孤月流霜 -【舉案相齊眉】《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matt47047 於 2015-2-10 11:37 PM 編輯【書名】:舉案相齊眉
【作者】:孤月流霜
【內容簡介】:
穿越到忠烈名門,一門三侯爵,牛吧?滿門都是寡婦,慘吧?
舒然和她的小夥伴們,就在寡婦們的照料下,靠著祖父、伯伯和老爹用命換來的功勳平安長大了。
眼看要嫁人了,本想找個老實相公,安安穩穩過一生,卻沒想到「未來夫婿候選名單」卻沒有派上用場,一道聖旨,賜婚肅王。
七歲離開京城,紮根塞北的肅王。
冷酷無情也好,
殺人如麻也罷,
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
她不信付出沒有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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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京中歲月長
☆、第1章 賜婚
永乾十三年正月初七,春節伊始,年味兒正濃。
這也是舒然胎穿到大晉朝的第十三個年頭。
就在這熱鬧的日子裡,明睿帝在朝堂上下旨:舒氏一族,忠烈名門,護國有功,今有女舒然,賢淑良德,端莊明禮,特賜婚三皇子,待及笈成婚。
旨意一出,京城譁然,舒氏一族,八年之後又成了眾人的焦點談資,如此一來,茶樓飯館、說書的唱曲兒的,又不免將八年前舒氏忠烈的事蹟再說一遍。
原本就熱鬧的春節,更加熱鬧了。
“這紅梅開得正好,”被人熱議的主角舒然,此時正站在一株梅花樹下,踮起腳尖,指著枝頭開得正豔的一支紅梅說道,“快剪下來,插在窗前正好,有顏色又添香氣。”
“好嘞。”蘭屏踩到一塊大石上,將梅花剪下遞給舒然,“小姐,還要麼?”
舒然接過紅梅,低頭嗅了一下,說道:“已經夠了,多了就沒有那份神韻了。”
“蘭屏,你這丫頭,又在由著小姐胡鬧,”林媽媽抱著一襲狐裘,匆匆走進梅園,邊走邊數落蘭屏,“這麼冷的天兒,正在化雪,小姐凍壞了怎麼辦?”
蘭屏一見林媽媽來了,立馬斂眉垂首站好,一句話也不敢反駁。
“林媽媽,我沒那麼嬌弱。”舒然笑著任由林媽媽給她系上狐裘,又塞了手爐,“我的身子骨好著呢。”
林媽媽仔細看看,覺得妥當了,才說道:“話可不是這麼說,女孩子家的,本就是嬌客,可得仔細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您是為我好。”舒然笑笑,柔聲說道。
林媽媽側頭看著巧笑嫣然的人兒,十三歲的年紀,還沒有完全長開,可一張小巧的臉蛋卻是白裡透紅,嬌嫩可人,又是這般好性兒,若是配個滿腹經綸的翩翩公子,那又該是一段佳話了,可惜……
想起昨天的那道旨意,林媽媽忍不住輕歎一聲。
舒然看到林媽媽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麼,眉頭微微一皺,語氣有些冷硬:“媽媽,我昨天就已經說過,天家賜婚,且配皇子,是我舒家的榮幸,舒家上上下下只有歡喜感恩的。”她輕輕轉了轉手爐,看了看蘭屏,又看了看林媽媽,“我不希望有任何埋怨不滿的話語傳出,尤其是我身邊的人,今天我再強調一遍,你們可記清楚了?”
天家賜婚,由不得人拒絕不滿,任何宗親勳貴都只有叩首謝恩的份,若有一絲絲不滿傳出,那不就是辱沒皇家尊嚴嗎?抄家不至於,但那懲罰也不是舒家能承受的。
林媽媽在她開口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想岔了,此時連忙跪下,“小姐說的是,奴婢剛剛是歡喜過頭了。”小姐雖是敬重她,但也是極有主意規矩的人,她生氣起來,連夫人也要怕上三分。
“奴婢也只有歡喜的,點雲堂上下都興奮著呢,蘭簾她們幾個昨兒都激動地半宿沒睡呢。”蘭屏也趕緊跪下,心想著待會兒回去還是要把其他人的嘴管嚴了,省得傳出什麼惹小姐心煩。
“記得就好,你們都是我的近侍,有些事我不說也該明白。”舒然彎腰扶起她們,“起吧,雪地裡跪不得。”
“謝小姐。”
“走吧,回去把紅梅插上。”舒然轉身,往點雲堂走去,“我記得還有幾張窗花沒剪完,回去就剪幾張‘喜鵲鬧春’給母親送去。”
卻不想才走了幾步,就見蘭簾匆匆走來,地上濕滑,好幾次差點摔倒。
“這是做什麼,冒冒失失,衝撞了小姐怎麼好?”林媽媽呵斥道。
蘭簾剎住了腳步,沒有急著辯駁,先喘勻了氣,才走到舒然跟前,平穩地行了禮,說道:“小姐、媽媽莫恕罪,奴婢實有要事,才走得急了。”
“瞧你,頭髮都跑亂了,”舒然拿著紅梅指指她的額頭,笑道,“說吧,什麼事?”
“舅夫人又來了,此時正在夫人屋裡呢。”
舒然眉頭一凝,有些不耐,又來了?有些人還真是不知道臉面為何物。
“走,把這紅梅給娘親送去,增點喜氣。”
聚恩堂是永甯侯府主院,卻不像其他侯府主院那樣熱鬧,也不見有管事來彙報事情,反而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兒。
八年前,圖塔攻打大晉,前方軍士抵禦不利,圖塔軍隊攻至大晉溶水關,舒家父子四人率眾禦敵,戰死沙場,護住了京城最後一道防線,保家國安寧。
明睿帝追封舒老將軍為永甯侯,長房承爵,老二舒進誠為永安侯,老三舒進明為永平侯,開創了一門三侯爵的傳奇。
為家國而死,什麼加封都不為過。
好在舒家還有後人,三房都有子承爵,不至於絕了香火。
舒然唯一的弟弟,九歲的舒雲信,正站在母親身旁,滿臉戒備地盯著他的舅母。
姐姐說過,若是舅母來了,不能讓她單獨和母親在一起,要趕緊派人去告訴她,他是聽話的好弟弟,已經通知蘭簾去找姐姐了。
“哎呀,才幾日不見,小雲信又長高了,”舅母楊氏摸了摸雲信的包包頭,又伸手要捏他肥肥的小臉蛋,“小孩子就是見風長。”
舒雲信覺得自己長大了,不能再被人捏臉的,姐姐的魔爪不敢躲,可別人就不客氣了。當下退了一步,避開楊氏,擠到母親身邊,替她蓋好被子,問道:“娘,今天好些沒?姐姐說您今年氣色好多了,等改天暖和了,就可以帶您去郊外看桃花呢。”
永平侯夫人孫氏,自丈夫戰死後,就一直臥病在床,頭幾年要不是有好藥養著,加之放不下一雙兒女,恐怕早就去了。這些年在女兒、僕人的精心照料下,氣色好了許多,也緩過了喪夫的悲痛,心情順暢一些,自然就好的快了。
此時見兒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盯著自己,滿是關心,心都快化了,“小心肝兒,有你們兩個,娘怎麼捨得不好?”
“就是就是,”楊氏倒沒有注意雲信的躲避,只見這插話的機會來了,開口說道,“小姑子的福氣還在後面吶!”
孫氏向來不會拆別人的台,雖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還是問道。“哦,怎麼說?”
“哎,這京城現在都知道了,侄女兒要配肅王啦,而且還是正妃!”楊氏說得眼睛都笑沒了,仿佛是她女兒做王妃了一樣,頭上的珠翠都跟著搖晃,“咱們這樣的人家,雖說有功勳,但要配王爺,那也頂多是個側妃罷了,侄女這運道可大了!”
孫氏覺得此話十分有理,說道自己心坎去了,女兒是個好的,多大的運道都使得。
一旁的雲信可就撅嘴了,什麼叫“咱這樣的人家”?這是他家好不好?虧她說得這麼順口!而且,什麼叫運道好?連他這麼小都知道,皇帝賜個正妃,是看在他死去的祖父、伯伯和親爹份兒上,這運道,是用命換來的!
“侄女是個好的,只可惜了……”楊氏歎息一句,又看看孫氏臉色,果然見她神色一緊,問道:“可惜什麼?”
楊氏得意一笑,卻又趕緊抿直了嘴角,拍拍孫氏的手,憂慮道:“我聽聞吶,那肅王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府裡侍妾都死了好幾個,這侄女嫁過去萬一不得他的意……”
“還有這樣的事?”孫氏臉色慘白,直抹胸口,雲信見了連忙給她順氣,然後剛想叫人來把楊氏請出去,就聽到了一道清脆的聲音:“舅母這是在說誰呢?”
楊氏一聽這聲音,臉就拉了下來,瞪了她的貼身丫鬟一眼,不是叫你看著點,別讓人去尋這煞星麼?
丫鬟把頭低下,這是人家的地盤,她攔得住嗎?
“姐姐!”舒雲信蹬腿跑了過去,一把抱住了舒然,“姐姐,舅母剛剛在說肅王呢。”
肅王,以前不知道他是誰,但大哥哥昨天跟他說了,以後,就是他的姐夫。
“阿然來了,快快進來坐著,別凍著。”孫氏連忙招呼著,“快給小姐端杯蜜茶來暖暖。”
楊氏看看自己茶盞裡的冷茶,不屑地撇撇嘴。
舒然倒是沒再理會楊氏,只走到孫氏身邊,給她墊了高枕,又捂了捂她的手,見很暖和才放下心來,“雖說天氣轉暖了,娘還是注意點,我待會兒再說說丫頭們,讓她們夜裡警醒一點,別讓寒風進來。”
“丫頭們都很盡心,不用你這樣掛心的。”孫氏摸摸閨女的臉頰說道。
楊氏見孫氏這麼快就忘了剛剛的話頭,忍不住提醒:“三娘啊,剛剛那話可不是嫂子故意嚇你啊。”
孫氏有些不好意思,女兒一來,居然高興得把嫂子晾一邊了,忙道:“那要怎麼辦?”
舒然也坐在一旁,她倒要看看楊氏搞什麼妖蛾子。
自當家男人戰死後,舒家只剩下四個寡婦和幾個年幼的孫輩,加上又有“一門三侯爵”的富貴在身,人人都想來分一杯羹。
楊氏的手段很老了,無非就是往永平侯府塞人,丫鬟僕人都塞,還是些重要位子。那時舒然年紀小,話都還說不清,到真是讓她得手幾次,攪得侯府不安寧。後來舒然當家,才把她攔住了。
這次想來又是想借她“准肅王妃”的身份討些什麼好處,她可不能讓娘親被她牽著鼻子走了。
胎穿到這十三年了,舒然可清楚孫氏性子了,典型的耳根子軟,沒有主見,經常被別人牽著鼻子走,之前想過改造一下她,但失敗告終,也就算了。她是自己娘親,自己總會護著她。
“咱家可不能讓肅王隨意作賤侄女……”
“舅母什麼意思?”舒然猛地站起來,質問道,“肅王何時作賤侄女了,侄女昨天才賜婚,連肅王都沒見過,何來作賤一說?”
“這……”孫氏見女兒生氣,連忙道,“你舅母只是聽人說……”
“聽人說?什麼人說?”舒然逼近一步,“舅母,您這是在誹謗皇室嗎?或者,對聖上旨意不滿?”
“不是……我,”楊氏怎麼能接這兩頂大帽子,“我是為侄女考慮……”
舒然轉而抱住孫氏,委屈地道:“舅母,您就是這樣為侄女考慮?用那不知真假的話來嚇唬侄女,讓侄女對肅王畏懼,以後惶惶待嫁?”舒然抱著母親,語氣忿然,“皇上賜婚,那便是對舒家的恩寵,豈會害我?人無完人,即便肅王爺有什麼不足,值得舅母這樣誇大其詞地侮辱嗎?”
孫氏一聽,對啊,剛剛楊氏也只說“聽說”而已,“嫂子,你看……”
楊氏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什麼時候說皇帝害她了?真是……真是……
“舅母,舅母,”雲信跑到楊氏面前,見她臉色不好,朝母親說道,“娘,舅母好像身體不舒服,還是趕快送回去看大夫吧。”
孫氏一聽也急了,“好好好,安排馬車送回去,你們幾個丫鬟仔細伺候著。”她這是完全跟著兒子話說了,哪有人臉色不好就馬上攆人的?
楊氏氣得不行,今天目的沒達成,又不知什麼時候才有機會了,這妮子太難纏!
送走舅母,蘭屏過來了,說道:“小姐,舅太太本是要會娘家的,半道上想起夫人,順便過來看看。”
“哦,”這順便,也就是故意了,“你待會兒往舅舅府上送點東西,就說感念舅母掛記母親,親臨探望。”想來舅舅會懂,她也可以清淨一段時間了。
“是。”
“娘,”舒然給孫氏捏著肩膀,雲信也連忙給她捶腿,“待會兒我要去大哥哥那一會兒,你好好歇著,晚飯咱們一起吃,我親自下廚。”
孫氏笑道:“好啊,那鹵面不錯,多做點。”
“還有糖醋魚。”雲信兩眼放光地道。
“好好好,待會兒你去找李先生念書,念的好了再給你做荷葉雞。”
三人說了會兒話,舒然被楊氏打攪的心情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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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然剛剛坐上去永甯侯府的轎子,來到大門口,卻見永甯侯府大管家匆匆趕來。
“康管家,有什麼事嗎?小姐正打算去永甯侯府呢。”蘭屏扶著轎子說道。
“哎,這正好,”康管家擦擦頭上的汗,說道,“小姐趕緊過去吧,聖上來旨意了,正等著您去呢!”
舒然一聽旨意,也顧不得多問,忙讓轎夫加快腳程。
舒氏三房,雖是各自封侯,但由於人丁稀薄,二房、三房世子還小,所以一切事宜還是得仰仗永甯侯府,永安侯府、永平侯府行事也以永甯侯府為尊,這在京城是人盡皆知的事,所以但凡有什麼事,大多都是先尋永甯侯府,這兩次旨意也是如此,下到永甯侯府。
想來這次聖旨,也是和昨天的賜婚有關。
舒然猜得不錯,她剛到侯府,就見從大門口被百姓圍得裡三層外三層,見她的轎子來了,連忙讓出道兒來。
“這舒小姐真是好福氣啊……”
“那麼多金銀珠寶,幾輩子都吃不完啊……”
“你們就眼熱吧,誰讓咱們每個戰死的爹呢?”
聽著外面雜亂的議論,舒然忍不住仙了一角簾子,往外看去,卻著實嚇了一跳。
只見從大門口開始,擺滿了一隻只打開的大箱子,一直往裡排開,直到廳堂。轎夫們只好尋了小路往裡去,舒然也沒來得及細看有些什麼。
“喲,舒小姐來了。”舒然一下轎,宣紙的高公公就站了起來,朝她彎了彎腰。
“高公公。”舒然可不敢受他這禮,側了身子,又朝他輕福一下。
高公公暗暗贊許,真是不驕不躁。他雖是內侍,卻是有品階的,舒然雖說是准肅王妃,但還是受不了他行禮的。
“讓高公公久等了,”老夫人張氏拄著拐杖起身,說道,“煩請公公宣旨吧。”說著便要跪下。
高公公連忙攔住,說道:“聖上特諭,老夫人身子不便,不用下跪的。”
“謝聖上體恤,”張氏還是讓兩個兒媳扶著跪了,“聖上宏恩,可臣婦斷不能無禮,對聖上不敬啊。”
有些恩典是不能接的,尤其是這樣看似很小、無關緊要的恩典,一回兩回無礙,次數多了,難免會有人做文章,尤其是萬一以後舒家出了什麼事的時候。
不讓你跪,是聖上仁德,若你果真不跪,那就是無知無禮,目無章法了。
高公公感歎,老夫人真是個明白人,難怪這一家子八年來都能聖眷不斷了。
高公公宣完旨就離開了。
旨意其實很簡單,舒然既然賜婚肅王,那該有的賞賜自然不能少,只是舒然沒想到來的這麼快罷了,而且……這其中居然還有肅王送來的東西!
旨意昨天才頒佈,今天他就從塞北送了東西來?
什麼馬匹腳程這麼快?不可能!
除非……皇帝的主意早就定了,而且肅王也知道,早早地打發了東西過來!
“天啊……”舒然無力撫額,她是什麼時候被皇帝盯上的啊?怎麼一點苗頭都沒有?
皇帝一直派傳說中的暗衛盯著她嗎?
“還讓不讓人有隱私啊……”
“隱私是什麼?”耳邊響起一道聲音,嚇了舒然一跳,轉頭一看,卻是永安侯世子、她的三堂兄舒雲智。
舒雲智自幼習武,十五歲的年紀,硬是比同齡人高了一個頭,身材更是健碩,此時彎腰看著舒然,倒向是個跟班的小弟。
“去去去,哪有偷聽人家說話的?”舒然將他的腦袋掰到一邊去。
“你說那麼大聲,大夥都聽到了,怎麼是偷聽?”舒雲智伸腿踢了旁邊的永甯侯世子、舒然的大堂兄舒雲禮一下,“大哥,是不是?”
舒雲禮十七歲,從文,不如舒雲智魁梧,卻是如松竹一般修直挺立,是個標準的大家族好哥哥,也不斥責弟弟無禮,只是說道:“阿智,別欺負妹妹。”
“什麼?欺負?”舒雲智十分不理解他哥的邏輯,從小到大誰敢欺負她啊?差點當祖宗貢著了。
“好了好了,別鬧了,”永甯侯夫人小張氏,打斷他們的笑鬧,“這些東西還得清理一遍呢。”
由於之前沒有風聲,侯府還得另滕庫房安置,好在空房子多,收拾一下就是。
“不急不急,”老夫人張氏擺擺手,“阿然,過來。”
舒然過去,抱住她的手臂:“祖母……”
張氏慈愛地拍拍她的手,指指那些箱子,說道:“這些都是你的聘禮了,今兒好好瞧瞧去。”
“好啊!”舒然一笑,不管這其中有什麼彎繞,既然註定要嫁,那何不嫁得歡喜一些?再說了,這麼多寶貝擺在面前,由不得人不開心啊!
