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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09:34 PM

冬天的柳葉 -【我的竹馬是男配】《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7-27 10:25 PM 編輯

【書名】:我的竹馬是男配

【作者】:冬天的柳葉

【內容簡介】:

  程三自幼喜歡一同長大的舅家表哥,只是很久之後才知道,俊美無儔、情深不悔的韓家表哥是一種叫「男配」的奇怪生物,只可惜,她不是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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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09:34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09:58 PM 編輯

第一章 年少不識春風面

    天還未亮,少女閨房裡燃著數盞燈。

    程微坐在半新不舊的梳粧檯前,默默望進雕描金纏枝玫瑰花紋的西洋鏡裡。

    鏡中的少女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若是細細端倪,一對遠山眉舒揚開朗,黛眉下是形狀優美的內雙丹鳳眼,眼瞳黑亮且大,眼角微微上挑,配在標準的鵝蛋臉上,想也是個初露風姿的青澀小美人兒,只可惜那略黑且粗糙的肌膚,還有額頭腮邊冒出的幾粒紅痘,以及下頷上未褪的痘印,生生奪走了旁人認真看第二眼的興致。

    程微卻看了第二眼,第三眼,隨後打開妝臺上放著的雕紅漆牡丹花開匣子,取出一盒印著“巧天成”三個秀雅小字的脂粉,蘸了些小心翼翼往臉上抹。

    “別塗脂抹粉了,我早說過,出生時臉著地了得換,靠你一層層的刷臉,有什麼用?”

    一個尖細的聲音在腦海中突兀的響起,程微卻只是手微微一頓,就面無異色的看向一旁侍候的侍女:“歡顏,我這樣可好?”

    那叫歡顏的侍女是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卻有幾分呆氣,聽見姑娘問她,認真看了一眼,道:“太白了,像昨日姑娘賞我吃的白饅頭!”

    程微嘴角一僵,另一側的粉衣丫鬟忙道:“姑娘,您別聽這小蹄子胡說,您用了這“巧天成”的脂粉,臉龐白淨的像清池中的玉蓮,表公子見了,定會歡喜的。”

    程微嘴角忍不住一翹,到底覺得女孩子家聽了這話該害羞的,她也不好把將要見到止表哥的欣喜表現的太明顯,下巴微抬道:“休得胡說,這和止表哥有什麼關係?”

    說著話,又抽出潔白的絲帕把臉上的脂粉擦去了一些。

    原本兩個丫鬟裡,她更喜歡嘴甜的巧容,可隨著這大半年來腦海中莫名出現的聲音越來越刻薄,以往歡顏那些傻話落進耳中,不再那麼氣悶,反而下意識覺得更靠譜些。

    見到程微的動作,巧容臉微沉,眼角餘光狠狠掃了歡顏一眼,繼續討巧道:“是婢子說錯話了,我們姑娘任誰見了都是歡喜的——”

    恰巧那聲音又響起:“再擦下去,你那滿臉痘印子又露出來了,我早說了,只要你聽我的,放點血,別說是你這痘印,還有這張黑臉,就是碗口大的疤也能讓它光滑如初——”

    一直面色平靜的程微眼中流露幾分驚懼,陡然變了臉,冷喝道:“閉嘴!”

    巧容頓時愣住了,眼底飛快閃過不忿,忙跪下來請罪:“是婢子不會說話——”

    程微只覺身心俱疲,擺擺手道:“你們都出去吧。”

    等兩個丫鬟退出去,才咬了牙,低聲道:“不許再說那些亂七八糟的,我已經是大姑娘了,才不會被你這孤魂野鬼的花言巧語矇騙了去!”

    她的聲音還未脫女童的清脆,自然也沒什麼威脅性可言,那個聲音就嘲諷地笑起來:“呵呵,其實你是心動了吧,所以才這樣害怕聽我說?”

    程微一下子把唇抿緊了。

    她想,這妖孽一定是極邪惡的,聽它都說了什麼話,去痘印的法子,它有;美白細膩肌膚的法子,它有;甚至連令睫毛變長的法子,它也有!

    這些話,哪個少女聽了不心動呢?

    幸虧她以往最喜歡纏著二哥講書,聽過鬼怪利誘人心,最後害了人性命去的故事,才沒讓它得逞!

    見程微依然不為所動,那聲音越發刻薄起來:“嘖嘖,就憑你這模樣,也難怪被你表哥拒絕了!”

    “胡說,止表哥不是以貌取人的人!”程微是真的有些惱了。

    外祖家表姐妹不少,可她從有記憶起,每次過去,止表哥都會牽著她的手,帶她賞花吃點心,還一起爬過樹,看過螞蟻搬家,比對表姐妹們都要好。等她大了些,止表哥雖不會再牽她的手,可對她依然溫柔和善。

    她雖為樣貌煩惱過,但後來發現,她在意且也在意她的人,比如止表哥,從沒因為這個嫌棄過她,便也漸漸把這煩惱丟到一旁了。

    “既然他不是以貌取人的人,那你天沒亮就塗脂抹粉的做什麼?”

    程微聽了這話,臉上閃過幾分難堪,卻坦然道:“止表哥雖不在意,我卻想讓自己更好看些。”

    說到這,她頓了頓,沒等那聲音響起,就堵住了它接下來要說的話:“不過我是不會被你誘惑,用鮮血去鼓搗什麼鬼畫符的,你就趁早死心,別再纏著我啦!”

    那聲音陡然安靜了,門外傳來巧容的聲音:“姑娘,二姑娘來了。”

    程微臉上表情一下子柔和起來,開口道:“快請進來。”

    站起來還沒走兩步,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就從屏風後輕車熟路的轉了進來。

    她正處在女子初綻風華的時候,清麗端莊,身量適中,舉手投足間顯出良好的教養,唇畔從未退去的笑容令人望之可親。

    程微心頭晃過一個念頭:難怪常聽別人悄悄議論,二姐姐比自己還像個嫡女了,論容貌性情,她確實是及不上的。

    少女未語先笑:“我本是來看看需不需要幫忙的,沒想到三妹都妝扮妥當了。”

    她說著話,眼波流轉,落在妝臺上未合攏的脂粉盒子上,便笑了:“我說三妹今日氣色怎麼格外好,原來是用了‘巧天成’的脂粉,讓我猜猜,這一定又是二哥送的,對不對?唉,除去進宮當了太子妃的大姐姐不算,咱們二房三個姐妹裡,二哥獨獨疼你,也難怪我和四妹心裡總泛酸呢。”

    她雖這樣說,面上笑意卻不減,顯然只是打趣,姐妹之間的親昵自然流露。

    程微忙替二哥辯解:“不是二哥偏心,是……是我生日那日哭了鼻子,二哥才買了幾盒胭脂水粉送過來的。我這裡還有一盒未開,二姐先拿去用吧。”

    提起生日,程微情緒有些低沉,伸手從匣子裡摸出一盒未開封的脂粉遞過去。因是二哥送的,心底雖有幾分不舍,可因為是給二姐,就把那不舍壓下了。

    論起來,大姐和她才是嫡親的姐妹,姐妹二人感情也好,可因為年齡差得多,從小玩到一處去的還是只長了她兩歲,生母早逝的二姐程瑤。

    “我素來不用這些的。”程瑤挽住程微的手,安慰地拍了拍,“那日也是不巧了,讓那小霸王偷聽了去,嚷的人盡皆知,不然止表哥也不會擺出冷淡的樣子,惹三妹傷心了。”

    程微垂了眸,喃喃道:“是呀。”

    她生日那日,忍不住對自小親近的止表哥吐露心意,不曾想景老王爺家的小霸王和幾個玩伴躲在一旁偷聽,把這事傳揚開來,讓她成了京城中的笑柄。

    到現在,程微都忘不了,止表哥沉下臉說“微表妹請自重”時的神情,之後幾次相見,止表哥都對她冷著臉避之不及,讓她再沒有開口的機會。

    今日是止表哥的十六歲生辰,他卻沒法再避了,她只是想問一問,是因為她的表白,讓他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才羞惱的不理會她嗎?

    程微心底泛起了委屈。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的生日,二月初二,是大樑一年一度的花朝節啊!

    在這一日,少年男女們大著膽子對心上人吐露心意,只要發乎情止乎禮,是不該被嘲笑的。

    等她提醒了止表哥,止表哥便不會對她冷目以對了吧?就算是對她無意,她不能像小時候夢想的那樣永遠住在外祖家,她依然是他的表妹呀。

    想起止表哥以往的好,程微心裡篤定了些,雖和程瑤關係好,也不願讓她瞧了脆弱的一面去,抬了頭道:“該走了吧?”

    這時巧容笑問道:“姑娘,您今日穿哪一件?”

    程微下意識地向程瑤投去詢問的眼神。

    二姐總能把尋常的衣飾搭配的出彩,容貌不說,才情心思似乎天生就帶了,任她挑燈夜讀,也趕不上二姐隨口說出的錦繡華章。

    程微偶爾也忍不住嫉妒,轉念一想,她雖沒有這些可以炫耀,可還能炫耀姐姐嘛。

    她大姐是賢良的太子妃,二姐是京城第一才女,不是誰家妹妹都有這個福氣的,特別是——還把蓮皎居那討厭的愛哭鬼比下去了!

    程瑤掃了巧容呈上來的幾條披風一眼,指了其中一條道:“這條月白色素錦織銀的不錯,襯得三妹清麗。”

    她忽然放低了聲音,笑道:“我冷眼瞧著,止表哥喜穿素淨些的。”

    程微目光在那條大紅撒花的明麗披風上一掠而過,點頭道:“就穿月白的吧。”

    她其實挺喜歡大紅色,不過幾年前二姐就說過,膚色黑的人穿紅色會襯的臉色更黑,從那時起,她就沒怎麼碰過紅色了。

    穿戴好,程瑤牽了程微的手往怡然苑而去。

    程微個子高挑,又有些豐腴,裹了月白的披風,似是顯得更豐潤了些,單從背影瞧著,才十三歲的她比起體態婀娜的程瑤來,倒更像是姐姐了。

    巧容嘴角撇了撇,察覺歡顏靜靜看她,狠狠瞪了一眼,忙抬腳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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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09:36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09:59 PM 編輯

第二章 程微的必殺技

    程微二人還沒走到怡然苑,路口處就遇到了她這幾年來的死對頭,庶妹程彤,和她的生母董姨娘。

    程微已經說不清對程彤母女的厭惡是從何而來了,或許是每次對上時,無論緣由,最終父親總是把訓斥留給她;或許是每當程彤哭的梨花帶雨時,旁人看向她的眼神。

    也或許,根本不需要找原因,當失蹤多年,她出生後就從未見過的父親,領著程彤母女出現在她和守寡多年的母親面前時,她對這母女二人的情緒,除了厭惡就再也找不到別的了。

    程微的父親,程二老爺,是上不過四代的懷仁伯府這幾代子孫加起來,最出眾的人物了。

    他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還選上了庶起士,入翰林院鍍金過的!

    這對頂著勳貴光環,實則程微的高祖父是由一位赤腳大夫逆天混來一個世襲爵位的程家來說,無異於雞窩裡出了一隻金鳳凰。要知道程家這幾代的子弟,就沒有成器的,能識字已經是不給祖宗抹黑了!

    也許是木秀于林,少年得志的程二老爺在翰林院混了三年,外放三年回京敘職後更近一步,留下有孕在身的妻子帶著美妾春風得意的再次上路時,就遇到劫匪跌落了懸崖。

    程老夫人揪著程老伯爺的耳朵哭暈了無數次,最終只尋回來那美妾的屍首,程二老爺卻落了個屍骨無存的名頭。

    那美妾,就是二姑娘程瑤的生母。

    不曾想,程微八歲這年,程二老爺領著嬌妻稚子突然出現,說是被董姨娘的秀才老爹所救,養傷期間因為失憶與董姨娘成了夫妻,近來恢復記憶,總算是回家了。

    八歲的程微,望著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那對孿生姐弟,只覺身在夢中,茫然望向母親,只收到母親冰冷絕望的目光。

    因為這段陰差陽錯的往事,董姨娘委身做妾,比旁人家的貴妾待遇還要高上幾分。在父親的要求下,母親硬頂著拒絕了把三弟程曦記在名下,卻不得不把程彤記下了。

    更令人氣惱的是,程彤姐弟還得了父親的允許,在府裡時,能夠對董姨娘繼續叫娘!

    這一切的一切,怎麼能不令程微厭惡,幾年交鋒下來,她一見了程彤那張泫然欲泣的錐子臉,就有把繡花鞋脫下來,甩在她臉上的衝動!

    “原來是二姐和三姐。”輕柔的聲音響起,盡顯少女嬌怯。

    程微垂了眼,盯著鹿皮小蠻靴不無遺憾地想,可惜不是夏天,那帶了汗味的繡花鞋扔過去,才夠爽快!

    程瑤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率先微微一福,喊了一聲“董姨娘”。

    按理說,程瑤是主子,不必對妾室行禮的,但董姨娘來歷不同,她大大方方施了半禮,既不顯親熱,又不失禮數,任誰都挑不出毛病來。

    董姨娘露出個笑,喊了一聲“二姑娘”。

    便是程彤,看向程瑤的表情都和看程微時不同,搖頭道:“二姐一大早又去幫三姐忙了吧,也不知你掏心掏肺的,人家領不領情呢!”

    一聽她挑撥,程微挑眉冷喝:“愛哭鬼,再嚼舌,當心我撕爛你的嘴!”

    “誰嚼舌啦?”

    程彤語氣不帶半絲火氣,明明說著是非話,聲音卻還是清清柔柔的,程微的冷喝聲就格外突兀了些,惹得路過的下人們紛紛看來,心道三姑娘似乎又找四姑娘麻煩了。

    “年初的賞梅宴,二姐作了一首詠梅詩被止表哥贊了,我怎麼恰巧撞見三姐姐氣得跺腳呢?”程彤笑嘻嘻問道。

    程微難得的有了幾分心虛。

    是的,她有時候,是忍不住嫉妒二姐姐才情的,這個有時,就是看到止表哥對二姐流露出欽佩讚賞的神情時。

    那是止表哥從未對她流露過的神情,哪怕她夜夜練字,抱著詩集看到忍不住睡著了,第二日無奈發現口水又毀了一本詩集,卻依然想不出絕妙的詩句來。

    二姐說過,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想來,她沒有這份靈性吧。

    “那又如何,嫉妒我和二姐自小一起長大,感情親厚就直說,東扯西扯做什麼?”程微環抱了程瑤手臂,一雙丹鳳眼微挑,斜睨了程彤一眼,挺直了脊背從她身側走過。

    程彤忽然動了動鼻子,隨後目光落在程微臉上,一直輕柔的聲音終於有了些波動:“我說今日這樣自得呢,原來是抹了‘巧天成’的脂粉,只可惜再好的脂粉,也看人,白白浪費二哥一番心意了。”

    懷仁伯府日子過得捉襟見肘,這幾年雖略好了些,“巧天成”十兩銀子一盒的脂粉,也不是姑娘們能用得起的,不用多想,這定然又是二哥送的!

