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歐陽墨心 -【到開封府混個公務員】《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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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2 04:41 PM

採花案 第三回 瓊玉閣再見貴人 探案情眾人定計

  杭州第一青樓瓊玉閣內,一片死寂。

  往日的矚目焦點——瓊玉樓風頭正勁的新花魁早已被冷落到一邊,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花魁擂台旁側幾人身上。

  一位,是適才出價一千零一兩壓過雲容社牛大少的俊俏白衣公子,白衫勝雪,俊美無鑄,僅此一人,就足以令眾人驚為天人,何況剛剛又從二層東廂雅座上飛下另一位神姿風致的俊朗青年。

  素藍長衫,月色腰帶,裝扮比起那位雪衣公子可謂是樸素的緊,可此人往這一站,卻是如那雪衣男子一般,好似從傳世名畫中走出一般,熠熠生輝,光華滿室。

  青松一般的身姿,寒星一般的眸子,溫玉一般的容顏,一眼望去,好似窺見皓月千里,霄漢澄輝。

  那白衣男子自是惹人遐思無限,而這藍衣男子卻只能令人心生神往,卻無法生出旖旎之念。

  若是這藍衣男子能笑一笑,該是何種醉人光景?

  這是此時瓊玉閣內眾人的唯一心聲。

  可惜,這男子卻是眉頭緊蹙,雙目深邃無底,渾身上下好似凝了千年冰霜一般,令人心驚膽顫,寒毛倒豎。

  就看被這藍衣男子殺氣邊緣波及的牛朝生大少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全身上下肥肉哆嗦不停,跌跌撞撞倒退數步之遠,就知若想站在此人身旁需要何等的膽色。

  但直面藍衣男子怒氣之人,卻不過是一個灰衣灰衫、消瘦細眼、相貌普通的少年,實在是不起眼的緊,此時,雖然是勉強站立,但就瞅那臉色,卻是比死人強不了多少。

  的確,此時眾焦點彙集一身的金虔連死的心都有了,腦海裡上上下下前後左右飛旋回轉的全是自己的身後悼詞:

  「開封府的優秀員工,傑出的市集砍價戰士,汴京第一砍價高手,為保衛開封府福利待遇和塑造北宋第一偶像作出卓越貢獻的活動家金虔同志在杭州城第一青樓瓊玉閣與世長辭。

  在開封府的當值工作生涯中,金虔同志忠於大宋,熱愛開封府,勤勤懇懇,任勞任怨,謙虛謹慎,生活節儉。

  金虔同志的逝世,使我們失去了一位好同志,但我們依然要沉痛的宣佈,金虔同志的離去,完全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典型代表,和頂頭上司未來老婆私奔後在青樓妓院被逮住,死於頂頭上司展昭殺氣之下,這種無顏的死法,我們必須引以為戒,牢記教訓,絕不以金虔同志為榜樣,絕不步金虔同志的後塵,以慰金虔同志在天之靈。」

  如果可能的話,金虔真想把這段悼詞先寫下來,再去面對某四品護衛散出的割得臉皮生疼的凜冽殺氣。

  「你在此處作什麼?!」

  這是展昭見到金虔後的第二句話。

  溫度明顯比第一句降低了一個絕對零度,金虔覺得自己的頭髮絲都蒙上了一層皚皚寒霜。

  做、做做什麼?和你的未來老婆私奔順便逛個妓院什麼的……

  金虔嚇得差點把這句話吐出來,幸好在最後零點零一秒僅憑半絲理智把這要人命的台詞吞了回去,只哆嗦出一堆不成句的字:

  「咱、咱咱咱咱是……」

  筆直藍影向前一步,金虔只覺整個人都罩在冰冷煞氣之下,呼吸困難、手腳冰涼、距離閻羅殿不過半毫之距。

  突然,一個人影擋在金虔身前,將展昭的煞氣擋去大半。

  「你是何人?」凌厲聲線響起,氣勢絲毫不比展昭差。

  金虔猛然抬頭,望著自己身前之人,頓時一陣眩暈,險些栽倒在地。

  擋在自己身前和展昭對峙的不是別人,竟是展昭的未來老婆——丁月華。

  天、天天哪!這唱的是哪一齣啊?丁大小姐您就甭添亂了!

  展昭望著堵在金虔面前、保護意味頗濃的黑衣少俠打扮之人,胸口頓時湧上一股熊熊怒氣。

  「你又是何人?!」展昭沉喝。

  可嘆那丁月華,不愧是系出名門、江湖上鼎鼎有名丁氏雙俠的妹子,面對展昭的凜冽煞氣,一臉厲色回瞪,不但氣勢未被壓下半分,還能分神向身側之人低聲詢問:

  「金兄弟,此人是何人?為何對你如此凶悍?」

  凶、凶悍?!如此形容溫潤如玉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開封府展大人的,丁小姐您可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若不是此時被展昭澎湃殺氣壓的喘不過氣來,金虔真的很想吐槽啊!

  「難道是金兄弟的仇家?」丁月華一臉戒備望著渾身凜凜殺氣的藍衣男子,秀美緊蹙道。

  「不是!絕對不是!」金虔驚得幾乎跳起身,嗓音都變了調,「此、此人是……是……嘎!」

  金虔一向引以為豪俐落無比的嘴皮子黏住了。

  此人是誰?

  是堂堂開封府御前四品護衛展昭展大人——可、可這能說嗎?這可是青樓妓院正兒八經的紅燈區,咱若是這麼一吆喝,展大人冰清玉潔守身如玉……咳咳……那個正統清直的良好形象豈不是毀於一旦?

  要麼就說——這位就是丁小姐您的未來夫婿……

  可貌似這二位還不認識吧——

  嗯?慢著!這麼一想——

  嘖嘖,咱真是被貓兒的殺氣嚇傻了,怎麼竟忘了現在貓兒根本還不認識丁月華,什麼和頂頭上司老婆私奔的罪名根本就是子虛烏有不存在!

  那咱還緊張個什麼勁兒啊?

  想通了這一點,金虔頓時呼吸也順暢了,舌頭也輕巧了,眼前暴怒貓兒的殺氣似乎也沒那麼駭人了,幾番斟酌字句後,道:「這位是咱的——咱的一位朋友。」

  「朋友?」丁月華一臉狐疑。

  「泛泛之交!」想到丁月華的未來身份,金虔趕忙又補上一句。

  不料這句話一出口,某隻貓科動物周身突然繞起一圈詭異的環狀氣流,藍衫揚起狂舞,四周座椅板凳茶碟碗筷哢哢作響。

  「我的乖乖,這是什麼功夫?」

  「太、太嚇人了!」

  週遭圍觀兩位俊美公子的姑娘嫖客迅速抱頭撤離三丈之外。

  「原來金兄和我們不過是泛泛之交啊!」一道不鹹不淡的聲線飄了過來,只見白玉堂摺扇輕擊手掌,斜挑劍眉,微勾唇角,緩緩走到展昭身側,一身無暇雪衣呼啦啦無風鼓起,竟與身側那一襲舞動藍衣呈左右呼應之勢。

  怎、怎麼回事?為啥這貓兒炸毛炸得更厲害了?為啥這白耗子也一副被踩了尾巴的不爽模樣?

  金虔被貓鼠合璧牌煞氣鎮在原地,臉色慘白如金紙,渾身上下好似篩糠一般哆嗦個不停,百思不得其解。

  「果然是仇人!」丁月華面色微變,後撤一步,抬手握住包裹中的寶劍,身形緊繃,眸光中隱隱射出凌厲之色,壓低聲線交待道,「金兄弟莫慌,一會兒若是打起來,你不必管我,只需先趕回莊裡向二位哥哥報信!」

  「誒?」金虔一愣,驚望向一臉正色的丁月華。

  丁月華望了一眼嘴裡好似塞了八個肉包子的金虔,勾出一個清麗笑顏,若清澈朝露,似淨水畫荷,「金兄弟放心,月華武藝雖是不濟,但護你離開還是綽綽有餘。」

  金虔被丁月華一記笑靨晃得兩眼直冒粉紅泡泡,半晌才回過味兒來這丁大小姐說了什麼。

  「那、那個,小姐是不是誤會了,這二位真的不是咱的仇人……」金虔嚥了嚥口水,解釋道。

  丁月華淡笑搖頭,猛然瞪向對面藍白二人,唰一下連鞘抽出包袱中的寶劍,音線仿若風擊銅鈴,脆音激盪:「二位,不管金兄弟之前與二位有何仇怨,我願替他一戰!」

  這下不僅是金虔,連對面的展昭、白玉堂都愣住了。

  金虔一把握住丁月華寶劍劍鞘,哭喪著臉:「咱和這二人真的是朋友!」

  丁月華回望一眼,撥開金虔雙手,正色道,「金兄弟,你莫要怕連累月華,丁家人向來不是貪生怕死膽小怕事之輩!何況——」說到這,丁月華垂眼,長長眼睫翹起,燦然一笑:「若是金兄弟出了事,我再到何處去尋一個可幫月華隱瞞裝病、替月華走遍杭州大街小巷買小吃甜點、願意和月華一起『私奔』的『良人』?」

  金虔頓時淚流滿面,心中喜悲參半。

  喜的是,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沒有白費,頂頭上司的未來老婆牢牢記住了自己恩情;

  悲的是,頂頭上司本尊的殺氣溫度頗有向北極冰川貼近之勢。

  「好一個郎有情、妾有意!」白玉堂桃花眼角噗噗直冒火星。

  這下就算跳進雅魯藏布江也洗不清了!!金虔心中哀嚎。

  「二位哪位先來?我丁月華奉陪到底!」丁月華一舉手中寶劍,秀姿颯爽。

  此言一出,瓊玉閣內頓時一片混亂。

  「哎呀呀,她就是丁家莊的丁大小姐!」

  「不是說這丁小姐和一個大夫私奔了嗎?」

  「嘿,瞧見了沒,旁邊那個瘦不拉幾的小子,八成就是那個和丁小姐私奔的大夫!」

  「哎呦,這丁小姐模樣不錯,眼光可不咋地!那瘦小子怎麼能和這邊的兩個公子比?」

  「你知道什麼?聽說這丁小姐和那個瘦大夫那是一見鍾情,情有獨鍾,因為丁家兄弟不同意才私奔的。」

  「這麼一說,丁家兄弟不是在找妹妹嗎?咱也去報個信,沒準還有賞金呢!」

  「還等你去?那邊的龜奴一早就跑出去報信了!」

  「可惜了……」

  「還是留下看熱鬧吧!」

  「對對對,看熱鬧!」

  這邊眾人一番評論,雖說聲音混做一團,亂成一氣,但在展昭、白、丁這等身懷內功之人聽來,卻是字字清晰可辨。

  丁月華暗鬆一口氣,神態卻是半絲破綻也不露。

  展昭越聽,黑眸越發暗淡,爍爍眸光漸弱無神,周身殺氣悄然弱下,隱沒無息。

  而白玉堂卻是神色詭異瞪著丁月華,俊臉扭曲,「你是茉花村丁氏雙俠的妹妹丁月華?」

  丁月華聞言一愣,杏目微眯盯著白玉堂,俏臉冷森,神色也有些奇怪。

  周圍眾人也被這二人的詭異氣場波及,莫名安靜下來,一時間,瓊玉閣內又恢復成一片死寂。

  突然,只見二人手指同時直指對方,大喝道:

  「你是大胃丁?!」

  「你是鼻涕白?!」

  一片沉寂——

  除了神色凝滯的展昭,眾人包括金虔皆是一臉莫名其妙。

  再看那丁月華與白玉堂,一個峨眉跳動,一個太陽穴亂蹦,眸光碰撞,火光四射。

  突然,緊繃氣息霎時消散,二人相視而笑。

  「原來是白五哥,數年不見,五哥如今可真是瀟灑倜儻,人中龍鳳啊!」丁月華露出一個溫婉笑意,向白玉堂飄飄福身。

  「數年不見,月華也是出落的亭亭玉立,嬌美賢淑啊!」白玉堂抱拳回禮,一副翩翩貴公子模樣。

  二人一個俊一個美,站在一處,此時又是滿臉耀眼燦爛笑意,怎麼看都是一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地造一雙的經典造型。

  金虔兩下一望,頓時大驚失色,暗道:

  什、什麼情況?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暗渡陳倉珠胎暗結?莫不是貓兒的老婆要被這小白鼠搶了?

  可還未等金虔想出個所以然,就見那丁月華秀臉一沉,峨眉倒豎,唰得一下亮出寶劍,耀著寒光就照著白玉堂的俊臉劈去。

  「好你個姓白的,竟敢叫我大胃丁!!」

  白玉堂也不是省油的燈,身形旁撤半步,避開這一劍,手中玉骨扇泛著冷森迎上,嘴角冷笑連連,「白爺爺還沒說你這個姓丁的,竟敢呼白爺爺是鼻涕白!」

  此時再看二人,哪裡還有什麼青梅竹馬郎情妾意,乾脆就是一個凶神一個惡煞,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你來我往、乒乒乓乓打得好不熱鬧。

  「鼻涕白,你十年前偷吃了我的粽子桂花糕芙蓉糕翠玉羹,我記得清楚的很!」

  「大胃丁,你還好意思說,不過是吃了你幾塊破點心,你就四處造謠說五爺我流鼻涕,白五爺我自小就是風流倜儻,哪裡流過什麼鼻涕!」

  「奪食之恨不共戴天!」

  「辱名之仇天理難容!」

  幾句話之間,白玉堂已經和丁月華纏鬥掠過大半個瓊玉閣,寶劍大劈大砍,寒光道道驚雷閃電,摺扇轉輪旋風,狠辣一片血雨腥風,劍扇交擊聲中,大片桌椅板凳應聲而爛。

  「啊啊,救命啊!」

  「俺的娘誒,怎麼說打就打啊!」

  「快、快逃命吧!」

  這邊,被一記飛來橫「椅」擊昏的牛大少在高驊、江春南驚呼指揮下,迅速被抬離現場;

  那邊,老鴇拔著嗓子,招呼一眾鬼奴將擂台上的花魁團團護住撤離至二層雅間安全地帶。

  餘下的一眾尋歡客和諸位姑娘,只能自顧自慌亂奔命,一時間,飯菜酒水滿地亂灑,驚叫哀呼四下紛起,整個瓊玉閣混亂一團。

  金虔目瞪口呆望了半晌,最後將目光移向展昭:「展大人……這……」

  可這一看,不由愕然當場。

  只見展昭雙眸凝黑沉滯,宛若無底深淵,唇色青白,整個人仿若石塑一般。

  「展大人?!」金虔驚得臉色大變,神手正欲捏住展昭手腕診脈,不料卻被展昭側身避過。

  「不勞費心。」語氣若寂冷死水,無半絲波瀾。

  「!!」金虔頓覺心臟涼了半截,好似被人從後腦敲了一記悶棍,整個腦袋中嗡嗡作響,所有思維霎時中斷。

  二人就這樣,一個僵、一個硬站在大廳,身側時不時飛過丁、白二人激戰波及飛出的碗盤碎片。

  「展兄,金兄?你們站在這裡作甚,還不去阻止白兄?」一個略帶驚奇的聲音從二人背後傳來。

  金虔木然回頭,但見一人左躲右閃小心翼翼走到二人身側,一臉詫異。

  書生儒衫,容貌儒雅,膚如白玉。

  三個特徵在金虔腦海裡轉了幾圈,才匯出一個名字。

  「顏查散?」

  「金兄,你的臉色為何如此之差?」顏查散望著金虔驚呼。

  一旁僵硬如石的藍影微微一顫。

  「哎?臉色差嗎?哈哈、哈哈——」金虔也不知自己在說什麼,只知道乾笑。

  顏查散一身清亮眸子在二人身上轉了一圈,疑惑道:「展兄和金兄這是——吵架了?」

  「哈、哈,屬下哪有這個膽子……」金虔臉皮僵硬。

  「這倒是……」顏查散一臉十分瞭解點點頭,正欲再說點什麼,突然,神色一變,大喝道,「金兄,小心!」

  「啊?」金虔細眼愣愣,條件發射一回頭,只覺一股疾風掠過額頭,一個瓷碗在離自己鼻樑不到半寸的地方被一隻手接住。

  手指修長,虎口指節皆有厚繭,袖口,是掛著微微風塵的素藍。

  這雙手金虔自然熟悉。

  每次蹲馬步被掛大蒜的,是這隻手;

  每次偷奸耍滑耍滑偷懶偷睡被抓住的,也是這隻手;

  每次去市集偷買某人私人物品賺私房錢被逮住脖領的,還是這隻手;

  每次遇到危險時能滴水不漏護住自己的,仍是這隻手……

  眼前的影像開始模糊,鼻子裡面好像被灌了芥末,金虔不知道嗓子裡堵了一塊什麼東西,就是覺著自己呼吸困難,胸口發悶,渾身上下都難受的厲害。

  「金、金兄,你沒事吧,可是傷到了哪裡?」顏查散臉色大變,忙衝上前上上下下將金虔好一番檢視,可檢查了半天,連一毫毛的傷口也沒看見。

  顏查散一臉無奈,望了一眼細眼盈滿水光,鼻子頭紅的好似酒糟的金虔,嘆了口氣,望向自替金虔接下碎片就默然側立一旁的展昭。

  展昭俊容漠然,喉結上下翻滾,終於硬邦邦擠出一句:「你又待如何?」

  「展、展大人……」金虔吸著通紅的鼻子,聲音甕聲甕氣,「不管屬下做錯了什麼,展大人您要罰要罵要打要掐屬下絕無半句怨言,以後展大人讓屬下蹲馬步就蹲馬步,掛大蒜就掛大蒜,巡街練劍跑腿倒洗腳水,屬下絕不皺一下眉頭,就是不要生氣不理屬下啊啊!屬下對展大人的敬仰,那是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嗝!」

  說到最後,居然以一個泣聲嗝做結尾。

  「咳咳……」顏查散一臉忍俊不禁,打圓場道,「念在金兄如此誠心,展大人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

  「展某不曾生氣。」展昭泥塑面容有些鬆動。

  「展大人一定是生氣了!」金虔一抹臉,一臉肯定。

  「金兄誤會了。」

  「完了完了!展大人居然叫咱金兄?!完了完了!」

  「展某沒……」

  「大事不妙天下大亂世界末日萬事休矣啊啊!」

  事實證明,縱是江湖號稱絕頂好脾氣溫文儒雅的南俠也招架不了汴京第一利嘴的頻頻攻擊。

  「金虔!」石塑面具瞬間瓦解,灼亮怒火透眸而出,朗朗聲線激出層層怒意,「你出門不過半月,認識人家姑娘才不過幾日,就和人家私定終身,成何體統?後竟又偷跑私奔在外,鬧得滿城風雨,成何體統?!未及弱冠,還未成年,竟來這風月之地尋歡作樂,成何體統!!」

  一番苛責,將顏查散和金虔驚慄當場。

  顏查散目瞪口呆半晌,才將眼珠緩緩移向金虔:「金兄,這次你……」

  再看金虔,細縫長眼瞪的比銅鈴還大,滿面呆滯,顯然是被百年難得一見的溫潤貓兒怒髮衝冠的現場直播給嚇傻了。

  「穿藍衣服的,你做什麼?!」一聲俏喝瞬息而至,只見丁月華一串箭步脫離戰圈,疾奔至金虔身側,低頭一看金虔好似兔子似的細眼,頓時怒目瞪向展昭,「你做了什麼?!」

  一抹雪影隨後而至,白玉堂一見二人面色,也是一臉驚詫。

  再看兩位當事人,一個黑著臉硬邦邦立在一旁,一個細眼滴溜溜圓傻眼當場。

  白玉堂、丁月華不得不同時望向顏查散。

  顏查散暗嘆一口氣,不動聲色掃視四週一圈,但見一片狼藉的瓊玉閣內一眾尋歡客早已被丁、白二人的激鬥嚇得奪門而去跑得乾乾淨淨,僅剩幾個姑娘和老鴇躲在老遠的角落裡瞅著這幾尊瘟神瑟瑟發抖。

  「展大人只是責備金兄了幾句。」顏查散刻意壓低的聲線裡透出幾分無奈。

  白玉堂桃花眼一轉,頓時了悟,寶劍鏘然入鞘,抱劍立在展昭身側,明顯的貓鼠統一戰線,暗咬銀牙道:「小金子,想不到你人不大,本事可不小,才到杭州幾天,就拐了丁氏雙俠的妹妹私奔,鬧出這麼大的事兒,臭貓罵你兩句可真是算輕的了!」

  「誒?啊!」金虔被白玉堂這一罵,頓時回神,四下一打量出場人物,赫然發覺正是澄清誤會的大好時機,立即深吸一口氣,高聲呼道,「冤枉啊!真是六月飛雪七月飛霜,咱與丁小姐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毫無半點不純潔關係啊啊!」

  說到這,又上前一把揪住展昭袖口,現場飆淚。

  不料展昭卻好似受了什麼驚嚇一般,筆直藍影一顫,急急甩開金虔,頓把金虔甩出一個蹌踉,蹬蹬倒退數步。可下一瞬,就見金虔消瘦身形嗖的一下又衝了上來,張口又是一串說辭,「蒼天可鑑浩海可證,咱和丁小姐根本不是私奔!咱所說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字虛言,展大人您一定要相信咱啊!」

  「什麼?!」

  「不是私奔?!」

  金虔話音未落,就聽門口一前一後傳來兩聲驚呼。

  只見兩名青年氣喘吁吁出現在瓊玉閣門口,一個膚色稍白,一個膚色黝黑,都是劍眉大眼,棱角分明,長相一模一樣。

  「大哥?二哥?」丁月華臉色微變,驚呼道。

  白玉堂眉角一跳,不由望向金虔。

  金虔的整張臉都垮了。

  這下可不妙了,丁氏雙胞胎找上門來了!