她又不是視金錢如糞土的人。
“走,祖母、大伯母、二伯母,咱們去清點聘禮去!”舒然一手扶著張氏,一手拉了小張氏,眼睛望向對面的永安侯夫人李氏,十分豪氣地道,“看重什麼只管拿!”
“你啊……”李氏戳戳她的腦袋,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什麼叫‘看重什麼拿什麼’?怎麼就不知道把錢財握緊一點呢?氣死我了!”
小張氏見舒然額頭戳出了紅印子,連忙攔了李氏,“下手輕點,戳傷了怎麼辦?”
“哪那麼容易傷啊?”李氏嘟喃。
“嘿嘿。”舒然傻笑一聲,帶著三人往前走,被冷落一邊的舒雲禮、舒雲智兩兄弟默默跟上。
皇宮賞賜的東西,都是按規制來的,無非就是些金銀玉器,綾羅綢緞,由於她年紀還小,所以王妃的制服還沒做。之前太子成婚、端王成婚的時候,那賞賜她也見過,除了太子妃外,差別不大,沒多少新意。
倒是肅王的東西讓她有些呷舌。
整整十個大箱子,第一箱是一個個拳頭一般大小的夜明珠,圓潤光滑。第二箱是玉器,但……全都是極品冰玉髓!其他幾箱卻是一些稀罕的小玩意兒,最後還有一個小匣子,放的居然是一些京城的地契、房契還有店鋪!
乖乖……舒然覺得手心發燙,她成小富婆了啊!
可是……肅王你這是什麼個意思?
張氏、小張氏和李氏,都知道這門親事不簡單,可知道也沒辦法,她們三個內宅婦人,只能坐穩侯府內宅,手伸不到前朝。況且……幾個晚輩都不是庸碌無能的,相信他們能處理好,她們只要支持就是。
比起那些汙糟事,她們更關心侄女嫁過去過得怎麼樣。如此看來,有這些在手,再加上舒然的能耐,即便沒有夫君寵愛,那也能過的舒心!
“哎呀呀,這下我可放心了!”李氏拍拍胸口道。
小張氏也笑了,舒家就這麼一個女兒,再加上孫氏身體不好,所以這侄女基本都是她們兩個照料長大的,當眼珠子一樣護著,眼下這樣,也就松了口氣。
“好好好。”張氏也高興,這些年來,如果不是學著一切往前看、往好的想,她也挺不過喪夫喪子的日子。
舒雲禮兩兄弟陪著祖母、母親說笑,一臉開懷,暗地裡卻悄悄朝舒然使了眼色:待會兒去書房。
舒然覺得,自己經歷了雷劈、胎穿、喪父等等,以後再大的問題也能雲淡風輕地面對了。
可是在書房裡,拿著手上這張薄薄的紙,她臉色卻變了又變,覺得老天真是愛玩,可也不帶這樣的啊!
“肅王,趙寧川,年十七,帝三子,生母為前嘉元皇后,後薨,養於淑妃膝下,七歲離京,於塞北歷練……”
舒然一句句念著,“母族為塞北韓氏……”
“這些不算是機密消息,京城中年紀達官貴人大多清楚,只是這十年來卻少有人提及罷了。”舒雲禮開口。
“也就是說……這只是基本資訊?”
“嗯。”
這……相親都得有個詳細資料吧!肅王那肯定把自己從裡到外查了個遍,而自己對她卻一無所知!
“我找了一個可靠的消息組織去查,一無所獲。”舒雲智說道。
也就是說,肅王身邊可以用密不透風形容,難怪這幾年京城沒人注意他呢!
“其他的暫且不說……”舒然放下紙張,眉目微斂,朱唇微啟,“只他這身份,是嫡非長,遠離京城卻又有邊關勢力,這身份就有些不上不下的了……”
這不上不下最是難辦!
“不知道……”舒然壓低了聲音,伸手指了指天空,“他有沒有那個意思。”
舒雲禮、舒雲智全身猛地繃緊,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也有些急促。
他們都知道“那個意思”的含意。
有,還是沒有?
他們不知道。
但無論哪一條,舒氏一門都將走上截然不同的兩條道路。
而這決定權,不在他們手上。
聖旨賜婚,舒氏就與肅王站在了一條船上,而掌舵人,不是他們。
“哎……”舒然見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忙笑了一下,打岔道,“萬事還沒個定論,咱們也不用多想,橫豎今年肅王得進京謝恩不是?”
皇帝賜婚,肅王無論如何都得進京謝恩。
舒雲禮也笑了,鬆開緊握的拳頭,“是啊,到那時候再說不遲。”
離妹妹及笈還有兩年,一切都來得及。
再說了,心急又能怎麼樣?除非他們放棄妹妹,否則就只能跟著肅王走下去。
但又怎麼可能放棄?
他們的父輩能為家國百姓而捨生忘死,他們也能為了至親骨血而奮不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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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得了,你就別多想了,”舒雲智拍拍舒然的腦袋,又指指舒雲禮,“這些費腦筋的事就留給大哥吧,你就安安心心地待嫁吧。”
舒然皺眉躲開他的手,心想她都十三歲了,怎麼個個都還愛摸她的頭?殊不知她也經常這樣對待和她想法一樣的弟弟。
“我來想,那你做什麼?”舒雲禮問道。
“我麼?”舒雲智咧嘴一笑,抹起袖子,露出結實的臂膀,“那肅王敢欺負阿然,我揍死他!”
他的拳頭可不是白練的。
“三哥……你要我成寡婦啊?”舒然抓著他的袖子,苦著臉道。
“啊?哈哈哈哈……這主意不錯。”
“好了好了,”舒雲禮止住弟弟的笑聲,面色一整,對舒然道,“不管肅王那怎麼樣,你這肯定得忙活了,如今你是准肅王妃,各方應酬肯定少不了,會有不少恭維求助的,也會有……明槍暗箭。”
這是必然的,她的身份水漲船高,舒家也能得到不少好處,但這就像現代的炒股一樣,收益風險並存,稍不留意,就有可能傾家蕩產。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
看來……她的安寧日子到頭嘍。
京城的人向來是行動派,初九這一天,就有人給舒然下了帖子:十五上元佳節,誠邀拘芳別苑賞燈。
下麵四個娟秀的燙金小字:青霜居士。
青霜居士何人?樂安郡主是也。
京中貴女,多半才學不輸于才子,所以酷愛給自己取個雅號別名,彰顯不同。
舒然不趕這潮流,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才氣,所以在京中眾人看來,這舒小姐舒雅大方,處事有方,但可惜才學上略有欠缺。
這樂安郡主,是明恩公主的女兒,而明恩公主是先帝愛女,當今皇上的姐姐,更是她未來的姑姑,這份量可不輕。
拘芳別苑這地方,向來是京城女眷交際的重要場所,樂安郡主所請之人,必定是經過公主點頭的,而上元節這樣的大日子,不可能只有她們一些小姐貴女,公主那邊肯定有不少宗親命婦、名門才俊。
沒想到這第一回,就是這樣的大場面啊。
“哎……以後想睡到自然醒恐怕都不行了。”舒然揉揉腦袋,歎息一聲。
林媽媽剛進來,就聽到舒然的抱怨,不由勸道:“您也該收收性兒了,您看這般年紀的小姐,哪個不是拘在家裡學女紅學管家的?”
蘭屏見舒然有些疲倦,就淨了手,上前給她捏肩,說道:“媽媽說的岔了,咱們小姐哪用學這些,女紅不用說,單這管家,侯府不一直都是小姐打理麼?”
舒然自爹爹死後,五歲就開始了掌家,侯府人不算多,但雜七雜八的事卻不少,但她除了剛開始有些生疏外,漸漸地就有了門道,如今下人、管事們可沒一個敢欺瞞她的。
“也是,”打理這麼大個侯府,可比別家小姐累多了,林媽媽說道,“蘭簾不是燉湯去了麼,待會兒小姐喝點,就趕快休息休息,別熬壞了。”
舒然閉著眼睛不說話,嘴角卻舒緩地勾起。
她很幸運,身邊都是關愛她的人,雖然這其中不乏她的努力,但結果是令人安慰的。
就是不知……遠在塞北的那人,值不值得她努力,甚至……全心全意?
正月十五傍晚,舒然就和大伯母、二伯母、三位堂兄和舒雲信一起到了拘芳別苑。
他們全家都收到了明恩公主和靖海侯世子的邀請,除了老夫人和孫氏抱病未到,其他都來了。
二堂兄舒群是永甯侯庶子,之前在書院念書,昨日才剛剛回來。
雖說是庶子,可誰讓他是永甯侯唯二的兒子呢?
“阿然,待會兒我們定是不在一起的,你要小心些。”小張氏說道。
“沒錯,要是誰為難你了,也別忍著,橫豎我們給你撐腰呢。”李氏也說道,真是和舒雲智是母子,說話都一個口氣。
舒然倒是沒緊張,小姐們在一起,頂多是些口頭官司罷了,又不是舞刀弄槍的。
“我知道的,自己會小心,”然後沖幾個堂兄笑笑,“哥哥們待會兒可別見了美人就忘了照顧弟弟哦。”
“狹促鬼,”舒雲禮看看規規矩矩跟在自己身後的舒雲信,說道,“放心吧。”
他們一進門,就被僕人們引去了各自的地方,小張氏兩個去明恩公主那,幾個公子去靖海侯世子那,舒然則帶著蘭屏、蘭簾去了樂安郡主的觀瀾水榭。
拘芳別苑既然是交際之地,那風景自是不錯。
亭臺樓閣,瓊樓玉宇,古木參差,湖光山色。
“郡主,舒小姐到了。”丫鬟將舒然引到水榭門口,朝裡面道。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身著亮紅齊胸襦裙的身影走了過來,“舒妹妹來了。”
樂安郡主今年剛好及笈,臉兒有些圓潤,肌膚白細如瓷,眉目彎彎,倒是有些俏皮模樣。
她此時拉著舒然的手嗔道:“前回與妹妹見面,妹妹還說得空來陪我聊天,結果害我白歡喜了,該罰該罰。”
“舒然見過郡主,”她與郡主雖是有幾分交情,禮卻不能廢,“不是舒然有意食言,本想來找姐姐玩,可這不是收到帖子了麼?恰好湊一起了。”
樂安郡主拉著她往裡走,聞言無奈一笑:“好好好,就你有理了,我說不過你。”
舒然一笑,樂安郡主是宗室裡少有的爽朗性子,這也是舒然一貫與總是疏遠,但卻與她交好的原因之一。
但如今她都成准宗室婦了,必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樂安郡主這倒是個突破口。
舒然來的算早的了,到了裡面,卻見居然三三兩兩地坐了不少,且大多不認識。
舒然這些年來,京中權貴不敢說全認識,但排的上名號的還是瞭解幾分,當下不動聲色。
“不知這位姐姐是?”舒然剛坐下,就有一個穿鵝黃衣裳的小姐上前,向樂安詢問,眼睛卻瞟向舒然這裡。
這是一個很不禮貌的動作,舒然看向樂安郡主,目露詢問。
樂安郡主沒有理那人,慢悠悠地給舒然倒了杯茶,才轉向大家說道:“幾位元可能不認識,這是舒家姐姐,以後啊就是我三表嫂了。”
按輩分,的確是三表嫂。
“雖說你以後是我表嫂,可這會子我還是要叫你妹妹,不許占我便宜。”樂安咬唇說道,言語親昵。
“誰敢占你便宜呢,我的郡主姐姐?”舒然目光一掃前面眾人,笑道,“怎麼不給介紹一下,不然待會兒說話都喊不出名字,多不自在?”
兩人一唱一和,倒是沒理剛剛那小姐,看樂安的樣子就知道不用多在意她。而她滿臉羞憤,卻被一位粉衣小姐拉了下去,不知說了什麼,倒是安分地坐在位子上。
“這幾位元小姐無怪你不認識,她們父親都是今年留京任職的官員,初到京城,還不曾走動過。”樂安一一介紹了一遍。
舒然與她們點頭見禮,心裡卻想,原來是京城的新鮮血液啊,想來各世家都有意結交,難怪能來這樣的場合。
看來京中勢力又有一番變動了。
“阿月和阿盈怎麼還沒來?”這是她交好的兩位閨密,十分聊得來。
“別急,她們兩家人多,收拾得慢些。”樂安這樣一說,卻又覺得好似在說舒然家人少,怕她傷心,剛要再說什麼,就聽到門口傳來一道“咚咚咚”的腳步聲,隨即一道身影如風般地跑進來,嚇了滿屋人一跳。
“阿月,你規矩又白學了?”舒然倒是鎮定,從小蔣月就是這個樣子,“擔心伯母又關你一個月。”
“是啊,”樂安顯然也習慣了她的行事,“到時候有你受的。”
蔣月一身張揚的紅衣,腰上還別著一條馬鞭,聞言一抬下巴:“怕什麼,反正關不住我。”
母親那些招數太不夠看了,她要是能被關住,那也不會有今天的蔣月了!
在場的小姐都不瞭解蔣月,倒真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人,以前見過蠻橫的人,沒想到京城也有啊!
“阿月,你也不等我。”說話間,王盈秀走了進來,她和舒然同年,倒是更顯纖弱,一襲水藍衣裙倒是稱得更加溫婉如畫。
“你太慢了,裙子又長,我等不住啊。”蔣月笑盈盈地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急性子?”
王盈秀不和她瞎扯,給樂安行了禮,才拉著兩人的手說道:“這些日子都拘在家裡,好想你們呢。”
“我們也想你啊。”舒然說道。
幾人坐下後又有許多貴女陸陸續續到了,熟人也多了……當然,這是對於她們而言,那些初到京城的小姐們就有些不自在了。
她們初到京城,不知其他貴女的脾性,也不敢貿然交談,只能暫時拘在自己的小圈子裡。
舒然倒是明白,讓她們來這,定然會有人結交她們的,只是要等到待會兒賞燈啊,做遊戲的時候才方便罷了。
這也是為何京中貴人都喜遊樂的原因。
男子在馬場、酒樓裡談交情,女子則在宴席、遊戲間說家常,一來二往的,也就有了聯繫,有了人脈。
屋裡有樂安在,氣氛倒是不錯,舒然與蔣月、王盈秀湊在一起聊天。
蔣月是個話嘮,舒然說話又較風趣,而王盈秀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三人倒是好拍檔。
“前兒個聽聞舒姐姐賜婚肅王爺,妹妹在這裡給姐姐賀喜了。”一道陌生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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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說話聲本就不高,所以這句話倒是都清清楚楚地聽見了。
舒然賜婚肅王那是眾所周知的,這樣的場合賀個喜也是應該的,但是……這打頭的得是個跟正主關係親近的人啊!比如樂安郡主、王小姐幾人。
她……是誰啊?
舒然本正在和王盈秀說著春天定制些什麼款式的衣裳,此時聞言抬頭,目光微微一掃,定格在了門口一個橘紅身影上。
那人剛剛樂安介紹過,是她家二舅母的侄女,叫蘇夢,兩人也算是親戚。
“這……你看我,都忘了跟你賀喜了!”樂安抓著舒然的手,笑道,其實剛剛都已經開過玩笑了,現在這麼說只是圓個場,“還多虧了蘇妹妹提醒。”
蘇夢也是今年才隨父親進京,樂安和她也是頭一次見面,但好歹沾親,也不能讓她在大庭廣眾下失了面子,她還是得幫她兜著點。
好在以她和舒然的交情,舒然定不會不給她面子況且看舒然的臉色也不像生氣。
“你看我也糊塗了,”王盈秀明白樂安的意思,也幫著圓場,“我今兒也沒什麼賀禮,先給你道聲喜,改日一定補上。”
舒然收回目光,淺笑著點點頭,說道:“你們盡會拿我開心,得了,你這句話我記下了,不過呀……”她看看樂安、王盈秀和蔣月三人,“這賀禮可得我來挑,到時候你們別捨不得。”
“幹嘛扯上我啊,我說什麼了?”蔣月怒視。
“好好好,到時候別把我私庫掏空就行。”樂安笑道。
幾人說笑開了,也就有許多小姐趁機前來道喜,順道與京中貴女搭上了話,氣氛倒是比剛才活躍了。
“哼!”蘇夢看著所有人都圍著幾人轉,有些氣憤,又有些氣餒,更多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嫉恨酸澀。
不就是投了個好胎嗎?有什麼了不起?
轉而想到母親的吩咐,又有些著急,該怎麼辦才好?
“蘇小姐,郡主說您有些不舒服,讓奴婢帶您下去休息,您跟奴婢來吧。”她身後忽然多出個丫鬟,說道。
“什麼?我沒有不舒服……”
那丫鬟卻不由分說,在她身上輕輕一點,然後扶住她的手臂,往外帶去。
蘇夢啞了聲音,呼叫不得,只得隨她而去。
舒然往這邊瞟了一眼,有笑看著樂安,樂安眨眨眼。
***
金烏西墜,月桂東升,那並不圓滿的月亮墜在天邊,發出淡淡瑩潤的光芒。
也許是古代沒有什麼空氣污染的原因,舒然總覺得這裡的夜空比現代的更加清晰、真實,仿佛觸手可及。
此時眾人已經離開了水榭,來到了別苑舉行燈會的地方。
別苑的廳堂、遊廊甚至樹林都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無一不是別出心裁,精巧致極。
“真是大手筆啊。”蔣月拿著馬鞭在手心敲著,嘖嘖讚歎。
“可不是麼?”王盈秀挽著舒然,站在一回廊處,抬頭看著一盞八寶琉璃燈,“就這樣的,我有的話也得當寶貝藏著,哪會這樣隨意掛著?”
