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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n22390 發表於 2015-4-10 09:20 AM

脂肪顆粒 -【紙上人】《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5-24 09:09 PM 編輯

【書名】:紙上人

【作者】:脂肪顆粒

【內容簡介】:

      講女主『寫書』,爽文。女主一開始是不太討喜的,有現代人那種『自私』感,但是不要因此棄文,請大家慢慢看,作者有查過很多資料,內容不會很單薄的。因為在這個特殊的時代,她會漸漸走向成熟,而且女主設定為寫文章的,她的影響力也許不能震天撼地,但也會給濁世帶來一股清氣。

      另:本文也叫《穿越之寫小說》,顧名思義,大家一定看過不少類似的了,就是穿越之後抄抄抄、改改改,各種抄,什麼都抄,本文也不例外,雷者慎入。應該算傳統意義的爽文,就是比較蘇。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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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n22390 發表於 2015-4-10 09:26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10 10:11 PM 編輯

第1章

   午後,下了一場大雨,雨點急驟,落了一地蒼黃的梧桐葉。

    窗外一片暗灰色,水汽蔓延的到處都是,很潮濕,很陰冷。

    房間裏黑漆漆的,一個瘦弱的身影正坐在窗邊,呆呆望著外面慘白的微光。

    『吱喲』一聲,雕花木門開了,一個穿著碎花白衣的中年女人端著木托盤走進來。

    「我的小姐,下著大雨,怎麼還開窗,這都秋後了,也不怕著涼!」王媽放下托盤,疾步走過來,拿掉了撐著窗子的木柱。

    「快,喝葯吧。」王媽把熱騰騰的葯碗端過來。

    面前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穿著一件淺藍色的布棉襖,因生了場大病的緣故,小臉幹瘦發黃。她聽話的接過葯,仰頭一飲而盡。

    王媽尋思,這五姐都病了半年多了,天天窩在屋裏,房門都不出一步,活脫脫一個病秧子,看著也怪愁人。

    「五姐,咱們去外面堂廳裏用晚飯吧,姨太太吩咐了……」

    「嬤嬤,我身上怪難受……」雪蘭猶豫著說。

    「那等會兒我給你送飯。」王媽笑了笑,端著托盤走了,腳步輕的像貓一樣。

    那人走後,雪蘭嘆了口氣,又撐開了窗戶,任憑雨水順著斜風徐徐落在臉上、身上。

    窗外的花園裏有個小池塘,幾隻殘荷輕輕搖曳,秋雨連綿的時候,雨水落在那荷葉上,發出碎玉般悶墩的聲響。

    這聲音在平穩的雨中如此徹響,讓雪蘭愈發渾渾噩噩了。

    她始終覺得自己在做夢,所以每天晚上入睡前她都想,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已也許就醒了。

    可是一天天過去了,她始終沒有像自己想的那樣醒來,反而夢境越來越清晰。

    最初她病著,整日躺在床上,默默地聽著那些女人的聊天聲,她從不插話,是因為她震驚的說不話。

    後來,她可以下床了,但又不能隨便說話了,因為這裏並不是她生活的時代。

    她對著不太光亮的銅鏡照過臉,鏡子裏是個完全陌生的面孔,一個小女孩,幹瘦、畏縮、恐懼。

    這面容映襯著雪蘭的內心,她惶恐極了,甚至覺得自己瘋了。

    無數個夜晚,她在被窩裏叫著媽媽,淚水打濕枕頭。

    有一個念頭橫亙在心裏,可她始終不願意麵對。

    雪蘭有先天性心臟病,她的父親也有,雪蘭五歲的時候,父親就走了,隻有母親和她相依為命。

    她不可以上學,不可以有激烈的活動和情緒,天天待在家裏。即使這樣,醫生也說,如果不能更換心臟,她活不過二十五歲。

    每一個新的早晨都像撿來的,彌足珍貴。

    雪蘭還記得那個夜晚。

    睡覺前,媽媽給她掖好被子,高興的告訴她,已經有了移植心臟的希望。

    可第二天她醒來,卻隻模模糊糊看到老舊的帳子頂。

    兩個陌生女人在她身邊哭天抹淚,一聲聲喊她『五姐』。

    雪蘭知道,自己可能已經死了,這個認知在雪蘭很幼小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

    人都有生老病死,就像一朵花,有的花足夠幸運,可以經歷花開花敗,但也有的花正值綻放,就被命運一把掐下。

    雪蘭雖然早就做好了准備,可是當這一刻到來的時候,還是痛苦的無以復加,就好像那顆心臟又回到了千瘡百孔的時候,被用力攥著,酸楚極了。

    不是憐惜自己的短命,而是憐惜心愛的人。

    其實人們並不畏懼死亡,隻是畏懼死亡帶來的分離。

    雪蘭的媽媽從不許雪蘭自怨自艾,她總是鼓勵她,要堅強樂觀的活著,她說自己一定會讓女兒活到白髮蒼蒼,為此她會好好努力。

    媽媽為此工作的筋疲力盡,可她的臉上始終洋溢笑容。

    雪蘭無法控制自己流淚,她已經死了,可她不想死,因為捨不得。

    她捨不得這份愛情,她知道母親為了她付出太多,也許她死了才是解脫,即使如此,她也不想死,她想自私的拖著母親,因為她捨不得這樣愛她的人。這樣幸福,怎麼捨得死?

    可是現在,她走了,留下了母親一個人,媽媽該多麼孤獨啊,媽媽會想她的,一想到媽媽會因此痛苦,她就控制不住流淚。

    她哭了很久很久,哭的人們來勸她,還有人來罵她,她聽不進,也不想聽,因為這種分離能帶來痛不欲生的感覺,讓她覺得,活與不活都無所謂了。

    想要在一起幸福生活的人都不在了,一顆健康的心又跳動給誰聽呢?

    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呢?自己為什麼會來這兒?雪蘭不怎麼在乎。

    對一個每天都等待著死亡的人來說,她雖然年輕如朝霞,內心卻早就腐朽如老嫗,如果不是一份深重的愛一直支撐她,她早就失去了活著的動力。

    窗外的雨又大了,瓦楞上的雨像線一樣,變成了長長的雨幕。

    石頭和樹都仿若青煙,迷迷濛濛的,一片蕭索之氣。

    房間的大門又呼啦一下被推開了。

    「你這孩子怎麼就是不聽話呢?讓你出來吃飯還耍小性子!」一個穿著纏枝蓮圖案的紅襖女人風風火火的走進來。

    她小臉雪白,眼角上挑,烏黑的頭髮梳成一個髻子,上面插了根墜著珍珠的步搖簪子,皓白的手腕上還帶著兩個銀鐲子。

    「五姐,出來吃飯。」

    她聲音嚴厲,兩眼一瞪,頗有威嚴,這個女人是雪蘭這具身體的母親,隻知道姓李,僕人都喊她李姨娘。

    「姨娘……」雪蘭叫了一聲,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好又找那個藉口:「我……不舒服,頭疼……」

    「不舒服個屁!」女人生氣的說:「不舒服還開著窗戶吹風,大夫都說你沒事了,還總是裝,不知道別人都笑話你嗎?」

    當初,雪蘭一睜開眼睛,面對的就是一屋子陌生人。

    這是個很老舊的家庭,雪蘭隻在小說和歷史書裏看過類似的情況。一個大家庭,四五個姨太太,十幾個兄弟姐妹,上到老太太,下到侄子、侄女,四世同堂,二十幾口人。

    別說名字,臉都認不全。

    這個劉五姐似乎是因為頂撞太太,被責罰下跪挨打,結果就耍小性子跳了池塘。事後,人人罵她混賬小性,不如死了,省的浪費糧食,惹人恥笑。這家的老太太更是罵她喪門星,說是見了就糟心,讓她在房裏爛死也不許出門。

    在屋裏關了半年多,上頭的幾位長輩才終於鬆了口,說是讓她出門走走。

    「老爺、太太都讓你出去,你還端著架子裝病,這不是下他們面子嗎?你這個傻貨,我給你說了多少好話,這是要生生把我累死嗎?真是個殺千刀的!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這些小心眼,罵你兩句就尋死,你倒是真死了,我也不用受這些氣!」李姨娘伸出一根手指,狠狠的戳了雪蘭的腦袋一下。

    「那……那我就跟你去……」雪蘭摸了摸她戳的地方,有點惴惴的說。

    雪蘭原本就因為心臟病少與人交流,是以極為內向,又因為來到這個陌生的時空和地點,身邊沒有任何熟悉的事物,所以緊張害怕是難免的。何況她本不是這家的人,還因為某些原因被人們嫌棄,就更不想踏出房門半步了。

    「這就對了,去換身鮮亮的衣服,見人多笑笑,跟老太太她們陪賠不是,多少氣都消了。也讓你姨娘我在這家裏好過些,少受些白眼。」李姨娘把雪蘭拉到衣櫃邊,往外拾掇衣裳。

    雪蘭看了看櫃子裏那些像戲服一樣的馬甲和棉襖,咬咬牙穿上,又在頭髮裏扎了兩朵大紅花。想她頭回出門時,散著頭髮扎了個馬尾,叫李姨娘一頓好錘,現在可不敢了,扎了兩個大麻花辮,一左一右翹著。

    「嗯,這就好看了。」李姨娘扳著雪蘭的臉左看右看,這才露出了笑容,牽著她走出了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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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n22390 發表於 2015-4-10 09:32 AM

本帖最後由 joan22390 於 2015-4-10 10:34 PM 編輯

第2章

    出了門,也沒遇到幾個好臉。

    那些陌生的家人多是朝她翻個白眼,涼涼的叫聲『五姐,出來了啊』。

    多說幾句的,雖然打著關心的幌子,但不是教訓,就是刺。

    「以後可別這樣了,學的大氣些,尋死膩活的,多少條命都不夠你死的,老太太都被你氣病了,有你這麼不孝的嗎?」

    「太太說你幾句,也是為了你好,別不識好歹了,啊~」

    雪蘭根本沒認出誰是誰來。

    七大姑、八大姨的……

    雪蘭隻認識那幾個臉熟的,都是經常來看她的。

    她的親姐姐,劉三姐,今年十五歲,長得跟李姨娘很像,雪白的臉,彎彎的眉,大大的眼,她穿著一件藍色小棉襖,下面是黑布裙和黑棉鞋。

    她走過來牽住雪蘭的手,笑說:「聽到了沒?大家都惦記著你呢,還不快給大家陪個不是。」

    雪蘭本來就挺緊張,現在更緊張了,也不知道這賠不是,是跪下磕個頭,還是蹲身揚揚手絹?

    最後,她幹巴巴的來了句。

    「我……我給大家配個不是……」

    「行了,行了,以後別氣性這麼大了。幸好沒出事,若是死了,先不說你姨太太和五姐傷心,咱們太太豈不自責,等會兒好好給太太磕頭賠禮。」

    說這話的人理直氣壯,簡直是氣鼓鼓的。看她小小年紀,教訓起人來卻沒半分不好意思,小嘴吧唧吧唧的,跟機關槍一樣到處掃射。

    這是劉四姐,也是個姨娘生的,可聽她維護太太的口氣,還以為這是護著她親媽呢。

    她們的爹劉品三劉老爺,和一位太太五個姨娘,一共生了七個女孩,三個男孩。

    大姐、二姐都嫁出去了,大哥和二哥也已經娶妻,大哥甚至也有了兩房姨太太和三個孩子。

    這一大家子,沸沸揚揚的,雪蘭看了就覺得累。

    然後雪蘭被領進正屋,給一個坐在炕頭上的老太太磕了頭。

    進屋前,劉三姐還撕著她的耳朵說:「進去了可別抬扛,叫你跪就別起來,罵你就仔細聽著,若還敢嘴硬,這輩子都別想出門了!」

    這老太太穿著深藍色的萬壽紋毛坎肩,裙下有兩隻小腳,套著棕色的繡花鞋,還沒有人的手掌長,頭上戴著個黑邊的抹額,還掛著金墜子和翡翠簪子,長得活像連環畫上的老妖精。

    雪蘭跪在地上的時候,這老婆子正斜靠在炕頭上吞雲吐霧,她眯縫著眼,滿是褶皺的臉昏昏沉沉的,一句話都不說。

    雪蘭望了那煙槍一眼,隻見不像普通的煙袋鍋子,反而有個蒜頭樣的煙鍋,那黑色煙油點上了火,忽明忽暗的,氣味怪嗆人。

    這是在抽大煙吧。

    雪蘭跪了一會兒,膝蓋就難受的不行了。

    在硬邦邦、冷冰冰的磚地上跪著,哪能不難受?

    何況心裏挺憋屈的,在這兒跪個陌生老太婆,人家還就讓你跪著,跟沒看見一樣。

    終於,老太婆把煙槍遞給了身後一個丫鬟,然後緩緩坐起來。

    「認錯了沒有啊?」

    她蒼老的聲音還帶著股粘膩的味,仿佛她剛才抽的煙一樣。

    雪蘭忍著那種憋屈感,給她磕了個頭,小聲學著三姐教她的話。

    「五姐知錯了,惹得老太太難過,以後好好聽話,再也不敢了。」

    老太婆倒也沒有糾纏,也不知是不是大煙勁頭太大的緣故,她眼角嘴邊流下些亮亮的水跡,打了個呵欠後,她朝雪蘭擺擺手,然後就躺下了。

    雪蘭小心的退出來,膝蓋麻的根本走不動路,她跪了將近一個小時。

    三姐還等在門口,看她全須全尾的出來,舒了口氣。

    「等會兒再給老爺和太太磕個頭,這事就算完了。」

    三姐笑著摸了摸妹妹的臉,轉眼卻又嘆了口氣。

    雨還在下,天就快全黑了。

    姐妹兩個打著油紙傘穿過門廊,這大院四四方方的,分前進和後進,前進石頭磚鋪地,是規整寬闊的正房。後進是有花園和小池塘的精細院子,圍了一大圈平屋,住著女眷們。

    正廳的偏房在擺置晚飯,屋裏點了許多油燈,燈火晃晃悠悠的,把每個人的影子都拉在牆上,看得人眼花繚亂。

    七八個穿著小花褂的丫鬟婆子忙著上菜布酒,一共擺了三張桌子,一張桌子隻坐老爺、太太和幾個男丁,一張桌子坐女孩們和一個回家的姨奶奶,最後一張桌子全是姨太太。

    「老爺、太太,五姐來賠罪了,她整日念叨自己的錯處,就盼著能給太太磕個頭,萬望太太原諒她人小不知事,饒了她這遭。五姐,快!給老爺太太磕頭。」

    李姨娘一見雪蘭進來,就扯著她的袖子跪倒,噗通一聲,動作之流利,讓人嘆為觀止。

    「免了,我可當不起,這要是再說了什麼重話,五小姐又尋了死,我可就冤枉死了。」

    正座上,一個穿著藍緞棉襖的女人理了理耳邊的碎發,不陰不陽的說道。

    「快,給太太磕頭。」李姨娘直接把雪蘭的頭按在地上。

    她的力氣很大,雪蘭幾乎反抗不了。

    作為現代人,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其他人總有種尊嚴受辱的感覺,何況她往這飯廳裏一跪,簡直就是跪了一屋子的人,給一屋子的人磕了頭,她還看到有人悄悄翹起了嘴角。

    不過形勢比人強,在這種讓人匪夷所思的境況下,她除了沉默的接受,還能做什麼呢?

