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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11-20 08:58 PM

清閒丫頭 -【讀心術】《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divaneverdie 於 2015-11-26 02:44 PM 編輯

【書名】:讀心術

【作者】:清閒丫頭

【內容簡介】:

  很多年以後,沈易在枕邊告訴蘇棠,第一次見她時就覺得眼前一亮,那天她穿著一條明黃色的裙子,滿面紅光,仿佛是從日本動畫裡走出來的一樣。

  蘇棠:「哪部動畫?」

  沈易眉眼含笑,溫柔地用手語比出了那部動畫的中文譯名

  ——《寵物小精靈》

  蘇棠:「……離婚!」

  沈易趕忙追上一句

  ——電力十足。

  蘇棠:「……不離了。」

  #男主聾啞,一個人吃了所有人的藥,於是其他人沒藥吃了……#

  #1V1,雙C,HE,一個單純的愛情故事,與罪案無關,與心理學無關,不接待潔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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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11-20 08:59 PM

本帖最後由 divaneverdie 於 2015-11-20 09:03 PM 編輯

第1章

當你可以跟一個人不說話,分享片刻寂靜,且不會覺得尷尬,那一刻你就會明白,你遇到了對的人。

——電影《低俗小說》

在s市國際機場的停車場第一次見到沈易的時候,蘇棠完全沒意識到這是一個生活在無聲世界裡的男人。

那天是個八月初的大晴天,傍晚時分暑氣還重,沈易穿著淡藍襯衣,灰色西褲,倚站在一輛黑色suv車頭,目不斜視地看著蘇棠走來的方向,給蘇棠一種此車代售的錯覺。

進機場大廳接蘇棠的是司機老陳,和蘇棠一塊兒走到沈易面前,“蘇設計,這是沈易,沈先生。”

蘇棠是學土木工程的,剛在法國的一所公立工程師學校裡跌跌撞撞地畢業,工作還沒著落,老陳得知她打算在s市的幾家建築設計公司裡找工作,就一口一個“蘇設計”地叫她,蘇棠聽著別扭,但還不至於請他改口。

蘇棠笑得很明朗,“沈先生,你好,謝謝你替外婆來接我。”

沈易微笑著點了下頭,走過去給蘇棠拉開車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merci.”蘇棠條件反射地蹦出一句法語,還沒起腳就反應過來,吐了下舌頭,趕緊改口,“謝謝。”

在車尾幫蘇棠放行李的老陳像是聽了什麼新鮮笑話似的,誇張地笑出聲來,“蘇設計,你不知道他是個聾子啊?”

蘇棠一愣,一只腳踩在踏板上,尷尬地回頭看向沈易,這個輪廓英俊的男人仍然笑得像車模一樣,看見蘇棠突然回頭看他,還把笑容裡的含糖量提高了幾個加號,光天化日之下生生把蘇棠看晃了神。

老陳放完行李走向駕駛座,探出禿得一毛不剩的腦袋,臉上帶著刻意放大的好奇看了蘇棠一眼,“蘇設計,周大夫沒跟你說啊?”

周大夫就是蘇棠的外婆,年輕的時候是一家私人療養院的高級護理,寫過幾本關於特殊護理的書,在這個圈子裡小有名氣,退休後被返聘為那家療養院的顧問,就住在療養院的公寓裡,那裡把穿白大褂的一律稱為大夫。

外婆只跟她說,有人會到機場接她,接她的人叫沈易,是個二十多歲的高個子男人,可沒跟她說是個長得這麼有存在感的男人,當然也沒跟她說,他是個聽不見聲音的男人。

“沒,沒啊……”

也不知道沈易介不介意剛才她冒昧地對他說話,蘇棠有點兒心虛地坐進車裡,沈易跟著進來,坐到蘇棠旁邊,隨手關上車門。

沈易身上有種很淺的味道,不是香水味,是種能讓蘇棠感覺很踏實的氣味,這種氣味很熟悉,蘇棠一時想不起來,忍不住又看了沈易一眼,卻沒成想沈易也在看她。

對上蘇棠好奇打量的目光,那張車模臉微微怔了一下,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笑容淡了下去,倒是沒淡到消失的程度。

老陳一屁股坐進駕駛座,笑得意味深長,“周大夫還說你倆是青梅竹馬呢,不像嘛……”

“青梅竹馬?”

蘇棠愣愣地看著沈易稜角分明的臉。她三歲時父母鬧離婚,各自成家,誰也不要她,她從小乖乖地跟著外婆長大,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二十四歲了還沒談過一場像樣的戀愛……哪兒冒出來個這麼大的竹馬?

“我就說嘛,像蘇設計這樣優秀又漂亮的姑娘肯定從小就有眼光,哪會看得上個聾子啊……”

蘇棠懷疑自己在法國三年漢語水平嚴重退化,居然一時沒聽明白老陳這話是在誇她還是在損她,於是蘇棠沒答話,想了想,從包裡拿出手機,點開一張新備忘錄,打上一行字,遞到沈易面前。

——你認識我外婆?

沈易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又看了看把手機舉到他面前的人,才點點頭,接過蘇棠的手機,輕抿著嘴唇在蘇棠那行字下面慢慢地敲了兩句。

——你可以說話,我能讀懂你的口型。不過我的中文不太好,請你說得慢一點。如果你願意說英文的話,我可以讀得更准確一些。

蘇棠愣了足有一分鍾,看著挨在駕駛座靠背上的那半個禿得珵亮的後腦勺細想了一下,才意識到剛才老陳說那些笑裡帶刺的話的時候,果真都是在沈易視線以外的。蘇棠發現,這比在背地裡說人壞話還要缺德。

蘇棠又低頭看了看沈易打在手機上的話,眉頭擰成一團,從他手裡接過手機。

——我已經把英語丟得差不多了,說法語行嗎?

沈易有點抱歉地搖搖頭。

蘇棠抿抿嘴唇。

——那咱們就打字吧,我不想讓老陳聽見,你跟他好像不是一伙兒的。

沈易被蘇棠有些孩子氣的措辭逗得嘴角上揚。

——我的司機在休假,他是我繼母的司機。

蘇棠揚了揚眉毛。

——你是白雪公主啊?

沈易無聲地笑著,修長干淨的手指明顯放松下來,敲字速度快得讓蘇棠眼花。

——不是,我是灰姑娘,繼母還生了個妹妹。

蘇棠抬頭看了眼老陳的背影。

——給灰姑娘拉車的白馬是耗子變的吧?

沈易笑得露出一排白牙。

——幫我跟他說,十二點之前一定要到家,否則這輛車要被貼罰單了。

蘇棠一愣。

——為什麼?

——高速公路上不允許耗子拉南瓜。

蘇棠一向偏低的笑點被沈易戳了個正著,“噗”地笑出聲來,惹得老陳往後視鏡裡看了一眼,“蘇設計,你還真認識他啊?”

“認識啊,”蘇棠腦子裡想著拼命拉扯南瓜的光頭耗子,嘴角想壓都壓不下來,“剛認識。”

被老陳這麼一提醒,蘇棠才又想起來那個“青梅竹馬”的問題。

——咱倆以前認識?

——我見過你。

蘇棠不太懂得拐彎抹角。

——我怎麼沒印象?

——二十年前的事了。

蘇棠仔細想了想,二十年前,她四歲,只記得那會兒天天粘著外婆,跟在外婆屁股後面,在她工作的療養院裡晃來晃去。

——在博雅療養院裡?

沈易有些驚喜地看了蘇棠一眼,飛快地敲字。

——你想起來了?

蘇棠盯著沈易看了足有五秒。

——你填過遺體捐獻登記表吧?

沈易一愣,點點頭,神情很認真。

——八歲那年去美國之前填的,全身捐獻。

——能先捐給我點兒記性嗎?

沈易仰在座椅背上,笑得身子發顫,蘇棠發現他的身材也很好,稍稍有點偏瘦,但絲毫不影響大局。

老陳忍不住又瞥了眼後視鏡,“蘇設計,怪不得周大夫老是誇你性格好呢,你跟聾子都能聊得這麼熱乎啊!”

蘇棠有點氣不過老陳一口一個聾子的腔調,看著沈易,故意說得很慢很清楚,“我們倆正聊歐洲的飯店呢,有家飯店的老板挺有意思的,店門口立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禿子與狗不得入內。”

老陳剩下的話全噎回了肚子裡。

看著沈易一臉費解,蘇棠拿過手機敲字。

——我說得太快了?

沈易搖搖頭,輕輕皺眉。

——你的口型很清楚,我都看懂了,可是為什麼禿子與狗不得入內?

沈易一臉認真的模樣把蘇棠逗得直樂,笑夠了才抓起手機。

——我騙他的,你還真相信啦!

沈易沒像蘇棠一樣笑得前仰後合,若有所思,溫和地看著蘇棠,笑得很安靜。

蘇棠被他看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干咳了幾聲收住自己臉上的傻笑,埋頭在手機上敲了一行字。

——你平時是用手語嗎?

沈易坦然地搖搖頭。

看蘇棠發愣,沈易微笑著在手機上敲字。

——識字的人比懂手語的人多。

——工作怎麼辦?

——助理會做手語翻譯。

——過日子呢?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蘇棠挑起眉梢,這個似乎沒有脾氣的人激活了她細胞深處蟄伏已久的惡劣因子。

——叫床怎麼辦?

沈易手一抖,差點兒把手機扔出去,臉頰發紅,硬著頭皮勉強敲了一行字。

——男人也得叫?

蘇棠一臉淡然地敲字。

——早晨不叫你就能自己起床?

蘇棠滿意地看著那張紅臉瞬間轉黑,勾著嘴角補了一行。

——你還挺自律的嘛。

沈易掃了眼手機屏幕,仰靠到座椅背上閉起眼睛來,那張五官深刻的車模臉黑紅交替了好一陣子,然後隱隱發白。

蘇棠以為是玩笑開過火了,趕緊敲下一行字,扯扯沈易的胳膊,把手機舉到他眼前。

——對不起,鬧著玩的。

沈易勉強笑笑,搖搖頭,又閉起了眼睛。

蘇棠愣了愣,又把他扯醒。

——暈車?

沈易看了足有兩秒,輕輕點頭。

蘇棠歎氣,果然,在飛奔的汽車上看字這種事不是什麼人都玩得起的。

蘇棠拍了拍駕駛座的椅背,“陳師傅,車上有水嗎?”

老陳掃了眼後視鏡,看見靠在座椅上臉色慘白的沈易,“喝水不管用。”

蘇棠淡淡地頂過去,“那喝什麼管用?”

老陳聽出蘇棠話裡的火藥味,挑著嘴角一笑,伸手打開駕駛座旁邊的儲物盒,拿出一瓶礦泉水。

蘇棠笑盈盈地接過來,“merde.(法語國罵)”

老陳一愣,想起蘇棠對沈易說謝謝之前也說了句“賣”什麼的外國話,唯恐蘇棠笑話他聽不懂,於是很大方地回了一句,“不客氣。”

蘇棠突然想起出國前語言培訓的時候在補習班門口看到的一句宣傳語:精彩人生,從小語種開始。

蘇棠滿足地擰開瓶蓋,拍拍沈易的胳膊,把水遞了過去。

沈易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礦泉水瓶子接到手裡,湊到嘴邊含進一小口,皺著眉頭好一陣子才咽下去。

蘇棠以為是老陳拿了什麼不能喝的東西給他,嚇得一把搶過瓶子,湊到瓶口上聞了聞,抿了一口,確認是再普通不過的礦泉水,才疑惑地看向沈易。

沈易正靜靜看著她,笑得很淺很勉強。

蘇棠把礦泉水瓶擱下。

“你沒事吧?”

沈易搖搖頭。

“你確定?”

沈易點點頭。

蘇棠不是婆婆媽媽的人,話說到這份兒上已經仁至義盡了,於是收起手機安靜坐好,不打擾沈易閉目養神。

沈易一直沒睜眼,老陳也沒再自討沒趣,於是一直到車開進博雅療養院的大門,在裡面七拐八繞之後停到一棟公寓樓前,蘇棠也沒再說話。

八點半,天已經黑透了,借著庭院裡柔和的燈光,蘇棠還是老遠就看到外婆笑盈盈地等在公寓樓下。

法國工程師學校的後兩年課業緊張,實習更緊張,蘇棠上次回國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今年外婆七十歲了,蘇棠一畢業就毫不猶豫地奔回來,打定主意陪在她唯一的親人身邊。

車一停,蘇棠剛想開門下車,突然想起那個暈車的人。

沈易像是睡著了,頭歪靠在座椅背上,蘇棠猶豫了一下,還是拍拍他的胳膊把他叫醒,“我到了,謝謝你到機場接我。”

沈易有點蒼白地笑了笑,坐直了身子,整整微亂的頭發,向蘇棠比了個電話的手勢,蘇棠忙從包裡拿出自己的手機。

沈易接過手機,退出備忘錄,點開通訊錄,在新聯系人的界面裡飛快地輸入姓名,電話,e-mail,以及住宅地址,最後點了下添加照片,自拍一張笑得像朵向日葵似的大頭照,才重新點開那頁備忘錄。

——有事隨時找我,發短信,e-mail都可以。

蘇棠發誓,她這會兒一定是用看外星人的眼神在看著他。

沈易笑容滿滿地添了一句。

——替我向周大夫問好。

然後把手機還給蘇棠。

蘇棠點點頭,收起手機下車,腳還沒落穩當,外婆已經迎了過來,笑呵呵地拉住蘇棠的手,“棠棠回來啦……”說著也沖車裡的人笑著擺擺手,話還是說給蘇棠聽的,“棠棠,謝謝人家小易沒有啊?”

蘇棠還沒張嘴,老陳拖著蘇棠的行李滿臉堆笑地走過來,“謝過了,謝過了……光說不行啊,周大夫在培養孩子上真有一套,這年頭像蘇設計這樣才貌雙全又知書達理的姑娘可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啊!”

外婆從不嬌慣蘇棠,但免不了愛聽誇外孫女的話,明明知道是奉承話,還是高興得合不攏嘴,“哪裡哪裡……還是個黃毛丫頭呦!”

蘇棠再怎麼話癆也沒有跟老陳客套的興趣,伸手從老陳手裡接過了自己的箱子,“謝謝陳師傅跑這一趟……沈先生不大舒服,麻煩您先送他回去吧。”

老陳還沒說話,外婆先變了臉色,緊張地看向蘇棠,“小易怎麼了?”

“呃……他好像有點兒暈車。”

外婆撇下蘇棠,皺著眉頭鑽進車裡,伸手摸了摸沈易的額頭,用手語跟沈易說了些什麼,沈易也用手語慢慢地回了外婆幾句,蘇棠看不懂,但看見沈易的手還沒放下,外婆原本慈祥的臉就一下子板了起來,柔軟的聲音也嚴厲了,“這傻孩子……小陳啊,趕緊開車,去醫院!”

“哎,哎……”

老陳像是小警衛員聽見將軍的鐵令一樣,手忙腳亂地奔上駕駛座,蘇棠就看見外婆干脆利索地把車門一關,寬大的suv立馬像長了眼一樣地在小徑上熟練調頭,霸氣地揚塵而去。

醫院這個詞在蘇棠的腦子裡盤旋了一陣,蘇棠才想起來,沈易身上那種淡淡的氣味正是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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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11-20 09:11 PM

第2章

suv三拐兩拐就消失在視線裡,蘇棠無奈地看看腳邊30寸的大行李箱,低聲嘟囔了一句,“到底誰是親生的啊……”

說完了才反應過來,她好像也不是外婆生的。

抱怨不過是嘴上說說,蘇棠打心眼裡是在心疼外婆,好在她現在已經畢業了,只要趕緊找到一份說得過去的工作,就能讓外婆歇歇,享享清福了。

蘇棠手裡有外婆住處的鑰匙,公寓裡有電梯,把行李箱拖上四樓也不費事,蘇棠把箱子推到客廳一角,掃了眼擺在廚房操作台上的碗碟,都是切好的生食材。顯然外婆是想等她來了再下鍋,讓她吃口剛出鍋的家常菜,可惜半道被那個暈車還要送醫院的灰姑娘截走了。

蘇棠暗自好笑,哪有這麼嬌貴的灰姑娘啊……

飛機降落前才吃了一餐晚飯,蘇棠一點兒也不餓,到浴室裡好好洗了洗被十一個小時的航班□□到極限的身子,就把箱子拖進外婆為她收拾好的房間,慢悠悠地把箱子裡的東西都拿出來收拾好,整理完之後抬頭看了眼牆上的表,快十一點了。

外婆還沒回來。

蘇棠撥通外婆的手機,“外婆,你還在醫院啊?”

那邊靜了一陣,輕微的關門聲之後才聽到外婆努力壓低的聲音,“棠棠啊……你吃過飯了嗎?”

“沒呢,還不餓……外婆,你什麼時候回來啊,挺晚了。”

電話那頭外婆輕歎,“小易住院,我陪陪他,晚上就不回去了……”

蘇棠擰起眉頭,“暈車還得住院?”

“不是暈車……你乖乖在家,小心水電天然氣,早點睡覺,明天外婆回去給你做好吃的啊……”

蘇棠聽得哭笑不得,隱約覺得自已穿越回了一位數的年紀。

“外婆……我去醫院替你,你回來睡覺吧。”

“不用不用,老人家覺少,不礙事……你在家好好睡覺,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累壞了吧……明天不是還要去公司面試嗎?”

蘇棠回國前同時給s市的七八家單位投了簡歷,條件最好的那家公司要求她明天上午就去面試。

蘇棠還是堅持,“有時差,我今天晚上肯定睡不著,在家也是看電視。”

外婆在猶豫。

“還不如讓我到醫院看著我那個青梅竹馬呢。”

外婆“噗嗤”一聲笑出來,“好,好……來吧,來吧……博雅醫院記得吧?”

“嗯。”

這家療養院就是附屬於博雅醫院的,蘇棠小時候沒少生病,每次生病外婆都帶她去這家醫院,以至於她對這家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印象深刻。

“住院部15樓……”

蘇棠揚揚眉梢,那層是vip特護病房,住一天的床位費就抵s市工薪階層一個月的工資了。

這是迪拜來的灰姑娘吧……

“棠棠啊,挺晚了,你路上小心啊……”

“好,等我一會兒,這就來。”

蘇棠干脆地按掉電話,抓起包就走。

療養院門口多晚都不愁打車,蘇棠上車說了句去博雅醫院,司機師傅一踩油門,就由博雅這個名字談起,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談了整整一個小時,最後依依不捨地把車停到博雅醫院的住院部大樓門口。

住院病房早過了探視時間,不管蘇棠說外婆的名字還是沈易的名字,撲克臉的值班護士都是一句話,您明天再來吧。

蘇棠只得給外婆打電話,外婆讓她在樓下等一會兒,等了將近一刻鍾,電梯溫柔地響了一聲,沈易挽著外婆的胳膊從電梯裡走了出來。

蘇棠愣了愣才迎上去,看著穿戴整齊的沈易,“外婆……不住了?”

“住,必須住……”外婆拍拍沈易挽在她臂彎上的手,“接電話的時候小易剛好醒了,非要送我下來,接你上去……”

蘇棠看著站在外婆身邊靜靜笑著的沈易,“謝謝。”

沈易松開外婆的胳膊,從褲兜裡拿出手機。

——謝謝你來陪我,你會開車嗎?