舒然卻是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著痕跡地看著周圍的人群。
剛剛一出來,她就有種被人盯上了的感覺,倒不是她有多敏感,而是那人的目光太過強烈,就像粘在身上的糖一樣,讓人十分不自在。
但回頭一看,卻又什麼都沒有。
“阿然,阿然!”蔣月拿著馬鞭在舒然面前一晃,“想什麼呢,叫著都沒反應?”
“啊?哦……沒什麼。”舒然搖搖頭,許是自己太緊張?
“我們去那邊看看吧。”舒然拉起兩人,往另一頭走去。
她們剛離開,不遠處的假山上就拐出一個人,倚在石頭上,嘴裡叼了根草,看著她們離去的方向。
“那邊?”語氣不屑,“哼。”
***
舒然覺得,女人的第六感果真不容小覷。
她這一晚心神不寧的,果真“不寧”的事就來了。
看著眼前被按在地上,堵了嘴巴,卻哭得撕心裂肺,灰頭土臉的丫鬟,舒然腦仁一抽一抽地疼。
四周原本分散的人都聚了過來,圍了個圈,有人疑惑,也有人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啊,似乎是來求舒小姐的。”
“這……”
樂安也趕了過來,今日這邊是她做東,也是她頭一次接手這麼大的聚會,不希望出什麼岔子。
“阿然,這是怎麼回事?”樂安來到舒然身邊,一臉焦急地問道。
舒然還未說話,蔣月就已經一馬鞭抽到了那丫鬟身上,罵道:“一個滿嘴胡言亂語的瘋子!我叫你潑阿然髒水!”
“阿月!”舒然抓住她的手腕,搖頭,“別這樣。”
今日這事定不簡單,她轉向樂安:“樂安,我們進去,好好問清楚?”
“這……”照樂安的想法,此時應該先把丫鬟看押起來,再把眾人安撫下來,好歹把今晚的燈會圓滿了,然後再來審問丫鬟,給舒然一個交待。
舒然看出她的猶豫和為難,若平時小事也就算了,可那丫鬟嘴裡說出來的話,不徹底弄清,以後可就沒處說了!
“樂安,你聽聽她說些什麼。”舒然唇角一勾,示意蘭屏扯掉堵嘴的布。
那丫鬟身子還被按著,嘴裡卻大叫起來:“舒小姐!舒小姐!奴婢求求您……求求您饒過我家小姐吧!求求您了!”
舒然冷哼一聲,樂安眉頭一跳。
“舒小姐,您……您如今已經是肅王妃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礙不著您了啊!”那丫鬟一個個響頭結結實實地磕在地上,不一會兒就見了血。
“您是肅王妃了,和林公子也無緣了啊,您為何還不肯饒過我家小姐啊……”
不疼麼?
舒然此時居然還有閒心想這個。
樂安已經變了臉色,一揮手:“押倒屋裡,”轉頭看向舒然,“阿然,就如你所說,弄個清楚。”
丫鬟那話沒說全,她卻已經猜到那用意了!
什麼林公子啊小姐啊,不管有沒有這回事,鬧出來都會讓阿然名聲不保!
流言最是可怕,如果此時不當眾給個結果,那這似是而非、遮遮掩掩的流言會傳的有板有眼!
即便如今阿然不是准肅王妃、不是自己好友,她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大家先跟我進去,一塊審一審,這賤婢到底為何誣陷阿然!”這話說的不容反抗,拿出了郡主的氣勢,首先就定下了誣陷!
另一邊的夫人們見這邊有亂子,有些也趕了過來,有些則派了心腹來打聽,明恩公主也知道了始末,卻只派了兩個嬤嬤過來,把場面完全交給了女兒。
小張氏妯娌倆趕了過來,舒雲禮幾兄弟因為男女不便,只得遠遠地站著,只待萬一事情不可收拾,就過去給妹妹(姐姐)撐腰。
***
“阿然,你說,要怎麼審?”樂安雖然很快想通了其中厲害,迅速按舒然說的做了,但畢竟第一次遇見這種事,難免有些不知頭緒。
還好,她知道舒然歷來是個有主意的,此時看她那不慌不忙的樣子,自己心裡也平靜了下來。
“樂安,我問問她。”舒然說道。
“好。”
舒然右手搭在桌上,手掌托著下巴,眼眸半垂,仿佛只是在和眾人圍爐夜話般的悠閒。
“剛剛你說的那個故事,沒頭沒尾的,讓人很不舒爽,現在把來龍去脈和大夥說說?”
大夥都是愛八卦的人,這故事講到精彩處卻戛然而止,那可是貓抓般的難受啊!
她這樣一說,倒真有不少人坐直了腰板,做好了聽故事的準備。
“說啊?”舒然的聲音就如剛破冰的泉水,清脆中帶著幾分寒冽,“哦,少了刑具啊。”
不用她說,蔣月就已經狠狠抖了馬鞭,在空中“啪啪”作響,“快說!你所謂的阿然你那什麼公子小姐到底怎麼回事?”
丫鬟一咬牙,都已經到這一步了,反正她們也不敢殺了自己,否則就是殺人滅口了!
“我說,我說……”丫鬟把背了幾遍的話顫巍巍地背出來,“我們家小姐,一直與林公子兩情相悅,卻沒想到……沒想到舒小姐也喜歡上了林公子,林公子拒絕了她,她……她便利用侯府權勢欺壓我們小姐,我們小姐她……”
丫鬟跪著轉了一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那神情倒真是騙了不少人。
“你胡說,我家阿然怎麼會是這種人!”小張氏氣得發抖,李氏安撫著她,示意她看舒然怎麼說。
“我家小姐慘啊……她……她被舒小姐毀容了!”這可是對女子極大的傷害啊!
當下有不少人嚇得直拍胸口。
呵呵,舒然想,她居然成了那棒打鴛鴦的惡毒女配了?
“你那林公子和小姐,姓甚名誰?”舒然問道,“說出來,咱們少不得要當堂對質一番。”
舒然的腦袋在剛剛丫鬟說話時就轉了一圈,既然對方是有備而來,那就不可能不弄個真名實姓的人出來,否則這話不是一戳既破麼?
而且……這公子、小姐其中有一位肯定也是被拖下水的,幕後的人……想要一箭雙雕?
那也得看她配不配合啊……
“那、那林公子……”丫鬟喊道,“是宰相的四公子,林之冉!”
此話一出,樂安、蔣月都是一怔,小張氏也僵住,慢慢看向舒然。
舒然的笑凝固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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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這還真是有備而來!
舒然慢慢坐直了身子,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動怒了。
舒家和林家走的近,而親近舒然的人都知道,林家公子確實對舒然很好,明眼人都知道他什麼意思,若是沒有這道賜婚旨意,說不定兩家倒能成。
“好啊,真是好啊。”舒然看看那丫鬟,眼睛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樂安身上,“樂安啊,你是知道我的,最容不得人家拿我親朋好友做文章的。”
樂安點頭,“我知道,你要怎麼辦,別的不敢說,在這裡我還是能做主的。”
舒然最是護短,別人怎麼說她,她都能笑盈盈地,可若是傷了她在乎的人,那可是沒好果子吃的。
以前另一位郡主罵了自己,舒然都能把人收拾得見她就跑,偏還不敢找她麻煩。
“來來來,你也站起來,咱們好好說道說道。”舒然示意蘭屏、蘭簾把人拉起,“那那位小姐叫什麼,家住哪裡,家裡有些什麼人?哦,還有我怎麼害你家小姐的,時間地點和證據都給我一一擺出來看看。”
丫鬟一愣,被她一連串的問題問懵了。這些……這些沒交待啊!
她此時不哭了,認真一想,事情似乎從一開始就偏離了預期的軌道。
那人說,自己只要找到了舒小姐,按說好的哭鬧一遍,把人群吸引過來,聲音要大、表情要到位,爭取讓人人都聽見。
之後樂安郡主和舒小姐為了壓下這事,必定先封了她的嘴,把她關起來,然後他們會想辦法把她弄出去,給她一大筆銀子,遠走高飛。
只是如今她卻跪在這裡,舒小姐問她要證據。
她哪有啊!
“我、我家小姐……只是一介平民之女,說了小姐們也不知道啊……”丫鬟只好瞎編。
“哼!”李氏一拍桌子,“你不說怎麼找證據,定是瞎編!”
舒然想了想,這小姐必然是事先準備好了的,但幕後之人原本計畫定不是此時讓人出來指證自己,而是等流言差不多了再出現。
只可惜那人沒算到她會直接拿了丫鬟,當著大家的面審問啊。
此時估計記得不行吧?
會不會急著把那小姐送來這裡?
“蘭屏,”舒然招招手,蘭屏過來,她握住她的手,說道,“我有些冷,去把我車上的披風取來。”
手指快速地在她掌心寫了幾個字。
“是。”
舒然又讓樂安派人看住了屋子四周,許進不許出。
舒然不想跟丫鬟扯皮了,可卻不得不把一些疑點指出來給大家聽,只好問道:“你說說看,為何你家小姐被我害了,不去官府報案,而是跑來這裡求我?啊,我知道了,你要說官官相護,對麼?”舒然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
一旁的蔣月很沒義氣地笑了出來,“哈。”
“我舒然雖是承蒙皇上和父輩恩德,在京中有點子地位,可尚且還沒到了連官員都要聽我的的地步吧?連聖明的皇上都會被禦史指責呢,我一介女子何德何能呢?”舒然無辜地望望四周。
樂安幾個自是配合,其餘有些貴女都看出了些門道,附和道:“是啊是啊,應該報官才是!”
“再說了,”舒然繼續開口,別看她平時人前一副端莊嫺靜的模樣,在自己人面前可就是個話嘮,損起人來更是口若懸河,讓人無還擊的能力,“你家小姐出事,為何不是她的父母兄弟幫她出頭,反而是你一個丫鬟喊冤?真真奇怪啊!”
“我家小姐她……”
“哦,她是不是父母雙亡了,又是獨生女,還舉目無親來著?”舒然再次搶了話,這下不少小姐都瞪大了眼睛,這舒小姐……怎麼變化這麼大?
“那她孤身一人,怎麼還用得起丫鬟?”舒然笑意更大了,“你又要說家道中落,頗有遺產,而你是忠僕了對不對?笑話,這世道雖說是太平安康,但一介孤女要能守住萬貫家財,那得很有能耐了,那麼有能耐又怎麼會被我算計?真真是笑話!”
丫鬟癱軟了下去,瑟瑟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諸位小姐,我舒然雖說不是什麼宗親貴胄,但好歹身出名門,家母更是管教甚嚴,怎會做出如此有辱門風的事來?”舒然起身,對著眾人屈膝福了一禮,字句鏗鏘地說道。
事情發展到這裡,小張氏等人就知道舒然已經扳回局面了,當下都松了一口氣,小張氏不急不忙站起來,說道:“阿然說的沒錯,我舒家世代忠烈,為人豪義,雖說如今只有幾個寡母幼子,人丁稀薄,但要說教養,我舒家媳婦兒教養出來的姑娘,也不比別的世家差幾分!絕不會做這等齷齪事!”
小張氏義正嚴辭地說道,舒家的家風,是皇帝下旨稱讚的,誰敢質疑?
“就是,如今居然有人欺我們寡母幼子,沒有什麼勢力,想誣陷我舒家,真是豈有此理!”李氏也站起身說道。
舒然見兩位伯母如此配合,微微一笑,在看眾人,有些人鬧不清這裡面的彎彎繞繞,卻是被嚇住了,不敢言語摻和,看出門道的,也都默然不語,不管怎麼樣,卻是都相信她無辜了。
“樂安郡主,”舒然朝樂安施了禮,說道,“這背後定是有人要陷害於我,煩請郡主押了這丫鬟,與我做主才好。”
這事情發生在靖海侯的地盤上,怎麼著都是要交給他們處置的,這樣一來,也可以把讓靖海侯府洗去嫌疑——她相信不是靖海侯府的人做的,他們沒那麼蠢。
而且撇開她和樂安交情不說……也算是買給靖海侯府一個人情了。
“好,”樂安松了口氣,如果當時自己就把人關了起來,那後面不知道有多少麻煩等著呢!如今……還多虧了阿然機智,且在這時候還願意相信自己,全了靖海侯府的臉面。
“沒事。”
這裡算是了了,可事情還沒完!
她跟幕後的人沒完!
從他們把林家搬出來那刻起,這事情就簡單不了!
林之冉……她雖然于他無意,可卻是視他為兄為友的!
而且……那人選中林家,恐怕也不是單單因為她和林之冉的關係。
林家、舒家,那人胃口真大!就不知道有沒有那麼大的肚子吃下!
***
事情至此,女賓這邊的燈會算是不歡而散了,舒然也早早離開。
“阿然,沒事吧?”舒雲禮見舒然出來,急忙上前問道。
舒雲信也跑上前,小手揪住舒然的袖子,小聲喚道:“阿姐……”
舒然的臉色緩和了些,拍拍他的頭,又對舒雲禮說道:“大哥,我沒事,你這邊怎麼樣?”
“我照你說的做了,具體的回去再說。”舒雲禮說道。
舒然點點頭。
“阿然,”舒雲智在一旁俊臉緊繃,揮了揮拳頭,“咱們回去想想,是哪個雜種搞的,我……”
“說什麼話呢你?”李氏聽到那句髒話,皺眉喝道,想罵不能回家罵嗎?這裡這麼多人!
“哼。”
舒群此時已經讓小廝趕了馬車過來,她看了舒然一眼,說道:“阿然受驚了,咱們還是先回去吧,有什麼事之後再說。”
“沒錯,”舒雲禮扶了小張氏和李氏,“咱們從長計議。”
也是,一切急不得。
蘭屏扶著舒然,剛上馬車坐穩,卻聽到外面響起一道聲音:“阿……然?”
舒然一怔,這是林之冉的聲音。
自從賜婚後,舒然倒是再沒見過他。
他的心意她清楚,只是……
“之冉哥哥。”舒然挑開車簾,望向車外。
月華如水,白衣如玉,世有公子,舉世無雙。
大概……也就是說他這樣的人了吧?
“之冉哥哥有何事?”按理說,如今她是肅王妃了,再不該如此叫他,可是卻實在不願讓十幾年的情分生疏了去。
林之冉看著半掩在車簾後的女子,起唇說道:“今晚的事我知道了,我會給你個說法。”
這事是沖著兩家來的,他必須要管。
“嗯,我知道的。”舒然回道。
“你……有困難也記得和我說。”
略一猶豫,“好。”
***
舒然覺得,肅王欠自己可欠大發了!
這嫁給他的好處還沒的到呢,麻煩倒是這麼快就來了!
自己可得一筆筆記下來,到時候好好跟他說道說道。
“我們按你說的,請靖海侯世子派人盯住了別苑各個出口,倒是發現了有丫鬟鬼鬼祟祟跑出去,我們一路跟著,還真發現了個被毀容的女子,想來是那人急了,忙遣人去帶她來。”
第二天陽光明媚的早晨,舒雲禮的書房內,兄妹幾人坐在一起分析著,舒雲禮繼續說道:“那女子已經交給靖海侯世子,即便她不知道幕後的人是誰,憑著那蛛絲馬跡,世子也定能查到。”
舒群歷來是個心細的人,此時書房裡沒有丫鬟,他就親自給兄妹們添了茶,之後問道:“那……那人目的何在?”
“若是與我有仇,那這麼做無非就是損我聲譽,但是……不見得有用,況且……以前為何不動手,偏偏現在?”
以前她雖說不喜喧鬧,但卻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要害她,機會多的是。
“所以……”舒雲禮手指蘸了茶水,緩緩在桌上寫下兩個字。
肅王。
他們的目標是肅王,如此才說的通。
那林家呢?想一箭雙雕?
舒然真是想為那人的膽子鼓掌!
舒雲智不耐煩這些東西,當即說道:“要我做什麼,你們就說!”
舒雲信也半懂不懂,但有人欺負姐姐卻是懂了,當即握了小拳頭,可看到那麼小的拳頭,又喪了氣,好想快點長大啊……
“這麼一分析……這個計畫可謂是漏洞百出,絕不是那些老謀深算的人策劃的。”舒然皺眉說道。
舒雲禮此時一笑,眼睛微閉,仿佛一隻看到獵物的狐狸:“若是以前,很難猜出這樣沒頭腦、卻又能夠佈置這許多的人是誰,可如今……有這麼多新留京任職的官員在這……”
舒然和舒群眼睛一亮。
新留京任職的官員、家族在京中有一定地位、此人又急功近利急於上位、腦袋又不夠周全有智謀,誰滿足了這幾個條件,那基本就是他幹的了!
“呵呵,我居然成為了別人往上爬的墊腳石了!”往她身上潑髒水,也就是往肅王身上潑髒水,肅王妃無德,肅王聲譽也會有損,他是要拿這事邀功!
或者說是獻媚!
給誰獻媚?
不會是皇帝,欺負皇帝的兒子給皇帝獻好?哪怕皇帝不喜歡這個兒子,也不好高興。
那只能是……太子!
幾人都想通了這些關節,不禁冷笑。
“查出來是誰,讓他吃不了兜著走!”舒雲禮一字一頓說道。
舒群卻有別的擔心,看著舒然:“阿然,你……以後要分外小心了。以前肅王不在京城,髒水怎麼也潑不到他身上,如今賜婚,你在這……”
她在這就是活靶子!
別人對付肅王的活靶子!
“天吶……”舒然抱住舒雲信的小身子,哭喪道,“我上輩子欠了肅王什麼啊!”