  剛想到這,金虔就覺剛剛壓迫自己的一貓一鼠兩道殺氣瞬時消失,眼前光線一暗,兩抹人影擋在了自己面前,一道白如皎月,一道蔚如晴空,猶如兩座山嶽,穩靜心神。

  丁月華回望金虔一眼,秀麗容顏上浮上淡淡黯然,兩步來到自己雙胞哥哥面前,垂眸道:「大哥、二哥。」

  「月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丁兆惠滿頭大汗,嗓門也大了不少。

  「是啊,月華!」丁兆蘭滿面擔憂,「剛剛金神醫說你二人並非私奔?那、那你們這是?」

  丁月華暗嘆一口氣,頷首福身,低聲道,「是月華一時任性,迫金兄弟陪月華一起離莊散心,至於私奔一事,不過是家丁一時誤會,傳出的謠言罷了。」

  「誤會?原來是誤會啊,哈哈……」丁兆惠乾笑兩聲,「我和大哥還當了真,心想若是月華當真心儀金兄弟,也不失為一樁錦繡良緣,連日子都挑好了……」

  話音未落,丁兆惠便是一個哆嗦,只覺一股寒氣從背後升起,驚得丁二俠冒出一身冷汗,瞪著大眼東瞅西望,也未發覺不妥之處,莫名撓撓頭,又問道,「哎呀,我說妹子啊,就算你要散心,也挑一處好山好水的地方,怎的、怎的散心散到這青樓來了?」

  丁月華俏臉微窘,小聲道:「西湖醋魚。」

  「西湖醋——哎呀!」丁兆惠扶額長嘆一聲,瞅著丁月華一臉無奈,「我的好妹子啊,你什麼都好,可就這自小貪嘴的毛病——哎呀呀,也怪我,上次說漏了嘴,聊什麼瓊玉閣的西湖醋魚……」

  丁兆蘭上前一步,滿面憂心道:「月華,你想出門散心也好,想吃西湖醋魚也罷,跟大哥說一聲便好,為何要偷偷摸摸出莊,要知你的病剛有幾分起色……」

  說到這,丁兆蘭愈發覺得不對勁,不由停住了話頭。

  丁月華自出門就再未抹過什麼染料,剛剛吃了瓊玉閣一桌拿手好菜,又和白玉堂小規模的切磋了一場,此時是血脈通暢滿面紅光精神奕奕的不得了。

  「月華,你……」丁兆惠瞪著兩個眼珠子,「病好了?」

  丁月華嘆氣,垂首道:「月華一時任性裝病,累二位哥哥擔心良久……都是月華的不對!」

  「裝病?」丁氏兄弟這下可吃驚不小,異口同聲驚呼,又同時望向金虔,「可金神醫說你的毒……」

  不料金虔被一白一藍兩個青年擋得嚴嚴實實,連半絲風都不透。

  「二位哥哥不要責怪金兄弟,裝病一事是月華求金兄弟瞞下的。」丁月華繼續解釋道。

  「這、這……」丁兆蘭連連嘆氣,「為何好端端的要裝病?可是哥哥們有何事做的不妥,惹妹妹不痛快了?」

  丁月華秀顏漫上一抹苦笑:「大哥,若月華說出來大哥真的不再逼月華?」

  「當然!」

  「那就請大哥莫要再為月華張羅親事了。」

  此言一出,只見剛剛還一副無害惇厚兄長模樣的丁兆蘭臉色唰的一沉,沉聲道:「唯有這條不行!」

  「大哥!」丁月華急聲呼道。

  丁兆惠一把拉住丁月華,聲色俱厲:「月華,此事不可兒戲!今年你必須成親!」

  「二哥!」丁月華秀眉緊蹙,一臉忿然,「你們為何要聽那牛鼻子老道一派胡言,說什麼月華十七這年若是不能成親,定會在十八之前死無葬身之地,這等妖言惑眾之詞,不過是騙人錢財的把戲,二位哥哥何必放在心上?!」

  「月華,不可對真人無禮!」丁兆蘭厲聲呵斥道,「當初若不是真人卜卦替娘親擋下一劫,月華你早已胎死腹中,真人臨行之時留下這句警言,千叮嚀萬囑咐讓丁家牢記,否則定會斷送了你的性命。」說到這,丁兆蘭又緩下幾分聲音道,「月華,平日裡你說什麼哥哥都依你,但唯獨這次,你須聽哥哥一次!」

  丁月華垂首合眸,嘴角勾上一抹苦笑。

  眾人聽到此處,總算是真相大白。

  感情是神棍預言惹得禍!真是封建迷信害死人哪!金虔感慨萬千。

  「哼,看來江湖上聲名顯赫的丁氏雙俠,也不過是聽信妖言、耽誤親妹子終身的傢伙!」一聲冷笑傳來。

  丁氏兄弟剛剛心焦情急,根本沒細看擋在金虔面前的二人,此時順聲定眼一望,這才看清二人相貌,頓時一怔。

  只見這二人,一位雪衣飄揚,玉扇透骨,容貌精緻尤勝女子,縱是桃花眼被滿滿不屑所覆,也掩不去一身瀟灑寫意。另一人,身如松柏,藍衫玉帶,劍眉星眸,錚錚俠氣蘊罩起身,只是面色略顯寒凝。

  丁兆蘭、丁兆惠兩雙眸子同時一亮。

  「小弟眼拙,不知這二位是——」丁兆惠上前一步,抱拳施禮,兩隻眼珠子都要黏到二人臉上。

  「哼!」白玉堂一扭頭,呼啦啦搖起扇子,「風流天下我一人」幾個大字在輝煌燈光下分外搶眼。

  「風流天下……」丁兆蘭喃喃讀過,突然滿面驚喜大喝一聲,「你是陷空島的白老五?!」

  白玉堂眉梢一揚,合上摺扇一抱拳,挖苦道:「喲!這不是丁大和丁二嘛!數年不見,還是老樣子啊,一點長進都沒有。」

  可那丁氏兄弟卻是好似根本沒聽到白玉堂話中的挖苦之意,一左一右將白玉堂困在中央,一個細細掃瞄白玉堂臉龐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嘖嘖稱讚:「哎呀呀,數年不見,五弟這相貌長得真是愈發——愈發的俊啊!」

  另一個雙眼在上上下下在白玉堂身上好一番打量,從肩膀掃到腰身,從腰身瞄到腳趾,頻頻點頭:「五弟果然如江湖盛傳一般,真是年少英雄!」

  二人同時默契和聲:「真乃人中龍鳳!」

  白玉堂被這二人看得渾身發毛,不由倒退數步,一臉戒備:「你們要作甚?!」

  「哎,五弟何必見外,想陷空島與丁莊乃是世交,江湖齊名,真是門當戶對。」丁兆惠拍著白玉堂後背,爽朗大笑。

  「若是愚兄沒記錯的話,五弟今年二十有三了吧。」丁兆蘭滿臉笑紋。

  「你、你們……」白玉堂一雙勾魂桃花眼此時卻鼓得好似兩粒死魚眼,「該、該不會……」

  「大哥、二哥,你們該不是想讓我嫁給這鼻涕白?!」丁月華臉色好似黑鍋底一般,大聲喝道,「那月華寧願死無葬身之地!」

  「哼!若要白五爺娶你這個大胃丁,五爺我寧願去做和尚!」白玉堂也毫不示弱,回嘴就吼了回去。

  「搶我吃食,鼻涕白,有本事和我大戰三百回合!」丁月華唰一下抽出寶劍。

  「辱我名聲,大胃丁,放馬過來!」白玉堂啪一聲甩開摺扇。

  「月華,你一個女兒家,怎麼如此失態!」丁兆蘭攔在丁月華面前,苦笑連連。

  丁兆惠拉著白玉堂胳膊,連連大喊:「五弟、五弟息怒、息怒!都是孩童時的玩笑話,五弟你何必這麼記仇啊!」

  可這二人,雖然一個被攔一個被拉,卻仍是誰也不後退半分,殺氣四溢,怒火熊熊,眼瞅丁氏兄弟就要拉不住了。

  「噗嗤!」

  突然,一個異聲從白玉堂身後傳出,頓時將眾人注意力轉移。

  只見金虔縮肩勾背,肩膀顫抖不止,一串憋不住的笑意從雙手緊捂的嘴裡漏出:「不、不行了,咱、咱實在是忍不住了……」

  「死小金子,笑什麼笑。」白玉堂頓時面紅耳赤,跳腳喝道。

  「丁家二位大哥剛剛看五、五爺那個樣子,和是市場上那些農戶們挑小豬仔時……一模一樣……哈哈哈哈……」金虔終於忍不住,拍腿大笑起來。

  挑、挑小豬仔?!

  眾人略一回想,還真把剛剛那副場景成功代入。

  丁兆惠:「哎呀,這個小白豬長得真是圓頭圓腦胖胖呼呼可愛的緊啊!」

  丁兆蘭:「皮白肉厚毛色純正,真是上等之選!」

  同時:「和咱家那隻小花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噗!」顏查散第一個噴笑出聲,可又生生憋了回去,悶的一張臉孔通紅好似櫻桃。

  白玉堂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一張俊臉半邊扭曲泛黑、半邊抽動不止,繽紛燦爛的很。

  丁月華滿臉怒氣繃著臉,可不到片刻就破了功,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滿場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頓時被砸了個七零八落。

  「哎呀,這……唐突了唐突了,哈哈……」丁兆惠撓著腦袋乾笑。

  「咳,是愚兄心急了。」丁兆蘭乾咳兩聲。

  展昭靜靜立在一側,不言不語,黑爍眸子悄悄移向身旁那個笑的十分暢快的消瘦身影,一抹淡淡溫柔笑意漫上唇角。

  不料金虔卻好似猶如耳朵上長出探測器一般,猛然剎住笑聲,猛然扭頭滿面驚喜望向展昭:「展大人,您不生氣了?!」

  展昭猝不及防,好似觸電一般狼狽避開:「展某不曾生氣。」頓了頓,又低聲道出一句,「剛剛是展某誤會……」

  「展大人?!」丁兆惠一聲驚呼,望著展昭的眼中精光四射,「難道你是南俠展昭?!」

  丁兆蘭也是驚喜異常,一雙大眼在白玉堂和展昭臉上身上轉了幾個來回,看這個也不捨,瞅那個也喜歡,不可思議道:「想不到今日竟能見到江湖上兩位拔尖的人物,真是緣分啊緣分!」

  「展……」展昭剛抱拳吐出一個字,就被一抹竄上的白影給擋了回去。

  「丁大、丁二,莫不是你們要動這臭貓的心思?」白玉堂一臉緊張,如臨大敵瞪著丁氏兄弟二人。

  「大哥、二哥!」丁月華也一個箭步上前,一臉不悅望了一眼展昭,皺眉道,「就算他是南俠又如何?也不過是個喜好逛窯子的輕薄好色之徒罷了!」

  此言一出,丁氏兄弟頓時一愣,轉念一想也覺有些怪異。

  若說這白玉堂流連風月之地到不稀罕,錦毛鼠白玉堂向來風流不羈,遊走花叢卻片葉不沾身,江湖人人皆知。

  但這南俠展昭,素聞乃是江湖上少有的正直男子,莫說逛青樓妓院,出道數年連個緋聞都沒有,怎的今日竟在這杭州第一青樓瓊玉閣撞上,太邪門了吧!

  難道此人——丁氏兄弟將目光移向一臉戒備的白玉堂——被這只風流的小白鼠帶壞了?

  「臭貓來青樓是……」

  「展兄是為了……」

  白玉堂和顏查散同時開口解釋,可誰也沒能快過第三個蹦出的聲音。

  「絕對不是!絕對不是!」金虔一個猛子衝上前,擺手大聲辯解道,「丁小姐你莫要誤會,展大人絕非那種不三不四的好色輕薄男子,咱可以證明!」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丁兆惠奇道:「金小兄弟,這、這種……你要如何證明?」

  丁月華和丁兆蘭一臉饒有興致。

  白玉堂和顏查散對視一眼,面帶驚訝,同時望向展昭,展昭輕蹙眉頭,微微搖頭,白、顏二人訝異之色更重。

  再看金虔,一雙細眼咕嚕嚕亂轉,臉色好似吃了三斤黃連一般,苦得直冒綠水。

  嘖!咱恨這種一聽到有人詆毀貓兒名譽就蹦出來解釋的條件反射本能啊!

  話說……這、這要怎麼證明?

  說貓兒每天忙得連沾床睡覺的時間都少得可憐,所以沒時間沒精力出去風流……或是說貓兒生活拮據一枚銅子都要掰成八瓣用,沒有風流的經濟基礎……要麼……

  不妥、不妥!

  這個證據一定要一鳴驚人一飛衝天一擊必殺絕不留半絲後患!

  啊!對了!有個絕對簡單易行不用多半句解釋就可以搞定的證據。

  金虔細眼「噗」的一下冒出耀眼亮光,三步並兩步走到展昭身前,一臉勢在必得。

  展昭神色一動,不禁後撤半步,擠出的聲音好似陰霾,陰森森的滲人:「金虔,你要作甚?!」

  「展大人!」金虔一臉誠摯,眸光純潔,身後萬丈金光閃耀,「春宮圖幾錢銀子一本?」

  「轟!」眾人好似聽到一聲不得了的聲音,霎時猶如置身火爐,燥熱難耐。

  只見滾滾炙熱煙霧從展昭頭頂冒出,一張俊逸容顏唰得一下被轟得赤紅通透,豔勝雲霞,丹紅蔽日,綺色無邊,一雙貓耳朵在熒熒燈火映照下,透明猶如嫣紅瑪瑙一般,瑩潤剔透,吹彈可破。

  金虔艱難嚥下一口唾沫,回過頭,清了清嗓子,自信滿滿道:「這就是證據!」

  再看眾人,丁兆惠一臉驚豔,丁兆蘭神色恍惚,白玉堂桃花眼四下飛瞄,就是不敢望展昭臉上看,嘴裡嘀咕著什麼「想不到這臭貓還是個雛兒」之類的感慨。

  丁月華別過臉,嘴角隱隱上抽,肩膀可疑抖動不止。

  顏查散卻是眉梢抽動,望著金虔的眸子裡有深切的同情之色。

  嗯?同情?!

  金虔很快就領悟到顏查散此舉的源頭。

  「金!虔!!」

  咬牙切齒的聲音帶著蒸騰熱浪、天凝地閉、冰火兩重天的複雜殺氣嗖嗖直勒金虔咽喉。

  金虔分明聽到身後有兩塊地磚被某隻惱羞成怒的貓科動物踏碎了。

  這會兒,金虔是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了,只能硬著頭皮梗著脖子為自己辯解道:「展、展大人,屬、屬下是為了展大人的清白著想啊!」

  這、這個法子多好啊,不用多費唇舌廢話解釋半天、不用調查證據、不由脫衣服驗身……咳咳,咱的意思是,只需要一句話、一張通紅貓兒臉就能解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此省時省力節約成本功在大宋利在千秋的法子,貓兒你又沒啥損失,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啊?

  可惜,展昭的思路和金虔似乎是毫不搭邊風馬牛不相及,待金虔話一出口,便又有兩塊地磚悲憤殉職。

  「咳咳、南俠的清、清白……咳、為人,咱們兄弟信得過。」丁兆蘭乾咳數聲道。

  「對對對,信得過。」丁兆惠也忙補言道。

  「好了貓兒,小金子也是為了幫你嘛!」白玉堂總算是上前說了句公道話,可惜一雙桃花眼裡的爆笑調侃之意連瞎子也能看出來。

  「剛剛是月華誤會南俠了,還望南俠海涵。」丁月華向展昭福身下拜,眼角瞄向金虔,微勾唇角,輕佻眉尖。

  金虔頓時感動萬千,因為隨著這一句話,某貓科動物的冰火混合升級版殺氣頓時弱下不少。

  果然還是未來正牌老婆的話起作用啊!

  再看展昭,面對丁氏兄妹三人兩個滿口信任,一個作揖賠罪,滿腔怒火只得被硬生生壓下,抱拳還禮道:「展昭一時失態,抱歉。」

  說罷,又飈出一記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威風凜凜的冷眼砸到金虔腦門上,立即在金虔腦袋頂刻上了「秋後算賬」四個大字。

  顏查散望著快縮到地底的金虔,一臉哭笑不得:「顏某還當金兄已知我三人來瓊玉閣的緣由,怎知卻是……卻是……唉……」

  「誒?緣由?什麼緣由?!」金虔猛一抬頭,一臉莫名,「來逛妓院除了吃美食喝美酒看美人還能有什麼緣由?」

  顏查散扶額嘆氣。

  白玉堂露出滿嘴亮晶晶的牙齒:「小金子難道忘了,你以前不是常常跟五爺說什麼貓兒在陳州……」

  陳州?安樂侯!脂粉哭喪計!

  哎呀!對、對啊!那次貓兒也是臨危受命打扮得花枝招展去青樓「色誘」當家花魁冰姬……

  難道這次——

  金虔望向展、白、顏三人。

  展昭側眼避開,一臉怒氣未消,白玉堂挑眉,笑得肆意,唯有顏查散好心腸,壓低幾分聲音給出答案:「自然是為了查案。」

  「誒?!怎麼不早說啊啊啊!」金虔抱頭。

  害咱在這出的什麼餿主意惹的什麼貓兒怒嘛!

