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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5-3-24 10:59 PM

吱吱 -【金陵春】《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0-17 12:47 AM 編輯

【書名】:金陵春

【作者】:吱吱

【內容簡介】:

  周少瑾重生了,前世背叛她的表哥程輅自然被三振出局了,可她還有程許,程詣,程舉等許多個表哥……這是個我與程家不得不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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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5-3-24 11:0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26 11:41 PM 編輯

金陵春人物表

       長房(嫡):

   ◎老祖宗:程備

   ………………………………………

   ※大老太爺:程勳(妻:郭氏)

   ………………………………………

   1、大老爺:程涇(妻:袁氏)

   ①大小姐:程箏(夫:顧緒)

   ②二小姐:程簫(夫:袁鳴)

   ③大爺:程許

   ………………………………………

   2、三老爺:程渭(妻:邱氏)

   ①三小姐:程笙(夫:彭藻)

   ②二爺:程讓

   ………………………………………

   3、四老爺:程池

   ………………………………………

   ※二老太爺:程勳

   1、三老爺:程汾

   2、三爺:程訓

   ―――――――――――――――――――――――

   二房(嫡)

   ◎老祖宗:程敘

   ………………………………………

   ※老太爺:程勵(妻:唐氏)

   ………………………………………

   1、大老爺:程沂(妻:洪氏)

   ①大爺:程識(妻:鄭氏;長子:程耕;次子:程耘)

   ②二爺:程語

   ―――――――――――――――――――――――

   三房(庶)

   ◎老祖宗:程復

   ………………………………………

   ※大老太爺:程勁(妻:李氏)

   ………………………………………

   ※大老爺:程瀘(妻:姜氏)

   ①大爺:程證(妻:王氏)

   ②大小姐:程笳

   ………………………………………

   ※大姑奶奶:程賢(夫:潘直)

   ①長子:潘濯

   ②長女:潘清

   ―――――――――――――――――――――――

   四房(嫡)

   ◎老祖宗:程夌

   ………………………………………

   ※大老太爺:程勸(妻:關氏)

   ………………………………………

   ※大老爺:程沔(妻:何氏)

   ①大爺:程誥

     ②二爺:程詣

    ………………………………………

   ※大姑奶奶:程賀(夫:周鎮)

   ①長女:周初瑾

   ………………………………………

   ※二老爺:程沅(妻:甘氏)

   ①三爺:程說

  ―――――――――――――――――――――――

   五房(庶)

   ◎老祖宗:程冬

  ………………………………………

   ※大老太爺:程動(妻:孫氏)

  ………………………………………

   ※大老爺:程汶(妻:田氏)

   ①大爺:程諾

   ※旁支:

   1、程裕:妻楊氏;子程舉

   2、程柏:妻董氏;子程輅

  ―――――――――――――――――――――――

   周家

   ※老爺:周鎮

   髮妻:程賀,生長女周初瑾

   續弦:莊良玉,生次女周少瑾

   續弦:李鴻雁,生三女周幼瑾

  ―――――――――――――――――――――――

   吳家

   ※老爺:周岫

   髮妻:尹氏

   ①大爺:吳泰成

   ②大小姐:吳寶璋

   續弦:莊氏

   ③二小姐:吳寶華

   ④三小姐:吳寶芝

   ⑤二爺:吳平成

     ※注:長房走的比較親熱,從兄弟一起排序



楔子

      每到暮春,京城大昭寺後山的杜鵑便開得漫山遍野,如火如荼。

      周少瑾走在大昭寺後山的青石小道上,覺得自己的人生猶如這盛放的杜鵑花般,看似燦爛,實則不過幾日的光景,再往後,就只有凋零後的寂寥了。

      她不由抬頭朝山頂的涼亭望去。

      綠翠掩映間,紅色的亭閣鮮艷奪目,高翹的檐角精緻玲瓏,身穿青色直裰的男子長身玉立,依欄遠眺,被山頂風吹起的袍角翻飛如蝶,露出雪白的膝褲,彷彿要乘風而去,如那畫中的人物,說不出來的俊逸灑脫。

      周少瑾眼角酸澀,緊緊地捏了捏衣袖。

      指尖傳來冰冷的堅硬。

      她心神微定,緩緩朝山頂走去。

      「你來了!」涼亭裡的人面露喜色,迎了出來。

      周少瑾卻定定地站住了腳步,冷冷地道:「程輅,你手裡根本就沒有我父親寫給程家舅舅的親筆信是不是?」

      被稱作「程輅」的人訝然,皺了皺眉不悅地道:「少瑾,你又聽誰胡說了些什麼?我們一起長大,我是怎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當初要不是吳寶璋處心積慮地討好我母親,讓我母親誤會,我母親又怎會遣人去吳家提親?你我又怎會生出罅隙,讓程許鑽了空子……」

      聽程輅提到「程許」二字,周少瑾的臉色頓時煞白,手腳止不住地有些輕顫。

      程輅驚覺失言,眼底閃過一絲懊悔,忙轉移了話題,道:「這些年來我一直惦記著你。聽說程家被滿門抄斬,我連夜從寧波往這裡趕,就是怕你被你父親連累……」

      周少瑾深吸了口氣才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見程輅還把自己當無知婦孺般的哄騙,她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譏諷道:「所以你要做那首告,告我父親是程家的黨羽,與程家勾結,是程家的共犯?」

      「你又冤枉我!」程輅聞言臉色變了又變,語氣急切地道,「我要是有意揭告伯父,早就把信送去了巡撫衙門了,又何必等到此時!我這麼說,不過是想讓你出來見我一面而已!」

      周少瑾默然。

      他說得沒錯!

      如果不是擔心父親的安危,她一個內宅婦人,不管程輅說什麼,她也是不會出來見他的。

      程輅見狀不禁鬆了口氣,道:「少瑾,令尊是程家的女婿,皇上有意要置程家於死地,但又顧忌著程家姻親均是江南詩書傳世的大家,怕引起江南的士林的動蕩,這才快刀斬亂麻,罪只及程家宗族。可誰又敢保證皇上不會事後算賬,清理程家的門生故舊呢?到時候令尊肯定會受牽連的。就是你姐夫廖紹棠,身為廖家的宗子,為了廖家的百年基業,也只能和周家劃清界線了!」

      「到時候你怎麼辦?」

      「難道你這個時候還忍心拖累你姐姐不成?」

      「如果你和林世晟相敬如賓也就罷了,偏偏林世晟是個寵妾滅妻的東西。你們成親不過一年,他就以你『無出』為由納了房姨娘,等到你婆婆一死,他更是以『養病』的名義把你丟到了田莊,讓那位姨娘主持府裡的中饋,還和那位姨娘先後生育了三個孩子。他眼裡早就沒有了你!一旦你沒有了依靠,以他的心性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你想保住你正妻的位置,那是決不可能的了。怕就怕他一不做二不休,悄悄地給你灌下湯藥,對外稱你『病逝』了……你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不成?」

      他說著,上前幾步走到了周少瑾的面前段,放柔了聲音道:「少瑾,你跟我走吧!我們再也不理會這世間的種種煩心事,一心一意只過我們自己神仙眷侶般的小日子好不好?我現在在寧波也算是小有成就,見到我的人誰敢不恭敬地稱我一聲『程老爺』——我已不是當年那個無權無勢,依附程家生活的程輅了!到時候,我給你蓋個像畹香居那樣的院子,也在門前種株玉蘭花,在院子裡架一株葡萄樹,到了春天,你隔著窗戶畫畫,我就在一旁看書。夏天的時候,你在葡萄樹下晾頭髮,我就在一旁給你梳頭,就像我們小時候一樣好不好?」

      十年沒見,她已不復少女時的嬌柔羞澀。原本就纖細的身材更是瘦如清竹,吹彈欲破肌膚也沒有了從前的紅潤,蒼白得像素縞,眉間則因長期的蹙顰留下了兩道淺淺皺紋,神色間有難掩的愁鬱,可就算是這樣,她依舊美麗的驚人,甚至因為太瘦,比從前多了份弱不勝衣的清麗,讓人看著心生憐愛,生怕她一個不小心被這山頂的風吹走了。

      這樣的女子,就應該讓人捧在手心裡過活才是!

      念頭一起,程輅竟然情不自禁地把周少瑾抱在了懷裡,語氣中流露著期盼和繾綣:「我會保護你的!再也不會讓人欺負你了!程家也好,周家也好,我們都統統地忘了,重新開始……」

      他的話戛然而止題,神色驚駭地放開了周少瑾。

      周少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紅了眼睛,盯著程輅的目光充滿了恨意:「跟你走?那你又準備怎麼安置你妻子呢?你可別忘了,在你最落魄的時候是你岳父收留了你,在你最無助的時候是你岳父帶著你做生意,支持你自立門戶,你才成了今天的『程大老爺』!還是你根本就沒有想過要休妻另娶,不過是想拿了話哄我與你私奔?」

      向來溫馴怯弱,連朵花都不忍心摘的周少瑾竟然會傷害他?

      程輅非常的震驚,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他低頭望著自己的腹部。

      黃燦燦的一把剪刀深深地扎進了他的腹部,鮮紅的血液順著剪刀流出來,慢慢浸透了他的衣衫,也染紅了緊緊地握著剪刀的那雙白皙透明的手……更刺痛了程輅的眼睛。

      「你瘋了!」他不敢相信地望著周少瑾,猛地推開了她。

      瘦弱的周少瑾趔趄兩步,跌落在地。手掌被磨破了,頭髮也亂了,身上沾滿了塵土。可她立刻就爬了起來,不管不顧地朝捂著腹部的程輅撲了過去:「時至今日,你竟然還想騙我!我已經不是十年前的周少瑾了。那天我看到你了,你就站在薔薇花樹下,穿著那雙墨綠色掐雲紋的福鞋。你看著我被程許那混蛋欺負,吭都不吭一聲……現在還威脅我,說什麼手裡捏有我父親和程家舅舅結黨的證據,說什麼我姐姐、姐夫會被周家連累。說什麼林世晟會殺了我……說來說去,你不過是想讓我委身於你……我寧願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你!你這卑鄙小人!」

      眼淚止不住地從她眼眶裡湧出來。

      她想再刺程輅一刀,可滿手的鮮血讓她四肢發軟,怎麼也沒辦法將剪刀從程輅的身體裡抽出來,但讓她就這樣放棄殺程輅的機會,她又不甘心,只好胡亂地絞弄著那剪刀。

      這樣反而讓程輅的傷勢更重。

      他痛得直冒冷汗,回過神來。

      當年的事被揭穿,向來對他言聽計從的周少瑾竟然敢和他反目,這讓程輅勃然大怒。

      他狠狠地扇了周少瑾一巴掌,罵道:「賤人!你不過是程許睡過後不要的一雙破鞋,有什麼資格來質問我?林世晟不就因為這個原因從來不進你的屋嗎?你以為你還是那個周家二小姐……」

      周少瑾不躲不閃,任他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臉上。

      她只是緊抿著嘴,死命地抓著剪刀不放。

      程輅這才覺察到周少瑾的意圖。

      他推不開周少瑾,被刺得地方又痛得斷腸,這讓他害怕起來。

      難道自己會死在這裡?

      他本能地掐住了周少瑾的脖子,慌亂地道:「你以為你這樣就能殺了我嗎?你少做夢了!我不妨老實告訴你,程家被抄家的時候雖然程四老爺跑了,之後又劫法場救走了程許一個人,但官兵到處在追緝他們,上次他們在湖廣的懷化被人發現,程許就被砍斷了一條手臂!他是程家宗房嫡長孫又怎麼樣?他是十九歲的解元郎又怎樣?現在還不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自顧不暇!你指望著他救你,還不如好好地陪林世晟睡一覺,說不定林世晟看在你是程許的心頭肉的份上,會留你一條路活呢!」

      程許!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周少瑾有瞬間的愣神,哪裡還有心去計較程輅的惡毒。

      她想起她剛到京城那幾年,程許總會在臘月她的生日時跪在姐姐家門口。

      大雪落在他的身上,把他堆成了個雪人。

      後來程四老爺找來,讓人把他架上了馬車,他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可現在,他就找來她也不怕了。

      她壓根就沒準備活著從大昭寺裡走出去!

      或被程輅殺!

      或自盡!

      她也知道剪刀不足以讓程輅斃命。

      可她找不到更好的東西能不動聲色地刺殺程輅。

      而且父親這個時候還高居廟堂,姐姐、姐夫還安然無恙,她和程輅見面的大寺昭又是她常年禮佛的地方。她如果這樣死在了大昭寺的後山,程輅一個強逼良家婦人的罪名是逃不脫的!

      就算他想陷害周家也不成了!

      這就足夠了!

      她這一生,因為喜歡上了程輅,讓清正端方的父親丟盡了臉,讓溫柔能幹的姐姐操碎了心,讓程家舅舅和宗房離心離德。她現在能做的,就是讓父親能少個敵人就少一個,讓姐姐能少一份危險就少一份,自己在黃泉下見到了程家舅舅,還能掩著面給他老人家行個禮。

      至於她的名聲,十年前已毀於一旦,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她抬頭,眼中是蔚藍的天空。

      真漂亮!

      像她小時候躺在程家後花園時看見的一樣。

      那時候,姐姐還沒有出嫁,程笳還沒有死,她也還沒有被和程輅湊成堆。

      她們學著古人的樣子擺流觴曲水宴,彈琴吹簫,撲蝶鬥草,嬉戲玩鬧……

      她好後悔!

      當初她怎麼會喜歡上了程輅這個偽君子的。

      如果能回到過去就好了。

      她一定會睜大眼睛,看清楚人心,不再那麼軟弱,離程輅遠遠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5-3-24 11:18 PM

第一章 噩夢

      周少瑾滿頭大汗地從睡夢中驚醒,騰地一下坐了起來。

  她又夢見了程輅!

  猙獰的表情,明晃晃的剪刀,被鮮血染紅的白皙雙手,碧如水洗的天空,不能呼吸的痛苦……全都交織在一起,像張網,把她緊緊地網在其中。

  姐姐說,她是被不好的東西纏了身。

  可為什麼夢中的一切又都那麼真實呢?

  她甚至清楚地記得鮮血濺在手上的溫度和被掐住脖子時的痛苦。

  若這不是夢,她又怎麼會從程輅的手中逃脫,再次睜開眼睛,竟然安然無恙地回到自己十二歲的時候呢?

  周少瑾心中充滿了困惑與不解,還有些許的不安。

  小小的填漆床懸著蟲草鮫綃的帷帳,淡淡的晨光自糊著高麗紙的窗櫺透進來,隱隱可見窗邊雕紅漆多寶閣上擺放的梅瓶花觚和玉石盆景。

  這是她的閨閣。

  住了十二年的閨閣。

  在她的記憶裡,她之後還會在這裡生活三年,直到十五歲……程輅和吳寶璋定了親,她被程笳騙到後花園裡,遇到喝醉酒的程許……

  周少瑾打了個寒顫,硬生生地掐斷了記憶。

  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錯!

  她想了想,掀被下床,去了旁邊的耳房。

  那裡放著她的箱籠,還有父親前些日子託人給她和姐姐各帶回來的一面半身西洋鏡。

  鏡子中的人眉目如畫,體態纖妍,姿容清雅,彷彿精心養在溫室裡的一株素心蘭,含苞欲放。

  這分明就是自己。

  但好像又不是!

  周少瑾腦海裡浮現出另一副面孔。

  青白的皮膚,緊鎖的眉頭,疲憊的神色,憔悴的面容……五官和鏡子裡的人有七八份相似,顏色卻遠遠不及鏡中人的三分之一……像鏡中人受了磨難,褪了顏色的樣子。

  那好像才是自己!

  念頭閃過,周少瑾嚇了一大跳。

  可這念頭一起,就如那水漫金山,堵也堵不住了。

  她哪裡是做了個噩夢,分明就是重活了一次!

  可姐姐是她生平最信任,最依賴的人,難道還會騙她不成?

  周少瑾咬了咬唇,想湊到鏡子前再仔細端祥一番,門外卻傳來一陣響動,還有姐姐周初瑾那溫柔舒緩卻鎮定人心的聲音:「二小姐還沒有起床嗎?她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有沒有說胡話?」

  「沒有。」答話的是周少瑾的乳娘樊劉氏,「還是您親自配得安神香管用——二小姐一覺睡到了天亮,我和施香一直在床前守著,見天亮了才留下春晚回屋洗了把臉。」

  周少瑾慌慌張張地出了耳房,躺在了床上。

  只見簾子一晃動,周初瑾在大丫鬟持香的虛扶下走了進來。

  「辛苦你們了!」她道,「等會樊媽媽到賬上去支五兩銀,算是我賞給大家買糖食的。」

  施香幾個低聲道謝。

  周初瑾走了過來。

  周少瑾閉上了眼睛裝睡。

  周初瑾不疑有它,動作輕柔地俯身摸了摸周少瑾的額頭,又給她掖了掖被子,然後舒了口氣,低聲吩咐樊劉氏:「既然這香有用,以後二小姐歇息,你們就點上。我已得了外祖母的應允,今天要去趟城南的惠濟寺。聽說那裡的住持靜方師太的符水能驅惡治病,十分的靈驗。我去給二小姐做場法事,求道符回來。你們幾個在家裡在好生服侍二小姐,可千萬別出什麼亂子,我申正(下午四點)之前就會趕回來。如若有人問起怎麼這兩天沒見到二小姐,你就說二小姐的傷風還沒有好,不宜出門,知道嗎?」話到最後,她語氣驟然嚴厲起來。

  「是!」丫鬟媽媽們見她端了臉,個個小心翼翼地應著。

  周初瑾又摸了摸周少瑾的額頭,這才出了內室。

  周少瑾眼角濕潤。

  她父親名周鎮,字大成,是至德九年丙戌科二甲進士。年少時在赫赫有名的金陵程氏族學求學,因相貌出眾,品德端方,天資聰慧,得到同在程氏族學求學的程家二房大老爺程沂的賞識,做媒將自己的堂妹,也就是程家四房的大小姐程賀嫁給了周鎮。

  程氏進門有喜,生產時卻遇到了血崩,留下嗷嗷待哺的女兒就撒手人寰。

  這個女孩就是周少瑾的姐姐周初瑾。

  一年後,周鎮續娶了周少瑾的生母莊良玉。

  莊良玉出身落沒的官宦之家,幼年喪母,跟著年邁的祖母長大。待到她出嫁的時候,已年過二十,莊父當了祖上傳下來的一副字畫才勉強給她湊了副二十四抬的嫁妝。

  周鎮對這樁婚事極其滿意。

  莊良玉不僅有傾城之姿,而且性格柔順,精通音律,擅長書畫,愛好金石,又因自身無恃,對周初瑾如同親生般,細心照顧,用心教養,可謂是天冷了怕涼著,天熱了怕曬著,沒讓她受過了一點點的委屈。每逢端午,中秋,春節更是會備了厚禮帶周初瑾回程家探望其外祖母關老太太,陪著關老太太說說閒話,一解關老太太對外孫女的思念。關老太太對莊良玉的賢良大度既讚許不己,不免對莊良玉另眼相看,逢年過節都不忘厚贈莊良玉,程家上上下下見此情景,也跟著抬舉莊良玉,對她十分的敬重。

  周鎮既得瞭如花美眷,又有了紅顏知己,還持家有道,治家有方,把個莊良玉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讀書起來更加用功,只盼著考了功名給莊良玉掙副鳳冠霞帔,讓莊良玉能在人前顯貴。

  只可惜好景不長,莊良玉生周少瑾的時候難產。雖有程家送來的百年老參救急,但到底沒能撐過半年,還是香消玉殞了。

  周鎮倍受打擊,決定為莊良玉守孝三年。

  周家原籍山東日照,周少瑾的祖父曾任過金華知府,見了江南的繁華,不願再回原籍,想辦法在金陵定居,和老家早就沒有了音信。而莊良玉的外祖母和父親均已相繼故去,家中只有個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出了五服的舅舅。周鎮又是獨生子,連個兄弟姊妹都沒有,他不續弦,周初瑾和襁褓中的周少瑾誰來照顧?特別是周初瑾,已到了讀書識字的年紀,誰來給她啟蒙?