舒雲信不知道姐姐怎麼了,只好跟著說:“天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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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然是個心寬的人,對於成了“活靶子”這事兒,也只是在親人跟前撒個嬌而已。
她這靶子樹到這,還得看人家有沒有本事射過來呢!她的家人可不是吃素的,“一門三侯爵”也不是虛設的!
而她也沒想到,此時一匹快馬奔出京城,她在此事上的作為,已經放在了塞北肅王的案頭。
***
舒然及笈後就要出嫁,這嫁妝也得準備起來了,兩年的時間,也夠了。
所以這幾日,永平侯夫人孫氏就暫時搬到了永甯侯府,好方便與大嫂一起商量嫁妝單子,李氏也天天過來出主意。
舒然和舒雲禮也就在永甯侯府小住。
“呵,敢算計我家孫女,那家人也不打聽打聽……”老夫人張氏拉著舒然的手,一臉鄙夷的說。
如果能那麼容易讓人騎到頭上,舒家也不會有今天的光景了。
“祖母,我的好祖母,”舒然輕輕搖著她的袖子,嘟起嘴唇,“您說的好似我有多毒辣似的……”
“毒辣總比軟弱好!至少沒人敢欺負。”想想又覺得有些不對,應該教孫女些好的,又說道,“當然了,剛柔並濟才是最好的,可也非一日之功,你還得練練呢。”
這孫女從小不讓人操心,行為處事也可圈可點,可是啊……有時候有些較真得鑽牛角尖了。雖說平時與人為善,寬容大氣,但但凡觸及她的原則底線,那是一步不讓的。
但這世上,有些事情,即便人家把你臉都踩進泥巴裡,你也怨不得半句。
在他們頭上還有那麼多位高權重的人……
“好啦好啦,孫女知道了,”舒然連忙給張氏揉肩,“您啊如今就安享晚年吧,那些事情少操心了。”
“晚年?”張氏知道舒然在逗她開心,故作生氣地說道,“我哪裡老了?你說說,我哪裡老了?”
“好好好,您還貌美如花,風韻猶存呢……”
“盡說瞎話。”
舒然陪著祖母說笑,又一起吃了午飯,伺候她睡下,這才出來。
“姐姐!”舒雲信見到舒然,立刻想跑過來,可又想起先生叮囑的話,當下收了腳步,規規矩矩地邁著均勻的步子,朝她走來,然後一揖,“姐姐好。”
舒然忍住了去捏臉的衝動,伸手替他整理了下衣襟,笑道:“哎喲,咱家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小酸儒了?”
雲信聽了“小酸儒”這詞,老大不高興,也顧不得禮儀地瞪著姐姐,可偏偏眼睛圓圓的,臉上還有嬰兒肥,愣是沒有氣勢。
舒然被他萌得心都化了。
這樣的家人,她怎麼都要守護的。
“別欺負雲信了,”舒雲禮來找舒然,就看到這一幕,忍不住開口,“他不小了。”
“是不小了啊,都不能捏了。”舒然遺憾地說道。
舒雲禮有事和她說,便支開雲信:“雲信,李先生佈置的課業完成了麼?”
“呀!”雲信一拍腦袋,“還有些呢。”當下匆匆行了一禮,轉身一溜煙跑了。
李先生的戒尺,可是相當疼的!
“看吧,這禮儀白學了。”舒然朝雲信的背影努努嘴。
“禮儀是做給別人看的,”舒雲禮指指前方,示意她跟自己來,“去湖邊說。”
***
永甯侯府的翠心湖,湖面開闊,偶爾一絲風掠過,帶起縷縷微波。
舒雲禮站在湖邊,看著舒然在湖中的倒影。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那個揪著自己衣袖不放的小丫頭,就已經十三歲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
以後,她還會為人妻、為人母,經歷各種風風雨雨,氣度和風華必定更勝此時。
他忽然有了一絲惆悵,所謂長兄如父,便是這樣啊!
“大哥,你怎麼了?”舒然在他眼前晃晃手指,“有什麼事?”
舒雲禮回神,燦然一笑,“想到咱們阿然要嫁人了,有些惆悵罷了。”
舒然不以為然地咬咬唇,笑道:“哥哥這是笑我呢,我成親還早,倒是哥哥,大伯母也在忙著給你物色了吧?”
大晉女子成婚都較晚,十七八歲成親的大有人在,而且對兄妹之間婚娶的順序沒有嚴格限制,弟弟先于哥哥成婚的也很多。
所以她這次賜婚,十五及笈後嫁人,大伯母、二伯母也不用煩心三位哥哥的婚事,慢慢挑得了。
“不說我的了,說說那事。”舒雲禮連忙轉移話題,“有結果了。”
舒然眼睛一亮,“是誰?”
“蘇家,”舒雲禮緩緩說道,“靖海侯二弟的岳家。”
舒然一愣,是那個蘇家啊。
可是……蘇家也算是個有頭臉的人家,雖然沒有爵位功勳,但因著與靖海侯府的姻親,加上族中能幹子弟不少,那也躋身三品大員行列了,蘇老爺子更是去年入了內閣。
如此人家……怎麼會做這樣蠢的事情?
舒然腦筋極快地轉了轉,說出了猜測:“不是嫡系吧?”
舒雲禮讚賞的點點頭,“是蘇老爺子的庶子幹的。”
怕舒然不瞭解陳年舊事,又解釋道:“是蘇老爺子最寵愛的庶子,也算是有點小聰明,後來給他弄了個外放的差事,想著在外面賺點政績,家裡再打點一下,便可在京有個一官半職。
他們算計的很好,那庶子也謀了個不錯的差事,只可惜……經不住夫人的枕頭風,想擺脫嫡系控制,便起了向太子邀功的念頭,本身又沒有什麼大智謀,聽信一婦人之言,竟做了這等不著邊的事!”
他俊秀的眉頭皺起,眼中有著薄怒,真不知這些人腦袋怎麼長的!
一個大男人,雖說有時也需要妻子出謀劃策,可也得辨得清好壞、分得清形勢啊!再說一個庶子的夫人,能有什麼見識?
看來“妻賢夫禍少”的話沒錯,看看這主母要是拎不清,得有多少麻煩。
她這樣一解釋,舒然就想起來了那天燈會上的蘇夢,不就是她家?
“這……蘇家是靖海侯二弟的岳家,這出主意的雖是蘇家庶子,但如果嫡系沒有向著太子的意思……”舒然字斟句酌地說道,“他又怎敢?”
蘇老爺子和他的嫡系子孫若是沒有露出向太子示好的意思,一個庶子怎麼會想起貪那從龍之功?
而若是蘇家有意,那靖海侯家……
舒雲禮聽了,低頭尋思了一會兒,還是搖搖頭:“你應該先問問我對那庶子一家的處置。”
“呀!”舒然一拍額頭,失笑道,“居然忘了這個,大哥快給我說說。”
舒雲禮好笑地看她一眼,第一這麼大了,還是孩子氣。
“邊走邊說,”他沿著湖邊慢走著,舒然跟在旁邊,提著裙子,不時踢一兩顆石子進湖裡,“那庶子一家,官職被削,被貶回蘇家老家守家廟去了。”
舒然腳步一頓,“這麼嚴重?”
貶職還好些,削官還去守家廟,那是不能翻身了!
“能不嚴重麼?”舒雲禮掃她一眼,語氣悠然,“李家、靖海侯府,還有咱們舒家,都上書向皇帝鳴冤訴苦,且證據確鑿,你說那蘇閣老會扛得住?皇帝會為了一個不知名的庶子抹三家的面子?”
這也倒是哦,在國事面前,這算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小事,為這等小事上書,原本是三家失禮了,可皇帝也樂得賣他們一個情面。
“皇上賺了……”舒然嘟喃,薑還是老的辣啊!
“也不全是咱們三家的原因。”舒雲禮停下腳步,回身望著舒然。
那眼神,怎麼看都充滿調侃,她溫文爾雅的大哥何時會有這等表情了?
舒然心裡發毛……
“怎、怎麼了?”
舒雲禮直到把舒然看得想要落荒而逃時,才似是疑惑又似欣慰地歎口氣,說道:“肅王,也上了奏摺,懇求嚴懲兇手。”
轟隆……
舒然被“肅王”二字砸的一陣眩暈。
怎麼、怎麼什麼事都能跟肅王扯上?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這才發生了三天!消息就從京城傳到塞北,然後還把奏摺都傳了來!
“這、這……”舒然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好,“他……”
“他有這份護你的心,我就放了一點點心了,至少不是個糊塗的。”舒雲禮說道。
當然,肅王行動為何如此之快,他暫時不願深想。
舒然心裡說不清什麼滋味,愣了半天才說道:“好神啊,你說……我們現在說的話,他不會晚上就知道了吧?”
舒雲禮好氣地彈她額頭一下,輕罵:“想什麼呢!”
“呀,”舒然護住頭,大聲呼痛,“會打扁的啊!”
“活該!”
初春的風自湖面上吹來,不像冬風那樣凜冽,但柔和中還有一絲料峭的寒氣。
舒然剛剛混亂的頭腦清醒不少。
“阿然,”舒雲禮收了剛剛玩笑的神色,認真道,“這件事只是個開頭,以後……”
以後,不會再是這等跳樑小丑了。
當然,手段也不會如此粗糙。
“我知道,”舒然看著湖面裡自己的倒影,緩緩露出一個堅定的笑容,“大哥,從小到大,你見我怕過什麼?”
舒雲禮當然知道,妹妹是個聰明而有分寸的人,其實不用多擔心,況且全家都會堅定地站在她的身後,人家要碰她也得掂量掂量。
只是……孩子再聰明能幹,家人還是會擔心。
“大哥,以後有什麼我都會找你們商量幫忙的,不會一個人面對,這樣你放心了吧?”見兄長還是一副操心模樣,舒然伸手拉住他,“再操心就成老頭子了,擔心娶不到媳婦兒。”
“你……”
“好了好了,我娘不是在大伯母那麼,咱們去看看她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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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趣事多,沒多長的時間,大夥就將之前的事情忘到了腦後,就仿佛春風掠過,了無痕跡。
那在京城曇花一現的蘇大人一家子,除了蘇閣老痛惜幾句外,無人問津。
這春風一來,花草樹木冒了芽,小姐公子們也脫了厚厚的冬裝,挽起俏皮的髮髻,穿上輕便的衣裳,踏青騎馬,好不歡樂。
郊遊這種事情,對於別的小姐而言也許一年就那麼一兩次,機會珍貴,可對於舒然嘛,就只是她想與不想的區別了。
誰讓她又這麼一群縱著她的家人呢?
而作為一名穿越人士,舒然的興趣自然要有些與眾不同才正常,才對得起這名頭不是?
“快快快,我都等不及了。”舒然穿著一身水綠色的齊胸襦裙,隨手挽了個垂雲髻,插了兩隻珍珠小簪,清爽明麗,此時正看著丫鬟們拿著小鏟子在院子裡撬土,不忘催促。
醉棠居,是以前舒然一家在永甯侯府的住處,後來雖然搬出去了,但由於她還是常來這邊小住,所以一切東西都還是乾淨整潔。
醉棠居除了後院那大片的海棠外,舒然還在前院種了許多桃樹,人家種桃樹要麼是賞個桃花景,要麼是圖個桃子的鮮味,可偏偏舒然不賞花也不吃桃,她……釀酒釀醋。
去年桃樹開花結果,舒然就把一半的桃花用來釀酒,也不知哪來的方子,搗鼓大半個月,弄了十來壇全埋地下,說要來年取出。大晉只有烈酒和果酒,哪有花瓣做酒的?
再說另一半桃樹,到了結果的時候,舒然讓人把桃子摘下,送的送賞的賞,自己一個不吃,但……卻叫那些吃桃的人把吃剩的桃核送回來,大家都好奇她要做什麼,倒真把桃核送了來。
只見她又叫人把桃核洗乾淨,釀起了桃醋。
桃醋?府裡有專門的釀醋師傅,愣是遍了釀醋書籍,也沒有明白這是什麼東西。
桃醋倒不需要放一年,半個多月就好了。
舒然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涼拌全席,涼拌三絲、涼拌雞絲、涼拌竹筍……全都是加了桃醋的,還別說,味道口感都比以前用陳醋要新鮮可口!一家人吃得不亦樂乎,這桃醋也就擺在了大廚房的案頭,做菜時不時加一點,提提鮮。
“小心點,別弄壞了。”看著丫鬟把酒罎子挖出來,舒然連忙說道。
“呀,這是可以喝了?”舒雲智一進來,就看到這副情景,頓時兩眼放光,“快快給我來一壇。”
舒然攔住他,嗔道:“來一壇?想得美。”再看看放在院中的酒罈,“再說了,能不能喝還不知道呢。”
“哎呀,我來嘗嘗不就知道了?”舒雲智扒開她的手,上前一把抱過罎子,低頭嗅了嗅,贊道,“好香啊……”
舒然見到他那見到酒就什麼都不顧的模樣,無奈地搖搖頭,問道:“你來不會就是為了貪我的酒吧?”
“喲,還真忘了。”舒雲智拍拍酒罈,指指外面,“大哥找你呢,去書房一趟。”
“什麼事?”那件事已經過去了,現下應該沒有什麼事了啊?
“不清楚,你去看看唄,估計和肅王有關。”舒雲智已經拍開了泥封,說道。
舒然也顧不得他,趕緊去了。
***
舒雲禮的書房翰銘軒內,舒然盯著眼前的一個木匣子,怔怔說不出話來。
良久,她才開口:“你說……你說這是肅王的資料?”
舒雲禮也皺著眉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今天我起來的時候,這匣子就已經放在了門口。”說著不禁一陣後怕,侯府的防衛是該加強一下了,這般令人來去自如可不行。
“這……”舒然上前打開一看,滿滿一匣子書冊,“這麼多,都有些什麼?”
舒雲禮搖了搖頭,“你帶回去再看,覺得有什麼是需要告知我的,再挑著告訴我就是。”
有些事,不是他能夠知道的,哪怕他是舒然的哥哥。
況且上面指明了給舒然。
“好。”舒然也沒多說過什麼,合上匣子,“我拿回去研究一下,這……也許是肅王送來的。”
舒然覺得自己就像被人盯上的一塊肥肉,對方掌握著自己所有的消息和動向,而自己卻對他一無所知,只能被人家牽著鼻子走。
這感覺很不爽。
“嗯。”舒雲禮應了一聲,卻又忽然想起什麼,又說道,“阿然,這幾日,成王殿下……與我多聊了幾句。”
舒然一愣,當今聖上得子較晚,如今的七個兒子年歲都不大,除了太子,其餘都未及弱冠。
這成王是四皇子,與肅王同歲,由於生母身份卑微,並未有什麼實權。而他平素又是一副紈絝行徑,結交的盡是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之輩,平素極為瞧不起他們這些官場之人。
如今……怎麼會忽然和舒雲禮“聊幾句”?
“這……”
“沒什麼要緊的,他這邊我會應付,只是說與你知曉一下。”舒雲禮安慰地笑笑。
舒然此時也想不出個名堂來,也不再糾結,反正兄長比自己聰明,教他去想去。
“那我走了?”
“好。”
***
舒然回屋,打開匣子研究了半天,之後便帶了蘭屏、蘭簾和幾個護衛上了街。
蘭屏替她打著傘,蘭簾護在她身旁,以免被人撞到。
大晉對女子的管束並沒有前朝嚴苛,世家小姐們只要帶了丫鬟護衛,平日還是可以出門走走的,而京城這種富貴雲集之地,百姓們早就見慣了各種陣仗,有些小姐出行可比她講究多了。
朱雀大街是京城最繁華的街道,人來人往,擺攤的叫賣的到處都有。舒然一邊慢慢走著,一邊打量著四周,可卻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頂多是有人好奇地朝自己看兩眼。
舒然抬起手,手指上有一個碧玉扳指,扳指略大,套在指頭上空空蕩蕩的——這是今天在匣子裡發現的。
那個匣子裡的東西,除了這個扳指,其餘的和之前的聘禮差不離,都是一些店鋪契約,但……聘禮是送給她的,而這次這些是要她幫忙打理的。
舒然想到那張薄薄的紙,和那力透紙背的剛勁字跡,心頭一陣火起。
這即便不是肅王親自寫的,也定是出於他的授意,什麼叫幫他打理?沒有她之前不是也管理很好麼?他當娶她是請個經理、秘書麼?
還真是……
而這個扳指,上面只說了要她戴著在朱雀大街上走一圈就行,沒說為什麼。但根據舒然在現代看武俠小說的經驗來看,這多半是個什麼組織或者機構的信物,而且……多半是消息傳遞的。
要不是這樣,她才懶得跑這一趟呢!
除卻這個原因,還有就是肅王在京中的產業令她心驚。產業不多,但各行各業都有一點——這不奇怪,現在的宗親貴族也大多如此,只是……肅王的這些產業,在行業內都算不得拔尖兒,但卻也不容忽視。
這樣多好,既不會槍打出頭鳥,惹人忌憚,又能夠有一席說話的位置。
這個度可不易把握啊。
“嘩……”舒然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覺得身側有一道疾風襲來,還來不及反應,就被身後的侍衛快速扯到了一旁。
“小姐!”蘭屏撲上來擋在她前面,焦急地道,“您沒事吧?”