    程彤打擊程微的容貌不是一兩日了,經歷了腦海中聲音的摧殘,這對程微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她不怒反笑:“誰讓二哥疼我,不怕我浪費呢!不像有些人再稀罕,可惜沒人送。”

    她說著一掃董姨娘,笑盈盈道:“是我忘了,‘巧天成’的脂粉四妹是慣用的,有花姨娘給你準備呢。”

    程微說完拉著程瑤飄然遠去,留下程彤母女對視一眼,眼中皆有怒火。

    程微這聲“花姨娘”,是戳到董姨娘痛處了。

    先前說了,董姨娘的父親是位老秀才,董姨娘文學高度不好說,卻生成了一副風花雪月的肚腸,與程二老爺吟詩作對,紅袖添香,不知多和美。

    程二老爺喜歡的,正是董姨娘這種多愁善感的才女。

    只可惜,這大才女卻有一個相當接地氣的芳名,叫“春花”。

    以往在山溝老家,鄉鄰們對唯一的老秀才敬重的不得了,對老秀才的獨女,也學了城裡人,文縐縐叫一聲“董家娘子”。

    可自打董姨娘進了懷仁伯府,一串丫鬟跪下磕頭,領頭的喊了一聲“花姨娘”,等她反應過來後差點哭暈在程二老爺懷裡時,程二老爺雷霆一怒把那丫鬟打發去了洗衣房,從此整個伯府,就只有程微偶爾的叫上一聲“花姨娘”了。

    程彤盯著程微遠去的背影,同樣狠狠扯了扯帕子。

    她實在想不明白,二哥為何獨對程微好了。

    若說對她冷淡,她可以理解,可二哥也不過是從旁支過繼而來,當初是以為父親不在了,好給二房延續香火的,對程微,就真的有深厚的兄妹之情了?

    要說討人歡喜,二姐不是比程微強許多?

    如果是因為程微是嫡女,可她剛來那兩年,大姐程雅還未出閣,她冷眼瞧著,二哥對年齡相近的大姐也不似對程微這般好。

    程彤越想越不是滋味,心中酸泡泡不停往外冒。

    三弟只比她小了一刻鐘,自小呆板無趣,生生讓她失了有一個好哥哥的機會。

    他們是二房,二哥和三弟都沒有襲爵的機會,又何必弄成生死大敵似的,她總忍不住對二哥示好,二哥對她卻一直不冷不熱的,實在令人氣惱!

    “彤兒,咱們也快過去吧。”董姨娘恢復了平靜,拍了拍女兒肩頭。

    前邊眼看著就要到怡然苑門口的程瑤則對程微歎道:“三妹,你又何必踩董姨娘痛腳呢?若是被父親知曉了,又該訓斥你了。”

    提起父親,程微下意識皺眉,抿唇道:“我也是氣不過才那樣喊的。”

    “二姐明白,只是別常掛在嘴頭上,不然又要落人口舌了。”

    程微很乖巧地點頭:“二姐放心吧,我絕對不會常掛在嘴頭上的。”

    萬一喊慣了,董姨娘適應了可怎麼辦?

    姐妹二人已然到了怡然苑門口,經丫鬟通傳後攜手走了進去,齊聲道:“母親。”

    坐在美人榻上的婦人抬眼,見到程微抹得白白淨淨一張臉,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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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09:37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0 PM 編輯

第三章 母女如陌路

    婦人抓起手邊高幾上的茶杯,就擲了過來。

    白底紅梅的瓷杯在程微腳邊跌了個粉碎,茶水打濕了她的裙角,素裙染上茶漬,格外顯眼。

    程瑤陡然變色:“三妹,茶水熱不熱?沒燙著吧?”

    程微搖搖頭:“沒燙著,茶水是溫的。”

    十三歲的小姑娘,猶如稚嫩的小荷才露了一角,可就是這個面容還未褪去青澀的小姑娘,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茶杯,還有母親的盛怒,卻顯得格外平靜。

    她只是看著婦人,一雙丹鳳眼格外沉靜:“母親怎麼了?”

    婦人已是從美人榻上起了身,臉上烏雲密佈,幾步逼近了程微,胸脯的起伏顯示了她極力壓抑的情緒:“程微,你還問怎麼了?”

    她伸手扯了女兒一把,把她往西洋鏡前帶:“你看看你把臉抹成什麼樣子?難道你還沒死心,要再丟一次人麼?”

    “母親?”程微眼睛微微睜大,顯然沒想到母親的盛怒,和她今日妝容有關。

    她這個年紀,固然有那不愛擦脂粉的,比如二姐。

    可二姐肌膚無暇,麗質天成,有“清水出芙蓉”的本錢,而大多數少女,臉上肌膚總會或多或少有些瑕疵,不然以高價著稱的“巧天成”水粉鋪子,就不會專為少女推出這一款香粉了。

    母親對她一直是冷淡的,自從生日宴上鬧出笑話後,在冷淡之外就更多了斥責。可她未曾想到,原來當一個人嫌棄另一個人時,哪怕只是塗個脂粉,也是錯的,

    “你小小年紀,哪來那麼多心思,生日宴上就敢腆著臉和你大表哥胡說了!你知不知道後來你大舅母見我,曲折委婉和我說的那些話?那一個個字,就如一個個響亮的耳光往我臉上甩!”

    婦人劈頭蓋臉一通話,把程微都說懵了,她嗓子眼發乾,嘴張了張,不自覺問:“大舅母說了些什麼?”

    程微的外祖家,是世襲一等衛國公。當初容氏爭奪天下,從龍之臣無數,封一等國公的不過八人,到了當朝,除爵的除爵,降等的降等,八位國公只剩其二,其中之一便是衛國公府韓家,而程微的大舅母陶氏,正是現任的衛國公夫人。

    在程微的記憶裡,這位大舅母弱質芊芊,對她從未高聲說過話,每次去了,總是含笑噓寒問暖。程微小時候曾大逆不道的偷偷想過,要是她的母親像大舅母,祖母像外祖母,那就好了。

    是以,她實在難以想像,大舅母說了什麼話,能讓母親氣惱成這個樣子。

    “你還好意思問人家說了什麼?”韓氏只覺氣血上湧,怒氣更盛,“自然是怕你高攀了你大表哥,還影響了他的課業!你要是懂事也就罷了,偏偏不知給我做臉,之後幾次過去還想湊上去,讓我聽了那些話,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高攀?程微眨眨眼,才明白了母親在說什麼。

    原來,她對止表哥吐露心意,落在別人眼裡是高攀嗎?

    可是,想到這裡,程微越發不明白了。

    她的大姐姐是太子妃,二哥拜名士顧先生為師,文武雙全,頗受恩師看重。

    而顧先生還有另一重身份,是當今皇上的胞妹德昭長公主的夫婿。她常進宮去看大姐姐,大姐姐早就和她說過,皇親宗室裡,德昭長公主幾乎是除了景老王爺外皇上最看重的人了。

    程微活了十三載,把這些條件擺出來想,都沒想明白,而在以往,她更是從未想過的。

    在她看來,外祖母對她好,外祖父對她好,大舅舅和大舅母都和善,止表哥也好的。她自小常去外祖家小住,更喜歡那裡,要是嫁給止表哥,就能一直和所有對她好,她也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這些,和“高攀”有什麼關係?

    看著程微茫然的表情,韓氏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扯著她的手腕對著鏡子指點:“孽障,你塗脂抹粉,是想著再糾纏你大表哥嗎?就算你不要臉面,我這當母親的還要呢,趕緊給我洗了去!”

    韓氏也是高挑的個子,衛國公府以武傳家,她少時是學過拳腳的,又是暴怒之下,手上力氣自然不小,這一拉扯,程微就覺手腕鑽心的疼,還發出一聲脆響,是腕上鐲子磕碰到了妝台邊角。

    這時程瑤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邊磕頭邊替程微求情:“母親,請您息怒,都是我的錯,是我替三妹梳妝的,您要責罰,就責罰瑤兒吧!”

    她伏地磕頭,咚咚有聲,程微下意識掙紮著喊道:“母親,不關二姐的事,是我自己弄的——”

    “三妹,你快別和母親頂嘴了。”程瑤抬起頭,額頭已經青了,她急急扯了程微裙角一下,目光環顧,然後微微咬唇,鼓起勇氣對韓氏道,“母親,瑤兒和三妹不懂事,惹了您氣惱,您教訓是應當的,只是……先讓幾個伺候的下去吧。”

    韓氏手微微一頓。

    程微這才注意到,屋子裡還有兩個丫鬟並一個婆子,都是平日在母親跟前伺候的。

    她的臉騰地紅了,這種難堪,幾乎比得上對止表哥表露心意那日,那幾個小混蛋突然出現的時候了。

    她終於忍不住頂嘴:“我沒有不要臉面,母親您忘了,那日是花朝節啊,母親您當年,不也是在花朝節上看中了父親麼——”

    話未說完,一個響亮的耳光就落在了她臉頰上,把滿屋子人都打愣了,也包括程微。

    要說起來,母女二人向來生分,可韓氏動手打她,這還是頭一次。

    而韓氏打了女兒後,顧不上心頭一晃而過的些微內疚,身子氣得直抖,厲聲道:“出去做什麼?誰都不必出去,就得要她知道,犯了錯,哪裡還有臉面!雪蘭、霜蘭,打水來,伺候三姑娘淨面!”

    雪蘭和霜蘭都是韓氏貼身伺候的大丫鬟,聞言對視一眼,忙出去了,片刻後從耳房折返,一個端著臉盆子,一個托著軟巾等物。

    二人走上前來,雪蘭剛要拿起軟巾打濕,韓氏就直接抓過軟巾,浸了水往程微臉上抹。

    程微才挨了打,臉上火辣辣地疼,突然沾了濕熱的軟巾,忍不住掙紮著避開,韓氏一邊加大力氣一邊恨聲道:“你還敢躲,是不是捨不得這張假臉,啊?”

    臉上的脂粉成了粉湯子,有一些流進了眼睛裡,程微眼睛頓時睜不開了,受了刺激的眼睛,淚珠一串串往下落,與脂粉混在一起流入嘴角,味道甜膩中帶著苦澀,古怪的令人作嘔。

    程微緊緊閉著眼睛想,這輩子,她再也不會碰胭脂水粉了!

    “夫人,三姑娘眼睛好像進水了,怕是痛得厲害,還是讓老婆子給她洗洗吧。”一直在屋子裡立著的婆子終於忍不住開口。

    韓氏不自覺停下,程瑤忙趁機求情道:“是呀,母親,等會兒咱們還要去國公府呢,若是外祖母見了三妹這樣子,定會擔心的。”

    聽程瑤提起去衛國公府的事,韓氏心頭漸消的怒火又冒了起來,手一緊,猛然間看到程微狼狽不堪的臉,還有強忍疼痛的神情,到底還是鬆了手,對那婆子示意道:“桂媽媽,你們帶三姑娘去暖閣清洗吧。”

    “是。”

    桂媽媽扶了程微往暖閣走,程瑤連忙跟上,卻被韓氏喊住:“瑤兒,你留下,我有話要囑咐你。”

    經過門檻,桂媽媽口中道:“三姑娘,您小心腳下。”

    程微疼得睜不開眼,輕輕點了點頭。

    桂媽媽見了,心底忍不住歎了口氣,親母女生分成這樣子的,真是不多了。

    她忍不住回頭,正瞧見韓氏面色平靜的說著什麼,程瑤肅手而立,神情恭敬,連連點頭。

    嘖嘖,這不知道的,還以為二姑娘才是夫人嫡親的閨女呢。

    桂媽媽心裡滑過這個念頭,眼瞧著形容狼狽的程微,不知怎的就生了幾分同情,一邊扶著她往前走,一邊回想起造成這母女二人關係冷淡的緣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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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09:39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0 PM 編輯

第四章 韓氏的心結

    衛國公老夫人生有兩女,長女便是程微的母親韓氏。

    韓氏自幼跟著父兄習武弄棒,養成了爽直的性子,及笄那年的花朝節與程二老爺偶然相遇,一見傾心之下便大著膽子對他吐露了心意。

    要說起來,面對一個姿容明麗的姑娘主動表白,年輕男子即便無心,也會生出幾分飄然,不巧程二老爺數日後就要參加會試,此番匆匆出門,是要與人交流學問的。

    面對錦繡前程,再美的姑娘也成紅粉骷髏,程二老爺拒絕的可謂乾脆俐落,奈何太俐落了些,令性子爽直的韓大姑娘當場惱羞成怒,解下腰間軟鞭就抽了過去。

    那一鞭抽得不重,可刁蠻粗魯的印象已在程二老爺心頭重重落下了。

    少女心思難料,韓氏回想起程二老爺輕輕撥開軟鞭、冷然離去的樣子,那一鞭,卻似抽在了自己心上,回府就對母親說了。

    韓氏前面有三個哥哥,三兄不足周歲就夭折,緊跟著便有了她,父母嬌寵可想而知。

    衛國公老夫人雖覺那懷仁伯府處境尷尬,可誰讓寶貝女兒喜歡呢,打聽之下程二老爺未及弱冠已是舉人,更是欣喜,忙叫了最出名的官媒去說項。

    面對婉拒的結果,老夫人出離憤怒。

    看得眼珠子般的女兒居然被歷來視為勳貴中另類的懷仁伯府嫌棄了,這還了得,定是那懷仁伯府上上下下都有眼無珠!這種有眼無珠的人家,她寶貝女兒怎麼能嫁!