    心一橫,眼一閉,雪蘭『吭哧、吭哧』磕起了頭。

    「五姐錯了,真的錯了,求老爺太太寬宥……」真是話怎麼可憐怎麼說。

    「行了,快吃飯吧。」

    最後,一個威嚴的男聲在雪蘭連磕了十幾個頭後,才終於發話。

    這之後,席面上就熱鬧了。

    一堆女人七嘴八舌,夾槍帶棒的貶斥雪蘭和李姨娘。

    「不是咱們說她,脾氣這麼壞,將來嫁了人可怎麼得了,傳出去咱們一家子姑娘的名聲都得敗壞了。」

    「說一句不中聽的,就去尋死,哪個好人家還敢要啊?」

    雪蘭本以為李姨娘是個火爆脾氣,誰知她笑吟吟的,再難聽的話,她也跟著附和一聲。

    「可不是嘛,這孩子就該教訓。」

    雪蘭默默地撥弄著碗裏的飯粒,桌面上一共十菜兩湯,有葷有素,菜色鮮亮,隻是看著,肚子裏就仿佛長了蟲,來回蜿蜒,咕嚕作響。

    本想大吃特吃,卻發現身邊的妹子們都是小口輕開,連咀嚼喝湯的聲音都沒有,夾菜也隻夾自己面前那兩盤。各個挺胸抬頭,動作小心,不像在吃飯,倒像在開會。

    於是,雪蘭也隻好扒拉飯粒,最多夾一筷子面前的芹菜。她整天待在屋裏的時候,還有肉菜稀粥、熱饅頭呢,這飯吃的真叫彆扭。

    用過飯回到屋裏,李姨娘就摔了茶碗。

    「氣死了,看你都造了什麼孽!」

    「別氣了,姨娘,她一個小孩,能有多大心,還不是她們擠兌的太厲害……」三姐勸道。

    李姨娘臉色變了變,趴在床上哭了起來。

    雪蘭這才知道,劉五姐是真被氣的跳了池塘。李姨娘原是堂子裏的女人,紅角出身,專唱小生,也不是什麼良人,叫劉老爺看中,抬回了家。

    這家裏的姨娘,就她名聲不好聽,不光是姨娘中間,就是姐妹間也暗罵這小姑娘是口子養的。結果那天比她小兩歲的六姐當面叫她,她和六姐撕扯,滾在了地上,於是被太太命人按在地上抽了幾尺子。

    「你不服什麼?六姐還說錯你姨娘了?」太太似笑非笑的一句話,把這要面子的小姑娘逼得跳了池塘。

    雪蘭覺得很奇怪。

    這一家看似規矩很大,衣食住行都極為講究,可是卻又亂糟糟的。

    後來才知道,這劉家不過富了一代,舊時是開米行鋪子的,民國初年卻突然發了家,於是也想學那些官宦書香家的做派。劉老爺不但花錢在政府裏謀了個官職,還把兩個兒子都送去念大學,女兒們送去學校讀書識字。

    劉五姐這個小姑娘受著大家閨秀的新式教育,卻活在妻妾成群的封閉家庭,簡直是心氣高和身份低的完美結合,會有這樣的結果也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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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n22390 發表於 2015-4-10 09:35 AM

本帖最後由 joan22390 於 2015-4-10 10:35 PM 編輯

第3章

    雨還在下。

    自從秋後,這北方的天氣一天冷似一天。

    雪蘭窩在屋裏不出門,大嫂卻帶著丫鬟過來了。

    大嫂姓唐,小家碧玉般的一個女人,很是靈巧,極會做人,見了誰都是一副笑模樣。她是唯一一個不曾當面斥責雪蘭的女人,李姨娘和三姐見了她,都跟見了親人一樣。

    「五姐今天好些了吧,我瞧著臉色還是發黃呢,這可憐見的。我叫廚房熬了燕窩,快趁熱喝上一盅吧。」她笑眯眯的端上了冒著熱氣的湯碗。

    這女人纏過小腳,所以走路很慢,總是一副晚清時的打扮。聽說祖上還是順治爺時的進士,後來家裏落魄,嫁進來時,一副嫁妝裏都是送去的彩禮。

    她嫁進來四年,隻生了個女兒。太太給她大兒子納小的時候,她一整天笑的酒窩深深,對那兩個小姨娘妹妹長、妹妹短的,好穿好戴供著,一家上下都誇她賢慧。兩個姨娘進門兩年多,都分別生了兒子。

    「哎呦,虧得你們嫂子想著。」李姨娘說著就抹了把眼淚:「我們娘仨落魄,這倆傻閨女還總是惹得太太心煩,都怪我……」

    「太太心善,哪裏會計較這些,姨娘也該放寬心。三姐眼看大了,不久也該出門子了,以後您有的是福氣。」

    大嫂話音一落,姨娘和三姐就變了臉色。

    姨娘幹笑道:「是啊,如今還不知道這姐妹兩個有什麼前程呢,我也不圖榮華富貴,隻求她們能找個知冷知熱的人。」

    大嫂笑道:「自然是有好前程的,太太虧不了自己的女兒,姨娘就放心吧。我這裏還有事,晚些再來找你們說話。」

    她拍拍姨娘的手,帶著丫鬟走了,屋子裏似乎還留有她身上的那股冷香氣息。

    李姨娘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帕子,一針一線的繡起來,剛繡了兩針,又心煩意亂的扔在了一邊。

    「姨娘,你別擔心。」三姐寬慰她說。

    「我能不擔心嗎?也不看看你大姐二姐都嫁了什麼人,我又是這麼個出身,你們姐妹能比她們好到哪裏去?」

    劉大姐是劉老爺的頭一個孩子,非但沒有如珠如寶,反而被嫁給了跟家裏有生意來往的富商。那富商比劉老爺還大十歲,前頭死了兩個老婆,家裏也早就有成年的兒子了,劉大姐嫁過去十年了,至今未有一男半女。

    劉二姐則嫁給了劉老爺的上官,說是嫁,其實是當了小。剛嫁過去的時候,也哄著上官拉扯過劉老爺幾回,後來有了新寵,也就被拋在了腦後。

    「即便不好,也是富裕人家,不用下地幹活,不用拋頭露面,能差到哪兒去?大不了就像二姐那樣,被爹送了當小,隻要生下一男半女,也不差什麼。」三姐無所謂的說。

    「就你?說的輕巧……」李姨娘哼道:「這大宅裏的事情我清楚,我一個下賤|人出身的,尚且受不了這份磨挫,何況你們一個個被養的心高氣傲的東西。」

    接著,李姨娘又說起了這大宅裏的缺德事。

    雪蘭聽著這些故事,隻覺得脊背發涼,陰雨天本就心情沉悶,現在更不好了。於是她翻開一本封皮發黃的志怪小說,不再聽她們聊天。

    傍晚的時候,雨停了,一輪圓月掛上了樹梢。

    眾人都去偏廳用晚飯,老太太習慣在下午抽煙,所以從不上飯桌,用飯的還是那些人。

    黃姨娘是劉老爺去年抬進家的,她是南方人,會唱採茶戲,說話嬌滴滴的,也是戲班出身,不過跟劉老爺前沒有破過瓜,所以名聲好聽些。她進門沒多久就有了身孕,一年後給劉老爺生了個胖兒子,剛剛三個月,那小腰又變得纖瘦如初了。加上還在哺乳,一雙奶又大又挺,她還總是穿著時髦的收腰旗袍,人人見了都得多看上兩眼。

    「黃妹妹,天都大冷了,還穿這身衣裳,你不冷啊?」王姨娘笑盈盈的說。

    王姨娘是在黃姨娘之前進門的,是帳房掌櫃的妹妹,劉老爺不去王姨娘屋裏時,都在她屋裏睡。可惜黃姨娘生了個兒子,她生了個女兒。這不比還好,一比就酸了,所以沒事都得酸上兩句才行。

    「這是老爺專門使裁縫給我做的,嶄新嶄新,再不穿就入冬了,變成了隔年的料子,豈不糟踐東西?我這才上身新鮮幾天,姐姐快別笑話我了。」

    黃姨娘才生了兒子,又有男人滋潤,誰說酸話也酸不著她,紅潤的臉上一股幸福小女人的味道。

    王姨娘更酸了,戲謔道:「還是老爺知道疼人啊……」

    兩個女人嘻嘻哈哈一陣,比親姐妹都親熱。

    也就這兩個年輕的姨娘在飯桌前笑鬧了,剩下的幾位,能露個微笑就算是頂天了。

    有一位年紀很大的姨太太,也不知娘家姓什麼,下人都隻叫她姨太太。她是劉大姐和劉二姐的親娘,最早跟著劉老爺。不過總是木呆呆的,耷拉著眼皮,也不說話,也不笑,整日穿著棕色或深藍的衣裳,上面連個花都沒有。

    還有一位鄭姨娘,這位姨娘不一般,能書識字,是個老舉人的孫女。也是彌勒佛一樣,一天到晚笑眯眯的,她整天伺候在老太太身邊,四姐和六姐都是她女兒。

    這家裏還有一個歸家的姨奶奶,是個寡婦,帶著兩個女兒住在哥哥嫂子家。

    大家正要用飯的時候,太太張氏卻忽然開口。

    「有件事,趁大家都在就說一聲。」

    她朝旁邊看了一眼,一個年輕女人就『噗通』一聲跪下,向這堆人磕起了頭。

    「這是春英,以後她就是春姨娘了,大家都見見,莫衝撞了。」太太懶懶的說。

    那春英十來歲的模樣,長得極為嬌柔,比起黃姨娘也不多承讓,她跪在地上,磕頭磕得眉心都紅了。

    「喲,這是新妹妹啊,瞧這水靈的。」王姨娘立即離開桌子,上前攙扶起來。

    春英柔柔的低下頭,一副不勝嬌羞的模樣。

    黃姨娘卻是沒了笑容,可過了一會兒,又強自露出了微笑,也跟著誇贊:「果然是好水靈,姐姐我們都差遠了。」

    「反正是家裏的丫頭,也不用太鋪張了,明晚讓廚房做個席面就算進門了。」太太看向劉老爺:「老爺看成嗎?」

    劉老爺隻是點點頭:「就照夫人說的辦。」

    劉老爺已經是四十幾歲的人了,可是他頭髮烏黑,面容精神,臉總是颳的很幹凈,看上去像三十幾歲的小伙子一樣。

    有一句話說,男人不可一日無權,這句話劉老爺深以為然。許是年輕時受過什麼刺激,這個男人對什麼也不上心,唯獨眼熱權貴。他把掙來的錢,自己的女兒統統送出去,換來地位的步步高升。

    「對了,小二和他媳婦快回家了吧?」劉老爺問太太。

    「是啊。」提到自己的小兒子,太太也露出了笑容,點點頭說:「後天就到了。」

    「現在的年輕人搞什麼,還度……度蜜月?」劉老爺搖搖頭。

    「這是西洋人的習俗,小二媳婦上過西方人辦的女學,這叫洋氣。」劉大哥說。

    劉大哥叫劉景觀,長得很俊俏,喜歡穿西服,當年也讀過大學,還是建築系的學生呢,總是帶著一副金邊圓眼鏡,仿佛很有學問的樣子。不過年紀輕輕就有了三個老婆,想來也沒有正經到哪裏去。

    吃過晚飯,人們散了,一個姑娘輓住了三姐的胳膊。

    三姐一笑,對她說:「怎麼?找我有事?」

    姑娘俏皮的說:「怎麼?沒事就不能找你了?」

    雪蘭認識這個人,她和她妹妹算是她們屋裏的常客了,就是姨奶奶帶回家的兩個表妹。

    大的比三姐還大一歲,叫熊百靈,小的也十歲了,叫百合。

    百靈和三姐嘀嘀咕咕的,也不知說了什麼。

    百合走在雪蘭身邊,小心翼翼的說:「五姐,你還不肯理我嗎?別再生氣了好不好?你跟六姐打架,我也插不上手,不是故意不幫你的。」

    三姐聽了,回頭朝雪蘭努努嘴:「五姐,跟妹妹好好的,聽到沒?」

    雪蘭腳步頓了頓,對百合一笑:「我沒生你氣。」

    「你沒生氣就好。」百合也輓住了雪蘭的胳膊,低聲嘟囔道:「六姐可真討厭,害你受罰生病,也不見她悔過,有機會一定要讓她嘗嘗你的厲害。」

    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初中都還沒上呢,哪兒這麼多心眼子?雪蘭心裏想著,一聲都不吭,隨便她在自己耳邊嘀咕。

    回了屋,卻見兩個大姐姐進房間說起了悄悄話。

    李姨娘去了太太那裏,屋外隻剩下了雪蘭和百合。

    百合熟門熟路的打開一個櫃子,取出了幾個小沙包。

    「玩這個?」她問。

    這個……不太會,最多踢兩個,雪蘭一頭汗。

    百合小姑娘已經拿一個小沙包,踢起了毽子。

    一個、兩個、三個……一百零七、一白零八……

    這……高手啊!

    百合踢掉了一個,然後笑嘻嘻的把毽子塞在雪蘭手裏。

    「該你了。」

    雪蘭因為先天原因,從沒做過任何劇烈運動,原來的劉五姐像是活潑型的,這一踢毽子,不就露餡了嗎?

    「要不,咱們還是玩別的吧。」雪蘭說。

    「那玩唱戲。」百合又翻箱倒櫃,找出了十幾個陶瓷小人。

    謔,有唐僧師徒四人,有穿著龍袍的皇上,有披著紗巾的仙女,還有帶著高帽的大官……

    雪蘭以為小女孩也就玩玩『過家家』之類的。

    誰知人家拿著仙女小人,就唱起了《貴妃醉酒》裏的戲詞,咿咿呀呀的,這要不是雪蘭有那麼點文化功底,都不知道她唱的啥。

    百合唱完幾句,推推雪蘭:「該你唱了。」

    「咳,我嗓子疼,要不你唱吧,我光拿小人。」雪蘭比劃著皇上的小人說。

    「好。」百合小姑娘嫩嫩的小嗓子故意壓低了去唱老生,撇著嘴,皺著臉,簡直笑死人。

    唱完《貴妃醉酒》,又唱《女駙馬》,後面的更離譜,雪蘭聽都沒聽過。

    「哎呦,你們正唱大戲呢?」

    三姐和百靈嘀咕完了,兩人從屋裏走出來。

    百合把手裏的小仙女一扔,拱到姐姐懷裏,撒嬌道:「沒有……」

    「行了,天不早了,我們回了啊。」百靈領著妹妹出了門。

    三姐去送她,回來的時候卻是一臉愁容。

    「哎……」她坐在桌前連聲嘆氣。

    「你怎麼啦?」雪蘭問她。

    「沒你事。」她不耐煩的說:「快去睡覺吧,這都多晚了。」

    雪蘭回屋睡覺了,然後她聽到李姨娘回來了,娘倆在外面又嘀嘀咕咕到半夜,都是長吁短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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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n22390 發表於 2015-4-10 09:51 AM

本帖最後由 joan22390 於 2015-4-10 10:35 PM 編輯

第4章

    第二天,兩個十分『洋氣』的人走進了劉家封閉的大院。

    當得起眼前一亮四個字,劉二哥劉景潮帶著他的新婚妻子回家了。

    劉二哥穿著黑色西裝,戴黑色禮帽,手裏還拿著根手杖,遠遠一看,還以為是哪個西方國家來的紳士呢。

    他的妻子就更不得了,放眼四顧都是穿馬甲和旗袍的女人,驀地出現一個穿著白色長風衣和高跟鞋的,真是叫人看西洋景觀一樣,至少這滿屋子的老老少少都看呆了,這剛結了婚,新娘子咋穿著白衣裳呢。

    「老太太,老爺,我帶玲玲回來了,給長輩們磕頭。」劉二哥一進門,就拉著妻子給堂上的人跪下磕頭。

    座上的人喜得眉眼不見,尤其是老太太,連聲的『好好好』。

    二嫂子叫程玲,她燙著捲髮,眉毛修成了一條細線,嘴唇畫的血紅,披風裏穿著一條緊身的黑裙子,簡直和美國電影裏的摩登女郎一樣。

    程玲帶回了大包小包的禮物,先送了長輩,又送小輩。

    雪蘭得了她送的一個小盒子,打開一看,裏面竟放著一個精緻的銀鐲子。三姐的禮就更貴了,她得了一對銀鐲子。

    原來二嫂的爹竟是個海關署長,原本劉家是萬萬高攀不起的,可誰叫劉二哥長得俊俏,做事又伶俐。讀大學的時候一天一封情書寫給還在念中學的程玲,到頭來這姑娘就非君不嫁了。

    他們二人一月前剛剛拜堂完婚,三日回門後,就結伴度蜜月去了,直到現在才回家。

    要是一般的小媳婦哪敢這樣荒唐,嫁人後不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最少也得端茶倒水,伺候公婆吧。瞧唐氏就知道了,除了吃飯、睡覺能歇會兒,其他時候簡直像個陀螺一樣,圍著一大家子轉。

    誰叫程玲的爹厲害呢,劉老爺對二兒子自己攀上這門好親事極為讚賞,他跟海關署長結了親家,哪敢薄待人家閨女。

    於是,這一家子長輩都是笑臉盈盈、關懷備至。

    「在外頭累了吧,小倆口快回屋好好歇歇,要不先填填肚子?廚房裏備了蒸籠和米粥。」太太說。

    「怎麼會累呢?我自嫁到咱家,還沒伺候過一天長輩,都是老爺和太太疼我,都把我當個小孩待呢。」程玲親親熱熱的輓住老太太的胳膊,晃晃說,「若叫我爹媽知道了,非得氣的打斷我的腿不可。」

    「他們敢,我護著呢,誰動這漂亮小媳婦一根頭髮,老婆子跟他們理論。」老太太拍著程玲的手說。

    「還是老太太最疼我。」程玲嬌憨的說。

    一屋子歡聲笑語都圍著這對新婚夫婦,幾乎每個人都在絞盡腦汁的湊趣。

    其中的雪蘭隻覺得,坐太久,屁股都麻了。

    好不容易挨過了午飯,本以為能安安靜靜的睡個午覺,誰知這程玲一掀簾子進了李姨娘的屋。

    「是三姐和五姐吧?」她笑著說,「我來瞧瞧你們。」

    「二嫂,快來坐。」三姐立即起身招呼她。

    程玲是個挺外向的姑娘,嘻嘻哈哈的,一進門就拉著三姐聊天。

    「我就比你大兩歲,跟你說話啊,就像跟我的同學們一樣,一點都不拘束。」她吃著盤子裏的山楂,一邊酸的擠眉弄眼,一邊還繼續吃,「我已經不能繼續唸書了,本來還想去讀女子大學的,誰知竟當了你們嫂子,三姐在哪裏讀書?我聽景潮說,家裏的妹妹也都是上女校的。」