“沒……沒事。”舒然驚魂未定,抬頭看去,卻見蘭簾一身是水的站在那裡,有一個婦人從旁邊的店裡跑了出來,疊聲道歉:“哎呀,姑娘,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剛剛潑水居然忘了看看外面有沒有人……實在是不好意思。”
“小姐……”蘭簾在那裡委屈得想哭,舒然一見,她身上濕透了,春天穿的又薄……
“快把這披上。”蘭屏連忙脫下了她的外衣給蘭簾披上,暫時擋一下。
“這位姑娘,要不……不嫌棄的話進去裡面歇歇,換件衣服吧,只是我的料子沒這麼好……”那婦人一臉為難地說道。
“小姐……”蘭屏看向她詢問。
舒然點點頭,“蘭屏你去成衣鋪子買一套衣服回來,我們先進去等著。”
“那小姐快隨我進來吧,真是對不起。”那婦人連忙把他們往裡帶。
舒然抬頭一看匾額,心頭一動。
煙波浩渺樓。
***
蘭屏還沒有回來,蘭簾先和那婦人去換身乾淨衣物,防止生病。侍衛們都在門外侯著,這雅間裡就只剩下了舒然一人。
煙波浩渺樓,是京城獨一無二的一處存在。
它並非茶館酒樓,也不是客棧書局,而是……專門供京中才子學士交流的地方。
京中的才子學士,還有上京趕考的書生,都喜歡在這裡談天說地,吟詩做賦,談論時策。甚至有些人不在京城,也經常往這裡跑。
漸漸地,這裡就成了名士雲集之地,有落魄才子,也有高門學士,也成了各世家籠絡人才的好地方。
舒雲禮經常帶著舒雲信來這裡,舒雲禮結交朋友,舒雲信則來感受下文人氣氛,偶爾舒然也會在二樓雅間裡坐著,悄悄聽聽他們的談話,當然,大多數是聽朝政時策。
沒有什麼原因,只是想開拓下自己的眼界,多聽聽庭院之外的事情,以免以後思想局限。
“咚咚咚。”雅間們忽然敲響,侍衛聲音傳來,“小姐,掌櫃送茶點來了,說是賠罪的。”
舒然正好口渴,說道:“讓他進來。”
掌櫃的四十出頭,精神抖擻,走路穩健帶風。
“見過舒小姐,”掌櫃放下茶點,向她微微彎腰,不卑不亢,“今日內子無心衝撞了小姐,還望小姐恕罪。”
舒然不奇怪對方認識自己,抬眸剛想說話,卻瞥見掌櫃手指上有一個扳指,碧綠欲滴,是上乘碧玉。
和她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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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然目光一凝,對上掌櫃的眼。
掌櫃此時轉了轉扳指,又重新對她行了禮,“屬下見過王妃。”
屬下?王妃?
舒然嘴角勾起,雙手握著茶杯,慢悠悠地把玩著,“王妃?你們是肅王的人?”
掌櫃依然彎著腰,回答道:“是,如今是王妃的人。”
“貴姓?”
“屬下姓張,名白。”
“今日的水是故意潑的?”
“王妃恕罪。”
舒然即便對肅王有再多的不滿,也不想把氣出在別人身上:“罷了,說說吧,你們是幹什麼的。”
“是。”張白說道,“煙波浩渺樓是王爺旗下的產業,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收集資訊,掌握京中動向,如今再加上負責王妃和王爺之間的聯繫。”
他說的倒是言簡意賅,這樣的地方,倒真是比那些用青樓做掩護的好得多,也不知是誰出的主意。
“聯繫?”舒然手指敲著桌面,目光掃過樓下那一群侃侃而談的文人,語氣譏諷,“還未大婚,私下往來不妥,還煩請掌櫃轉告王爺。”
張白當然不明白她的心情,雖然覺得奇怪,但也還是應下:“是。”
“你們會聽我命令?”既然來了,當然得問清楚,以後方便利用不是?
“但憑王妃吩咐。”只要不和王爺的命令有衝突,唯命是從。
“這就好。”忽然想起什麼,問道,“你們王爺的畫像有麼?”
此話一出,又覺得有些多餘,即便有,這年頭的畫都十分抽象,根本不像本人。她之前就畫過一次,把她畫得她自己都認不出來。
“這……”張白愣住,想了想說道,“屬下也未見過王爺,至於畫像……估計也是沒有的。”
“算了吧。”
這時蘭簾也換好了衣服,和蘭屏一道進來,“小姐。”
舒然點點頭,“多謝掌櫃招待了。”
“小姐不計較拙荊之過就好。”張白回道。
***
塞北的春天,只有從那破土的小草和解凍的河水上看得見,其餘的,風依舊如刀,天一樣乾燥。
然而這草木生死,四季輪回卻都影響不到肅王府半分,主子和僕人都依舊踩著時間,做著該做的事,朝夕旦暮,風雨無阻。
此時此刻,天將破曉,解連環照舊抱著一摞資料,往啟苑走去。
當第一率陽光照在大地時,他的腳準時地踏入啟苑,而肅王的劍也恰恰收了最後一式。
“哎……”解連環擺出一張苦瓜臉,幾步走到石桌前,將冊子往上面一扔,罵道,“遲早要被你折騰死!”
又不解氣地拍拍桌子,“你說說,你自己每天按部就班、准點準時地做事,這很好,可你幹嘛要讓別人也這樣?真是有病!以後我再也不來了,天天和這第一縷陽光一起進啟苑,容易麼我?”
這世上敢這樣吼肅王的,估計也就他一個。
肅王轉過身,朝陽灑在他臉上,讓他冷峻的面頰柔和了幾分,只是那眼睛依舊如深山寒潭,凜冽無波,一身黑色勁裝,更如入鞘的古劍,寒鋒內斂。
肅王拿起桌上的一方白帕,仔細拭劍,也不忘回他一句:“見不得。”
解連環撫額,見不得?好吧,算是個理由。
其實他也就是習慣性地抱怨一下,多年至交,他能不知道他那點彆扭的德性?
“好了好了,這是最新一批消息,我已經分好了,”解連環拍拍那些冊子,“左邊的是江南的,右邊的是京城的,其餘的是圖塔和烏蒙的一些動向。”
他把冊子往肅王方向推了推,“你自己看。”
肅王還劍入鞘,不理會那些東西,卻把手伸到解連環面前,“拿來。”
“什麼?”擺手裝無辜。
肅王不說話,幽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血液都被凝固一般,不過瞬息的功夫就繳械投降,“好好好,給你給你!”
這是窩囊,這麼多年了,還是抵擋不住那眼神的殺傷力。
“喏喏,這是你准媳婦兒的。”解連環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信封上有個火焰痕跡,是加急的——倒不一定是真有急事,只是他吩咐過,舒然的消息,一律用加急。
“要我的畫像?”肅王匆匆看完信,眉頭微挑。
這是解連環近半年來,聽過他最有聲調起伏的話語,還配有神態表情,這可奇了!當下伸手去搶,“我看看,到底有什麼,能讓尊敬的肅王爺表情如此‘豐富’?”
肅王沒有阻攔,他很順利地搶到手,“哇哇哇,這是想看看你長什麼樣?阿川,這舒小姐可也是個小美人,估計是怕你長得歪瓜裂棗,以後生出來的娃……”
“唰。”肅王猛地站了起來,解連環以為他要出手收拾自己,熟練地往旁邊一跳,“你別……”
卻見肅王往身後的渡波樓走去,他連忙抱起冊子,追了上去。
“喂,我說要不要我幫你畫一張?保證豐神俊朗、氣度翩翩、人神共憤……”
“閉嘴!”肅王回頭,“回信過去,本王萬壽節進京。”
要見就見真人,何必畫像?
“哦,好……什麼?”解連環猛然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道,“萬壽節進京?不不,不是說好年底繳稅彙報時候再去麼?如今怎麼……”
“時間最近。”肅王難得解釋一句。
“最近?也是……”解連環歪歪腦袋,“可是,你十年來都沒進京,如今……”
他平日過年,別提回京,連賀信都是找人代寫送去,何況萬壽節?
“這個……阿川,萬壽節在四月,這會不會太早了?”解連環有些擔憂,他原本以為他要年末才進京,好些事情都沒安排呢。
“不會,就四月。”肅王開口,“足夠了。”
“喂,敢情不是你去安排這些,你就壓榨我是吧?”
說話間兩人來到了渡波樓,這裡是趙寧川處理事務的地方,等閒不得入內。
趙寧川坐在書案後面,翻開那些冊子,正準備研究,卻忽然想起什麼,抬頭說道:“韓家那邊如何?”
“不如何,還是那樣,各房有各房的計較,暫時還不會煩到你頭上。”解連環撇撇嘴,韓家那幫子人,除了老太爺,就沒個他看得起的人物,若不是因為他們是趙甯川親人,他早見一頓打一頓了。
“嗯,繼續派人盯著點,別出什麼亂子。”肅王說道。
“麻煩。”
解連環剛扔下一句,就聽見外面響起老管家的聲音:“王爺,解公子。”
趙寧川抬頭,“進來。”
老管家方年已是知天命的年紀,頭髮有些花白,此時身子躬著,更顯老態,“王爺,西園那邊,死了一個。”
西園,是趙寧川安置外面送來的女人的地方,塞北、江南的美人,環肥燕瘦、風韻各異,鶯鶯燕燕地擠在一起,哪天不出點事情?
“哦,哪個?”趙寧川沒有開口,解連環倒是問了。
“圖塔商人新送的燕姑娘。”方年回答。
解連環饒有興趣地摸摸下巴,“喲,真小瞧了女人的戰鬥力啊,那麼潑辣的人都能整死,你要不要去看看?”
趙寧川身子往後一靠,閉目說道:“埋了。”
“是。”
“我跟你去看看,瞧瞧是怎麼死的。”解連環拉了方年出門,不忘回頭說趙寧川一句,“你可真絕情啊。”
趙甯川沒有理他,在他們走後才睜開雙眼,目光清亮。
這些女人,從進入西園起,就應該有死的覺悟。
***
解連環和方年剛進入西園,就見到一道靚麗的身影立在園中,其餘的女子都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韓小姐?”解連環抱起雙臂,饒有趣味地道,“韓小姐怎麼到這了?”
那韓小姐回頭,眉宇張揚,豔麗無雙,不愧是塞上之花。
“怎麼,王府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她看看解連環,又看看跪著的人,“聽聞這些人又不安分,所以替表哥教訓一下。”
“呵呵,”解連環仿佛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呵呵,替?你有什麼資格替?你是王府的管事媽媽,還是王府的女主子?”
他不忘回頭問問方年,“方年,韓小姐壓了賣身契,到府裡做管事婆子了?”
方年不疾不徐,認認真真回答:“不曾。”
“嘖嘖,那……這不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呢?”
韓玉早已習慣了方年的冷嘲熱諷,也不動怒,朝方年說道:“方年,把那女的扔了吧。”
“王爺已經吩咐過了。”方年淡淡說了一句,就領了人,進屋去了。
韓玉被如此無視,心裡雖有怒火,卻只是皺了眉,不動聲色。
“韓小姐,奉勸一句,少折騰了。”解連環抖抖袖子,“你以為你是火,能融化所有的堅冰,卻不知在別人眼裡,你什麼都不是。”
韓玉面色一白,拳頭握緊又鬆開,良久,抬腳往外面走去,“隨你怎麼說。”
“癡人啊……”解連環感歎一句。
韓玉大步走著,心中的波濤卻久久不能平靜,讓她不得不停下腳步,靠著路旁的一棵樹才能站立。
他要娶妻了……
她為他學武藝,讀兵法,瞭解天下局勢,如今已經成了韓家得力的智囊,努力聚集韓家的力量來幫助他,可……還是換不來他的一個笑容,而她的幫助,他也從來不接。
人人都說她是堅強勇敢的塞上之花,卻不知道她所有的勇敢堅強從何而來,而她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堅持下去……
他要娶妻了……
娶一朵京城溫室裡的花朵,美麗芬芳,卻毫無助益。
甚至……是別人牽制他的工具。
“這世上,又有誰會如我一般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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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也很快收到了肅王將在萬壽節回京的消息,著實熱鬧了一番。
這肅王可是十年未進京了,眾人雖然知道他今年必定得回京謝恩,可沒想到會這麼快,如此一來,各家也就趕忙開始了自己的戰略調整。
如今皇帝雖說身體還健壯,可這日理萬機的,那也熬不了多少年頭,這下一任潛龍是誰,得好好觀察觀察啊,這從龍之功可是誘人得很啊!
有不少人都在觀望,自然也有人趁熱打鐵,趨勢而上,所以啊,舒然如今又有的忙了。
永平侯府,點雲堂內,舒然剛剛看完肅王那些店鋪的營業情況,合上帳本,揉揉額頭,有些無力地道:“今天有哪些人來?”
旁邊蘭屏和蘭簾正在把一些請柬和拜帖整理好,回道:“小姐,今日也不少呢,不過……和前幾日一樣,大部分是些三品以下官員家眷,都是他們家中小姐下的帖子,年齡和小姐差不多。”
十三、四歲,也正是出門打交道的好時候,來她這裡倒是一舉幾得啊!
“小姐要見麼?”蘭簾走到她身後,替她散了頭髮,十指插入黑髮中,輕重適宜地按摩著。
舒然舒服地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待神思清明了,才說道:“見,怎麼不見?都晾了那麼長時間了,總不能讓人說我不近人情,還沒當上王妃就擺王妃架子不是?”
蘭屏捂唇一笑:“小姐說笑呢,誰敢啊?”
“喏喏喏,你不就是在笑我麼?”舒然點點蘭屏,說道,“你都敢這樣,更別說那些貴人小姐了。”
蘭屏抱起帖子,走到舒然面前,“奴婢知錯了,小姐還是看看要見誰吧。”
蘭屏把帖子一張張地打開給她看,舒然看了四五張後,目光一頓,“楊小姐?”目光往下滑去,“甯州知府楊大人次女。”
舒然想了想,才想起來,這楊知府是今年新任的,是舅母楊氏的大哥,今年他上任的時候,楊氏可是到處炫耀了一番,所以她才能想得起來。
“楊知府次女,那也算是有點親啊。”舒然撐著下巴笑道,“官職也不算低,正好合適,就她了。”
“好呢,奴婢這就去回帖,小姐,您哪天見她?”蘭屏問道。
“明日吧,今天累了。”
可不是麼,肅王給的好差事,這幾日又是看帳本又是見管事,還有侯府要打理,好久沒這麼忙碌過了,一下子有些不適應。
***
楊大人楊永昌,是楊氏的嫡親大哥,此人呢沒什麼大才,但為官經營得卻是不錯,有些小精明和小算盤,和楊氏倒是一路人,但實在比楊氏高了個檔次。
可以說,男人該擁有的東西,他也算是一樣不缺了,尤其女人。
這當個地方官,也就是個土皇帝,送錢送禮送女人,幾乎來者不拒。所以這京中內宅實實在在有名分的姨娘就有十一個,其餘任上的、外頭養的就不清楚了。
一個正妻十一個姨娘,一大窩嫡子嫡女、庶子庶女,那家宅能平靜得了?楊夫人何氏十幾年來疲于應付,如今兒女都到了說親的年紀,索性不跟著丈夫上任了,留在京中相看。
楊家家境,本也算是好的了,可內宅這些荒唐事太多,夫主又是個不大清明的,主母也壓不住,就沒有多少好人家願意嫁女兒進來,也不願娶一個娘家亂哄哄的媳婦兒。也有那些願意的,可不是高門庶女,就是寒門子弟,何氏怎麼看得上?
自己的兒女,自然是得配個好的。
“哎……”何氏愁的不行,拉著女兒的手歎氣,“都怨你爹爹那個不爭氣的……還有那些上不得檯面的奴才!”
她說的奴才,也就是那些姨娘和庶子庶女了。
楊靜姝今年恰好十四,出門走動多了,也見了些世面,明白了些道理。
以前她也總是跟著娘親一起,埋怨父親薄情,埋怨姨娘們不守規矩,成天算計,可後來和小嬸走得近了,卻學到了好多東西。
父親固然有他不好的地方,可為人.妻女的,又怎可總是埋怨?況且他如今到了這個位子,自己家裡已經算是錦衣玉食、富貴滿門了,得知道惜福。再說這內宅,哪家不是主母的天下?只要主母撐得住,那些小魚小蝦還不夠看呢!
如今見母親又開始埋怨,楊靜姝心裡微亂,卻還是安慰道:“母親勿急,總會有出路的。”
不是她不願意嫁寒門子弟,可……那些人實在入不了她的眼啊!那還不如嫁個有出息的庶子來得強。
“是啊,是啊!”何氏忽然來了精神,激動地道,“今天那舒小姐不是回帖了麼,相邀明日一聚,這可是個機會!”
何氏站了起來,在屋中轉了幾步,語速奇快:“你哥哥先不急,男孩子可以多等等,先把你的定下來!”她上前一把抓住女兒的手,興奮不已,“舒小姐和咱家是親戚,以前來往不多,如今她發達了,你好好捧著她,身份自然也抬高了!”
楊靜姝聽了,就仿佛被人打了一耳光一樣,臉頰火辣辣地疼,她猛地站起來,顫抖著聲音說道:“母親、母親這是何意?您……是要我去做那等阿諛奉承之事?這和那些下人有何不同?”
楊靜姝氣得發抖,“女兒好歹也是一府千金,與舒小姐平輩往來、恭敬交談便可,何須去曲意逢迎,失了家族體面?母親就如此貶低、瞧不起女兒?”
知府千金,何須學下人一樣卑躬屈膝?達不到交往目的不說,還平白讓人瞧不起!
何氏被女兒指責得有些反應不過來,只是看到平日溫婉的女兒如此生氣,只好忙道:“我、我沒有那個意思,母親怎麼會這樣想你?我、我只是隨口一說……”
楊靜姝氣來得快去得快,剛剛那一通話出氣就消了不少,此時努力平靜下來,才扶了母親坐下:“母親,不是女兒故意頂撞您,只是您想想看,舒小姐平日還缺奉承的人麼?女兒若也這麼做,只會讓人瞧不起,失了體面不說,舒小姐恐怕也不願與女兒來往了。”
何氏與孫氏一樣,是個耳根軟的,別人說什麼都覺得有道理,何況是女兒?
“那……那你說怎麼辦?”