蘇棠點頭。世界各國的土木行都是拿女人當男人使,拿男人當牲口使的,蘇棠在法國實習的時候連工程車都開過了,沈易就是給她一輛公交車她也敢開。

沈易又在手機上打了一行字,遞來手機的同時遞上一串車鑰匙。

——太晚了,打車不安全。我不能開車,你開我的車吧。

蘇棠對這個比自己還心疼外婆的人有點兒感激,接過車鑰匙,看著沈易把手機接過去又添了一句。

——我跟你一起去,你一個人開回來也不安全。

外婆看見手機上的字,立馬著急起來,“不用不用……”

蘇棠這時候才發現,勸一個聽不見還不會說話的人實在是件技術活,他只要溫和而固執地搖搖頭,不回話,你就一點兒轍都沒有了。

外婆皺著眉頭打了一陣手語,沈易不為所動,外婆很快敗下陣來,只得歎了口氣,任由兩個小輩一左一右挽著她往停車場走。

沈易的車就是那輛黑色suv,蘇棠開車,沈易幫蘇棠調好gps之後就陪外婆坐在後面。

蘇棠時不時地往後視鏡裡看一眼,就看到他一直挽著外婆的胳膊,挨在外婆身邊靜靜地微笑,乖得像只溫順的大型犬,就差吐吐舌頭搖搖尾巴了。

這哪像個病得非住院不可的人……

把外婆送到公寓樓下,沈易坐到副駕駛的座位上,伸手在gps上設了個目的地,有點眼熟,蘇棠看了幾秒才想起來,這就是沈易輸在她手機上的住宅地址。

他要回家?

“外婆讓你回醫院。”

沈易輕抿嘴唇,在手機上打字。

——我餓了。

蘇棠無動於衷,沈易又添了一句。

——我還沒吃晚飯。

蘇棠有點兒動搖,沒吃晚飯,還不是因為去機場接她嗎……

沈易趁熱打鐵。

——醫院的飯不好吃,外面的飯不干淨。

“你不是灰姑娘。”

沈易一愣。

蘇棠沒好氣兒地白他一眼。

“你是老佛爺。”

沈易笑起來,笑得人畜無害。

蘇棠把車發動,“說好了,吃完飯就回醫院。”

沈易連點三下頭。

s市東郊有條運河,沈易就住在運河邊的一套高檔住宅區裡。小區的名字裡沒有“高檔”兩個字,但蘇棠是搞土木工程的,小區值不值錢,從布局上就能看個大概。沈易在小區入口處刷卡開擋車閘的時候,蘇棠留意了一下刻在門口一塊銘牌上的設計單位名稱,華正建築設計有限公司,就是她明天下午要面試的那家。

沈易見蘇棠看著車窗外面出神,拍了拍她的胳膊,待她轉過頭來,沈易用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問號。

蘇棠指了指那塊銘牌,笑著沖沈易擠了擠眼,“我明天要去這家建築公司面試,現在看見這家公司的名字就緊張了,挺沒出息的吧?”

蘇棠說完就要把車開進去,離合剛踩下去一半就被沈易按住了胳膊。

“怎麼了?”

沈易皺著眉頭在手機上打了一行字。

——會耽誤你准備面試嗎?

蘇棠聳聳肩,笑得坦然,“沒什麼好准備的,這家建築公司是附近幾個市裡最好的,他們家的關系戶估計比巴黎的總人口都多,這回只有四個名額,肯定輪不上我,我就是有點兒不死心,反正他們讓我去面試了,我就去碰碰運氣嘛。”

這類的話從沒在蘇棠的嘴裡說出來過,因為這是平常人都默認的現實,不需要誰再自作聰明地用語言來強調。只是蘇棠覺得沈易不在平常人的范圍之內,她不知道他是做什麼工作的,但他坐這樣的車,住這樣的房子,連生病住的病房級別都代表著他是,就算他是個聽不見聲音的人,這樣的現實應該也離他有十萬八千裡遠。

看著沈易像是在考慮些什麼的表情,蘇棠笑著加了一句,“能在面試前參觀一下他們公司設計的房子,比看一整天的書都有用,我還得謝謝你呢。”

沈易展眉微笑。

——歡迎參觀,不用客氣。

沈易的那套房子在小區的中間位置,十一層,客廳的落地窗外就是一幅完整的河景,基本戶型結構從通風采光的角度來講無可挑剔,但蘇棠總覺得哪裡有點兒怪怪的,被沈易帶著看了一圈,看到偌大的主臥室裡並排而立的兩組飄窗,和用透明弧形玻璃圍起來的浴室時,蘇棠才恍然大悟。

“你把幾面隔牆打掉了?”

沈易對蘇棠豎起大拇指。

蘇棠皺著眉頭又看了一圈,走在房子裡把被去掉的幾面隔牆的大體位置比劃了出來,沈易笑著給她鼓掌。

蘇棠哭笑不得,看著被他改得明顯過於開闊的房子,忍不住說,“這套房子的建築面積大於二百三十平米,還是單層的,原來四室兩廳的格局剛剛好,你把它拆成這樣,光是客廳廚房餐廳這一片就有將近一百平米,主臥都快七十平米了,你晚上睡覺的時候就不覺得像是睡在廣場上嗎?”

沈易被蘇棠的比喻逗笑了,認真地搖了搖頭,低頭在手機上飛快地敲了一陣,遞給蘇棠。

——我一點聲音也聽不見,不需要這些牆來隔聲,但是視野對我來說很重要,要保證視線盡可能的不受阻礙,住起來才會踏實。

蘇棠愣了愣,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臉上有點泛紅,“對不起……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沈易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吃過晚飯了嗎?

蘇棠搖搖頭,已經晚上十二點多了,差不多到了東一區晚飯的時間,她餓得很准時。

——你先看電視,我去做飯,一會兒就好。

“需要幫忙嗎?”

沈易搖搖頭,收起手機,彎腰抱起在他腳邊磨蹭了好半天的貓,溫和地微笑,在這個姜黃色毛球的腦門上寵溺地吻了一下,以示安撫,那只貓格外享受的神態看得蘇棠心裡一癢。

被他親一下……很舒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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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11-20 09:14 PM

第3章

沈易把客廳的電視打開,蘇棠發現電視是在靜音模式上的,沈易拿遙控器把模式切換過來,電視裡的人還是光張嘴不出聲。

沈易有點抱歉地把遙控器遞給蘇棠,指了指遙控器上調節音量的按鍵,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擺了擺手。

蘇棠反應過來,“我自己調音量,是嗎?”

沈易微笑點頭。

蘇棠剛想按擴音鍵就愣了一下,他聽不見……還靜音干嘛?

蘇棠不由自主地轉頭看向還站在原地的沈易,還沒出聲,沈易已經把手機遞到了她面前。

——我不確定音量應該調到多大,吵到別人不好。

蘇棠看著笑得有些無奈的沈易,“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沈易微怔了一下,才在手機上敲下一個字。

——猜。

蘇棠挑起眉毛,答得很干脆,“商人,還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顧客就是上帝的那種優質商人。”

沈易帶著一抹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玩味了一下蘇棠的答案,然後點頭。

“那……”蘇棠很想問他為什麼會聽不見,話到嘴邊,還是沒好意思問出口,干脆轉了個彎,“你是因為什麼病住院的呀?”

沈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蘇棠一愣,吐吐舌頭,她差點兒忘了他是回來吃飯的了,“你快去做飯吧,吃完飯趕緊回醫院,要是被我外婆發現的話,咱們兩個肯定要被通緝回去就地正法。”

沈易露出不解的神色,蘇棠猜他是不懂“就地正法”的意思,索性抬起右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還不忘伸出舌頭翻起白眼以示氣絕身亡。

沈易笑彎了眼睛,伸手在蘇棠肩膀上輕拍了兩下,轉身離開。

蘇棠猜,他是想說,放心,咱們會活著回去的。

半個鍾頭後,被沈易端上餐桌的是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面,面上臥著一根雞腿,三朵香菇,幾點細蔥,蘇棠剛嘗了一口湯,就把能想起來誇人做飯好的話一股腦全說了個遍,沈易的表情告訴蘇棠,他最多只聽懂了三分之一。

即便如此,沈易還是被她誇得不好意思了,從褲兜裡拿出手機來。

——雞湯是鍾點工做好放在冰箱裡的。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蘇棠挑起一筷子面條,無賴地笑,“不管,反正這碗面是你煮的。”

沈易笑笑,表示接受。

蘇棠本以為沈易是先給她盛了一碗,再去盛自己的那一碗,結果沈易轉身去了臥室,蘇棠把一碗面吃光,他也沒出來。蘇棠正想收拾餐桌,包裡的手機響了一下,蘇棠拿出來看,是沈易發的短信。

——吃完之後不用收拾。客房裡的床上用品是新的,還需要什麼可以發短信告訴我,晚安。

晚安……他要在家裡過夜?!

不是說好了吃完飯就回醫院嗎!

蘇棠的第一反應就是沖到他臥室門口,擰了下門把手,門被反鎖了,蘇棠使勁敲了三下門,喊了兩聲沈易,剛想罵人,才猛地想起來他自己敲在手機上的那句話——他一點聲音也聽不見。

蘇棠突然感覺小腿被什麼毛茸茸的東西蹭了一下,一低頭,沈易的貓正揚著尾巴站在她腳邊,用一種瞻仰神經病的眼神看著她。

蘇棠抓狂,連發五條短信催他馬上出來,句末的歎號一條比一條多,沈易一條也沒回,臥室裡反而清晰地傳來了淋浴噴頭灑水的聲響。

他這是要洗洗睡了嗎……

蘇棠無力地砸了下門,還真是無商不奸。

沈易是蘇棠這輩子第一個相處超過半分鍾的聾啞人,他突然搞這麼一出,蘇棠一時半會兒什麼法子都沒有,正准備在這三更半夜的時候一通電話飆給外婆,蘇棠突然聽出來,從臥室裡傳出的水聲好像不大對勁。

水聲很大,好像把淋浴的水量開到了最大,但即便如此,還是沒能完全掩蓋住屋裡的人一陣接一陣的嘔吐聲。

蘇棠一愣,別無選擇地看向這屋裡最了解沈易的活口,四目相對,姜黃色的大毛球無辜地“喵”了一聲,撲到臥室門上開始“卡啦卡啦”地撓門。

屋裡的嘔吐聲沒有停下來的跡象,蘇棠聽得心裡一陣陣發慌。他到底是被她帶著從醫院裡逃出來的,萬一出點什麼事兒,蘇棠這輩子都不會心安。

蘇棠無奈歎氣,彎腰揪著一撮皮毛把貓拎到一邊,“閃開,還是我撓吧……”

蘇棠很清楚房門這種東西是怎麼裝上的,至於房門是怎麼拆下來的……蘇棠想,沈易既然買得起這樣的房子,應該不會在乎換一扇新門吧。

和這棟房子裡其他房間的門一樣,沈易臥室的門是由一個白色窄框和鑲在裡面的一整塊磨砂玻璃組成的。蘇棠在書房電腦桌的抽屜裡翻出一卷寬膠帶,用最快的速度把整塊玻璃貼滿,抄起掛在廚房牆面上的一口平底鍋,卯足了勁兒沖著玻璃中央膠帶貼得最密實的地方一鍋掄下去。“啪”一聲響,膠帶粘著碎成小塊的玻璃整張掉進屋裡,只飛濺出了零星的幾塊碎渣。

蘇棠從磨砂玻璃獻身讓出的大門洞裡跨進屋去,果然圍在透明玻璃裡的浴室中只是開著淋浴噴頭,不見人影。蘇棠推開旁邊洗手間半掩的門,沈易正衣衫整齊地跪在馬桶邊,一手撐著馬桶邊沿,一手緊按著上腹,吐得臉都白了。

蘇棠伸手拍了下沈易的肩膀,沈易顯然沒發覺有人進來,錯愕地轉過頭來,目光正對上蘇棠另一只手裡拎著的平底鍋,一愣。

蘇棠默默把鍋藏到背後,跪下身來,滿臉關切,“你沒事吧?”

沈易有點尷尬地搖搖頭,想要抬手抹掉嘴唇上的殘漬,按在馬桶邊沿上的手剛一松,身子就晃了一下,差點趴到地上。蘇棠趕緊扔下平底鍋,伸手扶他,沈易沒來得及轉頭,穢物吐在地上,把蘇棠和他自己的褲子都粘髒了一片,蘇棠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沈易慌亂中打了句手語,這是蘇棠唯一認得的一句手語,對不起。

“沒事,沒事……”

蘇棠解開他襯衣領口的扣子,輕輕幫他拍背,感覺到他的身子在發熱,也在發抖,沈易又趴在馬桶邊吐了一陣,一直吐到干嘔,才漸漸緩了下來。

蘇棠給他倒了杯水漱口,沈易又滿臉歉意地用手語說了句對不起,指指蘇棠的褲子,又指了指洗手台旁邊的洗衣機。

“別管了,我自己收拾……”蘇棠看著沈易一直緊壓在胃上的手,突然想起之前問他得的是什麼病的時候,他也是摸的這個位置,那會兒還以為他是在說自己餓了,“你是不是因為胃病住院的?”

沈易淺淺苦笑,輕輕點頭。

蘇棠攙他站起來,“走,回醫院。”

沈易搖頭。

蘇棠一向不喜歡做強人所難的事,可他剛才快要把五髒六腑吐出來的勢頭實在把蘇棠嚇得不輕。蘇棠扯起他就要走,才想起來剛才把車停好之後就把車鑰匙還給這個人了。

蘇棠板著臉伸出手來,“車鑰匙,給我。”

沈易還是搖頭,邁過扔在地上的平底鍋,走出洗手間。蘇棠見他步子發飄,一時沒敢松開扶在他胳膊上的手,一直扶他合衣躺到了床上。

沈易在枕頭上磨蹭了幾下,找到個舒服的位置,閉起了眼睛。蘇棠不死心,想起他當時接過鑰匙就順手放在褲兜裡了,於是伸手摸進他的褲兜。

沈易配合地以大字型展開四肢,蘇棠搜遍了他褲子和襯衣上所有能放鑰匙的地方,一無所獲,一抬頭,正看見這個臉色蒼白一片的人眨著眼睛看她,笑得有點兒意味深長。蘇棠這才發現自己幾乎合身撲在他身上,而他儼然是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

蘇棠臉上一燙,慌地站起身來,“你……你快把鑰匙拿出來!”

沈易保持著讓蘇棠臉紅心跳的笑容,抬手指了指右手邊的床頭櫃。

蘇棠打開最上面的一格抽屜,抽屜裡沒有鑰匙,只有整整齊齊地擺滿抽屜的藥盒藥瓶,蘇棠愣了愣,再打開第二格抽屜,第三格抽屜,全都是整齊擺好的藥。

沈易撐起身子靠坐在床頭,抱過放在床上的筆記本電腦,飛快地敲了兩行字,轉過屏幕給蘇棠看。

——謝謝你照顧我。該吃的藥家裡都有,不用擔心。我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四點之後我會休息,明天早上一定回醫院。

沈易誠懇又果斷的措辭讓蘇棠一時半會兒想不出話來駁他,看著三個抽屜裡五花八門的藥,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存這麼多藥,你家開醫院啊?”

沈易笑著點頭。

蘇棠翻了個白眼,無可奈何,“說好了,明天早上你要是再耍賴,我就打110。”

沈易微怔,低頭在電腦上敲字。

——急救不是120嗎?

“誰說我要救你了,”蘇棠瞪著他,“你敢耍賴,我就報警,告你非法拘禁良家婦女。”

沈易眉心輕皺。

——什麼婦女?

蘇棠無語,“良家婦女……就是好人家的姑娘。”

沈易看了看冷著臉的蘇棠,又向房門處望了一眼。

——好人家的姑娘也會用平底鍋砸碎我的房門?

蘇棠氣絕,懶得跟一個不會說話的病人理論,轉身想去客房洗手間把衣服處理一下,剛走一步手腕就被他抓住了,只抓了一下,立馬松開,接著傳來敲鍵盤的聲音,蘇棠轉回身去的時候沈易已經把電腦屏幕轉過來了,有點緊張地看著蘇棠。

——對不起,我是開玩笑的。謝謝你關心我。

蘇棠無動於衷,沈易趕忙又添了一句。

——你砸得很科學。

蘇棠沒繃住臉,“噗”地笑出聲來,轉身走進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手裡拎著那口平底鍋,勾著嘴角笑看沈易。

“你忙吧,我再去研究研究怎麼才能科學地把它們收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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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11-20 09:18 PM

第4章

蘇棠用平底鍋把碎玻璃鏟進廚房的垃圾桶,這麼折騰一番,蘇棠身上的t恤已經汗透了。反正一時半會兒走不了,蘇棠索性到客房的浴室裡沖了個澡,把t恤和弄髒的褲子塞進客房的洗衣機裡,裹上了放在客房衣櫃裡的那件咖啡色的男士浴袍。

沈易的家裡沒有第二個人居住的痕跡,這浴袍雖然已經剪了價簽,明顯還是嶄新的,貼身穿著還有些新衣服特有的不適感。

蘇棠猜,他大概是個天性喜歡清靜的人。

如果不是天性喜歡清靜,這種無聲的日子也不會被他過得這麼從容。

沈易吃過藥之後就沒再離開臥室,蘇棠在他門口扒了扒頭,看見他戴著一副眼鏡倚坐在床頭,專注地擺弄著筆記本電腦,好像工作得很投入的樣子,也就沒去打擾他,一個人窩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

沈易的電視機裡有不少付費頻道,財經類的居多,影視劇動漫一類的也有,即便如此,蘇棠把上百個頻道從頭溜到尾,還是沒找到什麼能看得下去的節目。

編號排在最後的是一個財經頻道,正在播出一檔分析股票形式的欄目,看著電視裡那個西裝筆挺的評論員對著鏡頭慷慨激昂地胡說八道,蘇棠突然想起沈易寫在手機上的那句可以讀懂口型,一時好奇,對著電視機按下了靜音鍵。

這檔節目沒有字幕,蘇棠盯著屏幕看了一分多鍾,評論員的嘴一秒鍾都沒停,蘇棠一個字都沒認出來,憋得整個人都煩躁了,只能把聲音調了回來,正式宣告放棄。

蘇棠挫敗地歎了口氣,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蘇棠最終選定了一個影視劇頻道,托著腮幫子看小燕子智斗容嬤嬤,正看得恨不得想替容嬤嬤掐死小燕子的時候,沈易從臥室裡出來,走進了客廳。

蘇棠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四點零三分,她記得他打在電腦屏幕上的那行字,他要工作到四點,然後就去休息。

“你的工作做完了?”

沈易點點頭,走過來在她旁邊的沙發上坐下,笑容裡帶著一點淺淺的疲倦。

“那你快去睡會兒吧,都這麼晚了。”

沈易沒有立刻道晚安的意思,饒有興致地看了看電視裡那群雞飛狗跳的人,拿出手機打了一個問句,

——這些角色裡誰的聲音最好聽?

蘇棠愣了一下,指指電視屏幕,“你說這些?”

沈易點點頭,有些期待地看著她。

別人看電視都是評論哪個角色最好看,蘇棠從沒想過好聽這個問題,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太後。”

見沈易的表情像是有些意外,蘇棠笑著補道,“她的聲音像我外婆。”

沈易微怔了一下,抬頭看向屏幕上那個正拉著晴兒的手慈祥微笑的老佛爺,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直到鏡頭切到別的角色身上,才收回目光,有些遺憾地點點頭。

——一定是很親切的聲音,可惜我認識她的時候就已經聽不見了。

蘇棠剛替他生出一些難過,突然意識到這句話意味著什麼,驚訝之間擰著舌頭就問出一句句型結構足以氣死一車語文老師的話來,“你……你聽見過聲音?”

