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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2-8 09:58 PM

沐水游 -【貴婦】《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14 10:01 PM 編輯

【書名】:貴婦

【作者】:沐水游

【內容簡介】:

    一念起,萬水千山;一念滅,滄海桑田。

  在棺材裡醒過來的那一瞬,葉楠夕看了足以影響她以後所有選擇的一幕。

  她從未見過一個男人能將那麼多情的一句話,以如此無情的方式說出來。

  因此,在面臨自己將重回夫家大宅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拒絕,然而魚死網破亦非她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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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2-8 10:05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2-8 11:00 PM 編輯

第一章:莊生夢蝶

  「夕娘,我永遠都不會棄你。」

  從棺材裡睜開眼的那一瞬,耳邊猶似還在迴響這句話,微沉的男聲,帶著磁性的性感,但聽著卻令人打從心底發冷。

  這個女人的殘念到底有多強烈,她恢復意識的那一刻,屬於這個身體的記憶片段和怨恨,頓時排山倒海般地襲來,令她難以承受,幾乎又要斷氣過去!

  政和十六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也下得特別急,一夜之間,整個俞川就都換上了銀裝,第二日,那雪也不見有停的趨勢,而且還越下越大,幾乎是轉眼間就漫天飛起鵝毛。

  葉楠夕是被渴醒的,睜開眼一看,屋裡一個人都沒有。

  動了動腳,才發覺被窩下半邊是冰冷的,炭盆裡的炭火早已成灰,滿屋的錦繡,卻連足夠的木炭都續不上,到處都透著一股陰冷的寒氣。她撐著綿軟的身體下了床後,不禁打了個哆嗦。搓著胳膊走到桌子邊,掂了掂茶壺,裡面的茶水已經見底,整個倒出來,勉強夠一杯。

  冷茶凍得牙齒都有些發麻,卻令她的精神又清醒了些。

  剛將茶杯放下,外面就走進一個提著竹簍的姑娘,是她的貼身丫鬟綠珠。葉楠夕才轉頭,綠珠就趕緊走過來道:「三奶奶怎麼下床了,身體還未好利索,萬一又著涼了可怎麼辦。」

  「起來喝杯水。」沙啞的嗓音,是這一個月來甚少開口導致的。

  綠珠掀開茶壺蓋看了看,愣了一下,然後低聲道:「是我忘了燒水,三奶奶先回床上躺一會,我馬上去燒些熱水來。」

  「花幾個錢吩咐那兩小丫鬟吧,我如今這處境,也就只有撒錢才能使喚得動人。」葉楠夕坐回床上後,不甚在意的一笑,然後看了綠珠一眼,關心道:「你去取木炭都這麼久,是不是被人為難了?打點的銀子不夠?」

  綠珠本要蹲下添新炭的,聽了葉楠夕這句話後,整個人好像是僵了一下,片刻後才回過神,然後慢慢蹲下,低頭掀開炭盆外面的蓋子,一邊給裡面添上新炭,一邊道:「就拿幾塊木炭,哪需要那麼多銀子,我找顧廚娘說了幾句好話,顧廚娘也就給了。以後用得著銀子的地方還多著呢,太太那邊又一直盯著,三奶奶可不能一直這般大手大腳地花。」

  注意到綠珠說這些話時,是特意背對著她,並且連頭都不回一下,葉楠夕沉默了片刻才淡淡一句:「該花的時候還是得花的,總歸我的陪葬物不少,折成銀子也夠花上好一陣的。」

  綠珠點好炭火後,就站起身一臉認真地道:「三奶奶別說這等喪氣話,萬一文姨娘聽了,可不又添傷心。」

  提到文姨娘,葉南珠才發現往日這個時候都是陪在她身邊的那個婦人,今日卻不見其身影,便問:「姨娘呢?今日還未見過她,是身體不適了嗎?」

  綠珠搖頭:「文姨娘這會兒在太太那邊。」

  葉楠夕眉頭微蹙,心中隱約生出一絲不詳的預感。

  「出什麼事了?」

  綠珠遲疑了好一會,才躊躇著開口:「是三爺派人送信過來,說是要接夫人回去。」

  一個月來,因顧及她的感受,所以她身邊的人都特意避開不談那個人,眼下卻突然提及,並且一開口就是這樣的消息。初醒時,虛實之中聽到的那句話又在她耳邊迴盪,她從未聽過有人能將這麼多情的一句話,用那麼低沉性感的聲音,以那麼無情的方式說出來!

  「夕娘,我永遠都不會棄你。」

  男人說完這句話後,就親手給懷裡的妻子餵下毒酒,並體貼地抱著妻子的身體,看著她在痛苦中停止呼吸。然後……然後據她所聞,那個男人是用上好的楠木棺材將髮妻送回娘家,並且同那棺木一起被送回去的,是妻子不守婦道,東窗事發後無顏苟活,於是服毒自盡的流言,故而夫家的墓園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當時那個被迫喝下毒酒的女人並不是她,但腦中閃現的畫面卻還是震撼了她的心。

  而那個男人,她雖一直未能看清他的臉,心裡卻是清楚,他就是她現在這個身體的丈夫,俞川望族,蕭家的三爺蕭玄。

  「接我回去……」葉楠夕怔然自語了一句,然後才問,「姨娘這會兒去太太那說什麼?」

  綠珠躊躇著走到葉楠夕身邊,低聲問:「三奶奶還願回蕭家嗎?」

  葉楠夕淡眉略揚:「好容易撿回一條命,哪還有再白送過去的道理。」

  綠珠鬆了口氣:「文姨娘也是這般替夫人想的,所以一早知道蕭家派人過來的意思後,就去太太那,求太太替三奶奶回絕這事。」

  葉楠夕歎了口氣,按著眉頭道:「你去太太那將姨娘請回來,太太是不可能應允姨娘的請求。依我如今這境況,太太是巴不得將我掃地出門,蕭家派人來接正好順了太太的意,姨娘現在過去只會受羞辱。」

  「可是,如今也就文姨娘能為三奶奶說句公道話了。」綠珠一臉忐忑地看著葉楠夕,「文姨娘好歹能搬出大太太說上兩句,不然,這府裡就真沒人能替三奶奶撐腰了。老爺得下個月才得回來,老太太自上月病倒後就一直深居簡出,如今府裡大小事可都由太太做主。而且依老太太那般看重臉面和聲譽,怕是都會依著太太的意思……」

  葉府如今的正房太太年氏是葉老爺的繼室,文姨娘則是葉老爺的原配夫人李氏的貼身丫鬟,當年文姨娘是在李氏的主持下,讓葉老爺收入房中。而文姨娘因產後體虛,加上有心為閨女打算,於是還不等出月子,就將葉楠夕抱到李氏跟前。李氏本就喜歡孩子,也明白文姨娘一片苦心,於是乾脆就將葉楠夕歸到自己名下,自小當成親生的養在身邊,因此葉楠夕在族譜上也算是嫡出,所以後來才得以嫁入蕭家。

  年氏進門後,下人們偶爾提起過世的李氏時,會以大太太稱之。

  葉楠夕沉默一會,便道:「你先去太太那看看,若是姨娘受了太太的責罵,你就進去說我請姨娘。這事就算太太再怎麼著急,也不可能今日就送我出去,好歹也會先修書一封給老爺。」

  綠珠想想也是這個理,便應了聲急急出去了。

  葉楠夕有些乏力地在床上躺下,從被子裡抽出手,默默看著自己這雙明顯不曾沾過陽春水的手。或許是太過不可思議了,所以來到這個陌生世界明明只一個月時間,可此時要回想她原先那個世界的人和事,卻足足恍惚了一刻多鐘,就好似她的曾經和現在之間,早已經歷了一生一世。

  她叫葉南西,這個身體則叫葉楠夕,姓相同名同音,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她對這個新身份的適應得比想像中容易許多。

  躺在床上的這些日子,她一直都盡量梳理腦海裡偶爾閃現出來的畫面,希望能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只是那些信息更多的是關於葉家的一切,雖瞭解得也不多,但足夠她理清葉家的人事,所以這一個月來,即便身邊的人隱隱覺得她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但也都將這些變化歸為她突遭大難所致,從不疑有他。

  而蕭家那邊,她所能探知到的,多是一些壓抑緊張又彷徨的感覺,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事,除了醒來時看到的那個畫面外,她全然不知。

  不過,以前到底如何已經不是重點,要緊的是現在她將要面臨的處境。

  葉楠夕放下手,按了按眉心,陷入沉思。

  明明已經死了的人,卻又活了過來,蕭家對此會有反應自是不奇怪,會提出要接她回去的要求也不算意外。但是,一個男人能親手毒死自己的髮妻,並且在下毒的時候還說了那樣一句多情的話,她有種打從心底生出的畏懼,以及一些道不明的情緒。無論如何,這樣的男人,那樣的家族,是離得越遠越好。

  她沒有那麼旺盛的好奇心,更不想沾這渾水,之所以接受這個身份,並盡量讓自己適應這個身份,只是為了能在這個陌生的時空順利生存下去罷了。可如今對方已經逼到面前,她又是這樣的處境,葉楠夕想著就輕輕皺起眉頭。被送回娘家整整一個月了,雖沒有人跟她說過外面的事,但從丫鬟們偶爾的低聲交談中,也大致清楚如今外頭關於她的流言蜚語,已足夠唱上好幾台大戲。

  ……

  綠珠走到正房這邊的時候,正好聽到裡頭傳出年氏的聲音:「夠了!親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插嘴,更何況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姑爺接的是自個的妻子,葉家拿什麼理由不給人!」

  「太太也知道夕娘當日是怎麼回來的,若不是我不信,那日悄悄命人開館看,夕娘可就被活活憋死在裡面了!」文姨娘哭得傷心,一邊抹淚一邊接著道,「夕娘還沒嚥氣,蕭家就迫不及待地將人抬進去,這不等於他們蕭家是打定主意要斷了夕娘的活路!太太不想著去蕭家替夕娘討個公道就罷了,怎麼明知道那是火坑,卻還要將夕娘往裡推!」

  「真是越說越不像話!」年氏一拍桌子站起身,指著文姨娘罵道,「到底是別人要斷她的活路,還是她自個斷了自個的活路!你不要臉,葉家卻還要臉,你生出的女兒在那邊幹了什麼苟且之事,整個俞川都傳遍了,如今就是外頭的三歲小孩都知道葉家出了個不知廉恥不守婦道的閨女!這一個月來家裡大門緊閉,老太太一病不起,你當都是因為什麼!老爺在俞川稱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葉家平日裡往來的也都是俞川的望族貴戶,可如今鬧出這等腌臢事,若是再沒個交代,你讓葉家還有什麼臉面繼續在俞川立足?!如今蕭家好容易主動過來接人,正是一個可以讓外頭那些流言不攻自破,還葉家清白的好機會。你倒好,竟想攔著,你這安的是什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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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2-8 10:09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2-8 11:01 PM 編輯

第二章:執意

  文姨娘低泣道:「夕娘定是被冤枉的,她打小就那麼懂事明理,大太太和老太太更是手把手地教過她讀書識字,定是蕭家冤枉了夕娘!再說當日是用棺木送回來的,蕭家是死了心要斷夕娘的活路,如今又突然主動提出要接回去,指不定存著什麼心思……」

  年氏被文姨娘一句一句哭得心煩,再聽她還提起葉老爺的原配,明顯是有要拿死人壓制自己的意思,於是一下子打斷她的話:「夠了,誰家知書達理的女兒會做出這般不要臉的事!讓蕭家連塊葬身之地都沒給她留,也幸得她命賤,活了下來,不然就真只能當個孤魂野鬼了!」

  文姨娘被年氏這兩句話給說得臉色煞白,唇抖了好一陣才道:「太太,你怎麼可以這麼咒夕娘,她,她再有千般不是,到底也是葉家嫡親的女兒,到底也喊您一聲母親……」

  「嫡親的女兒?母親?行了,我可受不起她這稱呼,折了我的壽不要緊,要是拖累了我的薇兒和峰兒,看我饒得了她!」年氏說到這,就狠狠瞪了文姨娘一眼,心裡暗恨道,當日要不是老太太開口讓人去請大夫,她能留那賤人在家裡禍害她的一雙兒女。要照她的意思,那棺材是怎麼送來的就怎麼送回去,人死了才容易鬧事,總歸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蕭家業大,更重臉面。她只要把棺材放在那大門口,保準能逼蕭家自己想法子周全這事,可誰想文姨娘手腳快了一步,而且開棺後葉楠夕竟還有氣!如今這麼半死不活的吊著,不僅讓老太太有了諸多顧忌,更是讓葉家自個束手束腳起來。

  年氏心裡直怨老太太糊塗,分不清輕重好歹。葉家出了個不守婦道的女兒,她的閨女以後還怎麼做人?她的兒子以後又怎麼在外面立足?且不說以後了,之前她好容易才給薇兒定下的那門親,可如今那邊已露出悔意,對方要真因這事悔婚的話,看她不去撕了那賤人!

  「太太,真的不能答應蕭家,這是將夕娘往火坑裡推啊太太……」

  「你們還杵著做什麼,還不將她給我拉出去,真是晦氣,吵得我腦仁都疼了!」

  「太太,太太……」

  綠珠在外聽到這後,正打算進去,卻剛一抬腳,就看到有個身影從院門外往裡小跑進來。那姑娘是一邊哭一邊過來的,所以也沒有注意到角落處的綠珠。原來是三姑娘,看到葉南珍,想起昨日聽到小丫鬟們嚼舌頭時說的那件事,綠珠便將要邁出去的腳收了回來。

  「太太,太太,王家是不是派人來退親了?」葉南珍紅腫著一雙眼進去後,即朝年氏哭著問道,「太太,求你幫我跟王家好好說說,我,我要是被退了親,以後可怎麼辦,我一定會被人笑話的……」

  不想葉南珍忽然過來,並且還是如平日那般莽撞的樣子,年氏面上的神色更加難看了,當即一喝:「你是哪聽的這些話,這是你一個姑娘家能論的事,回房去!還嫌不夠丟人!」

  葉南珍這才注意到年氏心情極不好,於是趕緊收了抽泣聲,然後紅著眼站在那,委屈地嘟囔道:「如今丟人的不是二姐姐嗎,我若是被退了親,那才是真的丟人。」

  年氏眉頭一皺,臉色愈加難看,葉南珍也是妾生的姑娘,並且那女人在她還沒進門之前就走了。而老太太當時已將葉楠夕帶在身邊,再沒精力看顧另外一個孩子,因此葉南珍是在年氏身邊長大。對於一個既沒什麼依傍,又不怎麼聰慧的姑娘,年氏自是不會看重,但平日裡倒也沒有苛刻過她什麼。葉南珍的性子本來就莽撞,神經也有些粗,因此反令她跟年氏之間的關係多了幾分難得的親密,因此平日裡說話也不會過於謹慎小心。

  葉南珍嘟囔完那句後,才發現文姨娘也在這,於是又問了一句:「文姨娘,二姐姐怎麼還不回蕭家去,她身體不是已經好了麼?聽說蕭家今兒也派人過來了,姨娘是跟太太商量何時送二姐姐回去的嗎?」

  年氏冷哼一聲:「她哪裡會有這麼好心,她可是巴不得你二姐永遠留在娘家,將這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弄得見不得人了才舒坦呢!。」

  文姨娘握緊手心,只是還不待開口,葉南珍就道:「文姨娘為何不讓二姐姐回去!」她說著就又慌忙轉向年氏,「太太,如今我都這樣了,要是二姐姐真不回去,那四妹妹豈不是更加……」她雖性子有些莽撞,說話也常常不經大腦,但不是真的傻,因此這話她是越說聲音越低,然後有些囁嚅地看著年氏。

  如今年氏最煩的可不就是這個,葉楠夕的事幾乎將葉家的天給捅破了,生生熬了一個月後,眼下總算看到了幾分可以補救的機會,卻還有人在跟前喋喋不休,要將這機會給攪黃,叫她如何不怒。

  文姨娘壓住心頭的悲憤和忐忑,再次開口:「太太,此事……」

  然而年氏已不想再聽她說下去,直接往旁吩咐一句:「去看看崔嬤嬤回來了沒有,回來了就讓她馬上到我這來。如今家裡的姨娘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想來姑娘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也是跟姨娘們學的,需得請崔嬤嬤過來教教姨娘們規矩才行!」