  關老太太想了又想,商量周鎮後,把周初瑾和周少瑾接到程家,養在了自己的屋裡。

  周少瑾什麼也不懂,七歲的周初瑾卻懵懵懂懂地感覺到,程家再好,也不是自己家,外祖母再好,也不是自己的父母。她的行為舉止慢慢就有些模仿莊良玉,像個小大人似的。程家的人對此一無所察,反而覺得周初瑾舉止大方得體,有大家風範,莊良玉將她教養得很好。

  周初瑾越發的約束自己。對上恭敬,對下溫和,表兄妹之間亦謙遜禮讓,程家沒有一個不對她交口稱讚的,就連周少瑾也因此得到了程家人的喜歡,人人尊稱她一聲「二小姐」。

  周鎮見女兒有人管教,把心思全放在了舉業上。

  莊良玉去世的第二年,他金榜提名,中了進士,補了福建蒲城縣令。

  一時間,給周鎮說親的人如過江之鯽。

  周鎮卻謹守誠諾,不管如何顯貴人家的姑娘,全都婉言謝絕。

  關老太太卻想著那福建窮山惡水,兩個孩子尚在年幼,如何經得起山高水長?逐請了程沂出面找周鎮說項,想把兩個孩子留在自己身邊。

  周鎮也正為此事苦惱。關老太太的話正中他下懷。他當下應允,留了自己的乳兄馬富山夫婦打理周家的庶務,順便幫著照看一下周氏姐妹,自己則帶著兩個老僕和程家推薦的師爺去了任上。

  至德十四年,周鎮已累官至江西南昌知府。

  他再次續弦。

  寫信回金陵要接了兩個女兒去南昌。

  八年的光景,就是養隻小貓小狗都有了感情,何況是每日承歡膝下、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關老太太想起就像被剜了心似的痛切心腑,無論如何也不同意把周少瑾姐妹送走,還道:「初瑾是要嫁到廖家去做宗婦的,那新太太出身商賈,只怕大字都不識幾個,又怎能指導初瑾和少瑾?還是讓她們兩姐妹跟著我好了!這樣以後少瑾說親也容易些。」

  此時十四歲的周初瑾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宛若出水芙蓉般清雅端莊,由程家長房的大老爺程涇做媒,許配給同為江南官宦世家的鎮江廖氏宗子廖紹棠為妻,翻過年來就要行及笄禮了。

  周鎮為著兩個女兒的嫁事,只得妥協。

  周少瑾和姐姐這麼一住,就又在程家住了四年。

  等到周少瑾從假山上失足跌落醒來,睜眼卻發現自己不僅回到了小時候居住的畹香居,自己也變回了十二歲的模樣,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只知道白著臉找姐姐。待見到姐姐,姐也由個雍容端莊的三旬少婦變成了個十七、八歲的青澀少女,她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待她再次醒來,屋子還是那個屋子,自己還是那個自己,姐姐和乳娘擠在床邊,一個滿臉焦灼,一個哭紅了雙眼,施香和持香更是急得團團轉。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是怎麼從程輅手中逃脫的?

  為什麼她不是轉世投胎,而是回到了十二歲的時候?

  周少瑾不明白,瑟瑟發著抖。

  周初瑾只當周少瑾做了個噩夢被嚇著了,抱著她不停地細聲安慰。

  溫暖的懷抱,輕柔的語言,熟悉的氣息,還有對姐姐信賴,讓周少瑾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她遣了屋裡服侍的,哽咽著把自己的遭遇告訴姐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5-3-24 11:25 PM

第二章 不信

      十八歲的周初瑾聞言差點暈死過去。

  程家老祖宗程敘雖然在十年前因病致仕,但門生故舊遍布朝野,餘威還在;長房大老爺程涇列位小九卿,只差一步就封相拜閣了;長房的程許,二房的程識,三房的程證,四房的程誥……都是讀書的種子,或考中了秀才,或桂榜有名,哪一個不是一時俊傑?又何來抄家滅族之說?

  她驚恐不已,強忍著才沒有死死地摀住妹妹的嘴。

  難道是在湖邊的那一跤跌出了錯?

  要不然向來乖巧溫馴的妹妹怎麼胡言亂語起來?

  周初瑾嚇得心怦怦亂跳,臉上卻不敢流露分毫。不僅如此,還要輕言輕語地安慰妹妹:「沒事,沒事,你只是做了個噩夢而已!」

  周少瑾懵了。

  她相依為命,親密無間的姐姐竟然不相信她……而且還笑語盈盈地告訴​​她,她只不過是做了個噩夢而已!

  夢怎麼可能這麼真實?

  周少瑾不相信。

  她急急地和姐姐說話著那些生活中的細節,可姐姐卻紅著眼睛攜了她的手,痛苦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說得都對。只是時間不早了,你也要歇息了。等明天一早,姐姐再聽你說,好不好?」

  敷衍、安撫的味道是如此的明顯。

  周少瑾心一沉。

  她不知道怎樣面對這樣的姐姐,只好逃避似地望向窗外。

  此時正是黃昏時分,晚霞把院子染成了溫暖的橘黃色。幾個還在總角的小丫鬟在院子裡踢毽子,她們的笑聲像銀鈴般輕快地迴盪在院子裡。在灶上當差的杜婆子笑嘻嘻地提著食盒從院子中間穿過,小丫鬟們差點撞在了她的身上。掃地的趙婆子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攛了出來,一面挽著衣袖,一面大聲地喝斥著幾個小丫鬟。小丫鬟們嚇得點頭彎腰,忙不迭地求饒。杜婆子做著好人,擋在幾個小丫鬟面前為她們說著好話。

  葡萄藤已經長出嫩嫩的葉兒,牆角的薔薇花開入如火如荼,碗口大的玉蘭花潔白似玉,七零八散地掛在高高的玉蘭樹上。

  這如果是幻境,那自己算什麼?

  周少瑾心裡涼颼颼的。

  難道是自己錯了?

  望著雖然焦急但依舊顯得四平八穩的姐姐,周少瑾突然不敢確定自己到底是像姐姐說的那樣做了個噩夢還是像自己認為的那樣重新活了一次。

  周初瑾則親自幫妹妹調整了一下枕頭,扶著周少瑾躺下,道:「乖,姐姐在這裡陪著你。你閉上眼睛睡一覺,醒來就什麼都好了。」

  說到底,還是不相信她。

  周少瑾心情複雜。

  也許姐姐說的是對的!

  她安慰著自己,閉上了眼睛。

  半夜,她被噩夢驚醒。

  睡在她身邊的姐姐立刻爬了起來,緊緊地把她抱在了懷裡,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柔聲地道著:「乖,沒事了,沒事了。姐姐在你身邊呢!」

  周少瑾滿身是汗,想和姐姐說些什麼,一抬眼,卻發現姐姐眼底掠過一絲驚恐。

  姐姐也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她一個人帶著年幼的妹妹寄居外家,也有驚慌失措,擔心害怕的時候!

  周少瑾愕然,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心目中無所不能,無堅不摧的姐姐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少女,也有需要有人保護,需要有人依靠的時候。

  她嘴角翕動,最終緊緊地抿在了一起,什麼也沒有說。

  第二天早上,周初瑾把周少瑾留在了屋裡,自己去了外祖母關老太太那裡。

  很快,上房就傳出了周少瑾生病的消息,給程家女眷瞧病的周娘子被請進了府,畹香居開始飄散出草藥的味道,周家內院的管事婆子馬富山家的也趕了過來,在和周初瑾一陣耳語之後,她悄悄地去了金陵城中的幾個香火旺盛,久負盛名的禪寺,道觀,不僅為周少瑾求來了符水還有神香黃表。

  周初瑾留了馬富山家的在院子裡過夜。

  半夜,她們起來燒黃表。

  被噩夢驚醒的周少瑾站在窗前,靜靜地望著火苗從燦然大盛到無聲的熄滅,轉身上床閉上了眼睛。

  就這樣吧?

  何必為了這樣的事和姐姐起爭執,讓姐姐擔心害怕,壞了姐妹的情誼。

  但每當夜深人靜她被噩夢驚時,她都會忍不住會想:如果她的那些經歷的都是真的,那程家就會被抄家滅族微,外祖母、舅舅,表哥,甚至那些服侍過她的丫鬟婆子,給她當差過的小廝管事,她認識的每一個程家人,都會死!

  難道這樣她也蒙著心裝什麼也不知道嗎?

  外祖母的養育之恩,姐姐的骨肉之情,大舅舅的仗義疏言,還有大舅母,誥表哥,詣表哥對她的好,難道她也都統統地拋開,統統不管嗎?

  周少瑾想想都覺得驚慌失措,毛骨悚然,後怕不已,再也無法闔眼。

  她決定弄清楚事情的真相,這才會瞅著機會就背著姐姐打量四周的景象。

  只是沒想到自己的沉默並沒有換來姐姐的安心,姐姐竟然為了她瞞著外祖母隻身到禪寺為她求神拜佛,她在感動、難過之餘,更多的卻是慶幸。

  還好她沒有當著姐姐的面執意說自己是重活了一回,不然以為她中了邪的姐姐還指不定怎樣傷心難過,苦痛絕望呢?

  她不由輕輕地嘆了口氣,突然間有了個主意。

  既然她不願意和姐姐發生衝突,又怕萬一失去挽救程家的機會,何不私底下悄悄地查清楚自己到底是做了個噩夢還是重活了一世?

  如果她所知道的事都一一發生了,不就可以證明她是重活了一世。反之,如果她所知道的事都沒有發生,不就可以證明她只是做了個噩夢嗎?

  周少瑾頓時眼前一亮。

  她現在十二歲……那她十二歲的時候發生了些什麼事呢?

  周少瑾陷入了沉思。

  六月的時候,好像程輅會以第六名的成績通過了院試,取得了稟生的資格……八月,父親突然升了保定知府。雖然都是正四品,都是知府,可保定府卻屬於北直隸,是京城南下的必經之路,只要不出錯,升遷指日可侍,沔大舅舅和外祖母都很高興……之後外祖母過五十六歲的壽辰,程輅的母親董氏來拜壽,當著程家幾位老太太的面拉著她的手直誇她溫順恭謙,宜家宜室。程笳還為此打趣自己,說自己年紀比她小,心卻比她急,小小年紀就惦記著要嫁人了……

  想到程笳,一張面孔在她腦海裡閃過,周少瑾猛地驚得坐了起來。

  她怎麼把這麼一個人,這麼一件事給忘記了?

  這一年的四月十二日,是程家二房老祖宗程敘的八十大壽。程家為此大操大辦了一回。不僅請程家的親戚朋友,還請些門生世交,連遠在京都的內閣首輔、文淵殿大學、吏部尚書袁維昌都派長子送來壽禮。

  吳寶璋第一次出現在程家,就是在老祖宗大壽的前夕!

  周少瑾面沉如水,手不由緊緊地絞在了一起。

  吳寶璋的父親吳岫是至德十七年九月任的金陵知府。只是金陵素有「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洲」之稱,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吳岫出身寒微,除了個在工部做給事中的郎舅,在朝中並無甚麼有力的後援,不過是因機緣巧合才謀得了金陵知府一職。作為金陵的父母官,他上有世襲罔替、鎮守金陵的國公爺,下有家族中出過封疆大吏或是鴻學巨儒、顯赫一時名門望族,還要和身世背景都頗不簡單、一心想著他知府之職的屬下——江寧縣縣令劉明舉周旋。

  哪一個他都不敢得罪,哪一個他都惹不起。

  處境很是艱難。

  為了保住知府之職,春節過後,吳氏夫婦開始頻繁地出入金陵城的高門大戶之間。而吳寶璋的繼母關氏為了進入程家,在打聽到關老太太和她同姓之後,更是攀了關老太太為「姑母」,開始和程家四房走動。

  當吳夫人帶著吳寶璋到家裡做客時,外祖母曾讓她和姐姐出面見客。

  算算日子,應該就是這段時間。

  周少瑾咬了咬唇,高聲喊著「施香」。

  昨天晚上又是大半宿沒睡,施香正靠在廳常的門柱上打磕睡,聽到喊聲立刻跑了進來。

  「二小姐,您醒了!」她一面笑盈盈將帷帳挽了起來,一面道,「我服侍您梳洗吧?廚房裡今天做了您最喜歡的水晶糕和什錦豆腐撈,我讓小丫鬟們把早膳端上來吧?」

  周少瑾置若罔聞,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施香微愣,忙道:「今天是三月二十四。」

  也就是說,離老祖宗的壽辰還有二十天。

  可吳寶璋是哪天來家裡做客的,周少瑾卻一點印像也沒有了。

  她只記得吳寶璋中等身材,圓圓的臉,皮膚白皙,大眼睛,柳葉眉,眉間有顆米粒大小的硃砂痣,笑起來的時候很是矜持,但看人的時候卻目光微閃,讓一看就覺得她不是那種一味得只知道循規蹈矩而不懂得變通的人。

  周少瑾生平第一次見到眉間長著硃砂痣的人,很是好奇,長輩說話的時候她睜大了眼睛,不時地打量吳寶璋。

  或者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吳寶璋回過頭來朝著她微笑,語氣溫和地和她說著話。待到端午節,還送來了自己親手包的粽子,繡的五毒香囊給她和姐姐做節禮。

  漸漸地,她們開始走動。

  她覺得吳寶璋還不錯,就把吳寶璋介紹給了程笳。

  之後吳寶璋開始在三房出入,並得到了二房大奶奶鄭氏的青睞,有了賢良淑德的名字,在金陵的仕女圈中站穩了腳跟……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5-3-24 11:32 PM

第三章 怯弱

      想起這些事,周少瑾就胸口悶悶透不過氣來,半晌才平靜下來。

  吳夫人和外祖母攀上關係之後,常在程家四房走動,這個時候只要派人去外祖母那邊打聽一下,就應該能知道自己和姐姐到底有沒有出面見客。

  她問施香:「馬富山家的今天進府了嗎?」

  馬富山夫妻和兒子馬升住在周家老宅,但馬富山家的每天都會進府一趟,看周氏姊妹有沒有什麼吩咐,也好傳話給馬富山讓他去辦。

  施香笑道:「馬大娘跟著大小姐去了廟裡,說是要申正(下午四點)才回來。」

  周少瑾聞言不由皺眉,怏怏地靠在了床頭。

  馬富山家的靈活機敏,這麼多年在程家進進出出,和程家各房的人都有幾分交情,派她去打聽人外祖母院裡的事,最妥當不過了。

  沒想到她竟然跟著姐姐去了廟裡。

  等姐姐回來,她再指使馬富山家的跑腿,特別是去打探外祖母院裡的事,姐姐肯定會心生疑竇,問她原委的。

  看來得另想辦法!

  找誰去打聽呢?

  周少瑾思索著。

  施香見她神色不定,暗自擔心,小心翼翼地上前柔聲道:「二小姐,您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這就就去請大夫過府給您瞧瞧?」

  「不用了。」周少瑾回過神來,目光落在了施香身上。

  讓施香去打探吳寶璋的事?

  周少瑾輕輕搖頭。

  畹香居的事向來是姐姐身邊的大丫鬟持香出面,施香貿貿然地跑到外祖母院裡去,說不定還會驚動外祖母,以為自己這邊出了什麼事,弄巧成拙。

  派春晚去?

  可能更不妥當!

  姐姐總說春晚冒冒失失的,行事不夠穩重,嘴裡也不怎麼藏得住話,到如今還拿著小丫鬟的月例呢?

  派誰去好呢?

  周少瑾在心裡琢磨著。

  施香卻看著驚心肉跳。

  畹香居雖然看上去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可二小姐有些不對勁的事卻瞞不了她們這些在大小姐和二小姐身邊服侍的人。如今大小姐不在家,二小姐可千萬別這個時候出什麼事啊!