    老夫人態度轉變略快,韓氏一時適應不良,衝動之下就跑進宮去和手帕交馮皇后哭訴,偏巧還被皇上碰到了。

    於是張榜那日,向來門前冷落的懷仁伯府,報喜人前腳剛至,賜婚的聖旨後腳就來了。

    婚後,程二老爺對韓氏一直不冷不熱,數年後遇劫匪身亡的消息傳來,韓氏已有了一生下就被視為未來太子妃的長女程雅傍身,對肚子裡的這一個,無論是她,還是老伯爺夫婦,都盼著是個兒子,好延續二房香火。

    韓氏臨盆之時九死一生,足足生了兩日一夜,誕下一對龍鳳胎,可惜是哥哥的男娃不足三斤,沒活過三日就沒了,女娃卻足足有六斤重,喝奶的勁頭比尋常單胎的嬰兒還足。

    用太醫的話說,在母體時,這哥哥的營養都被妹妹搶走了,才有這般狀況,更令人歎息的是,韓氏因為難產,已是不能再生育了。

    後來老夫人做主,過繼了程家旁支的男娃養到韓氏名下,韓氏對次女程微一直不怎麼親熱,待數年後程二老爺領著花姨娘母子三人出現,後來與花姨娘又生一子,只有兩女和一個嗣子傍身的韓氏,對次女態度就越發冷淡了。

    桂媽媽轉念極快,把這番緣由想過,就聽到了霜蘭的驚呼聲:“呀,姑娘臉腫起來了。”

    “一驚一乍的做什麼!”桂媽媽瞪了霜蘭一眼,目光落在程微有些紅腫的左臉頰上,忙安慰道,“三姑娘莫怕,等會兒老奴給您塗些脂粉遮掩了,就瞧不出來了。”

    三姑娘對去衛國公府是最熱衷的,要是因為面上不雅被留下,這母女二人關係就更僵了。

    一直安安靜靜的程微猛然睜開眼:“我不用脂粉!”

    她眼裡進了污水,清洗後通紅一片,這麼一揚眉,一瞪眼,真真不是一個小姑娘能有的氣勢,竟是讓一把年紀的桂媽媽下意識退了一步,才訕笑道:“好姑娘,收拾妥當了才好出門呢。”

    “那便不出門吧。”程微瞧了菱花鏡中的自己一眼,洗淨脂粉的臉露出微黑粗糙的膚色,左邊面頰的紅腫更是讓那幾粒紅痘不堪入眼。

    她在繡墩上坐下,盯著染了汙漬的鹿皮鞋面出神。

    “三姑娘,莫鬧脾氣,幾位姑娘還等著呢。”

    程微抿唇看著桂媽媽,開口道:“桂媽媽,我沒有鬧脾氣,是真的不想去了,勞煩你和母……”

    “母親”兩個字在她舌尖打了個轉,壓下要湧出喉嚨的苦澀,才吐了出來:“和母親說一聲吧。”

    見她倔強的模樣,桂媽媽搖搖頭向韓氏回稟去了,留下霜蘭覺得氣氛尷尬,忙笑道:“三姑娘稍等,婢子去拿個熟雞蛋,給您臉頰上滾一滾。”

    等人都走了,只剩下厚重的薑黃色細棉布團花簾子微微晃動,程微這才雙手捂住臉,雙肩抽動,無聲哭了起來。

    桂媽媽進去時,正瞧見程瑤依偎在韓氏身旁說話逗趣,韓氏臉上總算有了些許笑意,聽到動靜看過來。

    “夫人,三姑娘精神不大好,想留在家裡——”

    韓氏面色陡然一沉:“我就知道,她倔脾氣又犯了,不去便不去,隨她!”

    程瑤忙站起來,拉著韓氏胳膊柔聲道:“母親,三妹還小呢,難免會鬧小孩子脾氣,其實她心裡定是想去的。三妹今日心裡委屈,若是再出不了門,心裡就更難受了,到時候母親不也心疼麼?讓瑤兒去勸一勸就好啦。”

    “她做錯了還覺得委屈了?”韓氏一挑眉,不過最終沒說別的,算是默許了程瑤的話。

    程瑤見狀,抬腳尋程微去了。

    韓氏沖桂媽媽歎口氣:“不說和雅兒比,那孽障要是能有瑤兒一半懂事知禮,便好了。”

    “大姑娘賢淑,二姑娘文雅,三姑娘率真,都是好的呢。”桂媽媽勸道。

    韓氏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媽媽也別寬慰了,我已經打定了主意,等這次回來,就進宮和雅兒提一提,討一個有經驗的教導嬤嬤來拘一拘那孽障的性子,省得再鬧出笑話來,丟了我的臉面是小,若是連累了雅兒,那真是容不得了!”

    長女身為太子妃,外人看著風光,其中艱難,也只有她做母親的最清楚了。

    韓氏說完這些,才轉頭對立在一側的雪蘭道:“叫董姨娘她們進來吧。”

    衣袂窸窣,早已在外等候多時的董姨娘走進來,盈盈拜倒給韓氏請安,還不忘暗暗拉了拉身側的四姑娘程彤。

    韓氏居高臨下,早把程彤暗藏的不忿看個清楚,又惱恨董姨娘的惺惺作態,當下一聲冷哼,好大一個白眼飛了過去。

    桂媽媽見了嘴角猛抽,恨不得沖過去把韓氏搖晃清醒。

    夫人吶,您就裝個賢良的正室,會少一塊肉啊?回頭老爺得知這對母女受了委屈,又該給您臉色瞧了。

    桂媽媽緊挨著韓氏站著,同樣悄悄碰了碰她,韓氏這才不情不願地道:“起來吧。”

    “多謝夫人。”董姨娘嫋嫋站起來。

    韓氏最見不得她這樣子,板著臉沖雪蘭道:“去看看二姑娘、三姑娘收拾妥當沒,時候不早了。”

    正說著,簾子挑起,程微和程瑤已經攜手走了進來。

    程微重新換過了衣裳,臉上脂粉未施,因為膚黑,紅腫已經不大明顯,就是臉顯得胖了些。若是單獨來看,頂多覺得這姑娘不夠秀美,可偏偏旁邊站了個同樣素面朝天,卻更顯清麗的程瑤。

    韓氏看一眼女兒,怎麼看怎麼像女妖精被打回了原形,成了女妖怪,忽然就有些後悔先前的舉動了,又不好自打嘴巴,於是捂著發堵的心口站起來,一甩衣袖:“走吧。”

    她大步流星從董姨娘身旁經過,連眼角都未抬,董姨娘卻不以為意,給了程彤一個安撫的眼神,婷婷嫋嫋回住處哄才四歲的小兒子去了。

    韓氏帶著程微姐妹三人從念松堂經過,並沒有進去請安,而是直奔垂花門去了,其他人也不覺有異。

    這其中,還有個緣故。

    懷仁伯老夫人年輕時操勞過度,落下了偏頭疼的毛病,夜裡常失眠,早上時卻是睡得最熟的,最忌諱人打擾,所以懷仁伯府和尋常人家的規矩不同,給長輩請安,要晚上一個時辰。

    而在大樑,男子雖仍沿襲古禮二十加冠,可在十六歲生辰過後,大多殷實些的人家就會給兒子安排啟蒙人事的通房了,所以十六歲生辰算是行小成年禮,亦是比較鄭重的,慣例請的都是近親密友,韓氏當姑姑的自是要早去,是以昨日便先和老夫人打了招呼。

    一行人剛到二門口,一個穿玫紅比甲的丫鬟就匆匆追上來:“二夫人,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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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09:4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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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毒舌也是技術活

    韓氏回過頭,認出追來的丫鬟是大姑子程芳英跟前伺候的,臉下意識就一沉,問道:“何事?”

    “二夫人,我們姑娘身子安好了,姑太太說讓她隨您一起去長長見識,請您略等等。”那丫鬟面不改色地見禮道。

    懷仁伯府共三房,三老爺是庶子不提,大老爺雖襲了爵,才能卻平庸,府裡上下都清楚,真正的主心骨是二老爺。而二老爺鮮少往正院來,放在心尖上的是蓮皎居那娘兒幾個。

    且二夫人娘家雖顯赫,奈何與其母關係不睦,也從未聽聞她回娘家訴過苦。長女雖是太子妃,太子對她的冷淡也是瞞不住人的,現在雖礙於百年前的聖詔占著太子妃的位置,等將來太子繼位,這皇后的位置留不留給她,就難說了。

    因著這些緣由,在這丫鬟乃至府中大半下人的心裡,出身高貴的二夫人不過是只紙老虎罷了。

    “昨日不是說,有些發熱麼?”

    丫鬟不緊不慢道:“昨晚喝了三老爺配的薑糖茶,今早已是好了。”

    韓氏皺了皺眉,她雖和大姑太太程芳英向來不睦,卻也無意為難一個小姑娘,於是點點頭道:“我們在馬車上等著,讓靈芸俐落些。”

    程芳英嫁的陳家是京郊大戶,祖上出過京官,現今雖無人出仕,家底卻厚實,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奈何兩年前程芳英與陳家和離,帶了女兒陳靈芸回娘家常住,把兒子留在了陳家。

    丫鬟口中提的姑娘,便是陳靈芸了。

    韓氏上了停在門口的一輛小巧馬車,程微三人上了另一輛大些的,等了一刻鐘左右,就聽細碎腳步聲傳來,一個少女聲音響起:“二舅母,我來遲了,您可別惱。”

    話音剛落,還沒等韓氏答話,棉布車門簾掀起,一個和程微年紀仿佛的少女攜著一股冷風就鑽進了馬車裡。

    她面貌尋常,濃眉大眼卻顯出幾分機靈,掃一眼車裡,先是對程瑤打了招呼,接著斜睨一眼程微,發出不屑的冷哼,就緊挨著程彤坐下,二人親親熱熱說起話來。

    “怎麼不好好歇著,又不是以後沒機會出門了。”程彤嗔怪地問道。

    近些年來,大樑對女子的束縛確實鬆散了許多,姑娘家想要出門,只要請示過長輩,帶上丫鬟婆子護衛,大都是被許可的,出門的機會自然就沒那麼難得了。

    陳靈芸目光落在程微身上,意有所指地道:“本來我娘也是不讓的,我是想著,你一個人落了單,萬一被某些蠻橫不講理的人欺負了去,可怎麼好?”

    放在往常,程微早就與陳靈芸針尖麥芒地吵起來,可她自打挨了韓氏那一巴掌,心就空落落的,面對陳靈芸的挑釁眼簾都沒力氣抬,表情木然。

    陳靈芸詫異挑眉,衝程彤眨眼問道:“今兒個真是稀奇了,莫不是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先前韓氏讓董姨娘母女在外久候,不過是一個銀戒子,程彤就從小丫鬟口中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此刻聽陳靈芸問起,掩口輕笑,與她咬起耳朵來。

    程彤聲音輕柔,“塗脂抹粉、”“攀附”、“挨了巴掌”等字眼卻清晰落入程微耳中。

    程微手動了動,抬起又落下,最後緊緊按住左手腕上一隻花紋奇特的鐲子,控制著心頭升騰而起的怒火。

    程微的沉默卻似乎讓陳靈芸發現了新的樂趣,她一邊咯咯笑著聽程彤說,一邊拿眼瞟過來,見往日對頭依舊不語,揚了揚唇道:“人家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果然一點不錯呢!”

    這就是諷刺韓氏當年求了聖旨強嫁給程二老爺的事了。

    程微終於抬眸,冷冷掃陳靈芸一眼。

    陳靈芸恍若未見,歎口氣道:“要不然,二舅舅和你娘舉案齊眉,該多和美。”

    “別說了,誰讓我娘命苦呢,好好的正房太太,忽然就成了妾室,我雖有個嫡女的名分,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三弟和四弟就更命苦了,嫡子成了庶子,將來總是低了人一頭。”程彤熟練的從袖口裡抽出白手絹拭淚。

    程瑤這時開了口:“四妹快莫哭了,今日去慶賀止表哥生辰,原該高興的。這些年你心裡雖不好受,但也應該清楚,其實這也不關三妹的事。”

    程瑤的維護卻讓程彤更委屈了,揪著帕子抽泣道:“是呢,是不關三姐的事,誰讓從太太肚子裡出來的,都命好呢!”

    這話卻勾起了陳靈芸的怒火,她當下臉一沉,不陰不陽地道:“彤表妹說的一點不錯,微表姐命好,雅表姐命就更好呢,生下來就是內定的太子妃!”

    見程微木著一張臉,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冷笑一聲道:“只可惜,太子妃之位再尊貴,也有不足之處呢!”

    程彤忘了抽泣,問道:“什麼不足?”

    陳靈芸撲哧一笑,伸手一指程微:“和微表姐一樣,都不得心上人歡喜呀!”

    話音剛落,就見程微矮著身子站了起來,馬車空間總是有限,眨眼的工夫已經到了近前。

    陳靈芸一愣,翻了個白眼道:“幹嘛,想打架啊?”

    程微抿唇,居高臨下盯著陳靈芸。

    她唇色比尋常女子要紅,且薄,這樣緊抿著,眸色深深,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冷豔驕傲勁兒,不像才十三歲的小姑娘該有的,令人下意識忽略了容貌不足之處。

    陳靈芸一時有些看呆了。

    就在其呆愣的工夫,程微果斷抬腳,鹿皮小靴踹上陳靈芸肩頭,一腳把她蹬了個四腳朝天。

    抽氣聲響起,程瑤和程彤不約而同的互望對方,然後不可置信地看著程微。

    這是什麼情況,大家閨秀有矛盾,不就是言語交鋒嗎,你一言,我一語,就把那些恩怨是非化成了利刃,插在了對方心尖上,這直接用腳踹是怎麼回事兒?

    旁觀的二人都看傻了,至於挨踹的陳靈芸就更懵了,一時之間連驚叫都忘了,仰面躺著手腳胡亂揮動,想不起以這樣不雅的姿勢該如何優雅的站起來。

    程微卻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挨著程瑤重新盤腿坐下,一雙丹鳳眼睃了陳靈芸一眼,不屑地道:“烏龜!”

    “呃?”連同陳靈芸在內,三人沒有一個反應過來的。

    程微挽著程瑤胳膊笑盈盈道:“二姐你看,她這樣,像不像玄清觀放生池裡的小烏龜呀?”

    程瑤下意識看去,竟然真覺得有些相像,強忍著嘴角上翹的衝動,咳嗽一聲道:“三妹,你太頑皮了,怎麼能這樣對靈芸表妹呢?”

    而陳靈芸也終於找回了手腳,爬起來顧不得去扶搖搖欲墜的釵環,就向程微沖來:“程微,我跟你沒完!”

    程微眼皮都沒抬,面無表情地道:“來唄,反正我這樣子也無所謂了。”

    這話卻比靈丹妙藥還管用,陳靈芸一下子止住了身子,怒視著程微咬牙切齒地罵:“程微,你還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給不給伯府丟臉!”

    程微那一腳踹的酣暢淋漓,頓時恢復了往日的戰鬥力,冷笑道:“陳靈芸,你也別張牙舞爪,不就是你娘因為麻子臉與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然後你們母女就遷怒到我大姐頭上了麼!”