  外頭的綠珠聽到這句話,心頭猛地一跳,崔嬤嬤是年氏的心腹,不僅面冷心硬,而且整治人的法子很多,除了老太太那邊的人,這府裡的丫鬟幾乎都領教過她的手段。

  廳裡的丫鬟剛領命出去,綠珠就趕緊走到門口邊朝裡喊了一句:「文姨娘,三奶奶醒了,正急著找您呢,姨娘快過去一趟吧。」

  年氏忽然聽到外頭傳來的聲音,心裡的怒氣更重了,啪地往幾上一拍:「連丫鬟也跟自個的主子學了這沒規沒矩的做派,在外頭就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葉南珍嚇得噤了聲,訥訥地站在一旁。文姨娘慢慢拭去臉上的淚,心裡明白,今兒她是別想在年氏這求得好結果,而且這會兒夕娘既派了綠珠過來,怕是已經知道了這事,此刻心裡定是慌著,她得過去寬慰幾句才行。

  就在文姨娘思量著怎麼避開年氏的責罰時,老太太那邊的人就過來了,說是讓年氏過去一趟。

  文姨娘微微鬆了口氣,就要趁此機會退出去,年氏卻叫住她,冷著臉道:「你最好記著自己的身份,這後院的事只有我才做得了主!讓你伺候老爺是你的福分,別不知惜福!」

  「是。」文姨娘低頭順從應了一聲,見年氏再沒說什麼,才小心退了出去。

  外面綠珠等得著急,見文姨娘出來後,終於鬆了口氣,然後快步走過去低聲道:「是三奶奶特意讓我過來找姨娘的,姨娘先回紫竹院吧,這事兒還得跟三奶奶商量著辦才行得通。」

  出了正廳後,文姨娘已將眼淚擦乾,然後先問綠珠一句:「夕娘知道了?」

  綠珠神色凝重地點點頭,文姨娘加快腳步。兩人回到紫竹院,入了房間後,葉楠夕還躺在床上出神。聽到她們的腳步聲,葉楠夕便將神思收回,然後撐著身子坐起來,文姨娘趕忙過去扶住她道:「身子才剛剛好,還是躺著比較好,天冷,起來容易著涼。」

  「姨娘哭過了?」綠珠幫忙將枕頭墊起來後,葉楠夕擁著被子靠在上面,關心地看著文姨娘。

  「幾滴眼淚的事,有什麼打緊。」文姨娘毫不在意地搖了搖頭,滿是憂慮地看著葉楠夕,「只是這事兒可怎麼辦,太太看來是鐵了心,偏老爺這會兒又不在,老太太也不願見我。」

  葉楠夕沉吟一會便問:「蕭家是打算什麼時候派人過來接?」

  「估摸著就這幾日。」文姨娘說著,忽然就打了個哆嗦,才注意今日這屋裡的寒意很重,於是往炭盆那看了一眼,跟著就轉頭對綠珠道,「怎麼不多添些碳,外頭正下著雪,夕娘的身子又這般虛弱,哪裡經得起屋裡這樣的寒氣!」

  「是才燒起來的,今兒早上起來要給添新碳的時候,卻發現紫竹院裡的木炭全都被人給澆濕了,我只好到廚房重新討去,所以才耽擱了些時候。」

  文姨娘氣得撰緊手心:「這是哪個黑心肝的做的?是不是那兩小丫頭,平日裡我看她們服侍就不盡心!難不成才這麼些日子,就讓那邊給收買了?」

  「姨娘別為這等事費心,過後我自會管束她們。」葉楠夕不在意地道了一句,然後問,「蕭家的人這會兒還在咱府裡嗎?他們是讓誰送的信?」

  「是姑爺身邊的隨侍送的信,只是花蕊夫人身邊一位姓康的管事婆子也跟著過來了,此時他們雖已回去,但當時那婆子是有提出要見一見你,不過你正睡著,身體又還沒好利索。太太多少也顧著葉家的面子,就沒答應,只接了信。」

  花蕊夫人就是蕭玄的母親,當今皇上的長姐,蕭家如今的當家主母。當年以公主之尊下嫁蕭家時,先帝賜其一品夫人,太后賜號花蕊,因長公主極喜歡這個封號,所以成婚後上上下下都以花蕊夫人稱呼她。

  葉楠夕眉頭微蹙:「太太剛剛是已經答應那邊了?」

  文姨娘神色微黯:「我當時沒在場,但估計是已經應下了,要不然那邊不會那麼爽快就回去。」

  葉楠夕沉默了片刻才道:「他們為何非要我回去不可?」

  雖不意外蕭家提出要接她回去,但依她目前這情況來看,蕭家的決定還是令人感到詫異。照常理,此時蕭家應該給她送來一封休書才對,一個失了婦道的媳婦,依蕭家那樣的家世,怎麼可能還接受?難不成是為了徹底滅口?當日那個男人給髮妻餵了毒藥,卻因她的到來,令蕭家以為毒殺失敗,所以他們要再次……但此一時彼一時,如今還至於再行一次那等下作的法子?

  文姨娘有些擔心地看著葉楠夕,嘴唇動了動,卻遲遲問不出話來。當日的那一幕,如今回想都覺得像是噩夢一場。幸好她心有不甘,許了大價錢硬是讓人將棺木撬開,天見可憐,女兒竟還活著,但也就剩下最後一口氣了。後來好容易給搶救過來,接著老太太,老爺,太太等人輪番尋問,卻最終也只從女兒嘴裡得到同一句:「不記得了。」

  不記得在蕭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記得那些流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服下毒藥的……總之,關於蕭家,除了有數的幾個人名外,所有關於蕭家的一切,她都不記得了!

  葉家沒人相信葉楠夕的話,除了文姨娘。

  她的女兒她知道,那些流言絕不可能是真的,以花蕊夫人的手段,定是蕭家故意放出來牽制葉家,令葉家不敢為葉家姑娘的死尋蕭家的不是。所以,所有的苦難都得她女兒一個人承擔著,也不知嫁過去的那三年是怎麼熬過來的,可憐如今才雙十年華,竟換得這樣一個結局。

  到底是被蕭家逼迫成什麼樣,所以她的女兒才不得不服毒自盡!

  是她被豬油蒙了眼,當年竟還覺得閨女有了好歸宿,暗自得意了好些日子,卻不想差點就此失去女兒。文姨娘吸了吸鼻子,看著葉楠夕道:「別擔心,蕭家咱惹不起,但咱躲總能躲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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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2-8 10:11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2-8 11:02 PM 編輯

第三章:再來

  只是文姨娘到底是看低了蕭家對此事的決心,她想讓葉楠夕躲,蕭家卻沒有給葉楠夕躲的機會。第二日一早,葉楠夕喝完藥後,正打算上床再歇一會,就聽說蕭家又派人過來了,只是這次卻沒提出要見她,而是提出要見葉老太太。

  「來的是誰?還是三爺的隨侍?」葉楠夕蹙眉倚在軟榻的引枕上問了一句。

  「不是,是昨兒那個管事的康嬤嬤,我剛剛去前廳偷偷瞧了一眼,聽她問了夫人您的身體,然後跟太太說想見老太太一面。」綠珠一邊說著,一邊忐忑地看著葉楠夕,「看樣子,蕭家是著急要接夫人回去,若是老太太被說動的話,估計就不用等老爺回來了,老太太點了頭,三奶奶就是再不願也得跟著她們回蕭家去。」

  葉楠夕也意識到事情已迫在眉睫,抱著嵌絲花鳥的銅胎手爐沉思片刻,然後問:「康嬤嬤幾個已經去老太太那邊了嗎?」

  綠珠點頭:「我從前廳出來的時候,太太就領著康嬤嬤去了老太太那兒了,這會兒應該已經跟老太太說上話了吧。」

  「那文姨娘呢?」葉楠夕放下手爐,緊了緊披在身上的絳紫暗紋罩衣,「姨娘知道這事了嗎?」

  「我在前廳偷看的時候,文姨娘也在一旁,太太領著康嬤嬤前腳才走,文姨娘也跟著往老太太那邊過去了。只是老太太不喜人多,看門的婆子丫鬟又不甚待見我,所以我就先回來將此事告訴三奶奶。」

  葉楠夕垂眸看著炭盆裡燒得通紅的木炭沉思,當日文姨娘讓人開棺,發現她還剩一口氣,而在那等混亂的情況下,最後拍案命人去請大夫的是老太太,不管怎麼說,老太太此舉她自然是心懷感激。可是據她這個月在葉家的體會,以及腦海裡殘留下的記憶,得出她對那位老太太的瞭解,眼下幾乎可以確定,葉老太太不會拒絕蕭家,因為沒有可以拒絕的理由。

  葉老太太愛面子,凡事都喜歡講一個理字。當日,葉老太太開口讓人去給她請大夫,是因為她到底是葉家的孫女,就算她令娘家丟盡了顏面,但祖母看到孫女還吊著一口氣,沒道理見死不救。

  而今,她是蕭家的媳婦,蕭家派人來接自家媳婦回家,葉老太太同樣沒有理由攔著。更何況眼下的情況就如年氏所說,所有的錯都在她身上,蕭家不僅寬宏大量繼續接納她,而且還特意派人過來接她,葉家是只有感激的份,沒有拒絕的道理。

  葉楠夕將烤火的手縮回袖中,緊緊握了一下,就下了軟榻往外走去。

  「三奶奶這是要去哪?夫人如今的身體還未好利索,吹不得風的!」

  「我去老太太那看看。」

  昨日下了大雪,今兒早上雪雖停了,但因下人懶怠的關係,院中的積雪還未打掃乾淨。於是葉楠夕這一出去,頓時被雪光刺得瞇起眼睛。綠珠拿著大氅追出來後,正好瞧著葉楠夕抬手擋了一下眼睛,她即往院中看了看,忍了忍,到底沒說什麼,只是趕緊將手裡的大氅披到葉楠夕身上:「三奶奶這會兒過去能說什麼,若是被康婆子等人瞧著三奶奶都能下床走動了,豈不是更加有理由讓三奶奶快些跟他們回去。」

  「我不進去,就在外面看看。」葉楠夕一邊說一邊往老太太那邊走,她對蕭家知道得太少了,這個月來,綠珠偶爾跟她提起蕭家的事情時,有大半的人她是完全陌生的。但昨日綠珠跟她提起康嬤嬤,她即覺得腦海裡隱約浮現出一個身影,所以直覺自己需要去親眼看看。除此外,她也覺得自己該去見一見老太太了,自己這條命有一半是葉老太太給救回來的,而且如今她又是這家裡的晚輩,眼下既然能下得床了,自然應該去祖母那邊說一聲,好讓長輩放心。

  葉老太太的院子前面有個觀雪亭,離院門不足三丈遠,中間還擺了幾塊奇巧的山石,另一側則種了幾株紅梅。此時觀雪亭附近有兩小丫鬟正拿著掃帚清理積雪,忽瞧著葉楠夕走過來,不由都停下手裡的動作,然後有些愕然地站在那,愣愣地看著葉楠夕越走越近。

  蕭家的三爺似乎是個極為慷慨之人,但也或者是因為存了一份心虛,所以當日給葉楠夕準備的陪葬之物除了金銀首飾外,就連平日裡能用上的衣物器皿等都有,並且是同棺材一起送回葉家,算起來比當年葉家送過去的嫁妝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這些日子葉楠夕在葉家過得雖不算多舒心,但手頭並不拮據,日常的穿著甚至要比年氏還奢侈。即便這一個月來她為了能養好身子,給府裡各處打點了許多,同時還往年氏那送去了一些,但總的算下來,也才花了不到一半。

  眼下她身上披著的是紫貂大氅,罕見的毛色在雪光的映襯下反射出令人不敢直視的華光。兩小丫鬟直到葉楠夕從她們身邊走過,進了觀雪亭後才回過神,然後有些茫然,又有些詫異地相互對看了一眼。正當她們猶豫著是進去跟葉楠夕請安,還是去跟老太太院裡的管事媽媽說一聲時,綠珠從亭子裡走了出來。

  兩句話的功夫後,兩小丫鬟悄悄接了綠珠遞過來的好處,就拿著掃帚到另一邊清理積雪去了,沒有就葉楠夕已經過來的消息去驚動老太太院裡的人。

  「在蕭家的時候,康嬤嬤對你如何?」葉楠夕將亭子的一扇窗戶打開,在旁邊坐了片刻,見前面院子還沒有什麼動靜,便隨口問了綠珠一句。

  「康嬤嬤是花蕊夫人身邊的管事婆子,平日裡甚少跟我們這些丫鬟打交道,若有什麼事,多是讓管事媽媽吩咐下來。」綠珠站在葉楠夕身邊,一邊注意著外頭的情況,一邊道,「只是康嬤嬤為人極為嚴厲,又是花蕊夫人身邊的老人,所以即便是蕭府裡年輕一輩的主子,對康嬤嬤也是客客氣氣的。」

  「我對她也是很客氣?」

  「是,因為每次康嬤嬤過來,都是幫花蕊夫人帶話的,所以三奶奶對康嬤嬤非常敬重。」末了,綠珠又輕輕問一句,「這些,三奶奶都不記得了嗎?」

  「只知道有她這麼一個人,餘的都不記得了。」葉楠夕垂下眼,低聲輕歎,那神情和語氣,看在旁人眼裡,有著說不出的落寞和悲傷。

  綠珠趕忙道:「三奶奶別難過,其實這些事忘了反倒更好些。」

  葉楠夕為免自己的表情裝得不夠真切,便適時的偏過臉,沉默一會,然後開口:「我……不守婦道那事,真的只是謠傳?」

  聽她問得這麼突然又直接,綠珠嚇一跳,趕緊上前一步,壓著聲音道:「三奶奶,是記得還是不記得這個事了?」

  葉南夕轉臉看向綠珠,眉頭微蹙:「聽你這意思,那並不是謠傳?」

  綠珠以為葉楠夕是在責備自己,慌忙搖頭:「我怎麼會是這個意思,三奶奶在蕭家從來就是恪守規矩,即便有人對您有不尊重的地方,您也是及時退避!我,我知道那都是他們坑害,才讓三奶奶不得不尋了短見……」

  原來葉家所有人都以為是她自己服毒自盡,包括綠珠都這麼以為,看來蕭家的功課做得很不錯啊。只是蕭家的人,除了那個男人外,別的人知道真相嗎?

  葉楠夕有些出神地望著窗外,很長時間沒有說話,眉頭微蹙,但表情卻是很平靜。綠珠侯在一旁有些擔心地看著她,這一個月來葉楠夕的變化她都看在眼裡,她從初始的不解,到後來的恍悟,再到如今的擔憂。

  哀大莫過於心死,文姨娘說過,即便是心死了,只要人還活著,那心總還有復活的一天,要是人都死了,那麼就真的什麼都完了。

  三奶奶好容易想開了,也都忘了,可如今突遭遇此番狀況,會不會又激起心裡的悲傷難過,將那些不好的事情再次想起。蕭家那邊,是真的回不得,只要那個人還在,花蕊夫人是不會允許三奶奶……

  主僕倆各自出神的時候,有幾個婦人從葉老太太院裡魚貫而出,走在最前面的是年氏,後面跟著的則是一個穿著松綠緞面襖裙,髮上戴著琺琅珠花的體面婆子,正是綠珠嘴裡說的康嬤嬤。

  葉楠夕回過神,沒來得及從窗戶旁避開,正好跟康婆子看過來的目光對上。一眼之後,葉楠夕就對這個婆子有了個清晰的印象,是個比想像中還要威嚴的老婦人,即便是這麼遠遠地看過來,她也能從對方的目光中感覺到那種極為嚴厲的審視之色。與此同時,康婆子也看到了葉楠夕,並且輕輕皺了皺眉。往日在蕭府,這位三奶奶見著她後,沒有不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可現在,葉楠夕今日明顯是特意過來這邊,並且已經看到她了,卻還坐在那一動不動的,於是她之前稍緩的臉色又沉了下去。

  年氏也看到亭子裡的葉楠夕,臉上原本鬆口氣的表情即換上明顯的不悅。

  「康,康嬤嬤過來了!」看到康嬤嬤正沉著臉往觀雪亭走來,綠珠本能地就生出幾分緊張。

  「你很怕她?」葉楠夕從窗外收回目光,微詫地看了綠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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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2-8 10:14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2-8 11:03 PM 編輯

第四章:斥責

  綠珠微怔,隨後心裡道:「若不是三奶奶你盡忘了蕭家的事,眼下該是跟我一樣緊張的」。但葉楠夕確確實實是對蕭家沒多少印象了,因此這一刻,綠珠真心覺得文姨娘之前說的那些話很有道理,有些事情,還是忘了比較好!