  她急急地喊了聲「二小姐」,高聲道:「那什錦豆腐撈涼了就不好吃了,我這就吩咐小丫鬟給您端進來。」說著,轉身去開了高櫃:「您今天穿什麼衣服?前幾天新做的那件白色的挑線裙子怎樣?這天氣慢慢地熱起來,穿白色的看著清爽……」

  「你別管了。」周少瑾卻有些心不在焉,懶洋洋地道著,「我現在還不想起床,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施香哪裡敢多問,膽戰心驚地退了下去,拔腿就往樊劉氏屋裡跑……

  周少瑾心情浮燥。

  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適合,難道還讓自己親自去打探消息不成?

  念頭閃過,周少瑾嚇了一大跳。

  她可從來沒幹過這種事。

  萬一要是露了馬腳,豈不丟臉丟到外祖母面前去了!

  那她以後還要不要做人!

  周少瑾立刻否認了這個想法。

  那……還有誰能幫她呢?

  她思來想去,也沒個合適的人選。

  周少瑾正心煩意亂,施香神色緊張地走了進來,道:「二小姐,沔大太太過來了。」

  程家四房的老太爺程勸是獨子,三十年前病逝了。他有三個子女。長子程沔,長女程賀,次子程沅。沔大太太是程沔的髮妻何氏,程賀則是周初瑾的生母。

  周少瑾忙吩咐施香迎了沔大太太到西廂書房奉茶,讓春晚進來服侍自己梳洗。

  誰知道她剛剛漱了口洗了臉,施香折了回來,道:「大太太說,二小姐正病著,千萬別因為長輩要來探病就折騰著傷了精神,讓我進來跟您說一聲,在床上躺著就行,她看您一眼就走。」說話間,屋外已有了動靜。

  周少瑾聽命行事,但也不至於真的躺在床上——她站在屋裡等著。

  施香去請了沔大太太進來。

  沔大太太今年二月初二剛做的四十壽辰,是個身材豐腴,面如滿月的婦人。她穿了件蜜合色四蒂紋的褙子,梳了個圓髻,只在髮間並插了三枚鑲南珠的金釵,簡單大方又不失華美。

  周少瑾上前行禮。

  沔大太太沒等周少瑾屈膝就快步上前把她攜起,道:「你外祖母就是怕你折騰,一直惦記著你的病情也不敢來看你,我見你外祖母實在是擔心,這才硬著頭皮親自過來的。你若還是這樣不聽長輩的吩咐,我也不敢再過來了。」

  她在這裡裝病,卻讓長輩們擔心,周少瑾赧然,喃喃地道:「勞煩外祖母和大舅母掛念,我已經好多了。周娘子說吃了這劑藥就沒事了。姐姐是怕我把病氣過給了外祖母和您,這才把我拘在屋裡,讓我多休養幾天了再出門。」

  程家人看病都是請「周氏醫館」的周大夫問診。周大夫太太娘家是開藥舖的,她嫁到周家後,又跟著周大夫學會了把脈問診的本事,金陵大戶人家的女眷病了都會請她進府瞧瞧,一來二去,「周娘子」的名頭比她丈夫周大夫的還響。

  「那就好!」沔大太太牽周少瑾在屋子中間雕紅漆彭牙圓桌旁的繡墩上坐下,仔細地端祥了她好一會,見她氣色還好,長吁了口氣,接過施香捧的茶呷了一口,問起周少瑾​​是不是還吃著前幾日的藥方,睡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不能出門的時候都在家裡做些什麼……林林總總的,瑣碎又具體。

  周少瑾恭敬地答著話,只是這幾天都沒有睡好,時間一長,不免露出幾分倦色來。

  沔大太太見了叮囑了她幾句「安心養病」之類的話,就起身告辭。

  周少瑾送了沔大太太到門口。

  有小丫鬟在門外等著,見到沔大太太出來,上前行禮,笑道:「老太太讓我過來跟您說一聲,過兩天家裡有客來,讓您從二小姐這邊出來了就過去一趟。」

  周少瑾頓時心裡像被貓抓。

  外祖母孀居,等閒不見客,但凡見客,不是親眷就是貴賓。

  是誰要來呢?

  要不要派個人去打聽打聽?

  一想到這個,周少瑾又洩了氣。

  她現在哪有什麼人可用?

  不像從前,有什麼事只要她吩咐一聲,服侍她的鄭媽媽做不到,林世晟也會幫她達成。哪像現在這樣……

  周少瑾想著,就有些發呆。

  事情還沒有弄清楚,她卻時時被記憶中的事所影響。再這樣下去,她只怕會分不清楚什麼是真實的,什麼只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了!

  周少瑾情緒低落,把自己捲在被子裡,一會兒醒,一會兒睡,腦海裡一會兒出現姐姐紅腫的雙眼,一會兒出現程輅猙獰的面孔……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等到施香推醒她時,她這才發現天色已晚,屋子裡已經暗了下來。

  「二小姐,」和樊劉氏在門外守了她一天的施香難掩激動,「大小姐回來了。」

  周少瑾一愣,施香已快手快腳地幫她梳頭換衣。

  周初瑾滿面春風地走了進來,顯然不虛此行。

  她們姐妹倆都長得像周鎮,有著精緻柔美的五官,白皙細膩的玉肌,熠熠生輝的眼眸,纖細苗條的身段,不同的是周初瑾眼角眉梢間流露出來的是柔韌,而周少瑾卻更多的是柔順,加之她們之間相差七歲,周初瑾已經長開了,周少瑾還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周初瑾溫柔持重,周少瑾嬌柔怯弱,見過她們倆姐妹的人並不覺得她們相似。

  周初瑾烏黑的青絲簡單地挽了個纂兒,只有耳朵上墜了對蓮子米大小的珍珠耳環,雪青色拱碧蘭花的褙子衣袖和下擺處都皺巴巴的,一看就直接從馬車上下來屋都沒回就來看她了。

  「少瑾,你怎麼樣了?」她坐在床邊,拉了妹妹的手,道,「眼看著父親的生辰就要到了,我去了廟裡,給父親和我們都上了炷香。」她眉宇間難掩喜色,從懷裡掏出一個金色繡著曇花的香囊,「還給我們都求了個平安符。」她將香囊遞給周少瑾,「這個是你的。你收好了,掛在腰間,可保佑你今年都平安順遂,無災無難。」

  是專門為她求的吧?

  父親的生辰在六月,還有快三個月呢!

  周少瑾默默地接過了香囊,喃喃地向姐姐道謝。

  「和姐姐不用這麼生份。」周初瑾笑盈盈地摸了摸她的頭,問她,「你今天都吃了些什麼?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我明天讓小廚房給你做。」

  施香神色微緊。

  二小姐一天都沒有吃東西,可她們實在是不敢強迫二小姐……

  周少瑾此時才覺得餓。

  她道:「我想吃幾塊水晶糕。」

  施香忙道:「廚房裡還蒸著呢,我這就去端了來。」

  「還是重新做吧!」周初瑾微微不悅,道,「讓廚房再加個桂花鴨,一個松鼠魚。」

  這兩道菜都是周少瑾愛吃的。

  施香屈膝退了下去。

  周初瑾也站了起來,笑道:「我去換件衣服。等給外祖母請了安,再陪你一起用晚膳。」

  周少瑾送了姐姐出門,梳洗打扮了一番,坐在桌邊等著姐姐回來用晚膳。可直到程家內院的大紅燈籠次第亮了起來,周初瑾才從關老太太那裡回來。

  「等急了吧?」周初瑾一面笑著由持香服侍著淨手,一面吩咐她的小丫鬟冬晚擺膳。

  或許是心裡藏了事,或許是這幾天飲食不定,周少瑾吃了兩塊水晶糕,幾筷子鬆鼠魚就飽了。

  周初瑾很是意外,但也沒有勉強她,而是朝著持香使了個眼色。

  持香微微頷首,立刻端了碗湯進來。

  「這是我特意讓人給你燉的。」周初瑾含糊其詞地道,「你趁熱喝了吧!滋補氣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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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5-3-24 11:40 PM

第四章 姐姐

    周少瑾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碗所謂的「湯」實際上是符水。

  她望著姐姐。

  周初瑾臉上滿是殷殷的期盼,可那期盼落在周少瑾的眼裡,卻讓她突然間有些心酸。她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端起了湯碗,一飲而盡。

  周初瑾看著,笑容綻放。

  周少瑾微愕。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姐姐笑得如此明媚。

  如果這樣就能讓姐姐高興,她又何樂而不為?

  周少瑾笑著把碗遞給了施香。

  周初瑾拉了妹妹的手,有些殷勤地道:「今天我們一起睡吧?」

  自從周少瑾「生病」以來,她幾乎每天晚上都陪著周少瑾。後來周少瑾對自己的處境起了疑心,找了個藉口,兩姐妹這才各睡各的。

  周少瑾微笑著點頭。

  她們梳洗了一番,上了床。

  周少瑾規規矩矩​​地將被子拉到了肩膀,周初瑾卻倚在床頭的大迎枕上和她說著話:「聽說你今天睡了一天?這可不好,怎麼也得吃點東西,時間長了,小心餓出病來。你身體本來就弱,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又道,「要不要讓馬富山家的給買幾本書來解解悶?我聽說馬解元出了新詩集,江南的人都爭相購買,想來應該還不錯。」

  「不用了。」周少瑾原本就安靜少言,喜靜不喜動,有時候在屋裡一待一整天都不出門,她並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的,「我在屋裡睡會覺,和施香他們說說話,一天就過去了。」

  周初瑾卻不這麼想。

  妹妹單純直率,什麼事都喜歡一股腦地告訴自己,包括程輅派了小廝悄悄送東西給她的事被她說了幾次之後,每次程輅送東西給她,她還是都告訴自己,何況自己這​​幾日又是讓她「生病」,又是在她院子裡燒黃表,又是讓她喝符水,她又不傻,不可能沒有察覺,更不可能心裡沒有一絲的芥蒂,可她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吭聲,這還是從未曾有過的事。

  周初瑾不由坐直了身子,盯著周少瑾的眼睛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周少瑾可以說從小是由姐姐帶大的,她最怕惹姐姐傷心,其次怕姐姐板著臉。現在雖然不像從前,但一想到姐姐曾經對自己的好,被姐姐這樣盯著,她還是會感覺有些不自在。

  「沒有。」她簡短地道,「我沒什麼事瞞著姐姐。」

  可她越是這樣,周初瑾越是懷疑。

  她不由眼神一黯,低聲道:「少瑾,母親不在了,父親又不在我們身邊,我們姐妹更應該相互扶持才是。你有事可不能瞞著我。」想了想,又道,「你看你上次不小心把武師傅的琴給摔壞了,你一回來就告訴了姐姐,姐姐提早想辦法,不僅找了張和武師傅那張琴差不多的琴賠給了武師傅,還在武師傅沒有發現的情景下帶著你主動去給武師傅賠不是,武師傅不僅沒有責怪你,還讚揚你磊落大方,有君子之風,對你另眼相看,時時單獨指點你的琴藝,你現在的琴比笳表妹彈得還要好了……你忘了嗎?」

  周少瑾怎麼會忘記。

  為了這件事,程笳的母親姜氏還曾私底下抱怨教她們彈琴的武師傅偏心。

  而在這件事之後,她不僅得到了武師傅的讚揚,還得到了外祖母和大舅母、大舅舅、表哥們的讚揚,外祖母還因此賜了她一塊通體無暇的羊脂玉玉佩,大舅母賜了一對珠花給她,大舅舅,表哥們則送來了筆墨紙硯。

  這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得到那麼多的讚揚,也是她第一次贏過了程笳。

  可她要做的事真心不能對姐姐說!

  這可怎麼辦啊!

  周少瑾不由急起來,喊了聲「姐姐」,道:「我真的沒什麼事瞞著你。」

  「真的?!」周初瑾不信,瞪大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靜靜地註視著周少瑾。

  周少瑾想到姐姐那看似溫柔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子,頓時覺得頭皮有些發麻,嘴角翕翕合合了半晌,只好掐頭去尾,撿那不要緊的道:「我是聽說外祖母那邊這兩天有客人過來,想知道是誰來拜訪外祖母?我如今病著,也不知道會不會連累姐姐也跟著不能去見客了?」

  周初瑾不禁「扑哧」地笑,道:「你就為這個擔心啊?」她說著,忍不住摸了摸周少瑾的頭,「能想著來見外祖母的,十之八九都是有求於長房和二房的,不見也罷。我正好落個清閒,在家裡陪你。」

  這倒是真的。

  外祖母自尊自強,守寡拉扯大了三個子女,又育兒有功,長子是舉人,次子是同進士,程家二房老祖宗,長房的大老爺都對她很是尊敬,有些人求長房,二房辦事不得入門,就改求到外祖母這裡來。好在外祖母是個明白人,等閒不搭這茬。

  周少瑾也不禁「扑哧」一聲笑。

  兩姐妹之間的氣氛就像那堅冰消融,有了幾分暖意。

  周初瑾就繼續著剛才的話題:「你也不要著急。不管來的是什麼人,外祖母有意讓我們見見,定會提前告訴我們的,如果覺得不適合,自然不會讓我們出面見客。我們聽外祖母的就是了。」

  姐姐的話如當頭棒喝,讓周少瑾醍醐灌頂。

  她這幾日心緒不寧,焦慮不安,正是如姐姐所說,是因為失去了平常心的緣故。

  就算她是真的重活了一世,離程家被抄家滅族還有十三年,她根本不用這麼急切地去求證。如果她只是做了個噩夢,夢醒了,自然也就好了,就更不用這麼著急上火了。

  她不由緊緊地抱住了姐姐的手臂,道:「謝謝姐姐!我知道了。」

  那聲音,真誠得如同在自我救贖,讓周初瑾心中隱隱不安,還想細問,​​周少瑾已道:「我聽說知府吳大人家的大小姐眉間有粒硃砂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老祖宗八十大壽,那吳知府應該也會來拜壽吧?不知道吳夫人會不會帶吳家大小姐來拜壽?」

  周初瑾畢竟只有十八歲,養在深閨宅院,還沒有後世的精明銳利。聞言只當是妹妹靜極生動,笑道:「我到時候問問大舅母。如果吳夫人帶了吳家大小姐來拜壽,我一定指給你看。」

  周少瑾點頭。

  在她的記憶裡,到了拜壽那天正席,吳寶璋被安排和姐姐坐在一起……

  心頭的大石頭終於落下來,她如釋重負,又和姐姐閒聊了幾句,就睡眼惺忪,支撐不住了。

  「睡吧!」周初瑾笑著,轉身吹熄了蠟燭。

  周少瑾很快進入了夢鄉。

  半夜,她突然醒過來,手一伸,旁邊卻沒有人。

  周少瑾驚了一身冷汗。

  她見旁邊耳房的簾子下透著光,想了想,趿著鞋走了過去。

  周初瑾跪在莊良玉的畫像前,正喃喃和繼母說著話:「……母親,我好害怕……您可要保佑少瑾……平平安安的……我願意折壽十年……」

  周少瑾的眼淚「嘩」地一下流了出來。

  她輕手輕腳地折了回去,把被子拉過頭頂,閉上了眼睛。

  ※

  第二天,艷陽高照。

  周少瑾醒過來的時候,周初瑾已經去給外祖母請安了。

  施香道:「大小姐留話說,她會服侍老太太用早膳,讓您別等她。」

  周少瑾「咦」了一聲。

  外祖母並不是那種喜歡讓晚輩立規矩的人,兒子兒媳婦也好,孫子外孫女也好,都是在各自屋裡用膳的。所以她們各院有各院的小廚房,家裡的開銷卻並不比其他房頭的多。

  也許是姐姐有什麼話對外祖母說吧?

  周少瑾對鏡梳妝,挑了件艾青色西番蓮暗紋的褙子,白色杭綢挑線裙子換上,就著剛上市的春筍、水芹等小菜用了半碗粥,兩塊米糕,這才放下筷子淨手。

  施香看著十分歡喜。一面指使著小丫鬟們收拾桌子,一邊殷情地道:「二小姐,聽說集市上已經有梅子和杏子賣了,要不要買些回來嚐嚐新?」

  周少瑾知道自己這一「病」,她們這些身邊服侍的日子也不好過,她這是想著法子哄自己吃東西,逐笑著指了指放在床頭的黑底八寶鏍鈿小匣子,道:「自己去拿二兩銀子。」

  施香笑吟吟地屈膝,有小丫鬟進來稟道:「二小姐,輅少爺身邊的松清過來了,說是輅少爺聽說您受了風寒,特意讓他給您送了防風通聖丸過來。」

  程輅?

  周少瑾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對她的好,她已經不記得了,但他那猙獰的面孔,她卻永遠也忘不了。

  她沉默良久,道:「把東西拿進來吧。」

  施香笑容全斂,低聲應「是」,接了東西進來。

  除了裝藥丸的匣子,還有個七彩的蝴蝶風箏。

  周少瑾輕輕地撫著那蝴蝶風箏的翅膀,道:「施香,你讓松清幫我給輅少爺帶句話。說我謝謝他的東西,這次就收下了,讓他以後別再送過來了。我病好了之後除了要跟著沈大娘繼續讀《女誡》、《烈女傳》之外,還要跟著岺娘子學女紅,怕是沒有空閒玩耍了。」

  也就是說,二小姐要和輅少爺劃清界線了!

  施香訝然,卻也鬆了口氣。

  老爺已經是正四品的知府了,大家都說,以後老爺還會高升,二小姐年紀還小,又不急著嫁人,何必非那輅少爺不可。像大小姐,就嫁給了廖家的宗子,以後就是廖家的宗婦了。二小姐雖然沒有大小姐出身顯赫,可也未必就不能挑個比輅少爺更好的人家啊!

  她高高興興地應「是」,出去傳話了。

  周少瑾看著卻是一愣。

  她沒有想到施香她們並不看好程輅……她還以為人人都會欣然看到她能和程輅走到一起……原來只有她在把程輅當寶……

  周少瑾苦笑,心情突然變得低落起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5-3-24 11:48 PM

第五章 程詣

      施香送走了松清折回來,見周少瑾的臉色有些不對,心裡頓時有些忐忑。

    二小姐平時說話待人和氣又寬厚,可若是擰巴起來,就是大小姐也要忍讓。

  萬一二小姐是說了要和輅少爺劃清界線轉念間又後悔起來……那可就是使小性子,打情罵俏有失體統了!