  「論嘴皮子速度,誰能趕上小金子你啊?」白玉堂有一下沒一下搖著摺扇,看著懊悔萬分幾乎要爬地縫遁走的金虔,桃花眼裡滿滿笑意流淌溢出,「不過小金子的法子也不錯啊,挺好用的嘛!」

  「其實沉默是金這句話是真理啊……」金虔繼續抱頭。

  「查案?」丁兆惠與丁兆蘭對視一眼,四隻形狀相同的眼睛裡蹦出同樣的晶亮火花。

  丁兆惠一臉躍躍欲試:「能勞大名鼎鼎的御貓展昭和錦毛鼠同時出馬,定是了不得的大案!」

  丁兆蘭抱拳:「不知可有我兄弟二人幫忙之處?」

  「這……」展昭略一沉吟,抬首抱拳朗聲道,「丁氏雙俠俠名遠播,武藝超群,若能助展昭一臂之力,展昭求之不得,先行謝過!」

  「好!好個爽快漢子!」丁兆惠爽聲大笑。

  「難得南俠如此看重兄弟二人,我兄弟二人真是受寵若驚,若南俠不嫌棄捨下簡陋,就請移步丁莊詳談。」丁兆蘭抱拳盛情邀請。

  「哎,若想詳談,何必去什麼丁莊,這就有現成的地方!」白玉堂一擺手,突然提聲呼道,「老鴇,還不速速為我等準備雅間?」

  「來了、來了!」只見一個四十歲上下,臉涂半寸胭脂水粉,一身層疊花綠嫣紅,頭頂紮著花裡胡哨金光燦燦髮釵的胖女人從角落裡跌跌撞撞爬了出來,氣喘吁吁跑到幾人身側,點頭哈腰道,「是、是是是!幾位大人上面請!」

  看樣子竟是對白玉堂等人甚為忌憚。

  丁氏兄妹外加一個金虔都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

  「這是?」丁兆蘭望向白玉堂,一臉疑惑。

  白玉堂高挑劍眉,嘴角勾出一個「就是要吊你胃口」的惡劣弧度。

  展昭瞥了一眼這隻囂張非常的小白鼠,暗嘆一口氣,又對老鴇道:「煩請老鴇請花魁雅廳相侯。」

  「這、這個,自、自然……」老鴇臉上滿臉脂粉撲啦啦直往下掉,手裡的帕子一個勁抹腦門的冷汗。

  「展大人何必如此客氣,奴家早已恭候多時。」一個清淩若水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眾人抬首,望著那紅衣花魁輕移蓮步走下紅木長梯,款款走到眾人身前,先向展、白、顏三人躬身下拜,又朝金虔一福身,抬手將臉上的面紗拿下。

  「多日不見,冰姬有禮了。」

  膚若瑩脂,修眉聯娟,眸含秋水,櫻口芳澤,婷婷玉立,婀娜生姿,雖是身處青樓妓院之中,卻宛若清水芙蓉一般,清靈無暇。

  「冰姬姑娘?!」金虔大吃一驚。

  這瓊玉閣的新進花魁,竟是在陳州助包大人擒住安樂侯的冰姬。

  *

  憑欄高樓,點點燈紅,綠翠瀾傷,墜粉飄香;

  花豔簾影紅,疏香醉紅袖。

  瓊玉閣頂層,當紅花魁冰姬閨閣之內,一張精巧紅木圓桌四周環座展昭、白玉堂、顏查散、金虔、丁月華、丁兆蘭、丁兆惠及冰姬八人,桌上四涼四熱八道精緻菜餚,美酒玉杯、芳茶碗筷準備齊全。

  「哈哈,想不到金神醫並非神醫,而是開封府鼎鼎大名的從六品校尉,我兄弟之前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丁兆惠聽到金虔的自我介紹後,撫掌大笑道。

  「過獎、過獎!」金虔忙抱拳謙虛道。

  「江湖人稱金校尉有招魂通鬼、逆天之能,今日能有幸一睹真容,實乃幸事。」丁兆蘭抱拳。

  「哈、哈……」金虔乾笑,脖子往後縮了縮,「是江湖朋友誇張了,莫要當真、莫要當真啊!」

  這個大釘子似乎對封建迷信有種特殊的熱愛,咱還是離他遠點,免得哪天被他抓住讓咱召鬼通神求雨批命可就不妙了。

  丁兆蘭意味深長望了一眼金虔,又將目光移向金虔身邊的顏查散,「這位兄台……」

  「在下顏查散。」顏查散作揖,淡然笑道,「無名小卒,不足掛齒。」

  「顏兄過謙了。」丁兆蘭頻頻點頭,「公子一表人才,氣質高雅,一身書香清華之氣,必是飽讀詩書滿腹經綸之才,想必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甚好!甚好!」丁兆惠一掃面前四人,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根。

  「大哥、二哥!」丁月華一臉無奈,「不是要幫南俠查案嗎?」

  「啊,對對對,查案、查案!」丁兆惠一拍大腿,朝展昭一抱拳,「是什麼案子?」

  展昭正色肅聲:「是一樁採花飛賊的案子。」

  「採花賊?」丁氏兄妹和金虔同時一愣。

  丁兆蘭、丁兆惠對視一眼,有些莫名。

  「最近城裡挺太平啊,沒聽說有採花賊出沒。」丁兆惠搖頭。

  「二位未曾聽說也是自然。」展昭皺眉,「此採花賊與他賊不同,行事怪異,犯案下手的對象皆是青樓中最有名氣的花魁。」

  「花魁?!」丁兆蘭一臉訝色。

  「這、這也太怪了吧!」丁兆惠皺眉。

  白玉堂和顏查散對視一眼,表情略顯古怪。

  本來這採花飛賊小案乃是包大人與公孫先生託付白玉堂和顏查散陪展昭出門散心的幌子,誰知三人來到杭州略一查探,竟發現這案子還真透著些怪異。

  往日的那些採花大案,遭害者要麼是大家閨秀,要麼是小家碧玉,但都有一點相通,那便是採花賊都喜尋那些未出閣的黃花閨女下手,而選青樓女子為對象的,實在是聞所未聞。

  只能說某位御前四品護衛實在是個勞碌命,隨便一樁案子一到他手裡都有變成驚天大案的苗頭。

  「瓊玉閣的柳寒煙、影翠樓的豔無雙、幽月坊的月紅淚,杭州城三大青樓的花魁在前後不到一月時間,皆遭這採花飛賊的毒手。」展昭繼續道。

  「為何坊間從未聽聞此事?只是聽說這三大花魁臥病在床。」丁月華追問。

  「這三家都是杭州城最大的青樓,恩客裡面富顯貴胄也不在少數,平日裡被保鏢護衛保護的是密不透風,倘若知道青樓裡鬧了採花賊,哪裡還有人敢有人上門尋歡作樂?」白玉堂一手搖著扇子,一手敲著桌子挑眉道,「尤其是這三位花魁,個個身價不菲,這等醜事若是傳了出去,花魁身價定是一落千丈。所以這三家當家老鴇根本就沒膽聲張,只能悄悄去府衙報了案,求杭州府秘密暗訪。杭州府尋查數日,束手無策,只得修書向開封府求援。」

  「可有其他線索?」丁兆惠又問。

  展昭慢慢搖頭,劍眉緊蹙道:「展某也問過三位花魁,可這三人皆道當時被點了穴,絲毫不得動彈,又被挾持至荒郊野外,無燈無火,一片漆黑,那採花賊是何等模樣也完全不知。」

  「幸好一個時辰之後穴道自行解開,否則這三位花魁動又動不得,喊也喊不出,就算不被野獸吞食,也會喝死餓死,曝屍荒野。」白玉堂桃花眼迸出狠辣光芒,「若是讓白五爺擒住此人,定然也要讓他嘗一嘗五爺畫影寶劍的滋味。」

  展昭眉頭鎖成一個疙瘩:「加之這採花飛賊來去無蹤,行蹤不定,顯是輕功卓越的武林人物,展某思慮再三,若想擒住此賊,只有以餌誘其出手,再一舉擒住……」

  「引蛇出洞!」丁兆蘭一拍掌,微微點頭,「的確,如今也僅有此計最為妥當。」

  「昨日開始,官府就通知其它數家青樓近日嚴禁花魁露面,僅留瓊玉閣一家花魁登場做餌。今日本是我等設餌的第一日,可還未等開場,就被某個貪吃的傢伙給攪黃了!」白玉堂瞥了一眼丁月華,一臉不悅。

  丁月華卻是理都不理白玉堂,只是直直望著展昭,問道:「看剛剛瓊玉閣老鴇和這位冰姬姑娘與三位頗為相熟的模樣,難道這位冰姬姑娘就是南俠布下的『餌』?」

  展昭望向丁月華,點頭道:「丁小姐果然冰雪聰明。展某日前來瓊玉閣查案之時,恰巧遇見剛到瓊玉閣的冰姬姑娘,冰姬姑娘以前在陳州曾幫過包大人,智勇雙全,故而……」

  「難道堂堂南俠為了查案就要將冰姬姑娘這樣的弱女子置於險地?」丁月華出聲打斷展昭,俏臉冰冷。

  展昭一怔,正欲開口,一直靜坐未發一言的冰姬突然出聲道:「丁小姐誤會展大人了。是冰姬自願做餌幫展大人擒凶,展大人開始也是嚴辭以拒,但冰姬以為,若能以冰姬一介殘花敗柳之身為民除害,也不枉此生,所以才苦苦哀求展大人成全冰姬之願。何況展大人、白五俠還親自來瓊玉閣保護冰姬,想必冰姬安危定然無恙。」

  「冰姬姑娘,你……」丁月華愣住。

  冰姬淡然一笑,好似漫天雲霞飄散,顯出萬里無垠晴空。

  「冰姬姑娘大義,令天下男兒英雄之輩汗顏。」丁兆蘭抱拳,一臉敬重。

  「若是天下再多幾個像冰姬姑娘這樣的女中豪傑,我們這些老爺們可都要羞愧致死了。」丁兆惠爽聲大讚。

  「二位太抬舉冰姬了。」冰姬起身作揖,環視一週,盈盈秋水美眸望向金虔,軟聲問道,「金捕快……啊,現在該稱金校尉了,你為何一臉疑惑望著冰姬?」

  「誒?啊!」金虔撓撓頭,總算有機會將心中疑問問出口:「冰姬姑娘不是在陳州嗎?怎麼又來了杭州?」

  一抹苦笑漫上冰姬花容,教看到之人不禁心生悸動。

  「冰姬一介煙花女子,何去何從多半是無可奈何身不由己之舉……」

  眾人面色皆有些黯然。

  「好了,不說這些掃興之事。」冰姬一展容顏,目光一掃眾人,端起桌上瑩瑩酒杯,起身向眾人敬道:「冰姬今日能有幸結識如此之多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實乃三生之幸,冰姬先乾為敬!」

  說罷,一飲而盡。

  眾人忙起身端杯,同時飲酒見底。

  落座後,坐在金虔身邊的顏查散悄悄碰了一下金虔,壓低聲音道:「金兄,展兄曾言當初在陳州之時冰姬本是安樂侯手下,後卻助包大人擒住安樂侯,當真如此?」

  金虔一愣,直覺點點頭。

  顏查散微微蹙眉,突然又斟酒起身,向冰姬敬酒道:「當日在陳州之時,冰姬姑娘挺身而出助包大人擒拿安樂侯時已是驚險萬分,如今冰姬姑娘自告奮勇做餌誘賊更是凶險,三番兩次都累冰姬以身犯險,卻未見冰姬姑娘有半分推辭,膽色折煞七尺男兒,顏某敬佩,敬冰姬姑娘一杯。」

  冰姬微微一愣,起身端起酒杯,美眸流轉秋水,盈盈望著顏查散,欣然一笑:「顏公子這麼一說,冰姬與開封府還真是緣分不淺。」說罷,端杯飲酒。

  待顏查散落座,金虔就一臉狐疑扯了扯顏查散衣襟,悄聲問道:「顏兄,你在做什麼啊?」

  顏查散微微搖頭,望著神態坦然毫無異狀的冰姬,清亮眸子裡劃過一絲疑惑,自顧自嘀咕道:「難道僅是湊巧?」

  「顏兄也覺得巧?咱也覺得有點太巧了!」金虔點頭,往前湊了湊,一臉正色道,「絕對有問題。」

  「金兄何意?」顏查散眸光一亮。

  「冰姬的運氣太背了,改天咱賣她一個展大人劍穗編制的避邪香包,包她以後事業蒸蒸日上美貌萬古長存運氣一片大好!」金虔握拳,言之鑿鑿。

  「……」顏查散扶額無語。

  就在金虔和顏查散討論之時,丁氏兄妹已經瞭解完畢冰姬在陳州的英雄事蹟,此時正在進行新一番討論。

  「雖說冰姬姑娘智勇過人,還有南俠和五弟一旁保護,但這人手也太少了吧。」丁兆惠道。

  白玉堂挑著眼角道:「丁二,你以為我們沒想到嗎?臭貓是從杭州府衙調配了些人手幫忙,可你也知道官府那些酒囊飯袋,功夫沒一個能拿出手的,加上又是埋伏在青樓,那些個衙役一聽眼睛都綠了,各個爭先恐後搶著要來,一看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添亂的貨色,所以一個也沒讓他們進來,都攆到外面埋伏候命!」

  「原來如此……」丁兆蘭想了想,又抱拳道,「南俠若是不嫌棄,我兄弟二人願意攜丁莊上下一等好手埋伏在瓊玉閣四周,布下天羅地網,只要那採花飛賊一現身,定讓他插翅難飛!」

  「不錯!」白玉堂一拍桌面,桃花眼精光四射,「丁大丁二在這杭州城裡人頭地面都熟,功夫也比那些官差強出不少,埋伏設陷正是上上之選!」

  「多謝二位鼎力相幫!」展昭抱拳朗聲道謝。

  「不用客氣,不用客氣,都是江湖兒女,何必分彼此嘛,哈哈哈哈……」丁兆惠掃了一眼展昭和白玉堂,滿意笑道。

  展昭、白玉堂同時眼角一跳。

  「咳……」白玉堂乾咳一聲,「那五爺我和臭貓還有顏兄依舊扮作尋歡客潛入瓊玉閣保護冰姬姑娘。」

  眾人點頭。

  「且慢!」丁月華突然提聲喝道,「我還是覺得此法不妥!」

  「月華?」丁氏兄弟望向自家妹子,疑惑道。

  「若是那賊人趁冰姬姑娘落單之時下手該如何?」丁月華一臉肅色問道。

  「我和貓兒自然會隨身保護。」白玉堂一臉不悅。

  「隨身保護?」丁月華挑眉一笑,斜眼瞅著白玉堂,「包括如廁洗澡換衣之時?」

  「這、這個……」白玉堂桃花眼飄忽。

  展昭神色頓時一沉,眉頭緊蹙。

  「月華,若那賊人偏偏挑這種時候動手,固然南俠和五弟無法保護,但在賊人擄人離開之時,大哥和二哥率領丁莊好手定能將他擒住!」丁兆蘭道。

  「何時?」丁月華扭頭,瞪著自己大哥,「賊人何時現身?是明天、後天、還是半月之後?你們能守住一日,能守住三日,還是能守住三十日?到時疲憊不堪,人乏意散,讓那賊人鑽了空子,害了冰姬姑娘,哪個能擔此責任?」

  「哎,妹子太小看你大哥二哥了,我等自會安排幾班人手輪流埋伏守候,怎會出現如此紕漏?」丁兆惠一臉不讚同。

  「不!丁小姐所言有理。」展昭沉吟片刻,肅聲道,「此次不比陳州,那次成與不成一時三刻便可見分曉,冰姬姑娘至始至終都在開封府目光所及之處,有驚無險。而此次為餌,時間地點變數太多,實難控制,展某和白兄又與冰姬姑娘男女有別,無法片刻不離貼身保護——」展昭朝眾人抱拳,面色愧然,「展昭一時破案心急,竟未想此層,如此疏忽實在不該!」

  「展大人!」冰姬望著展昭,秋水眸光隱顯不忍,「冰姬身在青樓,就算不做誘餌,仍是要登台表演,同樣會有危險,還不如助諸位一臂之力擒拿賊人。」

  「不!」展昭搖頭,「若無萬全之策,展昭絕不會令姑娘涉險!若當真再無無法,展昭自會上報杭州府衙,請知府大人先行下令關閉瓊玉閣和其它青樓,以策安全,待展某再想它法擒賊。」

  「還是南俠識大體。」丁月華望了一眼展昭,點頭道。

  丁兆蘭沉吟片刻:「不如從丁莊內選一位身懷武藝的婢女扮作冰姬姑娘的貼身侍女……」

  「這個法子不錯!」丁兆惠一拍腿。

  「不妥,即便是貼身侍女也無法片刻不離冰姬姑娘身側。此次關係冰姬姑娘性命安危,決不可有半分疏漏!」展昭搖頭。

  眾人又犯了難。

  冰姬環視一週,垂眸斂目,密扇長睫微微顫動:「冰姬不過一介煙花女子,死不足惜,諸位就不必……」

  「冰姬姑娘莫要再提此言!」展昭突然提聲,一臉正色,清爍眸子明澈見底,「姑娘纖纖弱女,卻有高潔大義,在展昭眼裡,縱是那些成名俠客英雄豪傑也無法與姑娘相提並論!」

  「展——」冰姬猛然抬頭,秋水美目中瑩動水光顫動難止,眼看就要奪眶而出,又急忙垂首,掩去淚珠,顫聲道,「多謝展大人……」

  「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成,到底該如何是好?」丁兆惠撓著腦袋呼道。

  丁月華環視一週,神色凝重,道:「月華尚有一法。」

  眾人目光唰的一下射向丁月華。

  「不若讓月華頂替冰姬姑娘扮花魁作餌……」

  「不成!」

  「萬萬不可!」

  丁月華話還未說完,丁氏兄弟就火燒火燎蹦了起來,驚呼道。

  「月華你若是有了萬一,大哥(二哥)就算死一千次也難消其罪!」二人異口同聲。

  丁月華秀顏肅凝:「月華身懷武功,有自保之力,自然比冰姬姑娘更加適合!」

  「絕對不行!」丁氏兄弟兩個腦袋搖的好似兩個撥浪鼓。

  「大胃丁,算了吧。你若是有個萬一,丁大和丁二非抹脖子不可。」白玉堂嘆氣。

  「的確不妥。」展昭搖頭。

  屋內一片死寂。

  「……只要是女子,怕都是不妥的。」突然,一個聲音緩緩傳出,竟是許久未出聲幾乎被忽略不計的顏查散。

  眾人目光唰一下射向顏查散。

  「除非……除非讓男子……」顏查散被眾人目光瞪的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微紅垂首道。

  「男子?」丁兆惠一臉啼笑皆非,「顏兄啊,雖說讓男子為餌,危險是小了不少,可這採花賊下手的對象皆是青樓裡的花魁啊!咱這杭州城,旁的不說,就說這美人歌姬、青樓花魁,那可都是一頂一的美人胚子,哪裡是那些臭老爺們能假扮的了的?!」

  「這……」顏查散皺眉,正欲開口,又被丁兆蘭搶了先。

  「顏兄,這花魁可不是常人能扮的,像冰姬姑娘這般風姿絕代、容姿端華、國色天香、瑰姿豔逸的美人在女子之中都是鳳毛麟角,何況……」

  「吸溜~」

  一個詭異聲音非常不合時宜冒了出來。

  丁兆蘭面色微僵,緩緩將目光移向發出這莫名聲響之人。

  眾人目光也隨之唰得一下射向那個神遊天外的消瘦身形。

  只見那金虔,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細眼朵朵飄花,雙頰泛出異樣紅暈,嘴裡有一下沒一下吸著口水,整個一個猥瑣尋歡客的經典造型。

  而此人直勾勾看著的,正是坐在對面的雪衣美人。

  「金虔!」展昭臉色沉黑,喚了一句。

  「誒?」金虔猛然回神,環顧一圈,一把抹去嘴角垂垂欲滴的口水,擺手高聲道,「咱只是想想、隨便想想,哈哈哈……」

  可惜此時,眾人無一人留意金虔所言,所有人目光都好似著了魔一般鬼使神差集中到金虔適才緊盯之人身上。

  墨髮垂腰光滑勝緞,膚比凝脂玉潤惑人,眉似描黛,唇若點朱,桃花眼瑩瑩流清,無暇雪衣飄飄似仙。

  好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胚子!