蘇棠問出口才覺得自己有點唐突,還沒來得及尷尬,沈易已經微笑著點了點頭,低頭敲下一行字。

——三歲之前可以聽見一些。

蘇棠坐在沈易的側面,清楚地看到了沈易在手機上敲下這句話的全過程,自然流暢,從容平靜,隱約的有點留戀,好像一位百歲老人在回憶年輕時候的一點風土人情。

蘇棠安心了些許,大著膽子又輕輕地追問了一句,“是因為生病嗎?”

沈易有些無奈地笑著,輕輕點頭。

蘇棠沒再好意思繼續問他是生了什麼病,抬頭看見滿屏古裝扮相的人,突然想起一本古書裡的話來,不禁看向沈易,“我覺得咱們老祖宗有段話用在你的身上特別合適。”

沈易側了側身子,認真地看著她。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蘇棠聲情並茂地念完開頭,一下子忘了第一個“必先”後面跟的是什麼,想到沈易中文欠佳,一般的成語都搞不清楚,肯定沒讀過《孟子》,索性自己做了個總結,一本正經地說了出來,“必先折騰折騰他。”

沈易突然仰在沙發靠背上笑起來,笑得肩膀直顫,看得蘇棠一陣心虛,伸手拽拽他的胳膊,“我是認真的,你笑什麼啊?”

沈易好容易忍住笑,卻藏不住眼睛裡深深的笑意,把手機往蘇棠那邊湊了湊,一字一字地打給她看。

——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也,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老祖宗好像是這麼說的。

蘇棠黑著臉哀嚎,攥起拳頭在這個又一次笑翻在沙發上的人的肩頭上擂了兩下,“你不是說你的中文不好嗎!”

沈易笑過了頭,低低地嗆咳起來,咳聲有些單薄,蘇棠不敢再鬧他,只能滿心抓狂地瞪著這個深藏不露的人。

沈易在蘇棠的眼刀下止住咳嗽,收斂了一點笑意,認真地敲字。

——我一直在美國讀書,中文真的不好,還在學習。只是在電視裡看到過這段話,覺得說得很好,就記住了。

蘇棠斜眼瞪他,滿臉都是不信,“從什麼電視裡看到的?”

沈易毫不猶豫就打出回答。

——《少年包青天》

蘇棠翻了個白眼,卻無力反駁,因為《孟子》這本書她也沒讀過,她記得清清楚楚的,她最早知道這段話也是因為這部電視劇。

怎麼他能記得這麼清楚,她就記成了這樣……

幸好他只是在療養院裡見過她,要是真是像老陳說的那樣跟他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那她的學生時代一定會被他的學霸陰影籠罩得嚴嚴實實的。

蘇棠還在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感慨著,沈易已在她手臂上輕輕拍了拍,把手機遞了過來。

——這個評價太高了,我沒有那麼大的志向,也沒受過那麼多的苦。不過還是謝謝你心疼我。

沈易臉上還帶著笑,只是不像剛才笑得那麼明快,溫和一片,看得蘇棠心裡軟軟的,一點兒脾氣也沒有了。

“誰心疼你了,我是就事論事……”蘇棠心虛地想要快點把這個丟了大人的話題揭過去,抬頭看見掛鍾,忙道,“都四點多了,你不是說四點工作完就休息嗎,趕緊休息去吧。”

沈易猶豫了一下。

——你不去睡一會兒嗎?

蘇棠搖頭,“我倒時差挺費勁的,明天面試完回家補覺就行了。”

——面試幾點開始?

“九點集中簽到,然後按姓氏拼音首字母排序一個個來,一個人五分鍾的話,起碼也得到十一點才能輪到我。”

沈易玩味著她抱怨味十足的措辭,感同身受地笑了笑,蘇棠突然發現他的姓氏拼音也是s打頭的。

——我的主治大夫八點上班,我們六點半出發應該來得及。

“好。”蘇棠干脆地答應完,接著朝他伸出手來,“不過你得先把車鑰匙交出來,否則我心裡不踏實。”

s市的東郊生態環境最好,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工廠,也沒有集中的商業區,與之相應的就是也沒有便捷的公共交通系統。她一路開車過來的時候就留意過了,離沈易家最近的公交站開車也要至少十分鍾才能到,出租車也沒看見幾輛,他要是一覺起來臨時變卦,那場面試她就只能不戰而退了。

蘇棠說得很誠懇,沈易也沒再隱瞞鑰匙的藏身之地。

——在冰箱冷藏室的蔬果盒裡。

冰箱裡……

蘇棠被這個答案氣樂了,“你做飯的時候就已經預謀好了啊?”

沈易人畜無害地笑著,不置可否,收起手機站起身來,在蘇棠肩頭上輕輕拍了兩下,算是一句晚安。

沈易似乎沒去睡覺,書房裡的打印機一直沙沙作響,蘇棠也沒去打擾他,從冰箱蔬果盒裡那顆西蘭花下面翻出車鑰匙之後就踏踏實實地回到客廳看電視,一直看到六點鍾,回客房洗漱一番換了衣服,出來的時候正好六點半,沈易也穿戴整齊出現在客廳裡了。

她一夜沒睡,起碼有強大的時差作用支撐著,沈易一夜沒睡,精神頭就明顯差了許多,上車不久就昏昏睡了過去,直到蘇棠把車停進博雅醫院的停車場,沈易才在座椅驀然消失的震顫中悠悠轉醒。

蘇棠解開安全帶,轉頭讓坐在副駕上的人看到自己的口型,“到了,回病房睡吧。”

沈易撐著座椅坐墊把身子坐直了些,抱歉地笑笑,抬手理了理在座椅靠背上蹭亂的頭發,蘇棠把車鑰匙拔下來遞給他,沈易卻沒伸手去接,而是從身上拿出手機來。

——華正離這裡有點遠,開車去吧。

蘇棠對車沒有研究,但是五花八門的車開得多了,起碼的好壞還是能感覺出來的,保守估計,她入職第一月連工資帶獎金的總和都不夠給這輛車換個原裝輪胎的。

“不用不用……這附近交通挺方便的,我坐地鐵就行了。”

——地鐵不能直達,還要轉公交,很浪費時間。

蘇棠堅持,“那我就打車去。”

沈易也在堅持。

——你把車開走,會增加我再次逃離醫院的難度。

這個理由值得考慮,卻也禁不起考慮,蘇棠剛有點動搖,就抓出了其中的邏輯漏洞,“我把你的車開走了,你還可以打車啊,醫院門口打車多方便啊,怎麼就有難度了?”

沈易無奈地輕笑。

——主治大夫沒收了我的錢夾。

蘇棠“噗”地笑出聲來,能把主治大夫逼到這個份上,他的黑歷史一定非常壯觀,“那你主治大夫為什麼沒把你的車鑰匙一塊兒沒收掉啊?”

沈易更加無奈地笑笑,低頭敲字。

——我不能開車,主治大夫逼我給司機放了帶薪假,我和老陳不是一伙兒的。

蘇棠被最後那個似曾相識的句型逗樂了,簡短地猶豫了一下,“那我就借用一下,回來幫你把油加滿。”

沈易眉眼一彎,毫不吝嗇地展開一個飽滿的笑容,好像雨霽天青,雲開日現,看到蘇棠心裡一顫。

他的車是很久沒有加過油了嗎……

還好無論多麼貴的車,一箱油的價錢都是差不多的,這點錢蘇棠還能出得起。蘇棠重新把車鑰匙插回方向盤下的鑰匙孔裡,沈易還是沒有要下車的意思,從擋風玻璃下方拿過一個牛皮紙的文件袋,轉手遞到她面前。

這個文件袋是他從家裡帶出來的,蘇棠還以為是他工作上的東西,昨晚沒有做完,要拿到醫院裡來繼續,看著他遞給自己,不禁愣了一下,“這是給我的?”

沈易微笑著點頭。

蘇棠愣愣地接過去,還沒等把文件袋上的白線全部繞開,沈易已經下車走了。

“哎——”

蘇棠匆匆落下車窗,一聲喊出去,才想起來她就是喊破喉嚨他也不會回頭的。

看著沈易朝住院部大樓走去的背影,蘇棠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她好像真的在哪兒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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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11-20 09:23 PM

第5章

為了避免被上班高峰的車流堵在半道上,蘇棠趁著時間還早,先開車來到華正公司附近,找了個停車場把車停下,給外婆打電話報了平安,才在公司對面的永和大王裡坐了下來,打開沈易像地下黨接頭一樣塞給她的文件袋。

文件袋裡面裝著一疊a4打印紙,袋口一開,立馬溢出一股淡淡的新鮮油墨味道,蘇棠整疊抽出來,一眼看到最上面那一頁的頁眉,頓時一愣。

頁眉上印著一個方形標志,跟對面那棟大樓上的標志一模一樣。

這是華正集團的標志,華正集團是個上市集團,華正建築就是華正集團旗下的單位。

蘇棠趕忙翻了一下這疊新鮮出爐的打印材料,裡面包括幾頁有關華正集團的描述性文章,還有一套沈易家所在的那個住宅區項目的標書、圖紙、驗收報告一類的工程資料。無論是文章還是資料,頁眉的位置上清一色都印著華正集團的標志,排版高度統一,好像是從什麼合訂文件裡抽出來的一部分。

工程資料屬於公司的內部文件,絕不是在網上搜幾個關鍵字就能找出來的,沈易怎麼會有這些東西?

回想起沈易交給她這個文件袋時臉上那道略帶鼓勵之意的微笑,蘇棠心裡一陣打鼓,他該不會是華正集團的什麼人吧……

他只承認過自己是商人,也沒說是做哪方面生意的商人,在華正集團做建築生意的當然算是商人。

蘇棠一想通這個理,第一反應就是抓起手機,點開與沈易的短信對話界面,飛快地編輯了一條。

——你在華正集團工作?

按下發送鍵之前,蘇棠及時把它刪干淨了。

現在問他這個問題算怎麼回事,臨時托他走後門嗎?

倒不是蘇棠對托關系找工作這件事有什麼不屑,人各有命,生存本來就是一件各憑本事的事兒,只是她覺得以自己和沈易這不足二十四小時的交情,根本不足以把他歸成自己的一項本事。

何況,他要是真有幫她走後門的打算,又何必連夜打印這麼多材料給她呢?

蘇棠收起手機,逆著還不刺眼的陽光望了望落地玻璃對面華正公司的大樓,深深悶了一口微燙的豆漿,放下杯子,低頭整理了一下翻得有些凌亂的紙頁,從第一頁開始一字一句地認真看起來。

這畢竟是他帶病熬夜給她打印出來的,無論如何,她捨不得浪費這番心意。

蘇棠就著豆漿油條一直看到八點四十,把最後幾頁驗收報告簡單地掃過一遍,就收拾起來朝對面大樓走去了。

面試地點在五樓會議室,蘇棠在玄關簽了到,乘電梯上去的時候樓道裡已經站滿了候場的人,男的都是西裝革履,女的不是襯衣西褲就是及膝短裙,她這一身白t恤加卡其色棉布褲子的打扮,手裡還夾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儼然像是樓下傳達室來送報紙的。

輸人加輸陣,蘇棠對自己呵呵了一聲,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站定,開始沉靜地思考未來。

外婆說中午要給她做紅燒魚來著……

面試進度跟蘇棠估摸的差不多,蘇棠出來的時候將近十一點半,趁著等電梯的工夫給沈易發了條短信。

——面試結束了,謝謝你的資料。現在去醫院把車還給你,方便嗎?

蘇棠承認,被三個面試官冷著臉轟炸一通之後,她有點想念沈易那張始終溫和帶笑的臉。

蘇棠等了足有兩分鍾,等來一條長長的回復。

——這個時間路上很堵,你也很疲勞了,開車不安全,不要過來了。我的助理就在你面試的地方,她姓秦,馬上會聯系你,直接把鑰匙給她就好。回療養院可以坐地鐵2號線,直達門口,回去好好休息。

蘇棠被他細致入微的體貼感動得有點恍惚,連他的助理為什麼會在華正這件事也懶得去想了,抱著手機猶豫了一下,選了句最務實的回他。

——說好了要給你把油加滿的,就這麼便宜我了啊?

這一條沈易是秒回的。

——那就在精神上給我加加油吧。

他這樣說了,蘇棠也不強求,勾著嘴角喪心病狂地回給了他一串足夠占滿他手機屏幕數量的“加油”。

蘇棠剛把這條發出去,電梯門就“叮”的一聲打開了。

下班高峰期連電梯都是堵的,錯過這一趟,下一趟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蘇棠趕忙收起手機擠進沙丁魚罐頭一樣的電梯廂,一路擠到一樓,剛隨著人流擠出電梯,手機信號一滿,立刻收到了沈易的回復。

——謝謝**謝謝

蘇棠哭笑不得地回復。

——你發了什麼和諧詞啊,被屏蔽成星號了。

沈易還沒回復,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突然打了進來。

蘇棠猜是沈易的助理,趕忙按了接聽鍵,手機剛貼到耳邊,還沒來得及張嘴,電話那頭的人已經搶先開口了。

“喂,您好,請問是蘇棠小姐嗎?”

聲音清晰利落,帶著沒有感情的客氣,蘇棠一時懷疑是搞推銷的,猶豫了一下才回應,“是,請問您是……”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是在趕時間,蘇棠話沒說完就被她利落地打斷了,“您好,我是沈先生的助理,他的車鑰匙在您那裡,現在方便找您去拿嗎?”

“哦……好,”蘇棠下意識地從褲兜裡摸出了車鑰匙,“您在哪兒,我給您送過去吧。”

“不用,我看到你了。”

不等蘇棠再說話,電話已被利落地掛斷了。

這句話意味著人就在她附近,蘇棠忙抬頭張望,就見一個通身黑色正裝的高個子女人在十米之外朝她快步走了過來。

她是站在電梯口附近的,同時朝她這個方向走來的女人有好幾個,蘇棠還是一眼就鎖定了這一個,因為她看起來和她的聲音一模一樣,利落干練,從骨子裡透出一股強有力的職業感,跟她一比,樓上那些精心打扮過的面試者都像是來玩cosplay的了。

畫虎畫皮難畫骨,大概就是這個感覺。

蘇棠發現,凡是能被“沈易的”這個定語修飾的,絕對都是高配的。

蘇棠暗自感慨著迎上去,客氣地把鑰匙交給她,告訴她停車的位置,她也沒與蘇棠過分寒暄,簡單地道謝之後轉身就往幾乎擠滿的電梯裡走。

“還有件事要麻煩您。”蘇棠緊走兩步,在電梯門口追上她,把抱在手裡的文件袋遞了過去,“麻煩您把這個也帶給沈先生吧,這也是他的東西。”

“好的。”

看著電梯門緩緩關上,蘇棠才拿出手機,查看沈易在她剛才接電話的過程中就震了過來的短信。

——謝謝^謝謝。

蘇棠愣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那兩個星號不是什麼和諧詞,而是計算機編程語言裡的乘方符號。

想象著沈易笑得直不起腰的樣子,蘇棠哀歎著把手機塞回了包裡。

大腦配置不同,還怎麼做朋友……

蘇棠到家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外婆還在廚房裡忙活,蘇棠洗洗手湊過去幫忙,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外婆對於這場面試的關心,等了好半天才等到一個合適插話的機會,一邊搗著蒜泥,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對了……外婆,沈易是做什麼工作的啊?”

外婆完全沒有起疑,嘗了一口鍋裡湯汁的鹹淡,也漫不經心地回答,“呦,你這麼一問我還真想不起來了,就記得他是管錢的,工作也不是很忙,老是在白天上班的時候就來看我,我才麻煩他去接你的……要是早知道他在住院,司機還放假了,我就直接找小陳了嘛,還麻煩他跑這一趟……”

蘇棠沒留意外婆後面的嘮叨,在心裡盤點了一遍所有能想起來的跟“管錢”有關系的崗位,沈易不像是一般的職員,蘇棠索性猜了個級別最高的,“cfo嗎?”

外婆一邊小心地翻動著鍋裡的魚塊,一邊十分肯定地搖頭,“不是不是,不是搞航天的……”

“外婆,不是ufo……我是說cfo,首席財務官。”

外婆滿意地看著色香味俱全的勞動成果,在鍋邊沿上輕輕地磕了磕勺子,滿不在乎地笑著,“差不多,差不多啦……我一個老太太又不懂你們年輕人這些東西嘛……哎,行啦,把蒜泥拌到那盤木耳裡面,然後收拾收拾桌子,可以吃飯啦!”

外婆把一切搞不懂記不住的東西都統稱為“年輕人的東西”,蘇棠怕再追問下去會不小心把昨晚帶沈易逃院的事說漏嘴,也就沒再提任何與沈易有關的話題,只是悄悄摸出手機搜了一下華正的cfo。

華正的cfo不是沈易,是一個叫陳國輝的中年男人,所有能在網上搜到的華正高層領導裡也沒有一個姓沈的。

蘇棠對沈易的好奇心遠遠不足以戰勝時差效應帶來的困勁兒,吃過飯刷了碗就一頭鑽進臥室補覺去了,一覺睡到太陽西斜,還是被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震醒的。

蘇棠迷迷糊糊地伸手抓過手機,發現引發這次震動的是一封郵件,發件人是華正的人事部門,內容簡單粗暴至極,一看就是群發的,蘇棠點開來一眼掃過去,目光定格在一句話上,半天沒挪來。

——請於8月9日(下周一)12:00前至二樓人事部報到。

這是……

華正的辦公自動化系統bug了?

周五下午,剛過四點,應該還沒到下班的時間,蘇棠打通了郵件裡說的那個如有疑問請撥的電話。

“喂,您好,我今天上午參加了華正公司的面試,剛剛收到郵件,郵件上說……”蘇棠頓了頓,“我面試通過了。”

接電話的是個中年婦女,聲音軟綿綿的,態度很是溫和,“恭喜你呀,打電話有什麼事嗎?”

蘇棠突然覺得自己的問題有點傻,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問了出來,“我想問問……我是不是真的通過了啊?會不會是有重名的,或者你們發錯人了……”

電話那頭的人“噗嗤”笑了出來,“你這小姑娘真有意思……你叫什麼名字啊,我給你查查。”

“蘇棠。”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鼠標點擊的輕響,“哪兩個字呀?”

蘇棠一緊張,舌頭打了個滑,“東坡肉的蘇……不是,蘇東坡的蘇!”

電話那頭頓時笑成了一片,蘇棠恍然意識到接電話的人為了方便打字按了免提,突然一點兒也不想去這家公司上班了……

“看到啦,看到啦……”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滿滿的笑意,“蘇棠,聯系地址是博雅療養院,手機號是9906結尾的,對吧?”

“對……”

“那就沒錯,是通過啦。”

“謝謝您,麻煩您了……”

“沒事兒沒事兒……”

蘇棠在此起彼伏的笑聲中掛掉電話,一腦袋扎進了枕頭裡。

這樣的幾率都能通過,外婆中午燉的那條該不會是錦鯉吧……

錦鯉這個詞飄過腦海,蘇棠驀然想起那個在最後關頭助了她一疊資料之力的人,趕忙爬起來,發去一條短信。

——我居然通過華正的面試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蘇棠被自己以及外婆的各路朋友的祝賀淹沒過一遍之後,才收到沈易的那句祝賀。

——祝賀華正成功淘到一塊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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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11-20 09:28 PM

第6章

蘇棠周一去人事部報到的時候,那個辦公室裡的人還沒忘了東坡肉的事,一聽她說自己叫蘇棠,又笑成了一片,直到蘇棠辦完人事部所有的手續走出門去,一張臉還是紅撲撲的。

她這輩子大概再也不想見到東坡肉了……

還有些手續要到財務部門去辦,財務部的辦公室在走廊的另一頭,中間路過洗手間,蘇棠拐進去冷靜了一下,出來洗手的時候,旁邊一個正在補妝的女孩子突然轉過頭來笑嘻嘻地看她。

“你是叫蘇棠吧?”