  她不由輕聲地喊著「二小姐」,道:「您在想什麼呢?」

  周少瑾回過神來,見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禁失笑,道:「你怎麼還站在這裡?我還等著你買了梅子,杏子回來讓我嚐嚐新呢!」

  「是,是,是。」施香聞言喜笑顏開,連聲道,「我這就去,我這就去!」

  周少瑾搖頭,看著她出了門,心裡卻有些感慨。

  也不怪施香不相信她。

  其實她一直以來都過得挺糊塗的,家裡的事全聽姐姐的,外面的事有父親和大舅舅,她只顧在大樹下乘涼。田莊裡收多少糧食,媽媽們家裡出了什麼事,丫鬟們為什麼口角,統統都不關她的事,從來不過問。身邊的丫鬟婆子們又怎麼指望著她幫她們出頭呢?家裡的管事小廝們又怎麼指望著她能幫他們拿個主意呢?以至於大家雖然尊敬她,卻也不過是因為她是周家二小姐,甚至是因為她是周初瑾的妹妹,不像對姐姐,除了尊敬,還多了份全然信任的心悅誠服。

  想到這些,周少瑾不禁尷尬地笑了笑,起身去了西廂的書房,準備找本書打發時間。

  書房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三間的敞廳被兩座六扇的沉香木透雕花卉屏風隔成了三間,東邊是姐姐的書房,西邊是她的書房,都是臨窗放了張琴桌,靠牆是多寶閣書架,書案在東西間的中間,粉彩花卉的大缸,姐姐書房裡插著畫軸,她的書房卻冬天養著一缸金魚,夏天養著一缸睡蓮。

  如今正值初夏,只有巴掌大小的幾片蓮葉浮在水面,幾尾黑金相間的金魚在葉底搖曳。

  她熟門熟路地在書案旁的抽屜裡找出包魚食,低了頭餵魚。

  魚兒湧過來,蕩起一層層的水波。

  周少瑾莞爾。

  突然一顆石子落在缸裡,水花四濺,打濕了周少瑾的衣襟。

  她轉過身,就看見一個穿著青布直裰,插著青竹簪子的白淨少年正趴在書房的窗台上朝著她嘻嘻地笑。

  「詣表哥!」周少瑾失聲道,「你怎麼在這裡?」

  沔大舅舅只有兩個兒子,長子程誥,次子程詣。這個趴在她窗台上的少年正是程家四房的二爺、十五歲的程詣。

  他笑著翻身跳進了周少瑾的書房,道:「你真的病了嗎?我怎麼瞧著你好好的。你不會是不想跟著沈大娘讀書,所以裝病吧?」

  周少瑾腦海裡卻浮現他那年因為科舉不利躲到她在大興的田莊大醉一場的苦澀模樣。

  那是她對他最後的印象。

  也是那次,她知道四房和長房翻了臉,四房科舉上沒有了人指點,仕途上沒有了人提拔,沅二舅舅在一直七品的位置上沒有挪地方,誥表哥的路走也走得很艱難,直到二十七歲才金榜題名;程許酗酒,筆都拿不穩,眼看著沒有東山再起的時候;二房的程識想接管族譜;長房想推出程渭的兒子程讓,程許的母親袁氏卻不答應;三房的程證兩面三刀,左右逢源,攪得家裡不得安寧;五房沒有了長房的約束,開始悄悄變賣祖產,四房知道了說不上話,三房知道了卻不說,只瞞著長房和二房……這個家遲遲早早是要散的!

  可誥表哥考中了庶吉士的時候來探望她時卻什麼也沒有提……

  周少瑾望著那張青春少艾,神采飛揚的面孔,心裡柔軟得彷彿能滴出水來。

  她輕笑道:「你為什麼好好的大門不走要從窗戶裡跳進來?你是不是又逃課了?小心我告訴外祖母。」

  程詣嘿嘿笑,大馬金刀往她屋裡的太師椅上一坐,道:「守二門的姜婆子眼睛賊亮賊亮的,我進來一趟不容易。」又道,「你還去沈大娘那裡上課嗎?」

  這件事周少瑾還沒有決定,但程詣顯然不是個能商量的人,她也沒準備和程詣討論這件事,索性避而不答,道:「你又從五房那邊的小花園裡溜進來的?」

  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她覺得說的就是程家五房。

  程家是典型的江南耕讀之家,有「男子四十無子方能納妾」的祖訓。五房的大老爺程汶有個兒子程諾,他不納妾,就在外面包戲子養外室眠花宿柳,汶大太太開始是捻酸吃醋,後來是心痛銀子,每日裡就盯著程汶的動向,哪有心情再管家裡的事?家裡的中饋全交給了她信任的管事婆子,自己整天躺在床上裝病,家里烏煙癉氣的,主不主僕不僕,沒有個規矩。

  程詣幾個就鑽了這個空子,常藉了五房內院的小花園悄悄帶著朋友進來鬥詩賽畫,飲酒作樂。這件事程家的長輩們都不知道,是她出事後,袁氏查抄九如巷,這才發現五房的二門已形同虛設。好在是二房只有程諾一個獨子,沒有女兒,沒有鬧出什麼事來。但丫鬟小廝管事之間不清不楚的事層出不窮,把袁氏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點背過氣去,當著程家眾人的面和服侍的丫鬟婆子口不擇言地把汶大奶奶罵了個狗血淋頭。

  此時的周少瑾應該是不知道的。

  程詣被嚇了一身冷汗,猛地坐直了身子,滿臉警惕地望著她,緊張地道:「你怎麼知道的?」說完,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嚷道,「我知道了,肯定是程輅告訴你的!」他憤憤然地罵著程輅:「這個叛徒!說好了要保密的!他的嘴怎麼這麼碎,以後出去玩再也不約他了。」

  程輅竟然也和他們在一起混?

  周少瑾訝然。

  記憶中當時袁氏查出了二房程語,四房程詣,五房的程諾和程家的旁支程舉,還有最後被他們拉下水的程許……卻沒有程輅。

  現在想來,定是他們講朋友義氣,隱瞞了程輅。

  不過二房的程語和二房的大爺程識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二房的大老爺程沂不怎麼管家裡的事,沂大太太又是個念阿彌陀佛的,程語和程識相差十歲,不管是學業功課還是吃穿用度都是程識管著,程語和程詣他們這樣瘋玩,程識不應該不知道才是!

  周少瑾越想越覺得迷茫,她唯一能確定的是,她記憶中的事雖然有一件符合了,卻和她知道的出現了一點點的偏差。

  她盯著問程詣:「這麼說來,你們真的帶著朋友在五房的小花園裡飲酒作樂嘍?程輅真的和你們在一起?那你們為什麼替程輅隱瞞這件事?」

  程詣聞言一跳三尺高,​​道:「什麼叫我們替程輅隱瞞,我們當初可是說好了的,不管是誰犯了事,就事論事,不許牽涉到旁人的。」他嘀咕道,「沒想到程輅說話不算數。」說完,他覺得自己在周少瑾面前有點慫,又忍不住昂首挺胸地高聲辯解道,「我們那不是飲酒作樂,那是狂放不羈,率真灑脫,名士之風好不好?」

  此時的程詣和曾經的周少瑾一樣,並不知道這件事的厲害,他說得理直氣壯,周少瑾卻不禁地反駁道:「狂放不羈就得飲酒,率直灑脫就得要衣冠不整?我看那是任意妄為,放浪形骸才是!怎麼不見二房的識表哥這樣?怎麼不見三房的證表哥這樣?獨獨你們幾個……」

  「哎呀,哎呀!」程詣有些不自在地打斷了周少瑾的話,道,「爺們的事你一個女孩子懂什麼?你好好地跟著沈大娘學你的《女誡》、《烈女傳》就是了。」然後威脅她,「這件事你不准告訴別人!要不然我就把程輅交出來。」接著又問,「你到底還去不去沈大娘那裡上課了?」

  周少瑾為之氣結。

  沒想到在大家的眼裡,她是如此的緊張程輅。

  她不禁道:「我的事你別管,你以後別去五房的小花園裡飲酒作樂就是了。不然我肯定是要告訴外祖母的!」

  程詣睜大了眼睛,道:「你就不怕我把程輅扯出來?」

  「程輅是程輅,我是我,他與我有什麼關係!」周少瑾連忙澄清,「你不要總把我們兩個一起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和他有什麼呢!有你這樣做哥哥的嗎?」

  程詣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道:「那程輅還讓我來問你去不去沈大娘那裡上課了。」

  周少瑾立刻明白過來。

  九如巷住的全是程家的人,程氏族學在九如巷巷尾,是由程家一個偏僻的小院擴建起來的,和五房隔著一條小巷。程家的男子都在程氏族學裡上學,女孩子就後宅花園的竹林旁設個了書房曰「靜安齋」,在那裡跟著女先生讀書習字。五房內宅的小花園和程家內宅的花園隔水相望,中間有座石板九曲欄橋相通。如果她去「靜安齋」上課,程輅在五房的水榭邊隱隱可以看見靜安齋的動靜。雖然不能說話,但可以讓五房的丫鬟帶著問聲好。

  他這是想私會自己!

  周少瑾冷笑。

  她從前都不曾私下和他會過面,更不遑如今了。

  周少瑾看著程詣那沒心沒肺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道:「我是不是前世和你結了仇,你要這樣的害我?我說的話你一句也不信,程輅說什麼你卻是一點也不懷疑。他給了你什麼好處?你要這樣的幫他跑腿?你再這樣,我真的要去外祖母那裡告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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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5-3-24 11:55 PM

第六章 回憶

      「你別生氣了!」程詣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道,「他說知道你生病了,特意去長春洞求了解風寒的藥丸來讓小廝送進來,誰知竟然惹了你生氣,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想給你賠個不是……」他說著,見周少瑾臉色一沉,忙解釋道,「我也知道這樣不妥,不過他說得很誠心,又是當著程諾他們的面,我怕實在是不好拒絕,只好硬著頭皮走這一遭了。」

  周少瑾默然。

  程家共有五房,程輅是五房旁枝,與其他房頭都隔得有些遠了。他年幼喪父,雖家境富裕,徭役稅賦卻猛於虎,程輅的母親董氏出身市井,娘家沒有什麼人能幫襯,最先依付於五房,可五房自顧不暇,又怎麼會管程輅家的事?董氏沒有辦法,轉投四房。關老太太年紀輕輕就守了寡,看到同樣年輕守寡的董氏,不免生出幾分同情之心,把程輅家的產業掛在了四房的名下,免了徭役稅賦,又推薦程輅到程氏族學讀書。

  董氏感念關老太太的大恩,常在四房出入。加上程輅是個讀書的料,小小年紀就連過縣試和府試,董氏想著以後為著兒子的事要求到四房的地方還多著;關老太太看著這孤兒寡母的就想到自家早年的艱難,不時地叮囑兒子兒媳對程輅家多看顧些,程誥和程詣也因此都很照顧程輅。一個有心,一個有意,程輅家和四房來往得更密切了。

  所以程詣不好拒絕程輅?

  原來起因是她讓松清帶給程輅的那番話。

  如果她沒有說那番話,是不是就不會生出這些枝節來呢?

  周少瑾心有所觸,卻也知道此時不是追究這件事的好時機,道:「原來你不是來看我的,是來給程輅遞信的?枉我空歡喜了一場。」

  「不是,不是。」程詣急得連連搖手,道,「我的確是來探望你的——哥哥今天早上去給外祖母問安的時候還問起你的病情,見到大表姐的時候又問一次,程輅那是順道,是順道。」

  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的,突然有丫鬟叩門:「二小姐,笳小姐身邊的翠環過來了。」

  程詣嚇了一大跳,站起來想找個地方躲躲,結果眼睛掃了一圈也沒有發現地方,他不由急起來,抱怨道:「這個程笳,怎麼想一齣是一齣,明明知道你病了,她還派人來找你幹什麼啊?也不消停消停!」

  周少瑾沒有說話。

  她對程笳的感情很複雜,甚至有時候有些掩耳盜鈴,覺得自己不去想就能當那些事沒有發生過。

  特別是在她的記憶中,程笳被遠嫁,並被告誡永不許回程家,對她那種以家族榮譽為榮耀的人來說,這種懲罰恐怕比死還要讓她痛苦吧?

  她指了指屋裡的太師椅,對程詣道:「你好生地坐著就是,我出去看看。」

  「那就好,那就好。」程詣安靜下來。

  周少瑾出了書房,就看見翠環由施香陪著,站在葡萄架下。

  「二小姐!」聽到動靜,倆人忙上前行禮。

  周少瑾仔細地打量著翠環。

  淡綠色的素面杭綢比甲,白色的挑線裙子,耳朵上綴了小小銀丁香飾品,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像朵開在牆角的玉簪花。

  可在她的印像中,翠環三十來歲的年紀,身材臃腫,面色臘黃,裹著件鸚哥綠的潞綢襖跪在她的垂花門前,挺著脖子道:「您受了委屈,那是您自己選的。難道我們小姐就毫髮無損不成?您不去找那吳寶璋算賬,記恨著我們小姐算是怎麼一回事?要不是小姐的遺命,我就是走錯了也不會到林太太您的莊子上來……」

  她對自​​己來說是惡奴,對程笳,卻是忠僕!

  周少瑾的表情有些晦澀難明,落在翠環和施香的眼裡就有些忐忑不安。

  翠環和施香交換了個眼神,齊齊地喊了聲「二小姐」。

  周少瑾回過神來,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感覺心裡好受了些。

  她問翠環:「你們家小姐要你過來做什麼?」

  這話問​​得有些不客氣。可周少瑾從小和程笳一塊兒長大,像親姐妹似的,今日吵了明日好,明日好了後天吵,怎麼也輪不到他們這些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們從中攪和。

  翠環笑道:「我們家小姐聽說二小姐病了,不能出門,尋思著您在家裡肯定無聊。前些日子證大爺不是和幾個好友去五台山嗎?昨晚上到的家。我們家小姐見證大爺帶了幾匣子白面描金川扇回來,就要了兩匣子。一匣子留著自己用,一匣子讓奴婢送過來,給您沒事的時候畫扇面玩,等過幾天入了夏,正好用得著。」

  她口中所稱的「證大爺」指的就是程笳的胞兄程證,二房的繼承人。

  周少瑾點頭,讓施香接過扇面,道:「你去跟你們家二小姐說一聲,我要過幾天才能好。等我好了,自會去找她玩。」

  翠環笑著屈膝行禮,由施香送了出去。

  周少瑾轉回書房。

  程詣在屋裡抓耳撓腮,道:「好妹妹,你把那扇子送幾把給我吧!我今一早去學堂就聽說了,證堂兄在五台山交了個眉州的好友,別人送給了他幾匣子『閱草堂』的白面扇,滑如春冰密如繭。等入了夏,我也好拿去送人。」

  周少瑾轉身拿了扇子進來,全塞到了他的懷裡,道:「都給你,行了吧?」

  「你不留幾把嗎?」程詣愕然。

  「不給你你說我小氣,給你你又嫌多。」周少瑾說著,就去拿那匣子,「你到底要不要?」

  「要,要,要。」程詣轉過身去,緊緊地抱住了匣子,「好妹妹,我和你說著玩的。哥哥先在這裡謝謝你了。等你以後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哥哥,哥哥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這個沒腦子的,張口就亂說。

  周少瑾沒好氣地道:「『萬死不辭』不敢,只要你別再討好那程輅,給那程輅跑腿就是了。」

  程詣窘迫地笑,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道:「妹妹什麼時候嘴變得這麼利了?我說不過你,認輸還不行嗎?」一面說著,一面抱著匣子就要走。

  周少瑾愣住。

  是啊,她什麼時候嘴變得這麼利了!

  她醒過來的這幾天說得話加起來都沒有今天和程詣說的話多。

  周少瑾送程詣出門。

  剛出了書房門,遠遠地看見施香陪著個頭髮花白但身板硬朗的老嫗朝這邊走過來。

  周少瑾和程詣駭然。

  那老嫗好像是王嬤嬤……待她們走近幾步再看,秋香色八寶紋的杭綢薄襖,一點油的赤金簪子,紫檀木的手串,滿臉的褶子​​,不是王嬤嬤是誰?

  程詣拔腿就跑:「這裡交給你了!」

  他鑽進旁邊的竹林一溜煙地不見了人影。

  周少瑾哪裡還顧得上他?

  快步迎上前去,屈膝給王嬤嬤行禮。

  王嬤嬤一把就扶住了周少瑾,眼睛卻朝著沙沙作響的竹林瞥了瞥,道:「二小姐,您這可是折煞老婆子了!」

  「嬤嬤太客氣了!」周少瑾後背心冒著冷汗,行了半禮就蹲不下去,被王嬤嬤托住了。

  她只得站起身來。

  王嬤嬤笑瞇瞇地望著她,臉上的褶子更深了:「二小姐,老太太讓我來給您傳個話,讓您過去一趟。」

  周少瑾難掩驚愕。

  王嬤嬤是外祖母的乳娘,當年跟著外祖母從荊州府嫁到金陵城來,老太爺病逝後,她幫著外祖母主持中饋,撫育孩子,管理庶務,是有功於程家四房的人。不要說是關老太太和兩位舅舅了,就是長房的大老爺見了,也會站起身來尊她一聲「王嬤嬤」。

  她已年過七旬,按理說早應該放出去榮養了。只是她早年間唯一的兒子夭折了,府裡離不了她,她就一直在府裡服侍著外祖母,夫妻倆聚少離多,再無所出,老伴也已去世,出了府也沒個人奉養,外祖母讓她收個嗣子,她說怕麻煩,不願意,外祖母就專門在西跨院給她撥了個兩三畝大小的院子,指了一個丫鬟一個婆子服侍她,並留下話來,她以後若是駕鶴西去,由程詣給她披麻帶戴捧靈送終。

  程詣自​​此見到她就跑。

  王嬤嬤平時都待在自己的院子裡不出來,今天怎麼會給外祖母來傳話?