  「風姿絕代!」丁兆惠一拍手。

  「容姿端華……」丁兆蘭摸著下巴。

  「國色天香、瑰姿豔逸!」丁月華雙眼晶亮的嚇人。

  「在下適才……」顏查散瞄了一眼金虔,悄然一笑,搖頭道,「果然,論嘴皮子上的速度,誰也及不上金兄。」

  展昭瞥了一眼金虔,又望了一眼身邊一臉莫名的小白鼠,端起茶碗,掀蓋刮茶,輕吹茶香,慢慢抿了一口,嘴角勾上一絲難得一見的頑劣弧度。

  「你、你們幹嘛都這樣盯著我?」白玉堂只覺背後寒毛倒豎,根根髮絲發顫,面皮抽動,眼珠子亂飄,「你、你們要做什麼?!」

  「五弟武藝絕頂,容貌一等,絕對是最佳人選!」丁兆蘭對白玉堂做出高端評價。

  「五弟,你這等花容月貌,想必扮個花魁什麼的不在話下吧!」丁兆惠笑得欠扁非常。

  「什、什麼?!!」

  江湖人稱風流倜儻瀟灑無雙的錦毛鼠白玉堂自出道以來第一次大失常態咆哮當場。

  「五弟,不必謙虛了!」

  「五弟,能者多勞啊!」

  「想不到鼻涕白你總算有幾分用處。」

  「都給我住口啊啊!」

  劈裡啪啦,轟隆轟隆,乒乒乓乓——冰姬閨房內開始上演「三丁戰錦鼠」。

  展昭、顏查散、冰姬互望一眼,轉身離座,另尋寶地開始悠然品茗觀戰。

  而某位造成「一口口水引發的混亂」的罪魁禍首,卻是趁亂悄悄溜到一個角落,大頭朝內,屁股朝外,嘴裡碎碎唸唸推卸責任:

  「咱只是隨便想想、想想!男扮女裝……是顏書生的主意,挑上白耗子是……是……誰讓那小白鼠沒事保養那麼好,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這可怪不得咱!扮成花魁什麼的……是二釘子那個大嘴巴說的……跟咱沒關係,嗯!沒關係!」

  靜了片刻。

  忽然,一股烈烈火氣呼呼啦啦撩上了金虔脖子後根。

  金虔回首抬眼,一臉苦相,滿眼委屈:「五爺,沒有哪條大宋律例規定不許吸口水吧!」

  「小、金、子!」桃花眼血絲迸發狂亂,眼角狂抽癲癇,「你去扮!」

  「咱?!五爺,就咱這副尊容,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我不管!」

  「五爺啊……你要務實啊——」

  據稱,當夜杭州城第一青樓瓊玉閣內,這種沒營養的鬼哭狼嚎持續了整整兩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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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2 04:58 PM

採花案 第四回 一人換裝驚鬼神 花魁豔色眾人期

  瓊香消愁繁花錦,

  醉影瀟灑釀多情;

  最是銷魂紅袖幽,

  清歌曼舞鎖重樓。

  凡是在杭州城裡的男子,沒有一人不熟知這四句詩,倒不是因為這四句詩是什麼名家所作,而是這四句詩裡隱了杭州城最大三家青樓的名號——瓊玉閣,影翠樓和幽月坊。

  話說這三家青樓,瓊玉閣菜香人嬌為最,影翠樓美酒美人齊名,幽月坊的姑娘最是銷魂,三家各有所長,各有千秋,在這杭州城內呈三足鼎立之勢。尤其是三家的當家花魁,瓊玉閣的柳寒煙,影翠樓的豔無雙、幽月坊的月紅淚,都是一頂一的美人兒,毫不誇張的說,那都是千金一面,萬金一夜的角兒。

  可剛入八月,不知為何,三家花魁都先後害了怪病,臥床不起,害的三家青樓生意一落千丈,好不蕭條。直到近幾日,瓊玉閣來了一位新花魁,能歌能賦,能舞能唱,又設了擂台打擂的新鮮法子招客,不過數日,這瓊玉閣就聲名鶴起,聲勢大大蓋過了另外兩家。

  奇的是,這影翠樓和幽月坊卻似毫不在意一般,既不出新招應對,也不選新花魁登台,任憑那瓊玉閣一家折騰。這麼一來,杭州城裡有頭有臉富貴豪富的尋歡客都衝著那瓊玉閣去了,一時間,這杭州第一青樓更是風光無限、車水馬龍、日進斗金。

  可惜,月盈則虧,水滿則溢,物極必反,樂極生悲。

  這瓊玉閣風光沒幾天,就糟了禍事。

  昨晚,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西湖茉花村丁氏雙俠私奔在外的妹子,不知怎的竟和那瘦大夫姘頭跑到了瓊玉閣裡,還和一位來攻擂的公子打了起來。

  話說這一場打的是——風雲變色,鬼哭神嚎,將整個瓊玉閣砸個稀巴爛,沒留下幾件完整的物件,瓊玉閣內的一眾尋歡客更是嚇了個半死,跑了個乾淨。

  一夜之間,瓊玉閣的無限風光就掃了地。

  可嘆杭州城內那些專好此等風月之事的尋歡客,就只能可憐巴巴盼著這瓊玉閣千萬莫要像影翠樓和幽月坊一般一蹶不振,斷了他們的樂子。

  *

  午後三時,陽光正好,燦燦耀眼,一高一矮兩個男子一身酒氣未散、睡眼惺忪搖著扇子左搖右擺在西南大街上遛彎,剛走到瓊玉閣門前,就被一個龜奴攔住,滿臉熱絡招呼起來。

  「喲,這不是張爺和徐爺嗎?早啊!」龜奴滿臉笑紋。

  較高的男子費力扒開眼皮瞅了瞅,笑道:「這不是瓊玉閣阿寶嗎?瓊玉閣昨個夜裡被那丁家大小姐砸了場,今兒你不在閣裡好好收拾,怎的還在外面閒溜躂?就不怕老鴇羅媽媽抽你小子的皮?!」

  「托張爺的福,閣裡一早就收拾乾淨了,今晚還是照常開門迎客!」龜奴阿寶樂道。

  「嘿!此話當真?!」矮個兒的那個頓時眼睛一亮。

  「阿寶騙誰也不能騙徐爺您吶!」阿寶點頭哈腰。

  二位男子對視一眼,一臉喜色。

  高個的張爺又問道:「今晚可還是那位蒙面的花魁設擂?」

  阿寶一聽,忙搖頭道:「不瞞張爺您,今晚不是那位,換人了。」

  「啊?!」張徐二人滿臉失望。

  「二位爺,先別急!今晚的這位,聽說那摸樣兒長得比柳寒煙、豔無雙、月紅淚仨人加起來都標緻吶!」阿寶忙追了一句。

  「這話可當真?」二人同時驚喜呼道。

  「比針尖還真!」阿寶使勁點頭,又回頭瞄了一眼瓊玉閣大門,壓低幾分聲音道,「其實我也沒見過這位新來的姑娘長什麼樣,整個瓊玉閣就只有羅媽媽和那邊那個新來的龜奴見過,要不,我替二位爺喚他過來問問?」

  張爺和徐爺順著阿寶目光望去,只見瓊玉閣門前,一棵老榕樹蔭下,蹲著一個瘦了吧唧的小子,一身灰衣灰褲,頭上頂著一個歪歪龜奴帽,腰裡挎了一個粗布褡褳,褡褳邊都掃到了地上,正在那裡打盹,腦袋有一下沒一下前後亂點。

  「行!你喚他過來問問。」徐爺點頭。

  「行嘞!」阿寶哈腰應下,一溜煙跑了過去,不多時,又帶著那瘦龜奴跑了回來。

  二人定眼一看,只見這名龜奴,身形瘦的像筷子,眼睛細的像縫子,滿臉奉承笑臉,一見二人立即作揖道,「二位爺,小的阿金,給二位爺問好。」

  「你叫阿金?」張爺問道。

  「是,這位爺有什麼吩咐?」

  「聽說瓊玉閣今晚新來了一個姑娘……」

  張爺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見叫阿金的龜奴突然臉色一變,忙豎起一根手指放到嘴邊,低聲道,「噓,二位爺,小聲點!」

  張、徐二人頓時一愣。

  只見那阿金面色一沉,低聲向阿寶訓斥道,「阿寶!咱跟你說了多少遍,這事兒不能說,若是讓羅媽媽知道了,非扒了咱的皮不可!」

  阿寶一臉委屈:「阿金,這張爺和徐爺都不是外人,平日裡對阿寶很是照顧,我、我不能忘恩負義不是?」

  「這……」阿金眨了眨細眼,瞅了一眼阿寶,有些無奈道,「就這一次啊,絕沒下回!」

  「好好好!阿金你最好了!」阿寶樂道。

  張、徐二人聽的一頭霧水,不禁問道:「阿寶,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啊?」

  阿寶湊上前幾步,小聲道:「二位爺,你們不知道,羅媽媽不讓咱們把新來姑娘的事兒說出去。」

  「這是為何?」徐爺奇道。

  只見那名叫阿金的龜奴神秘兮兮低聲道:「羅媽媽說了,這新來姑娘太美了,可不能像以前一樣隨隨便便就讓人看了去!今晚是這姑娘第一次亮相登場,來的客人起碼得是杭州城裡有頭有臉的才俊達貴才行,羅媽媽還說要親自寫帖子請人,只有那些收到帖子的爺今晚才能入閣!」

  張、徐二一聽,就老大不樂意。

  「啊呀,我說這羅媽媽也太不仗義了,平日我們兄弟倆可沒少照顧閣裡的生意,怎麼一有好處就把咱哥倆給忘了?」

  「誰說不是呢!」阿寶一臉義憤。

  徐爺眼珠子轉了轉,又問道:「我說阿金,阿寶說那新來的姑娘只有你見過,當真有那麼美?」

  「美?何止是美啊!」阿金細眼向上眯眯彎起,眉毛眼睛嘴巴都呈現出一種向上彎彎形,經典的色迷心竅模樣,「那簡直就是月宮裡的嫦娥下凡,天宮裡的仙女轉世,什麼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柳寒煙、豔無雙、月紅淚——咳,都不夠看!就人家姑娘那身條……嘖嘖,那臉蛋……嘖嘖,那眼睛……哎呦呦,往你身上這麼一瞅,啊呀咱的天老爺,准保你連魂都飛了!咱長這麼大,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小的就看了一眼,一閉眼滿腦袋都是那姑娘……唉,小的怕是要得那什麼相思病了!」

  說到這,阿金眉毛眼睛都耷拉了下來,一副相思入骨的難過模樣。

  再看那張、徐二人,聽阿金說到一半,眼睛都綠了,聽到最後,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

  「真有那麼美?」張爺吞了吞口水問道。

  「半字不帶假!」阿金使勁兒點頭。

  張、徐二人此時只覺心裡好似揣了二十五隻小耗子——百爪撓心,心癢難耐,恨不得現在就衝進瓊玉閣一觀美人真容。

  「咳咳,阿寶、阿金,你們能不能跟羅媽媽說說,讓咱們哥倆今晚也能入閣見見這美人?」徐爺搓手道。

  阿寶頓時一臉苦相:「我上哪兒說去啊?羅媽媽早就出門送帖子去了,啥時候能回來我也不知道啊!」

  「啊?那、那那那該如何是好?」張、徐二人抓耳撓腮。

  「啊呀,阿寶,幸虧你提醒,咱也要去送——」阿金好似突然想到什麼,猛的大叫一聲,可說了一半,又忽然沒聲了,抬眼瞅了張、徐二人一眼,嘿嘿一笑,邊退邊道,「二位爺先忙著,小的還有點事兒沒辦,先走一步。」

  說完,轉身就要跑。

  張、徐二人眼疾腳快,噌噌兩步上前將阿金攔下。

  「阿金,你要去送什麼?」張爺一臉詭異笑意。

  「沒、沒什麼。」阿金使勁兒搖頭。

  「是今晚的帖子?」徐爺挑眉。

  「不、不是!絕對不是!」阿金下意識遮住腰裡的粗布褡褳,步步後退。可這一晃身的功夫,卻恰好露出一個紅金相間的帖子角。

  張、徐二人互相對了一個眼色。

  「還說不是,帖子都掉出來了。」張爺一指地面。

  「啊?哪裡?!這可是給李府大公子的,可別弄壞了……」阿金忙低頭去尋,可地上空空如也,哪裡有什麼帖子。

  「原來是給李兄的。」徐爺笑眯眯道,「我兄弟二人與李府乃是世交,不如就讓我們帶給李兄好了。」

  「誒?」阿金猛的抬頭,雙手大搖,「那、那怎麼行!羅媽媽交待咱一定要親自送到……」

  「吧嗒」一錠銀子放在了阿金手上。

  「這天熱路遠的,阿金小哥也辛苦了,這點銀子就當我們哥倆請小哥喝杯涼茶。」徐爺一臉無害。

  「那……這……」阿金望著手上的銀子,又瞅了瞅張、徐二人,一臉為難,最後將目光移向了阿寶。

  張、徐二人也同時望向阿寶,眸光閃動。

  阿寶立即心領神會,忙上前勸道:「阿金你放心,張爺、徐爺的為人我最清楚,一定會幫你把帖子送到!」說完還一臉肯定點了點頭。

  張、徐二人也忙附和點頭。

  「那……好吧!」阿金一臉鄭重,小心翼翼從褡褳裡掏出一個燙金紅底的請帖,交到張爺手上,一本正經交待道,「二位爺一定要告訴李爺,今晚若想入閣,一定要拿著帖子來,一張帖子只許兩人入場,若是沒有帖子,那就連門都進不來了!」

  「好好好!」張爺喜笑顏開,「一定一定!」

  「不耽誤二位小哥了,先走一步!」徐爺一抱拳,就和張爺一道好似火燒屁股一般匆匆離去,生怕身後之人反應過來反悔收帖。

  待二人身影消失在街口轉角處,剛剛還一臉憂色的阿金突然神色一變,消瘦身板一挺,雙手叉腰,提聲高呼:「都瞅清楚了沒有?」

  隨著這一聲招呼,頓時從街道各個旮旯角落裡冒出不少人來,個個都是龜奴打扮,斜跨褡褳,頭戴歪帽,瞅著這阿金是一臉崇拜,七嘴八舌嚷嚷起來。

  「哎呦,我說阿金,你可真有本事,平時咱們就算是說破嘴、跑斷腿也不見得能混上幾文賞錢,阿金你不過是隨便說了幾句,就能得這麼一大錠銀子的賞錢,真是厲害啊!」

  「就是、就是!」

  阿金神色一正,一揮手,氣鎮全場:「大家若是都按咱這法子去說,這點銀子不過是小意思!再問一遍,剛剛可都瞧清楚了?」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

  一眾龜奴你一言我一語開始總結要點。

  「就是一個先上去搭話,說閣裡來了新姑娘,可這姑娘長什麼樣,卻不清楚。」

  「然後再找另外一個,說是見過新來的姑娘,要把這姑娘誇的比天仙還漂亮。」

  「再說若想今晚入閣見這姑娘,就要有帖子。」

  「而羅媽媽交代帖子只能送給那些達官貴人。」

  「最後再不情不願的把帖子賣出去。」

  「怎麼樣?阿金,是不是這樣?」

  阿金邊聽邊點頭,一臉欣慰道:「沒錯,就是這麼回事兒!還有兩處要特別留意:其一,誇這姑娘的時候,一定要有多美就誇多美,把能用上的好詞全都用上,若問其它的,一概不知;其二,定要強調今晚這請帖十分難得,不是誰想要就能有的!賣的時候一定要小心,莫要讓他人瞧見。這兩點可都記下了?」

  「記下了!」眾龜奴齊聲高喝。

  阿金點點頭,伸長手臂一揮,頗有幾分兩軍對壘指揮大軍作戰的氣勢;「二人組一隊,現在出發,尋遍杭州城,瓊玉閣的生客熟客一個都不能放過,請到的人越多越好。額外賺到的銀子,三成歸你們!」

  「是!」眾龜奴精神抖擻,眾志成城,精氣神全滿出發。

  最後,空蕩蕩的瓊玉閣門前只剩阿金一人。

  只見這阿金長吁一口氣,從褡褳裡掏出剛收到的銀子,左看看,細眼眯成縫,又看看,嘴角彎成弧,有二詞可表:見錢眼開、財迷心竅。

  「咱今天果然是財運亨通財源廣進財氣滾滾形勢一片大好啊!哈哈哈……」

  「金、金爺?」一個聲音打斷了某人的銀子賞鑑感想。

  「嗯?」阿金立即將手中銀錠塞入褡褳,回頭一望來人,又是滿臉堆笑,「呦,是羅媽媽啊,媽媽有事兒?」

  來人一臉厚層脂粉,滿頭金釵亂搖,正是瓊玉閣的老鴇羅媽媽。

  羅媽媽看著阿金,兩隻小眼睛閃閃放光,就好似看著一個會走路的金錠子,笑得後槽牙都能看到三顆:「金虔大爺果然是高人啊,這法子我就算想破頭也想不出來啊!」

  阿金,自然就是假扮龜奴的金虔,抱拳咧笑道:「羅媽媽過獎了,這種彫蟲小技,怎能入媽媽這等老江湖的法眼?羅媽媽不見笑就好。」

  一副神態超然、高人做派。

  可暗地裡——

  嘖嘖,若不是某隻貓科動物說什麼要誘那採花飛賊上鉤,必要在最短時間裡將瓊玉閣一炮打響、名震江南,威懾杭州、還隨手一撇就把這爛攤子仍給了咱……唉,可嘆咱失眠整晚搜腸刮肚才從腦細胞裡摳出這「神秘營銷」的法子,若沒幾分效果,還真對不起咱這一圈一圈的黑眼暈!

  想咱這無薪休假還攤上熬夜加班的苦差事,真是慘無人道暗無天日剝奪人權!回去定要那讓貓兒給咱申請帶薪休假外加加班補助費,否則可就虧大了!

  (溫馨名詞解釋:「神秘營銷」主要是指在新產品尚未推向市場之前,先通過一定的傳播造勢,營造出一種神秘氛圍,使新產品提前具備銷售的潛力;而在新產品正式推向市場之初,再通過限時、限量、限價等多種形式,營造出一種稀缺效應,同時這種稀缺效應又能調動消費者的好奇心,並最終贏得市場的追捧。)

  羅媽媽聽到金虔所言,更是點頭哈腰,奉承話連連蹦出:「金爺說笑了,像金爺這般好用的法子,羅媽媽我莫說見過,就連聽也沒聽過啊!」

  「哪裡哪裡,若不是瓊玉閣人傑地靈,龜奴小廝個頂個的機靈過人,這法子也用不上啊!」金虔嘿嘿推託兩句,細眼四下一瞄,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進入正題,「羅媽媽,之前和您商量的,這賣帖子額外賺的銀子,三成給跑腿的龜奴,四成歸入瓊玉閣,餘下的三成——」

  「一文也少不了金爺您的!」羅媽媽大紅綢帕捂嘴,呵呵笑道。

  「羅媽媽果然守信,呵呵呵……」

  「金爺您過獎了,呵呵呵……」

  二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兩張笑臉竟有八分相似。

  笑了一陣,只見羅媽媽神色一轉,厚重脂粉臉上又湧上一層憂色:「我說金爺,這消息都放出去了,可頂樓的那位……還是不肯換衣服啊……」

  「誒?還沒換啊?」金虔一張臉頓時苦成了一個肉包子。

  羅媽媽眼角眉角下滑,有氣無力點了點頭。

  金虔長嘆一口氣,向瓊玉閣大門走去:「咱去看看。」

  羅媽媽嘆氣跟上。

  「金爺,依媽媽我多年看人的眼力,像白五爺這等相貌出眾的江湖俠客,最是討厭他人將其比作女子樣貌,可、可這白五爺怎就答應了男扮女裝替冰姬扮花魁這種事兒?」羅媽媽一邊走,一邊將整晚都壓在心口的疑問道出。

  只見金虔猛然停住腳步,緩緩轉頭望向身後的老鴇,細眼嗖嗖外放綠光。

  「金爺?」羅媽媽一愣。

  「嘿嘿、嘿嘿嘿……」一串帶著黑色霧氣的笑聲從金虔嘴角縷縷溢出。

  「金、金金金爺?」羅媽媽不由往後倒退兩步,一臉懼色。

  「嘿嘿……佛曰:不可說、不可說~~」金虔細眼彎成兩個月牙絲,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搖頭擺腦煞有介事道。

  羅媽媽臉皮不由自主抽了一下。

  金虔轉身繼續前行,步速身形與適才相比毫無二致,但羅媽媽就是覺得此時這個「金爺」的頭頂似乎總是冒出一股一股莫名的黑色霧氣,令羅媽媽背後不禁陣陣發涼。

  這人莫不是就是那種江湖傳聞中練了什麼歪門邪道功夫的怪人?