這女孩子大眼睛娃娃臉,跟她差不多年紀,一身西瓜紅的連衣裙在裝修風格偏冷調的洗手間裡格外醒目,蘇棠想起來,剛才她就坐在人事部辦公室裡一張靠窗的辦公桌後面,笑得都快抽過去了。

“你好,我叫陸小滿,陸小鳳的陸,花滿樓的滿,是人事部裡負責打醬油的。”

蘇棠被她言簡意賅的自我介紹逗得緊張全無,索性破罐子破摔,笑著回她,“我叫蘇棠,香酥排骨的酥,糖醋裡脊的糖,目前還不知道有沒有醬油讓我打。”

陸小滿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塗了暖色眼影的大眼睛笑成了彎彎的兩條弧線,“你真逗!華正好長時間沒來過這麼有意思的人了,難怪陳總非要你不可啊!”

“陳總?”蘇棠愣了一下,直覺覺得她的錄取奇跡是跟這個陳總有直接關系的,不禁追問,“哪個陳總?”

“華正的cfo,陳國輝啊……”陸小滿說著,神秘兮兮地張望了一下空蕩蕩的洗手間,捧著眼影盒對著蘇棠擠了擠眼睛,把聲音壓得小小的,卻還是壓不住聲音本身的雀躍,“我聽內部消息說,你可是陳總欽點的,硬是在最後一刻把華正集團另外一個公司副總的兒子頂掉了,跟商戰大片一樣,太牛了!”

蘇棠愣得更狠了。

“我頂掉了華正副總的兒子?”

“對啊……”陸小滿放下眼影盒,在化妝包裡摸出一盒腮紅,對著鏡子邊刷邊說,“我聽我婆婆說的,她昨天晚上還在那兒念叨呢,說不知道陳總是抽了什麼風……我倒是覺得陳總難得靠譜了一回,我看過你的人事資料,一看就是技術型學霸,比那個副總的兒子強太多了。”

蘇棠在這番誠心度很高的誇獎中捕捉到了一點額外的信息,不禁問,“你婆婆是……”

“咳,我婆婆就是那個副總兒子的親媽。”

蘇棠狠噎了一下,愣愣地看著這個還在坦然補妝的人,“也就是說……我頂掉了你老公的錄取名額?”

“是呢。”陸小滿爽快地應著,收起腮紅,又摸出一支唇彩,皺著眉頭抱怨,“我老公那種就是看起來人五人六的,其實只會耍個嘴皮子,我倆大學是一個班的,就他那種考試全靠拼人品的貨,理論力學愣是刷了三遍才過,根本不合適這種技術含量高的崗位,他自己也不願意來,就是我婆婆死要面子……”

蘇棠實在想不出下面該接什麼話才好,有點無力地擰開了水龍頭,在嘩嘩的流水聲裡默然苦笑。

這回恐怕真的是在什麼環節上出了烏龍吧,那個陳總這會兒也許正在樓頂上風中凌亂呢……

陸小滿的好奇心明顯沒有得到滿足,又追問了起來,“哎,陳總是不是你的什麼親戚呀?”

對著這樣一個爽快得幾乎沒心沒肺的人,蘇棠也不好意思繞彎子,搖搖頭,關掉水龍頭,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手,實話實說,“我就只見過他一次。”

“在哪兒啊?”

“在百度詞條裡。”

陸小滿愣了一下,“噗”地笑噴出來,笑得就差躺地上打幾個滾了。

“你真是太逗了!咱們中午一塊兒吃飯吧,到點我去找你,就咱們那個食堂東坡肉是別想了,糖醋裡脊還是天天都有的。”

“好,我等你。”

蘇棠幾乎整個上午都在各個部門之間折騰著辦手續,快到中午頭上才在七樓的辦公室裡安頓下來。

不知道是“東坡肉”的事兒已經在公司裡傳遍了,還是陸小滿的話對她產生了一定的心理作用,蘇棠總覺得辦公室裡每一個人看向她的眼神裡都帶著詭異的笑意。好在這層樓的辦公室是大平面隔斷式的,蘇棠打了個招呼就往自己的隔斷裡一坐,覺得像是找著一個地縫鑽進去了一樣,頓時安心了下來。

屁股還沒坐熱,手機就震了一下,是沈易發來的短信。

——在忙嗎?

自從上周那條祝賀短信之後,沈易就沒再與她聯系過,她一直在折騰著准備上班的事,偶爾想起這個人來,也只是在心底裡笑一笑,沒想過再去打擾他,突然收到這麼一條短信,蘇棠多少有點意外,微怔了一下,才回過去一條。

——剛剛安頓下來,正准備收拾桌子呢,有事嗎?

沈易回復得很快,蘇棠幾乎可以想象到他在這個城市裡某個寬敞明亮的地方用好看的手指輕快流暢地點擊手機屏幕的樣子。

——早上給你發了件快遞,大概午休的時候會到,送去華正的快遞都是傳達室負責接收的,記得去拿。

蘇棠愣了愣,沈易給她寄快遞?

難不成是那晚在他家落了什麼東西嗎?

——寄的什麼東西?

沈易簡簡單單地回了一個字。

——花。

蘇棠眼前頓時出現了偶像劇裡女主人公被一大車玫瑰淹沒到傻眼的場面,慌得差點兒把手機摔到地上。

沈易很有這種不聲不響就搞出一片人仰馬翻的實力。

看沈易的措辭,這會兒讓他把快遞叫停已經是不現實的事兒了,蘇棠一直是s碼的身材xxxl碼的心,她確實不大喜歡這種沒來由的張揚,倒也無所謂被人圍觀嚼舌,只是一想到如今國內越來越離譜的物價,多少有點替沈易心疼。

這年頭沒有誰的錢是大風刮來的,他要是掙錢容易,也不會在生病住院的時候還惦記著工作了。

——土豪,這也太破費了!

沈易又簡簡單單地回了兩個字。

——不貴。

直到蘇棠被傳達室打來的電話叫下去簽收的時候,才明白沈易這句“不貴”是什麼意思,他送的確實是花,不過不是一車,也不是一束,而是一盆。

一盆含苞待放的玻璃海棠,花農大爺騎著三輪車在街上賣十塊錢一盆的那種。

蘇棠狠狠地嘲笑了一下自己過於活躍的想象力,啼笑皆非地抱著花盆回到辦公室,剛一進門就怔了一怔。

之前匆忙進來沒有留意,其實辦公室裡每個人的辦公桌上都擺著一兩盆植物,只有她的桌子上是光禿禿的,相比之下了無生氣。

蘇棠低頭看看抱在手裡的花,笑得心服口服。

他怎麼連這個都想到了……

蘇棠小心地把花放到自己的辦公桌上,把臉湊到花盆旁邊傻笑著自拍了一張,發給沈易。

——收到,非常喜歡!謝謝你,晚上請你吃飯吧。

陸小滿上來喊她吃午飯的時候,蘇棠才收到沈易的回復。

——先留著,等我忌口少些的時候再說,我要吃好的。

蘇棠笑著回復。

——沒問題!

陸小滿好奇地拽她的胳膊,“發個短信還樂成這樣,男朋友啊?”

蘇棠收起手機,板著臉糾正,“男的,朋友。”

“真沒勁……”陸小滿扁著嘴嘟囔,“不是男朋友就不值得為他浪費吃飯時間了,走走走,趕緊著,要不待會兒光剩下白飯了,那些技術宅男們搶起飯來一點兒風度都沒有!”

蘇棠以為下次見到沈易應該就是自己請他吃飯的時候,沒想到這周五的晚上就見到了,雖然不是她請客,卻也是因為吃飯。

那天一早她就在辦公自動化系統裡收到一封內部郵件,署名是華正的cfo陳國輝,蘇棠還以為這位陳總到底窩不下這口氣,讓她下周一開始不要再來上班了,點開之後卻發現是一條工作通知,通知她晚上跟他去參加一個酒局。

蘇棠有點蒙,倒還沒蒙到回復郵件問為什麼的程度,給外婆打電話說了一聲,下午下班的時候就跟著陳國輝的車一塊兒走了,到了酒店才知道,這場出動了華正集團諸多重量級高層的酒局的主角居然就是那個在她入職第一天給她送來一盆海棠花的人。

一個多星期沒見沈易,沈易的臉色比之前住院的時候好了很多,身上穿著一件咖啡色長袖襯衣,袖子卷到小臂中間,露出一截肌骨均勻的手臂,站在一群穿著領導味十足的短袖襯衣的中年男人中間,格外引人注目。

也許是為了交談方便,沈易的助理也在,陳國輝似乎跟她很有交情,見面直呼她“小秦”,聽她對其他幾個人自報家門的時候,蘇棠才聽全了她的名字:秦靜瑤。

蘇棠徹底推翻了之前的判斷,沈易一定不是華正集團的人。

但是滿場的人明顯都對沈易的身份一清二楚,誰也不提他的職務,清一色都稱他為“沈先生”,秦靜瑤也只說自己是他的助理,要不是蘇棠在車裡看了一路陳國輝憂心忡忡的臉,真會以為這只是一場單純的朋友聚會。

陳國輝沒說為什麼要帶她來,蘇棠猜大概是因為沈易帶了一個女助理來,華正這邊也要有個女的陪著才合適吧。

沈易出席的場合,應該不會有什麼壞事。

蘇棠就是覺得,沈易離如今社會上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很遠很遠,遠到她甚至懷疑他未必知道有那些骯髒的存在。

秦靜瑤帶著不深不淺的笑容利落地說著各種恰到好處的場面話,沈易只是謙和地微笑著,依次跟所有人握手,握到蘇棠面前的時候,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許,像是一句好久不見。

蘇棠趁沒人注意,光張嘴不出聲地對沈易說了一句,“今天太帥了。”

沈易眼中的笑意陡然一濃,受用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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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11-20 09:33 PM

第7章

沈易落座之後,陳國輝示意蘇棠坐到離門口最近的那個位置,與沈易的距離幾乎是整張圓桌的直徑。沈易看著她在那個位置上坐下來,淺淺地皺了下眉頭,似乎是有些不悅,卻也沒表達什麼。

蘇棠猜他是不太滿意自己坐得離他這麼遠,但這個位置是正面觀賞沈易的黃金地段,蘇棠倒是樂在其中。

橫豎都是這一桌子菜,坐哪兒不是一樣吃嗎?

沈易沒帶司機,車是秦靜瑤開來的,服務生倒酒的時候陳國輝就讓他給秦靜瑤倒了一杯橙汁,陳國輝本來示意服務生給蘇棠倒白酒,服務生剛把酒瓶子拿起來,沈易就擺了擺手,對秦靜瑤用手語很快地說了幾句什麼。

秦靜瑤輕輕點頭,抬眼對陳國輝苦笑,“沈先生覺得我一個人喝橙汁太失敬了,他有點過意不去,但我今天是開車來的,一會兒還要陪沈先生回公司,實在沒辦法,您看能不能請蘇小姐陪我一塊兒喝橙汁啊,不然這頓飯我就吃不踏實了。”

陳國輝明顯愣了一下,但見沈易略帶歉意地看著他,趕忙陪笑,“哎呀,沈先生真是太客氣了,這點小事有什麼的……來來來,給兩位女士都倒橙汁吧。”

蘇棠這才反應過來沈易是在替她擋酒。她的酒量其實還算可以,但喝酒畢竟不是什麼舒服的事,蘇棠還是有些感激地看向直徑那端的人,發現沈易也在看她,眼睛裡藏著淺淺的笑意。

蘇棠突然有種感覺,她雖然是代表華正一方參加這場酒局的,但在這張飯桌上,沈易才是跟她一伙兒的。

秦靜瑤說吃不踏實,事實上她根本就沒有動筷子的時間。在席的幾位華正高層各有各的口音,說的還都是極具中國特色的場面話,沈易無法單靠讀唇弄明白他們說的什麼,秦靜瑤全程都在為沈易做手語翻譯,同時也把沈易的手語翻譯並加工成毫不遜色的場面話回敬過去,來來往往有條不紊,順暢得好像沈易親口在和眾人聊天一樣,把蘇棠佩服得五體投地。

托秦靜瑤的福,蘇棠在這些源源不斷的場面話裡總結出了四條有用的信息。

第一,沈易是七月份的生日,上個月剛滿二十八歲。

第二,沈易是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的金融與法律雙學位碩士。

第三,這一群華正集團的高層請他吃飯是因為有求於他,至於為什麼求他,他們似乎早就和沈易談過,也就沒再詳說,每次提到都模糊帶過,蘇棠只隱約聽出大概是跟錢有關的。

第四,她之所以被陳國輝帶來參加這場酒局,是因為她被華正錄取是與沈易有關的,怎麼個有關法,這些人也都心照不宣。

這場酒從六點一直喝到八點多,沈易來者不拒,喝到最後散場的時候已醉得有些恍惚了,靠秦靜瑤的攙扶才從椅子裡站起來,臉色難看得厲害,卻依然對與他不停說著越來越不堪入耳的醉話的華正高層們微笑。

秦靜瑤一直扶著他,沒空翻譯這些醉話,蘇棠一時間竟有些慶幸沈易是聽不見的,好的聽不見,壞的也一樣聽不見,焉知非福。

秦靜瑤把沈易進扶車裡,剛要替他關門,被沈易攔了一下,蘇棠看著沈易仰靠在座椅裡用手語對秦靜瑤緩緩地說了些什麼,然後秦靜瑤點點頭,轉過身來看向她,“蘇小姐,我們順路,如果沒什麼事的話不如跟我們一起走吧。”

蘇棠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醉得舌頭已經不大利索的陳國輝推上前去,“對對對,一起走……小蘇啊,你去送送沈先生,要照顧周到啊……”

“哎,好。”

照顧醉酒的人是件費力不討好的事,這個人要是沈易的話,那就未必了。

蘇棠一上車,秦靜瑤就利落地拉開駕駛座的車門坐了進去,朝車窗外的華正高層們微笑著揮了揮手,一腳油門踩下去,才淡淡地開口,“沈先生說你一個女孩子大晚上跟一群醉鬼在一塊兒不安全,我先送沈先生去醫院,然後送你回家,不會太晚的。他待會兒可能會吐,儲物盒裡有塑料袋,麻煩你照顧一下。”

聽到“醫院”兩個字,蘇棠忙轉頭看向身邊的人。

沈易閉著眼睛靜靜地倚在座椅上,眉頭淺淺地皺著,一只手捂在上腹,好像是胃裡有些不舒服。

他上周還因為胃病在住院,突然喝這麼多酒,能好受到哪兒去?

蘇棠不禁有些擔心,在他手臂上拍了拍,“難受的話就躺下來吧。”

夜間行車,車裡光線太暗,沈易沒能看清蘇棠的口型,露出些疑惑的表情。

對醉酒的人來說在疾馳的車裡看字多少有些煎熬,蘇棠沒去摸手機,只抬手指指沈易的頭,又拍拍自己的腿,示意他把腦袋枕過來,沈易明白過來,猶豫了一下,微笑著搖頭。

蘇棠猜他是怕自己的力氣不足以承擔他腦袋的重量,一本正經地攥拳屈肘做了個健美運動員秀肌肉的姿勢,沈易被逗得笑了起來,皺起的眉頭也一下子舒展得平平的,終於輕輕點頭。

秦靜瑤在後視鏡裡看到沈易枕著蘇棠的腿躺下來,出聲提醒,“後擋風玻璃下面有條毯子,可以給他蓋一下。”

“好。”

蘇棠伸手摸出那條毯子,展開蓋到沈易酒氣濃重的身上,沈易在毯子下微微蜷了蜷身子,向她懷裡挨近了些,沒有睜眼,但蘇棠感覺得到,這條毯子讓他又多舒服了一點。

蘇棠安心下來,不禁看向秦靜瑤的側影,她對沈易似乎有種超越人類感官的了解。

秦靜瑤像是覺察到了自己的後腦勺正被一束好奇的目光盯著看,目不斜視地看著前面的路況,淡淡開口,“我今年三十二歲,兒子上幼兒園大班,姓趙。”

蘇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是在與沈易撇清私人關系,一時間哭笑不得,“我跟沈先生只是朋友,他常去看我外婆……”

秦靜瑤沒再說話,專心以最高限速把車開向博雅醫院。

秦靜瑤開車很穩,起步剎車都很柔和,即便如此,車行到一半的時候沈易還是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眉頭皺得緊緊的。

蘇棠把自己的臉盡量往他面前湊近了些,“想吐是嗎?”

沈易微微點頭,按著座椅坐墊往上撐了撐身子,卻沒能坐起來,蘇棠看他難受得厲害,把一條胳膊墊到他肩頸下,幫他把上半身稍稍抬高了些,卻沒扶他坐起來,反而擁著他的肩膀讓他轉面朝著自己半側過身來。

這樣一點小小的位置改變就讓沈易難過得差點吐出來,蘇棠不敢再動,另一只手輕輕拍撫他發抖的脊背,“想吐就吐出來,我幫你收拾,沒事。”

沈易沒有看清她說的什麼,秦靜瑤倒是聽得清楚,從後視鏡裡看到兩人的姿勢,不禁皺了皺眉頭,“蘇小姐,你還是讓他起來吐吧,塑料袋在儲物盒裡。”

蘇棠沒抬頭,“不要緊,他胃不好的話躺著能舒服一點,我看著他,不會讓他嗆著。”

秦靜瑤沉默了片刻,還是沒忍住,“讓他坐起來你能方便一點。”

蘇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認命地笑笑,“沒事兒,他也不是第一回吐在我身上了。”

秦靜瑤沒再出聲。

沈易似乎明白了蘇棠的意思,強忍著不肯張口,還掙扎著想要坐起來,蘇棠差點兒按不住他,一急之下竄上來一股火氣,抓起手機點開手電筒,把光束往自己下巴上一放,從下到上照亮自己整張臉,狠瞪著這個死要面子的人,“你要命還是要臉,再動我把你扔出去!”

不知道是被她的話震懾了,還是被她這張臉震懾了,沈易呆愣了一下,沒再亂動,順著蘇棠的摟抱安靜了下來。

蘇棠剛松了口氣,就聽秦靜瑤問了她一句,“你今年多大?”