  周少瑾壓下心底的困惑,笑著請王嬤嬤在堂屋裡坐下,由著施香和春晚服侍梳洗了一番,挑了件老人家比較喜歡的玫瑰紅比甲,豆綠色的素面湘裙,綠豆大小的珍珠頭箍,米粒大小的赤金耳釘。

  一出內室就得了王嬤嬤的稱讚:「二小姐可真是俊俏,以後也不知道誰家裡有福氣娶進門去。」

  周少瑾很是意外。

  王嬤嬤雖然年紀大了,卻一生謹慎,從來不曾說錯話,這個時候突然說起這樣的話來……難道有人提起她的婚事?

  她想到了程輅的母親董氏,拉著她的手說她什麼「宜家宜室」的時候,王嬤嬤好像也說了類似的話。

  難道是董氏過來拜訪外祖母了?

  周少瑾心裡瞬間像壓了塊大石頭似的,悶悶的有些透不過氣來,但還得垂下眼瞼,做出一副嬌羞的樣子低聲道著「嬤嬤說笑了」。

  王嬤嬤呵呵地笑了幾聲,沒再說話。

  一行人沉默地出了畹香居,朝關老太太住的嘉樹堂去。

  路上,遇到她們的人都紛紛退讓行禮,周少瑾擰著帕子的手一直沒有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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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5-3-25 12:02 AM

第七章 上房

      嘉樹堂位於四房的東邊,是四房的上房。關老太太是孀居之人,老太爺病逝之後,按禮她應該移到西邊的靜性閣去,但那時候孩子們都還小,家裡也沒有長輩,也就沒講究這些。等到程沔成親的時候,關老太太想把上房騰出來給應該支應門庭的長子,程沔卻不願意了——靜性閣在四房的西邊,正挨著五房,五房那邊整天不安寧,他既怕吵著母親,更怕母親聽到了動靜添堵。

  他和程沅、岳家商量之後,把新房安置在了嘉樹堂後面的涵秋館。

  這是他第一次拿主意。關老太太不好駁了兒子的話,也有心避開五房的那些糟心事,也就繼續住下了。

  周少瑾走進嘉樹堂的時候,清晨的薄霧已散去,一旁綠柳輕垂,桂樹成蔭,紫薇、月季、迎春、夾竹桃競相綻放,草木香中夾雜著淡淡的花香,讓人聞了不由得精神一振。

  來迎他們的是關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似兒。

  她穿了件茜紅色夏布比甲,圓圓的臉上帶著甜甜的笑,遠遠的就屈膝給周少瑾她們問安,道著「二小姐,老太太正等著您呢」。

  周少瑾笑著和她頷首,進了正廳。

  關老太太坐在正廳的雕紅漆鑲靈山石靠背的矮榻上,拉著站在榻前的周初瑾的手說著話。

  她今年五十有六,頭髮花白,看上去要比實際年紀大個五、六歲的樣子,穿了件寶藍色雲紋團花褙子。

  聽到動靜,她轉過頭來。

  溫和的目光中帶著善意的笑意,慈愛又親切。

  周少瑾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上來。

  她忙低下頭,屈膝行禮,喊著「外祖母」,聲音裡卻不​​自覺地帶著幾分哽咽。

  關老太太呵呵地笑,道:「被關了幾天,受了委屈吧?來,到外祖母這裡來。」

  周少瑾上前幾步。

  丫鬟們忙端了兩個繡墩進來放在了矮榻前。

  關老太太從榻桌的攢盒裡抓了把窩絲糖給她,道:「這是你誥表哥特意讓同窗從京城帶回來孝敬我的,可甜了,你也嚐嚐。」

  老人家喜歡孩子,身邊總帶些糖食,遇見小孩子就抓幾顆送人,府裡的孩子不管是少爺小姐還是丫鬟小廝都喜歡她老人家。

  被人這樣的當孩子的看待,周少瑾心裡的緊張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反而有種被寵溺的感覺,眼淚忍不住又湧了上來。

  「你這孩子,好生生的,哭什麼哭?」關老太太拿了帕子給她,道,「有話得好好說!哭就能好起來?快別哭了!」

  老太太生離死別經得多了,最不喜歡別人哭哭泣泣的。

  周少瑾忙擦了擦眼角,笑道:「幾天沒見著外祖母,想外祖母的好東西吃呢!」

  關老太太見她雖然在笑,可眼角猶帶幾分濕意,彷若那雨打梨花,帶著幾分纖弱嬌楚之姿,不由得心生憐愛,柔聲道:「那也不能總這樣哭!姑娘家偶爾掉兩滴眼淚,那是金豆豆,總是哭,那就是水了,可沒什麼稀罕的了。」

  周少瑾微愣。

  在她的記憶中,外祖母還是第一次這樣告訴她做人做事的道理。

  一直以來,她對外祖母的感情都很微妙。既想讓外祖母喜歡重視她,又覺得自己不過是外祖母名義上的外孫女,自己再乖巧懂事,體貼溫順也沒辦​​法比得上和外祖母有血緣關係的姐姐。

  而外祖母在對待她和姐姐也是有區別的。

  對她一直很寬和。

  對姐姐卻很嚴厲

  小時候懵懵懂懂的時候還不覺得,等大些了,知道有時候嚴厲也是一種愛,甚至是一種比寬和更深的愛的時候,知道了她和程家的關係之後,她就開始變得不自在起來,開始能不見外祖母就盡量地不來見外祖母,能待在屋裡就盡量地待在屋裡……

  外祖母今天這是怎麼了?

  周少瑾不禁笑道:「多謝外祖母教導,我記住了。」

  外祖母笑著點頭,很是欣慰的樣子,對屋裡的人道:「這孩子果真是要長才行。你們看少瑾,還是第一次這麼利落地和我說話。」

  眾人都笑了起來。

  周少瑾卻想著自己從前在外祖母面前唯唯喏喏的樣子,若有所思。

  關老太太指著繡墩讓她們坐下,丫鬟們端了茶點上來。

  周少瑾和周初瑾落了座,王嬤嬤卻坐了半邊身子。

  關老太太笑著搖頭,也懶得和她計較,對周少瑾道:「我聽你姐姐說你已經大好了。明天金陵知府吳大人的夫人帶了家裡的孩子過來給我請安,你到時候和你姐姐一起也見見吧!」

  周少瑾又驚又喜,道:「我,我嗎?」

  「是啊!」周少瑾的樣子取悅了關老太太,關老太太打趣她,「難道這裡還有第二個周少瑾不成?」

  「是,是,是。」一直惦記在心頭的事徒然間夢想成了真的,那種喜悅是無法言表的,周少瑾忙道,「我到時候一定和姐姐一起幫著待客。」語音未落,心裡已有些奇怪,她還病著,怎麼外祖母會突然讓她見客,她不禁朝姐姐望去。

  姐姐正笑著朝她眨眼睛。

  周少瑾明白過來——定是姐姐在外祖母面前說為她說了什麼。

  她有種被巨大的幸福撞倒的眩暈感。

  「姐姐,」她情不自禁地道,「多謝你!」

  周初瑾抿了嘴笑。

  關老太太看著,臉上笑開了花:「這才對!兩姐妹,就應該親親熱熱,客客氣氣的。」又對周初瑾:「這下你滿意了吧!你們倆姐妹明天一起隨我去見客!」

  「多謝外祖母!」姐妹倆不約而同地起身,給關老太太行了個福禮。

  「去吧!去吧!」關老太太佯皺著眉頭,做出一副不勝煩惱的樣子,道,「吵得我頭都疼了,快讓我消停消停!」

  周初瑾嘻嘻地笑,拉著周少瑾退了下去。

  「這孩子!」關老太太笑意未盡,對王嬤嬤道,「做什麼事都想著自己的妹妹。」說完,笑容慢慢就變成了落寞,嘆道,「不過,這也是莊氏種的因,得了這善果,也不知道是該跟這孩子慶幸還是心痛這孩子辛苦。」

  屋裡服侍的見關老太太和王嬤嬤說起來體己話,都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王嬤嬤勸道:「一飲一啄,原是天定。您也不用太擔心。我看著大小姐是個有福氣的,要不然怎麼就遇到了莊氏呢?如果姑老爺娶的不是莊氏,大小姐也不能在您膝下長大。」

  「這倒是。」關老太太向來心寬,不然也不會健健康康活到現在,她聞言立刻高興起來,笑道,「廖家的十三老爺受了他們家大老爺所託專程過來了一趟,想把初瑾和廖家姑爺的婚期先定下來,老爺已經同意了,給姑老爺的信也在路上了,想必是那邊的孝期一滿就能成親了。等到再給少瑾找門好親事,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說完,頗有些如釋重負之感。

  王嬤嬤聽著卻微微地笑,道:「說起二小姐來,我倒覺得以二小姐的性子不適合做宗婦或是長媳,最好是誰家的次子或是幼子。」

  關老太太很是讚同,道:「我也這麼想——她遇事總喜歡藏在心裡,又敏感多慮,動不動就黯然神傷。在家還好,若是嫁了人,只怕是經不起婆婆的冷眼。這次子上面有長子,通常都不受重視,那性格剛強的婆婆自會磋磨長媳,輪不到她立規矩;那幼子通常都是母親的心頭肉,十之八九性子都有些嬌縱,少瑾性子溫馴,遇事忍讓,夫妻倆定能相敬如賓,婆婆看在小兒子的份上,不會有意為難她,說不定分家的時候,還有體己的悄悄貼給他們。我看,不僅要找次子或是小兒子,最好還是家裡簡單些的,人事多了,她​​也應付不來。」說著,老太太自顧自地笑起來,道:「我們在這裡給她擔心,說不定是白操了心。你看她那模樣兒,只怕是個男的都要把她捧在手心裡,這做母親的有幾個是擰得過兒子的?我們到時候只要給她找個看重子女的人家就行了。」

  王嬤嬤也跟著笑起來,道:「我也活了這把年紀了,除了莊氏,二小姐就是我見過長得最漂亮的丫頭了,所以我常說大小姐性情敦厚,要是別人,就算是姐妹又怎樣?只怕是一樣容不下!四房的大小姐為何總要和二小姐一較高低,只怕也出在這副模樣上了。」

  關老太太忍俊不禁。

  王嬤嬤就道:「你看二少爺怎樣?」

  「詣兒?!」關老太太愕然。

  「是啊!」王嬤嬤話裡有話地道,「我去給二小姐傳話的時候,二小姐是從書房裡出來的,我好像看到詣二爺躲到了竹林裡……不過,我老眼昏花了,興許是看錯了也不一定……」

  關老太太的面色沉了下來。

  周少瑾十二了,程詣十五了,雖說是表兄妹,住在一個宅子裡,平日裡走得親,可也到了要避嫌的時候。

  「你也別給我打這馬虎眼!」她直言不諱地道,「我知道你是看見了。你可查出來是怎麼一回事沒有?」

  「以老奴的看來,您不如順其自然。」王嬤嬤含蓄地道,「二小姐是我們親眼看著長大的,別的不說,最是受教不過,細細地教,就算不能像大小姐一樣事事都有主意,可安分守己,循規蹈矩卻是一定的,總比那盲婚啞嫁過來,不知道根底的好。也可以趁著這機會給誥大爺說門好親事!」

  關老太太驚得一下子坐了起來,她惶然地道:「你是說,誥兒他?」

  王嬤嬤笑了笑,道:「我是看自二小姐病後,大爺每天都要問一遍二小姐的病情……」

  關老太太沒有作聲,皺著眉,細細地撫著那青花茶碗的碗口。

  王嬤嬤則悠然地喝了口茶。

  該說的她都說了,至於有什麼樣的結局,就看老太太怎麼決定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5-3-25 12:10 AM

第八章 早安

      周少瑾姐妹自然不知道上房發生了些什麼事。

  她們倆高高興興地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翻箱倒櫃地給妹妹找衣飾。

  周少瑾不以為然,道:「不過是見個客人罷了,姐姐也不必像如臨大敵似的吧?」

  「我妹妹這麼漂亮,不好好地打扮打扮怎麼行?」周初瑾依舊興致勃勃。

  在周少瑾看來,姐姐「秋水為韻梅為骨」,才是真正的漂亮。她臉色一紅,推搡著姐姐,道:「姐姐也要好好捯飭倒飭才是。」

  「倒飭?」周初瑾不解。

  倒飭是北方話。

  「哦,就是打扮的意思。」周少瑾驚覺自己失語,掩飾般地隨手拿起了根簪子,忙笑道,「這根簪子好看嗎?」

  周初瑾見那金釵三寸來長,簪頭疊堆著三朵紫丁香,花蕊鑲著米粒大小的紅寶石,雖不十分的名貴,卻做工精巧,頗為可愛。

  「這是誰送給你的?」她奇怪道,「我怎麼沒見過?」

  周少瑾一愣,低頭仔細一看,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

  她要是沒記錯,這支金簪是去年她生辰的時候程輅送給她的。

  自己拿什麼不好,竟然拿這支金簪。

  她頓時神色有些尷尬起來。

  周初瑾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道:「你年紀還小,戴這金簪還早了點,還是換個首飾戴的好!」

  周少瑾連連點頭,如小雞啄米:「我聽姐姐的。」然後立刻叫了施香進來,道,「你把這金簪另外放著,看哪天要應酬送禮的時候記得幫我找出來。」

  施香不明所以,恭順地點頭稱「是」,拿著金簪退了下去。

  周初瑾臉色大霽,笑著給周少瑾挑了對牙雕的茉莉花髮箍,一件海棠紅芙蓉山茶梔子花暗紋褙子,竹青底繡墨綠色忍冬紋裙邊的湘裙。

  春晚將衣裳拿下去熨燙,施香將首飾收了起來。

  周初瑾和周少瑾閒聊了幾句,這才回屋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周少瑾梳了個三丫髻,換上了姐姐為她挑選的衣裳首飾。

  施香望著鏡中周少瑾清澈的目光,粉嫩的面頰,不由讚道:「大小姐好眼光!二小姐這麼一打扮,不僅好看,還精神,老太太看了必定歡喜。」

  周少瑾想著自己從前不是不知道老人家都喜歡喜慶的顏色,但總覺著大紅大綠的太俗氣,寧願裝著不知道,一味的只穿那淡柳,白色,湖綠的衣服,有幾次因為要見外客還惹得外祖母說叨,她就覺得臉上發熱,起身站了起來,道:「我去看看姐姐收拾得怎樣了。」

  畹香居從前是四房老太爺的書房,因緊鄰著嘉樹堂,程誥幾個漸漸長大,周氏姐妹要和表哥表弟避嫌的時候,關老太太就把她們姊妹安置在了這裡。小院是典型的江南建築,小橋流水,曲徑通幽,草木扶蘇,花團錦簇。周初瑾把位置最好的南邊三間廂房讓給了周少瑾,自己則選了東邊的三間廂房。

  繞過一片銀杏樹林,抬眼就能看見兩株齊屋簷高的茶樹,那裡就是周初瑾住的東廂房了。

  周少瑾腳步輕快地走了進去。

  周初瑾正在用早膳,見她笑道:「這麼早就過來了?你用過早膳了沒有?要不要在我這裡加點?」然後又吩咐冬晚,「讓廚房給二小姐加幾個菜!」

  周少瑾因病免了晨昏定省,周初瑾這些日子就沒有和妹妹一起用早膳。

  冬晚笑著出了廳堂,周少瑾卻看見桌上只有碗白米粥和尋常的小菜,想到出現在自己桌上剛上市水芹和薹菜,不由地沉默了片刻。

  家裡的境況向來不錯,父親也心疼她們姐妹倆,除了日常的開銷,每年都會私下補貼她們姐妹二、三百兩銀子的水粉錢,她從來不曾注意到這些……就算是她後來出了事,父親不再管她,姐夫才​​幫她做媒,訂下了林家這門親事。

  姐姐出嫁有生母十里紅妝抬進來的陪嫁、外祖母、大舅母等人的添箱,她卻什麼也沒有。姐姐和姐夫成親之後,姐姐把自己的陪嫁分了一半給她,姐夫雖是廖家的宗子,錢財卻是公中的,自己不過靠著不多的公中月例和俸祿過日子,沒有多少體己,還是向同年借了一千兩銀子才湊了三千兩銀子,全給她做了壓箱錢……雖然後來林世晟拉著姐夫做了樁買賣,把這錢給補上了,可自己到底是欠了姐姐、姐夫天大的人情……

  她眼圈濕濕的,叫住了冬晚:「不用了,你給我盛半碗粥來就行了。」

  冬晚進退兩難。

  周初瑾向來知道自己這個妹妹很是敏感,知道她又多想了,不由笑著問周少瑾道:「你又在想些什麼呢?我那是因為外祖母桌上還沒有這樣的新鮮菜,這才避諱的。你卻不同——你正病著,沒有胃口,吃些新鮮的素菜養養身子,並不為過!」

  周少瑾已經不相信了。

  她睜大了眼睛望著姐姐,表情非常的認真,道:「我的病已經好了。姐姐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周初瑾還想勸她兩句,但轉念想著妹妹過兩年也到了說親的時候,在家裡自然沒人挑她什麼,可嫁出去對這些小節注意些,別人挑不到刺,總歸是好些。逐欲言又止,但還是忍不住吩咐冬晚:「讓廚房給二小姐做碗什錦豆腐撈。」

  冬晚笑著出了廳堂。

  周少瑾笑吟吟地向姐姐道了謝,在圓桌前坐下。

  用過早膳,等周初瑾梳洗打扮好了,她像往常一樣,牽了周少瑾的手準備一起去關老太太那裡。

  周少瑾心裡有幾分異樣。

  她已經習慣雍容矜貴的周初瑾,望著姐姐還只有十八歲,略帶幾分稚嫩的面孔,她實在是沒辦法生出敬畏、誠服之心來。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伸出手去握住了姐姐的手,和周初瑾肩並著肩去了嘉樹堂。

  關老太太只要天氣尚好,早上起床後會在院子裡走幾步。

  她們到的時候關老太太剛走步回來,在沐浴更衣,似兒在廳堂裡和幾個小丫鬟在擺早膳。

  周初瑾上前幫忙。

  周少瑾遲疑了一會。

  她好像從來沒有給誰擺過箸……這念頭一閃而過,她乖巧地跟了過去,有樣學樣地幫外祖母擺著碗碟。

  老太太從內室出來,看見她們姐妹很高興,問了和周少瑾一樣的話:「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用過早膳沒有?」又問周少瑾​​,「看你這氣色,病應該好了很多?」