“平常心就好。”楊靜姝想要氣氛好一點,就逗笑說道,“明天您可得給女兒些好東西,免得太寒酸了,在舒小姐面前落了笑話。”
“那當然!”何氏豪氣地說道,“有好東西能不給你?”
“那女兒要那對南珠耳墜……”
“什麼南珠耳墜啊?”門外忽然響起一道清亮地嬌笑聲,驚得樹枝上休憩的雀兒都振翅飛走。
門簾被挑起,一身紫紅輕紗的媚姨娘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盅湯水。
楊靜姝眉頭一皺,這家裡她最厭煩的就是媚姨娘。
媚姨娘人如其名,年輕時候美豔動人,如今三十來歲,也是風韻猶存。說起來也是個妙人兒,知道自己芳華已去,比不上年輕新人了,就走起了端莊路線,但她極會打扮,同樣梳了圓髻,但首飾搭配得好,加上美貌,硬生生比楊氏多了些活力,又比其他妾室多了些端莊穩重。
如此一來,楊永昌每次回京,倒也會去她房裡歇幾日,算是內宅的常青樹了。
“錦芳來了,快快進來。”何氏倒是與這媚姨娘關係極好。
原因無它,媚姨娘慣會察言觀色,奉承主母這是每個姨娘必須會的,她也沒像那些得寵的姨娘一樣和主母對著幹,反倒是對何氏唯命是從,何氏自以為拿捏住了媚姨娘,從她這找到了不少當主母的成就感。
楊靜姝卻是十分清楚,這媚姨娘就拿准了母親的性子,有多少事都是她挑著母親去做的,到頭來好處全讓她得了,母親卻不落好!
“主子說話,姨娘居然如此喧嘩,規矩都沒學了麼?”楊靜姝坐在榻上,冷了面孔問道。
媚姨娘知道這二小姐不喜歡她,這種情況多了去了,當下放下湯盅,躬身行禮:“是妾身錯了,給夫人和小姐賠罪了。”
轉而又對何氏道:“只是妾身剛剛做了湯來給夫人,太高興了,一時間忘了規矩,還請夫人責罰。”
何氏一聽妾室專門給自己做湯,心裡高興,怎麼會為這點事情罰她,這樣豈不是不大度賢慧了麼?
“難得你有心,我又不是那等計較之人,怎麼會罰你?”何氏這幾句話倒是擺足了主母派頭,“坐吧。”
“是。”媚姨娘就在何氏腳邊的小杌子上坐了下來,恭敬十足。
何氏滿意極了。
楊靜姝氣極了!
想走,可是又怕她和母親說些什麼,母親又犯傻。
不走,又覺得噁心!
媚姨娘眼睛轉了轉,她還是有些怵這位二小姐的,人家嫡出小姐,要真拿捏起她來,弄不死也夠受的了,得想辦法讓她走好。
“二小姐今日不做女紅麼?”她一邊給何氏捏腿,一邊拉家常,“婉兒前幾日還說,二姐姐繡活兒好,想跟著學呢。”
媚姨娘有二女,長女楊嬌,與楊靜姝同歲,麼女楊婉,今年十歲。
“我沒讓她做了,傷眼睛,婉兒想學,府裡多的是繡娘。”何氏說道。
“我做什麼,媚姨娘就不用關心了。”楊靜姝淡淡說道。
媚姨娘見這樣支不走她,只好朝何氏說道:“夫人,上次我們說那事……”
何氏精神一振,直起身子,“怎麼樣了?”
媚姨娘眼睛看看楊靜姝。
“姝兒,我和姨娘有話說,你去休息吧。”何氏攆人。
楊靜姝不知道她們又背著自己商量什麼,當下急道:“娘,您……”
“叫你回避呢,這孩子這麼大了還不會察言觀色?”何氏難得擺出氣勢,拍拍桌子,“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娘?”
楊靜姝氣得跺腳,卻又無可奈何,只好離開,卻派人在窗邊偷聽著,有什麼情況馬上來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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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與媚姨娘整整談了一個時辰,媚姨娘才心滿意足地出來,帶著喜悅的笑容離開。
一個主母又怎樣?還不是被自己捏在手心裡。
躲在窗下偷聽的丫鬟,也連忙去回了楊靜姝。
“奴婢躲在窗子下麵,窗子關著,夫人和媚姨娘說得又小聲,所以聽得斷斷續續的。”丫鬟站在楊靜姝旁邊,手裡握著她賞的玉佩,笑眯眯地道,“不過奴婢耳尖,重要的卻是聽見了,前面媚姨娘先是說什麼茶家小姐,總之就是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夫人也連連說好,還說什麼上門拜訪,算日子之類的,奴婢猜著……”
楊靜姝雙手緊緊攥著帕子,這不就是說親的語氣麼?媚姨娘沒有兒子,其他庶子還沒到說親年紀,這是給她大哥說親?
好啊!大哥的婚事她居然敢插手?
母親也真是……
“還有什麼?”平復下心情,她繼續問道,“仔細說來。”
“後面,後面就說道小姐您了,”丫鬟偷偷看看她的臉色,“說小姐您明天要去拜訪舒小姐,媚姨娘……她求夫人讓您帶著三小姐一起去。”
三小姐,就是媚姨娘長女楊嬌。
“哈,”楊靜姝不禁冷笑,“夫人怎麼說?”
“夫人說,她會和您說說。”
還好,楊靜姝松了口氣,何氏在關乎她的事情上,歷來不敢完全做主,總還是要聽聽她的話的。
“好了,你下去吧。”楊靜姝揮揮手,大丫鬟青蘋又塞了些銀票給她。
“謝小姐。”丫鬟高高興興拿著賞賜走了。
青荷上前替她揉著太陽穴,輕聲說道:“小姐打算怎麼辦?”
何氏雖說是商量,可基本是答應了,即便她不答應,那對母女也能折騰出些妖蛾子跟著去,到時候大家都不好看。
與其帶出去丟人現眼,還不如先鎮住她們,再尋個機會再去拜訪舒小姐。只是……這次的機會白白浪費了,下回還不知道舒小姐會不會見自己了。
她這麼想見舒小姐,除了自己想融入京城圈子外,更重要的也是想為哥哥朵拉些人脈。
不說舒小姐成了肅王妃,單說她的的哥哥,年紀輕輕,卻一個是吏部新秀,一個是神機營衛兵,連那個庶出的二哥也剛剛進了禮部,前途無量。
他們有官職又有爵位不說,最重要的是和她家有個親戚關係,雖說有些遠,以前也沒多少來往,可總之是一個突破口啊!
她哥哥那麼上進努力,也懂得結交朋友,她再有點助力,那她們兄妹以後就不愁了——她可不奢望那老爹能來管自己。
“你去給舒小姐遞個信兒吧,說我生病了,明日不能上面拜訪了,還請她見諒,改日定上門賠罪。”楊靜姝對青蘋說道。
自己不去,楊嬌還怎麼去?
青蘋一歎,這麼好的機會,白白浪費了,“是。”
***
天已擦黑,舒然陪孫氏和弟弟吃完晚飯,又檢查了舒雲信的功課後,就早早回了點雲堂。
她沐浴完畢之後,就斜靠在軟榻上,蘭屏給她擦著花露,蘭簾給她絞著頭髮,姜媽媽則被她早早攆去休息了,最近換天,她的身體不大好。
舒然自從學會做針線以後,就給自己做了幾套夏天穿的真絲吊帶睡裙,還有冬天穿的純棉睡衣。而她一貫喜歡沐浴過後就穿了睡裙窩在臥室,不再出門,熟悉她習慣的人也不會再來打擾。
而今晚正當她舒服地合著眼睛養神時,卻有人來報,說是楊小姐的丫鬟求見。
“楊小姐?”舒然問道,“甯州知府家的楊小姐?”
“是。”
“她說什麼?”
“她說她家小姐病了,明日不能來拜訪您了,特來賠罪。”
舒然睜開眼睛,想了想,突然病了?今早才給自己下帖,現在就病了,真蹊蹺。
可不管怎麼回事,自己總得把人叫進來問一下,少不得要送些禮品,關心幾句。
自己不想出去,便說:“你叫她進來,讓她坐在屏風外答話吧。”
“是。”
青蘋進來時,心裡有些忐忑,但面上卻是恭恭敬敬、大大方方,蘭屏走了出去,一看之下也頗為讚歎,丫鬟如此,小姐應該也差不了。
青蘋見人出來,不知是何人,不好稱呼,倒是蘭屏先開了口,“這位妹妹請坐,我家小姐只是想問問楊小姐的情況罷了,不必拘禮。”
“謝謝舒小姐。”她朝屏風那邊行了禮,才坐了下來。
“楊小姐病得重麼?大夫怎麼說?”青蘋聽到一管清脆又有些慵懶的聲音傳來,連忙回道:“我家小姐只是今日在湖邊吹了些風,有些風寒,怕把病氣過給舒小姐,所以不敢如約登門了,所以派奴婢來告個罪,待改日小姐好了,再親自登門賠罪。”
好伶俐一張嘴,人家不來是怕把病氣過給自己,現在又說了改日登門賠罪,自己不可能一口回絕,那以後再下帖子,自己也得見見她了。
“說什麼賠罪呢,好好養病才好,”舒然一笑,對蘭屏說道,“蘭屏,去把庫裡的好藥材給楊小姐送一些,待改日她好了,我再與她一起賞花。”
“是。”
“謝小姐。”蘭屏帶著青蘋離開了。
舒然卻是對這楊小姐有些興趣了。
不得不說,在舒然穿越過來的這十三年中,接觸的大部分都是些高門貴女,嫡女的教養不用說,都是聰明伶俐的,庶女雖說有那麼幾個拎不清的,但大多也不差。
可她接觸過的一些地道的官宦子女,不知怎麼的,總給人一股小家子氣,倒不是有什麼錯處,只是讓人不舒服,所以難免有些映射不好。
可如今看這楊小姐的丫鬟,卻是可比大家丫鬟的,那主子應該也是個趣人吧?
“蘭簾,”舒然撐起身子,笑眯眯地道,“你找人悄悄去打聽下,今天楊家出了什麼事,楊小姐怎麼忽然‘病了’。”她可不相信是真的病了。
“是。”
***
舒然這幾日又挑著見了幾位小姐,不過是賞賞花,聊聊詩畫——她雖然不會寫詩作畫,但說上幾句還是沒問題的,而且……除了這些她們也沒什麼共同話題了……
除此之外她又去找了找王盈秀和蔣月,王盈秀要說親了,天天被母親關在家裡,做繡活、學管家,忙得不可開交。蔣月呢,又不知野哪去了,神龍見首不見尾。
要說蔣月,舒然也佩服她,老爹錦鄉侯偏愛庶子庶女,偏偏蔣月那樣一個火爆性子卻能護著弟弟平安長大,雖然這其中沒少受算計,可那些算計到了她的鞭子面前都沒用,陰謀對暴力,還是她勝了。
她們的情況有些像,可她好些,有親人護著,沒什麼來惹她。
舒雲禮這幾日事物繁忙,又被小張氏拉著相看媳婦兒,一個腦袋兩個大,也沒什麼時間陪她說話。舒雲智呢又在神機營,平日很少回來。弟弟舒雲信,這幾日不知怎麼了,比以前更加發奮讀書了,除了鍛煉身體和吃飯睡覺,其餘全在李先生那邊討教學問。
如此一來,她就只好一邊照顧母親,一邊去陪陪老祖母了。
這天舒然服侍著孫氏午睡後,就換了衣服,去了永甯侯府找祖母。
祖母張氏正在發愁,見了孫女來了,倒是開心起來:“你看看你看看,多少日子沒來看我了,都忘了有祖母這個人了吧?”
舒然上前和張氏擠在一張榻上,窩在她懷裡,嬌聲道:“冤枉啊!孫女前天不是還給您送吃的了麼?”舒然撅嘴,把雙手伸到祖母面前,“您看看,為了給您做吃的,都被油給濺到了,可疼了。”
其實早就好了,只是撒個嬌而已,張氏卻是心疼得不得了,忙握了她的手,說道:“哎喲,我看看,可別留了疤痕才好。”
舒然笑嘻嘻地,不斷賣乖賣萌:“可疼了,祖母看在我孝心的份上,可得好好賞我才好。”她仿佛看到了什麼,眼睛都眯成一條縫,“多的也不要,就把那條冰蠶絲巾賞我得了。”
“你個滑頭!”張氏拍了她一下,卻是語氣歡愉,“盡會騙我老婆子的東西。”
“祖母就我一個孫女,不給我給誰?”
張氏輕歎一聲,“是啊,不給你給誰?”
她這掉根頭髮她都心疼半天的孫女,以後若是要受什麼委屈,讓她這老婆子可怎麼受得了?
這十幾年來,雖說是著重培養孫子,可對孫女的關心也不少,再加上女兒家本就是貼心棉襖,小小的舒然經常讓張氏開懷大笑,渡過了那些孤寂昏暗的日子,這感情卻是一般的祖孫比不上的。
“哎……”
舒然奇怪,祖母歷來不是個喜歡哀聲歎氣的人,如今怎麼接連歎了兩次?有什麼事嗎?
“祖母?”舒然喚道。
張氏看著她,想想近日上門的那些人,還是讓她心裡有個底的好。
“阿然啊,”張氏說道,“你應該知道的,王爺皇子們,除了正妃外,還有兩個側妃、四個夫人的位子,其餘侍妾不限……”
舒然一聽,耳朵就豎了起來,直起身子,正色道:“祖母,我知道。”
太子和英王成婚時,可是一個不少的,肅王也就不會例外了。
“阿然啊,”張氏握住她的手,“祖母知道你的性子,可是……有些事情還是看開些好。”
男人三妻四妾無可避免,舒然的性子她清楚,可又能怎麼辦?計較多了,反而自己痛苦。
“祖母,我明白的。”
若是她對肅王無意,那麼就當是對待老闆一樣就可,這樣自己也舒心。若是她動了心……哈,現在想這個做什麼,人都沒見過呢。
“祖母,您為何忽然說這個?”想起之前張氏唉聲歎氣地,莫不是有人說了什麼?
張氏說道:“這幾日都有人來找我,那話裡話外,都透露著爭這側妃之位的意思,所以……”
側妃,自然也會從世家、大員之中選,不比夫人,全看王爺喜歡。
“可是……這側妃也不是咱們決定的不是?”舒然笑道,“咱們又阻止不了,乾脆不去理會就是,等人選下來再說。”
不可能改變,又輪不到她們決定的事情,何必想太多?
“也是,”張氏點點頭,“只是心疼你\'罷了,要應付那些糟心事。”
舒家除了她大伯父,其餘都沒有妾室,這妻妾鬥爭舒然並沒有見識過,如今要她去面對這些,張氏想想都心疼。
“祖母最心疼我了,”舒然笑道,“您還不知道我麼,不會讓自己委屈的,若實在不行,就讓三哥去打一頓!”