“二十四。”

“口氣有點像我奶奶。”

“……”

沈易到底熬不住胃裡一陣強過一陣的痛楚吐了起來,吐得整個人蜷成了一團,封閉的車裡頓時彌漫開一股刺鼻的酸臭味,沈易緊張得全身發僵,卻止不住已經開始的劇烈嘔吐。

“沒事兒,沒事兒……吐出來就好了……沒事兒……”

蘇棠徹底忘了這是個聽不見的人,一邊拍撫著他的身子一邊在他耳邊細細地安慰,秦靜瑤沒有管她,只皺著眉頭落下了駕駛座的車窗。

“別開窗!”蘇棠忙揚聲制止,“他吐出來的東西顏色很重,我沒見他剛才吃什麼深顏色的東西,可能是胃出血了,受涼就麻煩了。”

秦靜瑤沒出聲,把車窗升了回去,踩下油門把車速又飆高了許多。

博雅醫院好像早就接到了通知,車開到門口的時候,必要的醫療設備已經在等著了,秦靜瑤剛一停車就按開了所有門鎖,還沒熄火,就有醫護人員沖過來拉開了車門,小心利落地把幾乎昏迷的沈易抬上救護床。

空氣中頓時充滿了醫護人員念報各種醫學術語的聲音,蘇棠心揪的厲害,滿腦子空白,一路跟著救護床就往手術室裡跑,在護士攔她之前,秦靜瑤先一步把她拽住了。

“這裡有s市最好的消化科大夫,交給他們就行了。”

蘇棠盯著手術室關緊的大門足足呆了幾分鍾,才勉強回過神來,深深喘了口氣,看向面不改色的秦靜瑤,“他以前也……也這樣過嗎?”

秦靜瑤微怔,“你說醉酒?”

一個二十好幾的男人怎麼可能沒醉過酒,蘇棠一愣之下倒是定住點神,待喘息平穩點了,才換了個更貼切的說法問她,“急性胃出血,以前也有過嗎?”

秦靜瑤淺淺蹙眉,“我見過三次,最近一次是兩個月前。”

這種病症在大學裡男性學生干部中的高發程度僅次於感冒,在她的印象中這種情況只要及時送醫就沒什麼生命危險,如果對沈易是家常便飯的話,秦靜瑤的習以為常也是可以理解的。

蘇棠剛放心了些,不經意瞥見懸掛在走廊拐角處那塊醒目的牌子,狠愣了一下。

她剛才心慌意亂沒注意,這是消化科的手術室,不是急救室……

蘇棠剛安穩下來的心又一下子懸到了喉嚨口,“胃出血不是電鏡灼燒就行了嗎,怎麼直接就送手術室了?”

秦靜瑤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著她,“你不是學土木工程的嗎?”

“我外婆是做醫護工作的。”

秦靜瑤淡淡地“哦”了一聲,“他兩個月前做了胃部三分之一切除手術,上周剛出院,大夫應該要開腔檢查一下是不是手術創口的問題。”

“切除?”蘇棠瞪大了眼睛,被這個名詞背後的意味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聲音有點發虛,“他得了胃癌嗎?”

“你外婆沒有跟你講過不是所有的切除手術都和癌變有關嗎?”秦靜瑤靜靜地打完臉,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一眼蘇棠身上被沈易吐得一塌糊塗的衣服,淡淡地皺了下眉頭,“我該回公司上班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蘇棠一愣,快晚上九點了,她現在上班?

“你們到底是做什麼的?”

秦靜瑤微怔,“沈先生沒有告訴你?”

蘇棠搖頭,“沒有……”

“那我就不告訴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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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11-20 09:40 PM

第8章

送沈易來醫院的就只有她和秦靜瑤兩個人,秦靜瑤走得很干脆,也沒提沈易還有什麼家人,蘇棠不敢在情況未定的時候跟外婆說這件事,只能去洗手間簡單地收拾了一下,然後就一步不離地守在手術室門口。

手術進行了近三個小時,蘇棠長這麼大,等人等過無數次,這一次是最漫長也是最煎熬的。期間醫生護士幾次出出進進,沒人問病人家屬是誰,也沒人說要在什麼手術協議上簽字,蘇棠也沒敢攔下他們問情況,生怕給這些忙著救命的人添亂,直到“手術中”的提示燈暗下來,蘇棠才趕忙站起來迎上去。

“他怎麼樣了?”

回答她的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大夫,似乎是這些人裡職務最高的,從頭到腳都透著濃濃的威嚴,回答的方式是提問,“你是他的什麼人?”

“我是他的朋友。”

大夫看了一眼她的衣服,“是你送他來的?”

蘇棠點頭,“是。”

“你一直在這兒?”

蘇棠又點頭,“是。”

大夫終於問夠了,“病人送來得很及時,送醫過程中的護理工作也做得很好,病人的情緒一直很穩定,為我們的搶救工作降低了很大難度,謝謝你。”

蘇棠在這一連串的“很”中徹底放心下來,卻又被這聲謝謝聽得一愣,哪有醫生給病人親屬道謝的?

“不不不……該我謝謝您!辛苦您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我是他爸爸。”

說完,朝蘇棠禮貌地點了下頭,大步走遠了。

蘇棠正目瞪口呆地凌亂著,剛才一直站在沈易父親身後的一個濃眉大眼的年輕大夫就走了過來,笑著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沈院長的學生,沈易的主治大夫,趙陽,剛才是我把他剖開又縫上的。”

蘇棠被這個過於簡單粗暴的手術過程描述弄得哭笑不得,心情不由自主地平復了許多,伸出手來跟他握手,“你好,辛苦你了。”

趙陽笑瞇瞇地看著她,“我猜你是蘇棠。”

蘇棠微怔,“你是怎麼猜的?”

趙陽笑著指指她一團糟的衣服,“能讓他在把人家的衣服吐成這樣的情況下還保持情緒穩定的,應該就只有你了。”

蘇棠覺得他話裡有話,卻沒心思追究,精神緊繃了三個小時,忽然放松下來,整個人都像是被抽空了。

她很想去看看沈易,在門外看一眼也好,但現在似乎並不合適。

“沈易沒事兒就好,既然他爸爸在這兒,那我就先回去了。”

“別呀,沈院長今天晚上在這兒是值夜班呢,剛才進去就是簽簽字什麼的,這不又去值班了嗎……”趙陽苦笑,“難得這回送他來醫院的人沒扔下他就走,你要是沒什麼事兒的話就陪陪他吧。”

想起秦靜瑤利落卻也淡漠的反應,蘇棠心裡突然有點不是滋味。

見蘇棠一時沒吭聲,趙陽從白大褂口袋裡摸出手表看了看,“你看這都十二點了,公交地鐵都沒了,要是讓沈易知道你這會兒一個人回家,我肯定還得再搶救他一回。”

蘇棠沒再猶豫,“那他醒了之後需要我做什麼嗎?”

一聽她答應留下,趙陽痛快地擺手,“不用不用,他的體征數據有實時監控,我在辦公室能看見,有什麼異常的話我會立馬過去……他病房在住院部15樓,出電梯門右拐,最裡面那間就是。”

“謝謝。”

“不客氣!”

蘇棠進病房的時候沈易還沒醒過來,臉色蒼白得幾乎與枕頭融在了一起,身上插滿了亂七八糟的管子,各種運轉中的醫療儀器發出規律的細響,平靜得讓蘇棠止不住心疼。

這間病房似乎是沈易長期使用的,各類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甚至還有衣櫃書櫥寫字台這樣的基本家具,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擺設,可能是因為面積相對較小,生活的痕跡顯得比他那套二百四十多平米的大房子裡的豐富了很多。

蘇棠剛想在他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目光就被擺在床頭櫃上的一只毛絨小熊抓了過去,小熊很舊,有點丑,丑得讓蘇棠整個人都傻在那兒了。

這小熊是她的。

准確地說,這小熊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她的,怎麼來的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因為它在一定程度上挑戰了她的審美,她就把它送給別人了……

沈易說二十年前在博雅療養院見過她,難不成她是把這小熊送給他了?

蘇棠愣愣地看著靜靜躺在病床上的人,突然有種去腦科掛個號的沖動。

她怎麼一丁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沈易半夜醒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太虛弱了,睜眼看到蘇棠在床邊,只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就又昏昏睡過去了,直到日近中午才徹底清醒過來,醒來看到蘇棠坐在床邊椅子上看書,愣得儼然像見了鬼似的。

蘇棠余光掃見床上的人動了動,從書中抬起頭來,見他這樣盯著自己,不禁一愣,“怎麼了,傷口疼?”

沈易又愣了幾秒才偏頭看向床頭櫃,好像要找些什麼。

蘇棠看他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從身上拿出手機來,“要找手機嗎?”

沈易微微點頭。

蘇棠點開一頁新備忘錄,才把手機送到沈易手裡。沈易身上無力,手有些抖,打字也慢了許多,短短幾個字就按了足足半分鍾。

——你昨晚一直在這裡?

蘇棠點頭,“你放心,我跟我外婆說過了,我跟她說飯桌上有盤沒炒熟的四季豆,你食物中毒了。”

沈易虛弱地笑了一下,笑裡帶著深深的歉疚。

——對不起,昨晚醒來看到你,以為是自己喝多了。

蘇棠看著他敲完最後幾個字,“噗”地笑出來,好氣又好笑地在他微亂的頭發上揉了兩把,“你也知道你喝得多啊!”

沈易淡淡地苦笑,歇了片刻,才重新敲字。

——你沒有喝多就好。

蘇棠笑著看他,“你還沒醒酒啊?我昨天不是喝的橙汁嗎,還是你讓秦靜瑤使的美人計加苦肉計,陳總才答應的。”

沈易大概不知道什麼是美人計,但美人還是知道,明白蘇棠是看出了他那一點小計倆,臉上露出一點贊許的意思。

——你很聰明,只是缺少些社會經驗,以後參加這樣的酒局要小心一些。

蘇棠愣了愣,隱約覺得昨晚的事兒似乎還有些自己沒看得出來的復雜,“我要小心什麼?”

——你知道你昨晚坐的是什麼位置嗎?

蘇棠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她昨晚落座那一瞬沈易那個不悅的表情,“不就是個靠門的位置嗎?”

沈易帶著耐心的淺笑在手機上打了很長一段字,中間停下來稍稍歇了一下,才把話徹底打完。

——我坐的位置是主賓位,陳國輝坐的是主陪位,你坐在我的斜對面,和陳國輝正對,那是副主陪的位置,照常理是應該由職位僅次於陳國輝的人坐的,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要負責勸酒喝酒。

蘇棠怔怔地看完,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這個我還真不知道……那陳總為什麼讓我坐那兒啊?”不等沈易打字,蘇棠突然想起來,“是不是因為我進華正工作的事兒是你找陳總辦的,他請你吃飯就讓我陪著勸酒?”

沈易在點頭和搖頭之間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選擇了打字。

——怪我考慮的不夠周到。陳國輝前段時間找我幫華正集團辦件事,所以我才有那套華正的資料。不過我沒有同意,他也沒有再聯系我,我以為他已經去找別人做了,你說要到華正面試,我看了一下華正招聘的信息,覺得那個崗位很合適你,就給陳國輝發了一封推薦信,沒想到被他誤會成我答應幫他辦事了。他讓你坐在那個位置,大概是擔心我不肯喝他的酒。

蘇棠看完沈易打在手機上的字,突然有種一塊大石落地的感覺,不是因為知道自己的錄取不是一個離譜的烏龍事件,而是因為沈易幫她的方式,簡單,干淨,尊重,和她對這個人的第一印象完全一致,蘇棠甚至有點自責,自己居然會把他和陳國輝之流混為一談。

蘇棠把胳膊肘子支在他病床護欄上,托著腮幫子有氣無力地看著他,“我估計我得請你吃一輩子的飯才能把謝意表達完了。”

沈易被她的道謝方式逗得笑起來,明快的笑容在他蒼白的臉上暈開,好像是冰河初開,把蘇棠整個人都要看化了。

沈易帶著這個很有溫度的笑容緩緩在手機上打字。

——別擔心,我只有三分之二個胃,吃得很少。

沈易的精神頭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在生物學角度上來說不完整的人,趙陽也沒有來,證明他一切安好,蘇棠放心了些,就忍不住問出了那個久久不得解答的問題,“你方不方便告訴我,你到底是做什麼工作的啊?如果是什麼國家安全局之類的保密職業那就別說了。”

沈易笑著搖搖頭。

——我是做證券交易的,在公司裡主要負責美股,國內喜歡把我的職業稱為操盤手。陳國輝找我辦的也是這方面的是,只是他的要求屬於業內違規操作,被證監會查到是要坐牢的。

蘇棠被“坐牢”這個字眼看得心驚肉跳,“我周一就去華正辭職。”

沈易急忙搖頭,急著想表達些什麼,卻又不能立刻表達出來,慌亂之間喘息都短促了起來。

蘇棠趕忙伸手撫他的胸口,“你別急,別急……你說這事兒怎麼辦吧,我聽你的就是了。”

沈易閉上眼睛稍稍歇了一陣,才睜開眼睛,牽著一點苦笑看她。

——你放心,他們現在肯定已經知道把我喝進醫院的事了,短時間內不敢來煩我的。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很重要,華正是個很好的□□,以後如果要跳槽,華正的名字寫在簡歷上也會很漂亮,這個機會很難得,不要放棄。

蘇棠看著他雖然脆弱好像一碰就要壞掉了卻還事事成竹在胸的樣子,微微抿嘴,“你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哪裡做的?”

沈易輕笑。

——你知道華爾街嗎?

蘇棠無力地長歎了一聲,“那算了,這個槽我要跳進去非卡在裡面不可。”

沈易身上無力,連笑也笑得沒什麼力氣,看起來別有幾分溫柔,按在手機觸屏上的手指也溫柔得像是在愛撫些什麼。

——謝謝你昨晚在車裡照顧我,還一直在安慰我。

蘇棠被他後半句看得一愣,“你怎麼知道?”

沈易柔和地笑著,慢慢地敲字。

——耳朵一直癢癢的,應該是你在我耳邊說話,而且是很溫柔的聲音。從來沒有人在知道我聽不見也看不清的時候還會對我說話。

一想起昨晚那個場面蘇棠還心有余悸,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那是被你嚇傻了,你那會兒是在吐血啊,你知道什麼是血嗎,就是那種流多了會死人的液體。”

沈易被她對血下的定義又逗得笑彎了眼睛,蘇棠白他一眼,“還笑,一看你就是那種好了傷疤就忘疼的人,我非讓你記住一回不可,你等著。”

蘇棠說著就走出門去,十分鍾後回來,手裡捧著一桶剛沖上熱水的康師傅紅燒牛肉面,方便面獨有的侵略性香味頓時充滿了整間病房,蘇棠笑盈盈地把這桶方便面放到沈易床頭,“趙大夫說你這兩天還不能吃東西,你就用嗅覺感受一下可以吃東西的好處吧。”

蘇棠把他手裡的手機奪了過來,沈易只能對著她干瞪眼。

這桶方便面在他床頭放了不到三分鍾,趙陽帶著一臉困惑開門進來了,一進門聞到這股濃重的香味,又看到床上那個閉著眼睛臉色隱隱發綠的人,和坐在床邊一臉壞笑的蘇棠,頓時明白了怎麼回事,“噗”地笑出聲來。

“我說他好端端的怎麼心率就不對勁兒了……就該治治他,看他下回還拿自己的身體瞎折騰!姑娘,你真是條漢子!”

“……”

整個周末蘇棠都待在醫院,趙陽找他同在醫院工作的老婆借了身衣服給她,療養院有個活動,外婆得到趙陽關於食物中毒的確認也就沒再多問,叮囑蘇棠好好照顧沈易也好好照顧自己。

於是蘇棠在沈易的病房裡吃了很多喪心病狂的東西,比如烤地瓜,比如辣條,根據趙陽看到的數據顯示,沈易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直到周末下午,趙陽查房之後表示沈易可以吃點清淡的流質食物了,蘇棠弄來一碗清甜的南瓜小米粥,湊到沈易床邊哄了好一陣子,沈易才肯搭理她。

沈易不肯讓她喂,蘇棠把床頭搖高了些,看著他慢慢地吃完,接過他手裡的碗放到床頭。

“哎,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沈易還沒徹底順過氣來,沒太有好氣地看著她,儼然像是一句“不約”。

蘇棠不管他的臉色,伸手指指擺在床頭櫃上的那只丑兮兮的小熊,“這個,是不是我送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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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11-20 09:44 PM

第9章

沈易順著蘇棠的指點看過去,目光落在那只小熊上,臉色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來,微微點頭。

蘇棠憋著一肚子問號耐心地等他把目光轉回到自己臉上,“就是你說二十年前在博雅療養院見過我的那回?”

沈易輕輕點頭,臉上那層本來就很柔和的火氣已經散了個一干二淨,隱約露出一點期待的表情,好像很希望她能把這件事想起來。

蘇棠還是苦著臉搖頭,“我已經想了兩天了,真的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沈易朝她伸出手來,掌心朝上,蘇棠馬上會意地把手機遞了過去,沈易接到手裡,緩緩地打了三個字。

——想知道?

蘇棠連連點頭,她相信這裡面肯定是有些什麼的,不然他也不會把一個女孩家的玩具留這麼多年,到現在還擺在床頭這麼顯眼的地方。

沈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臉色有些難言的凝重,手指在觸屏上點動的過程中好像在想著些什麼不堪回首的事情。

——你保證不會再在我病房裡吃那些東西了。

蘇棠憋著差點兒噴出來的笑認真搖頭,還鄭重地朝天花板立起了三根手指頭,“不吃了,保證不吃了!”

沈易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既往不咎,低頭打字。

——那天在療養院看到你一個人在樓道裡邊走邊哭,記得你總是跟在周大夫身邊的,就猜你是找不到周大夫了,然後把你帶到她的辦公室,陪你等到她回來,你就把這個送給我了。

蘇棠皺了皺眉頭。這件事她確實記不得了,但她記得很清楚,自己從小就是黏著外婆的,尤其是父母剛把她丟給外婆的那幾年,一會兒看不到外婆就會怕得要命,她能想象得到自己那會兒哭得有多慘。

“然後,你是不是就轉身走了?”

沈易原本看著她還是很茫然的反應多少有點失落,突然看她問了這麼一句,不禁愣了一下,點點頭。

“我是不是還在背後叫你了?”

蘇棠鬼使神差地問出這麼一句,見沈易愣住才突然反應過來,頓時急紅了臉,在午後偏暖的光線下像只剛出鍋的麻辣小龍蝦,“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是,就是突然想起來,我好像對這個場面有點印象,那天看你下車往醫院大樓走就覺得有點眼熟來著……”

沈易伸手拍拍她緊張之下緊抓在病床護欄上的手,笑著搖頭,目光裡流露出純粹的欣喜之色,開心得像個孩子。

蘇棠還是懊惱得很,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忘記這件事了,沈易脾氣再好估計也快翻臉了,蘇棠小心地望著松散地靠在床上的人,“對不起啊,我腦袋裡有坑,你別跟我一般見識……”

沈易沒有否定她這個說法,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笑著在手機上打字。

——所有人的腦袋裡都有坑,研究證明,這些坑越深長,人的腦容量就越大,人就越聰明。不過你是研究自然科學的人,我更希望你把它們稱為大腦溝回。

蘇棠被他哄寬了心,彎腰把下巴挨到搭在護欄上的手背上,仰頭看他,“你是不是從來就沒生過氣啊?”

沈易有些無力地瞪了她一眼。

——我不是剛被你氣了兩天嗎?

“你也就是把微笑的頻率和幅度降低了一點,那也叫生氣啊?”

——我想過報警。

蘇棠沒憋住,趴在護欄上笑得身子直顫,笑夠了才想起來好像哪裡還是有點不對,“哎,等會兒……”蘇棠直起身來又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那只小熊,“這都二十年了,你怎麼還留著它啊?”