  不等綠珠想好怎麼回答葉楠夕的話,康嬤嬤等人已經進了觀雪亭。

  雖說如今的葉楠夕不覺得自己應該對康嬤嬤起身相迎,但因康嬤嬤是跟年氏一塊進來的,而年氏是她的嫡母。於是當她們進來後,葉楠夕就從座上站起身對年氏欠身行了一禮,喊了一聲「太太」,然後垂目站在一旁。

  康嬤嬤的臉色愈發難看,但到底顧著禮數,所以只冷眼看著,等著年氏開口。年氏心裡暗罵了葉楠夕幾句,只是在外人面前,她無論如何都要顧著葉家的臉面,於是嗯了一聲後,就關心道:「不是身體還沒好利索,怎麼雪天跑到這來了,是不是小丫鬟們伺候得不夠盡心!」

  葉楠夕輕聲回道:「雖走路還有些勉強,不過都能下床了,便想著應該給老太太請安,剛剛過來後曉得有客人在,所以在這裡坐上片刻。」

  聽她都這麼說了,年氏只好示意綠珠扶葉楠夕坐下,然後道:「既如此那就該在屋裡好好歇著才是,總歸也沒幾日能歇了,別以後又讓人說葉家不懂規矩,連個會照顧主子的下人都沒有!還有,想要盡孝心不是光靠做表面功夫就行,需得想著老太太所想,不忤逆老太太的意思,不讓老太太臉上無光才是最大的孝!」

  葉楠夕沒有坐下,站著聽完訓話後即一臉平靜地點頭:「太太說的是。」

  年氏這番話自然也是說給康嬤嬤聽的,可康嬤嬤聽了葉楠夕看似恭順的回話後,又皺了一下眉頭。葉楠夕嫁入蕭府三年,她對這位三奶奶多少還是有些瞭解,眼前的葉楠夕她說不出有什麼具體的不同,但此時此刻,她總感覺葉楠夕所表現出來的恭順,甚至比以前還要浮於表面。

  就是這點讓人不喜歡,表面看著恭順,骨子裡卻最是孤高,令人惱恨!

  「老身記得三奶奶的腳並未傷著,怎麼就嬌貴得連走路都勉強了。」康嬤嬤冷冷開口,並一邊說著,一邊盯著葉楠夕審視,「聽聞三奶奶自醒來後就只記得娘家的人,關於婆家的人和事具都忘了,該不會連自己是怎麼回的娘家,也想不起來了吧。」

  蕭三爺是花蕊夫人的子,花蕊夫人因次子的早夭,所以對子極為疼愛,又因家族的責任和爵位皆由長子繼承,所以她對子的要求很低。於是憑著她的手段和地位,本是打算讓子過上一生富貴逍遙的生活,偏蕭玄自小就喜歡跟她對著幹,不說入宮闖禍和從軍後接二連三地惹事生非,以及後來被削去軍籍的事,就是在娶妻成家這等事上,當年母子之間也是起過不小的分歧……

  這婆子果真是看她不順眼,眼下還是在葉家呢,就當著年氏的面出言讓她難堪,這要往深了說,也是在打葉家的臉。葉楠夕能想到這一層,年氏當然也能想得到,因此康嬤嬤的話一落,年氏臉上也多了幾分不自在,心裡極不恥一個下人婆子也擺出這麼大的譜。

  葉楠夕抬起眼道:「確實是不太想得起來了,之前的許多事都是聽家裡人說的,如今行走頗為吃力不是因為腿傷,是因為身子虛弱。總歸幸得當日老太太心慈,又有神佛保佑,沒讓我落得個死無對證。」

  康嬤嬤眼睛微瞇:「三奶奶這話我倒聽不明白了,什麼叫死無對證?三奶奶想對什麼證?不如說來我也聽聽。」

  「這等事總不便說給外人聽,多說多錯。」葉楠夕說著就看向年氏,「太太說是不是。」

  年氏料不到葉楠夕直接將話丟給自己,並且丟得這麼自然有理,令她想不接都不行。年氏雖是恨著葉楠夕,但卻不是糊塗人,此時她心裡很清楚這個時候什麼最重要。再說她如今是葉家的主母,又給葉家生了一雙兒女,無論是感情還是利益,都分割不開,因此葉家的臉面自然是要擺在第一位,特別是在這件事的態度上,她絕不能表現出葉家理虧來。

  於是年氏笑了笑,就順著葉楠夕的話對康婆子道:「夕娘說得沒錯,既然蕭三爺都開口要接我們家夕娘回去,花蕊夫人也應允了,便是表明外頭傳的那些不中聽的話,是別有用心的人想要坑害我家夕娘,離間兩家間的感情。想必具體情況,蕭侯爺和花蕊夫人還有蕭三爺心裡都是清楚的,您老說是不是?」

  康嬤嬤心頭微怒,但面上並未表露,甚至連眉毛都不見動一下就接著問:「三奶奶是跟什麼人結了怨,竟能令外頭不相干的人都要想著法子來坑害?」

  年氏以為康嬤嬤只是隨口提一句,敲打葉楠夕一下就罷了,她這個嫡母既已開口,明理的人都知道這個時候該適可而止。就算康嬤嬤在花蕊夫人跟前再怎麼得臉,但在身份上依舊是個下人,而葉楠夕到底還是蕭家的三奶奶,如今又是在自個娘家,所以康嬤嬤此時這般追著逼問,即顯得氣焰過高,明顯是要仗勢欺人。

  年氏的臉色沉了下去,只是投鼠忌器,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話既然護住葉家的臉面,又能堵住康婆子的這張嘴,還不能壞了如今好容易等來的轉機,憋悶之下,只得在心裡將葉楠夕和眼前這個老婆子罵個千萬遍。

  葉楠夕則完全沒有年氏這麼多的顧忌,聽了這話後,緩緩開口:「之前的事如今是想不起來了了,不過聽綠珠說,我在蕭家那幾年,跟嬤嬤打交道的次數最多,所以正想跟嬤嬤打聽幾句呢。」

  康嬤嬤眉頭一皺,聽出葉楠夕是在暗示那個跟她不和,想要坑害她的人就是自己!康嬤嬤面上終於露出怒容,只是葉楠夕話都說在前頭了,而且頭又是她起的,年氏也在一旁,誰都不是傻子,她若真在這個時候動了怒,就是中了葉楠夕的套。到時葉家若是藉機拿這做文章,跟蕭家扯上一扯,即便到頭也拿捏不住蕭家什麼,但夫人定會惱怒於她,如此盤算下來,對她是百害無一利。

  康嬤嬤終於忍下這口氣,冷著臉道:「三奶奶高看我了,我哪裡清楚三奶奶的事。」她說著就轉向年氏,「今兒事也說定了,如今看三奶奶的情況,身體應該也已沒什麼大礙,所以照我們夫人越快越好的意思,接三奶奶的日子就定在三天後吧。」

  從十天忽然改為三天,年氏沒有半點不願,她也覺得葉楠夕越早回婆家越好。反正已經得了蕭家的允諾,只要葉楠夕回去,蕭家自會安排人將外頭流言的影響力降到最低,以後兩家間的交往也照舊。所以葉楠夕這一回去會遇到什麼樣的情況,就不在她關心的範圍內。

  「只要老太太沒異議……」

  「這不也是您一句話的事。」康嬤嬤打斷年氏的話,「時候不早了,夫人那邊還等著我回話呢,三奶奶就好生準備著吧。」她說完又瞥了葉楠夕一眼,心裡一聲冷哼,看你還能狂幾天。

  年氏只得讓人送康嬤嬤出去,然後轉過臉打算斥責葉楠夕幾句,只是看了葉楠夕兩眼,她又收住了將要出口的話。葉家出美人,葉楠夕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加上自小就有溫婉賢良的美名。所以當葉楠夕嫁入蕭家後,她也曾將一部分希望放在葉楠夕身上的,以為將來自己的一雙兒女多少會靠得上這位姐姐,卻不想,如今等到的竟是這樣一個結果!

  偏眼下都這般境地了,這死丫頭還不當回事,不僅不知避退,甚至過來跟那老婆子針鋒相對,也不怕這樣做會坑害了葉家,簡直是不知好歹,也難怪當日會落得那樣一個下場!年氏沉默一會,就緊著眉頭沉著臉道:「剛剛的話你也聽見了,好好準備吧,這樣重新挽回的機會得之不易,以後別再做讓葉家丟臉的事了!你是老太太帶大的,我的話你大約是聽不進去,就讓老太太好生跟你說吧。」

  就算她再怎麼看不慣,葉楠夕到底還是蕭家的兒媳,蕭家既然開口讓人過來接了,如今又有老太太費心盤算,那這丫頭將來會有什麼造化也難說,眼下將關係弄僵了倒是於己不利。只是想是這麼想,但心裡的話不能一吐為快,對年氏來說終是件極為氣悶的事,憋著氣不冷不熱地諷刺了兩句後,就轉身出了亭子,來個眼不見為淨。

  綠珠在一旁直替葉楠夕著急,好容易等年氏走遠後,才緊張道:「三奶奶,這可怎麼好,老太太竟真的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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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2-8 10:16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2-8 11:05 PM 編輯

第五章:慍怒

  葉楠夕目送年氏走遠的背影蹙眉沉默,即便已猜到會是這個結果,但還是覺得有些猝不及防。蕭家如今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老太太難道一點都不懷疑?

  正想著,那院裡又走出一個婆子,並且直接往觀雪亭這過來。

  「老太太請二姑娘進去。」

  綠珠聞言趕緊幫葉楠夕整了整身上的大氅,然後露出擔心的表情,面上欲言又止。葉楠夕卻很是平靜,沒說什麼,朝那婆子略點了點頭,扶著綠珠的手出了亭子。剛一進去,就瞧著文姨娘站在抄手遊廊的一側,似想要往正房那去,卻因前面攔著兩位丫鬟不得過去。

  「夕娘!」文姨娘忽看到葉楠夕,詫異之後,忙疾步走過來,「是老太太找你?」

  「嗯,姨娘過來有些時候了吧,外頭風大,小心著涼了。姨娘不如去紫竹院歇歇,出來時我屋裡的爐子上還溫著一壺桂圓紅棗茶。」

  「夕娘……」文姨娘本想對葉楠夕說幾句,但看到旁邊婆子的臉色後,只好忍住心裡的話,平靜地點點頭,「別擔心,你先去聽老太太是怎麼說的。」

  葉楠夕正要開口,旁邊的婆子卻適時地提醒:「二姑娘進去吧,老太太身體不好,別讓老太太等久了。」

  「去吧。」文姨娘笑了笑,就轉身走到一邊去。

  葉楠夕只得收了話,跟著那婆子往正房行去。踏上台階後,她又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冬日的薄陽下,文姨娘身上那襲寶藍色的袍子襯著髮上的銀飾,晃出一層冰藍的微光,看起來有些冷,有些單薄,還有些孤寂。

  「外頭風大,你將這個拿過去給姨娘披上。」進了屋,解下身上的大氅時,葉楠夕吩咐了綠珠一句。旁邊的婆子只看了葉楠夕一眼,倒沒說什麼,綠珠便抱著紫貂大氅應聲出去了。

  葉老太太的屋裡很暖,很靜,能聽得到三足銅胎瑞獸紋炭盆裡發出「噗噗」的微聲。葉楠夕進了暖閣後,便見軟榻上側臥著個六十餘歲的老太太,身上蓋著一張洋紅地壽字紋的羊毛毯,花白的頭髮梳得一絲不亂,髮上不見首飾,只戴了一隻月形青底的玉質髮梳;再觀她面容清瘦,即便此時正閉著眼睛休憩,卻還是能看得出那雙眼窩深深陷了下去。

  這是葉楠夕第二次看到葉老太太,第一次是她自床上清醒過來的那天,只是當時的她太過震驚,並且面對的人和事太多,腦子和情緒都極為混亂,所以根本就沒有仔細打量過對方。後來老太太病倒了,而她因初來乍到,加上身體虛弱,不得下床,故而一直到現在,才過來見第二面。

  只是自看到軟榻上的老太太后,她腦海裡即浮現出三年前,原來的葉楠夕將出嫁時,葉老太太叮囑孫女的畫面,暖黃的燈燭下,慈愛的笑容,關切的眼神……她甚至能感覺得到當時溫馨、傷感、以及忐忑不安的情緒。

  葉楠夕心裡生出微微的惘然,初來這裡,意識到自己竟是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環境,並且一睜眼就看到毒殺的場面,那樣的茫然和惶恐令她對誰都不敢信任。所以躺在床上的那段時間,她基本上就是靠這些忽然浮現的零碎畫面,以及偶爾捕捉到的隱約情感來理清自己的境況。

  葉老太太坐起身後,葉楠夕默默低下頭,跪在軟墊上磕了個頭:「給祖母請安,這麼久才過來看祖母是夕娘的不該。」

  「如今天寒地凍的,你又是大病初癒,這等大禮以後就免了。」

  丫鬟搬來一張繡緞,葉楠夕謝過坐下後,葉老太太便讓那丫鬟退出去,卻留那婆子在旁邊。葉楠夕記得這婆子姓徐,中年喪夫,無子無女,跟在葉老太太身邊有二十來年了,府裡的人都稱她為徐媽媽。徐媽媽給葉老太太遞上手爐的時候,也給葉楠夕遞過來一個花鳥粉瓷的小手爐,葉楠夕有些意外,忙言謝,然後小心接了。

  葉老太太在座上打量了葉楠夕一會才緩緩開口:「你母親去得早,但就那麼短短幾年,她對你的教導也不曾有過半點疏忽。後來我本想讓文姨娘照顧你的,只是文姨娘是個通透人兒,知道什麼對你最好,加上你母親臨終前也放心不下你,我便將你帶到身邊看顧幾年。」

  老人不緊不慢的話聽起來自有一種威儀,葉楠夕垂眸聆聽,心頭微沉。眼下忽然提及這些陳年往事,想必是為了接下來的要說的話打鋪墊。

  葉老太太看著坐在自己面前,隱隱露出幾分不安的葉楠夕,心頭有惋惜有憐愛也有慍怒。她這個孫女繼承了葉家最好的容貌,繼承了文姨娘的玲瓏剔透,也學得了李氏的溫婉大方,加上李氏手把手地教過她讀書識字,所以當年才六七歲光景,就懂事明理地令許多長輩驚詫。

  她擔心孩子太過早慧,恐生夭折,所以夕娘到了她身邊後,她就沒再讓夕娘學那書本上的東西,改教了禮儀規矩和如何主持中饋等事。

  原以為這樣細心教養出來的孩子,嫁到夫家後,定能將自己的生活處理得井然有序,可以讓公婆稱讚讓娘家驕傲,卻怎麼也料不到,竟會出了這樣的事!