  「多謝外祖母掛念。」周少瑾笑著上前虛扶了外祖母,道,「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就想著來給外祖母問安,和姐姐來得早了點,已經用過早膳了。」

  關老太太笑著頷首,進了一旁佈置成小佛堂的耳房。

  周少瑾動作嫻熟地上前幫外祖母捏了香。

  關老太太很是意外,笑道:「沒想到我們少瑾還會這些!」

  周少瑾也有點出神。

  在她的印象裡,她每天早上起來也是要給佛神敬三炷香的……那些習慣好像已經刻在她的骨子裡,總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就像她看到程詣就會想起他成年後抑鬱寡歡的樣子,看到姐姐總會想到她人到中年的威嚴模樣……

  她搖了搖頭,把這些念頭拋到腦後,待關老太太磕了頭,扶了關老太太起身,幫她插了香燭。

  關老太太攜了周少瑾出了小佛堂。

  早膳已經擺好了,周少瑾和周初瑾陪著關老太太吃了一塊米糕。

  大家移到宴息室坐下。

  關老太太對周少瑾道:「過些日子就是浴佛節了,你就幫我抄幾頁經書捧給菩薩吧!」

  老人家雖然是官宦人家出身,但出身江北的荊州府,認識的字不多,看看內宅的賬本還行,其他的就有些勉強了。沔大太太雖能書擅畫,但主持府裡的中饋,瑣事太多,還要管孩子,不可能抽得出時間來。抄經這樣的事通常都​​落在周初瑾的身上。不過,這還是老太太第一次要周少瑾幫著抄經。

  周少瑾和周初瑾都很是驚訝。

  關老太太笑道:「家裡事多,初瑾你要幫你舅母多擔待些,抄經的事,就交給少瑾好了。」

  周少瑾恍然大悟。

  四月初八的浴佛節過後緊接著就是二房老祖宗程敘的壽辰,然後就要開始準備端午節的節禮了。周初瑾是待嫁的姑娘,正是學管家的好機會,自然沒有空閒的時間。

  周初瑾也明白過來。

  她臉色一紅,垂了眼瞼。

  周少瑾咯咯地笑,高聲應著「好」。

  屋裡服侍的人都望著周初瑾,露出善意的微笑。

  沔大太太來了。她和關老太太說起招待吳夫人的事。剛說了幾句話,程誥和程詣兄弟過來給老太太問安。

  關老太太想了想,對周氏姐妹笑道:「你們去內室等我。」

  周少瑾和周初瑾以為關老太太有什麼話要私底下和沔大太太母子說,笑著去了內室。

  很快,宴息室內傳來輕微的笑聲,隱隱還能聽見「表妹」、「表姐」之類的話。

  周初瑾笑著叮囑周少瑾:「誥表弟問了你幾次,若是有機會遇到誥表弟,你記得要跟他道聲謝。」

  周少瑾應了。

  大約一刻鐘後,關老太太在似兒等人的簇擁下回了內室。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作者:

  有讀者朋友問我程家嫡庶的問題,我在這裡解釋一下。

  經過幾代的繁洐,程家五房現在都是嫡出,但在幾代之前,長房,二房,三房是同一個父親,其中三房是庶出;四房,五房是一個父親,五房是庶出。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5-3-25 12:16 AM

第九章 客人

      周氏姐妹自然沒有懷疑什麼,陪著老太太說了會話,話題很自然地轉到了抄經的事上。

  關老太太讓似兒拿了本《法華經》給周少瑾,問:「你可認得全?」

  何止是認得全,簡直是倒背如流。

  周少瑾點了點頭。

  關老太太鬆了口氣,笑道:「那你就幫我抄第二卷吧!我上九日供的是第一卷。」

  上九日,是指的正月初九,那天是觀世音菩薩的生辰。

  程家的女眷通常去甘泉寺上香,甘泉寺是觀世間菩薩的道場。

  周少瑾笑著應「是」,問關老太太有沒有從前抄廢了經文:「我看看是怎樣抄的?也好照著一樣的抄。」

  行事有著不同尋常的穩重。

  關老太太對周少瑾又放心了幾分,讓似兒去找抄廢了的經文。經文找來,又說了會抄經書的事,小丫鬟來稟:「吳夫人帶著三位小姐一起過來了。」

  三位小姐?

  是吳寶璋同父異母的妹妹吳寶華和吳寶芝嗎?

  周少瑾有些晃神。

  記憶中,她和吳寶璋熟了​​些後,吳寶璋曾經陸陸續續地和她說過吳家的事。

  據說,吳寶璋和她一樣,都是半歲的時候逝了母親。不同的是她父親在她七歲的時候才續弦,吳寶璋的父親吳岫卻在吳寶璋生母去世不到百日就續娶了自己同僚的妹妹關氏。而關氏看著賢良淑德,實則面甜心苦,尖酸刻薄,心胸窄狹,小氣吝嗇,因不滿吳寶璋的生母尹氏佔了髮妻的位置,更不願意撫養吳寶璋和其胞兄吳泰成,處處刁難他們兄妹,吳岫沒有辦法,只好一直讓他們兄妹跟著遠在四川綿陽老家的祖母生活。直到吳寶璋的祖母去世,他們兄妹無人可依,關氏膝下又只有兩個女兒,回鄉守制的關氏既怕被鄉鄰議論,背上「不賢」的名聲,又怕吳泰成繼承家業,不善待她和兩個女兒,沒有了辦法,這才只好帶著吳寶璋兄妹來了金陵。

  可就算是這樣,吳寶璋的繼母待吳泰成也是捧殺,以至於吳泰成養成了很多不好的習慣。

  吳寶璋邊說邊流淚,道:「我畢竟是個養在深閨的女兒家,平日裡遇到哥哥一面都不容易,更何況是勸他好生讀書,仕途有望的,為自己,也為我掙個前程……」

  正是因為這些原由,她對吳寶璋心生憐憫,後來雖然覺察到吳寶璋這個人不簡單,說出來的話未必就能全信,卻也總為吳寶璋找藉口,覺得吳泰成趨炎附勢,不是個能成大氣的人,吳寶璋是個沒有依靠的人,只能自己為自己搏個前程,手段下乘也是人之常情。她和吳寶璋雖好,卻也沒到情同手足的地步,不用和吳寶璋計較那麼多……就算吳寶璋和程輅訂了親,她想到吳寶璋一個女孩子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吳寶璋還能說個「不」字不成?也沒有覺得吳寶璋有錯,只是一心氣那程輅,七尺男兒卻沒有擔當,背信棄義不說,還優柔寡斷在她的事上含糊不清,讓吳寶璋忐忑不安,讓她飽受非議……

  周少瑾高一腳低一腳地跟在姐姐身後。

  走在前面的關老太太沒有註意,周初瑾卻很快就發現了妹妹的異樣。

  她牽了周少瑾的手,緊緊地握了握。

  周少瑾回過神來。

  周初瑾朝著她使眼色,示意她有什麼事先忍著,把眼前的事應付完了回到畹香居再說。

  周少瑾赧然地朝著姐姐微笑。

  四房女眷會客的花廳——什錦軒到了。

  周少瑾忙收斂了情緒,低頭順目地隨著關老太太走了進去。

  此時正值三月暮春,太陽已經升了起來,什錦軒春花盛開,奼紫嫣紅,花廳四周的紅漆冰裂紋的窗戶全都支開了,花香撲鼻,暖風習習,讓人不飲自醉。

  周少瑾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吳夫人身後的少女。

  和記憶中的人一樣,她濃密的青絲綰了雙螺髻,戴丁香花金簪,穿了件茜紅底折枝花的杭綢褙子,蓮子米大小的珍珠垂在耳邊,眉間米粒大小的硃砂痣鮮豔欲滴,讓人過目難忘。

  真的是她!

  吳寶璋。

  在相隔十年之後,她們在她十二歲的時候再次相遇!

  周少瑾只覺得錐心的痛。

  那些逝去的時光彷彿都撲面而來,那些曾經的痛苦都再次鮮活起來。

  她捂著胸口,腦子裡一片空白,看著外祖母和吳夫人嘴角一翕一合的,提線木偶似地隨著姐姐屈膝行禮,靜坐在了一旁,直到周初瑾拉了拉她的衣袖,外祖母和吳夫人的說話聲才嗡嗡地鑽進了她的耳朵裡:「……您知道,我們江北不比江南,沒有這麼多講究。這又是我們老爺遇到的第一樁壽筵,不知道送什麼好——貴重了,怕別人說我們阿諛奉承;寒酸了,怕別人說我們眼界小,沒見過世面。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愁得我們家老爺一夜沒合眼,爬起來就催我到您老人家這裡來討個主意,也免得壽筵上出了醜。」

  原來吳夫人是為了二房老祖宗的壽辰過來的。

  前世,吳夫人口口聲聲稱外祖母為「姑母」,十分的親熱。今天稱外祖母卻是一口一聲「您老人家」,原來這個時候關氏還沒有攀上外祖母啊……

  周少瑾木然地想著,腳被人狠狠地踢了一下。

  她悚然側頭,看見了姐姐擔憂的目光。

  周少瑾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她不由暗暗著急。

  這個時候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氣才行。不然姐姐豈不是要急瘋了?還有外祖母,好心帶她出面見客,讓她增長見識,她卻失禮於人,讓外祖母的臉往哪裡擱?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氣,急急地整理著自己的情緒,就聽見外祖母不急不燥,略帶著幾分笑意地對吳夫人道:「外面的事我不知道。但照著程家的舊例,各房都會以各房頭的名義送份壽禮,散生要隨意些,整生要重視些。​​然後各人再送各人的,這就更簡單的,不過是些針頭線腦的東西,還有孩子親筆劃的畫,親手寫的對聯,也都算是份壽禮……」

  吳夫人聽了十分感慨地讚道:「程家不愧是詩書傳世的百年望族!家中如此的顯赫,這日子過得卻如此的低調,難怪金陵城裡提起九如巷的程家都要翹起大拇指來誇一聲『好』,也難怪別人看我們吳家都覺得格局太小。這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

  她中等的個子,身材圓潤,相貌看上去很平常,倒是一雙眼睛,看人的時候彷彿要看到你的心裡頭似的,非常的銳利。但此刻她的聲音不高不低,溫和有禮,隱隱帶著幾分笑意,猶如春風撲面,讓人聽了非常的舒服。

  仔細聽來,吳寶璋說話的語氣語調都和吳夫人非常的相似。

  想起這個人,周少瑾心裡如那燒開了的沸水似的翻滾不已,半晌才平靜下來。

  而吳夫人和關老太太的話已告一段落,吳夫人正提議去看看關老太太屋裡養的那株三色牡丹:「聽說是程大老爺送的。大老爺可真是孝順!這麼稀罕的東西,也不知道他是從什麼地方謀來的。不過,這也是您的福氣。像我,長這麼大,可從來沒見過一棵樹上開出三種顏色的花來。」

  聽到別人讚揚自己的長子,關老太太再也沒辦法像對待其他懷著目的來拜訪她的客人一般,擺出副客氣卻始終帶著幾分疏離的態度來。

  她呵呵地笑,由周初瑾虛撫著,帶著吳夫人往擺放三色牡丹的水榭去。

  吳寶璋見狀,上前去扶吳夫人。

  吳夫人卻快步向前,和關老太太站在了一起,把吳寶璋丟在了身後。而吳夫人的親生女兒吳寶華則看也沒看吳寶璋一眼,不緊不慢地上前扶了母親的手臂,和周初瑾一左一右地跟在吳夫人和關老太太身邊。

  吳夫人彷彿沒有察覺到發生了些什麼似的,笑盈盈地和關老太太說著金陵城新來的戲班子惠蘭班。

  吳寶璋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她飛快地睃了周少瑾一眼。

  只見周少瑾面色蒼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好像根本沒有註意到這邊發生了些什麼事。

  她不由得長舒了口氣,心中微定,抬眼卻看見吳寶芝正滿臉好奇地望著周少瑾。

  吳寶璋心中一動。

  來前她曾打聽過。程家四房雖然有兩位小爺,兩位小姐,可那兩位小姐卻是姓周的,不過是程家的表小姐,特別是那位周家二小姐,是四房姑爺續弦所生,與程家並無血緣關係。

  她只是沒想到周家二小姐會長得這麼漂亮。眉目如畫,舉手投足間更是透著股嬌嬌柔柔的氣質,好似那白山櫻,綣繾地開在枝頭,一不留神,她就會隨風飄走了似的,讓人對著她忍不住呼吸都會放輕些。

  別說是養在深閨裡的吳寶芝了,就是她,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女孩子,那模樣兒那身段,不管怎麼看,沒有一處不精緻,沒有一處不美好的,也難怪吳寶芝會對周二小姐感興趣了!

  吳寶璋想著,嘴角微微地翹了起來。

  她腳步頓了頓,就和周少瑾肩並著了肩。

  「二小姐,」吳寶璋露出了個溫柔嫻靜的笑容,輕聲道,「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看你臉白得厲害,要不要我在老太太面前知會一聲,找個藉口讓你歇一歇?」

  周少瑾看著她就覺得噁心,根本不想和她多說話。

  雖然這樣做有些失禮,可她只要一想到前世自己循規蹈矩了一輩子,最後還落得那樣一個下場時,這樣的隨心所欲就有種肆恣意妄為的痛快,讓她覺得心情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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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5-3-25 12:11 PM

第十章 姐妹

      周少瑾決定不理吳寶璋。

  吳寶璋卻沒有在意。

  沒見過世面的大家閨秀面對陌生人的時候多是羞怯靦腆性子,更何況像週二小姐這樣寄人籬下的,只怕更是膽小慎微,不敢踏錯一步了。

  她繼續和周少瑾輕柔地說著話:「二小姐,我剛從四川綿陽老家過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出川,看什麼都覺得好奇又新鮮。我聽說金陵的老習俗,端午節的時候要把大蒜放在鍋膛裡燒熟了給孩子吃,一個孩子獨吃一頭,吃了夏天不拉痢疾,肚子裡不長蟲,是不是真的?」

  周少瑾裝做沒有聽見。

  吳寶璋眉頭微蹙。

  這位二小姐是怎麼一回事?

  從她進門到現在她就沒聽見這位二小姐說過一句話,難道是個啞巴?

  可她卻沒聽人說過……

  吳寶璋想了想,又道:「我進門的時候看見太湖石山旁長著了株合抱粗的樹,枝葉極其茂盛,樹冠只怕有一丈之地,你知道那是什麼樹嗎?」

  周少瑾依舊不理她。

  吳寶璋有些不知所措。

  她還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人。

  身後突然傳來「扑哧」一聲毫不掩飾的笑。

  吳寶璋臉都綠了。

  她回過頭去,看見了自己同父異母的三妹吳寶芝。

  吳寶芝滿臉的譏諷,小聲道:「大姐,人家不願意和你說話,你就不要勉強了,免得破壞了你寬厚大度的名聲。」

  吳寶璋鬢角的青筋直冒,臉上的笑容卻依舊溫溫柔柔的,嗔道:「寶芝,看你說的是什麼話?也不怕別人笑話。」然後伸長了脖子朝著關老太太和吳夫人的方向望瞭望,道,「母親和老安人都快走到水榭了,我們也要快點才是。」說完,急急越過了周少瑾,快步朝著關老太太和吳夫人趕去。

  吳寶芝冷「哼」了一聲,轉過臉來對周少瑾露出了個友善的笑容,道:「你不用理她,她就是這樣不知道不知所謂,總覺得她搭理別人別人就一定得搭理她似的。」然後好奇地問她,「你今年幾歲了?看著比我好像還小似的?」

  她和她的胞姐吳寶華長得像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五官、身材、模樣兒都隨了吳夫人,很是平常,皮膚卻和吳寶璋似的,欺霜賽雪,細膩白皙,顯然是隨了吳家的人。這讓她們看上去吳夫人多了幾分清秀,勉強算得上是中人之姿。

  不過,這吳氏姐妹也不是什麼好人。

  前世,她們可沒少和吳寶璋打擂台,而吳寶璋還在她們姐妹倆手裡吃了好幾次大虧。

  周少瑾也不想理會她。

  可當她發現走在她們前面的吳寶璋正豎著耳朵聽她和吳寶芝說話的時候,她突然改變了主意,朝著吳寶芝笑了笑,輕聲道:「我是甲申年出生的。」

  那笑意,就猶如那春日的暄陽,一點點的染暖了她的眼角眉梢,讓她如春風拂柳不可思議地柔軟起來。

  吳寶芝驚艷,失聲道:「你可真漂亮!」

  是嗎?

  周少瑾不禁蹙眉。

  程許……喝醉酒的時候也曾這樣囈語。

  她後來,就很恨痛自己的漂亮。

  如果她不漂亮,是不是就不會遇到那樣悲慘的事呢?

  她時常在噩夢醒來之後問自己,卻兜兜轉轉地找不到了答案。只是從此以後就素面朝天,遠離了那些脂粉膏蜜……

  周少瑾眼瞼輕垂,心底倏然間一片冰冷,再也沒有說話的興趣,轉身朝前走去。

  吳寶芝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惹惱了周少瑾。

  她在家裡也是倍受寵愛的,想到自己還是第一次這樣誠心地讚美別人的容貌,對方不僅不歡喜,還扭頭就走,頓時覺得委屈得不行,眉毛一擰,決定和周少瑾各走各的,可眼角的餘光卻看見吳寶璋回頭瞥了她一眼,她心中生警,想了想,還是忍了脾氣,笑吟吟地追上了周少瑾,強行地挽了周少瑾的胳膊,佯作出副歡喜雀躍的樣子笑道:「姐姐,我是不是哪裡說錯了惹得你不高興了?我給姐姐賠不是!姐姐快別生我氣了!」隨後不等周少瑾說話,又道,「姐姐,我是乙酉年的,比你小一歲。我二姐是癸未年的,比姐姐大一歲。我們去年冬月裡才到金陵,每天被母親拘在家裡做針線活,悶都悶死了。要是有失禮的地方,姐姐可千萬別和我計較。」

  吳寶芝的話又急又快,讓走在前面的關老太太等人紛紛轉過頭來。

  周初瑾更是面露焦慮,既擔心周少瑾小姐脾氣發作起來,不分場合,得罪了客人;又擔心她不擅言詞,受了這吳家三小姐的欺負卻被人倒打一耙。

  周少瑾不由惱怒這吳寶芝喜歡惹事生非,偏偏她又是個不擅長和人爭執的,特別是著急的時候,她更說不出話來。她眼眶一紅,眼看著就要落下淚來,吳寶芝稚氣的面孔和眼底閃過的得意卻讓她硬生生地將眼淚收了回去,臉上火辣辣的燒。

  前世,她就是不會爭辯,才會處處被程笳壓制。

  這一世,難道也要走前世的老路不成?