  羅媽媽越是猜測,心裡越是害怕,腳步越發緩慢,二人距離愈來愈遠。

  而事實是,羅媽媽完全想歪了。

  金虔此時此地的詭異表現,萬全是因為沉浸在昨夜前半段銷魂、後半段瑰麗的回憶中。

  話說昨夜,白玉堂一聽這什麼萬無一失的妙法居然是讓自己扮女人,這小白鼠頓時就炸了毛,當場暴跳如雷,怒髮衝冠,抓人洩憤。

  金虔自是首當其衝,被抓了個正著,一個月前才買的新衣險些被扯爛了領子。

  幸虧丁氏兄弟還算有幾分仗義俠膽,眼疾手快拔刀相助將金虔從某隻炸毛耗子爪子中搶救回來,但也付出了相當的代價。

  要知這錦毛鼠白玉堂在江湖上的名號絕不是浪得虛名,即便是丁氏雙俠同時出手,待把白玉堂點穴制住時,也是雙雙掛綵——丁兆蘭左眼被搗了個烏眼青,丁兆惠被踢掉了半顆槽牙,滋滋冒血,好不慘烈。

  之後,眾人便輪番上陣,用盡渾身解數開始勸解這小白鼠。

  丁兆蘭和顏查散是曉之以理,將白玉堂扮花魁的種種優勢、道理、緣由分析了個遍,可惜,白玉堂完全不買賬。

  丁兆惠走的是動之以情路線,稱白玉堂一介江湖風流俠客,怎可讓冰姬這等纖弱女子冒險如此云云,奈何,白五爺不屑一顧。

  丁月華倒是激靈,眼見三人都敗下陣來,就想了個激將法,陰陽怪氣含沙射影的說你堂堂陷空島五鼠之一的錦毛鼠竟然還不如一個娘們等等。無奈,平日裡最受不得激的小白鼠,今日卻是吃了定心丹一般,偏偏不中計。

  至於平日裡的嘴皮子速度最快、口才綜合戰鬥力第一的金虔,還未等湊到跟前,就被白玉堂一記火辣辣的兇狠目光射了回來,再沒膽子上前半步。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束手無策之際,竟是開封府御前四品護衛——號稱與那錦毛鼠白玉堂水火不容不共戴天的「御貓」展大人出場,說服了這油鹽不進的白耗子。

  至於這個說服方法——

  金虔只要一想起,就覺得渾身細胞開始莫名躁動,簡直比見了百兩黃金千兩白銀還亢奮。

  話說那時,眾人都拿白玉堂沒了轍,一屋子人都悶著頭犯了愁。

  一直靜靜坐在旁邊斂目沉寂的展昭,突然撩袍起身,神色肅然走到白玉堂面前。

  白玉堂那時是急敗壞,桃花眼紅絲滿佈,面色黑如鍋底,宛若白衣羅剎現形,脫口就是一串囂張叫喚:「臭貓!甭管你說什麼,白爺爺就是不幹!你若是條漢子,就解了白爺的穴,和白爺爺我大戰三百回合!」

  再看那展昭,清亮黑眸定定望著白玉堂,俊顏隱顯黯然,緩聲道:「白兄若當真不願,展某自不會強求。展某這便去杭州府衙請知府大人關閉杭州眾青樓妓院,再尋擒賊對策。」

  說罷,俐落轉身,邁步就朝屋外而去。

  那時,包括白玉堂在內,眾人皆愣住了。

  「南俠……」

  「展大人……」

  「展兄……」

  「貓兒!」最後一聲停住了展昭腳步。

  只見剛剛還怒火衝天的白玉堂,此時既不氣了,也不惱了,反倒是一臉怔怔問道:「你此話當真?」

  展昭回頭,神色坦蕩:「自是當真。」

  「你不想破案了?」

  「破案自是迫在眉睫。」

  「這案子若拖下去……」

  「破案並非僅有此法。」

  「那……貓兒你為何不像他人一般勸我……」

  展昭抱拳,黑爍眸子明澈見底:「數月以來,白兄助展某良多,展某已是感激不盡,如今又怎好逼迫白兄做這等為難之事?白兄放心,展某定會想到他法擒住那賊子。」

  「貓兒,你……」

  白玉堂雙眼緩緩睜大,風情無限的桃花眼眸中,波光瑩動,水色煙朦。

  展昭眸清若水,沁人心神,爽涼夜風拂過,素藍衣袂颯颯揚舞。

  一晚月明如水,一剪雪衣裁雲;

  一宵風游秋意,一藍松影凝華。

  朦朧月色下,白衣瓊美,藍衣靜逸,兩道身影對視而立,當真是:草長鶯飛,日月雙輝,風華絕代,千世無雙。

  「好!貓兒,白五爺我應下了!」突然,白玉堂綻然一笑,襯得滿堂華彩皆顯黯然。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驚詫萬分。

  「白兄,你……」展昭黑眸圓瞪,一臉訝異之色。

  「丁二,還不快把白五爺的穴解了?」白玉堂劍眉一挑,提聲呼道。

  丁兆惠躊躇半晌,這才小心翼翼上前解開白玉堂的穴道,又忙退到一側,生怕某隻不分輕重的耗子爪再招呼過來。

  只見白玉堂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活動了一番筋骨,環視一週眾人一副見了鬼的模樣,唇角一勾,尋了一個位置坐下,給自己添了一杯茶,悠然道:「怎麼?五爺我都應下了,你們怎得還一副天塌了的模樣?」

  「五、五弟,你適才還死活不願,為何突然……」丁兆蘭滿臉疑惑。

  眾人也與丁兆蘭同一表情,定定望著白玉堂。

  「五爺我啊——」白玉堂端茶嘬了一口,挑眉望了展昭一眼,洋洋自得道,「就是要讓某隻臭貓欠五爺我一個大人情!」

  一片靜寂。

  眾人目光從白玉堂移向展昭,又從展昭轉回白玉堂,表情變得各有千秋。

  丁兆蘭望著白玉堂一臉無奈,丁兆惠暗翻白眼,丁月華杏眼滴溜溜亂轉。

  顏查散若有所思小聲嘀咕一句:「欲擒故縱……」

  而金虔的表情——則是從目瞪口呆變成眉眼帶笑最後變作雙頰緋紅、兩眼放光,背後陣陣黑霧呼呼騰起,盤旋黑洞漩渦……

  「金、金爺,你還好吧?!」老鴇羅媽媽的呼聲將金虔從粉紅瑰麗的回憶中驚醒。

  「啊?啊!咱好的很,好的不能再好了!嘿嘿嘿……」金虔臉皮抖抖,眼角斜彎,整個一個詭異非常。

  羅媽媽抹了抹頭頂的冷汗,小聲道:「既然白五爺已經答應了扮女裝做花魁,那——為何今兒折騰了一早上還是不肯換衣上裝啊?」

  「這個……」此言一出,金虔滿面詭異笑容頓時撤下,變作一副唉聲嘆氣的苦相,「唉,因為……因為白五爺最後又加了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就是……」

  金虔的話未出口,就聽一個比金虔聲音高出十倍的呼聲從樓頂傳出。

  「小金子,你這個花魁的貼身婢女怎麼還不來更衣?」

  「哎?」羅媽媽唰得一下望向金虔,雙眼瞪得像銅鈴,「貼、貼身婢女?」

  「哈、哈。」金虔乾笑兩聲,「咳,就是這個條件!」

  *

  推開頂樓冰姬閨房的房門,首先入眼的就是斜靠在太師椅上的白衣男子。

  雪衣無暇,容顏勝畫,劍眉入鬢,玉膚薄唇,桃花眼中清波流轉,風情何止萬千。

  可惜,此人眼中明目張膽的戲謔之色生生破壞了一幅好端端的美人圖。

  「小金子,你這貼身婢女委實不勝任,怎的都到了這會兒,還不更衣梳頭?」白玉堂摺扇慢搖,瞅著金虔慢條斯理道。

  金虔暗嘆一口氣,目光移向太師椅旁側茶桌四周端坐的四人身上。

  但見丁兆惠一臉無奈,丁月華挑眉聳肩,顏查散扶額嘆氣,冰姬微微搖頭,總而言之,皆是統一表情——無可奈何。

  金虔噌噌兩步來到顏查散身側,小聲問道:「展大人和丁大俠呢?」

  「和丁莊剛調來的十餘名好手出門探查地形去了。」顏查散回道。

  「白五爺還是……」金虔又瞄了一眼悠哉悠哉的白玉堂,「非要咱穿女裝扮婢女陪他不可?」

  顏查散點頭。

  「金校尉,實在不行,你就委屈一下……」丁兆惠捂著腫起來的腮幫子嘆氣道。

  「不成不成不成不成,絕對不成!」金虔一聽臉色頓時就綠了,雙手在面前搖的只能看見殘影,「昨晚咱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讓咱扮龜奴扮小廝扮嫖客扮侍從,怎麼都成,惟獨扮女人這條,咱是萬萬辦不到!」

  開、開什麼玩笑,讓咱穿女裝?這不是要咱的老命嗎!

  這女裝一上身,咱的女性身份豈不是立即曝光?!

  這可不比那醫仙、毒聖關門弟子的身份,那身份雖是凶險,但終歸還有幾分迴旋餘地。

  可若是讓他人知道咱是個母的……嘖嘖,別的不說,光欺君之罪這個大帽子就足夠咱腦袋掉個八九回了!

  絕對不能冒這個險!

  打定主意,金虔細眼一瞪,一副地下黨員決不妥協的英雄相:「沒得商量,咱堅決不扮女裝!」

  「小金子若是不扮,我也不扮了!」白玉堂啪一甩摺扇,笑得有恃無恐。

  顏查散和丁兆惠對視一眼,頓時也沒了轍。

  冰姬皺眉,欲言又止。

  丁月華瞅瞅這個,望望那個,挑眉斂目,垂首品茗,姿態優雅。

  「哎呀,五弟,既然你已經答應了南俠,又何必為難金校尉呢?」一個頗為無奈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只見二人並肩入室,一人身著月青短靠,一人一身素藍長衫,正是丁兆蘭和展昭。

  白玉堂一挑眉,勾起唇角道:「怎麼?白五爺我一個江湖人都能捨己查案,小金子好歹也算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為何不能以身作則?」

  一隻眼烏青的丁兆蘭頓時無言以對,望向身側的藍衣人。

  展昭眉頭緊鎖,黑爍眸子緩緩移向金虔。

  金虔一見,頓時後背汗毛逆勢而起,一個猛子扎到展昭身畔,吊著嗓子開嚎:「展大人明鑑啊!屬下對開封府對大宋那絕對是忠心耿耿毫無二心,只要展大人您一句話,咱是上刀山下火海鑽油鍋躺砧板跑閻羅招鬼神上天庭下地獄絕不眨一下眼皮,但惟獨扮女裝這……這這這……展大人,您也瞧見了,就咱這長相,扮成女人也不像啊!你看看,咱這眼睛,睜開還沒有門縫寬,這嘴巴,乾巴巴的盡掉皮,還有咱這身板,瘦的比街上的排骨強不了多少……」

  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著自己的眼睛嘴唇前胸後背……

  展昭目光不由自主隨著金虔指指點點開始在金虔身上游移……清亮眸光逐漸變得朦朧……

  突然,只見展昭神色一動,驟然撇開目光,後腦勺對著金虔,沉聲喚了一聲:「金校尉!」

  「誒?」金虔說得正興起,突然被展昭這麼一喝,頓時一愣。

  「展某知道了,你不必多言。」

  「嗯哈?!」

  只見展昭深吸一口氣,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邁步走到白玉堂身前,肅聲道:「白兄是否非要一位官府中人扮成婢女陪在左右?」

  白玉堂眨眨眼,挑起眉梢:「臭貓你要作甚?」

  「若是白兄決意如此,展某……展某願替、替金校尉……扮成……婢女。」

  「噗!!」一束茶水噴泉從品茗的丁月華口中噴出。

  丁兆蘭腳下一滑,幸好下盤功夫紮實,又硬生生定住,丁兆惠刺溜一下從椅子上滑了下來。

  顏查散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乾咳,冰姬絕世容顏僵硬成石。

  白玉堂瞠目結舌,手裡的玉骨扇「啪嗒」一聲墜地,咕嚕嚕滾了好幾個轉。

  「臭、臭貓,你、你你剛剛說什麼?」白玉堂舌頭硬的好像灌了三斤鉛水。

  展昭微微垂首,面色緋紅,黑眸偏移,半晌才又道:「展某說,若是白兄決意如此,展某願意替……」

  「額的那個天照大神啊!」忽然,只見一個灰色身影飛速飈至展昭身側,如光似電,驚鴻幻影,令在座眾江湖高手為之汗顏。

  只見金虔臉色白中泛青,嘴皮子哆嗦不止:「展、展大人,您、您行行好,咱、咱還想多活兩年賺銀子呢!」

  一句話說得是上氣不接下氣。

  事實上,金虔現在只覺滿臉肌肉細胞以每秒三十八次的頻率抽動,腦中好似防空警報一般嗚嗚鳴響,心跳過速,腎臟衰竭,動脈靜脈呈不規則擴張趨勢。

  「金校尉,你……」展昭臉色微變。

  「展、展大人,您這招釜底抽薪背水一戰屬下算是服了,屬下自愧不如,屬、屬下這就去換女裝!」金虔滿臉汗珠如豆,一臉告饒道。

  「金校尉!」展昭一步上前攔住金虔,「展某已說願意……」

  「啊啊啊啊!!」金虔突然抱頭一陣高叫,五官都皺成一團,「展大人,您趕緊打消這個念頭吧!這、這光是想想,咱就覺著要折壽了啊!」說到這,金虔一貓腰,滴溜溜轉離展昭,直奔門口的老鴇,口中呼道,「羅媽媽,趕緊的,幫咱找幾件合身的衣服。」

  說完,也不顧羅媽媽一副受驚過度的模樣,一把拉著羅媽媽奪門而去。身後僅留下一串破碎言語餘聲。

  「展大人扮女裝……若是傳到汴京……咱定會被吐沫噴死手帕砸死眼淚淹死……包大人……公孫先生……四大校尉……咱會被五馬分屍凌遲處死啊啊……人固有一死,有輕於鴻毛有重於泰山有死得其所有死無葬身之地……咱、咱豁出去了……」

  再看屋內,江湖上諸位叱吒一方的風雲人物,皆被這接二連三的突發事件驚得半晌沒回過神來。

  一室死寂。

  許久,顏查散清了清嗓子,道:「難為展大人了。」

  「是是是!南俠也不易啊!」

  「沒錯、沒錯!」

  丁氏兄弟齊聲附和。

  冰姬望了一眼展昭,垂首不語。

  白玉堂彎腰拾起摺扇,又呼呼啦啦搖了起來,桃花眼在展昭身上打了個轉,口中嘖嘖有聲。

  展昭望了一圈眾人,面色有些難看。

  「好了、好了,南俠過來坐,喝點茶潤潤嗓子。」丁兆惠把展昭拽到了丁月華身邊,將展昭按在座位上,「月華,還不快給南俠添水?」

  丁月華放下茶碗,掏出絲帕沾了沾嘴角,起身向展昭娉婷一拜:「金兄弟一介男子,想必是沒穿過女子衣裝,月華過去看看有沒有可幫忙之處。」

  說罷,轉身翩翩出門。

  「哎!月華!」丁兆惠瞪著丁月華的背影喊了兩聲,一臉恨鐵不成鋼,「這妹子,真是!」又朝展昭賠禮笑道,「我這妹子讓我兄弟二人寵壞了,南俠你莫怪。」

  「無妨。」展昭點頭回禮,望了一眼門口,端杯品茶。

  屋內靜了片刻。

  「咳、展大人,您喝的那杯茶,是顏某的……」顏查散乾咳兩聲。

  展昭端杯的手頓了頓,放下茶碗,推到顏查散面前:「抱歉。」說完,又從桌子中央茶盤裡端了一個新茶碗,移向嘴邊。

  「咳咳、南俠,那杯子裡還沒倒水呢。」丁兆蘭好心提醒。

  展昭手臂一僵,放下茶碗,推到茶桌中央。

  「抱歉。」

  言罷,便沒了聲響,端坐巍然不動。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好言語,便都靜靜坐在桌旁品茗。

  一時間,屋內只能聽見此起彼伏的喝水聲。

  半晌,就聽白玉堂悶笑一聲道:「也不知小金子扮成女子是什麼模樣?五爺我倒真想看看。」

  此言一出,屋內氣氛頓時活絡起來。

  「金校尉的長相,嘿,我可想不出來。」丁兆惠嘿嘿笑道。

  「或是、或是……還能過得去吧。」丁兆蘭明顯是給開封府留了幾分面子。

  「也許挺好看的。」冰姬輕笑。

  顏查散陪笑兩聲,清亮眸子悄悄移向身邊的藍衣侍衛。

  坐如鐘鼎,身直若松,薄唇微抿,劍眉輕蹙,斂去眸光的眼睫輕微顫動,喉結上下頻繁滾動。

  聯想適才展昭的失常舉動。

  ……展大人莫不是……是在緊張……為何?

  一個奇怪的疑惑浮現在顏查散的心底,久久未能散去。

  *

  瓊玉閣頂層,冰姬閨閣隔壁第三間房間裡,金虔瞅著堆在自己眼前一堆花花綠綠顏色豔麗的服飾,兩條眉毛一上一下頻繁交替,眼皮抖動不停。

  「羅、羅媽媽,你確定這些衣服能穿?」

  對面的羅媽媽一臉自得:「金爺,這每一件都是羅媽媽我為金爺精心挑選的,金爺你看看可還合心意?」

  「那還真要多謝羅媽媽了……」金虔抖著臉皮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精心挑選?就挑出這等的貨色?

  金虔抖著眼皮,伸出兩根手指夾起出一件。

  透明紗裙,大紅俗豔,前胸繡著一朵嫩綠色的牡丹花,透過裙子連對面羅媽媽一臉邀功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這這根本就是透視裝啊!

  甩到一邊,再拎起一件。

  鵝黃色,嗯,顏色還行,可、可這胸口也太低了吧,這一彎腰豈不是啥啥都露出去了?!

  太不和諧了!

  下一件——拜託,這只有肚兜吧……

  再下一件……這、這莫不是古代的那個情趣啥啥的……

  再再下一件……

  額的姥姥啊……

  金虔望向一臉諂笑的羅媽媽,一臉虛脫。

  這羅媽媽的審美情趣……也太超前了,咱實在是接受無能!

  「怎麼樣?金爺喜歡那件?」羅媽媽一臉期待。

  金虔抖了抖眉毛:「咳咳,羅媽媽,您有沒有……咳……那個正經一點的衣服?」

  「正經?」羅媽媽眨了眨小眼睛,臉上的厚重胭脂掉下幾粒,「金爺莫不是說笑,咱這瓊玉閣是何等地方,怎會有那種衣服?」

  「咱看閣裡姑娘平日在大廳裡穿的那些……不是還挺嚴實的……」

  「哦,金爺說的那是外衫。」羅媽媽恍然大悟,「外衫自然也有,不過那外衫都是寬袍大袖,看起來是挺正經的,其實就是用幾根帶子隨手繫住,隨便一解就開了,方便公子老爺們……嘿嘿,金爺你明白的。可是……那些外衫,若是白五爺穿還行,若是金爺你穿,可沒有這麼瘦的。金爺就是套上怕是也掛不住吧,若是走了兩步衣服就掉下來,豈不是更糟?」

  金虔抹了抹頭上的冷汗:「先拿來一件讓咱試試再說。」

  「哎,金爺你稍候。」羅媽媽忙出門去準備衣服。

  留在屋裡的金虔長呼一口氣,撓了撓腦袋,開始繞著屋子一圈一圈打轉,嘴裡嘀嘀咕咕碎碎唸唸好似唸經:

  「唉……剛剛被貓兒的驚人言論嚇的魂飛魄散,一時衝動……衝動是魔鬼衝動是魔鬼……嘖,罷了,若是讓那貓兒扮女裝……光想想就足夠讓人心力交瘁崩潰在即……」

  「問、問題是咱穿這女裝……這、這……咱一定要想個轍把這關蒙過去才好。」

  「嗯嗯,讓咱捋一捋思路先——咱現在是女扮男裝,一會兒要假裝男扮女裝,所以應該是女扮男裝的假男人要男扮女裝且要扮得像真的男扮女裝而不是女扮男裝的男扮女裝……」

  金虔一雙細眼裡開始畫蚊香。

  頭、頭有點暈啊……

  吸一口氣,繼續。

  「總之、總之就是要這女裝要扮的像男人!對,要醜!一定要醜!定要讓那白耗子斷了讓咱扮婢女的念頭!」

  想到這,金虔頓時寬心不少,鬆了口氣,尋了座坐下,抱著胳膊開始在心裡描繪自己扮女裝的「醜」態。

  可越想心裡越沒譜,越想心裡越是咚咚打鼓。

  自從咱來了這北宋,只穿過乞丐服小廝服皂吏服捕快服校尉服龜奴服……總之都是男裝,至於女裝——看是看過不少,但若說穿……嘖嘖……

  還有這梳髮扎髻,塗脂抹粉……若是在現代,咱還算耳熏目染有幾分間接經驗——可這千年之前北宋的髮型設計脂粉類型瓶瓶罐罐的……根本就是一竅不通,從何下手?!

  要不乾脆就只換衣服,不梳頭不化妝——不妥、不妥,若是咱這女性荷爾蒙被女裝一催發噗啦噗啦全散了出去,咱的女性身份豈不是就石破天驚暴了光。

  不妙!十分不妙!

  就在金虔一籌莫展之際,老鴇羅媽媽又抱了一堆衣服進來,身後還跟進一人。

  金虔一見來人,後腦勺頓時一陣發麻。

  「丁、丁小姐?」

  貓兒的未來老婆來作甚?

  只見丁月華款款蓮步進屋,四下一打量,望瞭望被金虔撇到一邊的紗衣,又瞅了瞅羅媽媽抱著的一堆外袍,朝羅媽媽一笑道:「羅媽媽放下衣服就先回去吧。」

  「啊?」羅媽媽一臉呆愣,不由望向金虔。

  金虔瞪著細眼望著丁月華,一臉狐疑。

  什、什麼情況,這丁小姐又要出什麼么蛾子?

  丁月華杏眼一轉,黑白分明的眸子朝金虔射出一道不容置疑的光芒。

  金虔趕忙向羅媽媽點點頭。

  羅媽媽立即明了,馬上放下衣服,出屋合門。

  屋內僅剩金虔和丁月華雙雙對視,丁月華一臉溫柔笑意,金虔一背瑟瑟寒涼。

  「丁小姐來此是……」金虔剛打哈哈說了半句,就被丁月華打斷。

  「金兄弟,」只見丁月華挑眉瞅著金虔,似笑非笑道,「你當真願意扮成女人?」

  「誒?」金虔頓時一怔。

  只見丁月華緩緩走到桌前,提起一件嫩綠色的外袍,眉梢挑高:「月華以為,扮女裝做餌者,白五哥一人足矣,不必再令他人涉險。」

  「哈?!」金虔細眼開始繃大。

  「五哥也委實有些任性,何必再累金兄弟做什麼婢女,根本就是多此一舉。」丁月華放下手中衣服,又望向金虔,「金兄弟以為如何?」

  金虔眨了一眼眼皮,又眨了一下眼皮,將丁月華前後所言所語連起來綜合一體會,總算是明白了。

  感情這丁大小姐和自己是統一戰線的戰友啊!