  「終究還是我錯了,只知道教你禮儀規矩,卻忘了教你人情世故。」

  葉楠夕微詫抬眼,好一會才喃喃開口:「祖母……」

  「如今你大了,成了人家的兒媳,我也老了,是再教不得你了,只能偶爾提點你一下,主要還得你自己去歷練,有些事,終究是要吃點教訓才能學得會。」

  「祖母!」葉楠夕怔怔看了葉老太太許久,然後低下頭懇求道,「夕娘求祖母留夕娘在身邊教導!」

  「你身體沒養好,我會安排徐媽媽隨你一塊回去,平日裡有什麼事記得多向徐媽媽請教。」葉老太太說著就往旁看了一眼,候在一邊的徐媽媽即朝葉楠夕微欠了欠身。

  「祖母!祖母當真要送我回蕭家?」

  「禮法不可違,你如今已是蕭家的人,在娘家留的時間越久,對你是越不利。」

  「就為一個『禮』字,即便我回去是死路一條,也非回不可?」

  「二姑娘不可對老太太這麼說話!」旁邊的徐媽媽代老太太開口,語氣沉緩,「從姑娘七歲到十七歲,老太太十年悉心教導養育,姑娘無論如何都不能這般跟老太太賭氣!姑娘如今具忘了蕭家的事,老太太正是明白姑娘心裡難免會有不安,所以才讓我這個老婆子跟著姑娘一起回去。」

  葉楠夕口不擇言,葉老太太面露慍色,只是審視了葉楠夕好一會,她終還是緩緩開口:「你既是真忘了,我便也不再問,蕭家既然讓人過來接了,也答應讓徐媽媽跟著回去,那便是不再在意外頭那些流言,你以後也莫放在心上。回去後,好好跟著蕭三爺,讓徐媽媽幫你調養身子,盡快懷上蕭家的骨血,這世上,斷了什麼都斷不了親緣血脈。」

  見葉老太太似根本聽不進自己的話,葉楠夕不由站起身:「祖母,我——」

  「坐下!」葉老太太忽然一聲低喝,清瘦的身體和蒼老的容顏在那一瞬,有種令人不敢違抗的威嚴。葉楠夕一怔,然後慢慢坐了下去,坐姿端正自然,絲毫無損大家閨秀的儀態,葉老太太看得心頭微緩。

  「身為人子,自當孝順父母;身為妻子,自當伺候丈夫;身為兒媳,自當侍奉公婆。」葉老太太看著葉楠夕,一臉嚴肅地道,「幾個孩子中,就數你生得最像你父親,並且自小就表現得過於聰慧,我擔心你會因此養出心氣高傲的性子,所以特意教你這些禮法,一是為避免你走錯路,二是為讓你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也要懂得如何不去觸及禮法,偏你兩樣都犯了!而如今不思悔過,卻只想著逃避,世情如牢籠,無處不在,這是能避得開的事嗎!」

  「我不是要逃避,只是……」葉楠夕有些惘然地看著葉老太太,「難道祖母也認為,外頭傳的那些事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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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2-8 10:18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2-8 11:08 PM 編輯

第六章:誤會

  「事到如今,真假已不重要。」葉老太太怒斥幾句後,略略收了火氣接著道,「眼下你也別想著清者自清這等軟弱的話,需知功勞比清白更加重要,你有了功勞,抓住了丈夫的心,就自有人幫你站住理。」

  「這是『禮法』還是『道理』?」

  「都是。」葉老太太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孫女,想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心裡惻然,許久才輕歎一聲:「你是個通透的孩子,自當明白其中利害,凡事要先站住理,事才能行得通。蕭家即便顯赫,但今日上門要人,靠的也是一個理字,你如今陷入此番境地,也是失了一個理字。所謂據理力爭,失了理,你如何去爭。」

  「如今是黑是白,都由蕭家一張嘴去說,難道這就是祖母所認的理!」

  葉老太太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旁邊的徐媽媽暗歎一聲:「看來二姑娘是真的忘了許多事,如今蕭家手裡握著二姑娘的一封書信,並且那封信還是紫草幫姑娘送出去時被拿住的。姑娘被送回葉家第二日,康嬤嬤就拿了複寫的內容給老太太過目。今日康嬤嬤又重提此事,還請老太太問一問二姑娘真假,並說若二姑娘記不起了,老太太也可以親自去蕭家一觀原件。」

  葉老太太這輩子還未遇到過這樣的恥辱,偏這還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姑娘做出來的事。

  若非有這樣的一封信,光靠外頭那些虛實難定的流言,葉家也不至於心虛到什麼話都不敢說。而一個月前,康嬤嬤將複寫的信送給老太太過目時,還帶來花蕊夫人的意思,要葉家將葉楠夕送回蕭家。葉老太太當時並未應允,但也未有明確拒絕,只是以葉楠夕身體未康復為由拖著。直到拖了這整整一個月後,蕭家才終於做出退讓,答應由蕭家派人來接葉楠夕,亦答應讓徐媽媽跟著一起回去,並承諾在派人來接葉楠夕的同時,公開對外頭的流言表一個態,盡力挽回葉家的顏面。

  能讓花蕊夫人退到這一步,應允這樣的要求,葉老太太和葉老爺為此費了多少心思,葉楠夕自是不知。

  「信?什麼……信?」葉楠夕一愣,卻問出話時,心裡也明白了八九分。應當是抓奸的證據,可不知為何,心裡卻有個聲音不停地在叫囂不是!這段時間來,她的情緒偶爾會出現這樣陌生的波動,讓她有些煩躁和忐忑。葉楠夕因要壓住紛亂的心緒,所以眉頭緊蹙,臉色微白,於是這樣的神態看在葉老太太和徐媽媽眼裡,理所當然地被理解成另外一層意思。

  她們不信葉楠夕真完完全全忘了蕭家裡的人事,這樣的遺忘,被理解成是葉楠夕逃避的借口。

  「花蕊夫人當時就扣住紫草,壓住此事,不料二姑娘卻因此服毒,跟著流言也傳了出來,傷了兩家的顏面,所以花蕊夫人震怒,才將二姑娘隨棺木一塊送了回來!」

  她知道,紫草是她的陪嫁丫鬟,並且跟她的時間最長。暖閣內陷入沉默,良久,葉楠夕才有些自嘲地歎了口氣。

  徐媽媽接著道:「二姑娘若不回去,花蕊夫人便會將此信送到蕭家祠堂,到時不僅葉家顏面掃地,無法在俞川立足,蕭家亦可派人強行將姑娘帶走,事情若真走到那一步,就真的無法挽回了。」

  「我若回去,這些事就能當做不曾發生過嗎?」

  「黑白皆是由人說,就看願不願意罷了。當日將你送回娘家的事,只需蕭家拿出雲山道士的批語,道出此舉只是蕭三爺為讓你避過命中一劫,同時也是助蕭家門庭興旺,便可周全過去。」

  「怕是越補越不堪。」葉楠夕歎息搖頭,然後緩緩站起身,看著葉老太太,「蕭家如此無情,祖母還執意要送我回去!?」

  「蕭家和葉家是世交,蕭侯爺與你父親更是知交,此事有足夠可迴旋的餘地,而且關鍵還是蕭三爺的態度。花蕊夫人再強硬,也不可能完全不顧丈夫和兒子的意願。」葉老太太平靜而肅穆地看著葉楠夕,「蕭三爺不是世子,終是要搬出侯府單立門戶。半個月前,你父親找過他,他已答應你父親,以前的事不會追究,你若重回蕭家,他定會護你周全。」

  他會護她周全?

  腦海裡又浮現出那個畫面,耳邊再次迴響那句多情到無情的話,那個男人把所有人都騙了嗎?葉楠夕不禁往後一退:「可他才是害我至死的人!」

  此話一出,葉老太太和徐媽媽都怔住。炭盆裡的木炭已燒了大半,炭塊間出現稍許鬆動,於是上面的紅炭因受力不均,便往下一落,兩塊燒得通紅的炭塊在碰撞的那一瞬,倏地砸出猩紅的火花。

  「你說什麼?」葉老太太坐直身體,一臉凝重地看著葉楠夕。

  剛剛脫口而出那句話後,葉楠夕覺得腦子有瞬間的空白,原本她並不打算將此事道出。因那些事皆與她無關,她若道出此事,不僅不會有半點好處,而且還會給自己帶來數不盡的麻煩。可是眼下這番境況,她不說不行了,無論是她本身的意願,還是剛剛猛然生出的莫名情緒,都在排斥她將要回去的地方。

  葉楠夕深呼吸了一下,略斟酌了一番,然後緩緩道:「蕭家的事我確實都想不起來了,但有一點卻記得很清楚,我不是服毒自盡,毒藥是蕭三爺親手餵我喝下的!」

  徐媽媽震驚得呆在那裡,葉老太太面上的表情也是僵住。葉楠夕說完這句話後,明顯感覺到渾身乏力。她的身體還未恢復完好,今日是勉力出來,眼下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

  只是就在葉楠夕打算重新坐下歇一歇的時候,葉老太太卻開口了:「當日的毒藥,是蕭三爺餵你喝下的?」

  葉楠夕抬眼站穩了,認真地點了點頭。

  「為何醒來當日不說?」

  「那時……那時腦子太過混亂,什麼都理不清楚,所以也根本沒想起來這個。」

  「那是什麼時候才想起來的?」

  葉楠夕暗暗歎了口氣,心道果然撒一個謊後就需要用無數個謊來圓,只是心裡雖這麼想,她嘴上倒也沒遲疑,並且邊說還邊解釋:「醒來後四五天左右就想起來了,沒有及時跟祖母說是因為我,我實在不敢相信他會對我這般……」

  言至此,葉楠夕深深地垂下臉,似心神俱疲,再說不下去。

  可葉老太太卻未接口,只靜靜打量了葉楠夕許久,直到葉楠夕感覺有些不安後,她才緩緩開口,聲音蒼老,語氣亦不重,但咬字清晰,話中自含威嚴:「夕娘,你既然全然忘了關於蕭家的一切,為何獨獨記得這個?」

  她說的也不全然是謊話,只是想起來的時間有些出入罷了,為何老太太不緊著問毒殺的原委,或是重新商議她回去之事,卻追問這無關緊要的問題?葉楠夕心裡納悶,總覺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麼,於是片刻後才遲疑著道:「我也不清楚,或許是太過傷心,所以獨獨記住了這個。」

  葉老太太再問:「你確定你沒有記錯?」

  「千真萬確!」葉楠夕道出這四個字後,注意到葉老太太面上懷疑神色,便問,「祖母是不信我的話,以為我在胡說嗎?」

  葉老太太長長歎了口氣:「夕娘,你出事當天,蕭三爺並不在府中,而是跟你父親在俞川書院,這個,除了你父親外,還有很多人都可以作證。」

  「怎麼……可能!?」葉楠夕徹底呆住。

  不是他,那烙印在她腦海裡的那個畫面是什麼,那個男人是誰?為何一開始,她心裡就篤定那個人是蕭玄?

  ……

  從老太太那出來後,葉楠夕神色還有些恍惚,才剛捋清點情況的她,卻因老太太道出的這個消息,令她重新陷入迷霧中。更重要的是,老太太原本還有五六分惱怒蕭家的無情,卻因她這明顯與事實不符的話,而對她生出幾分懷疑來。懷疑真是因為她對別人有了思慕之心,從而導致了這件事的發生,於是更堅定了送她回去的決定。

  外面又下雪了,才跨出門檻,就有幾片雪花從屋簷外飄進來,落到她臉上,接觸到她從屋內帶出的熱氣,瞬間化成水珠,驚起一片寒涼。

  綠珠趕緊將大氅拿過來給葉楠夕披上,然後打量著她蒼白的臉問:「三奶奶還走得路嗎?要不叫個媽媽過來背您回去?或是抬頂竹轎過來?」

  「無礙。」葉楠夕搖頭,然後抬眼往抄手遊廊那看了看,「文姨娘呢?」

  「好似去太太那邊了。」

  「你都跟姨娘說了什麼?」

  「也沒說什麼,就道了剛剛在觀雪亭內,康婆子對三奶奶說的那些話。」

  葉楠夕蹙了蹙眉,隨後道:「你先扶我回紫竹院,我有事要問你。」

  之前因為怕被人看出端倪,所以這一個月來,她從未主動跟綠珠打聽過丁點關於蕭家的事,綠珠也極少跟她說起蕭家,因而導致了她今日的失誤。

  聽到外頭的腳步聲遠去後,葉老太太面上露出幾分凝重的神色:「她還是沒想通啊。」

  「二姑娘本就是個心性高的人兒,出了這等事,哪還會願意再回去。再說二姑娘自小不都是這樣的性子,面上越是平靜,就表明心裡的主意越堅定。我實在是擔心,二姑娘回去後,萬一再輕生的話……」徐媽媽說到這,就往老太太跟前走近一步,小心道,「老太太真打算就這麼送二姑娘回去?」

  「夕娘確實是個心性高的,所以這樣輕生的事斷不會再做第二次。」葉老太太說著就輕輕一歎,「那丫頭打小就是個明白人,所以我才覺得她能在蕭家過得好,卻不想到底是年輕了些,終是經不起別人的挑撥,幸好如今還有挽救的機會。」

  徐媽媽想了想,便道:「老身覺得這事還是有些蹊蹺,二姑娘就算心裡再怎麼怨和委屈,也不至於說那毒是姑爺迫她喝的!這樣馬上就能被戳破的事,實在不像是二姑娘能說出來的話。」

  葉老太太皺眉,斟酌了許久才道:「你給蕭家遞個話,夕娘臥床一個月,就算如今是在娘家養著,蕭姑爺也該過來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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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2-8 10:21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2-8 11:09 PM 編輯

第七章:決定

  徐媽媽應了葉老太太的吩咐後,便出去準備這事,卻還未走出院子,就看到文姨娘從外頭匆匆走進來。

  「我要見老太太。」

  「老太太已經歇下了。」

  「媽媽也是看著夕娘長大的,難道就忍心眼睜睜看著夕娘跳入火坑!」

  「文姨娘這話說得不中聽了。」徐媽媽臉色微沉,有些不豫地看著文姨娘,「姨娘心疼二姑娘,老太太就不心疼二姑娘?再說了,老太太難道還有害親孫女的心不成。文姨娘也不是糊塗人,老太太的苦心就算二姑娘不能理解,文姨娘心裡也該明白才是!」

  這些年來,葉老爺不管在外面如何風流,但只要一回家,就總不忘去文姨娘那說說話聊聊天,偶爾也會在她那留一宿。再加上當年她曾是李氏身邊的得力助手,所以文姨娘跟府裡的老僕人相處得都算不錯,不然當日葉楠夕的棺木也不會那麼順利就被撬開。

  聽了徐媽媽數落的話,文姨娘垂下眼,許久,才紅著眼有些惘然地道:「我明白老太太是打算藉著此事讓蕭家還夕娘一個清白,同時也是為後面幾位姑娘著想。可是老太太賭得起,我……我卻賭不起啊。媽媽也知道,我就這麼一個姑娘,之前不知她在那邊到底過得如何也就罷了,如今都看在眼裡,以後若再有個萬一,可叫我怎麼活!」

  蕭索的院中,灰暗的廊內,北風在耳邊呼嘯,枝頭上的積雪被風捲了起來,形成一片雪霧,自走廊前凌亂地刮過,飛起,驚起遠處的寒鴉數只。

  「姨娘這話在我跟前提兩句就算了,以後莫要再說,無論是對姨娘還是對姑娘都不好。」徐媽媽一臉正色地看著文姨娘,「我就倚老賣老地跟姨娘多嘴幾句,若是照姨娘的意思,長久留下二姑娘,那姨娘以為二姑娘的後半輩子該如何安排?真到那個時候,二姑娘不僅是被休棄,而且身上還背著惡名。到時姨娘讓二姑娘如何面對他人,光親戚間的口舌就抵擋不住,更別提外人會怎麼議論了?依二姑娘那等性子,能在這等境況下熬得了幾時?還有太太,到時又如何容得下二姑娘,就算有老太太看著,太太不好太過苛刻,但老太太年事已高,看得了一時看不了一世。當然,老太太也可以另外為二姑娘尋一門親,將二姑娘遠遠嫁出去,好避開這裡重新生活。可是姨娘想過沒有,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時間久了,誰又能保得了新姑爺家不會聽說此事,萬一二姑娘依舊是過得不好,到時還有誰能幫得了?」

  徐媽媽說完後,文姨娘的臉色又白了幾分,這種種情況她不是沒想過,可她到底沒有葉老太太那等殺伐決斷的心。而且葉老太太除了葉楠夕外,還有三個親孫女和一個親孫子,並且以後可能還會有新的孫女和孫子,而她,就只葉楠夕一個,所以她不敢賭也賭不起。

  然而徐媽媽說得也確實沒錯,將葉楠夕留在娘家,對葉楠夕來說並非是什麼好的選擇。可是,比起曾要過葉楠夕性命的蕭家,她覺得讓自個姑娘留在娘家,起碼生命有保障。所以文姨娘沉默了片刻後,還是開口道:「如今那等流言已經傳出,哪裡還能收得回去,蕭家分明就是在做傷人傷己之事,這樣的人家,再顯赫富貴也指望不了。再說老爺還未回來,我覺得此事,還是應該等老爺回來了再慢慢商議才對。媽媽是個心善的,定也是不忍夕娘受這般的屈辱,媽媽就當是幫幫夕娘,替我跟老太太說句好話,讓老太太見我一面吧!」

  就在文姨娘跟徐媽媽求見老太太時,紫竹院這邊,葉楠夕也從綠珠嘴裡知道了許多關於蕭家的事。

  當年葉楠夕的陪嫁丫鬟總共有四個,分別是綠珠,紫草,繡珠和繡屏。繡珠因去年嫁給了蕭家二門門房的兒子,所以她的差事就被花蕊夫人指派的人給換了下去;繡屏是個極忠心的丫鬟,在葉楠夕自盡的那日,也跟著去了;紫草自因送信的事被花蕊夫人扣押後,就再未回到葉楠夕這邊;而綠珠則是在葉楠夕出事的前一個月,因家中老母病重的關係,告了假回家照顧母親,從而逃過一劫,因此葉楠夕被送回葉家後,她便也直接回到這邊。

  除去丫鬟的事情外,葉楠夕又問了幾句關於花蕊夫人的事,然後才遲疑著道:「我和……三爺的感情如何?」

  綠珠躊躇了好一會兒才回道:「三爺甚少回蕭府,多是在書院過夜。」

  葉楠夕挑眉:「他在外面養了女人?」

  「不是,未曾聽說過三爺有在外頭狎妓。」綠珠忙搖頭,「三爺是俞川書院的習射先生,聽說三爺成親前,一直就宿在書院的。」

  「是我爹那書院裡的先生?」葉楠夕微詫,隨後又道,「如此說來,我與他並不和睦。」

  「也不是,三爺待您一直就禮敬有加,您跟三爺之間也從未紅過臉。」綠珠囁囁地道了一句,葉楠夕聽著心裡瞭然,看來應當是一對相敬如「冰」的夫妻了。

  想來也是,若真是感情好的夫妻,她怎麼會混成如今這幅樣子。

  葉楠夕心裡一曬,隨後漫不經心地問出一句:「那令我背上紅杏出牆之名的仁兄,又是哪位?」

  綠珠驚詫於葉楠夕這自嘲般的口氣,仔細打量了兩眼後,卻見葉楠夕面上並不見什麼悲憤羞怒之色,於是才小心翼翼道:「是遠少爺,他不是蕭府裡的少爺,而是蕭家的遠親,因父母雙亡,所以自小寄住在蕭府。」

  「果真……有這麼一個人。」聽了綠珠的回答後,葉楠夕心裡說不出是恍悟還是喪氣,喃喃低語了一句,隨後心裡浮現出一個名字,於是再問,「遠少爺?是不是叫蕭時遠?」

  綠珠詫異:「三奶奶想起來了?」

  「只記得這麼一個名字罷了。」葉楠夕淡淡道,說話時腦海裡似又閃過一些畫面,但卻都很模糊,完全抓不住。

  綠珠便補充道:「其實遠少爺就見過三奶奶幾次,偏就生了不該有的心,結果被人借題發揮了!」

  蕭時遠?蕭玄的遠房堂兄弟嗎?