    程微的高祖原本只是一個游方郎中,以賣狗皮膏藥為生,還兼帶著燒符化水,替人治病驅邪,誰知道一來二去竟混成了出名的符醫,還特招進了太醫署,一時被傳為奇談。

    而這還不算完,沒過多久當時的太子遭逆賊算計身中奇毒,性命垂危之際一眾禦醫束手無策,上至皇帝老兒,下至京中百姓,只覺天都要塌了。

    蓋因數年前的藩王之亂後,皇室男丁凋零,只剩了太子一根獨苗,這太子要是沒了,皇帝老兒坐慣的舒舒坦坦的龍椅,百年之後可就要便宜侄子們了!而對淳樸百姓們來說,國無儲君,這不是天下將亂,生靈塗炭的徵兆嗎?

    就在這從上至下飽受折磨的緊要關頭,程家高祖登場,一出手居然就把太子給治好了!

    皇上大喜,一眼掃見程家高祖身旁的小女嬌娘,脫口而出,許了太子妃之位。

    對歡喜至極的嘉德帝來說,太子妃出身低些算什麼,其父能替他保住兒子,把這江山一代代傳下去,就是天大的功勞,更何況這其中太子妃還出了力。

    原來程家高祖有三子一女,獨獨最疼嬌娘,傳其醫術不說,出門問診時也常帶著給他打下手。

    彼時,嬌娘很有些聰慧名聲在外。

    不料紅顏福薄,沒過多久,嬌娘竟急病而亡了。

    嘉德帝見此,重新下旨,賜了程家高祖懷仁伯的世襲爵位,以示皇恩。

    原本事情也就到此為止,可沒出半月,嘉德帝又下了一道聖旨,而這道聖旨,不但驚掉了當時文武百官的下巴,更令百年來的史官們費解。

    嘉德帝竟許諾,懷仁伯府後人中第一個品貌端莊的嫡女,以太子妃之位待之。

    說來也怪,自此後,懷仁伯府再無嫡女出生,族中子弟更是平庸,直到程微的大姑姑程芳英出世,京中人人側目,都道懷仁伯府總算可以翻身了,不料沒出幾年,一場天花讓程家這顆明珠成了麻子臉,自然無緣太子妃之位了,這才有了後來程雅的事兒。

    只是因為先前那兩樁未成之事,京中漸漸流傳出一種說法,懷仁伯府泥腿子出身,福薄根淺,受不住這潑天富貴,再加上程雅不得太子歡喜也不是秘密,懷仁伯府雖出了太子妃,在勳貴圈子中卻依然不被看好。

    但對程芳英來說,失去太子妃的尊榮,已經足夠她耿耿於懷一生,從而遷怒韓氏母女。陳靈芸耳濡目染,有這番言語便不稀奇了。

    “你胡說!”聽程微說母親是麻子臉,陳靈芸氣得面紅耳赤。

    程微抬了下巴,理直氣壯地問:“哪裡胡說?是說大姑母麻子臉,還是說你們遷怒我大姐?”

    “三姐,你這樣說就過分了——”程彤蹙眉指責。

    “你也閉嘴吧!”程微嘴角一挑,帶上譏笑,“口口聲聲說我母親占了你娘的位置,父親對你娘才是真心,若真是如此,父親明知回了伯府會委屈你娘做妾,怎麼還歡歡喜喜的回來了?”

    說到這,程微像是一隻鬥贏了的貓,懶洋洋又驕傲地靠著彈墨靠枕,輕笑道:“以後別在我面前提什麼嫡子、庶子的,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笑話,就留在那山溝子裡,長大後不就是刨地嗎,只聽說襲爵時有嫡庶之分,分家產時有嫡庶之分,祭祖時有嫡庶之分,別欺負我年紀不大見識少,可沒聽說過刨地還有嫡庶之分的!”

    “你,你——”程彤是真的又氣又惱,反而忘了哭了。

    這時馬車吱呀一聲響,停了下來。

    程微掀起車簾一角往外看去,才發覺衛國公府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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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09:41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0 PM 編輯

第六章 論如何成為被討厭的表妹

    朱門金匾恢宏依舊,獸頭輔首兇猛威嚴,立在門口迎客的少年面帶微笑,眾人簇擁之下,耀眼如明珠美玉。

    熟悉的人和景映入眼簾,程微不自覺露出歡喜笑容,忙放下了簾子。

    “靈芸表妹,你發有些亂了,我替你整理一下吧。”程瑤開口道。

    “我來便是了。”坐在陳靈芸一旁的程彤道。

    程瑤微微一笑,碰碰程微:“三妹,那我們先下去吧。”

    “好。”程微一刻不想在車廂內多呆,當下便站起來,彎腰提裙,從靠近車門而坐正匆忙整理儀容的陳靈芸身側經過。

    她見後面載著丫鬟們的馬車還未停穩,而少年已經抬腳迎向韓氏,便扶著車壁跳了下去,誰知腳還未落到實地,就覺被什麼絆了一下,整個身子直直往前栽去。

    慌亂之下,程微下意識反手一抓。

    一聲驚呼響起,把人們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程微只見程瑤忽然擋在她前面,二人一起往下倒去,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比二姐壯實的多,要是這麼壓下去,豈不是把二姐壓成柿餅了?

    落地瞬間,她忙以手撐地,慣性之下,手肘一曲擦在了地上,左手腕的鐲子與青石地面相撞,發出一聲脆響。

    久違的聲音頓時在腦海中響起:“你幹嘛呢,作死呀?”

    程微早就察覺那聲音似乎感知不到外界的動靜,只能與她言語交流,當下置之不理,望著面露痛苦之色的程瑤急忙問道:“二姐,你沒事吧?”

    “姑娘,您沒事吧!”程瑤的貼身丫鬟抱琴疾奔而來,周圍更是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於是,程微的詢問就淹沒在一片嘈雜裡。

    迎向韓氏的少年腳步一頓,徑直向這邊大步流星走來,相距不過一丈時停下腳,臉色數變望著倒地的姐妹二人,抿了抿唇才恢復淡然,側頭吩咐道:“還不快把兩位表姑娘扶起來!”

    被這番變故驚住的侍女們這才醒神,忙七手八腳把二人扶起。

    “兩位表妹沒事吧?”

    程微忽略了手肘處的刺痛,下意識揚起一個笑:“止表哥,我們沒事兒——”

    話說了半截,卻見韓止目光半分沒往這邊落,望向程瑤的眼神溫和關切。

    程微一下子住了口,忽然間就覺得很委屈,只是她倔強慣了,不願示弱人前,只狠狠咬了唇抬抬下巴,把洶湧而上的淚意強壓了下去。

    韓止察覺程微忽然安靜下來,投來淡淡一瞥,瞧見她這神情,幾乎是下意識擰了眉,嫌惡失望之色一閃而過。

    程微一下子愣住了,輕輕眨眨眼,似是不相信看到的一切。

    前幾次踏入衛國公府,韓止對程微冷淡疏離,已是讓小姑娘百般費解,反復琢磨,這才想著趁今日的機會說個清楚,二人好恢復以往的樣子,卻不想才下馬車,就被對方冷淡之外多出的嫌惡給了迎頭一擊,呆愣當場。

    “三妹,你沒事吧?”程瑤推開丫鬟的攙扶,拉著程微上下打量著。

    “我沒事。”程微順口道,雙眼依然望著韓止,見他長身玉立,表情清淡如往昔,心中又閃過疑惑:莫非——是瞧錯了?

    這時的程微還不懂得,有的時候,女孩子會對明顯的事實避而不見,不是她沒有判斷力,就只是——不願相信而已。

    程瑤長舒一口氣:“沒事就好。”

    站在韓止身旁的紫衣少年再也忍不住,盯著程微低聲道:“再沒見過這般惡毒的!”

    “容昕!”韓止警告地喊了一聲。

    原來這紫衣少年,就是景老王爺的孫子,在京中有個“小霸王”的諢名,言行最是肆無忌憚的。

    這時韓氏已經走過來,有些氣急地瞪著程微,斥道:“胡鬧!”

    “姑母,侄兒扶您進去吧,我讓人領兩位表妹去收拾一下。”

    韓氏也不願眾目睽睽之下教訓女兒,順著韓止遞來的臺階點點頭,警告地看程微一眼:“好生跟著你二姐,莫要再惹事!”

    一行人轉了身往裡而去,程微由歡顏扶著,如提線木偶般跟著領路的侍女走,等進了一處佈置精緻的客房,避在四季花開屏風後面換衣裳時,才發出呼痛聲。

    “三妹,怎麼了?”先一步換好了衣裳的程瑤聽到動靜問道。

    程微這才醒過神來,皺眉盯著手肘處的血跡,有些灰心地道:“沒事。”

    她換好了從家中帶來的備用衣裳,自屏風後轉出來。

    程瑤迎過來,牽了程微的手坐在供客人小憩的美人榻上,柔聲問:“怎麼啦?”

    見程微不語,抬臉對二人的丫鬟道:“你們先出去吧。”

    “是。”抱琴微微屈膝,見歡顏站立不動,伸手去拉,“歡顏妹妹,咱們出去吧。”

    歡顏面無表情,緩緩看人的動作顯得有幾分呆氣,沖抱琴搖搖頭,看向程微。

    因為程瑤混得開,不同於尋常人家的庶女,抱琴也算有臉面的丫鬟了,見狀頗有幾分惱火,手上力氣加重,語氣也重了幾分:“歡顏妹妹沒聽到麼,姑娘叫咱們出去呢。”

    歡顏慢條斯理看她一眼,一動不動:“姑娘沒說。”

    “怎麼沒說?”抱琴真的惱了,“二姑娘說的話,你沒聽到麼?”

    兩個丫鬟的小爭執,倒是把程微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程瑤臉微沉,斥道:“抱琴,你怎麼越發不懂事了,敢在姑娘面前拌嘴了,還不快出去!”

    因程瑤平日頗為和氣,抱琴並不怎麼懼怕,有些委屈地辯解道:“姑娘,不是婢子想拌嘴,是這丫頭不聽吩咐。”

    歡顏比抱琴還委屈,理氣直壯道:“我沒不聽,我家姑娘沒吩咐。抱琴姐姐,二姑娘吩咐了,你快出去吧,不然二姑娘要生氣了。”

    抱琴先是呆了呆,才氣得跺腳:“姑娘,您看這小蹄子——”

    程瑤似是有些難堪,看向程微。

    一直沉默不語的程微目光掠過程瑤看向歡顏,不知怎的,心中一酸,又有一種說不清的開心滿足湧上來。

    原來,除了二哥哥,還會有別人,是不論其他人有多好,也只願意聽她說的。

    小姑娘大抵都是這樣,哪怕之前很生氣很生氣,也許因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就會把煩惱暫時忘到腦後去,程微也不例外。

    她揚起嘴角,聲音輕快起來:“歡顏,你出去吧,我和二姐說說話。”

    說到這,有些心虛沒有維護程瑤臉面,沖她解釋道:“二姐別和這丫頭置氣,她向來是個呆的。”

    程瑤見狀,自是沒有什麼可說的。

    歡顏這才抬腳跟著抱琴往外走,走到半途開口道:“抱琴姐姐,我很呆,你別和我置氣。”

    抱琴哆嗦著嘴唇吐不出一個字來,胸脯氣得一起一伏的,狠狠冷哼一聲,丟了個白眼轉過頭去。

    不料二人已經走到門口,她這麼猛然一轉頭,已是來不及剎住腳,臉直接貼在了門框上。

    程微和程瑤對視一眼,一時都有些無語。

    抱琴大窘,推開門掩住面就沖了出去,歡顏輕輕帶好門跟上,隱隱傳來二人的對話聲。

    “抱琴姐姐,我的手帕是軟綢的,我家姑娘給的,你要不要擦擦臉?”

    “不用!”

    “可是,你臉上有撞出來的門格印子,真的不用擦擦嗎?”

    “閉嘴!”

    之後終於沒了動靜,程瑤頭一次在程微面前露出難堪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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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09:42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1 PM 編輯

第七章 紅顏多薄命

    “那丫頭被我寵壞了,讓三妹看笑話了。”

    “不會,我怎麼會和一個丫鬟計較。”程微很隨意地道。

    程瑤一愣。

    程微不假思索的回答,讓她意識到,原來,總有一些人,就算在旁人眼裡再不堪,骨子裡的驕傲也是許多人學不來的,比如——她。

    甚至,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從未意識到,這種理直氣壯的驕傲,讓她如此的豔羨,又……討厭。

    見程瑤神情有異,程微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像是收起鋒利爪子的貓,面對信任的人少了威脅,只剩溫順:“再說,我才不會笑話二姐呀。”

    程瑤再次愣了愣,深深看了程微一眼,恢復了往常的笑容:“是呢,三妹對我最好了。我們過去吧,不然該遲了。”

    “嗯。”程微起了身,與程瑤挽手往外走,走到門口處停下來,有些踟躕。

    “三妹,怎麼了?”

    程微咬了咬唇。

    大姐姐遠在宮中,一些女兒家的話是沒有機會說的,二哥又隨恩師去了薈城,年底才能回來,想來想去,能一吐煩惱的,只有二姐了。

    “二姐,你說,止表哥是不是討厭我?”