    「我在附近的女子中學讀書。」三姐說,「家裏的姐妹們在一處上學,每天都有人接送。」

    「真好,讓我天天悶在家裏可是要命了,真想出去找份工作什麼的。」程玲嘟囔道。

    「工作!」三姐驚訝道。

    「怎麼?你沒想過自己出去工作嗎?」程玲說,「我們可是新時代的女性,哪能整天在家聽戲、抱孩子,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義?」

    「可是……不好吧。」三姐猶豫道,「咱們女人家,哪能像男人一樣拋頭露面?何況工作的話,不就是在男人堆裏了……」

    程玲隻覺得和這個沒點自強意識的女孩說不上話來,遂笑了笑,不再多言,隻是心裏更想念自己的同學和朋友了。

    兩人沒什麼共同話題,三姐一直在說幾個小侄子侄女的事,程玲越來越沉默,最後直接起身說:「我還有事,改天再來找你們聊天。」

    三姐把她送出去,回來就冷笑了一聲。

    「瞧瞧她,真是半點眼色都不會看,嫁到咱家來,可有的受了。」

    雪蘭一直坐在旁邊吃山楂,這些山楂是院子裏長的,今天她踩著小板凳摘了半天。聽到三姐說程玲沒眼色,她愣了愣問:「哪裏沒眼色?」

    「你跟她一樣沒眼色。」三姐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

    「這姑娘啊,還是新娘子呢,怎麼穿著一身白衣裳回來了?」李姨娘從裏屋走出來說,「她剛一進門,老太太和太太的臉就變了,雖說馬上就笑了,可這心裏到底不痛快了。你們不知道,大前年王姨娘剛來的時候,穿著一件嫩黃色的旗袍去拜見了老太太,結果老太太啐了她一臉,說『怎麼?我還沒死呢,這就穿上孝服了,是催著老婆子死呢!』,結果她就在廊外跪了一整夜。從那之後,王姨娘天天大紅大綠的,也再沒穿過黃色。」

    「居然還想出去工作,也不知她怎麼想的。」三姐嘆了口氣說,「不趁著熱乎,早早生個男丁,以後有她好瞧的,看看大嫂就知道了。」

    「說到上學。」李姨娘看向雪蘭,「五姐病好了,也該去上學了。」

    上學……雪蘭幹笑了一聲,她連出個臥室都覺得環境陌生的可怕,何況出去上學。

    「我不想去上學……病還沒好呢。」她扭捏的說。

    「我看你搬凳子摘山楂也沒事。」李姨娘口氣極沖,「你以前不是挺喜歡上學的嗎?」

    雪蘭咂了砸嘴說:「也沒多喜歡。」

    「還是早點去上學吧,老爺喜歡咱們讀書,以前他都誇過你多少回了,說你聰明,書讀得好,這次惹老爺生氣,你不如早點回學校,他知道了也歡喜。」三姐勸道。

    「三姐說的是,就這麼定了。」李姨娘拍板道。

    上學啊,上輩子都沒去過學校呢……她連繁體字都不認識,肯定一去就露餡了。

    雪蘭很煩惱,第二天就躺在床上裝病,別人死活都拉不起來。

    李姨娘氣急了,拿繡花鞋打了她幾下,無奈罵道:「隨便你吧!」

    不用去上什麼鬼學校了,雪蘭這才從床上爬起來。她來到這個時空也有些時日了,每天悶在屋裏無所事事,於是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讀堆在房間書架上的志怪小說了。

    這些小說都是繁體字,有些還是用文言格式書寫的,看上去十分費腦筋,連蒙帶猜的,雪蘭認完一張紙上的字起碼要花半天。

    家裏的女孩子都上學,三姐,四姐,六姐,還有姨家那對姐妹,每天都准時坐上家門口的那輛馬車,去附近的一所女子中學上課。一個個都穿著藍褂子、黑布裙、黑棉鞋,背著小挎布包,真是一水的青春靚麗。

    家裏隻有連房門都不出一步的雪蘭,李姨娘氣她不爭氣,就把她往院子裏趕。

    「你既不願意上學,就去學學眉眼高低,跟在老太太、太太身邊,你也知道些事情,省得過兩年嫁出去,還和個木頭樁子似的。」

    雪蘭才不去那兩個老女人身邊呢,她們說起話來尖酸刻薄、怪腔怪調,哪一句話裏不刺別人一下,似乎就不舒服。跟在她們身邊,得跟太監伺候太後似的端茶倒水,連大聲說話都不敢,她又不是找虐。

    雖說已經深秋了,但雪蘭穿著厚厚的棉襖棉褲,在外面躲上一天也不嫌冷。就是這具身體不太好,站久了容易疲憊,所以雪蘭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坐著,靠一本志怪小說就能打發時間了。

    北方的四合院兒都有天井,雖說也喜歡弄些景觀,但大都是盆栽之類的,種的樹木是多年生闊葉,枝繁葉茂,取子孫繁茂之意。可是這劉家不一般,竟在院子裏挖了個池塘,周遭種著許多灌木,還種了幾棵楓樹,頗有南方園林的趣味。

    隻是這四四方方的院子,想找個可以安靜的地方卻難,人來人往的,見了就得起身搭兩句話。無奈之下,雪蘭躲去了後院的一間小柴房裏。

    這是間木頭搭的小屋,在磚房後面,很不起眼。聽說早年間這裏住過一個女人,那女人死在這間屋裏,爛了三天才被人抬出來,所以僕人不大愛往這間柴房裏取材,屋子周圍的地面上佈滿了青苔,可見人跡罕至。雪蘭日日在這裏讀書,從沒遇到過人。

    可是這天午後,她忽然聽到門栓響了一下。

    生怕有人進來問長問短,比如『五姐怎麼躲在這兒啊?』,『趕緊回屋裏去』什麼的。

    雪蘭立即蹲到了柴堆後,她一個小姑娘,身材又小,往後面一貓,真是什麼都看不著。

    原以為是有人進來搬木柴,卻聽到了黃姨娘的聲音。

    「你到底還要幹什麼?」

    黃姨娘帶著哭腔,聲音弱得仿佛一汪水,表面平靜,低下卻顫抖得不行。

    「姨娘,我想要什麼,難道你還不知道?」一個得意洋洋的男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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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n22390 發表於 2015-4-10 09:54 AM

本帖最後由 joan22390 於 2015-4-10 10:35 PM 編輯

第5章

    這個聲音熟的很,是劉大哥身邊的長隨程武。他身量很高,長得很壯,愛穿著黑馬褂,總是一副流裏流氣的樣子。

    隻是男僕人是不能出現在後院兒的,程武是怎麼進來的呢?

    「我求你放過我吧!若是被人看見了,你和我都沒有好下場,這是何必呢?你哪裏找不到一個女人耍呢?」

    黃姨娘哭了起來,不愧是唱採茶戲出身,哭起來婉轉嬌啼,好聽極了。

    果然程武就笑了,上前一摟,想要親嘴。

    黃姨娘掙扎起來,哭道:「你強迫我成事,真叫老爺知道了,一定把你大卸八塊。」

    「那你怎麼不告訴老爺呢?跟他說我強佔了你的身子,叫他來把我大卸八塊啊!」

    「你!」

    「你也不敢說吧,若我叫老爺大卸八塊,你這被佔了身子的,也得被大卸七塊。」程武得意地笑著。

    雪蘭蹲在柴堆後面,暗暗有點害怕,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被二人發現她躲在這裏。二人為不暴露醜事,指不定會殺人滅口呢。

    正是下午兩點多鐘,後院兒裏靜悄悄的,秋風裹著落葉翩旋而下。

    在這冷風蕭瑟的午後,壓抑的呻|吟聲交織在一起,沒有片刻停息,像貓兒在抓心撓肺的嚎叫。

    雪蘭看到了纏在一起的四條腿,黃姨娘白生生的腿翹著,中間夾著程武長滿黑色腿毛的結實大腿,四條腿蠕動著,伴隨著女人的驕喘和男人的悶哼。像麻花一樣扭在一起,急躁而慌亂的結束後,他們如同死人一樣攤在凌亂的衣物中,狹小的柴房裏隻有二人粗重的喘息。

    過了一會兒,忽然又響起了黃姨娘『嚶嚶』的哭聲。

    「又哭什麼?剛才還騷的離不了人,這就委屈上了?」程武調笑道:「我看你舒服的緊,這裏的水都快流成河了,這麼浪,沒了男人你能活嗎?」

    「你這冤家,強佔了我清白的身子,還說風涼話……」

    「別冤枉人,你清白的身子我可沒占,不是那老頭占的嗎?說起來你這麼騷,可是那老頭子多日不往你屋裏去了?」

    黃姨娘悉悉索索的穿上衣服,嘆了口氣說:「他剛收了春英那小蹄子,怎麼也得新鮮兩天,生了孩子的女人,果然是比不過嫩丫頭了。」

    「誰說的,生了孩子的女人,有生了孩子的好處。瞧這對又大又圓還出奶,過來奶奶你大爺。」

    「滾!」

    黃姨娘穿戴好了,出了門,沒過多久,程武也走了。

    雪蘭這才敢出來,隻見地面上一片狼藉,土地和木柴上留下了不少白色污蹟,有的星星點點,有的一團一團,還有一股腥臭的氣息。她皺了皺眉,向窗外看看,確定無人後,也悄悄溜了出去。

    從那之後,雪蘭再也不輕易出房門半步,李姨娘拿鞋底抽她,她也不動彈。

    隻是每天吃飯的時候,雪蘭都覺得彆扭。

    聽那二人的對話,她原以為黃姨娘是被逼迫的,誰知這女人反而更容光煥發了。到天氣下霜的時候,她還穿著收腰的高叉旗袍,走起路來大幅度扭動臀部,一點也不擔心動作太大扭到腰,簡直無時無刻不在發騷。

    似乎這份私情給她的生活帶來了全新的體驗,一個年輕的、強壯的、有力的男人,隻要看到他有力的手臂和胸膛,她就從□□發出難以控制的顫慄,這讓她整個人都容光煥發。她喜歡偷人,也喜歡被偷,這種刺激的方式讓她忘乎所以。

    雪蘭看著黃姨娘的樣子,覺得她簡直瘋了,難道都不害怕被發現嗎?

    可是兩個月後,黃姨娘卻忽然開始遮遮掩掩了,臉上擦著厚厚的粉,還能聞到她屋裏傳出熬葯的味道。

    一天夜裏,雪蘭都睡下了,卻被一陣尖叫聲驚醒,緊接著外面就傳來了亂糟糟的聲音。

    她爬下床,想去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卻被李姨娘攔住了。

    她虎著臉說:「小孩子家家,湊什麼熱鬧,滾回去睡覺。」

    說完,她穿戴好,自己看熱鬧去了。

    第二天,雪蘭才聽王媽說,黃姨娘最近一直推脫身體不舒服,很久沒服侍老爺了。昨晚上老爺心情好去看她,誰知沒多久,他就踹了房門,撕著黃姨娘的頭髮,把她拖到了門廊上,在外面又踢又打,現在還不知怎麼樣呢。

    然後,家裏就來了個大夫,先給劉老爺看了半天,又挨個姨娘瞧病,也過來給李姨娘看了。

    李姨娘卻笑著說:「我就不必了吧,老爺都一年沒進過我屋了。」

    大夫說:「還是看看吧,這病邪乎,聽說姨太太們感情好,都是一張桌子吃飯的。」

    李姨娘氣的翻了個白眼,罵道:「真真的娼|婦,自己偷人染病也就算了,還連累旁人,若是真沾在了我身上,我就把她撕了喂魚。」

    雪蘭正站在一邊,就問大夫:「什麼病?」

    李姨娘驅趕她說:「沒你小孩子的事,別亂打聽。」

    後來問了三姐才知道,竟然是花柳病。

    雪蘭聽後,渾身起了雞皮疙瘩,xx的,這是性病啊!就是那傳說中電線桿上小廣告中的病,專治淋病、梅毒、尖銳濕疣……沒有抗生素的時代,絕症啊!

    李姨娘天天跟她一張桌子吃飯啊,這年頭又沒有洗潔精,筷子碗的能洗幹凈嗎?雪蘭恨不能出去吐上一吐,把這幾個月吃的飯都吐出來。

    還好這是接觸性傳染病,雖在一張桌吃飯,但劉家人吃飯很規矩,倒也沒什麼。

    過後,雪蘭就把這事拋在了腦後,她不知道,自己曾躲過的那個柴房裏正發生著驚天動地的事。

    黃姨娘被壓著,跪在塵土飛揚的地面上,她鮮亮的旗袍裹著她豐滿的身軀,像個裹著的大粽子。臉上有兩個大大的巴掌印,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她嗚咽著喊道:「老爺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我是被逼的!嗚嗚嗚……」

    劉老爺坐在一張被搬進柴房的木椅上,陰暗的柴房中,他的臉色暗淡無光,看著她跪在腳下又哭又鬧。

    太太也站在旁邊,嘆了口氣說:「這都怨我,原以為大兒媳能當了家,我也就不管後院了。哪想這賤|人招來了醜事,還染上了臟病,差點害了我們一家人,我看直接打死埋了吧。」

    黃姨娘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耳邊流下很多汗水,像被雨打濕了一樣,她害怕到渾身顫抖,然後拼命的磕起頭來,磕磕絆絆的求饒:「老爺,老爺,饒了我,是那程武強迫我的!是他強迫我的!我原想告訴老爺、太太,可他威脅要殺了我和小少爺,求老爺看在小少爺的面上饒我一命!」

    「程武呢?帶來沒有?」劉老爺幽幽的開口。

    「在外頭站著呢。」太太說。

    「叫他進來。」

    程武一進門,黃姨娘就撲過去,又掐又打:「是你這個混賬流子強佔了我,還染了臟病給我,我要讓老爺太太給我做主!」

    程武卻一把推開她,跪下說:「老爺太太明鑒,就是打死小的,小的也不敢做這等事,不知姨太太為何要污蔑小的,但小的能證明自己清白,還請女眷轉身。」

    太太迴避後,他三兩下除了衣裳,光著身子轉了一圈說:「老爺看到了,若說小的強佔了姨太太,還把病過到她身上,怎麼小的身上沒有病呢?」

    黃姨娘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哆嗦道:「你……你……」

    劉老爺卻站起來身來,猛地扇了黃姨娘一巴掌。

    「啪」的一聲脆響,黃姨娘的臉被打的歪在了一旁,嘴角流下了血蹟。

    「婊子,賤貨!說出姦夫是誰?快說!」

    「老爺,我沒說謊,真的是他!那天晚上他偷溜進我屋子,事後他要挾我,我害怕所以不敢聲張,此後他三番兩次逼我成事。可是近兩個月他都沒來找我了,我不知為什麼我染上了他卻沒有,老爺你要相信我。」

    太太卻忽然插嘴道:「要冤枉人也不先打聽好了,兩個月前,程武叫老大派去了山東,莫非他長了翅膀,天天飛來跟你私會?」

    劉老爺忽然發起狠來,抓著黃姨娘的脖子,然後一腳一腳踢在她肚子上。

    「你當老爺是三歲小孩?信你這些胡謅,前些日子你天天塗脂抹粉,騷的三裏地外都能聞到,這是正跟姦夫相好呢,你們倒是情深意重,到現在還護著他。」

    伴隨著慘烈的尖叫聲,不一會兒,黃姨娘就歪在地上不動了,兩條大腿中間流出了鮮紅的血液,血液混雜著地上的泥土,變成深暗的黑紅色,和她過去留在地上的白濁,又一次融合在了一起。

    太太『哎呀』一聲,搖搖頭道:「沒想到,連孽種都有了,真是……怪不得要護著姦夫呢。」

    「都是你,不知道把好門戶,還有臉說!」劉老爺氣道。

    「我回頭教訓大兒媳婦。」太太遲疑了一下,又說,「說起來咱們都沒染上病,就是可憐了小三,才五個月大……」

    劉老爺皺著眉說:「還不知道是誰的種呢,死了倒也幹凈,送出去養吧。」

    「是。」太太笑了笑,跟劉老爺出了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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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n22390 發表於 2015-4-10 09:56 AM

本帖最後由 joan22390 於 2015-4-10 10:36 PM 編輯

第6章

    黃姨娘叫一張席子裹了,也不知扔去了什麼地方。外面都說,黃姨娘流產,一屍兩命。

    平日跟她稱姐道妹的王姨娘還湊上去哭了兩聲,隻是連碰都不碰那屍體一下。她心裏萬分慶倖,不但這*死了,連帶她生的兒子也染上了那病,老爺嫌棄,叫扔出去養,怕沒幾天活頭,樂的王姨娘當天的飯都多吃了一碗。