  葉楠夕倚在床上,手支著頭,面上露出幾分沉思。如此說來,她初始看到的那個男人若不是蕭玄的話,極有可能是蕭時遠?所以餵她毒藥的人,就是這兩人當中的一位?難道真的紅杏出牆過?

  這種複雜的三角關係落到自己身上,並且明顯是個爛攤子,葉楠夕覺得自己連吐槽的心都沒有了,片刻後,又問一句:「你如何知道他有那等心思?」

  綠珠小心看了葉楠夕一眼,低聲回道:「康嬤嬤無意中聽到丫鬟們在議論三奶奶和遠少爺,雖並無真憑實據,但是花蕊夫人從那開始就對三奶奶生出成見。有一次三奶奶在園子裡被夫人訓斥時,正好遠少爺看到,遠少爺就出言為您說話,」

  葉楠夕詫異抬眼:「這不是火上澆油,想必我處境變得愈加艱難了吧!」

  「是的,花蕊夫人因此更加生氣,差點連我和繡屏她們都給攆出去。」綠珠歎道,「所以後來遠少爺也就收斂了,只在暗中關心三奶奶。」

  葉楠夕眉頭微蹙,低聲道:「既是生活在那等高門大戶裡,怎麼會不清楚這規矩禮法,他怎麼會有這等膽子?難不成是我當時給了什麼暗示?還是……偷偷交換了什麼信物?」

  綠珠大詫:「三奶奶您當時避之唯恐不及,那裡會有這等念頭!這可是會丟身家性命的事!」

  卻話一出口,綠珠忽然啞住,然後有些不安地看了葉楠夕一眼。

  之前葉楠夕可不就是丟了身家性命,後來能撿回這條命,完全是意外。

  葉楠夕心裡更加疑惑了,既如此,老太太說的那封信又是如何來的呢?蕭家自個偽造的?只是都這麼大費周章地將她轟了出去,也達到了捏住葉家七寸的目的,如今又為何非要她回去不可呢?

  葉楠夕正琢磨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頭傳來隱隱約約的吵雜聲,像是有誰過來了,正在跟她院裡的幾個小丫鬟在吵架。

  「去看看怎麼回事。」

  綠珠應聲出去了,卻不到片刻就返身回來,並且臉色看著有些凝重。見葉楠夕詢問地看向她,她便勉強笑了笑:「是老太太讓人過來拿人參的,我記得三奶奶這的百年的老參還有一支,就先給她拿過去吧,大夫也說了,三奶奶如今只需服一般的藥即可。」

  「老太太忽然要人參做什麼?外頭說話的好像是昭兒,她是文姨娘身邊的丫鬟,怎麼給老太太跑腿?」葉楠夕心裡狐疑,待綠珠取出裝著人參的盒子後,再問,「難道是文姨娘出了什麼事?」

  綠珠清楚這事瞞不住,只得低聲道:「文姨娘在老太太那不小心磕了腦袋,流了許多血,老太太生怕出事,便讓昭兒過來取老參!」

  「什麼!」葉楠夕一下子從床上坐起身,「好好的怎麼會磕到腦袋,人怎麼樣了?怎麼到需要拿人參的地步!」

  綠珠忙道:「三奶奶且別著急,估計是老太太一時著急,隨口吩咐的,不過昭兒能趕著過來,就說明應當還不至於……我先將人參給昭兒拿去。」

  葉楠夕胡亂地點頭,綠珠一轉身往外去,她即跟著下床,卻腳剛著地,還不及站穩身子,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沒一頭載到地上!

  正好綠珠回來,瞧著後趕緊跑過來扶住她:「您今兒是再不能出去的,大夫說過,這段時間若是不好好保養,以後會留下病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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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2-8 10:23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2-8 11:11 PM 編輯

第八章:玲瓏

  好歹將葉楠夕勸回床上,又命外頭的小丫鬟進來看著,綠珠就匆匆出去了。

  外面起了風,炭盆裡的炭火忽明忽暗,被子蓋得很是嚴實,腳下還放著湯婆子,葉楠夕卻還是感覺身上陣陣發冷。

  初來乍到就被那個虛實之中的畫面驚到,再又因混亂的記憶和虛弱的身體,令她當時的情況非常糟糕,可以說是在生死線上徘徊著。而在那段那麼艱難的日子裡,她的床前除了綠珠外,就文姨娘一心一意地照顧她,為她著想。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就是一顆石頭,如今也該被捂熱了,更何況她腦海裡對葉家的記憶,一直就有文姨娘的存在。因此這種種積累起來的感情,或許還比不是真正的母女,但絕對比她所以為的要深得多。

  至少這一個月來,她還未為自己的情況生出恐懼的心,卻在這一刻有了真正恐懼的感覺。

  等了不到一刻鐘,葉楠夕就將小丫鬟趕出去打聽情況,然後左等右等,皆不見人回來。她再等不住,就要下床去,幸好就在這時,綠珠回來了。

  「姨娘的血已經止住了,老太太還讓人去請了大夫,參湯也給熬上了,如今太太也趕去老太太那兒,應該是出不了事的。」

  「姨娘怎麼樣?人是清醒著的嗎?」

  「是醒著的,我回來的時候還聽著姨娘跟老太太說,讓她回自個房裡去,只是老太太不答應,說是等大夫過來看了再說。」

  葉楠夕看了綠珠好一會,似在確認她這話的真假,片刻後才微微鬆了一口氣,蹙眉道:「好好的,怎麼會出這等事?」

  「聽說是文姨娘去見老太太時,跟老太太起了爭執,老太太一怒之下將文姨娘趕出去,然後文姨娘就一頭往外屋的柱子上撞去。」綠珠低聲回道,她之所以去這麼久,就是在打聽這事的起因和經過。

  「為的什麼事起爭執?」葉楠夕怔怔問出這話,卻不等綠珠回答,她心裡已差不多有了答案。如今能令文姨娘跟葉老太太生出這麼大的矛盾,除了她的事外,找不出第二個可能了。

  ……

  年氏黑著一張臉從老太太那回來後,氣呼呼地往椅子上一坐,然後猛地將几上的茶盞掃到地上,巨大的聲響嚇得屋裡的丫鬟皆是一顫,跟著回來的崔嬤嬤即讓旁邊的丫鬟趕緊收拾。

  「她怎麼沒一頭撞死去!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鬧什麼!」年氏一聲冷笑,「真是好手段,母女倆都一個樣,一個服毒,一個撞柱,卻都沒死成!要真想死有這麼難嗎,裝給誰看!賤人!」

  「我早跟太太說過,文姨娘的手段不簡單,只是太太之前一直沒當回事。」崔嬤嬤在一旁道,「不過太太也別氣,就讓她拖過幾天,也頂不了什麼事,二姑娘該回去還是得回去。」

  「拖上半個月,老爺就該回來了。」年氏沉著臉道,「你不知道老爺那個人,他根本就……」

  根本就沒將這事當回事!

  說得好聽的是瀟灑肆意,說得難聽的便是不負責任。而就是因為葉老爺這樣的性子,所以葉楠夕在出了這等事後,還能被這個家容得下。

  想到葉老爺這樣的性子,崔嬤嬤也沉默了,片刻後才道:「老爺雖寬容,但也沒道理要為一個不爭氣的姑娘將整個葉家賠進去,就算真不為後面的幾位哥兒姐兒著想,怎麼也會為老太太著想。老太太是最要面子的,絕不可能任二姑娘這般任性下去。」

  「老太太如今不是都被那賤人給勸住了嗎。」年氏面上露出幾分寒意,「老太太如今怎麼就這麼糊塗,不懂夜長夢多的道理。原就拖一個月了,蕭家也做出讓步,理虧的本來就是咱這邊,若是再得寸進尺下去,蕭家一怒之下翻了臉,那後悔可就來不及了,豈不知見好就收才是長久之道!」

  ……

  傍晚,趁著大家都在用晚膳的時候,葉楠夕在綠珠的攙扶下來到文姨娘屋裡。

  「天都黑了,怎麼還過來。」文姨娘剛要藥碗放下,就瞧著昭兒將葉楠夕給領了進來,她心裡一暖,眉頭卻微微皺起,「綠珠你是姑娘身邊的丫鬟,也不知道勸著,有什麼話你代姑娘過來問不就行了。」

  「聽姨娘還有力氣數落人,我是真的放了心。」葉楠夕說著就走過來,文姨娘趕緊讓昭兒將炭盆移近些,然後就讓昭兒先出去看著門口。

  「姨娘今日怎麼這麼衝動!」葉楠夕坐下後,看著文姨娘額頭上包著厚厚的綁帶,輕輕一歎,「何至於這樣,若真有個萬一,姨娘讓我如何是好!」

  因為不是自己帶養,所以文姨娘從不奢望葉楠夕跟她有多親,而事實上,葉楠夕在出嫁前,對她雖一直就溫和有禮,但也確實隔著一層生疏。卻沒想,遭此大難後,閨女待她倒是越發真心了。

  文姨娘心裡暖暖的,於是淡淡道:「對老太太來說,眼淚是無法打動她的,只有鮮血才能讓老太太那樣的人動容。」

  葉楠夕啞然,這個看起來既蒼白又柔弱的女人,心裡的狠勁卻一點都不遜於葉老太太。並且真如老太太所說,她對很多事情都看得通透,包括老太太的脾氣。

  文姨娘接著道:「原本太太是打算說服老太太三天後就讓你回蕭家去,如今總算是讓老太太應下,再讓你在娘家修養半個月。夕娘,你不用覺得愧疚,姨娘的血不是白流的。」

  葉楠夕搖頭:「不過拖這半個月的時間,姨娘怎麼能賭上自己的性命!」

  「傻孩子,拖得這半個月,足夠老爺回來了。」

  「爹他不是一個月後才會回來嗎?」

  「那是原先定的時間,若是收到我的信,老爺定會提前回來。」

  「信?太太不是已經將門房的人全都換了,平日裡負責採買的下人也都……」葉楠夕說到這,忽然收了口,有些詫異的看著文姨娘。

  文姨娘面色蒼白地看著她淺笑,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葉楠夕怔然,將前後的事連在一起,略加思索,不多會就明白了文姨娘剛剛說的血沒有白流,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一個月來,年氏將葉府上上下下都看管起來,文姨娘身邊的人更是她重點盯梢的對象。因此這段時間,文姨娘別說出門了,就是往外遞句話都不可能。可眼下,葉楠夕回去的事連老太太都應允了,而要想改變這個結果,唯有葉老爺開口才行。所以文姨娘不得不想法子通知葉老爺,因此,向來進退有度的文姨娘才會跟老太太起爭執,並且不要命地在老太太的屋裡撞破腦袋。

  依文姨娘對老太太的瞭解,事出突然,老太太當時定會慌,也定會命人出去請大夫。而那當時,年氏還未趕到,但文姨娘已經提前安排好,所以,這早準備好的信,就在年氏的眼皮底下給傳了出去!而與此同時,時間也被文姨娘給拖住了。

  葉楠夕不得不歎服,難怪這麼多年,不管葉老爺在外如何風流,心裡卻始終有文姨娘的一席之地。

  「再過二十天,就是老爺四十五的生辰日,老太太和太太原是打算今年就這麼安安靜靜地過去,所以老爺才會定在一個月後才回家。但依如今的情況看,到時多半還是會開一兩桌宴席。蕭家若是真有修好之意,即便只是做給外人看,也會讓人送賀禮上門。而太太為了做樣子給外人看,自然也要好好張羅一番。到了那時,回不回去,就真不是你或者老太太答不答應的事了。」文姨娘說到這,跟著就交待葉楠夕,「所以待老爺回來後,你無論如何,都要跟老爺表明心裡的意思。若是願意回去,就請老爺明示姑爺,早點分家出來,你們兩在外單過日子;若是不願回去,就一定要跟老爺說明白。老爺向來是最疼你的,你好好說,老爺那樣的性子,應當是不會讓你繼續受委屈。」

  葉楠夕詫異於文姨娘還跟她說回去的選擇,正要開口,卻聽到「分家」的字眼後,又沉默下去。

  不多會,昭兒進來說紫竹院裡的小丫鬟過來問姑娘了,文姨娘這才覺得天色已晚,擔心葉楠夕回去會著涼,便讓昭兒提著燈籠送她們回去。

  聽到外頭的腳步聲慢慢遠去後,文姨娘垂下眼,有些愧疚地看著戴在手上的翡翠鐲子。這是李氏在交代後事時,從自己的手腕上摘下來送給她的東西。她還清楚記得李氏當時交代了她許多事,這些年來,她沒有辜負過李氏的囑托,可如今……文姨娘輕輕一歎:太太您是個好人,一直就視夕娘如己出,所以您要是看到夕娘是怎麼被送回來,定是會跟我一樣捨不得……待我下去後,我再向您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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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2-8 10:24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2-8 11:11 PM 編輯

第九章:少年

  次日,徐媽媽帶著頗為沉重的心情回來給老太太覆命。

  「蕭三爺去門去了,得十天半個月才得回。」

  葉老太太正在看大孫女托人送來的信,聽了這話後,抬眼,斂眉,面容肅穆:「當真是出門了?趕在這種時候?」

  「蕭府的人是這麼說的,今兒一早我又去了書院打聽,知道二姑爺這幾日確實沒在書院。」

  葉老太太沉默一會便道:「明一多半會提前回來,也差不多是十天半個月就能到家,你一會去跟年氏說,讓她準備一下老爺的壽宴。」

  明一是葉老爺的表字,當年葉老爺出生時,葉老太爺取名為葉明,葉明及冠後,葉老太爺又給添了一筆,賜「明一」為表字。

  徐媽媽微詫:「老太太不是說今年就不辦了嗎,怎麼突然又要準備?而且老爺不是得一個月後才得回來?」

  「文姨娘的信都在路上了,過不了幾日就送到明一手裡,若無意外,他定會提前回來。」葉老太太將葉楠玉的信展平,收好,看了徐媽媽一眼,「文姨娘在葉家有二十來年了吧,你可曾見她有哪次像昨日那般過?那樣的人,竟學得外頭那些潑婦的做派?」

  徐媽媽本還是一頭霧水,被葉老太太這明著點出來後,回想昨日之事,不禁一愣:「老太太的意思是,文姨娘昨日是故意的!?」

  「有這樣的母親言傳身教多年,自己又經歷了如此遭遇,也不知那丫頭想明白了沒有。」葉老太太將信放在桌上,依舊斂眉,「文姨娘啊,捨不得閨女,所以捨得了自己,連我也給算計了進去,卻可惜把手段用在這等事上!」

  徐媽媽暗暗吃驚文姨娘這次竟這麼大膽,若真如老太太所說,那文姨娘是寧願拼著葉家從此在俞川抬不起頭,也要將二姑娘留住!她昨日苦口婆心勸的那番話,竟全都白勸了。而經這一事,文姨娘在老太太心裡,怕是要淡下去了。

  「那老太太的意思是?」

  「蕭三爺既已經出門,夕娘這會兒回去也不妥當,只能先等上一等。」葉老太太說到這,就看了一眼桌上的信,又道,「還有,大姑爺這次被欽點為俞川巡鹽御史,玉娘過幾日便會隨大姑爺一塊過來,你一會兒將這事一併跟年氏說去,讓她好做準備。」

  徐媽媽聽了這消息,愣了一愣,隨後心裡一陣兒喜又一陣兒憂,因此張了張口,片刻後才道:「這,這可真是好事,不過怎麼偏偏趕上這個時候。」

  葉家的大姑娘葉楠玉是嫁到京城去,其夫姓楊名旭,祖上三代皆為官,雖官職都不是很高,但到了楊旭這一代,特別是葉楠玉嫁過去後,楊家就開始漸露鋒芒。先是楊旭順利考中舉人,後又考上了進士,接著出仕第一年遇到的上峰,恰好就是老丈人當年的學生,因此他的仕途走得很順很穩。而今不到三年,就被欽點為巡鹽御史,這等勢頭,顯然已成了京城新貴。

  葉楠玉自身亦是爭氣,成親六年,就生了兩兒一女,因此她如今在夫家可算是名副其實的大功臣。這一切,葉老太太心裡都倍感安慰,覺得大孫女沒有辜負自己的期望,只是可惜京城離俞川遠了些,平日裡想見上一面都難。

  直到葉楠夕被突然送回葉家後,葉老太太才慶幸俞川離京城有兩百多里的路程,這樣此事在傳到京城楊家之前,她必已經將一切都周全好。

  可是誰想大姑爺會在這個時候被派到俞川任職,如此這樣的事是再不可能瞞得住。雖說如今葉楠玉在夫家的地位已足夠牢固,可娘家出了這等事,終究是見不得人,幸得眼下還有可以挽回的機會,不然葉楠玉以後在夫家也是羞於談及娘家。

  ……

  只是五天後,葉家首先等來的不是葉楠玉,而是葉楠夕的姨媽和表弟。

  那日,葉楠夕照常過來給葉老太太請安。

  「澤發則思其心之順也;用櫛則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則思其心之正也;攝鬢則思其心之整也……」

  幾日下來,葉楠夕說話時的語氣和語調,在葉老太太近乎苛刻的要求下,很快就摸清了門道,掌控得恰到好處。

  對葉楠夕來說,只要是這個身體曾經學過的事,她摸索起來都很容易。

  葉老太太對此稍感滿意,但葉楠夕心裡卻是倍感無奈。她感謝這個女人於冥冥之中給她留下許多便利,但很多時候,她卻不禁會想,那個女人,在那些年裡,在這樣的環境下,是否真過得如魚得水?