    “怎麼會?”程瑤失笑,“你忘啦,小時候,眾多表姐妹裡,止表哥最愛帶你玩的。”

    “可是,今日止表哥看我的目光,就像……就像我看四妹似的!”程微只要一想到止表哥若是討厭她,像她討厭程彤那樣,心都碎成了渣。

    “你定是看錯了。”程瑤撲哧一笑,“三妹,我聽說,止表哥這個年紀的少年最是面皮薄,興許是為了二月裡那事,還在避著你呢。”

    程微這才放下了心,忍不住抿唇一笑。

    二姐也這樣說,看來她果真看錯了呢。

    “這下放心啦?走吧,止表哥見你去遲了,說不定才真會生氣了呢。”

    二人推門而出,帶上各自的丫鬟,由候在廊蕪下的引路丫鬟領去了女眷所在之處。

    一踏進花廳,程微就快速掃了一眼。

    廳裡都是些再熟悉不過的面孔。

    坐首位的是外祖母,與她說話的是小霸王的母親曾氏,也算是程微的姨母。

    說到這,不得不提起一段傷心往事。

    衛國公老夫人原本有二女,長女是程微的母親明珠,次女閨名玉珠,自幼殊色天成,還未及笄就有了京城第一美人的美譽。偏偏她還通武藝,性格舒朗,京中貴女非但不嫉妒她的美貌,還大半與之交好,常相約一同出門遊玩,卻不料有一次踏青,路遇了歹人,待歹人切西瓜般把跟來的丫鬟護衛砍翻,韓玉珠挺身而出與歹人力戰,從而給了好友們逃生的機會,自己卻被歹人擄走。

    雖說沒過多久,韓玉珠就被人救回,名聲卻是受損了,更糟糕的是,她竟有了身孕!待八個月後早產下一子,便用一根腰帶結束了鮮花般的生命。

    而曾氏,就是當日與韓玉珠一同出門的好友之一,韓玉珠自盡後,她就主動認了衛國公老夫人為義母,而後嫁人生子直到如今,老夫人已是把曾氏當真正的女兒待了。

    外祖母下首,則依次坐著大舅母陶氏,二舅母劉氏,小舅母趙氏,母親韓氏,其餘的,則是陶氏的娘家人及密友,還有幾位表姐妹了。

    一見程微進來,衛國公老夫人就露出歡喜的笑容,招手道:“微兒,來外祖母這裡。”

    程微也是不自覺揚起嘴角,腳步輕快地走過去,施了一圈禮,然後伏在衛國公老夫人膝頭,喊了一聲“外祖母”。

    衛國公老夫人撫著外孫女黑鴉鴉的頭髮,歡喜的不行:“微兒貌似長高了,也長胖了,不錯。”

    對老人家來說,瞧著晚輩長胖些,總是欣慰的。

    角落裡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女撲哧一笑,與一旁的少女咬耳朵道:“三姐,你看祖母偏心的,微表姐一張臉都成發麵饅頭了,她都覺得好看!”

    另一個年齡仿佛的少女撇嘴道:“還不是微表姐小時候總有人說她長得像早逝的二姑母。那時候太小,記不得了,可你看她這又黑又胖的模樣,不用說,定是那些人一味奉承,哄祖母高興呢。”

    不遠處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瞪了二人一眼,二人這才悻悻住口。

    “婉娘,你瞧微兒,是不是越發好看了?”衛國公老夫人側頭問曾氏。

    這下子,便連那十七八歲的少女都有幾分尷尬,同情地看著曾氏。

    孰料曾氏面不改色,仔細瞧了程微一眼,笑道:“確實呢,待過上幾年微兒長開了,就更出眾了。”

    聽了這話,衛國公老夫人就如喝了蜜一般,舒坦地臉上笑褶更深了。

    韓氏實在聽不下去了,硬邦邦道:“母親,您再這樣,她越發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哪樣了?”老夫人臉一板,“你自己的閨女,你瞧不出好來,還不許我這當外祖母的實話實說了!”

    一屋子人悄悄看看程微,又看看老夫人,忽然深刻理解了實話實說的含義,俱是低頭忍笑。

    坐在不起眼處的陳靈芸再也忍不住,低聲對程彤道:“她臉皮也夠厚的,要是我聽了這樣的誇獎,早臊的躲出去了!”

    程彤嘴角一直掛著淺笑,輕聲細語道:“老夫人這麼說,咱們就聽著唄,誰不是聽著呢。”

    這話說的極妙,一等國公府的老夫人誇讚自己外孫女,旁人可不就是聽著,難道老夫人說外孫女是九天上的仙女,她們非要提醒一句可惜是臉著地麼?

    這其中,也只有韓氏身為程微的母親,一方面覺得尷尬,一方面怕女兒時常聽著這些話,越發認不清自己斤兩,再鬧出更大的笑話來,才與老夫人起了爭執了。

    衛國公夫人陶氏悄悄搖了搖頭。

    想當年,婆婆最寵的就是韓氏,韓氏執意嫁到懷仁伯府後,守寡的那幾年婆婆常因擔心她過不好派人去請,韓氏卻十次有八次推了不來,就連玉珠沒了都鮮少回來開解老母,一來二去的,母女便有了隔閡。

    “老夫人,時辰快到了。”陶氏可不想兒子的十六歲生辰鬧出什麼不快來,忙提醒道。

    “那便過去吧。”老夫人起了身,還不忘程微,“微兒扶著我吧,外祖母這兩日腿有些疼。”

    “外祖母腿怎麼啦?”程微聽了有些擔心,忙伸手去攙扶,卻見老夫人使了個眼色過來,帶著幾分邀功的得意。

    程微不由怔了怔,隱隱有些不妙的預感。

    外祖母對她是極好的,可有時候,有那麼一點點的……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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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09:43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1 PM 編輯

第八章 側耳聽雪落

    也不怪還稚氣未脫的程微這樣想自己外祖母,她可忘不了八歲那年因為忽然多了個父親還有一雙弟妹,惱得跑來外祖家小住,有一日心煩爬到樹上摘桃丟著玩,有一顆正砸進來園子裡溜達的外祖母懷裡。

    程微已經做好了被訓斥的準備,甚至叛逆地想借此哭鬧一番發洩連日來的鬱悶,卻不想外祖母拿起桃子咬了一口,扔到地上說不甜,並問她:“微兒可知道什麼樣的桃子最甜?”

    程微茫然搖頭,就見外祖母撩起裙擺往腰帶裡一塞,三兩下就爬到了樹上去,摘了桃樹尖上一顆粉裡透紅的大桃子向程微顯擺,然後祖孫二人在侍女們的尖叫聲中壓垮了老桃樹摔了下來。

    那個季節桃子本來就是熟透的,這麼一來,桃子直如雨點般砸了下來,二人雖沒摔傷也沒被砸傷,可程微足足洗了三次澡還能隱約聞到身上一股子桃子味,總覺得桃毛沒洗掉,讓侍女撓了一夜癢。

    別人家熊孩子爬樹頂多招來一頓訓斥,她爬樹招來一個祖母!

    這事給程微留下的心理陰影略大,她從此再也沒爬過樹!

    程微預感很快成真,就聽韓氏嗔怒道:“母親,止兒的小成年禮,微兒怎麼好跟過去看!”

    與正式加冠不同,這種只流行於京城一帶的小成年禮,不成文的規矩,就算是關係親近的女孩兒,也不好去看的。

    老夫人臉微沉,瞪了韓氏一眼,嘀咕道:“你兩個哥哥的小成年禮,你也沒缺席!怎麼輪到微兒,就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

    這話雖說的小聲,可因為陶氏和韓氏離得最近,都聽到了。韓氏自覺在長嫂面前丟了面子,不好和母親硬頂,一個眼刀向程微飛了過去,斥道:“還站這兒做什麼,去和你二姐還有表姐妹們玩去。”

    在場的人,都是多年常來往的,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只有那十七八歲的少女,站在人後,看向程微的目光帶了幾分同情。

    程微鬆開了老夫人的手,垂眸:“外祖母,那微兒就在這兒等著您啊。”

    老夫人無奈地看了韓氏一眼,抬手憐愛地撫了撫程微的髮絲:“在這兒等外祖母作甚,你大表哥行完小成年禮,你外祖父他們都去喝酒,我們就聽戲去,你們小姑娘家不愛聽這個,先去聽雪林玩吧。”

    小成年禮到底比不得加冠禮,換了尋常子孫,祖母輩的都不出席的,可韓止是衛國公世子,長子嫡孫,身份自是不同。饒是如此,等觀完禮,長輩們或聚或散都隨心意,至於同一輩的,則由今日的主角招待,待客地點就是衛國公府聞名京城的聽雪林了。

    老夫人說完,抬眼越過人群,落在那十七八歲的少女身上:“秋華,先替止兒照應著妹妹們。”

    那少女含笑道:“祖母放心就是了,秋華定會招待好妹妹們的。”

    老夫人這才放心的轉身,在眾人簇擁下出了門。

    花廳裡很快只剩下小姑娘們,氣氛陡然一鬆。

    “哎呀,總算能去聽雪林了,大表姐,我可盼了好久了。”說話的少女十四五歲年紀,粉衣綠裙,杏眼桃腮,是衛國公夫人陶氏的娘家侄女,閨名心怡。

    “看你猴急的。”與陶心怡挨在一起的少女掩口取笑。

    陶心怡嗔道:“嵐郡主,你還笑我!我又比不得你,想來這裡隨時就來了。要不是趕上止表哥生辰,說不準要開春才過來呢。”

    陶氏娘家在嘉陽,離京城雖不算遠,可往來到底不如同住京城方便。

    “哪有想來就來的,母親說我年紀大了,不比小時候,這些日子拘著我做針線呢,你看我手指上的針眼!”嵐郡主把手一攤。

    程微忍不住看過去,只見少女白嫩嫩的手指水蔥似的,那針眼……抱歉,許是站得遠,她沒找到!

    “還真是呢,其實你便是不學,將來也不打緊。”

    嵐郡主歎氣:“母親說了,將來就算用不上,該會的也要會。還是哥哥好,現在怎麼鬧都不打緊。”

    原來嵐郡主就是小霸王容昕的親妹妹,其父是王世子,其兄是世孫,一出生就比景王府其他姑娘來得尊貴。

    “還是世子妃說的有道理,難怪郡主樣樣出眾呢。”先前坐在角落裡取笑程微的兩個少女圍了過來。

    嵐郡主放下手,矜持地翹了翹嘴角,算是給了回應,態度卻比先前冷淡多了。

    一直未曾出聲的韓秋華這才淡淡開口:“妹妹們先隨我過去吧。”

    說到這,特意伸了手去拉程微,並對程瑤笑道:“瑤表妹,你和心怡表妹有些日子未見,她先前可是問起幾次了,你們好好敘舊,就讓微表妹和我作伴吧。”

    程瑤笑容溫和:“那就勞煩大表姐替我照顧三妹。”

    “說什麼照顧不照顧,我比你們長好幾歲,和我在一塊你們這些小姑娘定會嫌悶的,就只好委屈一下微表妹了。”

    一番話說得在場的少女紛紛輕笑,眾人穿上披風大氅,平日關係好的湊在一起,三三兩兩向著位於國公府東北角的聽雪林走去。

    聽雪林,顧名思義,應是賞雪景之處,而在衛國公府賞的卻是梅景。

    每逢冬日,數百棵梅樹一同綻放,白梅綠蕊,玉潔冰清,風過枝搖後花瓣簌簌而落,遙望之人辨不清是梅是雪,只能閉眼輕嗅,以梅香判斷,聽雪林因此得名。

    閉眼嗅梅香,側耳聽雪落。

    衛國公府雖是武將傳家,可衛國公夫人陶氏卻是個風雅人,每年舉辦的賞梅詩會都熱鬧非凡,漸成盛景。

    程微由韓秋華牽著手緩緩而行,入目是成片的白梅怒放,腳下一層層落梅雪堆玉疊,仿佛把小蠻靴都染上了梅香,令人不忍踐踏。

    耳畔響起了少女們的驚歎聲,程微對此卻早已司空見慣,目光散漫,顯然思緒又飄遠了。

    韓秋華見此微微一笑,伸了手在程微眼前搖晃:“微表妹,在想什麼呢?”

    程微回神,瞧著面帶微笑的韓秋華,在韓氏面前豎起的冷硬外殼收起,用腳尖輕輕踢了一下落梅,露出孩子般的頑皮笑容:“我想起小時候,止表哥常領著我們一眾兄弟姐妹來梅林玩耍,平表哥淘氣,總愛把我引到無人處,害我時常迷路,幸虧每一次都是止表哥把我尋回來的。”

    “是麼?”韓秋華溫和看著程微,“我那時玩樂的少,竟不知道呢。”

    “是呢,那時止表哥偷偷領我們去玩,二舅母管的嚴,誰都不敢喊大表姐。”

    “若是喊我,我便去了。”韓秋華說到這裡,神情頗有幾分惘然。

    韓秋華的父親是衛老夫人的次子,年紀輕輕便戰死沙場,幸虧當時妻子劉氏已經有了身孕,數月後生下一個遺腹女,取名秋華。

    韓秋華成了二房唯一的血脈,同時也是衛國公府第一個孫輩兒,劉氏打定了主意不過繼嗣子,要等女兒長大了招婿,是以她自幼課業要比尋常女童繁重的多,沒人攛掇又不好意思主動翹課,可心底,不是不羨慕的。

    而今韓秋華已是二九年華,這點感概自是隨風而過,望著程微比尋常少女要胖乎一些的臉蛋,忍不住伸手去捏,手伸到一半,卻臉色微變:“微表妹,你的臉……”

    說到這裡頓了頓,顧及小姑娘面皮薄,換了個委婉的說法:“是不是磕碰著了?”

    “沒有呀,在門口不小心和二姐一起摔倒,只碰到了手肘——”程微下意識去撫摸面頰,猛然意識到韓秋華真正想問的事,一下子沒了聲音,只緊緊咬著唇,一聲不吭。

    韓秋華見此,哪還有不明白的,低歎一聲,撫了撫程微髮辮:“微表妹閑了就多來陪陪我,二妹不常見人,三妹四妹年紀又小,等閒我也沒個說話的人呢。”

    說到這裡,笑了笑:“我知道你和瑤表妹形影不離的,怕是捨不得。不過我瞧著,瑤表妹穩重,倒襯得你這傻丫頭更跳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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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09:46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1 PM 編輯

第九章 程微有位好兄長

    “和二姐不相干,我一直是這樣子,不懂得如何討人喜歡。”承認不如人處,總是令人不那麼愉快,程微下意識抿唇,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麼,一雙丹鳳眼如盛了碎鑽,儘管衣著寡淡,蒼白如一片風乾的素梅,在此刻還是驟然迸發出耀眼光彩。

    就連一向穩重的韓秋華都不由怔了怔,隨後心中一歎,可惜了微表妹一雙極好的眸子!

    程微不知韓秋華突如其來的惋惜,說得認真:“不過二哥告訴我,一個人的品性是教導出來的,性子卻是天生的。什麼樣的性子都有優點,要是為了旁人偽裝自己的性子,會活得很累很累,我只要做好自己,問心無愧就好啦。”

    “微表妹,澈表哥說的不錯。他對你,也真是極用心了,以後要是有什麼不明白的,來不及問我,就多去問問澈表哥。”

    程微眉微挑:“那是當然,二哥是最好的哥哥,什麼都懂的,可笑程彤還總想著把二哥搶走呢!她卻不知道,早在五年前二哥就說啦,只有我才是他的妹妹,誰都無法替代的。”

    五年前,正是程微的父親攜嬌妻稚子出現的時候。

    小姑娘說到得意處,眉飛色舞,歡喜的好像再無別的煩惱。

    韓秋華不由心生感慨,微表妹這心無城府的性子,在真正能欣賞的人眼裡,又怎麼會不好呢?

    她忽然起了促狹的心思,問道:“那雅表姐和瑤表妹呢?”