  金虔頓覺眼前之人宛若大神臨時,天使下凡,細眼中晶晶點點全是感動,口中高呼:「丁小姐高見啊!」

  「既然金兄弟也如此認為,那麼……」丁月華向前走了兩步,湊近金虔壓低聲音道,「若是你信得過月華,就讓月華幫你裝扮,定能讓他人——包括五哥在內,全絕了讓金兄弟扮女裝的念頭」

  說到這,丁月華秀美容顏上挑起一抹惡作笑容,咬著貝齒道,「我定要讓那鼻涕白一個人扮女裝做花魁接客!」

  「全憑丁小姐安排……」金虔垂首抱拳,心裡為隔壁的某隻鼠科動物默哀。

  俗話說,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白五爺,你十年前搶人吃食種下的仇債種子,今日大概是要開花結果了……

  *

  冰姬閨房內,眾人等金虔裝扮等得都有些心急。

  白玉堂玉骨扇敲著手掌,一下比一下急。

  丁兆惠頻頻望向門口,抓耳撓腮。

  丁兆蘭喝茶頻率明顯提高。

  冰姬也時不時瞄一瞄門口,身側的老鴇羅媽媽脖子都拉長了兩尺。

  顏查散表情最是鎮定,但目光總是悄悄移向身側的展昭,眼中疑惑之色愈發加重。

  而展昭,依舊是剛剛那副坐姿,絲毫未動半分,斂目微垂首,只是放在膝上的雙手漸漸緊握成拳。

  突然,門口響起細碎腳步聲,眾人一聽,頓時都來了精神,皆瞪著眼珠子盯著門口,生怕錯過半分。

  唯有展昭,毫無所動。

  但一旁的顏查散看得清楚,展昭手背突然爆出兩根青筋。

  只見一抹窈窕影子映在門口地面,看那倒影,真是楊柳細腰、伶仃弱態,一動宛若風拂柳,邁步尤伴羞雲風。

  眾人不由自主都嚥了嚥口水。

  顏查散開始覺得周身溫度似有上升,至於高溫的源頭——

  目光默默轉向身側的藍影——還是原來的低頭垂目姿勢,連瞄都不瞄門口一眼,只是……

  展大人的耳朵怎麼好像、好像有點紅?

  是錯覺吧!

  顏查散收回目光,又將注意力移向門口的身影。

  只見一抹裙角一步跨入,嗆鼻濃香毫無預兆充斥全屋,消瘦身影豁然闖入眾人眼簾,彎腰福身,嗓音好似捏著脖子的公鴨:「奴家見過各位公子~」

  「噗……」丁兆蘭一口茶水沒含住,灑灑噴出,比起自家胞妹之前那一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丁兆惠一個後仰,哐噹一聲從椅子上栽了一個四仰八叉。

  冰姬美目圓瞪,櫻口半開,臉皮微微抖動。

  白玉堂的摺扇第二次跌到了地上,差點摔個骨斷扇亡。

  羅媽媽一陣眩暈,趕忙扶住身邊的牆壁。

  顏查散倒吸一口涼氣,只覺眼前一片色彩繽紛的花蛾子呼嘯而過。

  眼前之人,腳上一雙金黃絲繡花鞋,身穿翠綠繁花羅裙,上罩玫紅蝴蝶寬袖衣,也不知是衣服太大還是腰太細,在腰裡纏了十五六圈的豔藍腰帶,從上到下纏得像個色彩斑斕的花粽子;往頭上看,頂梳雙團丫鬟髻,一邊插著豔紅牡丹花,一邊別著青綠翡翠簪,大紅大綠,俗不可耐;往臉上看,面若塗油光亮亮,細眼眯縫不見光,兩道粗眉沖髮髻,面頰一雙紅二團,雙唇好似飲血染,只看一眼驚慌亂。

  真是:月食現世,飛雁撞牆,游魚嗆水,百花凋殘。

  「哎呦呦,我的乖乖,可嚇死媽媽我這把老骨頭了!」羅媽媽撫著胸口直倒氣。

  冰姬神色恢復正常,垂首掩面,雙肩抖動。

  丁兆惠從地上爬起身,忙喝了兩口茶水順氣。

  丁兆蘭乾咳兩聲,本想說什麼,想了想,又憋了回去。

  白玉堂指著金虔的手指,哆嗦的好似得了帕金森。

  顏查散喘了兩口氣,才壓下心頭驚悸,目光再轉向身旁之人。

  只見展昭雙眼圓瞪一動也不動盯著金虔,黑眸中波光流閃,片刻,長睫緩緩垂下,斂去眸中光亮,唇角勾起一抹淡沒弧度。

  不知為何……顏查散只看了一眼,就突然覺得從心底澀澀發苦。

  「如何?」丁月華走了進來,環視一週,杏眸中閃過一絲得逞光芒,瞬間,臉色又變作黯然,滿面愧然道,「月華幫金兄弟試了好幾件衣服,換了好幾個髮髻,就這一身還算能看的過去……唉,月華盡力了,可、可……唉……」

  一聲哀嘆,嘆出無限哀怨。

  「咳咳……」丁兆蘭乾咳兩聲,望向白玉堂,「五弟,依我看,金校尉這貼身婢女可有可無,要不……還是算了吧。」

  「是啊五弟!這男扮女裝的事兒,還是要有點天分的。」丁兆惠使勁兒點頭。

  冰姬也抬頭,鶯聲道:「白五俠,金校尉這……還望三思。」

  白玉堂眼角瞄了一眼金虔,臉皮抖個不停,嘴裡還堅持死鴨子嘴硬:「五爺我看,還、還算、還算能看過眼……」

  話音未落,就見一旁的老鴇羅媽媽「撲通」一聲跪坐在地,開始大聲嚎哭:「金爺這模樣,這、這就是要砸瓊玉閣的招牌啊!天哪!這可讓人家咋個活啊……」大紅帕子左一把鼻涕右一把眼淚,滿臉脂粉被沖得一道深一道淺,哭的那叫一個傷心欲絕、慘不忍睹。

  眾人目光移向白玉堂。

  白玉堂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後向金虔射向一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兇狠眼神,咬牙道:「好了好了,大不了就不讓小金子做婢女,做……做貼身小廝,這行了吧?!」

  「多謝五爺!多謝五爺啊!」羅媽媽開始千恩萬謝。

  眾人皆鬆了口氣。

  顏查散也鬆了口氣,再望一眼展昭。

  只見展昭又變作那副坐如鐘鼎的老僧入定模樣。

  再看金虔,一聽白玉堂所言,頓時喜上眉梢,滿臉油光鋥光瓦亮,從懷裡抽出一根大紅帕子,上前就往白玉堂身上甩:「哎呦,還是白五爺識大體啊~」

  白玉堂驚得從太師椅上一蹦三尺高,騰騰後退數步,滿臉肉皮亂竄:「小、小金子,你、你還是先把這身衣服換了吧!」

  「好嘞!」金虔咧嘴一笑,露出十八顆牙齒,扭頭提著裙子箭步如飛大步流星嗖嗖奔了出去。

  眾人皆是扶額搖頭。

  丁月華杏眼帶笑,唇角笑意滿滿,蓮步移到白玉堂身前,柔聲似水:「五哥可否更衣上裝了?」

  白玉堂俊臉不受控制猛烈一抽,環視一週。

  只見眾人皆是一副滿眼閃光、期待萬分的模樣。

  「換、換就換,我錦毛鼠白玉堂一言九鼎,絕不會食言!」白玉堂一仰頭,氣概萬千道。

  可惜那眉頭的不規則抽動略略有礙觀瞻。

  丁月華燦然一笑,指揮道:「好!羅媽媽,準備衣服。」

  羅媽媽應了一聲,忙跑了出去。

  丁月華又朝一旁的冰姬道,「冰姬姑娘可願幫忙?」

  「冰姬卻之不恭。」冰姬起身輕輕一笑。

  「這種事兒,怎麼能少得了我!」丁兆惠磨拳擦掌躍躍欲試。

  「對,我們也留下幫忙。」丁兆蘭點頭。

  顏查散起身,想了想,又向身側的展昭問道:「展大人,不如我們也留下搭把手。」

  展昭點頭:「也好。」

  「好什麼好!」白玉堂終於繃不住了,開始炸毛叫囂,「都給我出去,誰也不准留下!五爺我一個人就行!」

  「五哥此言差矣,姑娘家的衣服你可會穿?頭髮你可會梳?胭脂你可會擦?」丁月華一臉不讚同,「還是留我和冰姬姑娘在這幫忙比較好。」

  「是啊五弟,你如今扮的可是花魁,半點馬虎不得,月華和冰姬姑娘又是兩個女娃,幫你穿衣什麼的都不方便,我們兄弟倆留下幫忙也是應該。」丁兆蘭一本正經。

  「沒錯、沒錯。」丁兆惠一臉壞笑。

  白玉堂眼皮狂跳,嘴巴開合數次也不知該用什麼詞反駁,最後瞪向顏查散和展昭,怒聲喝道:「你、你們兩個出去!」

  顏查散一臉無辜:「顏某還是留下打個下手什麼的比較妥當吧。」

  「臭貓,你、你出去!」白玉堂幾乎暴跳如雷。

  展昭一愣:「為何展某……」

  「展昭,你要是不出去,五爺我就不幹了!」小白鼠的叫囂直衝九霄。

  展昭皺眉,望了一臉決不妥協的小白鼠一眼,嘆了口氣:「既然如此,展某先行告退,有勞諸位了。」

  「沒事、沒事,南俠你就放心吧!包在我們身上。」丁兆惠拍著胸口保證。

  眾人齊齊點頭。

  展昭抱拳頷首,轉身出門,持劍直身而立。

  不多時,就見老鴇羅媽媽抱著一大摞衣服衝進屋子。

  屋內頓時一陣嘈雜。

  「這件!這件好!」

  「都不錯。」

  「月華以為這件比較適合五哥。」

  「冰姬也覺得。」

  「顏某……」

  「都閉嘴,我自己挑!」

  一抹清暖笑意浮上展昭俊朗面容。

  直到,一陣熟悉的輕巧零碎腳步聲傳來。

  *

  當金虔頂著「大功告成萬事大吉形勢一片大好」的璀璨光環歸來時,意外的發現冰姬閨房緊閉,只有展昭一人直直立在門外,好似……好似一個木樁子……

  咳咳,就算是木樁子,展大人這木樁子也是玉樹臨風的木樁子。

  「展、展大人,您這是?」金虔瞪著細眼莫名問道。

  展昭並未看金虔一眼,僅是平靜回道:「白兄正在屋內更衣。」

  「真的!」金虔頓時細眼放光,眉毛高挑,一伸手就要推門衝進去。

  一隻胳膊攔在金虔面前。

  「……此時進去怕是不妥……」展昭道。

  「誒?」金虔一愣,立即像壁虎一樣吧把耳朵貼在門板上一聽。

  果然裡面傳出的聲音,頗有些令人浮想聯翩。

  「五哥,衣服換好了嗎?」

  「催什麼催!丁二,你手放哪裡?丁大,你把那件肚兜給我扔了,五爺我死也不會穿的!」

  「咳咳!」金虔收回耳朵,乾咳兩聲,「的確是不妥啊……」

  說罷,二人就靜了下來。

  門內,時不時傳來幾聲意義不明的聲響。

  門外,一藍一灰兩道身影悄無聲息,分隔而立,中間的距離可以插進三個半白玉堂。

  難受,很難受!

  金虔只覺鼻子開始呼吸困難,胸口好似被糊了一塊爛地瓜,又黏又悶。

  不行,這空氣太緊張了,咱要想辦法活躍一下氣氛。

  「咳,那個……展大人,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可好?」

  「好。」

  「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他們呢?」

  「也好。」

  「李捕頭黃班頭孟牢頭他們……」

  「都好。」

  金虔乾嚥兩口唾沫,搓了搓身上雄起的雞皮疙瘩。

  為、為啥覺得溫度有下降趨勢?

  莫不是這貓兒又在散發冷氣?

  金虔悄悄轉動眼珠子,瞄了一眼。

  可……看這貓兒的臉色正常、表情正常,語氣正常,站姿正常,沒有一處不正常……

  不對!所謂的全都正常根本就是反常!

  不問咱的武功進展、不問咱的馬步修行,不問咱何時回開封府……

  語氣平淡、表情平淡、臉色平淡——好似、好似咱和那路邊的石頭河邊的草樹大道上的甲乙丙丁沒什麼兩樣。

  金虔只覺之前在大廳那種渾身冰涼、腦袋發懵的不妙症狀有再現趨勢。

  「展、展大人您可還好?」待金虔回過神來時,這句話已經脫口而出。

  展昭身形一頓:「……好。」

  「展大人您真的沒事?」金虔瞪著細眼,湊近了幾步。

  展昭身形一動,瞬間又與金虔拉開距離。

  一口涼氣堵在金虔嗓子眼,金虔只覺腦袋嗡的一下,精神動力頓時散了個乾淨,軟塌塌縮到了一邊。

  咱、咱明白了……展大人連看也不願看咱一眼,話也不願多說一句,就、就連和咱靠近一點都覺得難受……

  種種跡象都表明——咱、咱定是被嫌棄了……想咱好不容易才和開封府的首席偶像搭上關係,原本是錢途光明萬事大吉,為啥突然、突然就、就變成了這般?為啥啊為啥啊為啥啊(無限循環中)……

  一朵黑漆漆,烏壓壓的黑雲浮現在金虔頭頂,雲層裡還劈裡啪啦亮著閃電。

  一片死寂。

  屋內傳出的紛雜吵鬧聲在寂靜的廊道內分外刺耳。

  黑爍眸子漸漸移向一旁的無精打采的瘦弱身影,劍眉微微一皺,緊了緊手中的巨闕寶劍,壓著嗓子道出一句:「金校尉,你莫要太在意。」

  「誒?」金虔扭頭望向展昭,一臉莫名。

  展昭忙撤回目光,繼續道,「劍有長短,人無完人,就算有不擅長之事,也是自然,你莫要放在心上。」

  金虔眉毛皺成一團,將展昭這一番回味悠長意境深刻的演說前後回味了數遍,也沒明白展昭在說什麼。

  「展大人的意思是……」

  「金校尉扮女裝固然不如白兄,但……金校尉尚有他人無法企及之處……」

  「嗯哈?!」金虔細眼驟然瞪大,下巴卡啦一下掉了兩個滑扣。

  難、難道這貓兒以為咱是因剛剛扮女裝被眾人笑話而意志消沉,現在是在……安慰咱?!

  慢著!莫不是……莫不是適才咱的裝扮視覺衝擊力太過驚人,所以嚇到了這貓科動物,所以才對咱退避三舍!

  不對啊!貓兒這詭異的症狀好似半個多月前在開封府就有了苗頭……

  啊呀呀,到底是咋回事兒啊啊?!

  金虔只覺自己的腦細胞都要爆炸了。

  展昭望了一眼表情明顯愈發萎靡的金虔,劍眉更緊,黑爍眸子晃了幾晃,又幹巴巴擠出一句:「展某覺得……金校尉扮成女子……也、也並非如此不堪,尚、尚……」

  說了一半,竟是沒了形容詞,頓了頓,又擠出一句比較有氣勢的:「金校尉你堂堂七尺男兒,何必為這等小事介懷!」

  展大人啊,咱倆的思考回路似乎不在一個路線上吧!

  金虔皺著鼻子,一臉哭笑不得,只能硬著頭皮抱拳高呼:「是!屬下明白,屬下多謝展大人教誨。」

  展昭星眸裡劃過一絲安意,又扭頭繼續做風流倜儻的木樁子。

  又恢復原狀了……

  金虔心中嘆氣。

  幸好,此次這種氣氛詭異的安靜未能持續很長時間。

  不多時,就聽屋內傳來一聲驚呼。

  「啊呀呀,五哥你真是天生麗質國色天香啊!」正是丁月華的聲音。

  冰姬的聲音緊隨其後:「冰姬自愧不如。」

  羅媽媽驚喜大叫:「我的姥姥誒,我的姥姥誒!」

  白玉堂怒喝瞬間響起:「丁二,你、你你你吞什麼口水?甭想狡辯,五爺我聽到了!」

  一陣乒乒乓乓亂響。

  門扇呼啦一下被人推開,兩人從門裡衝了出來,正是丁兆蘭、丁兆惠二人。

  「如何?」展昭上前,一臉正色。

  「怎麼樣?怎麼樣?」金虔滿眼放光,好似被打了雞血。

  丁兆蘭一臉震驚:「驚為天人。」

  丁兆惠吹著口哨:「美若天仙。」

  二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世間難求!」

  金虔一臉激動,貓腰就要往裡沖,不料突然一陣勁風襲過,將門扇狠狠關住。

  「臭貓!小金子!你們倆誰也不許進來!」

  「誒?這……」金虔皺眉疑惑。

  展昭也是一臉怔然。

  「五弟面皮還挺薄……」丁兆蘭失笑。

  丁兆惠摸著下巴若有所思:「模樣是不錯,就是身材,那前面也太……啊!有了!」

  只見丁兆惠不知想起了什麼,咧嘴嘿嘿一樂,腳下生風,一竄身就不見了人影,不過片刻,又奔了回來,手裡還擎著兩個物件。

  「有了這,絕對天衣無縫!」丁兆惠一臉猥瑣奸笑。

  丁兆蘭一臉贊同:「二弟果然高明。」

  展昭望了一眼,扭頭乾咳一聲。

  金虔臉皮開始不規則抽搐。

  丁兆惠手裡拿著的,又白又圓,又軟又香,正是飯桌必備飲食佳品,白胖胖發麵饅頭兩個。

  但見丁兆惠一腳踹開房門衝了進去,嘴裡還高聲叫喚:「五弟、五弟,把這兩個饅頭塞到你胸前……」

  「滾!!」一聲響徹雲霄的怒喝掀頂而出。

  又是一陣乒乒乓乓。

  一個身影踉蹌奔了出來,扶著外牆肩膀劇烈抽動不止。

  「顏兄,你還好吧?」金虔問道。

  「多、多謝金兄掛念,顏、顏某還……還……」顏查散臉色通紅,眼角水光清晰可見,一邊擺手一邊費力隱忍笑意。

  丁兆蘭扭頭悶笑。

  展昭以拳遮口,頻頻乾咳。

  金虔眯著眼,彎著嘴,踮著腳尖伸著脖子望眼欲穿瞪著門扇後,心焦難耐。

  國色天香小白鼠一隻+丁玉華和冰姬整體造型塑造+兩個份量十足的大饅頭……

  咳咳,好吧,最後一條可以忽略。

  到底能打造出怎樣一個傾國傾城的絕色花魁……啊啊啊!死白耗子,就讓咱看一眼過個眼癮咱就死也瞑目含笑九泉了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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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3 07:50 AM

採花案 第五回 一舞傾城江南醉 落地仙子也悲催

   華燈初上,皓月銀輝灑在杭州城片片屋脊之上,掠起點點流光。

  四通八達的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攢動,做小買賣的,遊街逛市的,絡繹不絕,這杭州夜市的熱鬧,比起東京汴梁也毫不遜色。

  杭州第一青樓瓊玉閣門前,此時是人山人海,填街塞巷。一眼望去,全是烏烏壓壓的人腦袋,少說也聚集了上百名尋歡客,個個喜氣盈盈,滿臉激動,如同撿到寶一般,每人手裡都舉著一張紅金相間的帖子,準備排隊入閣。

  瓊玉閣當家老鴇羅媽媽站在大門口,手裡搖著大紅綢帕,眼睛樂得只剩兩條細縫,嘴裡吆喝不斷:「諸位爺,甭急、甭急,離花魁登台還有好一陣呢!只要有帖子的都能入閣,慢慢來、慢慢來!」

  「這位媽媽,若是沒有帖子,今夜可否入閣?」一個清亮悅耳的聲音從羅媽媽身側冒出。

  羅媽媽笑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隨手甩了甩了帕子,一串已經說了不下百遍的詞順嘴溜出:「哎呦,這位爺,今兒我這瓊玉閣只招待有帖子的貴客,您若是沒收到帖子,就勞煩明兒再來吧。」

  「可否通融一下?」

  羅媽媽眉梢一挑,一臉不耐煩扭頭瞪向來人:「哎呦,這可通融不了……」

  話說了一半,卻沒了聲響。

  只見羅媽媽雙眼繃得滴溜溜圓,滿臉濃妝胭脂花粉隨著抖動肌肉唰唰往下掉。

  對面之人一抱拳,微微垂首,面色微紅道:「煩請媽媽通融一二。」

  但見此人,一身青色錦衣,綴玉腰帶,髮若墨,眉若黛,眸似水,唇點櫻,纖細身形,竟是一位唇紅齒白的美貌少年。

  「這、這……」羅媽媽的老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扭捏,「這位公子,真是不能通融。」

  「當真不行?」少年纖眉毛緊緊皺起,一雙水眸可憐兮兮望著羅媽媽。

  羅媽媽只覺心裡好似被什麼攪了一般,難受的緊,剛想鬆口,可一看周圍眾人目光兇狠的模樣,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轉了話頭,使勁兒搖頭道:「不能通融!」