  她不知道,她唯清楚自己在這件事上,是不可能做到逆來順受。

  只是若萬一葉老爺也是站在葉老太太這邊,她該如何是好?

  眼下……還有誰能幫得到自己?

  「老太太,陸姨媽過來了,還有真哥兒。」徐媽媽忽然進來,打斷了葉楠夕的誦讀聲以及飄飛的思緒。

  葉老太太轉過頭,略感差異:「陸姨媽?怎麼沒讓人提前送個信過來?」

  「說是有讓人送了信,只是那送信的人卻在路上耽擱了。現在陸姨媽已經進來,正往老太太這過來呢,說是要先給老太太請安。」

  「這個時候……」葉老太太略一沉吟,然後就坐直起身,「那就請他們進來吧。」

  葉楠夕從椅子上站起,輕輕撫平衣服上的褶皺,然後站好,看著門口。

  陸姨媽是李氏的胞妹,她有些印象,李氏還在的時候,陸姨媽常過來串門。因她是記在李氏名下,又是養在身邊,所以陸姨媽對她也很好,並且每次過來都會讓她帶陸真去玩。李氏過世後,陸姨媽雖來得少了,但碰上逢年過節的,還是會帶著陸真過來看葉老太太。直到五年前,陸姨媽一家子搬到京城後,兩家人才慢慢斷了音訊。

  不多會,門簾被掀起,一位身著棗紅繡花褙子,身材略顯豐腴的中年婦人從外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位身量修長,錦袍繡冠,眉眼清俊有神的少年郎。

  「老太太多年不見,還是這麼有精神!」陸姨媽是帶著笑進來的,並且一進屋,就朝葉老太太走去,「有些年沒過來了,也不知老太太還記不記得我。」

  「難得你還能想著我這個老婆子。」老太太面露親切,請她坐下,然後問,「快年底了,倒是沒想到你會過來,可是路過?」

  「不是路過,是專程過來看望你老的。」陸姨媽說著就招呼跟著她進來的陸真道,「還不快過來給老太太見禮。」

  陸真上前兩步,朝葉老太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問好,然後又對葉楠夕作揖。葉楠夕認真回禮,然後打量了一眼跟前的少年,對方亦是看了她一眼,才正正經經地收回目光,退到陸姨媽身邊。

  葉老太太感慨道:「想不到真哥兒都長這麼大了,記得走的時候還是個孩子呢。」

  「可不是,再過兩年就及冠了,如今再不像小時那般愛耍混。」陸姨媽說著就滿臉笑著看向葉楠夕,「沒想今兒會來得這般湊巧,夕娘也在,真是孝順!剛剛在路上真哥兒還跟我商量著,都五年了,這趟回來也不知能不能見上夕娘一面呢。」

  老太太面上閃過一絲不自在,看樣子陸姨媽應當是還未聽說夕娘的事,所以這會兒她只得就陸姨媽這話笑了笑,沒有應答。

  陸姨媽卻很是熱情,知道李氏過世後,夕娘是由老太太一手帶大的,所以接著對葉老太太笑道:「夕娘是越發出落了,這會一瞧,更是後悔當年沒有早點兒跟姐姐將夕娘定下。小時候跟真哥兒玩得那麼好,偏我們沒那福氣,想當年姐姐還怨過我晚生了真哥兒兩年,不然如今咱可是親上加親了。」

  陸姨媽是個嘴巴爽快的,性格跟李氏的溫婉大方比更是南轅北轍,因此葉府的人早習慣陸姨媽的說話方式。但她今天的幾句話,若是換在任何時候說,大家都只會當親戚間的玩笑,不過是用來帶動氣氛,拉出曾經的感情,以便淡化掉這幾年時間生出的生疏,做不得真。

  偏眼下葉楠夕這麼個情況,於是陸姨媽的話反令老太太的表情愈加不自在,葉楠夕面上也露出幾分尷尬,於是往陸真那看了一眼,卻意外看到那少年在陸姨媽這話落下後,整張臉竟騰地漲紅了。偏此時他面上還強撐著一本正經的表情,側過臉對陸姨媽道:「娘您先跟老太太敘舊,我想去書院看看。」

  「急什麼,總歸都來了,書院什麼時候去不行。」

  老太太這會兒卻開口:「難得有這份上進心,就讓徐媽媽找個小廝跟著,給真哥兒帶路去吧。」說著又對葉楠夕道,「過來也有一會了,你且先回去。」跟著就對陸姨娘解釋一句,「這孩子最近身體不大好,一直是養著的,就不讓她在這陪著你了。」

  「老太太說笑了,我哪裡還需要小輩陪。」陸姨媽心裡詫異,說著就打量了葉楠夕一眼,略有些心疼地道,「難怪瞧著臉色不是很好,快些回去歇著,姨媽先跟老太太說會話,一會再過去看你。」

  葉楠夕鬆了口氣,即應聲,卻剛動身,外頭的丫鬟就進來道:「老太太,太太和三姑娘四姑娘還有峰哥兒請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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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2-8 10:28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2-8 11:12 PM 編輯

第十章:傲嬌

  今日一早,年氏正跟崔嬤嬤商量葉老爺的壽宴事宜時,忽聽聞二門的婆子過來說陸姨媽上門拜訪,正好徐媽媽從那經過,瞧著後就直接請了進來,眼下已往葉老太太那去了。年氏心裡納罕,葉楠夕被送回娘家,葉楠玉則將隨高昇的丈夫回到俞川,而自五年前搬去京城就斷了音訊的陸姨媽,卻忽然在這麼敏感的時候前來拜訪。是來看熱鬧來的?還是另有所謀?她之前隱有聽聞,陸老爺在京城也求到了一官半職。

  崔嬤嬤在一旁提醒年氏,李氏當年留下不少嫁妝,只是年氏嫁進來後,卻一點沒碰到。直到六年前葉楠玉出嫁時,年氏才窺其一角。而且李氏將走的那段時間,陸姨媽在葉府走動得最勤,好像李氏臨走前還將好些東西交到陸姨媽手裡。

  思及此,年氏再坐不住,便叫上自己的一雙兒女,還有正好過來給她請安的葉楠珍,一塊兒往葉老太太那去。

  葉老太太屋裡的擺設不似年氏屋裡那般奢華,無論是座椅還是香幾靠褥,皆透著幾分古樸大方,而也是因此,看起來略顯單調沉悶。於是當松綠色的門簾被掀起,衣著鮮亮的年氏領著嬌俏可愛的一雙兒女從外進來時,頓時令人眼前一亮。

  醒來一月有餘,葉楠夕卻是直到今日才見到年氏的那雙兒女,雖是雙胞胎,但兩人長得並不像,不過卻是一樣的靈秀可愛。特別是葉楠薇,一行人進來後,先向葉老太太請安問好的就是她,小姑娘不僅長相甜美,聲音更是甜得像蜜一般。同她站在一塊的葉楠峰倒是安靜許多,畢竟是嫡子,並且葉老太太的要求向來嚴格,因此才十三歲,就學得了幾分葉老太太的穩重。

  而跟在年氏後面的葉南珍卻顯得有些訥訥的,葉楠夕出了事後,她的親事也跟著出現危機,偏年氏對她的事從不上心,因此這些日子她一直過得很是忐忑,所以也沒了往日的精神頭。葉楠夕默不作聲地看了一眼這個妹妹,躺在床上的那段時間,葉南珍倒是來看過她兩次。在她眼裡,這姑娘表面上是個沒心沒肺的丫頭,實際心裡卻藏著許多想法,大大咧咧的言行之下,收著幾分令人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

  沒娘的孩子是根草,生母早逝,十餘年無人真心照拂的庶女,不可能真能過得無憂無慮。

  幾個孩子請安畢,就紛紛回到年氏身邊。

  照理,葉楠夕在此,幾個弟妹也應該上前問一聲好,但此時這幾位哥兒姐兒卻似忘了這事般。

  若是往日,葉老太太定是不容他們如此無禮,但今日卻有了例外。眼下葉老太太即便心有隱怒,面上卻未有絲毫表露,眉眼祥和,如常一般問了年氏,如何準備葉老爺壽宴的事。

  陸姨媽詫異,葉老太太的脾氣她多少有些瞭解,所以心裡不禁納悶,難不成是年紀大後,所以對小輩們的言行規矩不再似以前那般嚴格了?

  年氏大致交代一番後,葉老太太又問了雙胞胎近幾日的起居,然後不著痕跡地看了葉楠夕一眼。

  葉楠夕會意,她明白,依眼下境況,她是見不得人的,特別是家裡的幾位哥兒姐兒都過來了,一會要是陸姨媽隨口問起她蕭家的事,定會免不了尷尬。

  於是趁葉楠薇跟葉老太太說話的空兒,葉楠夕悄悄退了出去,只是她轉身時,正在回年氏問話的陸真卻往她那看了一看。他剛剛滿臉通紅的臉色已恢復正常,此時說話得體,舉止有禮,於是跟還是半大孩子的葉楠峰一比,儼然是個翩翩少年郎。站在年氏後面的葉南珍不禁多看了兩眼,原打算隨葉楠夕一塊出去的動作也打住了。

  年氏誇了陸真幾句,又跟陸姨媽寒暄數語後,才開口問陸姨媽這次過來的緣由。葉楠夕從葉老太太屋裡出來後,本打算去看看文姨娘的,卻聽到年氏的問話,遲疑了一下,就在門口站住了。

  外屋的小丫鬟正不解,葉楠夕已拿出隨身帶著的小荷包遞到她手裡,請她去紫竹院問一問綠珠,早上給文姨娘煮的參茶可是送過去了。若是已送,她就直接去姨娘那看看,省得她再回去一趟。

  很是合理的請求,並且小荷包不僅繡工精緻,上面還綴著兩顆滾圓的珍珠,小丫鬟只看了這荷包一眼,就心動了。她早有聽聞,這段時間府裡許多下人都從二姑娘那撈得好處,她從來只有聽說和羨慕的份,如今終於碰上了,並且又不是什麼難事,於是大著膽子接了那荷包,低聲道了句「姑娘等著」就跑了出去。

  隔著一張錦簾的裡屋內,陸姨媽也沒藏著掖著,聽年氏都問了,便極爽快道出,她今日一行除了是看望葉老太太外,就是想將陸真送到俞川書院,用心讀個幾年,若是能考取個功名,那就是祖宗的造化了。

  之前陸姨媽住在俞川的時候,陸真就是在俞川書院開蒙的,後來搬了家,所以才斷了這緣分。而近幾年,因為同住京城,所以楊旭的平步青雲,陸姨媽自是看在眼裡,再又聽聞許多從俞川書院出來的學子,科考頻頻高中。由此陸家也開始心動起來,後再打聽到葉楠玉將隨楊旭回俞川。許多人都看得出,依楊家如今這勢頭,應當不會止於此。而葉楠玉好歹是陸真的親表姐,於是夫妻倆私下商量了一番後,當即決定將陸真送到俞川書院,所以特意挑了這個時間過來。

  只是後來陸家又打聽到,這次舉薦楊旭擔任俞川巡鹽御史一職的丁侍郎,是出自俞川丁氏的定國公府。陸姨媽卻在京城時就聽聞,俞川定國公府裡丁侍郎的夫人姚氏,跟蕭侯府的花蕊夫人似乎不大和,只是不知真假,後來想到葉楠夕三年前就嫁入侯府了,所以她想先來葉家這打探一番。

  總歸葉楠玉是葉家的姑娘,而姚氏若真跟花蕊夫人不和,那依此事牽扯到的關係,葉楠玉也不得不多費心留神,所以在年氏和葉老太太跟前,陸姨媽很是坦然地將此事道了出來。

  打聽消息的同時,也需給別人送去一些消息,如此,才容易達到目的。

  這些個女人,都不是簡單貨色。

  聽到這,葉楠夕心頭意動,沉吟一番,便轉身往外去了。

  正好一出去,就瞧著綠珠從外往這過來,身邊還跟著剛剛那個小丫鬟。

  綠珠將特意送來的手爐放在葉楠夕手裡後,小丫鬟很是識趣地什麼也不說,看著葉楠夕笑了一笑,就輕手輕腳地回屋裡候著去了。

  「三奶奶是要去看文姨娘?」綠珠低聲問了一句。如今葉楠夕那裡已沒有人參,更沒有什麼參茶,忽聽到老太太院裡的小丫鬟帶來葉楠夕這樣的口信,綠珠即明白葉楠夕應當是另有什麼事,因此順著話應了後,就跟著一塊過來了。

  「嗯,正好太太不在那院裡。」葉楠夕很喜歡綠珠這一點,表面看著有些木訥,但其實是個心思靈巧的丫頭,很多時候不需她多說就能理會她的意思。

  綠珠果真不多問,幫葉楠夕整了整身上的大氅,就扶著她下台階去。

  卻主僕兩剛出院門,後面就跟出來一個人,並直接喊住她:「喂!」

  葉楠夕回頭,卻見喊住她的人是陸真,錦袍繡冠的少年有些彆扭地站在她後面,見她回頭後,才咳了一聲道:「你,還好吧?」

  「挺不錯的,多謝你的關心。」葉楠夕略有詫異,只是這會兒她沒心思與他多說,客氣地點了點頭,就轉回身。

  卻後面又叫了她一聲:「喂,夕娘!」

  葉楠夕再次回頭,這才認真地打量了陸真一眼,然後腦海裡慢慢浮現出一幕久遠前的畫面。

  灑滿陽光的走廊內,一個六七歲光景,粉雕玉琢般的小丫頭,卻一臉老氣橫秋地瞅著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小豆丁,認真道:「叫姐姐。」

  留著鼻涕的小豆丁睜著大眼睛瞅著她,撅著小嘴奶聲奶氣地喊道:「夕娘。」

  小丫頭不悅揚眉:「叫姐姐!」

  小豆丁呼嚕著臉喊:「夕娘。」

  小丫頭微怒瞇眼:「是姐姐!」

  小豆丁眨眼喊:「夕娘。」

  小丫頭生氣扭頭:「不叫姐姐不帶你玩。」

  小豆丁伸出短胖的手抓住她粉色的衣裳,倔強地喊:「夕娘。」

  ……

  葉楠夕恍惚回神,看著眼前的少年郎,忽然一笑:「你該叫姐姐。」

  陸真愣了一下,耳朵慢慢變紅,隨即頗為惱怒地道:「你怎麼還那麼計較這個。」

  這麼容易就臉紅,真可愛,葉楠夕玩心起,低笑:「長幼有序,你不是讀過書,怎麼不知道這個理,來,叫聲姐姐聽聽。」

  「你,你真是——」陸真哪聽不出這是故意捉弄他的話,瞪圓了眼。

  葉楠夕輕笑。

  陸真紅著臉,粗聲粗氣地道:「你趕緊回去吧,小心凍僵沒藥吃!」

  果真是個傲嬌的孩子,明明是關心人的話,而且是特意跑出來說,卻偏要說得這樣彆扭。葉楠夕又是低低一笑,再看他一眼。陸真撇過臉,甩袖轉身回了院內,只是片刻後,他又回過身,走出來,看著葉楠夕走遠的身影一會,才放心回了院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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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2-8 10:32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2-8 11:13 PM 編輯