    這天晚上,各處都唏噓不已,太太屋裏也不例外。

    這屋裏有一張雕花大木床,是張太太的陪嫁,黃花梨木的,她當小姐那會兒就睡在這張床上,如今也已經四十多歲,是有孫子的人了。可惜到如今,她也獨守空床十來年了。

    她的丈夫劉品三是個有能耐的男人,志氣也頗高,守著一大份家業,民國後還當了政府裏的官,隻是他對女色上太放縱。一個個女人抬進門後,張太太也就看開了。

    哪個富貴人家不是這樣呢?還好她生了兩個兒子,而且是劉老爺唯二的兒子。兩個都很出息,不但念了大學,畢業後也都進了政府。

    張太太給躺在身邊的大兒子喂了一瓣蘋果,像小時候似的,大兒子還是最愛吃蘋果。

    「那個娃娃怎麼處置的?」太太問。

    劉大哥嘆了口氣說:「留他在世上也是活受罪,這花柳病到後期渾身能爛成水。到底是我們的兄弟,直接送他上路了。」

    「咱們也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怪隻怪他是個男孩啊,這屋裏的女孩子,有哪一個我不是嬌生養著,隻嘆他生錯了。」太太懶懶的說,「我不能叫他長大了分薄你們兄弟的東西,便是他隻拿分走十個銀元,我也難受的不行。」

    「太太快別放在心上了,不過是個小玩意,值當什麼。」劉大哥說。

    「程武都收拾幹凈了嗎?」

    「放心,他曉得,我叫他耍夠了那女人,最後給她留點紀念。他從窯|子裏買了盒雪花膏,那膏子裏混了老鴇命人從得病女人疙瘩裏擠出的膿水,那女人用了,幹幹凈凈,誰都查不出來。」

    太太又嘆道:「我這也是為了你,小二有他丈人幫襯,前途不差什麼。就是你啊,在政府裏幹了五六年了,還是個小科員,送上去那麼多錢,也不見動靜,真急人啊。」

    「那些老東西可不差錢,一月光拿餉,就能富得流油,加上四處送的,一點錢他們是看不在眼裏的。」

    「那……你之前說的,有眉目了嗎?」

    「我給他看過三姐的照片,看著倒是滿意。那老東西一般女人玩膩了,現在隻稀罕女學生,吹拉彈唱不算完,還得琴棋書畫,能說會寫,這樣大家閨秀似的姑娘上哪兒搗騰?花錢可買不來。」

    太太笑說:「那就送他一個,咱家後面還有一大串好閨女,總能讓你順順利利升上去。」

    這個星期天,學校裏不上課。

    一大早太太身邊就派人來,把李姨娘和三姐都叫了過去。

    等她們回來的時候,一關上門,娘倆就抱頭哭了起來。

    「我可憐的三姐,她們這些作孽的,是要逼死我們呀!」李姨娘捶胸挫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姨娘,快別哭了,叫人聽見。」三姐流著淚說。

    「她們敢做這缺德事,還怕人聽見呀!」

    原來太太把她們叫過去,是說三姐的婚事。

    許久沒帶上笑模樣的太太,笑的眼睛彎彎,她拖著三姐的手說:「真是個好姑娘,長得這麼漂亮,又這麼伶俐,也是時候該說婆家了。」

    三姐當場就白了臉。

    李姨娘扯了個笑容說:「還小呢,不過才十五,她還想多伺候老爺和太太幾年。」

    「不小了。」太太笑著說:「我十五的時候已經嫁給老爺了,以後就不要上學了,在家裏面安心備嫁吧。你爹和你哥哥已經給你找好了人家,是你哥哥單位的副局長,家裏有的是錢,人也好,很知道疼人,若今後能生下一男半女,論福氣比我這當太太的都強。」

    李姨娘隻覺得一股邪火沖上心頭,硬壓著火,剛要辯白幾句,就見太太揮了揮手。

    「這事兒就這麼定了,老爺也答應了,你們走吧,我這裏還有些事要辦。」

    娘倆互相攙扶著走了回來,路上硬壓著哽咽聲,眼淚就沒停過。

    「她真是不得好死!你也是老爺的親閨女,他怎麼捨得這麼糟踐你!」李姨娘嚎啕道。

    「有什麼捨得不捨得,大姐和二姐還不都這樣,咱們不是早就知道嗎?這宅裏盡是吃人的。」三姐哭著說。

    「不成,我若閉著眼睛把你嫁出去,後半輩子我也活不了了!我得再去求求老爺。」李姨娘擦擦眼淚,出了房門。

    他們要三姐嫁的人姓陳,這位陳副局長名聲在外,那真是葷腥不忌的主。家裏養著一堆姨太太也就算了,凡是收進家裏的丫鬟,沒一個逃了魔掌,這門裏頭弄死的女人,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說好聽些是嫁過去當姨太太,說難聽些不過是送了個玩物。

    沒多久李姨娘回來了,一邊兒臉上多了個紅腫的巴掌印。

    她摟住三姐,肝啊肉啊的嚎了起來:「我是這麼個賤命,沒想到你也這般,這是造了什麼孽呀?」

    「姨娘你別哭了,當姨太太也沒什麼不好,風吹不著,雨淋不著,有吃有喝,穿金戴銀,還有什麼不足呢?姨娘這輩子不也活的挺好,若你沒當這家的姨太太,哪兒來的我和五姐?」三姐強笑著說。

    「若是一般人家的姨太太,我也不難受了,比起嫁給窮小子受苦,當小又算得了什麼?可那家不能去,他……他……那齷齪事我都說不出口!你若去了,就得被糟|蹋死了!」

    雪蘭在一邊看得莫名其妙,這又不是叫黑澀會綁票,送去妓|院賣了。長了兩條腿,不願意就跑嘛,莫非雖然哭的驚天動地,其實也捨不得大宅門裏優渥的生活?

    「姨娘和姐姐既然不願意,為什麼不帶著我一塊逃走呢?」雪蘭這樣想了,也就這樣問了。

    李姨娘擦擦眼睛說:「你知道什麼,說跑就跑,哪裏這麼容易?」

    「怎麼不容易?」雪蘭說,「咱們又不是被綁了手腳,想跑一定能跑的。」

    「姨娘……」三姐滿眼希冀的望著她。

    李姨娘搖搖頭:「即便能跑,咱們三個女人能跑去哪兒呢?我這一輩子都沒出過門,出去了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何況咱們身上也沒錢。再說了,先不提咱們一跑就能叫抓回來,萬一叫拐子打了,賣了怎麼得了,咱們這地界上的地痞流氓可不少。」

    弄了半天,不止雪蘭害怕外面的世界,這些被養在宅門裏的女人也害怕,為了這麼個避風港,也就隨便家裏的男人擺佈她們的命運了。

    雪蘭深深嘆了口氣,十二歲的小姑娘頭髮稀疏幹黃,身上瘦得一把骨頭,這一嘆氣,頗有些可笑。

    她本以為自己在這個陌生的時代,簡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又膽小怕事,還沒點兒本事,可謂無用到極點,哪知身邊的兩個女人比她還沒用。

    「沒錢?姨娘的首飾匣子裏有不少銀首飾吧?換成銀元也有個幾十塊了,咱們又不露宿街頭,哪裏這麼大膽的拐子敢當面拐人,至於咱們一跑就讓抓回來……咱們不會直接坐上火車嗎?大路條條,四通八達,隨便找個大城市藏起來,這輩子他們都別想找到咱們。」

    李姨娘和三姐驚訝的看著雪蘭,過了好一會兒,李姨娘才說:「你一個小孩子,想的太簡單了,這不是你該插嘴的事。」

    雪蘭也就閉嘴了,很多事情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敢做。

    相比於眼前的恐懼,很多人好逸惡勞,隻去走最簡單最大眾化的一條道路,忍著忍著,步步退讓,底線也越來越低。當退到不能再退的時候,就怨天尤人,抱怨上天不公平,卻不知道上天每時每刻都給你鑄造新的道路,隻看你敢不敢邁出這一步而已。

    顯然李姨娘和三姐都很猶豫,一邊是她們熟悉的富足生活,吃穿不愁,高床暖枕;一邊是不知前路,陌生而充滿危險的社會。兩個女人顯然更傾向於前者,相比而言,那個可怕的副局長,好像也沒有那麼可怕了。

    這天對李姨娘一屋的人來說是個晴天霹靂,也沒人有心思去用飯了,都坐在屋裏,或是一語不發,或是默默垂淚。

    外面的天一點點變黑了,屋子裏暗下來。從窗外望出去,其他屋裏都點上了蠟燭,隻有這間房還是黑不隆冬的。雪蘭隻好自己點上蠟燭,火光下,李姨娘和三姐全都哭得雙眼紅腫。李姨娘側頰上的巴掌印還非常明顯,這是劉老爺打的,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氣,女人的半張臉都腫了。

    雪蘭覺得很餓,很想去大廳裏用飯,可是屋裏的兩個女人都哭成這樣,她有點兒不好意思離開,似乎不陪她們難過,有些不夠意思,畢竟她們兩個對雪蘭都挺好的。

    正在這時,有人敲了敲門。

    王媽的聲音傳來:「姨太太,鄭姨太太來瞧您了。」

    李姨娘臉色變了變,朝外喊道:「今兒個累了,鄭妹妹明天再來吧!」

    外面傳來鄭姨娘柔柔的聲音:「李姐姐,大家都在廳裏用飯呢,太太知道您心情不好,命我端了飯食過來,這要是再端回去,老爺和太太的臉上都不好看,姐姐說呢?」

    李姨娘氣得捶了下桌子,起身打開了房門。

    鄭姨娘提著兩個食盒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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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n22390 發表於 2015-4-10 09:57 AM

本帖最後由 joan22390 於 2015-4-10 10:36 PM 編輯

第7章

    「姐姐自己生氣,怎麼讓兩位小姐也跟著挨餓啊,三姐、五姐快吃點東西吧,這心裏不痛快,更不能虧待自己。」

    鄭姨娘比李姨娘晚進門兩年,這十幾年裏兩人鬥得跟烏眼雞一樣。李姨娘見了她,隻有更不痛快。

    「怎麼?你是來看我娘幾個笑話的。」李姨娘冷冷地說。

    鄭姨娘柔柔地笑了,把食盒裏的菜餚一一擺上,還摸了摸雪蘭的臉:「瞧五姐這瘦的,你姨娘也不知道疼你。」

    「滾開!」李姨娘罵道,「我告訴你,不用在這兒看我們笑話,今天的我就是明天的你,你以為你們能逃過!」

    鄭姨娘卻往門口一站說:「姐姐不必往我身上撒氣,還是多花心思教教三姐吧。聽說那位副局長最喜歡玩花樣,也不知道折騰死多少小閨女。姐姐也是堂子裏出來的人,自然比我們這些懂事,教教她怎麼應付,也省的紅顏薄命。」

    李姨娘被氣得渾身哆嗦,抬起一隻手就要扇她,卻被鄭姨娘躲過了。

    她走出門口,還沒忘回頭說一句:「對了,你是當娘的,可別學你們家五姐,一不高興就跳池塘。」

    伴著鄭姨娘婉轉的笑聲,屋子裏靜得仿佛能聽到呼吸聲。

    李姨娘身體晃了晃,跌坐在桌旁,剛才強忍的淚水也止不住地落下。

    這晚,雪蘭隔壁的蠟燭燃了一夜,時而傳來李姨娘的哭聲。

    第二天下起了大霧,外面昏沉沉的。

    屋頂上落滿了霜,天氣越來越冷了。

    雪蘭被一陣開門聲音弄醒了,她躺在暖呼呼、軟活活的被窩裏,一點也不想起來。

    翻了個身,蒙住頭,正想繼續睡,卻被一隻伸到被窩裏的手弄醒了。

    「五姐,醒醒。」李姨娘拍打她,「我有事問你。」

    雪蘭在被窩裏扭動了兩下,像個對蝦一樣躬起背,如同一隻大蠶繭。

    「哎,跟你說話呢,醒醒。」李姨娘又搖她。

    雪蘭把她的手推出去,抱怨道:「你別摸我,手怪涼的,人家還想睡呢,等會兒再說唄。」

    「我問你,昨天的事是從哪兒知道的?你知道上哪兒坐火車嗎?怎麼坐?」

    雪蘭這才猛地驚醒了,剛才她還以為自己睡在現代,媽媽正在叫她起床呢。

    「你倒是說話啊。」李姨娘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顯然是一夜沒睡,她焦急的問,「這些都是哪兒知道的?」

    「你決定走了嗎?」雪蘭問。

    「你倒是小聲點。」李姨娘壓低聲音說。

    雪蘭披上棉襖,爬下床,拿了一張報紙遞給她。

    「你看看這條廣告,寮治遺精店,西四區北二街南首,火車站旁邊,售火車票。」

    李姨娘看了半天,把報紙一扔說:「給我看什麼,我又不認識字。」

    「哦,這就是賣黃牛票的。」雪蘭摸摸頭,心想這年頭賣黃牛票的都能打廣告了。

    「黃牛票是什麼?」

    「黃牛票……總之,這個票可以臨時買,付得起錢就行了。」

    「那……」李姨娘滿臉猶豫,「你說……」

    「哎!」最後她嘆了口氣,坐在床邊沉默不語。

    雪蘭知道她糾結,也許還是害怕吧,在宅門裏養了十多年的女人,除了這一畝三分地,外面的世界太大太陌生。離了這宅院,三個女人怎麼過活?萬一沒成功,又被抓回來怎麼辦?為了親骨肉才鼓起勇氣,可這勇氣卻敵不過毫無准備的手足無措。

    「姨娘,你跟三姐說過了嗎?」雪蘭問。

    「我還沒跟她說。」李姨娘擦擦眼睛,「我是個無能的東西,若不能帶她走,隻白叫她高興了。」

    雪蘭看著李姨娘,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媽媽,都是為了女兒勞心勞力。

    「你也不必心急,咱們慢慢籌備。」雪蘭說,「總歸咱們也試了,即便沒成功,也好過隨便叫人擺弄。」

    李姨娘是不能出家門的,但雪蘭不一樣,她是家裏的小姐,叫家裏的馬車出去,買個點心,逛逛書店什麼的,隻吩咐一聲就行了。

    車夫是每天送小姐們上學的,跟以前的五姐還算熟悉,他問雪蘭要去哪兒。

    雪蘭說:「叔,你帶我去找個實誠點的當鋪吧。」

    車夫驚訝地回頭:「五姐,您找當鋪幹什麼?」

    雪蘭說:「是姨太太叫我去的,我三姐這不是快出門子嘛。我姨娘沒本事給她添置什麼,想著當了幾個首飾,換成銀元,也叫三姐出門子的時候捎上,省的去了那邊沒處摸索。」

    「唉!」車夫嘆了口氣說,「老爺不能少了三姐的,姨娘也寬寬心吧。」

    「你還不知道這當娘的,她想補貼閨女,誰能攔住她啊。」

    「那姨太太還要把首飾贖回來嗎?」車夫問。

    「姨太太隻想多當點錢。」雪蘭說。

    「那送去當鋪就不值了,直接賣到首飾鋪子裏,他們炸一炸就當新的賣,所以也收舊首飾,雖說要不到買時的五成價,但比當鋪好。」

    「那就聽叔的。」雪蘭說。

    「行,你坐好了。」車夫揮動了鞭子,馬車動起來。

    這是雪蘭第一次上街,說實話心裏有些惴惴。

    她撩開車簾,窗外的一切都陌生無比,古舊的街道繁華如洗,各種讓人不敢置信的景象一一掃過,黃包車夫、旗袍長衫,驚得她目瞪口呆。

    她還看到了留著長辮子的半月頭,提著棒子的巡邏,活像在看電影一樣。

    這時,馬車停了,車夫掀開車簾說:「到了,下車吧。」

    雪蘭很猶豫,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她小心的伸出腦袋,四處看了看,這才讓雙腳落了地,然後她縮著脖子跟車夫走進了一間首飾鋪子。

    店裏的女雇員立即迎上來,直接向穿著緞子棉襖的雪蘭搭話。

    「小姐,買首飾嗎?」

    「不,賣首飾。」雪蘭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盒子,「這些全賣了,一共有三對銀鐲子,兩根簪子,兩對耳環。」

    女店員挺有職業素養,臉上的笑容不變,彎著腰引路說:「那讓我們店裏的師傅看看。」

    這些首飾一共賣了二十八塊銀元,店裏明顯壓價了,不過雪蘭也是個內向沒用的,說不過人家,沒能再提提價。她用一塊布包了,揣在懷裏,這可是一大筆錢,光吃饅頭鹹菜的話,足夠她們三個女人吃兩年了。