沈易淺淺地抿了下血色淡薄的嘴唇,表情裡多了一點鄭重。

——紀念你對我的信任。我一直很想當面謝謝你。

蘇棠被他客氣得哭笑不得,“這有什麼可謝的啊,那是因為你長得就不像壞人,現在不像,小時候肯定也不像。”

沈易認真地搖搖頭,緩緩地敲下一大段字。

——我是突然失去聽力的,當時年紀太小,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接受,甚至不敢閉上眼睛,一定要吃藥才能睡著,折騰了好幾年,心理和身體都出現了一些問題,所以被送到療養院調養。那次把你送回周大夫身邊之後我才發現自己還是可以有用的,情況好轉以後就參加了博雅醫院和美國合作的一個醫療項目,在美國學習了讀唇,然後開始讀書。如果沒在那個時候遇到你,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蘇棠怔怔地看著他把這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打在那頁備忘錄上,每多一個字蘇棠心裡都會不由自主地輕顫一下。

沈易如今的性情裡看不到一丁點被苦難折磨過的痕跡,她能猜到他從小到大會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卻猜不到他還經歷過這些,突然看著他平靜得像寫故事一樣把這些話敲在手機上,蘇棠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沈易又靜靜地補了一句。

——也許根本活不到現在。

蘇棠覺得心頭上被什麼刺了一下,“你別胡說八道啊!”

沈易笑著搖搖頭,笑得滿不在乎,監測心率的儀器也用平穩的波形證明了他確實並不在乎。

——這是一個有科學依據的合理推斷,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寫一篇sci標准的論文證明。

蘇棠看得哭笑不得,她的心要是xxxl,這個人的心大概就是imax的了。

蘇棠不願在醫院裡跟他討論這麼沉重的話題,伸手拿起那只小熊,“你要是喜歡毛絨玩具的話我再送你一個吧,這個太丑了,跟你放在一起不和諧。”

沈易搖頭。

——我不覺得它丑。

“那你覺得我丑嗎?”

沈易使勁搖頭。

蘇棠把熊舉起來,把熊臉和自己的臉並排湊到一起,“這意思就是在你的眼裡,我跟它的顏值是一個水平的?”

沈易被她這個簡單粗暴的推理弄得啼笑皆非。

——每個人對丑的判斷標准是不一樣的。就好像一般女孩子看到正在嘔吐的人會盡量離得遠遠的,你卻願意抱住我。

“那是因為我沒有其他的選項啊,”蘇棠梗著脖子一本正經地辯論,“那天晚上要是我開車,秦靜瑤陪你坐在後面,她肯定也會這麼干。”

沈易認真地搖頭。

——兩個月前她和司機一起送我來醫院,全程只是幫我拿了塑料袋,防止我吐在車裡,一般女孩子都愛干淨,這很正常。

“算了,”蘇棠辯不過這個學過法律的人,卻也擔心秦靜瑤臨走前說的那些話,怕他一直在心裡糾結著這件事影響病情,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歎了一聲,“我跟你說實話吧,我不是什麼女孩子。”

蘇棠一句話說完,眼看著沈易深深地愣了一下,看她的眼神都變了,愕然之間還下意識地往她胸前看了一眼。

趙陽的媳婦也是個s碼的姑娘,她的t恤穿著蘇棠身上是正好貼身的,貼得蘇棠胸前的弧度一覽無遺。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好歹還是有的。

蘇棠頓時明白沈易想到哪兒去了,欲哭無淚地補了一句,“我也不是男孩子……我是女漢子。”

沈易的表情充分證明了他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詞。

“就是……”蘇棠努力嘗試著讓他理解這個名詞的精髓所在,“在女人的軀殼裡住著一個男人的靈魂。也不是你這種男人,怎麼說呢……糙漢子,你懂吧,就像李逵,張飛,武大郎……”看著沈易還是一片茫然的臉,蘇棠索性一拍大腿,挑了個他一定認識的,“趙大夫。”

沈易好像是明白了點什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示意蘇棠繼續說下去。

“所以你說的這些對我來說都不是事兒,我沒往心裡去,你也別總惦記著了,弄得我怪別扭的,你說下回再碰到這事兒我是管你還是不管你啊?”

沈易消化了一下蘇棠這番話,才輕輕點頭,以示同意。

——你是女漢子,那我是什麼?

蘇棠看他不再糾結那些事,安心地松了口氣,“你的靈魂比軀殼結實太多了,假設你是男人的軀殼的話……”眼看著沈易挑起眉來,蘇棠笑著改口,“好好好,你就是男人的軀殼,那你的靈魂裡應該住著一個美國隊長,拿著一塊盾牌立在那兒,堅不可摧。”

蘇棠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拿那只小熊當盾牌比劃了一個美國隊長的招牌姿勢,把沈易逗得直笑。

“你笑什麼啊,這是誇你呢。”蘇棠板起臉來,用一種朗誦心靈雞湯的口氣認真地說,“內部的東西總得比外部的東西堅固一點,結構才會比較穩定,你就說鋼筋混凝土吧,混凝土已經夠結實了吧,裡面還是得放鋼筋,就是這個道理。”

沈易輕按著被自己生生笑疼的手術刀口緩了一會兒,才慢慢敲字。

——混凝土的抗壓強度很強,抗拉強度卻只有抗壓強度的10%,加入鋼筋可以有效提高整體結構的抗拉能力,這和堅固的概念好像有些不太一樣。

蘇棠有點想瘋。

這是鋼筋混凝土的基本常識,她當然清楚,但是這個搞證券的人怎麼會連這個都知道,她還以為這番聽起來好像很有科學依據的胡說八道能讓他好好感動一下呢……

沈易大概看出了蘇棠內心深處的萬馬奔騰,不由自主地彎起了嘴角。

——想要全面了解一支股票的價值,最好研究一下這支股票所在領域的基本情況,感謝華正集團給我這個機會。

蘇棠無力地搖頭,幽幽地瞪他,“你靈魂裡住的不是美國隊長,是多啦a夢。”

沈易笑得無比受用,看得蘇棠一點兒脾氣也沒有了。

蘇棠轉頭看了眼床頭櫃上的表,四點多了,“我明天該上班了,今天晚上得回家收拾一下,你一個人在這兒沒事兒吧?”

沈易臉上的笑意淡了些許,露出一點歉意。

——我沒事,這兩天麻煩你了,謝謝。

想起明天上班,蘇棠就想起這份工作是怎麼來的,“你要是真想謝我,出院之後就給我個機會謝謝你,請你吃飯也行,給你辦點什麼事也行,不然我心裡不踏實。”

蘇棠說得很誠懇,沈易笑著點頭。

蘇棠走前幫他把床頭放低下來,沈易又在手機上認真地敲了很多叮囑路上注意安全之類的話,蘇棠相信,要不是他還下不了床,他非親自把她送到家門口才安心。

蘇棠一到家就給他發了條短信報平安,沈易幾乎是秒回的,蘇棠懷疑,從她離開那間病房開始,他就一直捏著手機在等她這條消息了。

蘇棠總覺得沈易對出行這件事有種特殊的緊張。

缺少一種感官,總會缺少點安全感吧。

蘇棠臨睡前又給他發了一條。

——早點睡覺,晚安。

依然是秒回,卻不是沈易的口吻。

——查房發現小白鼠已睡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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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11-20 09:50 PM

第10章

沈易在醫院住了大半個月,蘇棠工作忙得一塌糊塗,中間只抽空去看了他一次,沈易看她累得要命就早早把她趕走了,他出院的消息還是那天一大早趙陽發微信告訴她的。

——二號飼養員同志,小白鼠今天出籠,請溫柔待之。

蘇棠哭笑不得,自從她把沈易送到醫院,又陪了兩天,趙陽就沒再拿她當外人,並堅定地認為他和她是建築領域的同行,因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蘇棠一邊刷牙一邊漫不經心地回復。

——誰是一號飼養員?

——我啊!

——之前不還是神醫趙陽嗎,怎麼又成飼養員了?

——那是治的階段,現在是養的階段,職稱固定,職務機動,請各部門靈活配合,爭取早日達到可食用標准!

蘇棠一口牙膏沫子噴了滿屏。

一想到沈易是被這樣一個大夫剖開又縫上的,蘇棠有點替沈易肉疼,抹干淨屏幕就給沈易發了條慰問信息。

沈易的手機上沒有任何社交軟件,他解釋說是因為他的手機裡有很多工作上的東西,安裝社交軟件會增大洩密的危險,趙陽說他是被國產諜戰片嚇的,蘇棠倒是不介意跟他短信聯系。

用慣了各種實時社交軟件之後,一個月200條的短信包月套餐簡直像是一個華而不實的付費app,沈易這個與時代脫節的習慣卻歪打正著的讓它在蘇棠這裡有了些存在的意義。

蘇棠覺得沈易和短信的感覺很像,不夠方便快捷,但簡單明了,穩定牢靠。

沈易很快回了過來。

——謝謝,我會好好休養的。趙大夫只是告訴你我出院了嗎?

蘇棠愣了一下。

——是,怎麼了?

——可以讓我看看他的話嗎?

沈易認真的口吻看得蘇棠有點心慌,唯恐是出了什麼事,趕忙截屏給他發了過去,過了一會兒收到沈易的回復。

——謝謝,發給我爸爸了。

“噗——”

蘇棠和陸小滿在單位食堂吃午飯的時候收到了趙陽的發來的怨念。

——你這人怎麼一點兒革命同志精神都沒有啊!

蘇棠一邊往嘴裡扒飯,一邊幸災樂禍地回他。

——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敵人太強大。怎麼了,沈院長找你談人生了?

——何止談人生!連來生都談了!

蘇棠一口飯沒咽完,嗆了個亂七八糟,陸小滿趕忙抽紙巾遞給她,“誰啊,把你樂成這樣,男朋友啊?”

蘇棠好容易止住咳嗽,抹了抹活生生嗆出來的眼淚,好氣又好笑地瞪著對面滿臉好奇的人,“你怎麼看誰都是我男朋友啊?”

陸小滿深深地翻了個白眼,“我這不是替你著急嘛,你這周末就過生日了吧,過了生日就又長一歲了吧,又長一歲就離高齡產婦又近了一步吧,你要是能跟聖母瑪利亞一樣不破童身就生出個孩子來,我還關心你這個干嘛啊!”

蘇棠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踹了她一腳,陸小滿瞪著眼連聲罵她見色忘義,蘇棠只好把和趙陽的聊天界面亮給她看,一手指著那張被他拿來當微信頭像的夫妻甜蜜合影,“看看看……這是博雅醫院的大夫,人家都結婚好幾年了,孩子比你的還大呢。”

陸小滿看著這個微信頭像,眼睛又瞪大了一圈,“哎!這是不是博雅消化科的那個趙大夫啊,他老婆在婦產科,姓宋?”

蘇棠一愣,“你認識他?”

陸小滿頓時激動起來,“他燒成灰我都認識他!我去年懷孕的時候過了預產期好長時間還沒動靜,就到他老婆那兒檢查,他正好在那兒玩,你猜他跟我說句什麼?”不等蘇棠猜,陸小滿就粗起嗓子學著男人的聲音說,“哎呦,怕什麼呀,多大點兒事兒,不就是個哪吒嘛!”說完一拍桌子,“氣得我當天就生了!”

蘇棠笑得停不下來,干脆放下了筷子。

陸小滿突然想□□兒什麼,拿筷子的另一頭在桌子上戳了戳,“哎,說個正經事兒……你生日准備怎麼過啊,難得在周末呢,招呼幾個不錯的出去通宵啊?”

“別別別……”蘇棠苦著臉搖頭,“最近忙瘋了,你就讓我在家好好睡兩天吧。”

陸小滿看看她確實不淺的黑眼圈,“那行,等過段日子不忙了咱們聚回大的,你來這麼長時間了還沒參加過集體活動呢,多認識點兒其他辦公室的人干起活兒來方便。”

“好。”

陸小滿沒再提給她過生日的事兒,卻還是在周五那天下班之前塞給她一張取蛋糕的券。外婆一直沒提起她生日的事兒,蘇棠只當是外婆忘了,也不願為這種小孩子家家的事兒給外婆添麻煩,周六一早起來外婆出去買菜,她就在書房裡加班忙活單位的事,准備下午出門去把陸小滿送她的蛋糕取回來,晚上跟外婆一起吃吃就行了。

十點多的時候趙陽突然發來一條微信。

——前方高能預警!

蘇棠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問他是什麼意思,家裡門鈴突然響起來,外婆在廚房裡喊她去開門,蘇棠忙應了一聲,放下手機出去開門。

這公寓就在療養院裡面,治安管理很嚴格,連快遞都只能送到療養院大門口,樓上樓下住的都是療養院的職工,常有來找外婆閒聊的,蘇棠開門之前也就沒往貓眼裡看,開門看到按門鈴的人,整個人都傻在門口了。

按門鈴的不是一個人,是三個人,三個大男人。

沈易,趙陽,以及沈易的司機徐超。

一眼看見蘇棠,趙陽和徐超齊刷刷地大喊了一聲“生日快樂”,沈易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微笑,手裡捧著一塊大紅紙板,紙板上用毛筆寫著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我是主謀。

這樣的信息量足夠讓蘇棠立馬明白過來這是怎麼回事,蘇棠一時間想哭又想笑,朝著廚房門口怨氣十足地喊了一嗓子,“外婆!”

廚房裡傳來外婆帶笑的聲音,“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喲……”

徐超是個當過兵的,今年剛滿二十,既老實又敞亮,估計是之前已經跟沈易來過很多次了,和外婆很是熟絡,一口一個周奶奶地叫,進門把滿手的東西拎到廚房,就在那兒幫外婆打下手了。

蘇棠趁沈易去廚房跟外婆打招呼,瞪著眼罵趙陽賣隊友,趙陽卻拿她的話來堵了她的嘴——敵人太強大。

沈易從外婆那裡得知蘇棠不愛吃甜食,也就沒訂蛋糕,陸小滿的蛋糕券正好沒有浪費。離吃飯的時候還早,徐超和趙陽去取蛋糕,沈易和外婆閒聊,蘇棠就回書房繼續忙活工作去了,正焦頭爛額的時候沈易敲敲門走了進來。

蘇棠就著轉椅轉過身來,板起臉看他,“老實交代,還有什麼別的埋伏嗎?”

沈易笑著搖搖頭。

蘇棠滿臉都寫著“懷疑”兩個字,微微瞇眼打量著沈易這身一絲不苟的白襯衣黑西裝加領帶的正裝打扮,“真沒別的埋伏了?那你來我家吃頓飯,怎麼還穿得跟要去打官司一樣啊?”

沈易走到電腦桌旁邊,指指放在電腦旁的紙筆,得到蘇棠點頭允許,才拿起筆來,彎腰寫字。

——下班之後就去醫院接趙陽了,沒來得及換衣服。

蘇棠這才發現,寫在紅紙板上的那四個大字應該是沈易親筆寫的,雖然毛筆和圓珠筆寫出來的字形不太一樣,但筆畫間那種溫和的鋒芒是一模一樣的。

“你幾點下的班啊?”

——4:00am,美股停盤時間。

蘇棠嚇了一跳,他之前說主要負責美股交易,她還真沒有意識到這意味著他的作息時間也要按著美國時間來。

蘇棠擔心地看著他被這場病折騰得稜角愈發清晰的臉,好看是好看,但蘇棠寧願看不到這種好看,“你剛出院就這麼熬,能行嗎?”

沈易無所謂地笑著搖搖頭,放下手裡的筆,饒有興致地看向蘇棠的電腦屏幕。

“哎哎哎……”蘇棠趕忙撲過去捂住,“這可是商業機密,洩露出去我就慘了……吃飯還早著呢,你要是不嫌我屋裡亂就到我屋裡睡會兒吧。”

沈易搖頭笑笑,重新拿起筆來。

——放心,守口如瓶是操盤手的基本職業道德。

“守口如瓶”這四個字讓蘇棠怔了一下,心裡泛起一點莫名的酸酸涼涼的滋味,還沒反應過來是為什麼,就見沈易又在紙上寫下一句話。

——第一段第二行的,是想寫嗎?

“啊?”蘇棠拿開捂在屏幕上的手,看了眼文檔裡的沈易說的那個地方,欲哭無淚地歎了一聲,敲著鍵盤改了過來,“我的法語和英語已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了。”

沈易粗略地掃了一下這頁純英文的word文檔,又在紙上寫了幾個字,遞給蘇棠。

——這是海外項目嗎?

蘇棠苦著臉點頭,抓狂地揉了揉頭發,“嗯,在非洲那邊的一個項目,他們項目組缺人手,臨時讓我幫忙翻譯點材料,翻成英法兩個版本,急著用。法語那份沒什麼問題,英語的要愁死我了,丟到網頁裡翻出來的根本不是人話。”

沈易淺淺笑著寫字。

——要幫忙嗎?

蘇棠看著紙上的字愣了一下,才想起來他是在美國長大的,“要不……你要是不累的話,就幫我順順有什麼語法錯誤吧,我昨天折騰到大半夜,也翻得差不多了。”

沈易點點頭,垂手解開西裝的扣子,在蘇棠讓出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蘇棠站在旁邊看著他改了一小段,改到第二段的時候好像遇到了什麼困難,沈易淺淺皺起眉頭,對著那段話看了好一陣子,抬手松了松領帶結,才利落地按了一下回車鍵,切換到中文輸入法,有些不安地在新起的一行裡打下一句話。

——我可以刪了重寫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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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11-20 10:50 PM

第11章

蘇棠對自己的英文寫作水平很有自知之明,工程上的事兒不能湊合,沈易願意花這個力氣,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蘇棠在心裡默默地替自己所有的英語老師上了柱香,“行,隨你處置吧……你要吃點什麼或者喝點什麼嗎?”

沈易的臉上頓時露出點如釋重負的表情,舒開蹙了半天的眉頭,輕快地按了一下回車鍵,另起一行打出一個請求。

——可以給我一塊糖嗎?

蘇棠看著這個一米八幾輪廓英挺的大男人,憋不住笑出聲來,“你要吃糖?”

沈易被她笑得有點不好意思,嘴唇輕輕地抿了起來,線條如刻的顴骨上隱隱泛起一層紅暈。

——有點餓。

看到他含羞帶臊地打下這三個字,蘇棠突然想起了他的下班時間,立馬笑不出來了,“你是不是還沒來得及吃早飯啊?別吃糖了,我給你拿點餅干什麼的吧。”

蘇棠說著就要轉身出去,被沈易伸手攔住了。

沈易的肢體碰觸總是禮貌得恰到好處,自然得體,哪怕是這樣倉促間的阻攔也不會讓人覺得有所冒犯。

——我的飯量很小,這個時候吃餅干就吃不下午飯了,周大夫會不高興。吃糖緩一下就好,什麼糖都可以。

同樣的一段話,看文字的過程會比聽聲音多出許多思考的時間,在這些時間裡蘇棠突然意識到一件事,“你是不是故意沒吃早飯?”

沈易只是微笑,微笑得恰到好處。

要不是他這身西裝一看就價值不菲,蘇棠一定要抓著他的肩膀好好晃一晃。難怪他會把趙陽逼到一住院就要沒收他錢包的地步,他對自己苛刻起來,好像這副身子骨根本就是從火車站撿來的。

蘇棠幾乎可以想象到他的胃病是怎麼被他自己一點一點折磨出來的,“你別管我外婆高不高興,你先管管你自己高不高興行不行,餓著舒服嗎?”