第十一章:打聽

  陸家雖是搬到京城去了,但俞川的舊宅還是留著,只是長久沒人住的房子,潮氣和霉氣都很重。陸姨媽心疼兒子,生怕他住不慣,而且她這一趟過來,能留的時間不長,頂多等見上葉楠玉一面就該回去了。京城那的一大家子沒她盯著,指不定會生出什麼蛾子。所以陸真眼下的生活起居之事,她需得事事打點妥當了才能放心。

  留了幾個下人先在舊宅住下,叮囑了幾句後,陸姨媽不顧陸真的反對,就領著他去小姑子家打擾個三五日。陸真覺得沒這必要,房間不過是潮了點,哪裡就住不下去。陸姨媽卻不這麼想,她首先是心疼兒子,但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她已經離開俞川五年,這會兒忽然過來,需要瞭解的事情太多,所以必須抓緊時間跟親戚們熟絡起來。

  陸姨媽的小姑子嫁的是俞川一戶姓陳的人家,陳家祖上是開辦書局的,並且傳到這一代後,不用幾年就又開了兩家分號,買賣做得很是紅火。因是專門做書籍買賣,所以平日裡往來的也有一些文人學士,多少沾了點墨汁,因此陳家在別人眼裡,跟一般的商戶又有些許不同。

  陸老爺是位大財主,陸姨媽上門從沒有空手的時候,這樣的親戚客人,陳陸氏自是沒有不歡迎的。

  陳陸氏當天就請出一家大小,擺了一桌酒宴為自個嫂子和侄兒接風。於是這一頓飯下來,葉楠夕的事也就理所當然地被道出。畢竟都是沾親帶故,所以若說新聞,這是這段時間來最大的一件了。

  面對陸姨媽的驚詫,陳家幾位大姑子媳婦子七嘴八舌地,將葉楠夕被棺木送回娘家後,又意外復活的事說得活靈活現,就好似她們當時就在現場一般。實際上,當日蕭玄選的時間是凌晨時分,加上準備周全,因此真親眼見著的人,並無幾個。

  然而流言之事,大家並不介意訴說者是否真的親眼所見。

  陳陸氏興致勃勃地道:「其實不說葉家,就是蕭府和公主府,這一個月來也都是閉門謝客。往年的這個時候,花蕊夫人是最喜歡擺宴請客的,嫂子你也知道,那蕭府和公主府本就是俞川各家夫人貴婦最常往來的地方,可如今,那裡已整整三個月不聞絲竹聲了。」

  桌上一位媳婦子接著道:「不過嫂子您今兒竟能敲開葉家的門,還讓葉老太太好生接待了,也真不是件易事呢。聽說就前幾日,葉家的有位姑奶奶,進去不到一盞茶功夫就被請出來了。有的更是只打發管事婆子出來,說老太太和姑娘都需要靜養,不便見客,就直接將客人擋在門外。」

  另一位即道:「你懂什麼,咱家嫂子可不比那些客人,是葉府的親姨媽,葉老太太哪能不見的。」

  「如今的葉府是由填房當了主母,你又不是不知道,前段時間,那葉老太太可是連自個閨女都不見的。」

  見她們說著就要爭執起來,陳陸氏忙笑著道:「好了,這見不見的咱也說不出個準頭來,倒是嫂子您今兒進了那裡,可見著那位葉二姑娘了?」

  陸姨媽道:「見著了,瞧著挺好的,真看不出是出了這麼大事的樣子。」

  「沒哭?」

  「沒哭,笑著呢。」

  「這可奇了!」

  「葉二姑娘竟還出來見客!難不成是這事兒有了什麼變化不成?」

  「不過都一個月了,蕭府那也沒什麼動靜,這麼丟人的事……照花蕊夫人那等性子,不應該這麼沉默。」

  「我倒是想知道那蕭三爺是個什麼態度。」

  「嫂子,你快跟我們說說,今兒你在葉老太太那都說了什麼?」

  ……

  飯後飲茶閒聊的時候,這個話題還未結束,只是從討論葉家轉移到討論蕭三爺身上了。而此時陸真已出了花廳,於是陳家的女人們說起這事,更加無所顧忌。

  陸真下台階時,還隱約聽到裡面不知是誰說道:「那蕭三爺我曾見過一面,當真是個美男子,真想不通葉家姑娘竟還能有不滿,對著這樣的丈夫也能生出二心……」

  陸真握了握拳,忍了幾忍才咬牙離開那。

  當即決定明天就回自家舊宅,若非顧著母親的面子,他怕是當下就走了。

  是夜,陸姨媽過來看兒子時,對自個乳娘歎道:「你說那葉家怎麼會出了這等事,想想當年,我姐姐在世時葉家多好啊!我就說,那女人進門後準沒好事,現在果真是應了我的話。就是可惜了夕娘,那丫頭姐姐當時可是捧在手心裡疼著的呢,哪想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場!」

  一旁的陸真聽得心裡煩躁,卻又不好對自己的母親說什麼,於是就只皺著眉頭。

  正給陸真收拾衣物的柳婆子點頭,然後也歎一句:「是啊,不過都出了這等事,怎麼也沒聽說蕭家寫休書?難不成還會接回去?」

  柳婆子是陸姨媽的乳娘,陸姨媽擔心陸真不會自己照顧自己,原是要給兒子挑兩個鍾靈毓秀的丫鬟,專門伺候兒子起居。結果卻被陸真嫌麻煩,堅決不要,陸姨媽拗不過兒子,便讓自個乳母跟著過來。

  陸真眉頭緊皺,正要開口,陸姨媽卻冷笑道:「這休書哪裡是那麼容易寫的,休書一寫,這兩家就算是結上仇了,幾代人的交情也就毀了。就算是花蕊夫人有這等魄力,我看蕭侯爺也不會輕易答應。」

  「會不會這事兒另有隱情?」

  「誰知道呢……難怪今日過去,不僅夕娘的氣色瞧著不大好,就連葉老太太瞧著也有些不大對勁,原來是因為這事。真是可惜了那丫頭,幸好我那姐姐走得早,不然若是看到今日之事,真不知該是何種感受!」

  「娘,那都是外頭瞎傳出來的流言,如何能信!」陸真終於忍不住打斷她們的話,「到底是大姨家的家事,娘還是別在外頭議論了。」

  陸姨媽一怔,只是瞧著兒子明顯黑下去的臉色後,忙笑道:「好好好,知道你向來是心疼你這位表姐,不說不說了,不過你進書院的事,娘覺得你應該寫封信回去跟你爹商議一番,是不是需要緩一緩?」

  「讀書之事,哪能因一些不相干的流言而止。」陸真說著就看了看這房間,然後接著道,「嬤嬤不用這麼仔細收拾,我明日就回舊宅。」

  陸姨媽詫異,忙問怎麼回事,陸真只說住不慣這裡,聽語氣,明顯主意已定。陸姨媽拗不過兒子,暗自思量片刻,便也順了兒子:「那就明兒回去吧,不過等你姑丈回來,我還是得問問你姑丈的意思,若是葉家真跟侯府交惡,那你就回京城入讀白犀書院,你大表姐這層關係再另做打算。」

  陸姨媽和柳婆子出去後,陸真胡亂地翻了幾頁書,卻什麼都看不進去,一炷香時間後,他只得憤怒地將手裡的書合上。晃動的燭火將他的臉映照的愈加明亮,連那雙眉毛也顯得比白天時還濃了三分。

  剛剛在花廳內,他聽說蕭三爺是那書院裡的習射先生。

  陸真攤開手掌,看著自己掌心的薄繭,在京五年,少年頑劣,交了幾位喜好武藝的朋友,騎馬搭弓好不快意,卻也因此荒廢了學業。如今被父親重新送回這裡,原還抱著一顆重逢的雀躍心,卻怎麼也沒想到,她竟是走到了這等境地。

  為何白天時,她一點不表示?甚至還如以前那般,拿話來捉弄他!

  ……

  「丁府的四奶奶在出嫁前,跟花蕊夫人本是閨中密友,後來不知因何事,兩人鬧翻了。」夜裡,徐媽媽讓屋裡伺候的丫鬟出去,給葉老太太遞上熱茶時,低聲道,「半個月前,丁四奶奶藉著閨女的生日,請了許多貴夫人小聚,卻獨獨沒有給蕭府發帖。這也沒什麼,本來那丁府和蕭府走得就不近,只是那日後,外頭就傳出好些花蕊夫人待人苛嚴,欺壓媳婦,對後院管束無方,公主府奢華無度之類的話。一來二去的,也就被好些有心人傳到花蕊夫人耳裡,聽說昨兒蕭府就有兩丫鬟被打了三十大板。」

  葉老太太眉頭微蹙,沉思片刻才道:「我記得那丁侍郎好像也是老爺的學生,去年還是前年,還特意來過一次。」

  徐媽媽點頭:「是,不過只在書院進學一年,丁大人是去年過來拜訪的,老爺還跟他對飲聊了好半天。」

  「玉娘和大姑爺到了俞川後,定是會上丁府拜訪的。」葉老太太放下茶盞,靠在秋香色的引枕上,摸著蓋在腰上的羊絨毯,好一會才道,「你去文姨娘那看看,讓她這幾日安心養著,別再多想什麼了。」

  徐媽媽明白葉老太太在擔心什麼,葉家若是跟丁家走得近的話,定會令花蕊夫人不快,若是往日也就算了,花蕊夫人管得再寬,也管不到親家平日裡的人情往來。可眼下這情況是,夕娘能不能順利回蕭府,回去後能不能過得舒心,全在花蕊夫人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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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2-8 10:33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2-8 11:14 PM 編輯

第十二章:歸來

  又五日後,葉府終於收到葉楠玉到俞川的消息。年氏叮囑管家將早備好的賀禮等物送去楊府新居時,葉楠夕也從文姨娘處聽著這個消息,此時她身體已大好,於是趁著今日天氣放晴,從老太太那請安回來後,就在自個的小院裡踱著步子曬太陽。

  綠珠過來告訴她這個消息時,她腳步微頓,然後低聲問:「東西準備好了嗎?」

  「都照三奶奶的吩咐準備好了,就是眼下不知該交給誰帶出去。」綠珠有些忐忑,「自文姨娘的事後,太太那邊就一直緊盯著,老太太前幾日也著人去跟姨娘說了好些話,姨娘身邊的人都不敢行差一步。而三奶奶這院裡的人手本來就不夠用,如今怕是不管找什麼樣的借口都不行了。」

  「無礙,不用咱送出去,只管安心等著大姐回來就行。」葉楠夕走到院角的紫竹旁,抬手碰了碰那結上雪霜的竹葉,接著道,「出嫁那麼多年,老太太也盼了那麼久,總算能見上外孫一面了。依我看,最遲明天,大姐便會帶著幾個孩子回娘家。」

  與此同時,陸姨媽已經帶著陸真出門,往葉楠玉的新居去了。

  車行到半路時,陸姨媽忽然發覺漏帶了一樣賀禮,偏還是特意給楊旭準備的,是一方紫硯。因早聽聞楊姑爺甚愛文房四寶,所以陸老爺托了好友,花了大價錢從名家手中收來的。

  「出門前怎麼不仔細清點一遍嗎,漏了哪樣不好,偏漏了這個!」陸姨媽著急上火,對著柳嬤嬤就是好一通責備。全然忘了,出門前這些禮物都是她自個一樣一樣取出來的,柳嬤嬤想要幫忙,她卻擔心柳嬤嬤碰壞了,沒讓動。後來她本打算再清點一遍,卻換衣服時多花了些時間,所以也就擱下了。

  柳嬤嬤自是瞭解陸姨媽的脾氣,也沒解釋,順著陸姨媽的氣陪了不是後就小心翼翼地問:「要不太太在這放我下去,我回去取了過來,應當是放在真哥兒的書案上。」

  「嬤嬤這麼走回去太耽擱時間了,還是我回去拿吧。」陸真說著就喊車伕停下,然後就要起身下去,卻被陸姨媽一把拉住:「本就是要帶你過去拜訪你大表姐和大表姐夫的,你中途折回去怎麼行。」

  「這時候天還早,大表姐長途跋涉地過來,才遷入新居多半也沒時間招呼我們,表姐夫怕是也有公務要安排。娘就先跟表姐說會兒話,我待拿了東西後再慢慢過去豈不更好。」陸真說著就已經跳下車,笑道,「我若是去晚了,娘就先幫我擔待著。」

  「這孩子,怎麼就對這事那麼不上心!」陸姨媽順著兒子慣了,一時也攔不住,瞧著陸真轉身走後,忍不住抱怨,「之前去葉府時那麼迫切,這會兒趕上正經事兒了,卻總想著避開!」

  柳嬤嬤笑道:「真哥兒可不就這性子,自小就不喜歡服軟求人。之前能答應老爺和太太入書院已是難得了,如今要他突然去討好別人,確實是為難真哥兒了。」

  陸姨媽不忍苛責兒子,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都那麼大了臉皮卻還那麼薄,不過親戚間走動罷了,那裡就那麼難為情。」

  此時天還早,街道兩邊買早點的攤位都還沒收,冬日的寒意消融在這香噴噴熱騰騰的霧氣裡,充滿煙火氣息的街道,透著祥和和富足。陸真沿著街一路往前走,因心裡想著事,對周圍也沒多注意,所以當他走到路口時,一個孩子突然從一側衝出,將往他身上撞來時,他才猛然回神。

  陸真下意識地往旁一閃,那孩子便從他身側擦了過去,一下子摔趴到地上。陸真一驚,忙彎下腰扶起那孩子,卻不及他開口問有無傷到,那孩子就掙脫他的手跑了。

  陸真一愣,然後才發現自己已經走過了自家宅邸,眼下站的這個地方,再往前走約兩三里,就是壽寧侯府。於是陸真站在那路中央,看著前方,一動不動。路過的人都不禁多看了他兩眼,陸真並不在意,直到前面有人挑著擔子過來,他才皺著眉頭讓開。

  很多疑惑和憤怒都無從發洩,於是一時間不知道該去何處,正好旁邊有個賣粥的攤位,他便隨便挑了個位置坐下。

  吃完一碗熱騰騰的熱粥後,陸真決定去一趟葉府,於是一拍桌子叫老闆過來結賬。可當粥老闆過來後,他往身上一摸,卻發現自個的荷包竟不翼而飛了。陸真大詫,那粥老闆彎著腰對他道:「這位哥兒的粥錢,已經有人給付了。」

  陸真一怔,停下找荷包的動作:「給了?」

  粥老闆笑著點頭:「是的,那位爺還說了,公子以後走路時需小心些,看好自己的錢袋,別再那麼大意了。」

  一聽這話,陸真立馬嫌棄地撇過臉,往兩邊尋去:「哦,是哪位恩人幫小爺付的錢?」

  粥老闆道:「已經走了。」

  荷包是剛剛那小孩順走的,幫他付錢的人當時應該是有看到,當時卻未出言提醒。陸真一臉不爽地站起身,臨走時隨口問一句:「替小爺付錢的那位,常來你這喝粥?你認識?」

  粥老闆略有些自豪地點頭:「認識,就是這條街上那壽寧侯府的蕭三爺,老兒我在這擺了十多年的粥攤,那位爺一個月總會光顧我這幾次。」

  陸真愣住,是他,奶奶的居然是他!