    “呃?”程微一怔。

    韓秋華撲哧一笑:“你剛剛說澈表哥只認你一個妹妹呢。”

    程微頓時被問住了,張了張口,有些心虛地道:“又不是我說的。”

    可不知怎的,想起二哥那番話,她心裡就忍不住高興起來,同時又有幾分慚愧。

    陳靈芸總罵她霸道,其實有的時候也沒說錯。

    韓秋華見狀不再為難,伸手一指道:“到了呢。”

    眼前是一座兩層木質小樓,樸拙雅趣,又有一長廊與之相連。廊下石桌有圓有方,鋪了一水的月華素面錦布,其上擺滿了各式糕點堅果;石凳長短不一,錯落有致,俱是鋪著厚厚的喜上眉梢妝花棉墊;每隔半丈有餘,就有一個侍女立在廊柱旁聽候吩咐,另有專門留意著火盆以便及時添加炭火的小婢。

    看了這場面,陳靈芸眼底閃過豔羨。她寄居在伯府,雖和程微等人待遇相同,都是兩個貼身丫鬟並兩個小丫頭,可一走出來,別說比起玉堂金闕的衛國公府,就連一般貴女的排場都不如。

    想到這裡,她不由暗暗瞪了程微一眼。

    母親說的不錯,再沒有比二房母女更討厭的人了。

    程雅撿了母親便宜不說,出閣還耗光了伯府家底,外祖母說什麼太子妃的嫁妝不能太寒酸,程雅過好了受益的還是伯府,可她成了太子妃這些年,府裡未曾見過一絲一毫好處不說,反要為了撐起太子妃的面子每年遞銀錢進去,害得府裡越發艱難,帶累她也要過緊巴巴的日子。

    陳靈芸正不忿地想著,韓秋華的聲音適時響起:“走了這麼久,妹妹們都累了,且先在這兒歇歇,淨了手用些茶水糕點。”

    聽了這話,陳靈芸下意識往四處瞧去,恰巧一旁是個木質雕花高幾,其上擺著青花瓷盆,盆中盛著清水,高幾旁半蹲著個粉衣小婢,正用火鉗往火盆裡添炭。

    她嫌粉衣小婢拿過火鉗的手再給自己端盆遞帕子有些不淨,就徑直伸了手在青花瓷盆中洗了洗,隨後拿起半搭在盆沿上的軟巾擦拭起來。

    擦手的動作進行了一半,陳靈芸察覺氣氛有異,不由抬眼望去,卻見眾人都直直望著她,表情各異。

    陳靈芸向一旁的程彤投去詢問的目光。

    程彤表情尷尬,欲言又止。

    陳靈芸更加困惑,卻也知道恐怕是什麼地方出了錯。

    先前暗笑過程微的兩個少女齊齊輕笑出聲。

    韓秋華警告般瞪了二人一眼,對著陳靈芸笑如春風:“是我忘了說,這水都冷了呢,怠慢陳家妹妹了。”

    說著對那些侍立的婢女道:“還不快去把水換了。”

    婢女們皆斂眉稱是,端了青花瓷盆列隊而行,只有一個年紀稍小些的露出幾分異樣來。

    而這隊婢女還未走進與長廊相連的木樓,就有一隊侍女從木樓魚貫而出,落腳無聲很快到了眾女面前,兩人一組,一人端了琉璃水盆,一人捧了雪白軟巾,俱是半蹲在姑娘們面前,齊聲道:“請姑娘淨手。”

    琉璃盆中清水透亮,其上浮著玫瑰花瓣,還傳來淡淡甜香。

    若是其他名貴香露,陳靈芸恐怕認不出來,這縷甜香,她卻印象深刻。

    那時母親才帶她回了伯府不久,有一日哥哥前來探望,送她一瓶香露,她興致勃勃拿去與表姐妹們分享,卻被眼熱的程微故意打破了,更令人氣惱的是,程微還死活不承認,最後更是翻出一瓶淡橙色香露跟她顯擺,說什麼這是“巧天成”的“凝橙香”,澈表哥才送的,犯不著眼熱!

    而這縷淡淡甜香,正是“凝橙香”的味道。

    陳靈芸的臉迅速變得通紅。

    到了這時候,她哪還有不明白的,先前韓秋華說什麼水冷了重新換過的話,分明是替她圓了臉面,擺在眼前的才是姑娘們淨手要用的!

    她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盯著幽香四溢的琉璃水盆恨不得尋個地縫鑽進去!

    偏偏這時候,還有水聲響起,隨後傳來少女的輕笑聲:“行了,快撤下去吧,這種天氣,說涼就涼了,免得一會兒用錯了。”

    陳靈芸猛然站起,一張臉臊得能滴出血來,狠狠瞪了說話的少女片刻,再也忍不住,雙手掩面就往外奔去。

    程彤向來和陳靈芸交好,見狀想站起來追,奈何她平日走的是弱柳扶風路線,猛然一站起來,忙扶了扶額頭,“哎呦”一聲又柔弱的跌坐回石凳上。

    程瑤一把拉住陳靈芸,一邊用手輕撫她的背,一邊寬慰道:“靈芸表妹,快不要哭了,這也不算什麼事,誰沒有弄錯的時候呢?你這樣子,等下被止表哥他們瞧見,才不好呢。”

    一番話說的入情入理,體貼入微,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長廊另一側梅樹旁的數位少年俱是暗暗點頭,投來欣賞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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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09:46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2 PM 編輯

第十章 超級路癡嵐郡主

    廊下的少女們注意力全被這場熱鬧吸引了,竟是無人察覺有人前來。

    陳靈芸聳肩抽泣,程瑤耐心替她拭淚,程彤也走過來勸慰。

    負責招待小姑娘們的韓秋華真的惱了,臉一沉,對那少女道:“三妹,昨日你說有些頭暈,我看今日還不大清醒,還是早些回房歇息的好。你們扶三姑娘回去吧。”

    侍立一旁的婢女不敢遲疑,立刻應了一聲是,就走上前去,一左一右扶了韓三姑娘,齊聲道:“三姑娘,婢子扶您回房。”

    韓秋華這一發怒,韓三姑娘竟是不敢反抗,只是委屈地辯解道:“大姐,我也沒說什麼呀,是她自己丟了臉面,又小性兒,哪有半點受不住說跑就跑的!”

    一旁年紀更小些的韓四姑娘不敢開口求情,只是猛點頭表示贊同。

    “不必多說,送三姑娘回去!”韓秋華半點沒有鬆口,心中卻是歎了口氣。

    先前還憐惜微表妹,實則,哪家沒有本難念的經!

    衛國公老夫人原本生了四男二女,三子早夭,次子年紀輕輕戰死沙場,只留下遺腹女韓秋華。長女少時千嬌百寵,出閣後卻夫妻不睦,次女慘遭歹人淩辱,拋下了剛出生的孩子自盡身亡。

    長子是現任衛國公,卻因年輕時隨父常年征戰在外成婚太晚,耽誤了子嗣,到現在只有一個獨苗韓止。

    老夫人見勢不妙,忙逼著才十五歲的幼子早早成了親,且專門挑了一看就好生養的趙氏。

    奈何還是半大少年的韓四死活看不上趙氏這膀大腰圓款的,連同房都是屈服在親娘的淫威之下,物極必反,沒過多久就弄出個外室女來,就是二姑娘韓秋露。

    老夫人也知道逼得狠了,對此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待趙氏接連生了三個兒子,韓四自覺圓滿完成任務,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只奔著如花美妾去了。

    三姑娘韓秋夢、四姑娘韓秋靜俱是妾侍所生,還有一個通房所出的五姑娘才三歲,今日沒來湊這番熱鬧。

    這番情形下,唯一的嫡女要招婿,三姑娘和四姑娘雖是庶女,身為一等國公府的姑娘,走出去分量不比尋常人家的嫡女輕。

    偏偏老夫人接連被兩個女兒傷了心後,留下的力氣只夠疼嫡出的孫女、外孫女的,對庶出孫女俱是淡淡的,而嫡母趙氏早就預見到,風流倜儻的韓四老爺至少還能風流二十年,不知會折騰出多少庶子庶女來,有三個兒子傍身的她直接無視了庶女們的存在,懶得費半分力氣教導,於是兩個小姑娘的性情就有些令人頭疼了。

    韓秋華揉了揉太陽穴,不再看三姑娘韓秋夢,走上前對陳靈芸賠罪道:“陳家妹妹勿怪,都是我招待不周,才出了這種紕漏——”

    程瑤忙打斷她的話:“大表姐太客氣了,都是我的疏忽,帶妹妹們出來原該好好照顧她們的,誰知鬧出這番事來。”

    將這番熱鬧盡收眼底的嵐郡主對陶心怡耳語道:“不是我說,韓程兩家,也就是大表姐和程瑤還過得去,其他人呀……”

    話說了一半,輕笑道:“所以呀,我就只盼著你來了。”

    一直沒吭聲的程微終於看不過去,猛然站了起來。

    她雖只有十三歲,個子卻高挑,這麼忽然站起,頓時把眾人目光吸引過來。

    沒等旁人發問,程微眼一掃,對半蹲在面前的兩個侍女道:“你們站起來端著,我不慣坐著淨手。”

    兩個侍女對視一眼,忙站了起來。

    程微伸出手,在那香氣四溢的琉璃盆中洗了洗,接過另一位侍女遞過來的軟巾擦拭後,直接把軟巾丟進了琉璃盆裡。

    水花濺起,雪白的軟巾一寸寸沒入,嬌豔的玫瑰花瓣打著旋兒飄蕩,漸漸附著在軟巾上,有種別樣的綺麗。

    而這番動作雖然隨性到近乎粗魯,卻生生被程微作出睥睨一切的氣勢來,仿佛站在眾人面前的,不是失寵于父母,取名為“微”的程三姑娘,而是有權利任性的金枝玉葉。

    見眾人都默默望來,程微嘴角微牽,似不屑,又似嘲弄,還未脫女童清脆的聲音如珠似玉,擲地有聲:“不過是淨個手,有什麼錯不錯的,也值當的一個眼巴巴盯著諷刺,一個羞惱的掩面而逃,最後還帶累的大表姐和二姐心裡難受!再者說,即便是錯了,那首先錯的也不是靈芸表妹。”

    “你什麼意思?”韓秋夢一怔。

    眾人皆露出詫異神色,就連剛到不久恰好看了這番熱鬧的幾個少年都面面相覷,原本抬腳要走過來的,此刻不由站住了。

    “今日止表哥宴客,你也算主人之一,有客人不知擺在一旁的清水是什麼用途,鬧出誤會來,身為主人不感到歉然,反而看笑話,要我說,這才是真的丟人呢,連自己是什麼位置都看不清楚!該羞惱的不羞惱,不該羞惱的自尋煩惱,還弄得旁人不自在,這不是沒事閑的嗎?”程微說完坐下,隨手拿起一旁的棗糕吃起來,仿佛從未開口過一般。

    陳靈芸像是頭一次認識程微似的,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見她皺了眉,一臉嫌棄地把蜜棗從糕裡剔出來棄之一旁,不由翻了個白眼。

    沒錯,還是那個討人厭的程微,吃棗糕不吃棗,除了她,再沒人能幹出這種蠢事了!

    而韓秋夢在短暫的錯愕之後,頓時惱羞成怒,口不擇言道:“真是笑死人了,什麼叫該羞惱的不羞惱?那微表姐你呢,整日裡纏著大哥哥不放,被大哥哥嫌棄的事滿京城都曉得了,也沒見你羞惱!”

    程微左手拿著棗糕,右手因為手肘破了,牽動起來就疼得厲害,一直垂在膝頭,聞言暗暗握了握,一雙丹鳳眼微挑,眼波橫斜,不緊不慢道:“干卿何事?”

    事情往往是這樣,當被認為做了醜事的人表現的毫不在乎了,說嘴的人就沒轍了,只能乾瞪眼。

    韓秋夢嘴張了又張也沒想出反擊的話,在韓秋華警告的眼神下悻悻坐了下來,不過很快想到自己可以不必回房了,心情又好了一點點。

    場面恢復了熱鬧,小姑娘們都揀了喜歡的糕點,邊吃邊談笑。

    陳靈芸坐下後想了又想,還是低聲對程微道:“程微,你別以為今日替我說了話,我就要感激你了。”

    程微斜睨她一眼,冷笑:“誰稀罕你感激了,你也就是窩裡橫!”

    說完皺皺眉,把吃了大半的棗糕放下,起身走了。

    看夠了熱鬧的嵐郡主對這些點心並無多大興趣,拿一雙銀筷百無聊賴地撥弄著眼前的核桃酥,碰了碰右手邊的陶心怡:“我忽然覺著,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沒得到好友的回應,嵐郡主不以為意,繼續道:“要說起來,程三雖說毒舌了些,臉皮厚了些,蠻橫霸道了些……偶爾,也挺有趣的。”

    “謝謝。”程微抬了抬眼皮,從嵐郡主身側的石桌上淡定地端起一碟蓮蓉酥,返回了自己的位置。

    嵐郡主一臉呆滯,喃喃道:“心怡呢?”

    左手邊響起陶心怡無奈地聲音:“我在這邊!”

    有個毫無方向感的手帕交,真是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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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09:49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2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姍姍來遲的表哥

    說人是非被捉個正著,即便尊貴如郡主,依然會感到尷尬,嵐郡主捂著發燙的臉頰往外望去,不由一怔:“大哥?”

    站在梅樹旁的紫衣少年見被親妹子發現,揚了揚眉,抬腳走來,幾個少年見狀忙跟上。

    廊下少女們聽到動靜,皆訝然回頭,見走在前面的是景王世孫容昕,鼎鼎有名的混世魔王,都覺頭皮發麻,忙見禮道:“拜見景王世孫。”

    容昕走至韓秋華身旁,笑吟吟道:“大表姐,你這個樣子,讓我母親看見,又該罰我了。”

    韓秋華笑道:“禮不可廢。”

    容昕對這位大表姐顯然收斂著脾氣,聞言搖搖頭,環視一圈,目光在程微身上停了停,才懶洋洋道:“快起來吧,都是相熟的,用不著多禮。今日我就是個湊熱鬧的,大家自便就是了。”

    在場的少年少女,不是兄妹就是表兄妹,關係最遠的也是自幼相識,見面稱一聲“世兄”、“世妹”的,容昕發話後,便無人拘束,氣氛很快恢復了熱鬧。

    程微最是不願見這位小霸王的,趁機往一旁挪了挪,躲在了程瑤身後。

    容昕似有所覺,一雙星眸含著冷光,往那個方向瞟去。

    “世孫,大弟怎麼沒隨你們一起過來?”韓秋華見今日來府上的少年人都齊了,獨獨少了今日的主角,開口問道。

    “嗯?”容昕收回了目光,顯然是沒聽清楚韓秋華問什麼。

    韓秋華暗歎口氣。

    要說起來,微表妹也是運道不佳,招惹了誰不好,偏偏自幼就和這小霸王不對付。而容昕又是不拘俗禮的,搗蛋起來,才不管你是不是女兒家,什麼捉弄人的法子都想得出來,也敢做!