    出了首飾店,雪蘭又說:「姨娘還叫我去裁上兩丈棉布。」

    晌午的時候,雪蘭揣著銀元和棉布回家了。

    李姨娘似乎一直站在門口等她,一見她回來,就急忙把她拉進屋,忙著問:「賣了嗎?」

    雪蘭把銀元放在桌上說:「一共賣了二十八塊銀元,我把兩塊銀元在布店換成了零錢,咱們做棉襖的時候,把銀元和首飾縫在裏面,跑的時候就穿著跑了。」

    「那好,我馬上就開始做棉襖。」李姨娘說。

    「姨娘你准備好走了嗎?」雪蘭卻問她。

    李姨娘沉默了一會兒,咬著牙說:「走!我無所謂,你們姐妹兩個,無論如何也不叫他們糟踐。」

    「那我們去找三姐,跟她商量商量。」

    劉三姐自從知道要被送出去當姨娘後,都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人可見的瘦了下去。聽了雪蘭和李姨娘的話後,她整個人都呆住了。一會兒,竟流出了眼淚。

    「娘,你真要帶我走嗎?你不怕嗎?我好怕,我們出去了可怎麼生活呢?」三姐撲在李姨娘懷裏,哭的一抽一抽的。

    「閨女,娘是窮苦人出身,知道外頭窮人過得什麼日子,但就算是苦,也好過送去給那些人糟蹋。就算是個死,但咱們娘仨死在一起,黃泉路上也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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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n22390 發表於 2015-4-10 10:01 AM

本帖最後由 joan22390 於 2015-4-10 10:36 PM 編輯

第8章

    第二天,三姐去太太屋裏跪了,說想去學校跟老師同學道別。

    她說嫁人後還要靠娘家幫襯自己,必定會在局長面前替父親和哥哥美言,隻希望嫁人前能去學校多待幾天。

    她說的誠懇,太太也希望她歡歡喜喜的嫁了,而不是嫁個仇人過去。又看到李姨娘裁了料子給三姐做衣裳,以為她們是想開,樂意嫁人了,於是就痛痛快快答應了。

    因日夜趕工,不過三天功夫就做好了衣裳。

    這天早上,娘仨穿上縫了銀元、首飾在裏頭的棉襖,然後圍在桌前吃了頓早飯。

    一頓早飯安安靜靜,誰都沒有言語,她們沒有討論若是失敗怎麼辦,隻是默默地望著彼此。

    用過早飯後,李姨娘摸了摸三姐雪白的小臉,又給她整了整書包帶子,輕聲說:「小心些,若是沒等到我們,你千萬別自己跑,再回家來。」

    「不,若沒等到你們,我寧可死在外面,也不回這個家來。」

    三姐陡然得了生的希望,便忽然想開了,覺得外面天大地大,沒必要拘泥於這方小天地。以前她聽二嫂說出去工作,當時還笑話她,現在卻覺得女人又怎麼樣?若能養活自己,自然誰的話也不用聽。她恨死了這個家裏的人,恨死了不把她當人看的父親。她此時篤誓,還存了一種彆扭的心理,你們不是非要作踐我嗎?那我就死給你們看,讓你們良心不安。

    這個小姑娘不知道,隻有好人才會良心不安。

    三姐上學去了,李姨娘也光棍,端著水果去見劉老爺。她本就是伺候人的,慣會撒嬌歪纏,就算三十多歲了也功夫不減。

    「三姐就要出嫁了,我這當姨娘的就想多給她置辦點東西,想親自出門挑挑,老爺就應了我吧。」她跪在地上抱著劉老爺的腿說,「我知道老爺不會虧待三姐的,隻是我給她做,也是個心意,就當圓了我這當娘的想念。」

    劉老爺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隨手拿出五塊銀元給她,嘆了口氣說:「母女天性啊,難為你了,我這當爹的也不是不疼她,讓她自己想開點。哪家的小姐不嫁人呢?她嫁過去就是姨太太,穿金戴銀,還有什麼不滿?」

    「老爺說的是,三姐也感念老爺的恩情。」李姨娘把銀元攥在手裏,嘴角露出了笑容。

    她帶著雪蘭大大方方走出劉家大門,她們輕裝而行,李姨娘隻拿了個巴掌大的手提包,雪蘭倒拿了個小包裹,裏面裝著點心,她邊走邊吃,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

    車夫正等在門口,李姨娘卻塞給他一毛錢。

    「我們要去逛的地方太多,趕馬車不方便,我們就坐黃包車走,大哥歇會兒,去喝杯茶吧。」

    然後不等車夫說什麼,她就拉著雪蘭坐上了路邊一輛黃包車。

    黃包車轉彎後,她發現身後沒人跟來,於是就說:「去附近的女子中校。」

    不一會兒,她們在學校大門口見到了三姐,她興奮的奔過來,撲在李姨娘懷裏。

    「我假裝肚子疼,老師就放我出門了。」她擦擦眼淚,露出了笑容,仿佛心裏的大石頭已經落地。

    她們在小巷子裏脫下了身上的緞子衣裳,隻穿藍布棉襖,又叫了另一輛黃包車去火車站。

    通陽是北方的小城市,但火車站也是人擠人。

    她們找到了賣黃牛票的那個商店,買了最快發車的三張過車票,也甭管火車開往哪裏,直接上了車。

    當火車啟動的時候,三人都笑了,這笑容帶著放鬆和釋然,帶著脫離束縛和天大地大的自由舒暢。

    「我真害怕,到剛才為止,我都緊張地想吐。」三姐摸著胸口說,「娘,咱們這就跑了嗎?」

    「跑了,以後過得再苦再窮,也不回來了。」

    養到十五的閨女,終於能正大光明叫她一聲娘了,也許是想起了這些年的委屈,李氏又落了淚,用棉襖袖子擦了擦臉。

    她們剛才匆匆上了火車,直到現在才開始研究車票。

    這車票是一張白紙,用紅油墨印刷的,字又密又小。

    三張票花了五個銀元,這是很大一筆錢,雪蘭原以為是黃牛票的原因才這麼貴,誰知終點站卻印著『北平』兩個大字。

    「娘,這票是去北平的。」三姐說。

    「北平……」李氏皺著眉頭,顯然不知這是哪裏。

    「就是前清的京城啊,這幾年改名叫北平了。」三姐說。

    「京城啊,那可是大地方。」李氏惴惴得說。

    三姐卻很開心:「咱們也能去京城了,真好。」

    她們買得是二等車廂的坐票,裏面人不多,都是穿得挺體面的人。

    李氏沒出過遠門,連通陽都沒出過,她原以為坐火車離鄉是多麼驚天動地的事,如今做了,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火車上也有不少女人呢。

    她們上車太匆忙,沒有准備任何東西,隻有雪蘭包裹的幾塊點心,午飯就用這個填了肚子,可是距離到站還有很久很久。

    而劉家大院正鬧翻了天。

    劉家人直到下午才發現事情不對頭。

    那會兒車夫剛把四姐幾個女孩子接回家,然後稟報說沒有接到三姐。

    「我去學校問了老師,老師說她不舒服,上午就離開了學校。」車夫說。

    劉老爺皺起了眉頭,問門房:「李姨娘回來了嗎?」

    門房說:「早上帶著五姐出門後,就沒回來。」

    「他媽的!賤|貨!」劉老爺摔了茶碗,疾步向李姨娘的房裏走去。

    李姨娘屋裏空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沒有,人們進去翻箱倒櫃,發現一件衣服都沒少,隻是首飾匣空了。

    待聽車夫說,前幾日李姨娘吩咐五姐去首飾店賣了首飾,劉老爺就砸爛了一屋子的東西。

    「叫人去找!去找!真是膽大妄為、愚蠢之極!」

    「去治安局,說家裏的姨娘拐帶兩位小姐跑了。」太太焦急的說,「怎麼辦?都說好了的,半月後送到局長府上,這下可怎麼交代!」

    「臭婊|子,竟然敢騙我!」劉老爺氣的青筋暴起,想起早晨那賤|人來找他哭訴,他還給了她五塊銀元呢,竟然是准備逃跑的!

    「這李姨娘是不是瘋了?她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小姑娘跑出去,能的她!隻怕沒有餓死在路邊,就先叫人賣進窯|子了,果然戲子出身的都是婊|子,給她活路不肯走,偏帶著女兒往火坑裏跳!」

    「我好吃好穿養了她們三個十幾年,沒想到養出三個白眼狼來,等抓回來,我扒了她們的皮!」

    雪蘭她們能順順利利的逃走,也多虧了她們日常給別人的印象。三個懦弱的女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嬌滴滴的養在宅門裏,別說她們自己逃走,趕她們出去也趕不走的,誰想這樣的女人竟帶著兩個女兒跑了呢。

    「先別想扒她們的皮了,先想想怎麼應付局長吧,都說好了的親事,新娘子跑了,這不是落他面子嗎?咱們老大在人家眼皮底下,以後還有好?」太太恨恨地眯起了眼睛,「我看,要是臨時找不回三姐,就先拿四姐頂上去。」

    劉老爺卻搖搖頭:「四姐不行。」

    「怎麼不行!一個賤人生的丫頭片子,還比不過老大的前程重要嗎!」太太心頭起火,暗罵這老頭子怎麼沒染上花柳病死了呢。

    「四姐有人家了。」劉老爺說,「她自己認識一個男同學,是豐業制葯家的大公子,鄭姨娘早跟我說過了,等四姐過了十六就嫁過去當小,我臨時變卦,不是得罪人家嗎?」

    「那咱們老大怎麼辦?」

    「我看,把百靈嫁過去。」劉老爺說,「她十六歲了,正合適。」

    「她可是熊家的人,再說姨奶奶能答應嗎?老太太那邊又怎麼說?」太太遲疑地問。

    「我妹妹生不出兒子,熊家把個生了兒子的小妾寵上了天,妹妹一氣之下回了娘家,都兩年了他們也不來接,難道還會在乎這兩個閨女嗎?至於我妹妹,吃我的,穿我的,我可不白養著她。」劉老爺又吩咐道,「這次可把人看緊了!」

    鄭姨娘屋裏,四姐擔憂地問:「娘,他們不會拿我代替三姐吧?」

    鄭姨娘正在做針線活,她幽幽地說:「放心,你不會有事的,不過我倒是小瞧了李氏那個女人,她還真有膽子帶著閨女逃跑,不過這是有膽無謀。一個弱女子,還帶著兩個孩子,無依無靠的,簡直是找死。這做人啊,最不能衝動,做事情更要謀而後動,頭腦一熱做出的事情,總是讓人後悔的。雖一時被人壓制,但隻要忍住了,細細謀劃,早晚有翻身的一天。隻是李氏大字不識一個,所以也不懂這些道理。」

    四姐若有所思。

    鄭姨娘又摸了摸女兒的臉:「你早晚要嫁給趙公子當小,他們家大業大的,你可別仗著跟他有情誼就自以為是,得低扶做小伺候他們一家人,讓人人都念你的好。這男人啊,在女人面前都像孩子,你得花心思讓他依賴你,他早晚會離不開你的,到時候雖然是當小,你卻能當他的心頭肉。大房就是氣死,也拿你沒辦法。我是嫁給了老爺這沒心肝的東西才沒得著好,不過那趙公子,一看就是好擺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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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n22390 發表於 2015-4-10 10:04 AM

本帖最後由 joan22390 於 2015-4-10 10:37 PM 編輯

第9章

   坐這趟火車沒把雪蘭折騰死。

    這是舊式的鐵皮火車,跑起來特別慢,還每個車站都停一停,從通陽到北平這一段路,如果是在現代社會,坐著高鐵,撐死走五個小時。

    可在這裏,她們坐了兩天兩夜都沒到站,有時候火車幹脆在半路停下,幾個小時不動彈,簡直急死人了。

    雪蘭實在撐不住了,還想幹脆半路下車算了。

    李氏卻覺得花錢買了票,半路下車折本,說什麼也不肯。

    「你過來躺我和你姐姐腿上睡,別和個猴似的到處折騰了。」李氏嫌她事多,把她摟在懷裏抱著,「咱們出門在外,你要聽話,時刻跟著娘,萬一叫人拐走了,娘上哪兒找你去?」

    雖然是抱怨,聲音卻柔軟,好似春天的柳絮,透著一股黏糊的甜味。一路上她都在跟姐倆商量,到了北平該怎麼過日子。她說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永遠都說不夠。

    「咱們先租個小房子,然後我去找幫傭和洗衣裳的活。」她小聲說,「咱們的錢省著用,也能用不少時日呢。」

    「我也出門試試,上了這麼多年學,就不信找不到工作。」三姐說。

    李氏和三姐自從成功離開了劉家,仿佛都變了個人,對前方的道路充滿了期待。

    雪蘭摸摸鼻子,不太看好她們。

    李氏當了這麼多年姨太太,養尊處優的,還幫傭、洗衣裳?她廚房都多少年沒下過了,至於三姐,才十五歲的小姑娘,能幹啥?

    終於,隨著喇叭裏廣播員溫柔的聲音,火車停在了北平火車站。

    走下火車,雪蘭覺得自己快虛脫了。李氏和三姐看上去也很累,尤其是李氏,她幾乎沒合過眼,一直盯著自己的倆閨女。

    火車站非常熱鬧,到底是過去的皇城,簡直是舊時代和新時代更迭的特殊座標。

    你會看到洋氣和高樓和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錯落交織,會看到留著長辮子帶瓜皮帽的人與提著公文包西裝革履的人走上同一趟電車。就像一張古舊的老照片,定格在了一個特殊的時期。

    「咱們去租房子吧?」李氏提議道,她緊緊地拉著兩個女兒,生怕弄丟了誰,可是站在人群裏,她卻不知道該向哪個方向邁步,於是隨意攔住了一個過路的婦女,問她:「大姐,我們想在附近落腳,你知道哪裏能租房子嗎?」

    雪蘭簡直有捂臉的衝動。

    果然,人家笑著擺擺手:「我也不熟,你們去問別人吧。」

    李氏又要去問別人的時候,雪蘭趕緊拉住了她,說道:「你快別問了,跟我走吧。」

    「你去哪兒?」李氏驚奇地看著她。

    雪蘭帶著她們來到了一個報攤前,對擺攤子的人說:「給我一份有租賃房子的報紙。」

    攤販隨意翻了翻,遞給雪蘭兩份報紙道:「一分錢。」

    雪蘭接過報紙,然後和三姐一起看起來。

    報紙上租賃的信息很多,三姐看了,卻一頭霧水,她對北平的地名很陌生。

    「要不咱們先去住旅館?」三姐提議道,她望望火車站附近的一間旅館,露出了嚮往之情。

    「在旅館住一夜,去租房子能住半個月了。」雪蘭搖搖頭,然後點了點報紙上的一條信息說,「咱們就去這裏。」

    她率先向一個公交車站走去。

    李氏焦急地喊道:「你這是要去哪兒?」

    雪蘭說:「你們跟著我就對了,保證走不丟。」

    這時候已經有公交車了,雪蘭對著站牌看了半天,然後帶二人上了車。車票7分錢一張,有點貴,坐了很久的車,又走了很遠的路,她們終於來到了一個蓋滿破爛小樓的地方,房子一排排的,巷子裏又臟又亂。

    在這裏隨便一問,就找到了賃房子的人。

    雪蘭說:「我看到報紙了,你們這裏租賃20平米的單人間是嗎?」

    房東見是個小女孩跟他打交道,也不在意,點點頭說:「一個月四塊銀元,不包括水電,租嗎?」

    「四塊?這麼貴!」李氏插嘴道。

    「四塊算便宜了。」房東也不多廢話,來這兒租房子的都是窮鬼,愛租不租。

    「租。」小女孩說,「有床嗎?」

    「有一張雙人床,竹子的,有一個小壁櫥,別的沒有。」房東領她們走上了黑漆漆的樓道,樓道裏一股尿騷味,他打開二樓的一個房間說,「就是這兒。」

    這是個單人間,普通臥室大小,一張床就佔據了半間屋子。有一個小窗戶,窗戶上沒有玻璃,冷風『颼颼』地吹進來。

    儘管如此,她們也找到了一個能落腳的地方,可以安安穩穩睡一覺了。

    這時候已經傍晚了,雪蘭本想出去買點吃的,李氏卻不肯。

    「天黑了,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咱們就別出門了,餓一晚上死不了人。」

    雪蘭簡直無語了,小女孩抓了抓頭皮,已經一星期沒洗頭了,癢癢的受不了。

    這天晚上,三人擠在一張床上睡了,身邊的李氏睡得很死,鼾聲震天。

    第二天天亮了,李氏才敢帶兩個女兒出門。

    她現在有什麼都先問問小女兒的意見,不光是因為這一路上小女兒領著她們,更因為她表現出了一種萬事有數的態度。

    李氏並不覺得女兒奇怪,她心裏還挺自豪的,覺得小女兒聰明,能識字看報,比她這個當娘的強一萬倍。

    三姐卻是驚奇,自己的小妹妹還挺大膽的,領頭在陌生城市行走,也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想到過去劉老爺經常誇贊五姐聰明,這一路上還真多虧她了。