  週遭眾尋歡客被這少年耽誤了不少時間,此時早已不耐煩了,一個賽一個吵嚷起來。

  「沒帖子的靠邊站,別耽誤大爺我找樂子!」

  「對對對,趕緊讓開,讓開!」

  少年四下一望,長嘆了一口氣,垂頭喪氣退出人群。

  「公子,既然咱們沒法兒進去,不如還是回去吧。」一個黑衣勁裝,腰佩闊刀,侍從裝扮的青年上前一步,堆起一臉嬉皮笑紋道,看樣子似乎對自家公子被拒門外十分高興。

  少年定定盯著瓊玉閣門前的人群,一臉堅定搖了搖頭。

  黑衣青年一臉無奈,又轉頭向身後街角呼道,「莫兄,你還不來勸勸公子?」

  另一名相同裝扮、面容冷漠的黑衣男子從街角陰影裡走出,抱拳道:「公子,請回。」

  美貌少年,自然就是當朝孝義王爺的范鎔鏵,聞言卻是緊皺眉頭,定聲道:「不行,今日我非要進去不可!」

  「唉——」邵問一臉暗嘆一口氣,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在范鎔鏵耳邊道,「王爺你是何等身份,怎可來這種地方,若是讓皇上和太后知道了,那天可都要塌了!」說到這,又轉頭瞅向莫言,一個勁兒的擠眉弄眼。

  莫言冷著一張臉,皺眉道:「公子,的確不妥。」

  「不行,我今天非去不可!」范鎔鏵臉色一沉,「我不放心小金。」

  邵問與莫言對視一眼,二人皆是一臉無奈。

  「公子,丁小姐護送那個叫什麼冰姬的花魁回莊的時候不是說了嗎,金校尉留在瓊玉閣是為了查案,公子你又何必……」邵問搖頭。

  范鎔鏵搖頭:「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更擔心!」

  「我說公子啊!」邵問長嘆一口氣,「丁氏雙俠率丁莊一眾好手在瓊玉閣周圍設下天羅地網,閣內還有展大人、顏公子接應,扮花魁作餌的是武藝高強的錦毛鼠白玉堂,金校尉不過是扮作花魁身側的貼身小廝罷了,身邊高手林立,危險全無,有何擔心之處?」

  「開封府展大人在,定然無妨。」莫言也難得開口附和道。

  「展大人在又如何?!」范鎔鏵一臉緊張絲毫未見消去,反倒有加重之色,水眸瞪向莫言邵問二人,憂心忡忡問道:「小金扮做花魁身邊的貼身小廝,那可是招呼客人的營生,若是遇上了難纏的嫖客,讓小金陪酒怎麼辦?」

  「誒?」邵問一愣,莫言身形一頓。

  「若是遇上有什麼特殊嗜好的嫖客,佔小金的便宜怎麼辦?」

  「哈?」邵問眉梢一抽,莫言手指一抽。

  「若是那些青樓的姑娘看上小金,小金又怎是那些風月場上老手的對手,小金若是、若是吃了虧怎麼辦?」

  邵問臉皮開始抽動,莫言身形僵硬。

  「還有那個什麼白玉堂的,之前在開封府裡就對小金虎視眈眈、意圖不軌……難保他不會趁此良機對小金……」

  「咳咳、咳咳……」邵問乾咳撕心裂肺,莫言臉色沉冷,額角青筋突突亂跳。

  「若是那窮兇殘極色迷心竅的採花賊看上了小金,對小金下毒手怎麼辦?!」

  「慢、慢著!」邵問一臉哭笑不得,「公子,金校尉乃是男子,怎可能……公子?公子!」

  可范小王爺似是根本沒聽到邵問的呼聲,仍舊沉浸在「小金被害臆想」中,兩條纖眉皺成一個疙瘩,面色愈發慘白:「男子又如何?如今這世道……不成、不成!越想越凶險!我今日一定要去瓊玉閣保護小金!」

  邵問頓時滿頭黑線:「王爺,金校尉此去乃是為了查案,我等去插一腳,怕是不妥吧!」

  「我自然不會打擾展大哥和小金辦案,」范鎔鏵一臉不容妥協,「我此行是暗中保護。」

  邵問只覺一個頭兩個大,忙向莫言甩白眼。

  莫言雙唇緊抿,半晌,才蹦出幾個字:「王爺不會武功,無法幫手。」

  「對對對!王爺,開封府的案子都不尋常,王爺安危要緊,還是莫要涉險為好!」邵問急忙接口道。

  范鎔鏵望向二人,一臉信任:「不是有莫侍衛和邵侍衛在麼?」

  邵問扶額無言,莫言依舊面無表情,可惜一抽一抽的手指洩露了情緒。

  「可是……沒有邀貼……」范鎔鏵皺眉想了想,突然雙眼一亮,扭頭望向邵問,正色道,「邵侍衛,你去偷一張。」

  「我?」邵問指著自己鼻子尖,下巴下滑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位置,「偷、偷偷、偷?!」

  「要不怎麼辦?」范鎔鏵鼓著腮幫子,沉臉道,「丁大哥、丁二哥一口咬死就是不給肯我帖子,這帖子又如此搶手,自然也不會有人割愛賣給我,所以只能去偷了。」

  「不、不是吧,王爺,屬下大小也算是大內侍衛武功排名前五的高手,怎能做這等雞鳴狗盜之事?」邵問苦著臉呼道。

  「要不讓莫侍衛去?」范鎔鏵眨眨眼。

  莫言雙眼一眯,兩道利劍一般的冷光直射邵問面門。

  邵問被瞪得渾身一個寒顫,忙搖頭道:「得,還是我去吧……」

  說罷,就耷拉著腦袋,塌著肩膀一搖一晃走出小巷,一邊走一邊嘴裡還嘀咕:「為啥每次我都是和大內侍衛武功排名第一的莫言一塊出門?真是流年不利啊!」

  *

  而被范小王爺擔憂不已的金虔,此時正蹲在在瓊玉閣正廳擂台後方角落裡,泛著綠光的細眼四下掃射飛瞄,嘴角勾的笑紋可以夾死好幾打蚊子。

  「八十……九十……一百、一百零五、零六——哇,已經有一百一十三個人啦!」金虔吸吸鼻子,腦袋裡的算盤珠子劈裡啪啦聲聲作響,「每張帖子以最低價十兩計算,目前已有一千一百三十兩入賬,其中三成是咱的提成,咱至少賺了三百三十九兩,約合咱在開封府辛辛苦苦打工六年三個月零七天的俸祿!哎呀呀,這紅燈區果然是低投入高利潤的賺錢不二寶地啊!」

  「阿金?」端著水果盤路過的龜奴阿寶一臉驚訝,問道,「你怎麼在這蹲著,還不去伺候花魁梳妝打扮?」

  金虔眉腳一跳,扭頭望向阿寶,乾笑道:「花魁不用咱伺候……」

  「哎?為啥?你不是花魁的貼身小廝嗎?」阿寶問道。

  「這個……另有安排、另有安排……」金虔嘴裡隨口烏拉了幾句,繼續扭頭計算入場人數,心裡也是一個勁兒犯嘀咕:

  說也怪了,自從那小白鼠換了花魁裝扮,就把咱和貓兒列為嚴打對象,誰都能進屋一睹「鼠」容,惟獨不讓咱和貓兒進去,還放話出來,說什麼若是誰敢放我倆進去,他就撂挑子不幹了。

  唉……結果現在所有知情人裡面,只有咱和貓兒沒見過小白鼠的花魁裝扮。

  難道說——該不是……那小白鼠害羞……

  呸呸呸,那白耗子的臉皮厚的堪比城牆拐彎加鐵板,怎麼可能?!

  何況他遲早都要登台亮相,有什麼可害羞的?

  真是——耗子的心思,海底針啊!

  阿寶四下望瞭望,也蹲到金虔身邊,把手裡的果盤放到地上,紅著臉小聲道:「阿金,這、這個新花魁當真有你說的那麼美?」

  金虔扭頭望了一眼阿寶,挑眉樂道:「怎麼?你小子連人都沒見到就春心萌動了?」

  「不、不是。」阿寶忙擺手道,「是閣裡的大家都好奇的很,這眼瞅就要登台了,除了這花魁叫白牡丹,連這花魁長什麼樣、從哪裡來我們都不知道,到時候客人問起來,我們可咋回話啊?」

  「這個嘛~」金虔摸著下巴想了想,挑起細眼笑道,「阿寶,這花魁的身份可不簡單,整個閣裡除了羅媽媽,就只有咱最清楚她的來歷,不過,羅媽媽可交待了,決不能隨隨便便說出去……」

  說到這,金虔眼皮開始三快一慢頻繁眨動。

  「我明白、我明白!」阿寶忙不迭點頭,又四下望了望,壓低聲音道,「只要阿金你少少透露一小點,羅媽媽絕不會知道!至於這好處嘛,阿金你儘管放心,阿寶我絕不會虧待你!」

  「有阿寶哥這句話就成!咱新來乍到,人面又生、地面又不熟,好多熟客都不認識,到時候還請阿寶哥多多引薦幾位,咱也好盡快站穩腳跟啊!」金虔眯著細眼,一臉奉承道。

  「包在我身上!」阿寶拍了拍胸脯。

  就在二人說話這陣,瓊玉閣邀請的諸位貴客差不多已經到齊。羅媽媽搖著蘿蔔腰,甩著綢緞帕來到擂台正前方,朝大廳、雅座,上下左右一一福身行禮後,清了清嗓子,提聲喊道:「諸位老爺、公子、少爺、大爺,今兒蒙諸位賞臉能來咱們瓊玉閣,實在是令咱們瓊玉閣蓬蓽生輝啊!不過諸位爺今兒也確實來著了,今晚登台的這位姑娘,姓白名牡丹,可是一位絕頂的美人,諸位若是……」

  羅媽媽的開場白剛說了一半,那邊就有猴急的客人不耐煩吼了一嗓子:「好了,羅媽媽,幹嘛那麼多廢話,趕緊讓美人出來見見大夥,俺們可都等不及啦!」

  此言一出,廳內立即響起一片附和起鬨之聲。

  羅媽媽一甩帕子,扭著腰笑道:「哎呦呦,瞧我這不長眼色的,讓諸位爺等急了。好嘞好嘞,姑娘們,請花魁白姑娘登台嘍!」

  「來了~」

  只聽一陣脆生生的呼聲從紅木梯上傳出,一隊身著翠綠紗衣、手持淡黃輕紗燈罩的姑娘們從紅木梯上緩緩走下,分別來到各個桌旁,將手中的紗燈罩罩在桌面燈燭之上。

  整個瓊玉閣的光線漸漸暗下,呈現朦朧之色。

  緊接著,第二隊姑娘又從紅木梯上行下,不同的是,這一隊姑娘手裡都提著粉紅紗燈,圍成一圈站到擂台四周。於是,瓊玉閣內便只有擂台周側光線明亮如晝,立即將所有人目光聚集於此。

  眾人竊竊私語,都在納悶這瓊玉閣搞得是什麼把戲。

  突然,一陣悠悠笛聲從二層繚繞傳出。

  但見一十六位穿粉紅紗衣的姑娘從樓梯緩緩步下:為首四人,手持翠綠竹笛,笛聲隨身而動;後行四人皆持碧色長簫,再後行八人,分別懷抱琵琶、古琴。這十六位姑娘伴著笛聲登上擂台,面向大廳眾人分插而坐。

  持燈綠裙姑娘圍站擂台外側,十六位粉裙樂者坐在擂台之上,呈花蕊綻開之狀。

  笛聲悠揚,好似泉水潺潺,清耳悅心;一道白紗從屋頂冉冉垂落,輕飄似舞;蕭音入樂,笛蕭合奏,笛聲蕩,簫聲合,杳杳似仙樂,婉轉吟雲雪。眾人正如痴如醉,又忽聞高處傳來衣袂翻飛之聲,不覺抬眼望去,頓時驚豔當場。

  只見一抹白影順著白紗轉旋飄然而下,白衣無暇飄渺,輕紗朦朧如煙,恰清宮月娥盈盈下九天。

  素足觸地,輕落無聲,若風拂蓮池;

  娉婷身姿,雪紗清美,似裁雲一片;

  墨髮曳舞,絲絲纏綿,半張薄紗覆面,勾勒芙蓉面;

  桃花水眸,凌光瑩動,風情流環。

  當真是:雲裳驚絕飛瓊字,仙袂破月飄馥郁,其動兮,迴風舞雪,其靜兮,玉潤冰琢,好一個出塵如仙的美人。

  樂聲悄然而止,偌大的瓊玉閣內,悄無聲息,呼吸可聞。

  那美人桃花眼眸輕眨流轉,眾人只覺魂魄仿若被攝去一半,失了神智,只能呆呆隨著美人眼眸恍惚心神。

  「仙、仙女?」擂台下的阿寶傻呆呆望著台上的美人,失魂落魄。

  金虔直直望著台上的某人,吞了吞口水:「嘖嘖,果真是天姿國色,傾國傾城啊!」

  「那身材,那眼睛,那脖子……簡直就是仙女下凡啊!」阿寶一臉憧憬。

  金虔聞言眼皮一抽,頓時從某人的驚豔出場中回過神來,再定眼一看,險些噴笑出聲。

  某人的身材,嗯嗯,果然是凹凸有致,玲瓏誘人,尤其是胸部……咳咳,看來丁二的那兩個饅頭成績不菲啊!

  還有那脖子——金虔目光轉向身邊已經陷入某人美色不能自拔的阿寶——哪裡能看到什麼脖子?某人的脖子早就被白紗纏的密不透風,上面還別有新意紮了一朵雪蓮花,嗯嗯,恰好能蓋住喉結,這個設計有創意!

  不過,話說這花魁登台好似都要表演幾個特長什麼的,冰姬每次都是彈彈琴、唱唱歌的,這……某人能表演啥?

  金虔撓了撓頭,回想了半天白玉堂的特殊技能:難道是表演喝酒?

  「錚——」

  一聲琵琶弦響,驅散了金虔腦海裡「女裝錦毛鼠與上百尋歡客暢飲通宵」詭異場景。

  台上的十六名少女又開始第二節演奏,不過較第一節不同的是,此次不再是飄渺仙音,而是鏗鏘勁樂。

  只聽得琵琶急急猝響,扣人心弦,古琴錚錚,音韻鼓耳,宛若戰曲催人。

  台上美人美眸一閃,腰肢疾轉,白紗飛旋,驟然間,一柄冰寒長劍鏘然出鞘,寒光耀閃,驚燦華光。

  美人身姿飄逸,雪影婆娑,手中寶劍隨樂而舞,叱吒驚響,腳下行雲流水,身似蛟龍游雲,點步飛身,騰空翱翔,似仙人乘雲,寒劍遊走,綿絕生風,劍影飛馳,凝繞青光。

  此正是:霜影月衣氣凌雲,流星錯落纏絞龍,樂聲振魂四方動,一曲劍舞風華絕,

  滿場觀者但覺目眩神移,滿目金光耀彩,沉醉難抑。

  忽然,樂聲鏗然而停,只見那舞者一個妙翻飛旋,回身收劍而立,一抹輕紗從舞者臉上緩緩飄落,顯出一張絕色容顏。

  凝脂玉膚,羽扇長睫,櫻唇欲滴,桃花清眸,香入魄,美銷魂,第一眼,似窺見月中嫦娥,清美不可方物;第二眼,若夢入江南,柳香酒美繁花綻;第三眼,便失了神智,僅覺此生,再無可戀。

  瓊玉閣內悄然無息,直到一眾姑娘將遮住燈火的紗罩移開,廳內恢復明亮,才有人驚醒回神,起身鼓掌叫好。

  「好、好好!好一曲妙音劍舞,好一個傾國美人!」

  「妙!實在是妙啊!」

  「他姥姥的,老子我活了三十多年,從沒見過這麼標緻的妞!」

  「我今晚要定這個美人啦!誰也甭想跟我搶!」

  一時間,風雅的、通俗的、務實的、語無倫次的各類叫囂此起彼伏呼嘯而出,險些將瓊玉閣的屋頂掀翻過去。

  擂台下,阿寶呆若木雞,口齒大開,順著嘴丫子流下的哈喇子在地面上匯聚成了一灘亮晶晶莫名物質。

  金虔一雙細縫眼裡綠光幽幽如狼目,口中碎碎唸唸好似佛堂經文:「『絕色傾城舞動九州』——不好、不好,太文藝了,要不——『九天玄女下凡塵』,不妥不妥,太抽象……啊!用這個,『錦毛鼠豔壓群芳,尋歡客如痴如醉』,嗯嗯,這個好,既通俗又易懂,噱頭十足,雅俗共賞,不錯不錯!就用這個標題,趕明兒就把白耗子這場劍舞改成七七四十九個段子的評書聯播賣給瓦肆,就沖白耗子這美色這風度這氣場這霸氣,絕對大賣啊大賣!嘖嘖,咱真是太有才啦!」

  而在擂台旁側的羅媽媽,想得大概和金虔差不多,此時激動的連手裡的帕子都捏不住了,掉在地上兩次,哆嗦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才顫顫悠悠爬上擂台,抖著嗓子呼道:「諸、諸位爺,現在……」

  「羅媽媽,我出一千兩,今晚這美人就歸我了!」

  有人冷不丁冒出了一嗓子。

  這一下,就好似炸了窩一般,頓時亂了套。

  這邊,叫價聲水漲船高。

  「我出一千五百兩!」

  「我出一千八百兩!」

  「兩千兩!」

  那邊,以權勢定勝負,黑道白道裙帶關係悉數登場。

  「我三舅舅的二表叔是當朝從三品的大官,誰敢跟我搶?」

  「我呸,我親表叔的拜把兄弟還是三品大員呢,你靠邊站!」

  「俺表哥在江湖上可是鼎鼎有名的鯊魚幫的二當家!」

  「切,我大哥可是崑崙派的入室弟子!」

  「好了!都別爭了!今天這美人就歸我們雲容社了!」

  突然,一聲高喝生生壓過眾人叫喊。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二樓東廂第三間雅間內,牛朝生探出一個腦袋,用摺扇敲著圓鼓鼓的肚子,一臉蔑笑瞅著眾人,滿臉油光在燈光下顯得橫肉猙獰。

  眾人頓時消聲,都狠狠瞪著牛大少,一副敢怒不敢言之狀。

  牛朝生得意洋洋掃了眾人一眼,自信滿滿朝廳內喊道:「羅媽媽,出個價吧!」

  再看那羅媽媽,平日裡絕對是不敢違逆雲容社半分,今日卻是有些不同,聽到牛朝生之言,非但沒有一口應下,反倒一臉正色回道:「牛公子,今天到底誰能抱得美人歸羅媽媽我說了可不算,全都要聽白姑娘的意思。」

  牛朝生一愣,兩隻綠豆眼眼在白姑娘身上打了個轉,猥瑣笑道:「這倒也有趣,難道白姑娘也要與前幾日的花魁一般打擂不成?」

  「打擂倒是不用……而是……而是……」羅媽媽乾笑,頻頻回首望向身後的白衣美人花魁。

  白衣花魁不言不語,只是輕輕挑了挑眉,眸光向擂台下方一瞄。

  羅媽媽順著望去,剛好瞄見蹲在角落的金虔,頓時雙眼一亮,吸了一口氣提聲呼道:「這白姑娘的規矩,自然是白姑娘自己定啦!」

  「牛某願洗耳恭聽!」牛朝生還像模像樣抱了抱拳,只是配上一臉淫蕩實在是有礙觀瞻。

  羅媽媽點頭哈腰:「牛公子稍等!」頓了頓,大喊一聲,「阿金!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下面看熱鬧,還不上來?!」

  「誒?!!」

  金虔正蹲在那裡暢想美好的評書聯播未來,猛然聽見羅媽媽的叫喚,頓時一驚,蹭得一下冒出腦袋,指著自己鼻子尖莫名叫道:「讓咱上台?」

  「就是阿金你!還不上來!」羅媽媽使勁兒向金虔招手。

  金虔一頭霧水,瞪著羅媽媽半晌,見羅媽媽絲毫不見妥協,才磨磨蹭蹭爬上擂台,一臉不情願站在了羅媽媽身側。

  眾人的目光頓時都集中在這個身形單薄,細眼濃眉,毫不起眼的小廝身上。

  金虔被這一雙雙如狼似虎的目光瞪得一個激靈,咕咚咕咚嚥了兩口口水,才壓著聲音問道:「羅媽媽,你喚咱上來做什麼啊?」

  羅媽媽滿臉笑意,手中大紅綢帕甩出一個圓滿弧度:「阿金,說說你家姑娘的規矩。」

  金虔一愣:「啥規矩?」

  「就是白姑娘選入幕之賓的規矩啊!」羅媽媽一個勁的向金虔抖媚眼,抖得眼皮上的粉都快掉下半斤,壓低嗓門道,「是白五爺讓我喚您上台的,您趕緊說說吧?」

  金虔臉皮一抽,眼角瞄向距自己不超過五步的「絕代佳人」。

  只見某位「絕代佳人」一臉似笑非笑,朝著金虔輕輕挑起一條眉角,幅度絕對不超過零點五釐米,若不是金虔為了揣摩某隻遠在開封的腹黑竹子練就了一身察顏觀色的絕招,怕是根本無法察覺。

  嘖,難怪這白耗子非要讓咱當他的貼身小廝,原來早就打算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咱!