    “大弟怎麼沒隨你們過來?”

    “噢,我看老夫人她們叫了韓止說話,就先帶他們過來了。大表姐你是知道的,不說別人,就是我母親,一旦嘮叨起來,聽的人耳朵都要起繭了——”

    “大哥!”聽容昕越說越不像話,嵐郡主警告地喊了一聲。

    容昕對這唯一的同胞妹妹還算不錯,聞言總算住了口。

    韓秋華沉吟片刻道:“即然如此,咱們乾脆先進聽雪樓去,這裡雖生著火盆,到底不如屋裡暖和,妹妹們要是著涼就不美了。”

    “就聽大表姐的。”容昕笑著道。

    聽雪樓構建小巧,一進門繞過花開四季的花梨木圍屏,就是一個敞亮的大廳,歇腳的地方則設在二樓。

    大廳正中擺有兩個大桌,眾人分男女各自坐下,侍女們魚貫而入擺上了乾果酒水。

    “怎麼是果子露?”容昕一瞧水晶杯中一汪碧綠,不由皺了皺眉。

    韓秋華笑道:“喝果子露正好,不然妹妹們喝多了,我該挨駡了。

    少年中年紀最小的韓羽不滿道:“大姐,大哥都說了,今日允許我喝酒的。”

    對自家小堂弟,韓秋華就沒那麼客氣了,睃他一眼道:“要想喝,等你大哥過來再說。”

    才八歲的韓羽不敢挑釁大堂姐的威嚴,做了個鬼臉,悻悻不說話了,容昕卻是不怕的,笑道:“既然這樣,你們喝果子露就是了,我們喝這甜膩膩的玩意兒作甚?”

    說完,不待韓秋華開口,就側頭吩咐立在一旁的侍女道:“把這桌上的果子露撤了,換梨花釀來。”

    景王世孫一發話,侍女們自是不敢耽誤,很快就把果子露撤下,換上了梨花釀。酒封才啟,甘冽醇甜的酒香就溢滿了大廳。

    微醺的氣氛讓人下意識放鬆了心情,沒過多時,就連喝果子露的小姑娘們都有幾分飄飄然,膽量比往常大了起來。

    三姑娘韓秋夢舉著水晶杯道:“大姐,我們這樣乾等著多無趣,不如來行酒令吧。”

    這一提議,頓時引來了一片附和聲。

    “行詩令怎麼樣?”陶心怡提議。

    陶家在嘉陽是有名的書香世家,祖上曾出過帝師,論才情,陶心怡雖不如程瑤盛名,卻也是有真材實料的。

    程彤眼角餘光掃了程瑤一眼,面帶微笑,聲音輕柔:“每次都是行詩令,依我看,不若擊鼓傳花來得熱鬧呢。”

    平日裡,因為有程微這個死對頭在,程彤對程瑤態度尚可,可要說姐妹情,實則沒有多少。

    董姨娘自詡才女,程二老爺更是自恃才高,尤喜兒女能繼承幾分,耳濡目染之下,程彤用在詩文上的精力不少,原本很該自得的,可偏偏上面有個京城第一才女的程瑤壓著,心裡能爽快才怪了,見在場的都是年齡仿佛的少年,更有景王世孫這樣的皇親貴胄,下意識就不願程瑤大出風頭。

    程彤雖駁了陶心怡的提議,因天生一副嬌柔嗓音並不惹人反感,且在座的少年男女們未脫孩子心性,還沒有一味追求風雅的覺悟,一聽是擊鼓傳花,覺得比行詩令有趣,都應了下來。

    只有程微忽然出聲道:“我喝不得酒,就不參加了吧。”

    場面陡然一靜,眾人目光都投了過來。

    “那怎麼行呢,大家一起才熱鬧,少了一個多不好。”程彤道。

    看她一副關心的樣子,程微恨不得用鹿皮小靴踩一腳,沒等反唇相譏,韓秋華已經出聲:“微表妹確實喝不得酒,今日這果子露我都沒敢讓她喝呢。”

    這才有人注意到,程微面前的水晶杯裡盛的只是清水。

    聽到韓秋華開口,程微這才醒過神來。

    今日是止表哥十六歲生辰呢!

    先前在長廊下,都是姑娘家,起些小爭執也就罷了,此時她若再和程彤針鋒相對,豈不是給止表哥的生辰宴掃興。

    那樣,止表哥也許真的會討厭她了吧?

    再驕傲的小姑娘,一旦遇到與心上人相關的人和事,總會忍不住低頭的。

    程微只要一想到止表哥會用嫌惡的眼神看她,一顆心就像浸在了醋水裡,又酸又澀又疼,罕有的沒有和程彤對著來,而是起身接過侍女呈上來的花鼓道:“那我來擊鼓吧。”

    “不成,不成。”陳靈芸跳了出來,“等會兒花傳到哪裡,都掌握在擊鼓人手裡呢,要是和你關係好的輕輕放過,專門落到平日不對付的人手中,那該怎麼說?”

    “我不會這樣。”程微冷然道。

    “這可不是只聽你說的——”許是喝多了果子露的緣故,陳靈芸一時忘了這不是在懷仁伯府,說話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少年中一個相貌平平的皺了皺眉,奈何女孩子家起了爭執不好插口,便悄悄對年紀最小的韓羽耳語幾句。

    韓羽點點頭,湊過來,一臉的天真無邪:“微表姐,你想當擊鼓人的話,可以把眼睛蒙上啊。”

    雖是童言童語,卻是個好建議,總算是堵住了陳靈芸的嘴。

    程微接過侍女捧上來的紅綢巾,雙手抬起,右手肘一痛,不由又放了下來。

    容昕一直端著酒杯盯著程微,見狀面上厭煩之色一閃而逝。

    真是醜人多作怪,不過是玩個擊鼓傳花,她又想做什麼?

    “替我把眼睛蒙上。”程微吩咐一旁的侍女。

    紅綢巾覆蓋住雙眼,一切都暗了下來,程微不大適應,摸索了一下鼓面,然後以左手握槌,深吸一口氣道:“那就開始吧。”

    鼓槌落下,“咚”的一聲響起。

    而此時,韓止恰好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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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09:53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3 PM 編輯

第十二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

    程微外祖家有四位表兄弟、五位表姐妹,除了大表哥韓止、大表姐韓秋華,二表哥韓平、三表弟韓屹、四表弟韓羽還有四個表妹全都是小舅的子女。

    而自幼就受母親冷落的程微很小就能感受到小舅的冷淡,於是對這些表兄妹們同樣親近不起來,加之大表姐被二舅母管得嚴,幾乎很少玩耍,程微對韓止的親近,幾乎是必然的。可以說,從幼時起,她在衛國公府的日子裡,大半的時間都是和韓止在一起的。

    程微對韓止有多熟悉呢?

    她蒙著眼,在眾多嬉笑的聲音中,僅憑腳步聲就聽出是誰來了。

    韓止幼時體質不大好,不像大部分男孩子那樣愛跑跑跳跳,養成了走路輕穩的習慣,便是後來習了武,年歲漸長,這個走路的習慣依然未改。

    那腳步聲穩穩的,仿佛每一步都丈量過,從容不迫,落到地面上又輕輕的,像鵝毛從程微心尖上一掠而過,讓她不由自主的歡喜又緊張起來。

    這一緊張,落下的鼓槌敲響第一下後,就忘了繼續敲。

    在場眾人中,以景王世孫容昕身份最高,這擊鼓傳花自然由他開始。

    容昕接過侍女新折的白梅還沒決定從哪個方向傳起呢,這鼓聲就停了,於是所有人視線全都落在他手中白梅上,連走進來的韓止都無人注意了。

    容昕盯著手裡還沾著水珠的白梅,臉上烏雲密佈。

    那醜丫頭一定是故意的!

    她這是報復先前在大門口時,他罵的那句話吧?

    他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自己摔倒,還要拉著姐姐墊背,事後不但毫無愧疚之心,替她受罪的人還要反過來安慰,說她一句惡毒,已經是看在自小相識的份上了!

    容昕越想越惱火,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在眾人愣神之際,幾步走到程微面前,伸手把遮住她眼睛的紅綢扯了下來。

    眼前驟然一亮,程微不由自主閉上眼睛又睜開,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怔怔道:“怎麼了?”

    “怎麼了?”容昕挑了挑眉,笑得有些邪氣。

    面前的少年唇紅齒白,眉如墨畫,灼灼星眸直視一個人時,哪怕是在發怒,也好似含情凝視,讓人忍不住臉紅心跳。

    程微卻好似冰人兒一般,並沒有尋常少女的反應,見他露出熟悉的壞笑,心生警惕之餘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蹙了眉瞧著。

    “程微,你今日是不是有意尋我晦氣?”容昕才不管什麼男女有別,欺身上前,抓住了程微手腕。

    他抓的恰是肘部受傷的右手,程微只覺一陣鑽心疼痛襲來,又是大庭廣眾之下,頓時又羞又惱又痛,再顧不得這人是什麼身份,一腳狠狠踩了下去。

    “嘶——”容昕萬萬沒想到程微膽子這樣大,吃痛之際手一鬆,隨後更是氣得臉都紅了,“醜丫頭,你行——”

    忽然看見程微面色發白,大滴大滴淚珠順著臉頰往下滾落,一下子忘了後面要說的話。

    在他印象裡,很少見這醜丫頭哭的。

    他記得,第一次見這醜丫頭時,她才五歲,生得玉雪可愛,一把頭髮又濃又黑,不像尋常黃毛丫頭頭頂了兩個小包包,就那麼披散著像黑緞子似的。

    他忍不住扯了扯,醜丫頭居然狠狠咬了他一口,氣得他弄了臭泥巴糊到了她頭髮上。

    本以為醜丫頭要哭個驚天動地去告狀的,沒想到她不知從哪裡尋來一把剪刀,愣是把沾了泥巴的頭髮齊刷刷剪掉了。

    最後的結果,兩個人誰都沒討到好,他吃了一頓竹板燉肉,醜丫頭被她母親拎回了懷仁伯府,足足有半年沒出門。

    從那時候起,二人的梁子算是結下了,可是,就是她剪了頭髮的那一次,都未曾哭過。

    “容昕!”韓止走了過來,打破了有些尷尬的氣氛,“微表妹還小,別和她計較。”

    “誰和她計較了!”不知是不是瞧見程微哭鼻子的緣故,容昕心裡有些怪怪的,連平日十分之一的霸道勁都沒了,悻悻道,“我是覺得就她事兒多,簡直是醜人多作怪——”

    說到這裡,容昕不知怎的有幾分心虛,飛快瞄了程微一眼。

    “我願意醜,關你何事?”在心上人面前被揭短,就是泥人尚有三分火氣,何況程微從來不是好脾氣的,當下反唇相譏。

    這話卻一下子引爆了小霸王的脾氣,他當下冷笑:“是,只要你自己願意的,就都不關別人的事,所以你就死纏著韓止,哪怕被全京城的人笑話!自己要摔倒怕受傷,就趕緊把程瑤拉過來墊在身下,全然不在意瞧見的人會覺得你惡毒!”

    “你說什麼呀!”程微睜大了眼睛,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她什麼時候拉二姐墊背了?

    大門前摔倒的那一幕在腦海中漸漸重播。

    那時候,慌亂之間她似乎隨手抓了什麼,難道說……忽然出現在她面前的二姐,其實是被她扯過來的?

    是了,當時下車,二姐就在她身後!

    程微一張臉漸漸白了,沒了與容昕針鋒相對的氣勢,有些自責,又有些委屈,喃喃道:“可我不是故意的……”

    而程微這番話,落在容昕耳中,無異於證實了自己的想法,當下更覺氣憤失望,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說完這番話,容昕忽然覺得這樣的爭執索然無趣,把那枝白梅隨手丟在地上,轉身向座位走去。

    從小吵到大,程微並不在意容昕的態度,只是看著韓止,咬了唇重複道:“我不是故意的……”

    韓止與程微之間有半丈遠的距離,臉上笑容仿佛也因這段距離而淡了些:“微表妹,回去坐吧。”

    “止表哥——”

    韓止卻沒再回頭,來到了眾人中間。

    程微和程瑤在大門口齊齊摔倒那一幕,這些小姑娘們並沒見著,聽了容昕剛剛的話,都低聲議論起來。

    而韓秋華也從堂弟那裡問清了來龍去脈,見韓止和容昕都走過來,起身站在容昕面前,神情嚴肅地道:“世孫,微表妹和瑤表妹摔倒的事,我並沒有親眼瞧見,但我剛剛問了三位堂弟,他們都說只瞧見兩位表妹摔在了地上。雖然微表妹當時在上邊,不像瑤表妹摔得那麼重,可這也不能說明是微表妹故意拉著瑤表妹摔的。”

    韓秋華說到這,看了程微一眼,心中一聲輕歎,接著道:“雖說今日是大弟生辰,說這些話有些煞風景,好在在場的都是兄弟姐妹,並無外人,縱是有什麼爭執誤會,把事情攤開了說明白也就過去了。”

    她向前幾步拉了程微的手,把她帶到身旁,直視著容昕:“世孫,既然你剛剛說大家隨意,今日我就以姐姐的身份說一句,微表妹畢竟是女孩子家,不是證據確鑿,可擔不起世孫剛剛的那一番話!世孫往後說這些話時,也請三思!”

    “難道我還誣陷她不成?”容昕攥了攥拳頭,一想韓秋華說其他人只瞧見二人摔在地上,並沒看到程微拉著程瑤,在氣惱之餘又有幾分尷尬。

    他當然不能和別人說,每一次只要程微一出現,他就精神抖擻準備著鬥嘴,注意力第一時間就放在了她身上,當時確實是看到她拉過了程瑤擋在身前,才一起摔倒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格外的生氣!