  何況眼前的這個小姑娘比她小了一年輪,她要是被這樣一個小姑娘氣得說不出話來,還有何面目面對一直關心愛護她的姐姐?

  她咬了咬唇,好一會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道:「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你有什麼不會的,我都會告訴你的,你不用和我這樣的客氣!」說完,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還算是有理有節,又大著膽子回了一句,道:「你這樣說,反而覺得你我之間太生分了!」

  吳寶芝睜大了眼睛。

  眼前的女孩子看著軟弱,像朵花似的,誰知道說起話做起事來卻綿里藏針,狠狠地刺了她一下。

  她張嘴慾和周少瑾爭辨一番,卻看見了姐姐吳寶華嚴厲又帶著幾分警告的目光,她只好怏怏然地鳴金收兵,皮笑肉不笑地衝著周少瑾咧了咧嘴,算是把這件事揭了過去。

  關老太太像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似的呵呵笑了兩聲。

  可送走了吳夫人之後,老人家卻拉了周少瑾的手,讚許地道:「以後就應該這樣!遇到事就要做聲。女孩子家家的,本就吃虧,若還是什麼時候都忍氣吞聲的,只怕是被人拆骨入肚了還被嫌棄味道不好。」

  周少瑾的眼淚刷地一下落了下來。

  外祖母的話說到了她的心上。

  前世,明明是她受了程許的羞辱,程許的母親袁氏卻說是她勾引的程許……二房三房的人都沉默不語,只有外祖母,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她一句話,卻從頭到尾都沒有懷疑過她。

  她跪趴在關老太太的膝頭,嗚嗚地大哭起來。

  周初瑾莫名的悲從心起,跟著抹起眼淚來。

  關老太太也眼眶濕潤,扶著周少瑾道:「好孩子,別哭了!這人活在世上,不容易。我們做女子的,就更不容易了。你要是自己不立起來,誰幫你也沒用。你要記得外祖母的這句話才好!」

  周少瑾抽泣得說不出話來,淚流滿面地點著頭。

  關老太太掏了帕子幫她擦著眼淚,道:「好了,好了,不哭了。瞧這漂亮的小臉,哭花了可不好看了。」接著抓了把糖塞給她,「乖,聽話!」

  周少瑾捧著糖,哭得更厲害了。

  屋裡服侍的無不掩面。

  周初瑾忙上前安慰著妹妹,半晌,周少瑾才漸漸止了哭聲,紅著眼睛鼻子給關老太太賠不是:「……惹得您老人家也跟著傷心!」

  關老太太不以為然,笑道:「哭過了,心情好些了吧?快回屋去睡一覺,醒來就什麼都忘了。」

  周少瑾紅著眼睛鼻子含淚頷首,和姐姐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問她:「你為什麼大哭?」

  「我也不知道。」周少瑾由施香幫她用煮熟了的雞蛋敷著眼睛,道,「就是聽外祖母那麼一說,就哭了起來。」

  周初瑾見問不出什麼來,想著以後自己只要多看照點妹妹,妹妹說的是不是真話總能知道的。

  她晚上陪了周少瑾睡。

  黑暗中,周少瑾回到了從前。

  袁氏挑著眉,面容尖刻,狠不得一口把她吞下去,厲聲追問她:「是誰讓你這麼做的?你這麼做了對你有什麼好處?你父親好歹也是正四品的知府,你怎麼一點廉恥也不講?我和他父親早已和閔大人說好了,為我們家大郎迎接他們家的大小姐,你這樣,是無媒私苟,壞人姻緣……」

  大舅母跳了起來,豐腴的臉上滿是汗珠,指著袁氏道:「您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們家少瑾是什麼性子,別人不知道,難道程家的人也不知道嗎?您怎能口空白牙的說出這番話來。枉我平日裡敬你是閣老家的千金小姐,卻原來連這點眼光也沒有!到底是你們家大郎色欲薰心地羞辱了我們家少瑾,還是我們家少瑾勾,引了你們家大郎,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和你不能罷休……」

  被稱做「大郎」的程許被袁氏的兩個陪房媽媽按著,目光呆滯,嘴裡不停地喃呢著:「你騙我!你騙我!你說我若是中了解元,你就為我求娶少瑾的。我誰都不要,我只要少瑾……」

  周圍的人都冷漠地望著她們。

  目光如刺。

  如同在看一場鬧劇。

  場景轉換。

  她呆坐在一張黑漆鑲鏍鈿梅花迎春的繡墩上,袁氏看她的目光猶如她是什麼污穢之物,不耐,隱忍,厭惡,聲音冷得像冰雹,一個字一個字的砸在她的心上:「……你既要強嫁到我們家來,那就要守我們家的規矩。其他的我就不說了,這『貞潔』二字卻是要和你好好說道說道……你身邊的丫鬟婆子一個也不許帶進來,陪房之類的,我會安排的……沒有我的允許,不得隨意出入你住的院子;沒有我的允許,不得和其他院裡的丫鬟婆​​子說話……每月同房不得超過三次……大郎還年輕,瞧你那煙視媚行的樣子,就是個不安分的。可這也由不得你,總不能讓你勾引著壞了他的精血……多少好好的爺們就這樣沒了的……」

  場景再次轉換。

  黑漆漆的屋裡只點了一根蠟燭,樊劉氏的臉惶恐又驚駭,在燭光中搖曳。她苦苦地哀求著:「好小姐,您使點勁,孩子就要下來了……我們好不容易從程家逃了出來安頓下來,您可不能把性命丟在了這裡,不然我可怎麼向老爺交待?您又怎麼對得起大小姐……」

  她又濕又冷,呼吸裡全是濃濃的血腥味,彷彿在地獄間行走,身體疼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了。

  誰來救救我!

  誰來救救我!

  她厲聲尖叫著,滿頭大汗地坐了起來,手情不自禁朝身下摸去。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5-3-25 12:21 PM

第十一章 秘密

      「 怎麼了?怎麼了?」周初瑾慌慌張張地起身,緊緊地抱住了周少瑾,高聲地喊著丫鬟,「持香,施香,快點燈!」

  屋子裡亮起來。

  周少瑾看著了手上的鮮血,面露驚駭,人崩潰般地淒厲尖叫起來:「血,血,血……」

  「少瑾,少瑾。」周初瑾嚇得聲音都變了,「別怕,別怕,姐姐在這裡呢!姐姐在這裡!」她說著,也看見了周少瑾手上的血,她忙掀了被子,見周少瑾身下湮開了一塊,周初瑾鬆了口氣,懸著的心落了下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道:「好了,好了,沒事,沒事,是你的癸水來了!」

  真是這樣嗎?

  周少瑾惶恐不安地望著周初瑾。

  周初瑾點了一下妹妹的額頭,笑道:「姐姐還能騙你不成?你看你這個樣子……」她笑著搖頭,道,「我們家少瑾也長大了!」話說到最後,已是十分的感慨。

  周少瑾不明白。

  聽到動靜披著衣服趿著鞋跑進來的樊劉氏卻知道。

  「二小姐還是第一次呢!」她笑咪咪地吩咐施香,「你這就去給二小姐煮紅糖水去!」自己卻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周初瑾則抱著妹妹在她耳邊向她低聲地解釋著一些注意的事項。

  但周少瑾恍恍惚惚的。

  也就是說,剛才她只是做了個夢。

  並不是回到了從前。

  可那個夢,卻道盡了她這十年來深藏在心底,不敢觸及的秘密。

  當年,程輅和吳寶璋定親的消息傳出來的時候,非常的猝然。那時候,姐姐已出嫁,外祖母和大舅母正暗中幫她準備出閣的事宜,不要說是四房,就是程笳的母親姜氏也感到非常的意外,還曾急急地過來打探真偽。

  外祖母那麼剛強的人,一下子就病倒了。

  沔大舅舅氣得直罵,程詣擼了袖子要去找程輅算賬,還是程誥攔住了程詣:「事已至此,難道還能讓程輅和吳家退親不成?就算他想和吳家退親再娶少瑾也別想我們會答應。」他冷笑道,「怪只怪我們識人不清,把白眼狼當成了君子。少瑾以後還要嫁人的,你這麼一鬧,於程輅來說,不過是樁風流韻事,卻能要了少瑾的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且看著,我要是不收拾他,我就不姓『程』。」

  大舅母也攔著程詣:「這件事不過是我們兩家口頭上的約定,又沒交接個信物,原是我們做得不對,你千萬不要鬧騰,要是有什麼流言蜚語傳出去,吃虧的只能是少瑾。」又勸她,「我們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的,以後大舅母再給你找個比程輅更好的人家,和和美美的,讓那程輅後悔去。」

  她不甘心。

  又不是她巴著程輅不放,現在程輅背信棄義,反倒成了她的錯,不僅如此,還連累著外祖母、大舅母、舅舅表哥們都跟著她沒臉。

  所以父親寫信過來,說繼母會來接她到任上的時候,她不願意跟著繼母去保定,並對繼母道:「我的事,自有外祖母為我做主。」

  繼母不敢做主,寫了信給父親,就暫時住在了程家。

  她要程輅出面給她個說法。

  程輅沒來,吳寶璋卻來了。

  吳寶璋跪在她面前,滿臉的羞愧:「這樁婚事是我繼母做的主,等我知道的時候兩家已經下了定……如果我事先知道,說什麼也不會同意……」

  吳寶璋怎麼想,她根本就不在意。

  誥表哥說得對,再怎樣,他們兩家也不可能退親。就算是退了親,自己也不會嫁給程輅了。她只要個說法!

  程笳約了她去花園裡散步,說是有話對她說。

  她們走到了水榭旁由太湖石堆砌而成小山洞裡,程笳神秘地朝著她眨眼睛,道:「你在這裡等等,我有好東西給你。」

  她在山洞裡等著程笳回來。

  卻等來了醉酒的程許。

  周少瑾顫抖起來。

  像篩糠似的,不能控制,牙齒相碰,「咯咯」作響。

  「少瑾,少瑾。」周初瑾嚇得快要哭出來,再次把把妹妹摟在了懷裡,衝著樊劉氏直嚷,「快去請了大舅母過來,你快去請大舅母過來。」

  「我沒事,我沒事。」周少瑾緊緊地抱著姐姐,像個瀕臨死亡的人抱著救命的稻草,貪婪地汲取著周初瑾身上的溫暖,「我就是冷,姐姐你抱著我,你抱著我……不要去喊大舅母,太丟人了……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不許去喊大舅母……」

  「好,好,好。我不喊大舅母。」周初瑾的眼淚籟籟地落下,「我抱著你,我抱著你。」

  周少瑾不依,非要周初瑾喊了樊劉氏回來。

  周初瑾點頭,朝著樊劉氏使眼色。

  樊劉氏就站在了門口。

  周初瑾用力地抱著周少瑾。

  周少瑾伏在姐姐肩頭,嚶嚶地哭了起來。

  她好像聽到了程笳的尖叫和那不可置信的聲音:「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在幹什麼?你怎麼能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來!我要告訴我娘,不,我要告訴大伯母……」

  然後,很多人趕了過來。

  有人扶起來她,把她送回了她的臥房,為她清理身體,給她換衣服,把她塞到了被子裡……

  她混混沌沌的,不知道白天黑夜。

  之後,她被人扶去了廳堂。

  大舅母和袁氏在那裡爭吵,袁氏指著她的鼻子罵她淫蕩。

  再後來,父親趕了回來,站在她床前默默地流著眼淚。

  大舅舅扶著外祖母走進來,曲膝欲跪,要給父親陪不是。

  父親一言不發地扶起了外祖母,然後走了出去。

  她就和程許訂了親。

  袁氏要親自教導她。

  外祖母和大舅母不同意。

  袁氏下巴揚得高高的,冷諷地道:「她可是我們程家的宗婦,你們連個養在深閨的姑娘都看管不往,何況是主持中饋的長孫媳婦?」

  外祖母和大舅母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滿臉通紅。

  「我去!」她站了起來。

  大舅母抹著眼淚,無奈地幫她梳妝打扮。

  程許在她去長房的路上偷看她。

  袁氏在上房的耳房裡羞辱她。

  還當著她的面吩咐陪房的媽媽相看幾個模樣、性子都要伶俐些的丫鬟,以後給程許做通房。

  她麻木跪在耳房裡背著《女誡》,隨他們折騰。

  可有一天,她不經意地抬頭,那些丫鬟婆子看她時流露出來的鄙夷和不屑卻像針般刺傷了她的心。

  她猛地清醒過來。

  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悠長悠長的夢。

  她為什麼要過這樣的日子?

  她又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程許可以不受任何的懲罰一身輕鬆,她卻要被千夫​​所指在這裡受苦?

  姐姐去了那裡?

  她要去找姐姐!

  如果姐姐知道她過的是這種日子,一定會幫她的!

  她把箱籠裡的百餘兩碎銀子全都揣在了懷裡,在一個風高月黑夜和乳娘樊劉氏離開了程家,離開了金陵。

  樊劉氏找了條去京城的大貨船,兩人躲在艙底,她一路吐到了京城,卻在通州的時候遇到了大風雪,被困在了驛站裡。樊劉氏當了樊家祖傳的金手鐲,她們才能找到廖家在京城的老宅子。

  她不知道自己出走的消息有沒有傳到京都,廖家人知道不知道金陵發生了些什麼事。她怕姐姐會因自己被人看輕,在廖宅不遠的地方租了個小院子落腳。

  北方的風雪像刀子似的刮在人身上,刺骨的冷。

  樊劉氏蹲在姐姐住的胡同口等人,她蜷縮在沒有地龍,四面透風,只在屋子裡燒了個火盆房間裡取暖,直到第九天,凍得臉色發青的樊劉氏才攏著衣袖帶著滿身是雪,用風帽掩臉的姐姐出現在她面前。

  「你怎麼瘦成了這個樣子?」姐姐錯愕地失聲驚呼。

  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害怕,或者是難堪,她瑟瑟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好姐姐什麼都沒有問,脫下身上的皮襖就緊緊地把她裹在了懷裡,扭頭對樊劉氏道:「這裡怎麼能住人?你收拾收拾,等會就陪著二小姐一起搬到我陪嫁的小田莊去。」

  那關心的話語,猶帶著姐姐體溫和香味的溫暖,讓驚恐不安卻一直強忍的周少瑾如潰決的河堤般嗚嗚大哭了起來。

  姐姐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她。

  樊劉氏欲言又止。

  「沒事!」姐姐沉聲道,「我已經讓馬賜過去了——那邊當差的都會打發到我在廊坊的田莊去,服侍你們的丫鬟婆子也會從山東那邊買過來。等二小姐養幾天,臉色沒這麼難看了,那些丫鬟婆子也用順手了,你們就搬到我那裡去。若廖家的人問起來,就說是少瑾想我,特意來京城探望我就是了。」她說著,臉色驟然一冷,「她的兒子是寶,我們周家的女兒難道是草不成?你們只管在我這裡住著,我看誰敢說你們一句不是。等過些日子,我再為少瑾相門好親事,免得她以為除了程家,少瑾就嫁不出去了似的!」

  她這樣還能嫁人嗎?

  姐姐到底知不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些什麼事?

  她詫異地睜大了眼睛,不敢去看姐姐,朝樊劉氏望去。

  樊劉氏眼中含淚地點了點頭。

  她心中一輕。

  那樣恥辱的事讓她親口對自己最在乎、最親近的姐姐再說一遍,她寧願去跳莫愁湖。

  「姐姐!」她想阻止姐姐,又喃喃地不知道怎麼開口。

  「這件事我自有主張。」姐姐強忍著忿忿地道,「你只管安心在我的小田莊裡把身體養好就是了!」

  是啊,有姐姐護著她,她有什麼好怕的!

  她放下心來,安心在小田莊裡調理著身體。

  誰知道晴天霹靂——她卻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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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5-3-25 12:28 PM

第十二章 往事

      「不,不,不!」她驚駭地搖著頭,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不可能!我不是懷孕了,我只是吃壞了肚子!」

  姐姐抱緊了她,再也沒有了從前的氣定神閒:「你別擔心!我既然留了你在京城,就有辦法讓程家風風光光地把你接回去!」

  姐姐不是說讓她安心留在小田莊裡住著嗎?

  不是說再給她找個人家嫁了的嗎?

  怎麼突然就變了卦?

  她滿心惶慌,推開了姐姐:「不,我不回去!我不要嫁給程許!我不要被人罵作娼婦!我不要看那些下人的白眼!我不要一輩子都被人指指點點……」她說著,低頭望向自己的小腹,那裡平平的,什麼也看不出來,大夫的話就像一個謊言,一個玩笑,「我也不要這個孩子……」

  「可是,」姐姐憂心忡忡,滿臉擔心,「這畢竟是程家的孩子,而且還是程許的第一個孩子,是長房……」

  程許,孩子……讓她緊繃的心緒斷裂。

  她厲聲尖叫著跳了起來,打斷了姐姐的話:「你們為什麼都欺負我?你為什麼和那些人一樣,都幫著程許說話?你不是我姐姐!你不是我姐姐!」她甚至來不及趿鞋,光著腳就朝外跑,「我不會回去的!我死也不會回去的!我也不會生下這個孩子的……」

  姐姐追了過來,把她箍在懷裡:「少瑾,少瑾,你聽我說……」

  「我什麼也不想聽!」她掙扎著,用腳踢著姐姐,像個瘋子似的,「你也只會讓我忍著,讓我認命,讓我死心,我憑什麼要忍著?我憑什麼要認命?我憑什麼要死心?就因為我是姑娘家嗎?我又做錯了什麼?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的懲罰我?」

  「不是,不是!是姐姐不好,姐姐沒有照顧好你,是姐姐辜負了母親所託,讓你受了委屈……」姐姐的淚水彷彿滾燙的水珠,一滴滴地落在她的脖子上,也燙到了她的心裡。

  可這是姐姐的錯嗎?