——我很喜歡周大夫做的飯,想多吃一點,還想吃你的生日蛋糕。

沈易打完這句話之後就用一種求她成全的眼神看著她,看得蘇棠不忍拒絕,只能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怪不得你能把我外婆哄成你的同謀呢。”

蘇棠出去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哭笑不得地把一支棒棒糖遞到沈易面前,“這個行嗎?家裡沒人吃糖,這還是上個禮拜有小孩來家裡玩的時候硬塞給我的。”

沈易點點頭,伸手接過來,饒有興致地看了看印在包裝紙上的字,才剝開包裝紙,把糖送到嘴邊,很認真地品了一下,看到蘇棠有點忐忑地看著他,深深地一笑,把糖含進嘴裡騰出手來,轉頭在電腦上打字。

——很好吃,難怪他們的財務報表一直很漂亮。

第一次看到有人用這樣的話來稱贊一種食物,蘇棠想笑,卻突然反應過來這樣的話往往還意味著什麼,“你以前沒吃過棒棒糖嗎?”

沈易認真地搖頭,眼睛裡流露出的開心像極了那個把糖塞給她的四歲小孩。

蘇棠突然想起來,別人的童年是吃糖度過的,他的童年卻是吃藥度過的。看著這個西裝革履之下氣質端莊穩重的人一本正經地叼著一根棒棒糖,蘇棠猶豫了一下,“你先忙著,我出去一趟,一會兒回來。”

蘇棠跟趙陽和徐超一起回來的時候還不到十一點半,沈易已經基本把那份英文翻譯搞定了,向蘇棠請教了幾個工程上專業術語和幾句過於書面化的中文表達之後又略作修改,就交給蘇棠驗收了,全程耗時不足六十分鍾。

蘇棠把翻譯好的東西發送出去,長長舒了一口氣,兩手合十對著沈易拜了三拜,“上回的事還沒來得及謝你呢,這又欠了你一個人情,再這麼欠下去我下輩子得給你當牛做馬了。”

沈易似乎被“當牛做馬”這個說法嚇到了,趕忙擺擺手,拿過紙筆“刷刷”寫起來。

——別這樣說。周大夫只允許我來給你慶祝生日,不允許我帶禮物,這份翻譯就當做是送給你的生日禮物了,希望你能喜歡。

蘇棠誇張地哀嚎,“這生日禮物太貴重了,成功解放了我整個星期天啊!我明天終於能睡個懶覺了。”

沈易溫和的微笑裡帶著一點淺淺的擔心。

——工作很辛苦嗎?

蘇棠點點頭,放輕了聲音實話實說,“剛入職嘛,誰逮著都會使喚兩下,忙是忙了點,不過也正好當作熟悉環境了。”

這些話她從沒對外婆提過,如今的工作環境已經不是當年外婆剛參加工作那會兒的那麼簡單了,有些過於微妙的約定俗成跟外婆說不清楚,反而會放大她的擔心,但蘇棠覺得沈易應該是可以明白的。

沈易無疑是處於食物鏈頂端的那種人,但她越來越清楚地發現,他之所以能在食物鏈的頂端占有一席之地,完全是靠他自己從地基深處一步步走上去,甚至是爬上去的。

“你不是前兩年剛回國發展的嗎,剛進公司的時候也不容易吧?”

沈易微笑著斟酌了一下,才簡簡單單地落筆。

——還好,同事們都很照顧我。

寫罷,又猶豫了一下,在後面補上了一句。

——尤其是行政部門的中老年女同事。

蘇棠愣了一下,突然在他略帶無奈的苦笑中反應過來,“她們是不是都爭分奪秒地給你介紹對象啊?”

看著沈易那一臉苦哈哈的理解萬歲,蘇棠強憋著笑擺出一個語重心長的表情,學著那些熱心大姐的語氣拍著腿說,“哎呦,小沈啊,你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眼瞅著就要三十了吧,也該談婚論嫁啦,你看那個誰誰誰啊,年紀比你小,條件比你差,人家兒子都會打醬油啦……”

沈易一邊笑一邊連連點頭,對蘇棠做了個武俠片裡拱手以示佩服的動作。

蘇棠笑夠了才搖搖頭,細細地觀賞著站在桌邊的人,“她們這不是瞎操心嗎,你還用得著別人給介紹對象啊,追你的姑娘們肯定每天都把你們公司門口堵得嚴嚴實實的,保安師傅都快煩死你了吧?”

沈易笑著搖頭,提筆寫了兩個時間段。

——apr.-nov.21:30-4:00 nov.-apr.22:30-5:00

蘇棠看得出來,這是冬令時和夏令時的美股交易時間。

沈易寫完這兩個時間段,又在後面注釋了一句話。

——我上下班的時間不太適合良家婦女做這種事情。

蘇棠被那個“良家婦女”逗樂了,但也不得不承認沈易說的是實情,他這樣晝伏夜出的作息習慣,想單憑自己的運氣遇到點“良家婦女”確實不大容易。

八卦這種事只要一開頭就別想停下來,蘇棠完全忘了自己原本是在跟他說什麼,只管托著腮幫子瞇眼看他,“那你們公司裡應該有姑娘喜歡你吧,或者你們的合作伙伴裡,還有送報紙送快遞送外賣的,都算。”

沈易笑著連連搖頭,看蘇棠滿臉都是不信,不得不再次拿起筆來。

——和我交流很麻煩。

“我沒覺得啊。”

沈易淺淺地苦笑。

——不是所有人都會有耐心等我打字或寫字,我總不能連約會都要帶助理吧。

蘇棠猶豫了一下,“也許就有像你的助理那樣會手語的姑娘呢,或者有姑娘喜歡你,為了和你交流就去學手語了呢。”

沈易輕輕搖頭,動作幅度一如既往的小,蘇棠卻感覺到一種被事實反復論證過之後的不容置疑。

——你學過三種不同語系的語言,應該明白學習一門新的語言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你的助理就學得很好啊,簡直出神入化。”

沈易還是搖頭,利落地寫字。

——她的母親也是聾啞人,她會說話的時候就會手語了。人類學語言是有最佳時間的,錯過那段時間就會學得很辛苦。

蘇棠比他更篤定地搖頭,“這倒是未必,我從小學開始學英語,在法國讀書的時候也有英語課,學了這麼多年還寫不出幾句像樣的人話來,是因為我過日子根本用不著它。”

蘇棠說著指指摞在電腦桌上的幾本法語教材,“我去法國之前只學過幾個月的法語,法國人的英語簡直是災難性的存在,我剛到那兒的時候基本上就是連比劃帶猜,但是架不住天天聽天天說,幾個月下來就能把那些過日子的話說明白了,一個學期之後聽課也沒什麼問題了。”

沈易不由自主地微微點頭,好像是有些感同身受。

蘇棠笑著聳聳肩,“所以我覺得手語應該也是一樣的,單純當做一門學問去學的話肯定不容易,但要是當做生存技能去學,應該還是不難的,起碼手語不會像法語那樣有幾十種時態變化吧?”

沈易被她最後這句話逗笑了,搖搖頭,又若有所思地輕輕點頭。

蘇棠還沒來得及繼續八卦下去,就聽見趙陽在客廳裡招呼了一聲開飯,蘇棠想起來他還沒吃早飯,趕忙收拾起好奇心,站起身來,“關於語言學的學術討論到此結束,趕緊洗洗手去,該進行飲食文化的學術討論了。”

這頓飯沈易確實吃得不少,成功地把外婆哄得很高興,外婆知道沈易晝夜顛倒的工作時間,趙陽也要回醫院值班,吃過飯之後外婆就催著他們回去了,蘇棠還沒把碗洗完,就收到了沈易的短信。

——謝謝你。

蘇棠抿著嘴笑,她知道沈易謝的什麼,她趁沈易在家幫她翻譯材料的空去療養院門口那個古董級的小賣鋪裡買了好多已經在大超市裡銷聲匿跡的糖,全是小孩子家才會吃的糖,然後寫了一張“幫你把這些補上”的便簽一起放進袋子裡,在樓下等到徐超把車開回來之後放到了車上,叮囑趙陽在他們回去的時候拿給他。

他給她一個生日驚喜,她回他一份童年禮物,也算是禮尚往來了吧。

蘇棠剛給沈易回完“不客氣”,就收到趙陽的微信。

——前方記者趙陽為您發回報道,小白鼠眼圈紅了。

蘇棠哭笑不得,一袋子糖而已,至於嗎……

蘇棠摘下另一只膠皮手套,給趙陽回過去一句。

——請前方記者提供順毛服務。

蘇棠剛把碗筷洗完,又收到趙陽的一條微信。

——前方記者趙陽為您發回後續報道,小白鼠含淚嘗試了跳跳糖,順毛無效,已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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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11-20 10:57 PM

第12章

s市旱了整整一個夏天,到了秋天終於憋不住了,周日那天就有點陰沉,周一周二接連來了兩場矜持的毛毛雨之後,周三突然就輪圓了膀子來了場洶湧的,大雨從下午三四點鍾開始下,一直下到華正公司的下班時間還像是消防車澆下來的一樣。

陸小滿的老公開車來接她,陸小滿要叫著蘇棠一起走,想到回陸小滿家和去療養院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蘇棠就用手裡還沒干完的活兒為理由推辭掉了。

地鐵站離公司門口不遠,走過去最多三分鍾,蘇棠有隨身帶傘的習慣,也不急著回家,給外婆打電話報了平安之後就一邊加班一邊等雨勢變小。

掛掉外婆的電話不到二十分鍾,蘇棠就收到了沈易的短信。

——還在公司嗎?

蘇棠大概能猜到他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問這樣一句話,不禁抬頭看了看桌上那盆已經徹底開放的玻璃海棠。

六點半,離沈易上班的時間還早,他應該還在家裡,從他家到華正來的距離和陸小滿把她送到療養院再回家的距離沒什麼兩樣。

說到底,沈易只是外婆曾經照顧過的一位病人而已,像他一樣離開療養院之後還與外婆保持聯系的病人還有很多,他這樣頻繁細致的關心照顧已經遠遠超過了一般標准。就算是他有心感謝她童年時對他的那個歪打正著的鼓勵,但那畢竟是個無心之舉,她實在不好意思總厚著臉皮接受他的關照。

蘇棠心裡感動得很,手上還是拒絕了。

——沒有啊,已經在家了。

五分鍾之後,沈易發來了回復。

——周大夫說你還沒回去,你在哪?

蘇棠欲哭無淚地看著手機上的字,她怎麼忘了外婆跟他是一伙兒的了……

蘇棠本想回他說正在路上,就快到家了,結果信息還沒編輯完,沈易又發來一條。

——告訴我,否則我馬上報警。

沈易從沒用過這樣冷硬的口吻,蘇棠看得心裡直發毛,生怕他真去報警,趕忙如實回復。

——你別擔心,我在公司加班呢,等雨小點了就回家。

沈易很快回過來,語氣恢復到了以往的柔和。

——慢慢做,別著急,我在門口等你。

蘇棠對著手機屏幕差點兒把眼珠子瞪出來。

他已經到了?!

蘇棠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絲毫不見小的雨勢,趕忙關上電腦,手忙腳亂地收拾了一通,跟還在加班的同事打了個招呼,就匆匆下樓去了。

因為雨勢太大,不少人滯留在一樓大廳,三五成群地聊著天等雨停,蘇棠還是一出電梯就看到了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西裝握著一把雨傘站在門口附近的沈易。

蘇棠發現,無論在什麼地方,沈易都有一種溫和的存在感,唯獨今天,也許是被這場大雨澆的,蘇棠打眼看過去就覺得氣氛好像有點不對。

她一出電梯沈易也看到了她,臉色有點莫名的難看,和她的目光簡短交匯之後就把目光稍稍下移了一些,看見她手裡也拿著雨傘,就兀自轉身,撐開自己手裡的傘走進雨裡了,好像根本就不認識她似的。

“哎——”

這個轉身轉得干脆果斷,蘇棠直覺覺得,就算他能聽見聲音,她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把他叫住。

蘇棠有點蒙,他在這兒等著她,就為了提前讓她看個臉色?

這算怎麼回事兒……

沈易到底是大老遠的跑來接她了,蘇棠不會在這種時候跟他使性子,趕忙加快步子朝他走出去的方向跟了過去。

沈易的車沒有直接停在公司樓下,只是停在路邊的臨時停車位上,蘇棠找過去的時候沈易已經坐進了車裡,車門半開著,明顯是為她留的。

蘇棠收傘坐進來,向徐超道了聲謝,把濕噠噠的傘放進塑料袋裡,拿紙巾收拾了一下身上的雨水,沈易一直閉眼靠在旁邊座椅裡,看也沒看她一眼。

蘇棠估摸著他是因為她對他撒謊才跟她慪氣,直覺得好氣又好笑,收拾好了也懶得理他,只管轉頭看著被雨水沖得一片模糊的車窗,車裡一時間沒有一點人聲,徐超到底是憋不住了,小心地瞄了一眼後視鏡裡的兩個人,惴惴地開口。

“蘇姐,你生沈哥的氣呢?”

蘇棠被冤枉得欲哭無淚,轉頭看了一眼那個臉色依然有點難看的側影,沈易閉著眼睛沉浸在只屬於他的寂靜裡,沒有因為徐超的話而做出絲毫反應,可能是因為怕弄皺了西裝,雖然倚靠在座椅裡,脊背還是繃得直直的,看起來有種說不清的嚴肅,好像正在醞釀著要怎麼跟她談談人生。

“我哪生氣了,你自己瞅瞅,這不是他在生我的氣嗎?”

蘇棠話音剛落,前面就傳來徐超與年齡極不相符的苦口婆心的動靜,“哎呀,沈哥不是生氣,他就是著急,這麼大的雨,你一個人回去路上不安全啊。”

沈易的好意她能明白,但她一個二十好幾的成年人被一個大不了她幾歲的人這樣小心翼翼地擔心著,蘇棠多少有點不被信任的委屈,淡淡地嘟囔了一聲,“我坐地鐵回去跟下雨有什麼關系啊。”

徐超專心地觀察著被大雨攪合得有點復雜的路況,一本正經地分析,“你看看這路難開的……你去地鐵口不是還得過馬路嗎,萬一有車把你撞了怎麼辦啊。”

蘇棠朝他圓潤的後腦勺翻了個白眼,“你們就不能念我點好啊!”

徐超眼瞅著自己越解釋越亂,急得都要冒汗了,還是目不斜視地注意著前方,“不是,蘇姐,你可別怨沈哥啊……他對出門的事都特別小心,不光是你,秦姐趙哥他們出門他都會叮囑叮囑。”

聽到秦靜瑤和趙陽這倆比他大幾歲的人也被他這樣擔心著,蘇棠心裡頓時平衡多了,徐超沒看見蘇棠勾起的嘴角,還在苦口婆心地說著。

“你就說我吧,我給沈哥開車一年多,他就沖我發過一回脾氣,因為我在路口超車被交警攔了,一下車交警還沒說啥呢,他就甩給我一巴掌,把交警都嚇傻了。”

蘇棠想象不出沈易打人是什麼樣子,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個還在那兒繃著的人,嚴肅是嚴肅了點,可終歸是安安靜靜的,毫無攻擊性可言,蘇棠苦笑,“至於嗎……”

徐超小心地擰著方向盤拐過一個路口,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怕蘇棠誤會沈易的脾氣,忍不住小聲說,“我那會兒也覺得不至於,後來他才跟我說,他小時候出過一回車禍,他媽因為這事兒成植物人了,現在還在醫院裡躺著呢,都二十多年了……你可千萬別跟他提這事兒啊,他不願跟人說。”

蘇棠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身邊這個依然未被打擾的人,他和她是並排而坐的,但suv過於寬敞的後座給他倆之間拉開了不小的一段距離,這樣看著似乎他是一個人呆在另外一個空間裡的。

沈易從沒提過他的生母,她還以為要麼是和她媽媽一樣離婚離得就像離世一樣干脆果斷,要麼就是真的已經離世了……

這麼細心的人心裡偏偏有這麼一片深重的陰影,難怪他總會擔心在外出行的人。

蘇棠突然心疼得厲害。

他不是說他自己沒受過那麼多苦嗎……

比起自己的遲鈍,蘇棠有點佩服徐超,“你脾氣倒也夠好的,當街甩你一巴掌你還給他解釋的機會。”

聽到蘇棠的聲音軟下來,徐超心裡一松,“嘿嘿”笑起來,“沈哥對我好著呢,給他打一巴掌算啥啊,我要是個姑娘的話,非纏著他給他當媳婦不可。”

蘇棠笑出聲來,“你要真有這個決心,性別根本不是問題。”

老實巴交的徐超差點從駕駛座上蹦起來,“哎呀!蘇姐!你這是說的啥呀!”

蘇棠本是打算等沈易琢磨好了要怎麼跟她談人生之後,先讓他把怨氣發洩出來再說別的,可巴巴地等了足有十分鍾,沈易還是沒動靜,蘇棠實在憋不住了,壯著膽子湊過去拽了拽他的胳膊,一見他睜開眼睛,趕忙道歉。

“對不起,以後再也不騙你了。”

沈易愣了愣,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陣,好像一點也不明白她說的什麼,滿臉的怔愣把蘇棠也看愣了。

“你……你不是因為我騙你才生氣的?”

沈易好像這才明白過來她在說些什麼,忙搖了搖頭。

蘇棠被他這副冤枉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那你說吧,我是怎麼招你惹你了,把你氣得臉都白了。”

沈易皺著眉頭深深地搖了搖頭,搖過之後似乎覺得這是個光憑搖頭無法解決的問題,又趕忙拿出手機來,迅速地打下一行字遞給蘇棠。

——我沒有生氣。

蘇棠好氣又好笑,瞪著這個一睜眼就不認賬的人,“你沒生氣,剛才在公司門口干嘛給我甩臉色看啊?”

沈易連連搖頭,看得蘇棠眼暈,趕忙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你別著急,別著急……我先相信你沒生氣,行嗎,你告訴我你剛才在公司門口為什麼一看見我扭頭就走,你慢慢打字,我看著。”

沈易稍稍平靜了些,點點頭,把手機往蘇棠那邊湊過去了些,飛快地打字,好像唯恐慢一點的話蘇棠就會臨時改變主意不信他了。

——對不起,我沒想過給你臉色看。我以前去過你們公司,你們公司裡有些人認識我,我不想讓他們誤會我們的關系,否則華正集團的領導們做不通我的工作的時候,很可能會要求你來說服我,對你不好。

蘇棠愣愣地看著他把這段話敲完,抬頭看向這個被她誤會得手足無措的人,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既氣自己腦子太簡單,又氣這個一上車就裝泥菩薩的人,“那我都上車了你怎麼還不搭理我啊?”

被蘇棠這麼一問,沈易已經從座椅間立直起來的脊背頓時又繃緊了些,剛才因為著急而在臉頰上泛起紅暈莫名的淡了下去,定定地看了蘇棠好一陣子,才垂下目光看著手機屏幕,緩緩敲下幾個字。

——是不是因為我上次把車弄髒了,你才不想坐我的車回家?

蘇棠看傻了眼,他剛才繃了那麼半天是在一個人糾結這個?

蘇棠的心裡頓時泛上來一股難言的沖動,深深地看著這個因為她一時沒有反應而臉色更加淡白的人,嘴唇微抿,抬起手來,手指輕彎,在他光潔的腦門兒上結結實實地彈了個毛栗子。

“呃……”

沈易完全沒有防備,被這當頭的一道過於集中的疼痛激出一聲低啞的沉吟,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捂著腦門直瞪她。

“瞪什麼瞪,讓你在這兒悶頭瞎琢磨,害得我也跟著你緊張半天……還瞪我?再瞪我再給你一下!”

徐超在後視鏡裡看見沈易捂著腦門幽怨地縮回座椅裡,繃不住笑出聲來,“蘇姐,我說什麼來著,沈哥人好吧?”