“你喲,”張氏戳戳她的腦袋,“雖然這麼說,可京中有可能做側妃的小姐就那麼幾個,你多留心些。”
“孫女遵命。”舒然屈膝說道。
之後又陪張氏吃了晚飯,才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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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然沒怎麼將側妃這事放心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管它呢。再說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現在連人都不知道是誰呢。
況且……皇帝給兒子挑側妃,或許家世略差些,可也不至於挑個腦殘的吧?如果是個腦殘楞頭青,不管不顧地給她惹麻煩,那可就怨不得她嘍。
“小姐,您把幃帽戴上。”姜媽媽勸道,“這日頭毒,曬黑了不好。”
“好好好,就聽您的。”舒然可敵不過她的嘮叨,繳械投降。
她今天要出門一趟,去見見楊靜姝。
說起這楊小姐,舒然就覺得她猜得不錯,果真是個趣人。
那日的事情,舒然已經教人打聽清楚了,處理方式雖說不是多麼上乘,可沒鬧出事就好。後來楊小姐給任上的父親寄了封信,不知道寫了些什麼,楊大人倒是派人來把楊嬌接走了,什麼緣由也沒有說。
後來過了兩天就給她下了帖子,舒然想,這楊小姐挺合她脾性的,也知道她的想法,既然是個明白人,那她不介意幫她一把。
所以就邀了她、樂安、王盈秀和蔣月,今日一起去清輝落月閣玩耍。
想來楊靜姝也會與另外幾人相處好的,這內宅煩悶,多個人說話也是好的。
春光明媚,又是和好友相聚,舒然今天難得穿的豔麗些,一件橘紅色齊胸,搭一條水藍色披帛,料子都是新出的輕雲紗,既輕薄,又有些絢麗。頭上戴了兩支墜珍珠流蘇的海棠小釵,耳垂上只戴了一對小巧的海棠耳釘——大晉習俗,未婚女子不戴耳墜,要在新婚之夜由夫君親手戴上。
“好了,走吧。”舒然戴好幃帽,對兩個丫鬟說道,“你們兩個和我去,媽媽留在這替我守著。”
“是。”
姜媽媽看著舒然走遠,這才放心地轉身,安排丫鬟灑掃庭院去了。
***
清輝落月閣,是在煙波浩渺樓紅火起來之後開的,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就辦在了煙波浩渺樓對街上。
清輝落月閣作用倒是和煙波浩渺樓一樣,只不過是專供女子玩樂罷了。因此占地也極廣,亭臺樓閣,花卉珍茗,應有盡有。吟詩作畫、休閒遊戲,無一不可,是京中小姐都愛去的一處地方。
舒然下了馬車,就有個中年婦人迎了上來,蘭屏遞了號牌上去。
清輝落月閣每日都有名額限制,需要預約的。
“小姐,裡面請,”婦人引她往裡走,“已經有一位小姐在裡面了。”
這小姐必定是楊靜姝了,因為舒然提前和樂安三人打了招呼,讓她們晚一些來。因為楊靜姝必定會很早就到,萬一她們三人比舒然先到,那沒人介紹,四人難免尷尬——雖然有樂安和王盈秀在,這情況不大可能,但也要顧及下楊靜姝不是?畢竟人是她請來的。
她們定的是湖邊的水榭,綠柳如茵,繁華圍繞,前方的水上高臺上,還有歌女唱曲兒,聲音隱隱約約地,十分舒服。
蘭屏推開門,舒然就看到了坐在窗邊的藍衣女子,她回過頭來,見到舒然,燦然一笑,上前來行了平禮,說道:“舒小姐安好。”
落落大方。
舒然心裡贊了一句,也回了平禮,“楊姐姐安好。”
緣分就是這樣,有些人相處再久,你也喜歡不起來,而有些人卻是能一見如故。這種感覺以前只是在樂安她們三人身上有過,現在又多了一個,真好。
舒然能真心引為朋友的人,實在不多。
“楊姐姐來得真早。”舒然笑著拉了她的手,往軟椅上坐去。
楊靜姝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有些高興,舒小姐也並沒有想像中的盛氣淩人,而且……她現在也真心想結交這個朋友了,無關乎哥哥前程,只出於本心。
“樂安她們一會兒就到了,到時候咱們好好玩玩兒。”舒然笑道,“姐姐與她們也定會投緣的。”
楊靜姝知道今天是舒然有意幫她,當時自己心裡的激動不可言喻,她想融入京城圈子,這沒什麼可遮掩的,當下起身,朝舒然行禮道謝:“妹妹相助,靜姝在此謝過,靜姝也沒什麼大能耐,但以後妹妹有何事不方便的,靜姝一定鼎力相助。”
舒然喚她姐姐,她也就不再疏離地叫她舒小姐了。
這話說的直白,舒然就喜歡她的坦率,當下喜道:“那好,我就記下這話了,倒時姐姐別耍賴啊。”
“阿然,你又占誰便宜了,這麼開心。”門被推開,樂安三人一起走了進來,說話的卻是蔣月。
她依舊一身紅衣似火,長髮高高束起,手裡拿著那從不離身的馬鞭。
“看來阿然又找到可以欺負的人了。”樂安挽著王盈秀的手臂笑道,幾日不見,她又更加圓潤了些。
“好啊,才剛見面你們就埋汰我?”舒然裝作生氣的樣子,瞪起眼睛,“看來這朋友是做不下去嘍。”
王盈秀歷來文靜,此時拉了樂安,走到她們面前:“好了好了,別打嘴皮官司了,你還不趕快給我介紹介紹?”她笑望著舒然,又看看一旁的楊靜姝,其實不用介紹大家也彼此知道對方身份,可第一次見面,還是要正式些好。
“好好好,”舒然拉起楊靜姝,來到三人面前,說道,“這是楊姐姐,閨名靜姝,是甯州知府知府嫡女,也是我大舅母的侄女。”
又指指三人分別介紹,“這是樂安郡主,人最是大方了。這是王太傅的孫女,閨名盈秀,是個知書達理的。那個麼,就是京城鼎鼎有名的女霸王蔣月了。”
幾人互相見了禮,舒然就招呼著她們坐下,又叫了茶點進來,幾人聊著京中趣事,滿室歡聲笑語。樂安幾人都是好相處的,楊靜姝過了先前的拘謹,也就談開了,她又知曉一些鄉野趣事,倒把幾人逗得開懷,沒幾番下來,就姐姐妹妹叫了。
舒然好不心酸地抱著有些心不在焉的蔣月說道:“阿月啊,還是你好,沒拋棄我。”
蔣月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嫌棄地皺皺眉頭,將她靠在肩上的頭扒開,“去去去,我也早就不想要你了。”
“天吶……”
“哈哈哈……”
幾人閒聊了一陣,舒然就提議去釣魚,然後自己燒烤吃。幾人紛紛贊同,釣魚大家都會,可自己燒烤卻是從來沒嘗試過。
“放心吧,有我指揮,保證美味。”舒然笑道。
作為吃貨大國的成員,簡單的燒烤她還是能的,況且這裡材料齊全,又不用自己生火。
小姐們吩咐要釣魚、燒烤,丫鬟和清輝落月閣的僕人就忙開了,不一會兒釣竿、魚餌、燒烤器具都準備好了。
“走,今天比比誰釣得多。”舒然挑了一根魚竿,轉頭朝她們說道。
王盈秀撇撇嘴,不屑地說道:“誰不知道你小時候釣魚、摸蝦無一不做?還和我們比,真好意思呢。”
舒然摸摸鼻子,她那黑歷史怎麼那麼多人記得?
她那時候還小好不好?跟著三個哥哥玩耍,難道還能一起玩繡花不成?
“走,我們多多釣,氣死她。”樂安拉起王盈秀和楊靜姝,率先往池塘走去。
“哼。”舒然也拉起蔣月,“走吧。”
***
釣魚的池塘是人工的,周邊都被認真修理過,還專門修了釣魚的小屋子,四面通風,讓小姐們即能享受釣魚的樂趣,又不會曬了太陽,每間屋子有兩個會游水的女僕守著,防止小姐們落水。
可真是面面俱到啊!
舒然坐在裡面,手裡拿著魚竿,看著四面的景色,樂安她們一動不動地盯著魚竿,好似魚兒馬上就要上鉤。
舒然扭頭,就看到了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蔣月。
她平日是最活躍的,今天卻是蔫蔫的,話也不多說一句,再想到前幾天她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舒然不由又幾分擔心。
現在釣魚又不好出聲。
難不成……舒然看看周圍的好友,幾個都到了說親年紀了,樂安、王盈秀都不用擔心,家裡必定會挑個好的,楊靜姝和蔣月也不是那麼困難,如此一來……是她有心儀的人了?
越想越像,舒然嘴角不由得翹起,真是春天到了呢!
“呀,有了有了!”樂安的魚竿動了,連忙往上啦,丫鬟們也上前幫忙,釣上來一條約莫兩斤的鯉魚。
“噓……”舒然朝樂安輕聲道,“我的魚都被嚇跑了。”
樂安做了個鬼臉,卻輕手輕腳地看僕人們收拾去了。
不一會兒,幾人也各釣了一條,足夠了。
“我勝!”樂安開心地說道,“阿然,我可贏了你哦,你賠我什麼?”
“怎麼就只要我的?”舒然不服,“她們也輸了。”
樂安笑眯眯地,眼睛都成了兩條縫,“我就要你……”
“樂安姐姐。”舒然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叫喚。
幾人一同看去,卻見幾位衣著鮮亮的小姐走了過來。
清輝落月閣這地方,遇到故人不奇怪。
可若是原本就有“仇怨”的故人,那就煞風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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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寧來了?”既然叫的是樂安,她也只好先應了,“真巧,咱們居然遇上了。”
她臉上笑著,心裡卻暗歎倒楣,這好不容易聚一起的美好時光,就要被打碎了。
一邊是舒然,一邊是她二嬸的娘家親戚,幫誰都不是。私心裡是向著阿然的,可也不能讓自家親戚難堪不是?
沒錯,這蘇寧,就是當初陷害舒然的蘇家嫡女,但與那庶子老爺不是一夥,是蘇閣老嫡三子次女。
可她和舒然的恩怨可由來已久,久到舒然都記不清她們第一次爭執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又是因為何事?
或許是她們天生不對盤吧,每次見面都會有一番爭執,當然大多數都是蘇寧挑頭,卻沒吃到什麼好果子,舒然有一幫好友助陣,會受欺負才怪!
“樂安姐姐,好久不見了,妹妹可想你了。”蘇甯拉著樂安的手,卻有意瞟了舒然一眼,“老祖宗也想你,嘮叨著你好幾日沒去見她呢。”
樂安心底無力,這真是……那老夫人又不是她外婆,她怎麼可能天天去看望?年節送點禮就是了。
“我會去的。”
舒然不想讓樂安為難,便扭頭看向另一邊,嘴角卻高高翹起。王盈秀也頭疼,誰家有個糊塗親戚都受不了。
蔣月打量了蘇寧幾眼,才勉強忍住了抽鞭子的衝動,她倆恩怨也不小呢。
楊靜姝不知道其中糾葛,便不說話,待會兒有什麼事自己站在舒然這邊就是。
蘇甯瞥一眼舒然,眼睛一轉,笑盈盈地說道:“舒然妹妹,你可別怪,我知道你和樂安姐姐關係好,可眼下樂安姐姐快成我二堂嫂了,我忍不住高興,想和她多聊聊,你可別怨我和你搶啊!”
她的聲音嬌婉,又語中帶笑,說不出的好聽。只是樂安和舒然她們都立時白了臉色。
樂安渾身發抖,嘴唇被牙齒咬得蒼白,瞪著蘇寧說不出話來。
舒然簡直要氣爆了!
二堂嫂?
樂安的確到了說親年紀,家裡也在相看,也許也的確有意把她嫁與蘇家長房嫡次子,可母親還在思量。
大晉一般要下了定,雙方才會公佈結親,各自準備,所以樂安對幾位好友都沒有透過一絲風聲。且如今雙方連說媒的都還沒請,她就這麼紅口白牙地說出來,這不是要給她難堪麼?
樂安雖然平日算是長袖善舞,廣結善緣,可一個女孩子的私密事,就這麼被抖落出來,這、這……
“你……”
之前有人看到她們在這,也都漸漸過來,想要打聲招呼,所以周圍人不少,蘇寧這聲大家可是都聽到了!
“你不要胡說!”王盈秀喝道。
蘇甯心裡得意極了,她之前隱約聽祖母說過,大伯母有意和靖海侯府結親,這二堂兄也是朝堂新秀,大有前途,雙方親上加親,那可是美事!可明恩公主似乎還在考量,沒個准話。
剛剛她也是靈機一動,才想起這麼個法子的,在眾人面前說出來,那靖海侯府礙於臉面,也只好同意,況且這門親事也不差。
而如果自己促成了這件事,那也就是蘇家的功臣,也不用天天被幾個堂姐壓著了,更別提那些庶女了。
當然,還有舒然,到時候整個蘇家都支持自己,自己也不會再輸給她了!
還有……想到祖母跟自己提的那件事,她微微一笑,舒然,咱們還有得瞧呢!
舒然平時一定會為蘇寧的腦回路哈哈大笑,拍手叫好,可現在笑不出來,因為她損的是自己的好友!
若是她的話,現在直接讓人綁了蘇寧,跑到府衙擊鼓鳴冤,告她個誹謗誣陷!看她以後怎麼翻身!
可現在是樂安,她沒權利決定她要怎麼做,也不知道靖海侯府的意思,但……
“啪!”舒然上前,一巴掌拍到蘇寧臉上,“嘴巴長在你臉上,怎麼就那麼臭?”
蔣月看直了眼,靠!阿然居然這麼直接、這麼霸氣!
她直接抖開馬鞭,“唰唰”在蘇寧身邊抽了兩下,卻很有分寸的沒抽到她。
“啊!”蘇甯被舒然一耳光打懵了,以前和舒然的幾次爭鬥,都沒這麼直接暴力!如今又被蔣月那氣勢洶洶的馬鞭嚇住了,“你、你們……”
和她一起的那些小姐,見情形不對,早就躲開了,她的丫鬟也沒多少護住之心,連忙跑回去找人了。
“樂安,”舒然示意蔣月揪住蘇甯,對樂安說道,“你打算怎麼辦?”
樂安被楊靜姝和王盈秀扶著,雖然仍是氣得腳軟,可頭腦卻清醒了。
“阿然,麻煩你們,和我去一趟侯府。”她看向舒然她們,她需要她們去作證人。
“好。”
樂安示意丫鬟,“把她手扭起來,給我押回侯府去。”
“你、你憑什麼押我?”蘇寧大叫。
“憑什麼?”樂安哼道,“憑我是樂安!”
她是有品級的郡主,綁一個無品級的小姐又算得了什麼?
舒然在上馬車前,看了看蘇寧。
舒然不明白,蘇寧生長在內宅鬥爭厲害的環境下,是怎麼長成這副腦袋的?這樣子還不夠人吃呢!
靖海侯世子與舒雲禮從煙波浩渺樓出來,就看到自家妹子押了人,往靖海侯府而去,看樣子似乎有什麼事,兩人連忙也趕了上去。
***
靖海侯府,明恩公主臉色鐵青地坐在高椅上,懷裡抱著哭得淚人似的樂安,手掌一下下地輕拍著安慰她。
靖海侯程言之威嚴的臉上不見喜怒,但全身散發出的沉沉氣勢,卻把蘇寧嚇得不輕。
舒然等不大適合在這,只好去了偏廳,等明恩公主詢問了再進去,這畢竟是人家家事。
“小、小女……”
“閉嘴!”明恩公主喝道,“你說我女兒是你二堂嫂?有何證據?婚書呢?”
“我……我聽祖母說,大伯母……”蘇寧早就悔得不行,現在一嚇,更是害怕,“小女、小女是胡說的……”
“胡說?”靖海侯聲音低沉,“胡說到我女兒頭上了?”
“不不,不是這樣……”
明恩公主冷笑一聲,如今可由不得她怎樣了!
“娘親,妹妹怎麼了?”靖海侯世子程懷遠急急走進來,來不及行禮,就先問妹妹。
他與樂安一道長大,情分深厚,進府的時候管家就已經把事情與他說了,當下匆匆趕來。
“哥哥……”樂安委屈地叫他一聲。
“不怕啊。”程懷遠拍拍她的頭,安慰著,目光又轉到蘇寧身上,“是你?”
蘇甯他自然認得。
“世子……”
“閉嘴!”程懷遠說了和她母親一樣的話,轉而看向父親靖海侯,“蘇家,父親……”目光有些閃爍激動。
靖海侯低頭思索了一下,複而看了看自家夫人,見明恩公主點點頭,便對兒子道:“可以,就這麼辦吧。”
樂安有些奇怪,父母、長兄說的話怎麼雲裡霧裡的?不過,自己應該不用知道,他們定會處理好此事,不會讓自己受委屈。
這真的是委屈,樂安從小到大,也沒見過幾個腦殘的人,更沒人會這麼不著斤兩。以前蘇甯與舒然作對,她也只是覺得蘇寧無理取鬧,如今……真的被噁心到了。
“母親,阿然她們還在偏廳呢,您要不要問些什麼?”明恩問道。
“不用了,”如今怎麼回事都不重要了,只要是這蘇寧說了這話,就夠了,“你去好好招待人家,晚上留下來用飯,母親也要謝謝她們護著你。”
“真的?”樂安開心不已,“那我去了。”
當下提起裙子飛快跑了出去,一點也沒有人前的穩重模樣,剛剛的委屈也拋於腦後。
“來人,把這蘇小姐,送去客房看著。”靖海侯吩咐下人,又對兒子道,“阿遠過來,我們好好商議一下。”
***
樂安跑去偏廳,卻見舒雲禮也在,笑道:“舒大哥怎麼也在?”
她們和舒然關係好,舒家兄弟又與哥哥走的近,所以就叫舒大哥了。
“我和懷遠之前見你們急匆匆往侯府趕,怕有什麼事,就一起來了。”舒雲禮起身說道。
他來了之後,當時不好進去,只好先來偏廳找舒然,原本以為只有蔣月、王盈秀幾人,卻沒想到還有一位面生的小姐,讓他好不尷尬。
“你那邊怎麼樣了?”舒然拉了樂安問道。
“是啊,伯父伯母怎麼說?”王盈秀也急了。
樂安搖搖頭,“我沒事了,母親沒說怎麼解決,但定會給我一個交待的,你們放心吧。”
“那就好。”
舒雲禮覺得自己不適合呆在這,便起身告辭,“既然你們都沒事了,那我先回去了,阿然你呢?”
“我……”舒然剛想說一起回去,就被樂安打斷,“你們都別忙著走,在這用晚飯吧,我母親說要謝你們呢。”
“咱們什麼關係,謝什麼?”蔣月今天難得又一次開口。
樂安笑道:“那就當我求你們陪我吃飯好不好?還有舒大哥,你也留下來,不然我們女眷在一桌吃飯,獨留我父兄在一旁,多不好?”
“這……”
“行,我替你應了。”舒然打斷舒雲禮,“要不然今晚你放心我一人回去?”
聽她一說,舒雲禮只好應下,“好吧,卻之不恭。”
楊靜姝最是開心,今日原本以為只是能結交幾個高門貴女,卻沒想到能夠真心以待,還能與公主同桌進餐。
她真心相待,卻也從不隱藏自己起初結交的用意,可也許就是這樣,彼此才能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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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然打發人回去和孫氏、小張氏說一聲,自己和哥哥今晚留在靖海侯府用晚飯,讓她們不用等了。
靖海侯府用晚膳的時間比較早,所以等她們吃完飯,太陽也才剛剛落下,華燈初上。時間還早,明恩公主就留了她們喝茶說話,舒雲禮則被程懷遠請去了書房。
初春的風很溫柔,吹在身上暖洋洋的,讓人全身放鬆下來。
侯府挽春亭內,支了幾張軟椅,旁邊都安置了小圓桌,擺上了瓜果茶點,一陣春風襲來,帶滿了花草、鮮果的香味。
明恩公主坐在上首,樂安、舒然她們分坐兩側。明恩公主今日穿了居家輕便的窄袖衣裙,顏色也素淡,妝容也淡了很多,不似人前那麼嚴肅了。
幾人都是樂安的好友,那她也不好端著公主的架子,讓女兒為難不是?況且這幾人都很得她的心意,也樂意跟她們親近。
“以後啊,你們都多來走走,也算陪陪我,”明恩公主笑道,“樂安現在學著掌家,那可是忙得連我都很難見到她了。”
“娘……”樂安可不依了,“我哪有?明明每天都給您請安的好吧?”