  「你知道他往哪去了?小爺得找他去!」

  「那位爺早早就離開了。」粥老闆一臉憨厚地對陸真笑道,「幾個錢的事,哥兒其實不用放在心上,這種事對那位蕭三爺來說是不過是常事罷了。」

  陸真挑眉不解:「常事?」

  粥老闆歎道:「哥兒是富貴人,想必不知如今許多地方都在鬧饑荒,前年南邊發水災,死了不知多少人。去年,就咱這往北不到三百里的幾個郡縣,都鬧了蝗災,一年下來幾乎顆粒無收,唉,又不知餓死多少人。今年還好,只是比往年冷了些,當然這對哥兒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事,但對那些個窮苦人家來說,卻又是個難熬的寒冬,昨兒就有兩人凍死在城門口。」

  前年和去年的災情,陸真也略有耳聞,但身處繁華京城的他,這樣的耳聞太過虛幻遙遠,因此入不了他的心。而今忽從這粥老兒嘴裡道出,句句皆是無奈,陸真不禁默然。

  片刻後,他才問:「這些跟他有什麼關係。」

  粥老闆一邊擦著桌子一邊道:「去年蝗災導致這邊米價大漲,不說別的,就老兒我這粥攤也都擺不下去了。幸好那位爺率先出來籌款,並且提議官府,大征民船從南邊運糧過來,就這樣才勉強壓住了米價,我這粥攤也總算保住了。說來那位爺此舉不知救了多少人,所以又哪會介意給小哥付的這幾個錢。」

  ……

  陸真不知走了多久,一直走到快中午的時候,才看到葉府的大門。

  依舊是緊閉,門前寥落,連個看門的小子都沒有,安靜得讓人忍不住想探究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陸真在那站了一會,遲疑了片刻,終還是決定敲門去。

  卻剛走到台階前,身後就行來一輛馬車。

  隨著車伕「吁」的一聲,那馬車就在門口前停下了。

  陸真轉頭,便見一個僕從從車內跳下,然後車簾被掀起,一位留著美鬚髯,身著青灰長衫的中年男人從車內下來。

  「姨父!」陸真詫異轉身。

  「哦,是真哥兒來了,正好,就隨我一塊進去吧。」葉明一打量了陸真一眼,灑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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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2-8 10:35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2-8 11:14 PM 編輯

第十三章:父親

  葉府大門打開,最先得到消息丫鬟飛奔回來報信,年氏忽一聽這消息,先是愣了愣,隨後滿懷歡喜,抬步就要往外出去,卻走到門口時又折回來,快走到鏡子前看了看,同時吩咐丫鬟將她那件紅色緞繡牡丹蝶夾氅衣拿出來,接著又喚丫鬟取出她那對鑲紅寶石的耳墜。

  之前老太太就告訴她葉明會提前回來,但不想還是比她預期的早了兩三天,而且這幾日,她因忙著宴席的準備和賓客的名單之事,也就沒將太多的心思放在衣著打扮上,所以這會兒倒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黃鶯快出去看看,老爺是不是已經往這過來了?」年氏吩咐完,想起自己一雙兒女,又道,「喜鵲去廚房看今兒都備了什麼,都動作快些,還有,去將薇姐兒和峰哥兒叫過來。」

  崔嬤嬤瞧著年氏這般雀躍的樣,只得在旁邊提醒:「老爺這麼著急趕回來,太太心裡需留個底才是。」

  「我知道,老太太說過了,老爺就是為那死丫頭的事回來的。」年氏一邊換衣服一邊冷笑,「老太太雖未明說,我也猜得出來,定是文姨娘那賤人搞的鬼。」

  崔嬤嬤低聲道:「那太太可想好了沒,萬一老爺被那邊的手段騙住了可怎麼辦?」

  年氏整著袖子的動作微頓,片刻後才擰著眉道:「如今老太太主意已定。」

  即便清楚葉楠夕這事,無論從哪方面考慮,都不可能如文姨娘所願。但年氏心裡卻總沒辦法完全踏實下去,因她並無十足的把握,葉明會站在她這邊。即便已嫁給他十餘年,兩人還生了一雙兒女,她卻還是感覺自己抓不牢丈夫的心。

  十多年,她對他始終是又愛又怨。

  葉明少年成名,不及弱冠就高中狀元,並娶前朝閣老陳國忠之女為妻,隨後直接入翰林院,並不足而立之年就入了內閣。可就在他仕途如日中天,眼見可位極人臣之時,卻突然辭官,退出廟堂,走得任性且瀟灑。

  然而這樣的人,似乎注定了不會就此平凡,葉老太爺過世後,俞川書院傳到他手裡沒兩年,就又出一位探花郎。隨後十三年,總共出了兩位狀元,四位探花,三十七位進士,秀才舉子更是近百名。如今,上至朝堂,下至各方鄉縣的官場上都有俞川書院的學生。

  這樣的男人,她尚在閨中就有所聞,當年偶見一面就已芳心暗許,卻奈何良人早有嬌妻美妾。後老天垂憐,終圓她所願,卻……終究是意難平。

  「太太,老爺去了老太太那兒了。」黃鶯從外進來,年氏回神,心裡禁不住生出幾分失落。撫著身上的新衣,仔細打量鏡中的自己,瞧著沒什麼不妥後才問:「薇姐兒和峰哥兒來了嗎?」

  話才落,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就從屋外傳進來。

  「娘,是爹爹回來了嗎?」葉楠薇像只明艷蝴蝶從外撲了進來。待閨女走到身邊後,年氏拿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嗔道:「是回來了,正在老太太那邊呢,你一會見了你爹,可要穩重些,別還這樣蹦蹦跳跳的,沒個大家閨秀的樣!」

  「爹爹才不會在意那些。」葉楠薇拉著年氏的手,驕傲地揚起臉撒嬌,「那咱快去祖母那吧,可別讓那邊給搶先了。」

  瞧著自個閨女這古靈精怪的模樣,年氏笑了,叫旁邊的葉楠峰上前來,關心道:「過幾日你爹可能會考一考你的功課。」

  葉楠峰點頭:「娘放心,先生教的我都記住了。」

  這個兒子向來就不需她過多操心,年氏點頭笑道:「那就這會兒去老太太那看看吧,正好今兒還未給老太太請安。」

  年氏領著自己一雙兒女來到葉老太太正屋門口時,正好聽到葉老太太沉緩的聲音隱約從裡傳出:「再過兩日蕭家的人就過來了,正好今日你回來,我算著時間,那蕭姑爺也應該回來了。為這事好看些,你讓蕭姑爺明兒也過來吧。再到你壽宴那日,便可讓夕娘帶著姑爺一起回來給你祝壽……」

  「夕娘答應了?」

  「這事由不得她,你任性了一輩子,別帶著自個姑娘也跟著你一起任性!」葉老太太的聲音帶著幾分薄怒,「她若是個小子,蕭家若不是握著她的把柄,我也不用這般勞心費力地去想怎麼周全這事。」

  「讓母親憂心是我的不該。」葉明溫緩的笑聲從錦簾內傳出,「這事就交給兒子去辦吧,總歸夕娘能醒來就是萬幸,眼下最壞的情況已經過去了。」

  葉老太太話中的怒氣又重了幾分:「你需將我的話聽到心裡去,夕娘跟你不一樣!」

  葉明忙收了話裡的笑意:「母親息怒,兒子又不是老糊塗,她是我閨女,怎麼可能跟我一個樣。」

  「你如今也這個歲數了,你自己的事我也就由著你去,但夕娘這事,絕不能讓你由著性子胡來,你需知此事若行差一步,夕娘這輩子就真的毀了!更何況後面還有兩姑娘在閨中,還有峰哥兒,這幾個孩子日漸長大,你不能不多想著些。」

  「我明白……」

  站在外頭的葉楠薇有些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問:「娘,咱怎麼不進去。」

  年氏一路過來時,面上帶著的笑在聽到這些話後,慢慢消退。

  夕娘是閨女,她的薇姐兒就不是閨女了不成!還有峰哥兒,怎麼就不多為兒子想想!年氏袖中的手緊握了一握,直到葉楠薇又拉了她一下,她才回過神,然後勉強笑了笑。

  ……

  「三奶奶,老爺回來了,聽說這會兒正在老太太那呢!」綠珠從外趕回來,瞧著葉楠夕依舊站在廊下看著天,一副出神的樣,她趕忙走過去道。

  「難怪剛剛外面那麼吵。」葉楠夕收回目光,垂下眼,「再過兩天蕭家的人就該過來了,姨娘算得可真準。」

  綠珠甚為忐忑:「三奶奶,要去老太太那見一見老爺嗎?」

  「早上已經去請過安了,我爹若是想看見我,自會讓人過來喊的。」葉楠夕說著就往美人靠上坐下,接著道,「再說眼下太太應該已經在那邊了,我若過去,可是礙眼得緊呢。」

  「那……那就這麼等著?」綠珠喃喃道。

  「去姨娘那看看。」葉楠夕想了想,便站起身。

  只是剛出紫竹院,就瞧著前面走來一個朱袍少年,竟是陸真。

  陸真沒想一過來就看到葉楠夕,今日他是趕了巧,府裡的下人都因葉明的回來而忙進忙出,因此沒過多留意他。所以他在前廳坐了一會後,就起身說出來找姨父,然後便往後院過來了。這一路行來雖很順利,但是要想進姑娘的院子卻是萬萬不能的,剛剛他還琢磨著怎麼讓人請她出來呢。

  「哦,是你。」葉楠夕站住,看著對面走來的少年笑了一笑。

  陸真也站住,瞪著眼睛看她,滿肚子的話,卻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說起,於是那表情看起來顯得很是生硬。

  葉楠夕疑惑:「怎麼?」

  「你——你沒事吧?」憋了許久,最終也只能問出這幾個字。

  「嗯。」葉楠夕淡眉微抬,淺淺一笑,看樣子是聽說了她的事。在滿府的人都趕著去老太太那邊湊熱鬧的時候,難得還有人想著來她這邊。看著那張年輕的臉,關於他的記憶又突地浮上腦海。從胖嘟嘟的包子臉,到叛逆期的少年,一幕一幕,浮光掠影般地從眼前閃過。

  腦子有點發脹,葉楠夕垂下眼,皺了皺眉。

  這樣的事情已經不陌生,自她醒過來後,幾乎每次,只要看到一個曾經相處過的人,她腦海裡就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曾經的葉楠夕對於那個人的印象……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印象會在不知不覺間潛入她心底。

  所以,有時她會分不清,那些到底是誰的記憶。

  「你,你這是要去哪?」似乎是覺得自己剛剛問的那個問題太糟糕,於是陸真又問一句。卻這話剛出口,還不等葉楠夕回答,他又張口喊了一聲:「姨父。」

  葉楠夕一怔,轉頭,就看到了葉明,她的父親。

  若是除去初始醒來那混亂的第一眼,此時此刻,應算是她見葉明的第一面。

  父親,既親切又威嚴的一個詞,然而對她卻是陌生的。

  可是,毫無意外,這一次清楚看到葉明的時候,她腦海裡即浮現出關於父親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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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2-8 10:35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2-8 11:15 PM 編輯

第十四章:驕縱

  年氏才三十出頭,但因保養得宜,所以看起來頂多像二十七八,豐容靚飾,明艷動人。葉明則比年氏年長十餘歲,如今已是四十又五的年紀,然而他跟年氏站在一起,那等豐儀竟生生蓋過了正值花信年華的年氏!

  認為男人不能跟女人一起並論容貌風華的,必是因為他沒見過葉明。

  這便是她的父親,她對他有崇拜,有儒慕,有敬畏,也有陌生。

  葉楠夕緩步上前,垂眸,默然行禮。

  自行動自如後,她對平日裡的一些規矩,以及見人行禮時應該做何種動作,都沒有出現她所擔心的無知或是生疏,就好像這些事,之前已經做過千百次一般。

  然而,這樣融入骨血的熟悉,卻反倒令她覺得陌生。

  這種種便利,讓她從最初的慶幸和竊喜,到如今慢慢添出幾分忐忑不安。

  若她對週遭人事的所有感覺,都不由自主地受到另外一個人的影響,那她還是她嗎?她是誰?葉楠夕又是誰?夜深人靜時,腦中偶爾會閃過這個令她茫然的念頭。

  越是有這樣的意識,就越會回想起棺材裡醒過來時,那一刻所體會到的感覺。

  悲傷洶湧,怨恨無奈,寒意徹骨。

  如今,僅是曾經相處過的人,尚且能留下印象,並且令她輕易就接受印象中的喜好,那如此強烈的感情,她有不受影響的可能嗎?

  她父親已經回來,那麼那個傳說中的丈夫,即將會見到。

  葉楠夕心底不禁生出幾分憂慮,她不確定,當見到那個人後,自己情緒會受到怎樣的影響?對一個陌生人生出強烈的喜或厭,不是她樂於見到的事,這會讓她覺得自己成了被人牽線的木偶。

  「嗯……」葉明打量了葉楠夕一眼,點了點頭,然後負手看了看院中的枯枝殘雪道,「正好,就去你院裡坐坐吧,不知院裡那幾株紫竹長得如何了。」

  沒有詢問她的情況,沒有斥責她的行為,也沒有說明自己的決定,而是,就像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一般,似真的只是路過她這裡,突然想起裡面種了幾株竹子,於是要進去看看。

  這樣的態度,溫和得有點隨意,即便剛剛已大約明白自己的父親是位什麼樣的人,但此時的葉楠夕卻還是極為詫異。即便在這一面之前,她也從文姨娘嘴裡聽說過關於自己父親的一些事,但,眼下,真的是百聞不如一見。

  葉明已從她身邊過去,葉楠夕即應聲跟在後面。年氏瞥了葉楠夕一眼,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麼,抿著唇,隨葉明一塊往紫竹院走去。卻不想葉明走到紫竹院門口時,忽然停下,轉頭對年氏道:「我跟夕娘說說話,你帶著孩子們先回去。」

  年氏愣住,一旁的葉楠薇即不滿地嚷道:「娘是二姐的嫡母呢,二姐的事,娘她有什麼聽不得的。」

  若是往日,葉楠薇這般頂撞葉明的時候,年氏定會出言阻止,並且指責一番。但今日她卻沒有開口,任葉楠薇在葉明跟前使性子,為她叫屈。

  「爹這段時間不在家,娘不知為了二姐的事費了多少心,連我都知道娘為了不讓二姐覺得委屈,對外頭陪了多少笑。」葉楠薇越說越生氣,越生氣眼睛就越是發紅,「我是知道的,那蕭家隔三差五地就使人過來,可二姐躲在屋裡不見人,不回夫家,也不管我們幾個弟弟妹妹,但娘不僅不曾責備過二姐一句,而且還每天好吃好喝地照顧著。對蕭家那邊更是千般好言萬般賠罪,費盡心思才將蕭家的人好生送出去。這些爹不知道,不念著娘的好就算了,怎麼一回來,二姐的事,娘就連聽都聽不得了!若非有娘照顧,二姐這會兒能好好地站在這麼,爹又不是不知道二姐當日是怎麼回的娘家!」

  陸真聽得皺起眉頭,旁邊的枯枝被他「啪」的一聲掰斷,樹上積雪紛紛下落。

  葉楠峰忙拉了拉葉楠薇的衣袖,卻被葉楠薇一把甩開,紅著眼睛接著道:「是不是爹爹覺得二姐比我們都要重要,爹爹只顧著二姐的快活,就不管我們的死活了!」

  剛剛說的那些話雖有些沖,但說到底也不過是在為自己母親叫屈,葉楠薇向來是任性驕縱慣了,葉明平日裡也少有拘著她,因此這樣的話有葉楠薇代替年氏說出,是再好不過的。

  但葉楠薇卻是只要一任性起來就容易失去分寸,所以她接下來這句,竟是明明白白地當面指責自己的父親!年氏就算再怎麼縱著自己閨女,在聽到這句話後,臉色也是一變,於是忙開口:「怎麼跟你爹說話的,還不快給你二姐賠禮去。」

  「我說的有沒有錯,為什麼要給她賠禮!」葉楠薇一臉生氣地扭過頭,「她害得我們抬不起臉,怎麼從沒見她給我們賠禮的!」

  年氏正要張口,葉明卻已開口:「因何事抬不起臉?」

  他的聲音不慍不火,面上也不見怒氣,年氏卻沒來由地生出幾分緊張。

  「自然是因為她……」葉楠薇剛張口,卻不等將嘴裡的話倒出,葉楠峰就突然伸手摀住了嘴巴,並且代替她對葉明道:「爹,妹妹她不懂事,胡亂說話,您別怪她。」

  葉楠薇不敢相信地瞪圓了眼睛,正要掙扎,年氏卻已抬手壓住她的肩膀對葉明道:「都是我將她給寵壞了,一會我會好好教她的,老爺先跟夕娘說話吧。」

  年氏說著就要拉著葉楠薇離開,葉楠薇這會已經掙開葉楠峰的手,依舊不服地道:「娘,你委屈我和哥哥就算了,為何要這般委屈自己,二姐的事你就算是管不了難道還聽不得嗎!」

  年氏沉下聲低喝:「薇兒!」

  「真哥兒,今日難得過來,就先去我書房那看看吧,峰哥兒也一塊過去。」葉明往陸真那隨口道了一句,然後才又看向葉楠薇,「薇兒隨我一塊進來。」

  他說完,就負手往入了紫竹院。

  明明是很普通的動作,偏用他身上,就有種說不出的瀟灑肆意。

  葉楠夕看了葉楠薇一眼,轉身,進去了,從始至終,她都一言不發。

  葉楠薇跺了跺腳,氣鼓鼓地咬了咬唇,也跟著進了紫竹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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