    這附近有不少雜貨店,都是小買賣,東西很便宜,三個女人買了一路。

    兩包棉花4元1角,六米棉布6元8角,她們准備回去做棉被。又買了煤油燈、煤炭、盆子、鍋碗等,還買了兩塊木板,幾個釘子,最後她們花五角錢,買了五個茶葉蛋和十個白饅頭。這年頭吃的東西其實不貴,不過大部分窮人也是拿不出這五角錢的。雪蘭她們看似節省,實則浪費,可誰叫她們都沒出過門呢。

    回到家後,李氏喜滋滋地坐在床上縫棉被。

    雪蘭踮著腳,用從房東那裏借來的錘子,往窗戶上釘木板。

    三姐在數錢,她數了兩遍,細眉輕蹙:「娘,咱們隻有十五塊錢了。」

    「別擔心。」李氏說,「我這裏還有兩根銀簪子,還有……」

    她壓低聲音道:「還有一對金墜子,這是早年生你的時候,老爺賞給我的。」

    說到劉老爺,李氏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三姐卻說:「以後甭提那個老不死的,養了閨女就禍害,也不怕遭報應。」

    三姐和李氏一起做針線活,不到晚上就做出了兩條厚被子。一條墊在下面,一條三個人一起蓋。

    這天晚上,三人吃得飽飽的,蓋著幹凈溫暖的棉被,也沒有冷風吹進屋裏。第二天睜眼的時候,都已經快晌午了。也許是終於松下了多日來繃緊的弦,三人都睡得特別踏實。

    日子安頓下來後,天氣就越來越冷了,屋裏生起了火爐,她們扛回家一袋玉米麵,花了兩塊錢。這一袋玉米麵是通貨四十四斤,可以烙玉米餅子配鹹菜吃。

    這玉米餅子跟現代的可不一樣,非常粗,吃下去,能磨破喉嚨,當然這是比較誇張的說法,不過在雪蘭看來就是如此的,她一個在物質富裕的環境中長大的姑娘,覺得自己都快得厭食症了。李氏和三姐也沒好到哪兒去,隻是硬著頭皮吃而已。

    這年頭普通老百姓都吃這玩意,因為是地裏的高產糧食,隻有工薪上班族才能吃白麵肉菜。何況現在是冬天,北方原本就沒有任何新鮮蔬菜,就是地主家裏,也隻吃鹹菜、白菜、白豆腐。

    後來,李氏出門買了一袋子紅薯回家,這吃得雪蘭熱淚盈眶。

    她一個小女孩,蹲在爐子邊,眼巴巴烤著紅薯,烤熟後剝了皮一咬,真是又甜又軟又熱,心都要化了。

    李氏坐在她一邊笑了,忽然說:「幸好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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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n22390 發表於 2015-4-10 10:05 AM

本帖最後由 joan22390 於 2015-4-10 10:37 PM 編輯

第10章

    一個月後,北平迎來了入冬的第一場雪。

    大雪紛飛,漫天遍野。這時候還沒有溫室效應,冬天的雪總是下得很大,一夜過後,地上的雪能高到膝蓋,半夜裏還能聽到雪把樹枝壓斷的聲音。

    如果一個人吃穿不愁,坐在溫暖的房間裏,也許很有心情欣賞窗外美麗的雪景,但這其中不包括雪蘭三人。

    李氏外出找工作了,可惜工作不好找。

    她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不識字,也不怎麼會家務,隻能去幫傭,可是幫傭需要全職,得跟著主人家生活。李氏卻帶著兩個女兒,怎麼也不能把女兒扔在家裏啊。

    兜兜轉轉,她倒是找到了一份離家近的幫傭,幫忙做三餐,然後晚上回家,可是幹了兩天她就辭職了。回家後唉聲嘆氣,問了半天才知道,那家的男主人對她動手動腳。

    李氏長得漂亮,細眉大眼,皮膚很白,雖然三十多歲了,可比許多二十幾歲的大姑娘都好看,幹幫傭隻怕不是長久之計。

    至於三姐就更別提了,她連中學都沒畢業,就算能書會寫,又能找到什麼工作呢?

    當初的雄心壯志被現實打擊得一蹶不振,李氏開始精打細算,不再多花一分錢。

    有一天雪蘭聽她嘟囔。

    「早知道就不買棉花了,有棉襖穿著呢,睡茅草墊子也冷不到哪兒去。」

    千萬別,縮在被子裏還直打哆嗦的雪蘭搓著雙手想,這鬼天氣可真冷啊。

    李氏已經捨不得燒煤炭了,隻在做飯的時候開火。其實煤炭一點也不貴,一擔才兩毛錢,可是經不住兩毛錢啊。交了這個月的房租,又買回一袋玉米麵,家裏隻剩六個銀元了,還夠一個月用。若是還找不到工作,就隻能把最後幾樣首飾也賣掉,否則就得露宿街頭。所以李氏唉聲嘆氣的日子比任何時候都多,簡直要愁出白頭髮了。

    至於雪蘭,她更沒用,且不說這具身體才十三歲,加上落水體虛,動不動就感冒。所以一天到晚藏在屋裏,生怕凍著,都不敢出門。

    雪蘭上輩子身體不好,是個家裏蹲,而且一年裏有半年時間住在醫院。

    她當然也不是純米蟲,但隻能用很微薄的力量支撐媽媽。儘管如此,媽媽也總是嫌她操勞,不許她多幹活。

    雪蘭喜歡寫作,所以經常寫點東西寄去雜誌社,有時候能過稿,有時候不能,每月賺個千八百塊,她還在網絡上寫寫連載小說,但這就是她全部的謀生手段了。

    不過在這個時代,還真拿不准……

    雪蘭開口問李氏要兩角錢。

    李氏自然是不肯的,還當她饞了,要買吃的。

    雪蘭說:「我要買報紙,還要買紙筆。」

    李氏嘆了口氣說:「五姐,咱們現在沒錢,不能胡花。」

    「我想寫篇文章投去報社,賺點潤筆費。」雪蘭道。

    李氏不懂潤筆費是什麼,好奇地問:「你能賺錢?」

    三姐在一旁聽了,倒是有點心動,沒准真能賺錢呢。她上學的時候,班裏有個女學生文筆特別好,寫了一首小詩,連老師都大加誇贊。她把詩寄去報社,結果就發表了,聽說還賺了稿費。那首詩三姐也讀了,隻覺得朗朗上口,但她是萬萬寫不出這麼精巧的小詩的。

    於是,三姐猶豫道:「倒是可以試一試,不過五姐你能行嗎?」

    雪蘭也沒什麼自信,但唯恐拿不到那兩毛錢,於是說:「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沒准還能賺出我們的飯錢呢,總比隻出不進好。」

    李氏一想,兩毛錢也不多,就給了雪蘭兩個大鋼鏰。

    雪蘭套上厚厚的棉衣,迎著風雪出門了。

    她沒有帽子,光著頭,露著臉,把手揣在袖子裏,艱難得向前邁進。一會兒,三姐追了出來,替妹妹擋著風,兩人一起向附近的書店走去。

    這是家小書店,裏面生著火爐,從外面一進來,暖和得臉都要化了。

    書店的掌櫃是個穿長衫的先生,見走進來兩個小姑娘,直接問她們要買什麼書。

    雪蘭也不啰嗦,把店裏的報紙一種選了一份,又買了紙筆墨水,可惜他們不賣信封和郵票。最後她看到了一本叫《小說週刊》的雜誌,結果就愣住了。

    這本雜誌一百年之後還在發行呢,雪蘭就往這裏投過稿。於是她買了一本,然後和三姐一起回家了。

    買回家的報紙五花八門,雪蘭發現雖然還有許多文言格式的文章,但白話文已經佔據半壁江山了。

    幾年前,自從一位姓周的作家發表了華夏歷史上第一篇白話文小說後,白話文就逐漸代替了文言文。

    有一本雜誌叫《新青年》,雜誌主編陳先生是北大教授,他和李先生一起主張新文化運動,要求寫文章也要隨時代進步。

    後來胡先生在「文學改良芻議」中提出了著名的八不主義,在當時的文化界廣為流傳。

    一曰:須言之有物;二曰:不摹仿古人;三曰:須講求文法;四曰:不做無病之□□;五曰:務去爛調套語;六曰:不用典;七曰:不講對仗;八曰:不避俗字俗語。

    他認為,新文學的語言是白話的,文體是自由的,這樣就可以註入新內容、新思想。

    簡直是為雪蘭這樣一篇文言文都看不懂的人量身打造的好風氣啊!

    然後雪蘭又去翻《小說週刊》,結果更震驚了。

    每一本雜誌都有每一本雜誌的風格,如果想要往這部雜誌投稿,首先就要學習它的整體風格,然後才動筆。當年雪蘭往這本雜誌投稿的時候,花了很多心思研究,稿子不通過,她甚至修改了幾十遍。

    結果現在一看,閃瞎狗眼了,上百年間,這風格根本一成不變啊!

    首先是幾篇外文翻譯小說,然後是說明文題材的介紹短文,接著是國內作家的短篇小說和詩歌,最後是兩篇連載的中長篇小說。

    翻完了,雪蘭把雜誌一蓋,忽然就信心滿滿了。

    不是她自大,而是她來自一百年後那個信息爆炸的時代,每天在網上看看看,寫寫寫,如果模仿專業作家的文風,完全可以達到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即使她自己編不出好故事,還有她看了幾十年的電影、電視、連續劇做後盾呢。

    屋裏也沒有桌子,雪蘭把紙張和筆墨鋪在地上,跪在地上寫。

    三姐正在一邊看,看了兩眼就瞅她:「你……你這字……怎麼……」

    雪蘭的毛筆字用狗爬來形容也不為過,以前的五姐肯定寫不出這狗爬的字。

    撒謊撒多了,簡直隨口就來,雪蘭一噘嘴說:「上回生了病,到現在手還沒勁,一寫字就哆嗦。等我寫好了,你來幫我謄抄一遍唄。」

    三姐摸摸她的頭,就在一邊繼續看,看著看著,她忽然讚歎道:「五姐,你寫的真好。這寫的……是咱家的事嗎?」

    雪蘭寫得不是別個,就是劉家大宅裏的故事。

    現成的故事材料,李氏把太太弄死丫頭,折磨姨太太的事說得活靈活現,雪蘭都聽七八遍了。把直白的土話換個說法,換成《小說週刊》能接受的文縐縐的風格,一篇好文章也就出爐了。

    雪蘭寫了一整天,期間還因為跪在地上腿太冷,站起來溜達了好幾圈,後來三姐給她墊了個墊子,催促她繼續寫。因為三姐看著看著紅了眼圈,這故事的主角不是別人,就是李姨娘。

    故事圍繞一個封建舊式家庭展開,沈家大宅裏有一位說一不二的封建大家長沈老爺,故事起源於他把一位新姨太太抬進家門,這位姨太太就是故事的主角,名叫採薇,是個出過堂的戲子。

    她進門的第一天,就碰到了一個瘋瘋癲癲的老女人,她問丫頭,那瘋女人是誰?

    丫頭說,不太清楚,聽說是以前的姨太太。

    故事風格非常陰暗,講述了虐待死的丫頭,通姦至瘋的姨太太,表面良善,內心陰狠的大太太。

    為了在這個家庭生存下去,採薇把自己放進了塵埃裏,她委曲求全,傾力侍奉這家的老爺和太太,她也欺負下人,排擠其他女人,終於她站住了腳,因為她生下了兩個女兒。

    本以為自己已經幸福無比了,她錦衣玉食,還有兩個可愛的女兒,她比堂子裏的姐妹們幸運無數倍。可是有一天,大女兒被送出去了,送給了一個有性怪癖的大官,沒幾年就死了。採薇痛不欲生,她像母獅子一樣護著小女兒,可是小女兒也有長大的一天,最終她也為了父兄的前程被送了出去。

    小女兒是新青年,有理想,有追求,而且還有心儀的男同學,她卻被關在家裏,隻等送上花轎。女孩很剛烈,不願就範,夜深人靜的時候,她跳到家裏的荷花池自盡了。

    然後採薇瘋了。

    她每日瘋瘋癲癲地抱著一個枕頭,輕輕拍打,叫著女兒們的名字。

    有一日,鑼鼓震天,鞭炮轟鳴,一頂小轎被熱熱鬧鬧地抬進了沈宅。

    新進門的姨太太問身邊的丫頭,那個瘋女人是誰?

    丫頭說,不清楚,聽說是以前的姨太太。

    文章寫完了,雪蘭在最後留下了妻妾成群四個字作為標題。

    一轉頭,卻看到三姐坐在旁邊默默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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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n22390 發表於 2015-4-10 10:07 AM

本帖最後由 joan22390 於 2015-4-10 10:38 PM 編輯

第11章

    註意到雪蘭已經寫完了,三姐急忙擦幹眼睛,笑著稱讚道:「五姐寫的真好,姐姐都看哭了。」

    雪蘭愣了一下,心想拿這個題材來寫是不是不太妥當,畢竟是人家的傷心事,她卻拿來塗抹故事。

    三姐卻拿起故事,又從頭讀了起來,邊讀邊說:「我都不知道你這麼會寫文章,難怪以前老爺總是稱讚你。」

    這時,李氏提著一壺水從外面進來,見到三姐眼睛紅紅的,好奇地問她哭什麼。

    三姐說:「娘,五姐寫了篇好文章,我讀給你聽聽。」

    李氏一聽,忙坐在床上,說道:「好,我聽聽。」

    三姐拿著佈滿雪蘭歪七扭八字跡的紙張,用柔軟而低沉的嗓音讀出了這個故事。

    李氏聽得很入神,她不懂什麼是小說,也不懂什麼叫文筆,甚至有些詞語她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可她唱過戲,知道有些戲詞能唱得觀眾落淚,她們五姐寫的故事就是能讓人落淚的。

    三姐讀完的時候,李氏已經抽噎得厲害,淚水流個不停,想到如果沒逃,三姐和五姐都被折騰死了,自己恐怕也就是這個下場,所以她哭得停不下來。

    「娘……」三姐摟住李氏,安慰她說,「別哭了,咱們現在好好的,該笑才是。」

    李氏卻坐直身體,抽噎著對雪蘭說:「五姐,這是你寫的?寫的真好,真好。」

    三姐拿著紙稿說:「我來給你謄抄一遍。」

    「再等等,還要修改。」雪蘭說,「這隻是大綱稿,有些劇情需要延展,還要等幾天。」

    其實這篇文章投在一些普通的報紙上,已經沒有問題了,但是雪蘭想著,既然是第一篇文章,而且是篇小說,不如投在《小說週刊》上吧。但現在天已經黑了,她寫了整整一天,索性停筆。

    第二天,她又趴在地上繼續寫,修修改改了六天,到後來她已經完全直不起腰了。

    這篇小說最終成稿三萬多字,雖然還有點繁瑣,不過已經非常好了。就雪蘭過去的投稿經驗看,打回來修改兩遍應該能過了,頂多讓她刪除一些情節。

    三姐用小楷謄抄完畢後,她們買了一個大大的信封裝進去,寄給了《小說週刊》的編輯部。

    下面就是等了,雪蘭最擔心的是,千萬別浪費了李姨娘給的幾角錢。

    《小說週刊》的編輯社就在北平,每天都能收到從全國各地送來的投稿,審閱這些稿件並回覆,就是編輯們的工作。

    編輯部的王萬善三十歲出頭,當編輯也有十幾年了,他取來今天收到的稿件放在桌上,給自己泡了杯濃茶,然後開始工作。

    審閱工作其實很迅速,隻要看兩眼就知道這是不是雜誌需要的稿件了,完全不夠格的隻要禮貌退回就行了。故事和文筆不錯的,就會寫上修改意見退回去,然後看作者的修改情況而定。

    他審閱了幾份後,打開了一個字跡有些稚嫩的信封。

    這種很可能是學生寄的稿件,看寫字筆鋒就知道了,基本沒什麼審閱的必要。他隻是照章程打開,本以為隨意瀏覽一下就能回信,誰知看了個開頭就停不下來了。

    讀完之後,他心裏暗嘆『好好好』,筆跡雖稚嫩,但文筆一點也不稚嫩,風格有點過於華麗旖旎,像是女子的寫作風格,不過並無大礙。整篇文章非常流暢,基本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怕是老手寫的東西,不過真名叫劉五姐,沒怎麼聽說過呀。

    王先生立即寫了回信,說是稿件收了,會通過郵局郵去稿費,作者可憑信中印信和戶籍證明去郵局領取。

    自從寄出了信,雪蘭每天都在等回信。不光是她,三姐和李氏也挺期待。

    幾天後,她們在樓下房東那裏拿到了信。

    拆開一看,裏面有兩張紙,一張是回覆信件,另一張是取稿費的印信。

    待讀了讀回信,雪蘭簡直驚呆了,雜誌社不但直接收了稿子,還痛快地給了稿費,稿費是十五個大洋!