蘇棠沒避沈易始終凝在她唇間的目光,斜眼瞪向徐超的後腦勺,“你就護犢子吧!”

徐超的笑聲還沒落定,蘇棠就覺得胳膊被輕碰了一下,沈易一手捂著額頭,一手遞來了手機,滿目困惑。

——護肚子是什麼意思?

蘇棠憋不住笑了出來,瞪向他的目光頓時綿柔了許多,他居然這會兒還惦記著學語文……

“不是護肚子……是護犢子。”

蘇棠在手機上把“犢子”倆字打給他看,沈易還是一臉認真的困惑。

——什麼是犢子?

蘇棠一聲歎息,“你就是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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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11-20 11:02 PM

第13章

沈易把她送到療養院公寓樓下的時候,雨勢還沒見緩,蘇棠請他和徐超上去坐坐再走,沈易大概是擔心路況,也就沒有推辭。

沈易進門的時候腦門上還頂著個方片a,外婆一迎過來就嚇了一跳,“喲,小易這頭上是怎麼了,怎麼紅了一片啊?”

徐超埋頭收拾雨傘,繃著嘴使勁兒憋笑,沈易只微笑著搖了搖頭,兩手被脫西裝外套的動作占著,一時沒有回答,一雙帶笑的眼睛意味深長地看向蘇棠。

“啊,那個……什麼,”蘇棠被他看得一陣心虛,趕忙搶著回答,“徐超剎車踩急了,他沒系安全帶,腦門磕到擋風玻璃上了。”

蘇棠一句話冤枉了兩個人,這兩個人卻都眼睜睜看著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好像串通好了一樣,誰也不戳破,外婆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只顧著心疼,“哎呦,怎麼這麼不小心啊,瞧瞧這磕的喲……這種天開車太不安全了,你就讓她等雨小點兒了再來嘛,還又多跑這麼一趟,吃飯了嗎?”

沈易把脫下的外套掛在門口的衣帽架上,笑著搖搖頭。

“正好,鍋裡熬著八寶粥呢,在這兒吃點飯歇一會兒,等雨小了再走……”外婆說著就進廚房忙活去了,徐超跟去幫忙,留下蘇棠對著沈易拱手抱拳,以謝不告狀之恩。

沈易溫和大度地笑笑,朝蘇棠伸出手來,掌心朝上,似乎是要些什麼。

蘇棠愣了一下,“是要我的手機嗎?”

沈易搖搖頭。

“筆?”

沈易還是搖頭。

蘇棠一頭霧水之間無意掃見了他被雨水打濕的褲腳,西裝料子被水打濕了容易起褶子,他一會兒還要去上班,蘇棠頓時一臉大徹大悟,“是不是要毛巾啊?用吹風機能干得快點兒……算了,家裡有熨斗,要不你把褲子脫下來我給你收拾一下吧。”

沈易停在半空中的手微微顫了一下,臉上的笑意突然有點亂,蘇棠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慣性驅使下順口說了句什麼。

她居然要他在這裡脫褲子……

蘇棠臉上一熱,“不是……你到底要什麼啊?”

沈易看著這個自己把自己弄紅了臉的人,整理好笑容,收回伸出的手,拿出手機,輕快地打了些字,含笑遞給蘇棠。

——我同意庭外和解,但是你的行為已經構成了故意傷害,性質很惡劣,我要求賠償。

蘇棠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流傳甚廣的一句至理名言。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剛才還不如就讓他一個人在那兒糾結呢……

蘇棠對著手機屏幕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一把把手機塞回沈易手裡,無賴地叉起腰來,“要錢沒有,要命不給你。”

沈易既沒想要她的錢,也沒想要她的命,笑著在手機上敲下了一個疑問句式的賠償要求。

——可以陪我去聽一場音樂會嗎?

蘇棠愣了一下,自己也說不清是愣在了那個“聽”上,還是愣在了那個“音樂會”上,“啊?”

沈易似乎預料到了光憑這麼一句話不足以讓人點頭,待蘇棠看清屏幕上的字之後就拿回了手機,添上幾句解釋,蘇棠索性湊到他身邊看著他打字。

——這周六晚上,一個法國交響樂團的巡回演出,樂團指揮是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認識的朋友,可以為我預留座位。

蘇棠猶豫了一下,實話實說,她實在不是欣賞高雅藝術的那塊材料,但是這句實話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就看到沈易又打了一句。

——我一個人去有些浪費。

蘇棠明白這個“浪費”的意思,心裡微微沉了一下,沈易的神情倒是坦然得很,側過頭來看著她,似乎是在等她答復。

“秦靜瑤不陪你去嗎?”

沈易搖搖頭。

——工作外的事不方便麻煩她。

想到樂團指揮是他的朋友,去了的話難免要跟人家客氣客氣,萬一接不上這些音樂家的話還不夠給沈易丟人的,蘇棠還是苦著臉說了實話,“我不大會欣賞這個,以前也沒去過,讓我去也挺浪費的。”

沈易淺淺地彎著嘴角,輕輕搖頭。

——一場音樂會要坐很久,提琴手的位置在舞台的最前排,我聽不見他們演奏的內容,只看他們的動作會很有催眠效果,我擔心自己會忍不住睡著,希望你可以幫忙叫醒我,以免影響中國觀眾在國際上的整體形象。

蘇棠被他最後這句上綱上線的話看樂了,“要是就為了這個的話,那讓徐超去不就行了嘛,反正他要開車送你啊。”

沈易的笑容裡浮出一點柔和的無奈。

——帶他去過一次,他比我睡得早。

“噗——”

蘇棠突然覺得自己就是那個被他從矬子堆裡□□的將軍,既然他有膽子讓她去,她也沒什麼好顧慮的了,“那行,我明天上班的時候問問這周末公司裡有沒有什麼安排,然後給你回話。”

沈易點頭。

外婆本來只做了兩個人的飯,沈易和徐超一來,又臨時加了兩個菜,雖然有徐超幫廚,端上桌的時候時間也有點晚了,沈易惦記著上班時間,吃得有些漫不經心,一不留神被熱粥燙了一下,輕輕地“嘶”了一聲。

外婆忙問,“怎麼了?”

沈易掩口搖頭,眼睛笑著,眉頭卻皺著。

蘇棠坐在他旁邊看得清清楚楚,一想到剛才他理直氣壯地朝她索賠的樣子,蘇棠忍不住想讓他見識見識什麼才叫惡劣。

蘇棠放下筷子,在他肩膀上輕拍了兩下,滿臉關切,“是燙著了吧,來,給我看看。”

沈易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蘇棠皺起眉頭,“燙傷可大可小,你要因為這個進醫院,趙陽非笑話死你不可……快點,張嘴。”

沈易帶著求證的目光看向外婆,外婆也有點擔心,“你就讓她看看嘛,可別燙出泡來。”

沈易這才側過身來,正面朝向蘇棠,唇齒輕啟,不好意思地探出一點舌尖來。

蘇棠像模像樣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一邊仔細端詳,一邊認真地念叨,“看不清呢……頭偏過來一點,對,舌頭再伸出來一點,再伸,好……呼吸一下,深呼吸,再來幾次,稍微快一點……”

徐超抱著碗笑嗆了,外婆瞪著蘇棠,卻也憋不住直笑,兩人都在沈易的視線之外,沈易渾然不覺。

直到蘇棠自己也憋不住笑趴在桌上,沈易才突然反應過來,臉還沒來得及黑,一下子想起桌上還有兩個人,一張臉頓時紅了個通透。

外婆趕忙繃住臉打圓場,“棠棠,不許欺負小易啊……來來來,小易,吃飯,吃飯,別搭理這瘋丫頭……”

直到吃完飯出門,沈易臉上的紅暈還沒退干淨。

蘇棠剛收拾好碗筷,正要去換衣服洗澡,就收到沈易發來的信息。

——我要求精神損失賠償。

蘇棠邊笑邊回他。

——證據不足,駁回原告請求。

蘇棠換好衣服之後發現沈易回給她一張圖片,點開來看,是百度百科裡關於“犢子”這個詞的解釋。

蘇棠笑得臉都疼了,給他回信息的時候手都是抖的。

——被告認罪伏法,你說怎麼判吧。

這條發過去,沈易沒有再回,蘇棠只當他是隨便說說聲討她一下而已,也沒再追問。

第二天一上班,蘇棠就去問了一下這周剩下幾天的工作安排,工作上沒什麼問題,只是辦公室裡幾個女同事計劃著周六晚上搞個小聚,要叫上蘇棠一起,蘇棠就以家裡有事為由推辭掉了,然後給沈易發去信息。

——周六晚上可以。

蘇棠剛發出去就後悔了。

早上九點,他四點才下班,這個時候還在睡覺吧……

蘇棠還沒後悔完,又發現自己擔心得有點多余,不管他的手機短信提醒設定的是震動還是響鈴,他都聽不見,怎麼可能吵醒他?

蘇棠安心了還沒有五秒,就收到了沈易的回復。

——好,到時候我去接你。

蘇棠嚇得差點把手機扔出去,愣了半天才想起來問一句。

——你怎麼這麼早就起床了?

這條發過去之後沈易沒再回復,直到星期五下午快下班的時候,蘇棠才又收到一條他的短信。

——昨天下午給你發了一件快遞,地址填的療養院,大概今天傍晚會到,記得查收。

蘇棠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看向桌上那盆玻璃海棠。不年不節的,這也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她實在想不出沈易會寄給她什麼,不過從上次他寄來的快遞上看,應該不是什麼讓她難以接受的東西。

事實上,沈易似乎從來沒做過什麼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就算是他先斬後奏的事,也做得足夠體貼入微,不會讓人覺得有什麼不舒服。

蘇棠還是問了一句。

——什麼東西?

沈易秒回。

——判決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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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aneverdie 發表於 2015-11-20 11:0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1-22 09:39 PM 編輯

第14章

蘇棠回到療養院的時候快遞已經到了。

沈易說寄來的是判決書,蘇棠拆開包裝之後並沒有看到什麼判決,只看到了書,一本環保紙印刷的原版英文書,正反兩面都找不到一個中國字,後面的定價也是以美元為單位的。

蘇棠哭笑不得地歎了一聲,硬著頭皮像洗撲克牌一樣飛快地翻了一下,看裡面偶爾出現的圖表,大概是本經濟或金融類的書,蘇棠這雙手還是第一次摸到這類的書。

他所謂的精神損失賠償就是讓她也受到點精神上的傷害嗎……

蘇棠正要問問沈易准備怎麼用這本書在精神上傷害她,是讓她寫讀書筆記還是寫讀後感,一邊伸手到褲兜裡拿手機,一邊掃著排版極簡的封面,還沒等把手機拿出來,目光就被封面上的幾個字母定住了。

封面上所有字母的字體和顏色都是一樣,只是字號有些差別,剛才一眼掃下去只看到一片大大小小的大寫英文字母,完全沒有留意到這些英文單詞裡還混著兩組漢語拼音。

“……”

蘇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受到了精神上碾壓性的傷害,把書往胳膊下一夾,有氣無力地把手機拽出來,發短信給那個姓名拼音為的人。

——感謝大神贈書,我一定好好拜讀。

十秒之內,蘇棠就收到了沈易的回復。

——這本書的專業性太強,而且已經過時了,不推薦你讀。

蘇棠愣了愣。

——只把它收藏起來就可以賠償你的精神損失了?

——還要誇我幾句。

“噗——”

蘇棠很樂意以這樣的方式彌補他的精神損失,畢竟她想誇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蘇棠分三次給沈易發了足有一千字的溢美之詞,基本上把她能想起來的古今中外誇人的話都寫進去了。

第二天傍晚沈易來接她去聽音樂會,蘇棠一上車就聽徐超樂呵呵地跟她說,他今早接沈易下班的時候,無意間瞥見沈易抱著手機在查“收下我的膝蓋”是什麼意思。

音樂會是在s市市中心的劇院裡舉辦的,一到周末晚上那片地方就是行車特困區,車堵在離劇院還有兩個路口的地方,徐超煩躁得都暴粗口了。

沈易不會暴粗口,但眼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也免不了著急,眉頭輕輕地皺著,時不時地往車窗外看看。

蘇棠平時上下班都是坐地鐵的,這樣水洩不通的路況也難得遇上一回,直覺覺得這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松動的,於是伸手在沈易胳膊上拍了拍,把沈易的視線從車窗外拽了過來。

“離劇院也不遠了,咱們下車走過去吧。”

沈易果斷地搖頭否決了蘇棠的提議,微笑著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蘇棠以為他是擔心安全問題,伸手給他指了指前方不遠處護欄上開的一個小口,“前面不就有個行人通行口嗎,從那兒穿過去走幾步路就到人行道上了,這都堵結實了,一時半會兒動不了,不要緊。”

沈易還是搖頭,垂手往蘇棠腳下指了指。

蘇棠愣了一下,低頭看過去,發現沈易指的是她的鞋子。為了配這條一本正經的裙子,她今天穿了一雙八分跟的高跟鞋。

他是擔心她走過去太累?

蘇棠把腳往他那邊伸了伸,讓他看清鞋子的結構,“沒事兒,這鞋子很舒服,走一天也不要緊,我能穿著它跑步呢。”

沈易還是有些猶豫。

蘇棠彎下腰來,伸手摸上鞋後跟,做出個准備脫鞋的姿勢,“你要不信的話我就脫下來給你試試。”

沈易趕忙擺手,他今天穿了一身顏色很柔和的西裝,柔和得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很無辜。徐超忍不住笑出聲來,“蘇姐,你真是女中豪傑!”

“你也想試試高跟鞋是吧?”

“別別別……開車哪能穿高跟鞋啊!”

“……”

蘇棠唯恐沈易改主意,不再跟徐超耍嘴皮子,拎了包就開門下車,沈易在手機上寫了些話遞給徐超,徐超看過之後點點頭,他才收起手機從車裡下來。

機動車道上堵得滿滿的,車與護欄之間的距離很小,容不下兩人並行,蘇棠走在前面,怕擋著沈易的道,步子走得很快,一直走到通行口,准備穿馬路之前轉頭看了一眼跟著後面的人,才發現沈易並沒有緊跟在她後面。

沈易走得很小心,不時看著身邊的車,神情裡有些說不清的緊張。

蘇棠看得發愣,這都堵得像車展一樣了,他還緊張什麼?

總共就二十多米的距離,沈易沒有落後多遠,蘇棠發愣的工夫沈易已經趕了上來,看到蘇棠在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蘇棠剛要搖頭,遠處路口稍有松動,隱約傳來一陣發動機啟動的聲音,蘇棠恍然反應過來。

他是害怕這些車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突然開動起來吧……

蘇棠心裡一顫,眼看著沈易起腳要走,趕忙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剛才是從車側面走過,現在是要從車前穿過,蘇棠不想看到那種緊張在他臉上成倍增加的樣子。

沈易被她挽得一愣,側過頭來看她。

蘇棠瞪了過去,“你紳士一點行嗎,真不怕我崴腳啊?”

沈易輕笑,很紳士地點了下頭,像是一句抱歉。

被蘇棠挽著胳膊,沈易明顯放松了不少,穿過馬路走上人行道,來往行人很多,方向不定,蘇棠也沒敢松手,一直挽著他走到劇院門口。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卻還沒到燈火通明的時候,即便是擦肩而過的人也只能看清一個大致的輪廓,就算是這樣,沈易挺拔流暢的身形依然源源不斷地為她吸引來各種的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於是一站到排隊等入場的隊伍裡,蘇棠立馬把手從他的臂彎上挪了下來。

她的臉遠沒有心那麼大,她知道自己不丑,這樣花心思拾掇一下能稱得上漂亮,但和沈易的漂亮相比還是有著麻辣燙和海底撈之間的差距的。

蘇棠正心有余悸地感歎著漂亮的事物果然都是危險的,沈易就牽起一個漂亮的微笑,拿出手機,打了幾個字,遞給她看。

——謝謝你帶我走過來。

蘇棠一愣,愣有點心慌,比剛才被女人們的眼刀狠戳的時候還要心慌。

她不太想冒犯他的自尊心,但沈易坦誠得讓她覺得自己的遮掩反而成了冒犯,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我就是,就是……”

沈易笑著點點頭,以示理解,低頭打字。

——你走得很穩,跟你一起走路感覺很安全。

沈易打完這幾個字,蹙起眉頭猶豫了一下,好像努力地回想了些什麼,然後把四個字追加在後面。

——如履盆地。

蘇棠沒有絲毫心理准備,“噗”地笑噴出來,惹得隊伍前後的人都往這邊看,蘇棠趕忙收住和她這身衣服很不相配的傻笑,好氣又好笑地瞪向那個還一頭霧水的人。

“平……平地,如履平地,盆地你就掉坑裡了。”蘇棠奪過他的手機把錯字改了過來,看著這個發窘的人,哭笑不得地歎氣,“你是不是還學過心理學啊,怎麼我想什麼你都能知道啊?”

沈易帶著被自己窘出來的紅暈笑了笑,搖搖頭,在那個被蘇棠改正過來的“如履平地”下面打了一句絲毫不帶修飾的話。

——這是操盤手的基本功。

蘇棠瞇著眼把臉往他面前湊了湊,“那你猜我現在在想什麼啊?”

沈易笑意一深,毫不猶豫地低頭打字。

——你想逗我。

蘇棠耳邊隱約循環起一個不帶感情的聲音。

蘇棠,out……

沈易滿足而又謙虛地笑笑,伸手從上衣口袋裡拿出兩張票,看了一下,把其中一張遞給蘇棠,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vip通道。

蘇棠低頭看了一眼,票面上確實印著vip區的標志,剛要去挽沈易的胳膊,沈易笑著搖搖頭,站在原地把他手裡的那張票遞給她看。

蘇棠一愣,沈易手裡的那張是普通票,座位在第一排,緊挨舞台。

蘇棠沒進過劇院,但劇院裡面的聲學原理還是學過的,這絕對不是個離得越近就越好的事兒。

“是不是座位定晚了,只剩一張vip票了?”

沈易搖搖頭。

——票是朋友送的,他要求我必須坐在第一排,不過vip區的音效比較好,我還是希望你能感受一下,這個樂團在國際上很有名。

蘇棠挑起眉毛,“他是想一直近距離地看著你嗎?”

沈易無奈地笑著搖頭。

——我在他的音樂會上睡過去一次,他再也不想在演出過程中看到我了。

蘇棠入場之後才明白這個被沈易烙下心理陰影的樂團指揮是怎麼想的。

劇院的舞台很高,舞台邊緣上還有一圈郁郁蔥蔥的綠葉植物作為裝飾,第一排座位離舞台的距離只剛夠過一個人的,根據粗略目測計算,指揮也就只有在深鞠躬的過程中才能掃到他一眼。

這麼大的仇,他恐怕不只是睡著,還打呼嚕了吧……

沈易說樂團指揮是他讀書時候認識的朋友,蘇棠理所當然地以為是和他差不多年紀的校友,指揮從登台口出來的時候,蘇棠才知道是個絡腮胡子的老大叔,估計和沈易的爸爸差不多年紀。

中場休息的時候沈易帶她去後台,指揮大叔一見沈易就張開手來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直呼他“sleepiy(睡美人)”。

沈易笑著用手語對他說了些什麼,他就朝蘇棠伸出手來,用法語向她問了聲晚上好,然後又用流利的法語對自己和沈易的關系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簡單到只有一句,但信息量大得讓蘇棠愣了幾秒都沒緩過神來。

這句話翻譯成中文是這樣說的。

——我的第三任妻子是易的小提琴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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