明恩公主不過四十不到,臉上光滑得沒有一絲皺紋,此時眉眼含笑,更多了幾分慈祥之意,“好好好,我冤枉你了。”
“樂安是個能幹的,家裡的那些事怎麼能難倒她,讓她連您都忘了呢?”舒然也笑道。
“你們就護著她。”明恩公主回頭,看著眼前笑意盈盈的女孩兒,只有十三歲的年紀,卻有著一股沉靜安寧的氣息,當然……她做的那些事表明,她可不像外表那麼溫婉可欺。
再看看她旁邊的王盈秀、蔣月,還有那以前沒聽說過的楊靜姝,都是各有長處,蔣月雖說行為放肆了些,但卻也是赤子純心,待人真誠。
“你們……”明恩公主剛要說話,卻有嬤嬤匆匆上來,在她耳邊說了什麼。
明恩公主臉色微冷,唇角卻是含笑:“讓她進來吧。”
嬤嬤下去,不一會兒就有一位嚴妝婦人走了過來,她來到涼亭內,見滿座都是些姑娘,便對明恩公主笑道:“喲,這是哪幾家小姐呢,可真標誌!”
舒然認得,這就是樂安的二嬸,蘇氏,這次的說親就是她牽線的,只是如今這樣了,她少不得著急上火。
現在想必是來解釋、求情的吧。
明恩公主卻似沒有聽到一般,只顧著和幾人說話,“我記得王家老夫人有腿疾?”
“是的,”王盈秀點頭說道,“祖母年輕時落了水,落下了寒疾,一到陰雨天就犯疼。”
明恩點頭,對樂安說道:“我前幾日得了些西域藥酒,你給王小姐送幾壇去,也許會有用。”
“是。”
“小女替祖母謝過公主。”王盈秀開心地道,西域藥酒所產不多,每年進貢給大晉的,都被皇帝分賞了,他家父親也只在前年得過一壇,療效卻是相當好!
蘇氏有些尷尬,沒想到大嫂居然會當著小輩,尤其還是外人的面落自己面子,臉上有些掛不住,卻又不能甩手離開。
“大嫂,您看,我有些事和您……”
“放肆!”蘇氏還未說完,明恩公主就喝斷了她,厲聲責問身旁的嬤嬤,“嬤嬤,出來這幾年,宮裡的規矩全忘了?本公主說話,居然還讓人在一旁插嘴?”
那嬤嬤連忙跪下,討饒:“公主恕罪,是奴婢忘了規矩。”
“算了,饒你這次,”明恩公主擺擺手,“只是以後給我把這規矩立好了,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有資格在本公主面前說話。”
“是。”
蘇氏只覺得渾身冰涼,她豈不知這是在說她?當下嘴唇哆嗦,卻又說不出什麼來。
她此生也算順風順水,嫂子雖是公主,卻也對她和藹,如今怎麼……
“嫂子……”
“閉嘴!”明恩公主今日第二次喊出了這句話,臉上怒氣明顯,“讓你叫嫂子,那是給侯爺臉面,否則我堂堂嫡親公主,何必跟你處妯娌?”
“如今,我不想跟你臉面了,那你在我跟前就連撒歡的貓兒都不如,明白嗎?”誰說公主不毒舌?明恩公主這話可是夠狠!尤其是對蘇氏這樣順遂慣了的人來說,臉面被人狠狠踩在腳底下,那可比要了她的命還厲害!
可誰讓人家是公主呢?
當今皇帝都還得給些臉面呢,她給了蘇氏幾分顏色,就讓人忘了她公主的身份,瞪鼻子上臉了!
蘇寧為何會知道兩家有意說親?若不是蘇氏她們說漏了嘴,她怎麼知道?
她都還沒同意呢,她們就敢胡亂說?還真當她沒脾氣了!
“好好的心情都被破壞了,”明恩公主站起來,拉了樂安,又對舒然幾人說道,“走,我帶你們去侯府轉轉,看看我新養的貓兒,它可淘氣了。”
“好啊。”舒然等自然遵從,這裡沒有她們說不的份,更輪不到她們來插嘴說什麼。
“樂安啊,你以後要記住,得分清什麼人能給臉,別讓人得寸進尺了。”明恩公主不忘教導女兒。
“女兒明白。”
她們走後,蘇氏一口氣沒喘上來,昏了過去。
“二夫人、二夫人!”
***
蘇氏昏過去的時候,程望之正從大哥靖海侯的書房裡出來,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原本是樁好親事,親上加親不說,那哥兒也是上進的,公主原本也有些心動了,只是還未明確答覆。這也想得通,誰家嫁女兒不是挑了又挑,想了又想?
蘇家可能也察覺了公主有這個意思,便有些得意忘形,說漏了嘴。這原本沒什麼,可誰知道卻被那麼個蠢丫頭捅了出來!
她以為公主會為了遮面子而把郡主下嫁?
呸!人家是公主,動動手指都能讓人苦不堪言,哪會受人威脅?
如今他來向大哥賠罪,可他母親是老侯爺繼室,原本就與大哥不親,如今……
瞧大哥的意思,這婚事是不成了。
“罷了罷了,就當蘇家沒這福氣。”想來大哥也會把這事壓下去,蘇家陪個罪,也就好了。
這時下人卻來報,他家夫人昏倒了,程望之連忙趕了過去。
他打錯了算盤,靖海侯不打算把這事壓下去。
***
“什麼?”程懷遠書房內,舒雲禮猛地站起來,驚問道。隨即又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坐了下去,“你、你們要把事情鬧大,往太子身上潑?”
剛剛程懷遠對他說的話,著實有些驚到他了。
“雲禮,”程懷遠起身,拍拍好友的肩膀,語氣有些沉重地說道,“我知道,這事原本不該把你們牽扯進來,只是……我們真的需要舒家的相助,所以……我只能說抱歉了。”
舒雲禮搖搖頭,他們的結識,不就是希望以後彼此有所助力麼?只是這助力先是由他來給罷了。
“你知道,我之前從不參與黨爭,如今雖然與肅王結親,可以後到底怎樣,還沒有個定數,這往太子身上潑水……”舒雲禮皺起眉頭,“可不是件易事。”
程懷遠點點頭,“你放心,我們只需要你幫忙撕開一個口子,太子這些年來,得了不少好評,不可能這點髒水現在傷不到他,卻也能潑一身臭味了。”
太子這些年,又是孝順皇帝,尊敬臣子,又是微服私訪,瞭解民意,贏得了不少口碑。
“況且……蘇家原來送進東宮的一個夫人,前幾日被太子請封為側妃,如今蘇家已經是□□了,今日出了這樣的事,恰好拿他們開刀。”
這一回即便傷不到太子,蘇家也夠喝一壺的!
“懷遠,你……”舒雲禮想了想,還是字斟句酌地問道,“恕我多嘴,你們……是選定了……”
“雲禮,”程懷遠打斷他,走到窗前,看看外面的春景,過了一會兒,才轉身說道,“我知道,你想問我們是不是投靠了哪個王爺,所以才給太子潑水,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
程懷遠頓了頓,才繼續說道:“我可以明確告訴你,程家沒有投靠任何人,只是……我們家與太子,本就是個死局,彼此都不會讓對方好過,所以……要麼他下臺,程家存,要麼他上臺,程家滅。”
舒雲禮一驚,這……程家怎麼會與太子有如此死結?按理說不是應該很親厚嗎?明恩公主是皇帝嫡親妹妹,太子又是皇帝嫡長子……
“雲禮,恕我不能告訴你原因,日後……或許有機會吧。”程懷遠說道,“你,願意幫助我們嗎?”
舒雲禮一笑,“阿遠,不說我們的友誼,你也該知道,我們舒家……已經與肅王綁在一起了,也就不怕得罪太子了,反正在他眼裡,我們就是肅王黨了,只是……”舒雲禮不得不點出來,“你與我合作,不怕被人認為是肅王一黨?”
程懷遠一笑,不放在心上,“是不是又如何?只要不是太子上位,我程家都能安安穩穩的。”
除了太子,程家又沒與別的王爺、皇子結仇。
“那好,你與我仔細說說,要我做些什麼。”
“好,可不能只說你的,整個計畫你都得知道,這樣咱們才好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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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乾三月,正在大家忙著為萬壽節準備賀禮的時候,明恩公主著正裝,高舉訴狀,跪在了太后娘娘的壽康宮門前。
狀告蘇家仗著太子勢力,藐視宗室,侮辱宗室名聲,害得樂安郡主終日以淚洗面,差點懸樑絕命。
同時,靖海侯和世子程懷遠,跪在了百官朝議的宣政殿,狀告蘇家目無法紀,為一己私怨而陷害朝廷親封郡主,無視君王。
事情昨天才發生,蘇閣老昨晚上才知道,可還沒來得及有什麼部署,這靖海侯府的反擊就來了!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讓他不得不先磕頭喊冤。
事情鬧到如此地步,皇帝不得不下旨徹查。
徹查的第二日,吏部舒雲禮上折,呈上蘇家賣官買官、貪污受賄的種種證據,每一樁單獨來看,算不得多大的事,可這一樁樁擺在一起,那可就有些心驚了。
第三日,禮部舒群,呈上舒家家宅種種違規越距事蹟。神機營舒雲智,奏言蘇家掌管軍糧時,克扣軍餉。
如此一來,大家才明白,靖海侯府、舒家是杆上蘇家了!
蘇家背後是太子,舒家又是肅王的人,這……靖海侯府呢?
無論怎麼想,都任由人家忙活去,火燒不到自己家裡就行。
一通通罪狀列上去,皇帝大怒,下令大理寺徹查,蘇家除了蘇閣老,其餘人皆被困在蘇府,不得出入。
***
永甯侯府,舒雲禮書房,舒家兄妹坐在一起,商議著這次的事情。
“想來,這一出也和了皇上心意,否則不會這麼痛快徹查。”舒然拿著小刀,一邊削水果,一邊說道,“蘇家有個閣老,皇宮裡又有個蘇婉嬪,東宮裡有個側妃,再加上蘇閣老那些門人子弟,也算是位高權重了。”
位高權重,皇帝當然得敲打一下,但卻又不能自己挑頭,而靖海侯府和舒家這回,也恰好合了聖意。
“嗯,”舒雲禮接過舒然遞過來的竹簽,挑了一半水果,說道,“會敲打,但也不會多麼傷筋動骨,畢竟他還需要蘇家。”
舒雲信一直乖乖在旁邊聽著,哥哥姐姐們議事,他總會認真聽,聽他們如何分析、決策,再回去自己思考,有不懂的,就去問哥哥姐姐,或者李先生。
此時聽大哥這樣說,他皺著小眉毛,難得插嘴,問道:“哥哥,皇上是不是想護著太子呢?”
舒雲禮聽了大笑,一把把他架到身邊坐著,“雲信聰明,說說看為什麼這麼想?”
雲信習慣性地偏頭,想了想道:“皇上只查了蘇家。”
“哦?”
“你看啊,”舒雲信指指自己,“我想要吃糖,得先得到姐姐的允許,然後姐姐才會教人去買了來給我,而蘇家要做那麼大的事情,肯定得請示太子了,如今皇上只查蘇家,不說太子,不就是想護著他嗎?”
“哈哈哈,”舒雲智大笑,伸出大手使勁揉了舒雲信的小髮髻,“看來你不會變成個酸儒了。”
“啊……”舒雲信趕忙逃離魔爪,跑到舒然身邊求助,舒然幫她理好頭髮,笑道:“這麼大了,還吃糖?”
舒雲信也有些害羞,他也不想啊……可是忍不住嘛……
“雲信說的沒錯,只是,皇上也是在警告我們,就此打住。”舒雲禮說道。
在皇帝心中,制衡才是最關鍵的。
“真是憋屈,蘇家還得蹦噠!”舒雲智罵道,其餘的罪狀真假皆有,可蘇家克扣軍餉是實打實的!如今就幾個子侄罷官降職,難解他心頭之恨啊!
舒雲禮也有些遺憾,可是他們兄弟幾個,還有靖海侯世子,雖說在官場站住了腳,可到底根基不夠,浸淫不深,不足以撼動什麼。
“先這樣吧,以後再說。”舒群拍拍舒雲智肩膀。
“要是能鬧大點多好,如今是傷了太子的臂膀,但卻未動其自身,可惜啊……”舒然歎道,“要是能有一場大的……”
她忽然頓住,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睛一瞬間光亮起來,激動不已。
“阿然,怎麼了?”舒雲禮擔心地問道。
“沒、沒什麼,”舒然站起來說道,“我想起還有事,先走了啊。”
當下不等眾人反應,提著裙腳就跑了出去。
“這還真是……越大越不穩重了。”舒雲禮一歎。
“哎……”舒雲信也跟著歎息。
***
舒然打算寫信給肅王,她沒辦法把水攪渾,拖太子下水,可他可以啊!舒然就不信,他真的對那個位子沒意思,要不然他建煙波浩渺樓幹嘛?安安心心當他的王爺得了。
只是不知道他會不會贊同她的想法,行動又來得及麼?
“不管了,反正我提了意見,已經盡到責任了,其他的我管你?”舒然折好信,自言自語,“若連這點眼力、能力都沒有,那我就得好好打算自己以後的日子怎麼過了,跟一個豬隊友過日子可不順心哦。”
舒然沒想到的是,當她的信剛剛拿到肅王手裡時,江南就出事了。
而看信的肅王,嘴角難得勾起一抹算不得溫暖的弧度,“不錯。”
一旁的解連環翹著二郎腿,語氣調侃:“呀呀呀,夫妻倆想到一處了啊,按時間來算,她寫這封信的時候,也就是你佈置此事的時候,這還真是……”他朝趙寧川擠眉弄眼,“呀哈哈,還真是心有靈犀,夫唱婦隨,夫妻同心、其力斷金……”
“啪!”趙寧川將信封甩在他臉上,不耐煩地道,“聒噪。”
他站起身往前走去,卻又想起什麼,回身從解連環臉上取下信封,放入懷裡。
“對對對,那是人家給你寫的第一封信,可得好好珍藏……”解連環繼續聒噪,“沒想到你小子還有這份心啊,果真是……”
見肅王快步離去,他也閉了嘴,趕緊追上去。
“江南那裡,也該用起來了,這回,就先試試效果。”肅王邊走邊說,語氣微寒,卻又想起懷中的那封信,頓了腳步,“派人給她送一個女護衛,武功要好。”
他這裡動了起來,恐怕她會有什麼危險。
“行行行,我就是你們的跑腿了。”解連環嘟喃。
***
江南淮安、渭南、齊康三個縣城,三縣縣令聯名上書,哀訴去年三縣洪災之苦,又感念朝廷恩德,最後提到,太子也舉薦去監督賑災銀糧的曹大人,貪墨銀糧,欺壓百姓,如今三縣原本該派發下來重建縣城的銀子,至今還未見到。
奏摺上還附有當地百姓按有血手印的訴狀。
皇帝大怒!
歷朝歷代,民心不穩是大忌,而安撫民心最重要的途徑之一就是賑災。大晉雖然富饒廣闊,可也是每年都有地動、洪災,每年都要撥出大筆銀糧。所以幾任皇帝都對賑災銀糧抓得很緊,貪墨賑災款項那也是嚴懲不貸!
以往監督的人,都是皇帝挑了又挑,去年是太子舉薦,曹忠是太子妃的親哥哥,辦事能力也極強,加之太子的面子,他也就答應了,可沒想到……
“查!給朕查!”皇帝在朝堂上拍案,“太子,你最好能給朕一個交待!”
“兒臣定查清此時,給父皇、百官、百姓們一個交待!”太子叩首,後背已經被汗水浸透。
曹忠這個蠢貨!
太子把曹忠罵了個透,卻又不得不想辦法,既要給父皇交待,又要保下曹家。
曹家是她的母族,也是妻族,不能倒。
還有……到底是誰在背後搞鬼?
早朝剛下,刑部就迅速派人拿住了曹忠,曹家的人還來不及知道發生了什麼,男丁們就全都下了牢獄。
“哎喲哎喲,你們這是做什麼?放開老子!”曹忠被人架著,一直到了刑部審訊犯人的地方,“你你你……你們什麼人?可、可知我是什麼人?”曹忠看著那一堆堆刑具,下破了膽子,抖著聲音嚎叫。
“管你什麼人?”站在刑架前的人回頭,打著鞭子笑道,“我只知道要好好照顧您就行,當然了,您配合的話,命會久點兒。”
押著他的人,把他往刑架上綁,曹忠一邊掙扎一邊罵道:“他娘的,老子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子,太子妃的親哥哥!你們這麼對我,我要見太子!見太子!”
“上。”那人不跟他廢話,把手中蘸了鹽水的鞭子扔給手下,“悠著點,別弄死了。”
“是。”
“啊……”一鞭子抽在曹忠白嫩的皮面上,他瞬間狼嚎起來,慘叫聲快要衝破刑部的大牢。
***
第二日,太子一黨才開始行動佈置,曹忠的口供就到了御前。
口供上說,因家中錢財流轉不開,所以才會在監督銀糧時動了邪心,貪墨錢款,一切皆是自己咎由自取,曹家人皆不知情。
皇帝臉色難看,太子也是白了臉。
“他,可有說出這些錢款的下落?”皇帝手指輕點著口供,一字一句向刑部尚書問道。
“回皇上,曹忠言曰……”刑部尚書跪下,皺著眉頭說道,“他說,貪墨錢款,已經用光了……”
“嘩……”
滿朝震驚。
這賑災錢糧足足白銀百萬兩,糧食百萬石,居然……居然花光了?而且……他說曹家銀錢流轉不開,怎麼會?曹家那麼大的世家,銀錢都去哪了?
“皇上!”李丞相跪了下來,“臣請徹查!”
百官也紛紛下跪,“臣請徹查!”
皇帝看著跪了一地的大臣,還有跪在前方的太子,目光森寒,良久才說道:“下旨,徹查曹家,務必查清錢款去處!”
太子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那批錢款的去處,沒人比他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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