    「十五個大洋!你沒看錯吧?」李氏驚奇得問。

    「是十五塊錢沒錯。」雪蘭點點頭說,「信上說了,他們雜誌社裏新人的稿費都是千字5角,我這是三萬字,當然是十五塊錢。」

    要知道,十五塊錢可一點都不少了。這個時代最大的面值就是一元,相當於後世的一百塊,後面分有角、分、毫等面值。

    這就相當於賺了一千五百塊錢!如果天天吃棒子麵鹹菜,夠她們再揮霍三個月了。

    「你不過寫了幾天,就賺了十五塊錢啊!」李氏驚呼道。

    在這個年代,一個農民種半年地,都不知道能不能得這些錢。

    其實雪蘭也很驚奇,沒想到稿費這麼高,她不知道的是,這個年代跟以往任何時代都不同。

    華夏處於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過去數千年間華夏都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就是世界的中央,代表著一切先進的文化和制度。然而當西方列強打進來後,泱泱華夏子民們忽然發現,原來他們一直在夜郎自大,他們早就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了。於是整個社會風氣都處於一種壓抑的,迫切尋求突破的情況,那些受過高等教育的,尤其瞭解外國先進文化的人就特別受人尊敬,因為文化和知識是改變國家命運的根本嘛。

    於是所有跟文化相關的產業都得到了空前發展,報紙雜誌是最先進的傳媒媒體,得到發展毫不意外,就如同後世的互聯網能帶來巨大利潤一樣。

    因而民國時期的稿費真的很高,於是這造成了很多有知識的人都通過寫文章賺外快。著名的大作家梁先生是這個年代的大神,千字二十塊錢,他寫個兩萬字,就能在京城買套小四合院了。

    這空前的發展也造成了這個年代文化的空前繁榮,各種名家寫的新詩、散文層出不窮。站在其中,你能感受到那種風起雲涌之勢。

    雪蘭正因為賺了大錢沾沾自喜,三姐卻煩惱地說:「我們該怎麼去郵局取錢啊?」

    原來她們三個外來戶,根本沒有戶籍證明,所謂戶籍證明就是這個年代的身份證。

    別以為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的亂世就沒有身份證了,雖然這東西沒有後世用途大,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也沒關係,不過顯然雪蘭她們得去弄一張才行。

    幾年之後,雪蘭萬分慶倖她們今日的行為,簡直要為過去的自己點贊。

    她們找到了附近的一間治安局,這是新時代的稱呼,過去叫衙門,這裏的巡捕上去十幾年還都是留著大辮子的衙役呢。

    治安局裏其實挺閑的,來辦理戶籍的人不多,隻有一個穿黑巡捕服的男人坐在一間辦公室裏。

    雪蘭她們說明來意後,男人問她們:「你們原來是哪裏人?」

    「我們是通陽人。」李氏說。

    「怎麼來北平了?」

    「就是來討生活的。」

    「你們家的戶主是誰?」

    「是我。」李氏說。

    「你?這可不好辦啊,你們家的男人呢?」辦事人員笑了笑問,「還有你們在通陽的居住證明呢?」

    「他……」李氏焦急了起來。

    雪蘭想了想,在李氏耳邊說了兩句話。

    李氏皺起了眉頭,有點猶豫。

    雪蘭晃晃她的胳膊說:「你還去不去郵局了。」

    她這才掏了一塊銀元放到桌上,可那男人隻是看,並不拿。

    李氏隻好又放上一塊,並說道:「大人幫幫忙吧,我一個女人也不容易,真沒有更多錢了。」

    男人這才收了錢,拿出檔案紙給她們辦理戶籍。

    問清楚了名字,蓋好了章,按上幾個手印,她們就成北平人了。

    可惜整個過程都是李氏回答問題,雪蘭的名字落在紙上還叫劉五姐,都沒能改個高端大氣的名字。

    帶著戶籍證明,她們來到郵局,憑印信果然取到了稿酬。

    這十五塊銀元不是給的銀元,而是給的代銀圓券,可以去銀行兌換。

    把錢拿在手裏,這才有了真實感,李氏把雪蘭摟在懷裏,摸了摸她冰涼的小臉說:「走,娘給你買帽子和圍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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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n22390 發表於 2015-4-10 10:23 AM

本帖最後由 joan22390 於 2015-4-10 10:40 PM 編輯

第12章   
  
  《小說月刊》的編輯部裏。

    編輯主任風風火火地找到了王萬膳。

    王先生正悠哉地給花盆裏的吊蘭澆水,一看編輯主任急火火找來,忙接應道:「主任,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我問你,這篇《妻妾成群》是你收的?」

    「是啊,這文章有問題嗎?」王萬善不明所以,文章他細細審了三遍,很不錯,所以就過稿了。

    「你,你給了人家多少稿費?」主任忙問。

    「照常規,新人都是千字5角。」王萬善說。

    「哎!」主任重重嘆了口氣,指著王萬善說:「叫我說你什麼好,你也幹了十幾年編輯了,好壞你分不出來嗎?」

    「這……這文章挺好的啊,下筆流暢,劇情緊湊,富有張力,立意深遠,我初讀第一遍的時候,那旖旎陰暗的文風弄得我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王萬善說。

    「就是因為好!」主任拍著桌子說,「你才給人家千字五角,人家以後還會往咱們這兒投稿嗎?那些千字一兩塊的熟手,都不如人家這篇寫的好,剛才定稿的時候,整個編輯部的人都看了,都說好極,要聯繫人家約稿。你……你這才給人家五角……叫我們怎麼開口啊!快!你立即寫信,給補上!」

    「那補多少?」

    主任斟酌了一下說:「補成千字兩塊。」

    王萬善驚訝地望著自家主任,千字兩塊!這對新人來說可是高價了啊。不過他也迅速拿出了信紙,根據主任的要求補上了稿酬,並且寫了約稿的請求。

    雪蘭三人並不知道正在發生的一切,她們正因為拿到手的十五塊錢興奮不已。

    雪蘭說自己想吃肉了,這是真饞肉,都兩個月都沒沾油水了。

    「咱們買隻雞,再割點豬肉,還要買袋白麵包餃子吃。」說著說著,雪蘭自己都流口水了,又補上一句:「豬肉割得肥一點,要不燉紅燒肉也行。」

    「行!這個月咱吃肉,咱們天天吃肉,我小閨女掙了錢,都能養家了。」李氏高興地說。

    「我覺得咱們應該先買張桌子。」三姐說,「以後五姐要寫文章,也不用跪在地上了,這大冬天的,不是受罪嗎?」

    「說得是,咱們先弄張小桌子。」李氏應和道。

    桌子倒也不用太好,她們從雜貨鋪裏搬了一張小木桌抬回家,因為是舊貨,破破爛爛的,才花了五角錢。把桌子放在床邊,坐在床上寫字正合適。

    這天她們買了白麵,割了豬肉,三個女人在家包起了白菜水餃。

    正下鍋的時候,卻聽到有人敲門。

    李氏開門一看,卻是隔壁一個年輕男人。

    這男人是個黃包車夫,長得流裏流氣,個頭不高,臉上有許多痦子,看上去很噁心的一個人。

    「喲,大姨,包水餃呢,我隔著兩道門都聞到了,肚子裏饞蟲直叫。」

    李氏一見他就皺起了眉頭,她們家都是女人,本來就閉門閉戶的,不跟外人來往,這個人卻三番兩次敲門,不是借個碗,就是借點鹽,一兩次還好,時候多了就覺得他故意的。因為他一雙眼睛總是滴溜溜胡亂轉,看李氏和三姐的眼神也不正當。

    「你有事?」

    「沒事,這街坊鄰裏,我過來打個招呼。」

    「沒事你就出去,我們家三個女人,不招待客人。」三姐站起來說。

    「還挺凶,沒必要這麼見外吧,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咱們認識認識也好,萬一你們有事,我也能上門幫襯把。」那男人卻沒完沒了起來。

    李氏硬是推著門把他攆了出去。

    「這地方就是亂。」李氏皺著眉頭說。

    「我們上街再買兩把菜刀回來,他還敢上門胡咧咧,咱們就砍斷他的腿!」三姐氣得直哆嗦。

    小姑娘應該是有點害怕的,再怎麼說她也是大宅門裏嬌養大的小姐,怕是沒遇到過這類外男,家裏又沒個支撐門戶的男人,不害怕就怪了。

    雪蘭本打算趕緊寫上兩篇稿子,多賺點錢搬出去。誰知第二天,她就收到了《小說週刊》的來信。

    雜誌社一是告訴她,《妻妾成群》會分為上中下三篇,刊登在下個月的刊物上;二說她的文章很不錯,希望能跟她約稿;第三卻讓雪蘭喜出望外,雜誌社竟然又補給她千字一塊五的稿費,從現在起,她在《小說週刊》的酬勞就是千字兩塊了。

    憑空又掉下來四十五塊大洋,一家人都高興瘋了。李氏還說,等下個月出了雜誌,她們要買回幾十本放在家裏。不過這書挺貴的,一本書要八分錢呢,幾十本還是算了,買個一兩本放在家裏珍藏也就足夠了。雪蘭不知道的是,後來有人求購這三期的書,要價都要到兩三塊呢。

    因為又領到了錢,雪蘭提議趕緊搬走。她們已經不是初來北平了,對環境已經熟悉了,就算出門坐個公交、坐個黃包,也不會覺得害怕了。

    李氏本來還在遲疑,因為這裏的房租最便宜,她捨不得花錢搬家。可是昨天晚上,隔壁那個二流子居然半夜來敲門,不但罵罵咧咧,說些葷話,還拿腳踹了房門好幾腳,砰砰直響,那門晃悠悠的,落下許多木屑。娘仨個簡直嚇壞了,唯恐他把門踹開,三姐也真的把菜刀攥在手裏了,雖然她一直在哆嗦。

    那門到底堅守住了崗位,沒有被踹開,那二流子大概隻是想嚇嚇她們,不過雪蘭她們也真的不敢住在這裏了。

    新買的桌子等事物都丟在了房裏,她們打了鋪蓋卷,提著鍋碗瓢盆,扛上半袋子白麵就走了。

    這次她們租下了一個小四合院,街坊鄰裏都是普通老百姓,看著都挺老實。

    四合院有北屋、東屋,圍牆是紅磚砌得,大門很高,南牆上還搭蓋了一個小棚子,看上去比那單人宿捨安全許多倍。

    隻是這價錢就貴了,一個月整整二十塊銀元,把李氏心疼得不行。不過房子大了,裏面還帶著家具,看上去像個正經過日子的地方了。

    北屋就是兩間房,一間是客廳,一間是臥室。北方的建築都遵循坐北朝南的規律,住北屋明亮暖和,而且這屋子的炕還是土炕,能燒火。

    李氏喊來挑夫,買了一擔子煤炭,把炕給燒起來後,屋裏馬上就暖和了。

    晚上,她們娘仨還睡在一張床上。

    三姐在暖烘烘的被窩裏說:「虧得五姐文章好,掙了這些錢,不然光叫那個二流子,就能把咱們為難死。」

    李氏說:「我真沒想到,五姐還有這等本事。你們知道不?你們大哥在政府裏,一個月才掙100塊錢,他還是上過大學呢,咱們五姐幾天功夫就掙了60。」

    雪蘭聽了,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得謙虛一下。

    「姐、娘,你們別把這事看看得太容易了,其實寫文章也要有靈感才能寫得好,寫得流暢,否則言之無物,人家雜誌社也不收。」

    三姐說:「我知道,你寫了咱們三個的事情,所以才寫得那麼好。」

    雪蘭說:「要不是親身經歷過,也寫不了那麼真實。」

    「沒事,你能寫就寫,不能寫咱們就幹別的。咱們現在有院子了,可以包衣裳和針線活在家幹了。」李氏說。

    雪蘭聽後覺得很踏實,她在三姐和李氏中間睡著了,睡夢裏,她似乎夢到了媽媽,媽媽的體溫也是這樣,讓人安心、舒服。

    幾天後,雪蘭在報攤上買到了新一版的《小說週刊》,她翻開一看,自己的小說竟然在前半部分,這說明她的文章很不錯,所以才放在了前半部分。

    在這個年代,文字都是豎排的,從右往左讀,中國古代的書都是這樣寫的,至今日本和台灣也都是這樣的格式。標點符號夾在豎排的空格裏,沒有雙引號,隻有類似「『』」的符號,文段成塊狀,浪費許多空間,看起來格外難受,其實西方從左往右橫看的格式還是挺好的。

    看著油墨印刷的一排排文字,雪蘭覺得特別滿足,她把雜誌拿回家後,李氏也喜滋滋地看著,儘管她一個字都不認識。

    「五姐,你再多買幾本回家,咱們收著,也好當個紀念。」她對雪蘭說。

    雪蘭隻好又出去買了七八本回家,李氏還把幾本鎖到了自己櫃子裏。

    這年頭識字的人其實不多,普通老百姓都是文盲,隻有地主才有這個閒錢和意識送孩子上學讀書,以求『修的文與武,賣與帝王家』。所以人們都尊敬讀書識字的人,這代表了前程,甚至代表了高人一等的身份。

    李氏就是這樣,她還悄悄對雪蘭說:「你要是個男孩就好了,將來也去考個狀元。」

    雪蘭卻想提醒她,狀元早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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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n22390 發表於 2015-4-10 10:25 AM

本帖最後由 joan22390 於 2015-4-10 10:41 PM 編輯

第13章

    李氏真的承包了一堆衣服回家洗。

    這大冬天的,在院子裏洗衣服可是要命了,就李氏那小嫩手,沒幾天就起了凍瘡,她卻是忍著疼,繼續幹活。

    用李氏的話來說,五姐雖然寫文章掙了錢,但這不是長久的辦法,還是要有固定的收入來源才行。洗衣服雖說很累,賺錢也不多,但既不用拋頭露面,又有固定的收入,她還年輕,幹著也沒什麼。

    雪蘭卻覺得臉紅,她表面是個小女孩,但內在已經不小了。既然有能力,那麼幫襯家裏是理所應當的。她以為是自己那天說的話,讓李氏覺得她沒辦法獲得固定收入,所以才弄了衣裳回家洗。

    想到這裏,雪蘭又坐到書桌前,她准備再動筆寫點什麼。她本想繼續往《小說週刊》投稿,但是寫了好幾個開頭,都不太如意。

    這個年代還是很註重文章合理性的,要是把後世的穿越、重生什麼的搬上來,就有點野書,上不了台面的感覺。不過為了能獲得固定收入,寫長篇小說連載是勢在必行的。可雪蘭能寫出來的長篇小說,肯定不能發表在《小說週刊》,這種刊物太正規,文風也更拘謹,恐怕無法接受『科幻』小說。

    雪蘭的《妻妾成群》是仿照《小說週刊》的標准風格寫的,可謂量體裁衣,屬於正統大路文。前世她就在《小說週刊》投過幾篇類似的稿子,改過幾十次才有這樣的成果,繼續寫也可以,隻是一定沒有第一篇那種眼前一亮的感覺了。

    雪蘭又翻出她之前買的十幾份報紙,瀏覽了一遍後,她鎖定了一份叫《京郊晚報》的報紙。

    這是北平當地的報紙,前清光緒年間就創刊了,不過目前它還是一份比較特殊的報紙,為什麼說它特殊呢?舉個例子大家就明白了。

    有那麼一兩頁都是廣告,廣告的標題大字如下:

    「內外痔瘡見奇效」,這個簡單,功效一目了然。

    「婦科降生丹」,所謂幾代醫聖傳人的奇方,女人吃了就能生孩子,不但能生孩子,還能生兒子。

    「人參鹿茸靈芝海狗腎汁龍馬酒,此酒大補,壯陽種子,一夜不倒,六旬老漢令女子著懷」,不要懷疑,標題就是這麼長,真是應了後世人們的『標題長長才有人看』。

    於是明白了,這份報紙不太正經,雖然也有各類時事新聞,但總的來說,關於敦倫大事書寫比較多。各種黃色小說,有古文的,也有白話文的,有的寫得比較委婉,有的寫得比較直白,總之是非常勁爆的一份報紙。

    不要以為古人寫的黃色小說不好看,人家古人比現代人會玩多了。

    作為一個前世時潛伏各大小說網站消磨時間的姑娘,雪蘭深深覺得古人寫得ooxx,尤其是上了正規刊物的,都很有美感,還寫各種香艷的詩詞搭配,頗具內涵。

    她瞪起狼眼,把這份報紙從頭讀到末尾,還追上了兩篇連載。這兩篇文章寫得非常好,雖說是黃色小說,可是文筆流暢,辭藻華麗,作為男作者,卻沒有一般黃色小說的噁心感,反而有點唯美。