    至於是生氣程瑤的遭遇,還是生氣程微的變化,連小成年禮還未過的少年還太年輕,並沒有學會細想。

    他賭氣道:“大表姐問問韓止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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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09:56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3 PM 編輯

第十三章 曾經兩小無嫌猜

    聽容昕提到韓止,程微心頭一緊,與韓秋華相握的手不由動了動。

    韓秋華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問韓止:“大弟,微表妹是什麼樣的人,咱們自小一起長大,你應該比我還瞭解的。世孫說的事,你看清了嗎?對世孫解釋清楚就是了。”

    韓止不由自主看向程微,見她神情忐忑,微仰著頭,勉強沖他露出個笑容,心中一冷。

    正是因為瞭解,他才清楚,以程微的倔強傲氣性子,此事要是冤枉的她,恐怕早就不管後果和容昕對峙起來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安靜地站在大堂姐身旁,不安地望著他!

    更可況——

    韓止忍不住回憶那個時候的情景。

    天青色的竹紋棉簾掀起,披了月白斗篷的程微目光緊盯著大門口的方向,急慌慌往下跳去,而他目光越過去,不自覺落在了緊隨其後的那抹淡粉色倩影上。

    再然後,就是程微拉著她的手,以她墊背,二人齊齊摔到了地上!

    那個時候,他一顆心都抽緊了,不知道直直摔在地上的她到底有多痛,更何況,身上還有程微壓著!

    韓止清楚記得當時的心情。

    心痛,憤怒,最後,在姑母面前,在大庭廣眾之下,他只得選擇壓抑,把所有不該外露的情緒都小心翼翼收起來,表現的與其他表兄弟無異。

    韓止的沉默不語,讓在場的人神情各異。

    其實這只是很短的時間,可是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感覺到了那種令人尷尬的漫長。

    而程微,在這樣難堪而漫長的沉默中,死死咬著唇盯著韓止的眼睛,執意想得到一個答案。

    止表哥一定明白,她絕不會故意做出那樣的事來吧?

    別說二姐是她最親近的姐妹,就是令人討厭的程彤,她都不會那樣做!

    曾經的程微,覺得這是個肯定的答案,可是經歷了對方長達半年多的冷淡疏遠,卻有些不確定了。

    於是,這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推到了青梅竹馬的心上人面前,無法不緊張忐忑,等待著對她來說無異於審判的答案。

    程微並沒有等到韓止開口,程瑤就已經站了出來:“世孫,止表哥,你們都誤會了,三妹對我最好不過,怎麼會做出那種事情來呢,當時完全是意外……”

    韓止目光溫和的看著程瑤,有疼惜,有無奈。

    瑤表妹這樣的性子,也太過良善了,分明是微表妹傷了她,還一直替微表妹著想。

    “止表哥,你就說句話呀——”程瑤比程微個頭還矮些,微仰著頭催促,目光中滿是祈求。

    韓止一顆心便軟了下來。

    他記得,最開始時,他親近的只有姑母所出的微表妹,對庶女出身的瑤表妹一直淡淡的,直到有一次,微表妹落了水,等他趕到時,見到只比微表妹大兩歲的瑤表妹死死抓著微表妹的手,一直堅持到他把微表妹救上來,才脫力昏了過去。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小小的少女昏迷前說的話。

    她說,三妹是她最疼愛的妹妹,無論怎麼樣,她情願受傷的是自己,也不願意是三妹!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開始不自覺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看著她漸漸綻放光華,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也包括他。

    既然是瑤表妹所求,他自然不會違了她的意思。

    韓止衝程瑤微微一笑,而後看向程微。

    程微下意識把唇咬的更緊了些,隱隱嘗到了血腥味而不自知。

    然後,她終於等到了那個答案。

    就聽韓止語氣淡淡地說:“確實只是個意外。容昕,看在我的面子上,這件事以後就莫要提了,畢竟事關微表妹的閨譽。”

    “韓止,你這是什麼意思?”容昕臉沉了下來。

    他生得極俊美,偏偏因為自小隨性慣了,在俊美之外又多了幾分玩世不羈,二人並肩而立,竟是比明珠美玉的韓止還要奪目些。

    “這是以後提不提的事嗎?”容昕幾乎是惡狠狠地瞪了程微一眼,才對韓止道,“你再這樣縱容下去,才是真的害了她!”

    “不是的。”原本清脆的少女嗓音帶了幾分暗啞,引得人都把注意力投了過來。

    程微目不轉睛的望著韓止。

    不是這樣的,那種真正的縱容和寵溺,她是曾經擁有過的,可是,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它弄丟了。

    止表哥的話,聽來是為她著想,可她為什麼感覺不到開心,甚至,特別特別委屈呢?

    尤其是當容昕說出這樣的話時,她委屈的控制不住要出聲否認,因為她覺得,這簡直是對“縱容”兩個字的嘲笑,更是對她的嘲笑。

    程微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想瞧個清楚。

    在對方毫無溫度的目光裡,程微心中一直堅信的某樣東西轟然倒塌,驟然明白了她的委屈從何而來。

    原來,她把他當做最親近喜歡的人之一,而他遮掩在對她縱容外衣之下的,卻是漠然。

    “醜丫頭,不是什麼,你還不承認麼?”容昕見程微一雙黑白分明的丹鳳眼忽然睜得大大的,少了以往的靈動倔強,暮沉沉的讓他心裡發慌,不由地抬高了聲音。

    聽到了熟悉又討厭的聲音,程微回神,明明難過的想要掩面痛哭一場,卻生生逼退了淚意,挺直了脊背。

    就算要哭,她也不要在討厭的程彤和容昕面前哭,讓他們看了笑話去,更不要在大表姐和二姐姐面前哭,讓她們跟著擔心。

    尤其不要……在已經冷淡漠視她的止表哥面前哭!

    程微看容昕一眼,冷冷道:“你想要我承認什麼?無論如何,我不會故意害二姐姐的,你這樣認為,才是可笑!”

    她說完,強逼著自己不去看韓止的表情,微微側了身,對韓秋華道:“大表姐,我覺得屋子裡有些悶,想出去透透氣。”

    未等韓秋華說話,程微已經挺腰直背,急急轉身往外走,小姑娘艱難武裝出的驕傲終究遮掩不住狼狽的心情,讓一直默默看著的陳靈芸不由自主出聲:“其實,我瞧見是瑤表姐伸手拉的微表姐呢——”

    話未說完,陳靈芸忙住了口,死死咬著唇,懊惱的恨不得以頭捶地。

    她腦子有坑吧,明明打定主意看笑話的,怎麼就忍不住開口了呢!

    剛剛說話的一定不是她!

    陳靈芸做完自我催眠,若無其事的端起水晶杯抿了一口果子露。

    只可惜,這樣的掩耳盜鈴顯然沒什麼效果,韓秋華伸手拽住程微,不動聲色地問:“陳家妹妹,這麼說,當時的情景你瞧清楚了?是瑤表妹拉的微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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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5-12-16 09:59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5-12-19 10:04 PM 編輯

第十四章 假作真時真亦假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陳靈芸神情漸漸認真起來。

    陳靈芸其實習慣了被人注視。

    在京郊,陳家也稱得上數一數二的殷實人家,小姑娘之間流行的胭脂水粉,衣裳花樣子,雖要比京城晚上那麼一兩季,可她總是玩伴中最先得到的那一個,又有個足以拿出來炫耀的外祖家,走到哪裡,都是小姐妹們當初眾星捧月的那一個。

    可是,隨著和離的母親回了外祖家長住,陳靈芸才知道,讓她炫耀了許久的大表姐,太子妃當的沒有那麼令人豔羨,一直讓她得意的外祖家,其實是京城勳貴中底子最薄的一家。

    而她,只是這空架子的伯府上,一個寄人籬下的表姑娘。

    小姑娘都是敏感的,由眾星捧月變成了毫無存在感的一隻小螢火蟲,陳靈芸已經鬱悶很久了,所以一旦被人重視起來,成了眾人目光的中心,她非但不像尋常小姑娘那般膽怯羞赧,反而點燃了興奮的小火苗,腦子飛快轉起來。

    陳靈芸仔細回憶著馬車上的情景。

    當時程微從她身側走過,陳瑤緊隨其後,她正氣惱得不行,恨恨盯著程微的背影,恨不得她直接摔下去趴在地上,在大庭廣眾之下丟個大臉。

    然後……然後她就像擁有心想事成的法術般,眼睜睜看著程微往前栽倒,而程瑤迅速伸出手抓住程微,擋到了她前面。

    想到這裡,陳靈芸暗暗感歎一聲,瑤表姐對微表姐可真好——

    等等,不對,她記得那一瞬間,她並不是羨慕的心情。

    陳靈芸覺得記憶似乎出現了偏差,有些恍惚起來,在苦苦的回憶中,小巧的羊皮軟靴一閃而過,橫在了程微腳下。

    陳靈芸驀地睜大了眼睛。

    見她表情奇異,似是想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眾人都跟著好奇起來。

    韓秋華忍不住追問:“陳家妹妹,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我……我看到……”陳靈芸左顧右盼,慌張張看了看程微,又看了看關係最好的程彤,最後,才看向程瑤,目光忍不住往下移去。

    半掩在妃色羅裙下的羊皮小靴看不清全貌,只露出鞋頭一叢蘭草,明明是適合冷天出門的靴子,卻有著繡鞋的雅致。

    瑤表姐,從來都是優雅精緻的。

    可這一回,陳靈芸頭一次沒有暗生豔羨,而是困惑驚懼起來。

    難道是瑤表姐伸腳把微表姐絆倒的?

    不,這怎麼可能!

    陳靈芸下意識搖搖頭。

    她這表現讓人看得雲裡霧裡,韓秋夢終於忍不住譏笑道:“搞了半天,是沒有看清楚,為了出風頭逞能呢!”

    “我才不是逞能,當時微表姐和瑤表姐就從我身旁走過,我瞧得清清楚楚呢!”面對前不久才給了她難堪的人,陳靈芸自然不甘示弱。

    “瞧得清清楚楚?”韓秋夢撇了撇嘴,“那你又是發呆,又是搖頭做什麼?”

    “我想回憶的仔細點不行啊?”陳靈芸甩了個白眼過去。

    韓秋夢嗤笑道:“那你可是說呀,到底看清了沒有,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我當然看清楚了,先前不是說了嗎,微表姐下馬車時往前栽倒,瑤表姐伸手拉住她,然後沖到了她前面去!”

    陳靈芸這話說的斬釘截鐵,由不得人不信。

    韓止看向程瑤的目光更加溫柔起來。

    原來是這樣,他早該想到的,瑤表妹早就說過,她情願自己受傷害,也不願意微表妹受傷害,見到微表妹摔倒,她又怎麼會袖手旁觀呢?

    而容昕,臉色也好看了許多,對著程瑤,說出一句自己都沒想到的話來:“原來是這麼回事啊,瑤表姐,那你怎麼不早點說呢,害我以為程微又胡鬧了。”

    他說著,忍不住去瞧程微,程微卻緊抿著唇,看都不看他一眼,而是望著程瑤,聲音有些黯啞地問:“二姐,你那時候拉我做什麼呀?”

    程瑤微微笑著,伸手替程微理了理有些淩亂的鬢髮,溫聲道:“那個時候,瞧見你要摔了,我還能袖手旁觀不成?”

    程微站在那裡,明明比程瑤高了半個頭,卻微微前傾著身子,咬了唇道:“那你也不要墊在我身下啊,可疼呢!”

    她想說她右手肘都磕破了,現在一動就疼得不行,可是一想到二姐摔得比她還重,卻一聲不吭,就不好意思提了。

    “並不疼的。”程瑤柔聲道。

    望著相親相愛的姐妹二人,韓秋華神情莫測,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便是如此,瑤表妹也該早些說清楚的,那就不會引來這些誤會了。”

    “大姐!”韓止愕然看了韓秋華一眼。

    韓秋華微微一笑:“怎麼了,大弟?”

    “事情弄清楚了就好。”面對長姐,韓止不好埋怨她話裡對程瑤隱含的責備,只說了這麼一句。

    韓秋華笑道:“是呀,事情不問,怎麼會清楚呢?瑤表妹,你說是不是?”

    程瑤點頭:“大表姐說的是,其實都怪我想太多了,怕三妹知道了不好受。”

    這些人裡,陶心怡除了和嵐郡主交好,和程瑤關係也不錯,此時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呀,就是太心善了,替人受了傷,還要怕人家知道了難過。”

    陳靈芸站在那裡,由眾人矚目的中心又變成了邊緣人物,卻完全忘了這種落差,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靈芸,你怎麼啦,臉色好奇怪。”程彤悄悄碰了碰陳靈芸的胳膊。

    陳靈芸回神,神色變幻莫測,好一會兒才咬著唇輕輕搖頭:“沒什麼,就是覺得有些頭暈。”

    她一定是瞧錯了,若是說出來,這些人恐怕都不會相信的,韓秋夢就更會說她是為了逞能胡說了。

    程彤撲哧一笑:“你呀,肯定是果子露喝多了,那也是酒呢。”

    是了,她定是喝多了,才在回憶時出現了臆想,陳靈芸默默地想。

    “呀,快看,下雪了呢!”年紀最小的韓羽對兄姐們的爭執並不怎麼感興趣,早就悄悄溜到窗前玩,第一時間發現外面下起了雪。

    他這一聲招呼把眾人都吸引到窗前。

    窗外白梅橫斜,暗香浮動,雪花簌簌而落,洋洋灑灑顯得活潑肆意,讓人瞧著,心情無端輕快起來。

    陶心怡撫掌道:“品酒賞雪,無詩豈不是可惜,不如這樣,咱們繼續玩擊鼓傳花,接到花的人,可以選擇飲酒,也可以選擇作詩,詩不用太難,就以梅、雪為題好了。等雪稍小些,咱們還可以踏雪尋梅去。”

    這一提議立刻得到了眾人贊同,很快大家就圍坐在一起玩起來。鼓聲停下,白梅恰好落在了陶心怡手裡,她站起來道:“既然是我提議的可以選作詩,那就先拋磚引玉好了。”

    趁著侍女奉上筆墨紙硯的工夫,程微碰了碰韓秋華,低聲道:“大表姐,我想出去走一走。”

    “微表妹——”

    “大表姐,你知道的,我不能飲酒,又不善作詩,偏偏最愛下雪天。你們玩吧,我出去散散步,等下便回了。”程微勉強扯出個笑容。

    韓秋華見狀不再勉強,叮囑道:“裹嚴實些,帶上手爐。”

    “嗯,我曉得了。”

    韓秋華側頭吩咐侍女:“給表姑娘撐好傘,仔細別滑著。”

    程微靜悄悄走出了門,身後侍女忙撐著傘跟上。

    韓秋華收回目光,對韓止道:“大弟,既然事情弄清楚了,我覺得,你欠微表妹一個道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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