  姐姐又憑什麼要包容她的無理取鬧?

  就因為姐姐是最愛她的人?

  而她,讓親者痛仇者快,和傷害她的程許又有什麼區別呢?

  她全身無力,委頓於地。

  「少瑾,少瑾,」姐姐嚇得臉色煞白,撲在她身上,「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我沒事。」她喃喃地道,心如死灰,「姐姐你扶我到床上去吧……」

  這也許就是她的命!

  她不認命也不行!

  「二小姐,二小姐!」樊劉氏跪一旁,哭得像個淚人。

  她卻流不出一滴淚來。

  她的命運在她答應程笳去花園散步的那一刻鐘就已經有了偏差。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蠢。

  別人要她怎樣她就怎樣。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沒用。

  程許欺負她的時候只知道求饒哭叫。

  她胡亂地抓了個東西想站起來,腿卻軟綿綿沒有一點力氣,她只好匍匐著朝床爬去。

  姐姐一把拽住了她,戚聲道著「你別這樣,你別這樣」。

  她卻置若罔聞,道:「姐姐你把我送回我租得宅子吧!程家肯定會很快找來的……就算他們不要我了,也會找到我才退親的……你別管我了,廖家的人要是知道我出了這樣的事,肯定要笑話你的……我一個人就算了,不能把你們都拖下水……只求姐姐能收留樊媽媽。他們找到了我,肯定不會放過樊媽媽的……可憐她奶了我一場,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也是受了我的拖累……」

  「二小姐,您別這麼說!您快別這麼說!」樊劉氏也撲了過來,「是我帶您走的。對,是我的主意,是我慫恿著二小姐來找大小姐的,與二小姐無關!都是我這個惡奴作得孽……」

  姐姐看著她們,目光卻慢慢地冷了下來。

  「少瑾,」姐姐板著她的肩膀,眼角的餘光掠過她的肚子,然後定定地望向了她的眼睛,肅然地道,「你真的不想回程家嗎?要知道,你若這個時候選擇留在京城,那你以後,就再也不能回程家了。你要想清楚!」

  她已經有了主意。

  聞言只是漠然地搖頭,道:「姐姐,你送我回我租的地方吧,我不想再折騰了。」

  姐姐望著她,良久,才起身扶她上了炕。

  她拉住了姐姐的衣袖,道:「姐姐,你答應過我,要幫我照顧樊媽媽的,你一定要說話算數。」

  姐姐點頭,眼角閃著淚光,道:「姐姐說話算數。」

  她第一次懷疑姐姐,讓姐姐發誓:「要用母親的名義發誓……」

  姐姐眼底閃過痛苦,認真地發了誓。

  她就衝著姐姐笑了笑,道:「姐姐,我全身無力,讓人給我用人參燉隻老母雞吧!」

  姐姐凝視著她,好像生怕遺漏了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似的,好一會才輕輕地道了聲「好」。

  她閉上了眼睛。

  等到雞湯端上來,她乖乖地喝了雞湯,繼續睡覺。

  姐姐一直守著她。

  可打了三更敲以後,疲憊不堪​​姐姐開始支持不住了打起了磕睡,兩刻鐘之後,姐姐伏在床前睡著了。

  她睜開了眼睛。

  出了這樣的醜事,為了她的名譽,以姐姐的謹慎,不僅誰也不會帶過來,而且還會遣了田莊裡服侍她的人,不然姐姐也不會一個人守在她身邊了。

  她在心裡琢磨著,聽了聽動靜,悄然起身,輕手輕腳地出了內室。

  外面果然悄無聲息看不到一個人。

  她無聲息地走在小田莊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裡。

  那天應該是十五,沒有風也沒有雪,月亮像個圓圓的玉盤,靜靜地掛在半空中。庭院中枯虯的樹枝雜亂無章隨意橫生,在地面留下一片斑駁的陰影。

  她一路朝前,凍得抖個不停。

  樹林,放農具的柴房,水井……她都徘徊良久。

  等她試圖打開後院廚房的角門時,姐姐竄了出來。

  「你要幹什麼?」姐姐緊緊地捏著她的手腕,捏得她鑽心般的疼,她從來不知道,姐姐的力氣有這麼大,「你知道不知道,你是母親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你怎麼能這麼幹?你父親怎麼想?你讓黃泉之下的母親怎麼想?你讓我百年之後見到了母親怎麼跟她說?你讓我還有什麼面目每年的清明、端午祭拜母親?你,你太讓我失望了……」

  姐姐說著,眼睛漸漸泛紅。

  「姐姐,我是不是很沒用?」她目光呆滯,呢呢地道,「我想死,卻連個死的地方都找不到——我若是在樹林裡吊死了,別人發現我死在你的宅子裡,還以為是你害死了我;我想找個讓人不容易發現的地方,可那也還是你的宅子,你一樣摘不清;為什麼你的宅子裡沒有湖?要是有湖就好了,綁了塊石頭跳進去餵了魚,神不知鬼不覺的;或是有條小河也好,水流大一點,屍骨可以沖到別的地方去,就讓我是孤魂野鬼……」

  姐姐「啪」地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

  她過了好一會才感覺到絲絲的疼痛,眼淚這才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姐姐!」她撲到了姐姐的懷裡。

  姐姐卻一把將她推開,道:「你真的不回程家?」

  那一刻,姐姐的目光像月光一樣清冷,像斑駁陸離樹影一樣陰森。

  她愣在那裡。

  姐姐大步上前,盯著她的眼睛又問她:「你是不是準備永遠都不回程家了?」

  她傻傻的點頭。

  姐姐輕輕地撫著她的面頰,她不知道上面浮現出手指印。

  「也好!」姐姐淡淡地道,「一命還一命,你就當還了他們一命。以後大家各不相干!」

  她不懂,但姐姐說:「我們回去!這件事姐姐幫你做主。」

  她還是不懂。

  姐姐說:「你放心,我不會把你交給程家的人的,你就跟著我留在京城。」

  可是,姐姐會很難做吧!

  她搖頭。

  姐姐笑,問她:「你還相信姐姐嗎?」

  她忙不迭地點頭。

  姐姐攬著她的肩膀往回走:「那你就再相信姐姐一次,我不會讓程家的人把你帶走的!」

  她當然相信姐姐,她不相信姐姐,又能相信誰呢?

  她乖乖地跟著姐姐回了廂房,姐姐餵了她一顆安神的藥丸,道:「你好好睡一覺,等醒了,就什麼都好了。」

  她閉上了眼睛。

  卻怎麼也睡不著。

  只覺光怪陸離到處都是不明所以光影,她甚至聽到了樊劉氏的哭聲和姐姐的說話聲:「你們來京城都一個多月了,程家要找來早就找來了。可見是覺得拿捏住了少瑾的命脈,不愁她不乖乖地自己回去。現在是他們程家的錯,那袁氏尚能如此,若是少瑾回去,只怕沒兩年就會被她折磨得丟了性命!何況這孩子的月份不對,別人仔細想想就能明白這其中緣由,少瑾可就真如她自己所說的,​​一輩子都別想抬頭了……更有堪者,誰都可以想起來就辱沒她一頓……與其那樣丟了性命,還不如賭一把……若有什麼報應,就報應到我的身上,與少瑾無關……」

  她的事,不要連累姐姐!

  她想大聲跟姐姐說,但那些光影又朝著她撲了過來,她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很快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沉沉地睡去。

  再後來,樊劉氏煎了碗藥給她,她連喝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孩子沒了,她大出血,姐姐帶了個鬢角貼著膏藥,面容刻薄的老嫗進來給她把脈,天亮,血止住了,但她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昏昏沉​​沉中,她聽到姐姐和樊劉氏說話:「……把那團血肉給我送到杏林胡同去,給程許,親自送到他手裡,讓他知道,他是怎麼失去的妻兒,讓他知道,他娘都做了些什麼……他們做的孽,沒道理只有我們受著……」

  那聲音,帶著咬牙切齒的恨。

  她卻只是在想,原來程許在城京,這下子他就再也不會纏著自己了吧?

  猶如心頭的大石頭被搬走了,她長長地籲了口氣,安心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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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5-3-25 12:59 PM

第十三章 決定

      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姐夫為她保了一門親事。

  她不願意嫁人。

  「是假夫妻!」姐姐卻道,「林世晟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成親的日子都定了,結果岳父犯了事,那姑娘也被除了籍。主辦這案子的是你姐夫的師兄,他走門路走到了你姐夫這裡。那林世晟家中是世襲的正四品僉事,他十五歲就襲了職,非常的能幹,如今已是羽林軍左軍指揮使,從三品……」

  「那就更不好了!」她頭搖得像撥浪鼓,打斷了姐姐的話,「恃恩挾報,就算是我嫁了過去,只怕那林大人心中堵著口怨氣,也不會待我好。何苦恩人變仇敵?何況我根本不想嫁人……」

  姐姐聽著笑了起來,道:「這件事是林大人主動提出來的。」

  她愕然。

  姐姐細心地給解釋給她聽:「他未婚妻就算是想辦法救了出來,他岳父那件事鬧得那麼大,想隱姓埋名都有些難,又怎麼可能嫁給林世晟為正妻?林世晟正是清楚這一點,又不想他那未婚妻受委屈,這才想出了這個主意——你和他做假夫妻,一年後,以你無子為由,由你做主為他納了他那個未婚妻進門。你佔了嫡妻的名份,以後老有所依,死有香火供奉;那姑娘和林世晟做了夫妻,生兒育女,得償所願。怎可能恩人變仇敵?說起來,是我們幫了他的大忙!」

  她依舊不同意,道:「到底是佔了夫妻的名份!」

  如果林世晟要對她做什麼,她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姐姐沉默良久,輕輕地嘆了口氣。

  外面卻一陣鬧騰。

  持香神色緊張地在門口張望。

  姐姐笑著對她道了句「你先休息,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起身欲走。

  她有所感觸,拉住了姐姐的手,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你不用瞞著我,我若是差了人去打聽,一樣打聽得到。」

  姐姐想了想,神色難明地道:「程許這些日子一直在鬧騰,怕是我這次不小心露了行蹤,被他找上門來。」

  所以姐姐才急著把她嫁出去?

  她立刻道:「那我就嫁給林世晟吧!」

  姐姐反而猶豫起來,道:「先前是我太著急,如今聽你這麼一說,好比那拆了東牆補西牆,也未必是萬全之策。那你先歇著,我去打發那不速之客。」

  她笑著看姐姐出了內室。

  外面的喧鬧卻更大了。

  她最初還躲著被子裡,後來見事情久久不能平息,又擔心姐姐被人欺負,讓樊劉氏扶著她出了門。

  樊劉氏不肯,後來擰不過她,只好道:「老爺也趕過來了。大小姐不會有事的。」

  她忐忑地問樊劉氏:「父親,怎麼說?」

  「老爺和大小姐去了書房。」樊劉氏道,「有大小姐在,老爺不會責怪你的。」

  是的。父親不會責怪她,但會責怪姐姐!

  她怎麼坐得住?

  由樊劉氏扶著,她去了書房。

  持香等人都遠遠地站在抄手游廊裡。

  她示意持香等人不要聲張,悄聲地走了過去。

  屋裡隱隱傳來父親的聲音:「……你膽子可越來越大了!這麼重要的事你竟然敢自己就做決定?!要是少瑾以後有個三長兩短的,你準備怎麼辦?這世間的事有誰敢說自己就能周到圓滿從不出錯?你就能保證你所的這一切都是對的?你就能保證少瑾以後能衣食無憂,不被人欺負?」

  父親的質問越來越嚴厲,姐姐的的聲音委屈又無奈:「爹爹,我,我這也是沒辦法了!我總不能看著少瑾自縊吧?我能攔著住她一次,我能攔得住她兩次,三次嗎?何況……」

  姐姐的聲音低了下去,她聽不清楚,父親的聲音卻像驚雷:「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她不由把耳朵貼在了房門上。

  「少瑾,她,她大出血……以後不可能再生育了……」姐姐的哽咽著低聲道。

  她愣了愣,只是感覺有些意外。

  或者是那時候她還年輕,並不傷心或難過。

  「啪!」地一聲,屋子裡響起清脆的耳光聲還有父親的震怒:「你個孽障!看你做的好事!你還不如拿根繩子把你妹妹勒死算了!」

  那耳光,彷彿打在她的臉上,那尖刻的話,彷彿刺在她心裡。

  她忍不住衝進去,攔在了父親面前:「爹爹,這全是我的主意,與姐姐無關。您要打就打我,要罵就罵我。姐姐是擰不過我了才答應的。統統都與姐姐無關!」

  父親神色晦澀望瞭望她,又望瞭望姐姐,拂袖而去:「你們的事我再也不管了。你們自己好自為之!」

  她轉身撫著姐姐已經開始泛紅的臉,心痛地問姐姐:「疼不疼?」

  「不疼!」姐姐搖著頭,眼底閃著淚光,「姐姐不疼。」

  怎麼會不疼?

  特別是被父親那樣的責罵。

  她高聲吩咐樊劉氏打水進來,道:「用冰水敷一敷會好很多。」

  姐姐卻喊住了樊劉氏,道:「你身體不好,快回屋去躺著,我一會就去陪你。」

  「姐姐要去哪裡?」她惶恐地抱著姐姐的手臂。

  「傻丫頭!」姐姐扶著她的頭,笑道,「父親打了我這一耳光,我不到程家人面前去晃晃程家的人又怎麼會死心!你別擔心,爹爹不是真心的責怪我們,這是他給程家的交待而已。」

  她不相信。

  姐姐在她面前慣會粉飾太平。

  可她覺得如果能這樣給程家一個交待也好。

  但程許還在鬧。

  她怕被廖家的人知道了。

  問姐姐:「和林家的親事怎樣了?」

  姐姐道:「我和你姐夫商量過了,覺得還是另給你找門好一點的親事好!」

  她相信姐姐,不再過問。

  誰知道林世晟卻找上門來。

  他長得高大英俊,一表人才,目光明亮而誠摯。

  她不喜歡。

  那程輅,程許又何嘗不是一表人才,看上去溫文如玉,謙遜真誠?

  林世晟像知道她在擔憂什麼似的,拿了份文書給她,道:「你若不相信,我們立字為據。」

  她把林世晟趕了出去。

  姐姐隨後趕了過來,氣喘吁籲地問她:「林世晟都對你說了些什麼?」

  她把還沒來得及撕掉的文書遞給姐姐看。

  姐姐輕輕地嘆了口氣,把文書折放在了衣袖裡。

  林世晟去而復返,求見姐姐。

  姐姐勸她:「要不,你考慮考慮?」

  如果林世晟長得平常些,她或者會覺得更安全些。

  她搖頭。

  「那我去回了林世晟。」姐姐起身,還沒有走出房門,持香跑了進來,道:「大奶奶,那林大人和程許大爺打了起來。」

  姐姐急急地往外走,她拽住了姐姐,道:「姐姐,你當著那個人就應了林家的親事吧!」

  「可是?」姐姐皺著眉。

  她道:「與其嫁了人還要遮遮掩掩的,不如坦坦蕩盪地嫁給林世晟。」

  姐姐思考良久才答了聲「好」。

  就這樣,她嫁入林家,一年後,給林世晟納了妾,她搬去了林家的田莊養病。

  可當林世晟帶了自己新生的兒子來探望她的時候,她望著那白嫩柔軟,眼睛清澈得像晴空,泛著淡淡的藍色的小小嬰孩時,她剎那間心痛如絞,後悔了。

  如果那個孩子還活著,也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吧?

  會軟軟地趴在她的懷裡,睜大了眼睛好奇地望著她,會吃著小指頭不願意放下……孩子雖然是程許的,卻是她生的,也有她的一半血脈啊!

  晚上,她的眼淚打濕了枕頭。

  可她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講,甚至是不能露出一絲的異樣——就在她出嫁的那年春天,姐姐和姐夫的第一個孩子小產了,之後姐姐就再也沒能懷上孩子。

  如果姐姐知道她對當初的事有了悔意,那又將姐姐置於何地?姐姐所受苦又算是什麼?

  她想起姐姐那天說的那句話——如果有什麼報應,就報應到我的身上。

  難道這就是報應?

  本應該報應在她身上的罪孽卻報應給了姐姐姐夫!

  她姐姐姐夫何其無辜,為她背負本不該背負的罪責。

  她不僅不能後悔,還要忘記這一切,就當那些事從來沒有發生過,好好生生地活下去,歡歡喜喜地活下去。

  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還是會忍不住想起那個孩子,想起失去孩子的那個夜晚……像被藤蔓緊緊地纏住了般,夜不成眠,透不過氣來。

  她開始吃齋念佛,求菩薩原諒她的罪過,求菩薩保佑姐姐和姐夫子嗣興旺,有什麼報應就都報應到她的身上……直到五年後,姐姐磕磕巴巴地生下了外甥廖承芳,她這才鬆了口氣。

  現在,手尖上的血跡又把那些記憶翻了出來,多年的忍耐像被打碎了水瓶,深藏的秘密流淌出來,周少瑾分不清自己是在前世還是今生,她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

  好像這樣就能幫一直堵在胸口的疼找個出口,讓那傷痛、後悔、自責、內疚就不會那麼的沉重般。

  「姐姐,姐姐。」她伏在周初瑾的肩頭哭得不能自己,「我好後悔,好後悔……可我誰也不能說……是我不要那孩子的……我怕說了讓你傷心… …我就是念再多的經,吃再多的齋也洗不乾淨身上的罪孽……菩薩為什麼不收了我……還要讓我再受一遍這樣的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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