    一篇叫《絕代女憂》,大體說一位女演員,那真是風華絕代,超級尤物,遇見一個男人睡一個男人,大到電影老闆,小到身邊小廝,統統睡了個遍。

    雪蘭看完後隻覺得,欲|望這麼強烈,其實是有性|癮吧。不過人家不單純寫性,故事本身很精彩,寫了不少電影圈裏的黑幕呢。

    另一篇叫《美人搖絲絛》,這個名字很美吧,但其中暗喻的邪惡意義,就不在這裏表述了,大家可以自行想像。這還是篇奇幻小說呢,說是有個老頭子,他撿到了一丸神葯,吃了以後,從此金槍不倒,每個沾過他的女人,都沒他不行。他也是睡遍了所有出場的女性角色,小到十三四歲的女孩,老到八十歲老嫗。

    於是,最精彩的出現了。

    他吃的這丸神葯叫『壯陽補腎含精丸』,每一章裏都會出現一次神葯的名字,而這個葯名就在同一張報紙的廣告專欄裏。

    「人參鹿茸靈芝海狗腎汁龍馬酒,此酒大補,壯陽種子,一夜不倒,六旬老者令女子著懷」,就叫『壯陽補腎含精丸』。

    雪蘭決定往這份報紙投稿,首先這份報紙的風格比較自由,適合她隨便發揮,其次這報紙在整個北平發刊。畢竟書寫了敦倫大事嘛,再通俗不過的讀物,哪兒能賣得不好呢。最重要的是,連載比較方便,如果她更新勤快,應該也挺賺錢的。

    雪蘭決定寫穿越文。

    所謂的穿越,古代早有先例了,『黃粱一夢』就非常經典,聊齋等鬼神小說裏也有類似的故事。不過真正像後世那樣,寫穿越到一個時代,然後融入人群的故事還是沒有的。

    正在這天,她又收到了《小說月刊》的來信。因為搬了家,這封信輾轉好幾次才收到。

    編輯說《妻妾成群》被《京華日報》轉載了,所以雪蘭又收到了二十塊錢的轉載費。

    《京華日報》跟《京郊晚報》可不一樣,那算是北平最正規的報紙了,光緒時期由國家刊辦的,後來發展成民營,但本質上還是整個北方最正規、發行量最大的報紙。

    雪蘭馬上就出門買了一份,找到當期的報紙一看。

    謔,不但轉載了,還有點評呢。

    一個筆名叫秦風的人給她做了點評,點評的名字叫做《解刨》,評論很長。

    「《妻妾成群》中,作者劉五姐用她特有的細膩筆觸描繪了一個繁雜大家庭中的故事,女人間的勾心鬥角,封建大家長的威嚴和冷酷,精神碾壓下女主角的崩潰,全都描寫的淋漓盡致……如同秋日裏斑斕的光澤,灑在生鏽的器物上,繁華千裏卻遮不住腐朽的氣息。作者的文風是纖巧的,柔美的,帶著一種南方水鄉的旖旎和瑰麗之感,卻也字字之中隱含著冷靜和理性的殘忍,頹廢感和失落感撲面而來,讓人恐懼又無法自拔。明知作者正在向你解刨這個世界的殘忍,她把最血粼粼一面挖出來給你看,你卻無法移開眼睛,隻能任由她把殘酷扔在你臉上、身上……女主角採薇就是這個殘酷現實的寫照,她在這泥潭裏苦苦掙扎,為了活下去,她不顧一切把自己也染成了黑色,可最終一切成空,飛向凋零的結局……深深庭院之中的豪宅大院也是最黑暗腐朽的地獄,情|欲、金錢、權勢的爭奪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爭鬥、碾壓、墮落,人性的扭曲和毀滅每時每刻都在上演,作者在吶喊著,睜開眼睛,看看這個糟糕的世界吧!為什麼不奮起反抗,刨開這無望黯淡的人生!」

    雪蘭看得有點臉紅,因為人家表揚得太厲害了。她隻是仿照了後世許多類似文章的寫作手法,又修修改改了許多遍才有了這篇文章,但是叫人家一表揚,仿佛她寫了什麼經天緯地的小說一樣。果然超前時代的作品,都是受歡迎的。

    這增加了雪蘭動筆的信心,她准備的長篇連載是穿越題材。

    穿越這個在現代社會被寫爛了的題材,在民國時代還是極少見的。即便有小說沾邊,但也沒有後世那種動輒幾十萬字,融入時代內涵的小說。

    雪蘭寫過網絡連載小說,這種小說的特點是要持續連載,不間斷更新。現代社會隨著網絡發展,網絡小說也到了極為成熟的地步,許多網絡作者甚至每天更新1至2萬字,長年累月持續更新。即使其中廢話連篇,劇情拖拉,形如註水豬肉,但作者寫得足夠蘇、足夠爽、足夠詳細,這也就使文章更趨近於真實,讀者會覺得接地氣和身臨其境,因而成了一種網文風尚。作者們有錢賺,讀者們覺得越長越爽,恨不能作者在原來的基礎上再寫個一千萬字。

    雪蘭初步定下寫100萬字,其實民國時期,上百萬字的連載長篇小說也不少見,但雪蘭不敢鋪陳的太大,因為她也沒寫過幾篇長篇小說,萬一出現漏洞,就難以自圓其說了。

    因為是往男性向讀者群的報紙投稿,那麼呼風喚雨霸氣側漏的主人公應該是男性。

    一經穿越,主人公要憑藉自身的先進知識和對歷史的把握改變命運,達到平步青雲的地步,在除掉大小boss,走向人生巔峰期間,還要有不少於兩位的紅粉知己相伴左右。

    說起來簡單,寫好了卻很難。當然也可以純粹蘇,這樣雖然爽,卻很不真實,讀者難以買賬。所以如何站在蘇的角度往真實靠攏,這就考驗作者的功底了。

    如今穿越小說還沒有後世那樣爛大街,隨便作者怎麼創新。雪蘭貿然動筆,不能寫得過於誇張,要被當今的人們接受,雪蘭認為首先應當貼近歷史,不改變歷史分毫,主人公融入其中,參與所有重大的歷史事件,甚至主導歷史事件,卻絲毫沒有違和感,仿佛歷史上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存在。甚至產生一種感覺,因為有了他的存在,今天的歷史才會這樣書寫。

    雪蘭決定穿越秦朝,刷秦始皇。

    一個考古系的大學生,在跟隨導師挖掘一座秦墓的時候,發現了一枚琉璃珠子,那珠子流光溢彩、攝人心魂,主角韓海龍被珠子迷惑,一碰之下卻昏了過去,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來到一千多年前的戰國時代。

    中規中矩嗎?

    雪蘭還怕寫的太隨意呢,這年頭的人很註重文學性和美學,你看他們寫個黃色小說都寫的那麼華麗,遣詞用句十分斟酌。所以雪蘭特意去買了幾本書,專門研究小篆的,來學習那個年代的語言特色,謹防歷史人物走形。又把《戰國策》和《左傳》上的相關篇章按照時間和地域一一列出,主要人物也列出來做了標註。

    這年代的讀書人不是後世那麼好糊弄,人家從小學習的就是傳統文學,四書五經和史書經典都學得精通,雪蘭要是寫出個秦兵揮舞『鐵劍』砍人之類的,一定會被笑破肚皮。

    考慮到如此,雪蘭整整籌備了一個多月,這才開始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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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an22390 發表於 2015-4-10 10:28 AM

本帖最後由 joan22390 於 2015-4-10 10:41 PM 編輯

第14章

    李氏這些日子過得不錯。

    她跟周遭鄰裏結交,隻說自己男人死了,帶著兩個女兒閉門過活。鄰裏都是善心人,憐她不容易,平日經常幫襯。那些小媳婦經常串門聊天,也會介紹些縫縫補補的活給她。所以她雖然累,但心裏踏實。

    小女兒最近在用功讀書,早上很早就起床,幾本書全癱在桌上,她在紙上寫寫畫畫,忙得頭也不抬。有時候弄到深夜,還要點燈熬油。

    她笑她說:「你這是要考狀元嗎?沒得熬壞了身子。」

    女兒卻說:「我要寫本書,所以要看許多材料。」

    「寫書?」李氏覺得驚訝,這在她看來似乎是秀才老爺們才能幹的事。

    「我想寫點東西,再賺些錢。」女兒說,「不能讓你太操勞。」

    李氏心裏感動,與她說:「你能掙錢幫襯家裏,娘很高興。但掙不到也沒事,你才這麼丁點大,又生過大病,不要累著自己。實在不行,咱們再搬家,找個便宜的住處。」

    女兒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又看書去了。

    李氏想,讀書識字就是好啊,看她的女兒,才十三歲就能養家了。她家老爺是不知道女兒的能耐,若是知道,一定不會這麼作踐她們。

    三姐從外頭回來了,她穿著厚厚的棉衣,卻冷得直打哆嗦,一進門就長嘆了口氣:「還是沒找到工作,工廠裏隻要男工人。」

    李氏安慰她說:「不用急,早晚能找到,不然你也學你妹妹寫文章,你也會寫字不是?」

    三姐卻笑道:「我可寫不出來,過去在學校裏老師叫我寫文章時,我就頭疼,半張紙能寫一個時辰,寫的文章也狗屁不通,還是別為難自己了。五姐就是有這份才氣,她才讀了幾年書啊,寫出來的東西像個大人似的。可見她人雖然小,心卻不小,我瞧她讀的那些書,許多連我都不懂。」

    李氏聽了,心中更是欣喜,嘆小女兒聰明。

    「五姐呢?還在屋裏悶著?」三姐問。

    「是啊,這都一個多月了,也不出門,看著人倒是長胖了不少。」

    娘倆對視一眼,笑了起來。

    這時,門簾晃動了一下,小姑娘拿著一個信封走出來。

    「三姐,等會兒你出去的時候,幫我把這封信寄出去。」

    三姐接過來一看說:「咦?這不是寄去《小說週刊》的。」

    「這是寄去一家報社的。」

    「哪一家?我瞧瞧……《京郊晚報》……」三姐的臉色就變了,「這……這報紙我看過,不是什麼好報紙,你怎麼往這裏寄!」

    「怎麼?有什麼不好?」李氏忙問。

    三姐站起來,戳了妹妹的頭一下說:「人家《小說週刊》給你一千字兩個大洋,你不好好寫文章,報答人家慧眼識『英雄』,反而往這些亂糟糟的報紙寄。」

    雪蘭卻搖搖頭說:「姐姐隻管打開來讀,我寫的東西絕不下作,隻是這種文章不好往《小說週刊》發表,我寄過去人家也不要。」

    三姐瞪了雪蘭一眼,就打開來讀了。幾頁紙之後,她整個人似被迷住了,坐在凳子上一語不發,直到李氏喊她吃飯,她還一聲不吭,看完之後,她著急地看向雪蘭:「後面怎麼了?這韓海龍竟然因為一顆珠子就去了戰國,你是怎麼想到這種劇情的,好巧的心思。」

    雪蘭想,這得問第一個發明穿越的人,她不過仿造罷了。

    三姐對這文章愛不釋手,連飯都不吃了,又讀了一遍後,圍上圍巾就要出門。

    李氏問她:「你這是要去哪兒?」

    三姐邊走邊說:「給妹妹寄信去。」

    雪蘭的這部小說取名為《燃秦》,她寫了前三章寄出去,內容是用鋼筆一筆一畫寫的,修改了許多遍。這鋼筆花了雪蘭一個大洋呢,她毛筆字沒救了,鋼筆字還湊合能看。

    她還為自己取了個筆名,《妻妾成群》的落款就是劉五姐,但《燃秦》是寫給大老爺們看的,怕男讀者不能接受女作者寫的文章,所以才取了筆名。

    她本想起個筆名叫「霸氣側漏」的,但考慮到太調侃了,有耍寶之嫌,最後定了個中規中矩、十分低調的名字——雪後山嵐。

    『雪嵐』二字取自她前世的名字『雪蘭』,『雪後山嵐』有風雪之後,山嵐被白雪覆蓋之意,頗有壯闊靜謐的美感。

    前世,她父親還沒有去世前,有一次帶著媽媽和她一起上山玩,結果忽然下起了大雪,他們困在山間的賓館裏,不能出門。

    可是那天,父親一手抱著她,一手摟著媽媽,一同遙望窗外雪後美麗的山巒,雪蘭當時雖小,卻記得父親的感嘆。

    他說,真美啊!

    許多年後,這一幕也深深印在雪蘭的腦海之中,他們一家的幸福就在其中了。

    所以這個筆名,也有雪蘭對前世那個世界深深的懷念之情。

    雪蘭和李氏正在吃飯的時候,卻聽到有人敲門。

    「這麼快就回來了。」李氏以為是三姐,急忙去開門,誰知門口站著一位郵遞員。

    《小說週刊》又寄了信來,原來雪蘭收到了讀者來信。

    一個叫李琳的女學生給她寫了封信,她自稱是北平女子師範學校的學生,希望能得到雪蘭的首肯,允許她們把《妻妾成群》改變成一部話劇,她們准備在校慶活動裏演出。還說如果可以,希望她本人能來觀看。

    雪蘭覺得這是好事,想到那所學校離這裏也不遠,就寫信去答應了。

    此時,北平女子師範學校的戲劇社裏,幾個女孩子正湊在一起討論。

    「你們不知道,我第一次讀這篇文章的時候,都有點渾身發麻的感覺,寫的太好了,我當時就想一定要改編成話劇,劇本我心裏都有數了。」李琳說。

    她是二年級的學生,父母都是教師,作為一個喜歡看電影和小說的女孩,她是話劇社裏的活躍成員。

    社長程美箏有點猶豫,女孩帶著一個白髮箍,烏黑筆直的長髮落在身後,她說:「原作好是好,不過這故事太陰暗了,不少情節有些變態,排成話劇真的好嗎?」

    「戲劇就是有其誇張的藝術形式,而且這樣的故事不正說明了那些陳舊腐朽勢力的可怕嗎?女主角採薇為了在這樣可怕的環境中活下來,學會了心機和城府,學會了陰險和狡詐,她和幾個妻妾明爭暗鬥,手上也染滿了鮮血,表面上看她成功了,她在沈府落地生根,成了這家庭的一員,實則這不過是多了一個死去的靈魂。富貴安逸隻是表像,其實暗藏了滅亡,直到她的兩個女兒相繼死去,她才知道這一切不過虛妄。人性的貪婪、狠毒,母親的勇敢、堅強,對女兒的愛和保護,這些雜糅在這個女人身上,讓她變得十分鮮活,仿佛躍然紙上。所以作者是可憐這個女人的,她對這個女人存著深深的憐惜,她不是天生這樣,隻是萬般無奈才有這種結果。」李琳激動的說,「所以我相信,這會是一部好戲。」

    「沒錯。」組員範曉微也說,「這篇文章有很深的批判意義,不但深刻地揭露了舊時代的腐朽,還寫出了在這種變態的環境下人性的醜惡,所以才震撼人心。我認為那些可怕的情節不但要有,還要重重的描寫,隻有這樣,才能深刻昭示作者筆下陰森的世界。人家作者寫的好,我們改編就要更好,否則弄個四不像,人家作者也不會滿意的。」

    「那……演員怎麼辦呢?這戲裏需要幾個男演員呢,要不女扮男裝上?」程美箏問。

    「不用,從附近男校借幾個男生不就好了,他們排話劇的時候,不也找過咱們嗎?」範曉微說。

    「那好。」李琳拍板道,「我們就等作者的回信了,若是答應了,咱們戲劇社今年就排這部劇。」

    兩天後,《京郊晚報》的編輯部裏,編輯許昌政正對著一份稿子發愁。

    這是今天早上剛剛收到的,題目叫《燃秦》,短短三章開頭,看的許昌政心潮澎湃,真想知道後續如何。

    一個人不小心碰了古墓裏的一顆珠子,就來到了戰國時代,呵,真是會想,真是敢寫。

    不過這個寄信人叫劉五姐,劉五姐……這是個女人嗎?他們報社圈住的所有作者都是男人,女作者這合適嗎?還是說這個劉五姐隻是幫人寄信?

    許昌政很喜歡這個故事,他覺得如果能在他們報社連載,一定會有不少人喜歡,不過長篇連載跟短篇小說不一樣,他得先見見這個作者才行。

    當即,他就寫了回信,邀請作者本人來他們報社一見。

    信到了雪蘭手裏之後,她就開始發愁了。

    去他們報社啊,恐怕不行,李氏基本不許她單獨出門,生怕有拐子,她每次出去都得三姐陪她。而且這報社這麼遠,李氏肯定不會答應的。

    沒有辦法,雪蘭又寫了封信回去,明說自己不方便出門,如果報社有意向的話,請派人來見見她,如果嫌麻煩,那就當她叨擾了。

    幾天後,一個陌生男人敲響了她們家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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