  規矩?啥規矩?

  上台比武功、賽輕功還是拼內功?

  慢著、慢著——讓咱好好想想……如今這首要目標是引那採花賊出手,所以白耗子絕不能像冰姬一般,用擺擂台這種藏著掖著的法子,而是要反其道而行,廣泛接觸群眾,逐桌接觸可疑份子,大面積撒網,挨個排查嫌犯才是上策。

  這麼一想……似乎僅有那個法可行吧……

  想到這,金虔不由瞥了一眼某位花魁,細眼一眯:

  哼哼,白耗子,你不仁就甭怪咱不義啦!

  「咳咳!」金虔煞有介事清了清嗓子,挺了挺細腰板,吊著嗓子呼道,「我家姑娘的規矩,嘖,不是咱誇口,那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困難重重披荊斬棘難於上青天!不知諸位公子少爺是否有膽一試?」

  此言一出,廳內又是一陣吵吵嚷嚷。

  「當然敢!」

  「什麼規矩,說出來聽聽,為了白姑娘,大爺我就算是龍潭虎穴也敢闖。」

  「就是、就是,啥規矩咱都不怕,說出來聽聽!」

  金虔鄭重點了點頭,細眼一瞪,一臉正色,拉長嗓門道:「聽好了,白姑娘的規矩就是——」

  大廳內一陣寂靜,眾多尋歡客,陪酒伴樂的姑娘,遊走招呼的龜奴小廝,還有一旁的羅媽媽,全都瞪著眼珠子,豎著耳朵尖,等著聽這個不得了的「規矩」。

  就連金虔身後的白玉堂,也不由向前探了探身。

  只見金虔嘴巴緩緩開合,慢聲喊出一句:

  「回答一個問題:情為何物?」

  「誒?!」

  廳內眾口齊聲呼出一個響徹雲霄的疑問詞。

  羅媽媽兩個眼珠子幾乎瞪得跌出來,白玉堂更是一臉驚異。

  「這、這這算什麼規矩?」

  「搞了半天,就是這個?」

  「切,這有什麼難的?」

  「喂喂,你這個小廝不是糊弄爺吧?!」

  金虔雙臂抱胸,環視一週,慢慢開口道:「怎麼,諸位爺覺得簡單?」

  「當然了!」

  「這也太容易了吧!」

  「嘿嘿……」金虔咧嘴一笑,挑眉勾眼,「這問題是不難,不過……」金虔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瓊玉閣內這麼多的少爺公子,到底誰說的最合白姑娘的心思——嗯嗯,這可就……」

  金虔這句「提醒語」一出口,閣內氣氛頓時一變。

  眾尋歡客暗自一尋思,頓時恍然大悟,皆是神色一變。

  情為何物?

  回答這個問題不難,難的是,要如何答的最好、最妙、最合白姑娘的心意,最重要的是,答案要超過所有潛在競爭對手才算數。

  果然絕非易事!

  金虔望著眾人一臉凝重神色,瞅著自己旁邊鄰座的好友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十分滿意點點頭,又道:「諸位爺,白姑娘稍後就來各位桌前聽一聽列位的答案,哪一位答的最令白姑娘滿意,哪一位就是白姑娘今晚的入幕之賓!」

  這一說,眾人又興奮激動起來,個個磨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之色。

  「羅媽媽,下去安排幾位伶俐點的丫頭陪咱們花魁去各桌轉轉。」金虔扭頭朝身邊的羅媽媽的吩咐道。

  「好、好!」羅媽媽趕忙應下,退後準備。

  「小金子……」身後傳來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

  金虔扭頭,滿臉堆笑,諂媚道:「呦,白姑娘,有何吩咐啊?」

  只見身後之人,一臉狐疑,滿眼不信任,桃花眼直直盯著金虔道:「你打的什麼主意?」

  「哎呀,五爺,咱可都是為了查案著想啊!」金虔一臉無辜,壓低嗓門道。

  「查案?」白玉堂頂著一副絕色花魁裝扮,眼角眉梢卻偏偏溢出英煞之色,實在是混搭的有些好笑。

  「對啊!」金虔使勁兒點頭,「五爺你想啊,這滿場子的人,哪一個都有可能是採花賊,哪一個都有嫌疑,可這採花賊來無影去無蹤,無人認識,若想縮小嫌疑犯的範圍,就只能挨個盤查詢問。所以——只要五爺你去每一桌坐一坐,就憑五爺的美色……咳,咱是說——就憑五爺的風流瀟灑、魅力無邊,這些個公子少爺還不把十八輩祖宗都交待了……」

  「哼!那採花賊如此狡猾,豈能如此輕易就交了底?」白玉堂不屑道。

  「五爺說的是!」金虔一臉奉承,「不過,咱相信那賊人縱是再狡猾,在五爺的晶晶火眼之下也定然無所遁形!如此一來,咱們就可以縮小範圍,鎖定目標,甕中捉鱉,手到擒來!」

  「若是今日那採花賊根本就沒來呢?」白玉堂挑眉。

  「那……咳、五爺,就勞您大駕,明兒繼續吧……」金虔乾笑道。

  白玉堂微微眯起桃花眼,將金虔上上下下掃了好幾圈,又道:「乍一聽,是有幾分道理,但五爺我怎麼就覺著有點不對勁兒呢?」桃花眼赫然圓瞪,「怎麼聽了半天,儘是五爺我去探查,小金子你一個堂堂開封府的校尉,難道打算偷懶躲清閒?」

  「咱?咱自然是要在五爺之前通知這些嫖客一些注意事項,為五爺掃清一切障礙!」金虔握拳。

  「哦?」

  「比如——那個……不得隨意觸碰花魁身體,不得出言調戲,不得勸酒,不得流口水……總之,咱誓死護五爺周全!」金虔慷慨激昂。

  白玉堂嘴角微微上勾,長睫輕顫了兩下,無邊媚色瞬時向金虔鋪天蓋地襲來。

  「那五爺我今日就要靠小金子多多費心保護了。」

  「嘶——」金虔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心跳驟然增速每秒一百二,趕忙倒退兩步,吸了兩口新鮮空氣才緩過來,定了定心神,道,「五爺一會兒去見那些公子,還是莫要出聲的好……」

  「嗯?」白玉堂挑眉。

  「五爺你的聲音——咳,還是男子……」

  白玉堂魅惑一笑,桃花眸中流光瑩轉,霎時間,滿堂華彩皆顯黯然。

  「那些個色迷心竅的傢伙,還用得著五爺我出聲嗎?」

  金虔又一次被白玉堂的美色砲彈擊中,三魂七魄飛了一半,待回過神來時,白玉堂已經被羅媽媽請下擂台,正聽羅媽媽吩咐那些隨行丫鬟如何伺候新任花魁。

  金虔鬆了口氣,貓著腰噌噌兩步竄下擂台,來到正端起水果盤準備離開的阿寶身側,急聲道:「阿寶,速速通知所有龜奴小廝把這個消息散出去,若想知道如何回答才能博得白姑娘的歡心,速速報名,教一句十兩白銀,包教包會!」

  阿寶一臉驚詫,呆呆瞪著金虔,盤子裡的水果掉了一大半。

  「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金虔跳腳,「收來的銀子,五五分成!」

  「啊、啊啊,是!是!」阿寶轉驚為喜,滿臉放光,一溜煙就跑了出去。

  「嘖,真是反應慢半拍。」金虔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搖了搖頭。

  再看看不遠處已經由羅媽媽帶路開始向大廳第一桌尋歡客走去的白玉堂一行,金虔臉上露出一個三分幸災、七分樂禍的表情,喃喃道:「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個總是折騰人的小白鼠,這次咱就讓你聽聽天下最肉麻最噁心最倒胃口的男人表白,咱打不過你,難道還噁心不死你?」

  *

  月影隔繡屏,幽夢花初香,花前月下景,風花雪月情。

  瓊玉閣二層東廂第三間雅間內,酒菜飄香,鮮花嬌媚,正是一訴衷腸、表明心意最佳之地。

  雅間之內,三名小丫鬟和瓊玉閣老鴇羅媽媽站在最外側,新任花魁白牡丹「白姑娘」娉婷坐在桌邊,對面坐著三位衣著華麗的公子。

  為首之人,一身錦繡綢衣,滿臉酒色油光,挺著肚子,眯著綠豆眼,正是杭州城第一禍害社團「雲容社」的牛大少,此時正在竭盡全力向自己的「心儀之人」傾情表白。

  「蒼天可老,海水可乾,明月可鑑,至死不渝。」牛朝生飛出一個媚眼,搖著摺扇故作風流問道,「牛某以為,此便是『情』之一字的真諦,白姑娘以為如何?」

  噁……

  五爺我乃堂堂七尺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案子,為了擒賊,五爺我忍!

  白玉堂咬緊牙關,只覺自己連隔夜飯都要嘔出來了,運足十成十的功力才強行壓下反嘔酸水。

  在他人看來,似是這「白姑娘」對牛大少的答案甚不滿意,所以垂首不語,毫無表情。

  只有距離「白姑娘」不過兩尺的羅媽媽看得分外清楚,白玉堂頭頂的蹦出青筋都能炒一盤爆炒牛筋了。

  牛大少一見「白姑娘」毫無反應,頓時急了,忙道:「白姑娘不喜歡這句?那、那牛某再換一句。咳,那個,伊乃風兮,吾乃沙兮,纏纏綿綿兮,繞天涯兮……」

  這一句念的是纏綿悱惻,柔情似水,繞樑三日,回味悠長。

  一股酸水直衝嗓字眼,白玉堂藏在桌下的手指不覺用力,「哢嚓」一聲捏碎了今晚的第三十八個酒杯。

  「什麼聲音?」牛大少一愣,掀起桌布就打算查看,卻被一旁的羅媽媽攔住。

  羅媽媽滿頭大汗,手裡的帕子都濕的能擰出水來,嗓子似被吊到了樹杈上,根本不在調上。

  「牛、牛公子,那、那個……好、好像白姑娘不喜、喜歡這句,要不您再換一句。」

  「啊?再換一句啊……這、這個……咳,請容牛某和二位兄弟商量商量。」牛朝生一臉為難,趕忙轉頭朝身後的二位兄弟招呼道,「二弟、三弟,趕緊把剛剛那張咱們花了一百兩銀子買的……咳,那個單子再拿出來瞧瞧。」

  花了一百兩買的——單子?

  白玉堂眉梢一抽,一種似曾相識的不祥預感直撲腦門。

  「大哥,你等等啊,那單子我放哪了,三弟,你看見了沒?」高驊慌慌張張四下翻找。

  「大哥,那單子不是在你袖子裡嗎?」江春南急聲呼道。

  「對啊!」牛朝一拍腦門,從袖子裡摸出一張皺皺巴巴的信紙,立即招呼兩個兄弟躲到一旁研究。

  白玉堂眯眼瞅了一眼那張信紙——那紙上的字跡!

  好!很好!

  白玉堂以自己在江湖上打滾多年的眼力打賭,天底下能寫出如此醜字的人怕僅有那一人!

  「哢嚓」,第三十九個酒杯應聲而亡。

  這次,雲容社的三個少爺倒是沒聽到,可「白姑娘」身邊的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羅媽媽頓時一個哆嗦,身後的一眾隨行丫鬟同時後退一步,皆是一臉驚恐望著那位「白姑娘」的絕色容顏上,漸漸湧上一股令人膽寒心驚的冷煞之色。

  羅媽媽在一旁哆哆嗦嗦打著圓場,「白、白白白姑娘,您、您您消消氣,雲容社的牛公子雖、雖然文采不怎麼樣,但、但但是出手闊綽……呀!」

  一隻「玉手」緩緩從桌下移出,隨著耳熟的「哢嚓」聲響,一個晶瑩剔透的酒杯就在羅媽媽的眼皮底下被生生捏成了粉末。

  羅媽媽「咕咚」嚥了一口口水,兩條腿抖的幾乎要跪在地板上,豆大的汗珠順著脖子流下,再不敢多說半字。

  羅媽媽知道這「白姑娘」的身份和厲害手段,自是不敢造次,可跟隨而來的小丫鬟卻是不知,此時見這位貌若天仙的「白姑娘」冷了臉,羅媽媽又如此驚恐模樣,不由胡猜亂測起來。

  「難怪白姑娘生氣了,這牛大少也離譜了,什麼風啊、沙啊的,笑死人了。」

  「就是、就是,還不如第一句呢!」

  「我覺得之前那桌老爺說的『生相隨,死相從,天上人間』那句挺好。」

  「得了吧,那桌的老爺眼瞅都要七十了,什麼『死相從』,這不是咒白姑娘早死嗎?!」

  「喀吧」,清脆聲響又發出。

  眾丫鬟頓時噤聲,一臉莫名四下張望。

  羅媽媽則是一臉震驚看著一把已經不知是什麼東西的粉末從「白姑娘」手裡灑出。

  「咳咳,白姑娘,牛某又參詳了幾句,請白姑娘品評。」牛大少一臉胸有成竹搖著肚子走了過來,自信滿滿道。

  「白姑娘」總算抬起眼皮正眼瞅了這牛大少一眼,不過這一眼卻是狠辣異常。

  可惜色迷心竅的牛大少卻是毫無所覺,只是看見「白姑娘」正「含情脈脈」望著自己,不禁精神大振,臉龐充血,肚子沖氣,開始搖頭晃腦吟詩作對:

  「山無棱、天地絕、才敢、才敢……」牛大少頓了頓,有些尷尬望了「白姑娘」一眼,偷偷摸摸揪起藏在袖口的信紙瞅了瞅,又繼續道,「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伊絕!」

  「白姑娘」騰的一下站起身,臉色陰沉滲人,桃花眼眸裡騰起耀灼火光。

  眾人都被嚇了一跳,直愣愣瞪著白姑娘不知所措。

  「白姑娘」目光在牛大少袖口掃了一圈,微微眯眼,眾人只覺頭頂寒風嗖嗖,不覺都縮了縮脖子,再一轉眼,那「白姑娘」已經拂袖離桌。

  「哎?白姑娘、白姑娘,你先別走啊,這句不愛聽,我這還有、還有啊!!」牛大少急急忙忙追了出來,探手就要抓「白姑娘」的胳膊,可還未碰到「白姑娘」的衣角,就覺眼前一黑,撲通一聲躺倒在地,兩眼翻白,竟是不知為何昏死過去。

  「大哥?!」

  「大、大哥?!」

  隨後追出的高驊和江春南頓時方寸大亂,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花魁,連忙招呼小廝龜奴將挺屍狀態的牛朝生抬了回去。

  羅媽媽臉色慘白如紙,好似隨時隨地都能昏過去,嘴唇抖啊抖,也沒抖出半個字,只能悶著頭跟在「白姑娘」身後。

  突然,疾步前行的「白姑娘」停住腳步,猛然回頭,對著羅媽媽擺出一口型。

  羅媽媽定眼一看,那口型說的分明是一個「金」字。

  「金?阿金!姑娘要找阿金!我、我這就安排人去找!」羅媽媽如獲大赦,忙指揮身邊三個丫鬟道,「你們三個,趕緊去找阿金,讓阿金速速回來!」

  「是、是。」三個小丫鬟不明所以,一頭霧水,忙慌慌忙忙四下分跑離去。

  羅媽媽瞄了一眼一臉黑氣的「白姑娘」,吸了口氣,道:「白、白姑娘,那些小丫頭怕是靠不住,我、我也去找找……」

  話音未落,也不等「白姑娘」回聲,羅媽媽就好似撒了韁的野馬一般撩開蹄子一溜煙就奔下二樓,淹沒在大廳鼎沸人海之中。

  「白姑娘」眯著一雙桃花眼,凌厲殺機從眉宇間滿溢而出。

  什麼「為了查案」!什麼「查探可疑之人」!什麼「甕中捉鱉手到擒來」!

  聽了一晚上要嘔出五臟六腑的「表白之詞」……加上剛剛那什麼牛大青蛙手裡號稱花了一百兩銀子買來單子上的字跡……這、這根本就是……就是……

  白玉堂一口銀牙咬碎,惡狠狠蹦出三個字:「小、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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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3 10:04 AM

採花案 第六回 遇歹人小廝吃虧 擒賊人卻遭橫禍

  瓊玉閣二層通道轉彎僻靜處,兩個少年面對而蹲,一個小廝打扮,一個龜奴裝束,正是金虔和阿寶。

  二人中間的地面上,鋪著一張十分簡略的地圖,上面簡單勾畫出的正是瓊玉閣各個雅間、大廳桌次的平面位置。

  阿寶對著圖,指指點點向金虔匯報客戶情況:

  「大廳裡的五十桌裡有四十六桌都交了銀子,三十桌交了二十兩,十六桌交了十兩,還有這四桌客人說要憑自己的本事抱得美人歸,不願交銀子學,阿金,你看這……」阿寶瞅著金虔小心翼翼道。

  金虔摸著下巴,一臉肅然道:「大廳裡的怕只有這些油水了,重要的是雅間的這些客人,都是城裡富甲一方的人物,從他們口袋裡掏銀子要容易的多。」

  「果然還是阿金你厲害!」阿寶一臉敬佩點了點頭,繼續道,「二層一共二十間雅間,東廂十間,西廂十間,其中西廂有四間的客人交了五十兩,三間交了六十兩,一間的客人交了七十兩。」

  「還有兩間呢?」

  「那兩間——」阿寶撓撓頭,「有點怪。」

  金虔抬眼,「怎麼個怪法?」

  阿寶指著平面圖上西廂第三間雅間道:「這間裡面共有三位客人,一個是大概十七八歲的少年,兩個是二十出頭的青年。」

  「這有什麼怪的?」

  「怪的是,那個少年長的太漂亮了,簡直和白姑娘有一拼,還有那兩個青年,渾身上下都穿的黑乎乎的,一個臉冷的像冰塊,一個笑眯眯的不像好人!」阿寶瞪著眼睛道,「最怪的是,三個大男人來逛妓院,居然連一個伺候的姑娘都不要?你說怪不怪?」

  金虔才聽到一半,眼皮就開始狂跳不止。

  一個美貌少年,兩個黑衣青年,一個愛笑一個冷臉,該不會是……哎呀,八成就是啦!嘖,這若是讓京城裡的某個兄長和娘親知道——額滴天哪,那豈不是風雲變色鬼哭狼嚎天下大亂?!最可怕的是,他可是和咱一起出的門!額的姥姥啊,不會治咱一個欺君罔上拐帶良家王爺的罪名吧!

  不不不,范小王爺微服私訪到風月之地什麼的,逛妓院什麼的,咱沒看見、沒聽到、不曉得,完全不知情!不知者無罪!

  在金虔自我催眠的同時,阿寶還在滔滔不絕。

  「我適才問他們要不要交銀子學幾句討白姑娘歡心的話,你猜怎麼著?那個少年居然擺出一副吃了三天前餿飯的噁心表情,那個冷臉的還把我轟了出來!」

  「咳,阿寶,這種怪人咱就不要理了,還是說說東廂這邊吧。」金虔乾笑兩聲,打斷阿寶道。

  阿寶點點頭,又繼續點著地圖道:「東廂十個雅間,一間交了一百兩,就是雲容社那間,餘下的八間都交了五十兩。至於東廂第一間……」阿寶抬眼瞅了金虔一眼,「那是羅媽媽特意交待留給展公子和顏公子的。阿金,你說咱們要不要給這二位公子特別招待一下,少收點銀子……」

  「千萬別!」金虔差點從地上蹦起來,變色驚呼道,「這二位爺咱們可惹不起,也管不著,你可千萬別去問,否則定是後患無窮大禍臨頭!」

  阿寶臉色唰得一下就白了:「真、真真的?」

  「當然是真的!絕對不能把咱們這買賣告訴他們。」金虔正色肅聲。

  「可、可可是咱已經說了……」阿寶哭喪著臉道。

  「啥?!」金虔這一驚可非同小可,頓覺腦皮陣陣發麻,一下跳起身,蹦著腳叫道,「完了完了完了,貓兒若是知道了,那就意味著公孫竹子也知道了,也就是說,咱好容易賺的這點銀子九成九又要被充公?!不是吧!!!」

  「阿、阿金?」阿寶瞪著「語無倫次」的金虔,一臉無措。

  只見金虔猛的站直身形,好似下了什麼決心一般,壓眉橫眼道:「唯今之計,只有盡快賺完銀子,然後將銀子迅速轉移存入銀號,消滅所有證據方為上策。沒錯,就這樣辦!」灼灼細目又瞪向阿寶,「阿寶,你剛剛說西廂還有哪一家的銀子沒收?」

  「西廂第六間,菊花閣。」阿寶指著地圖道。

  「好,立即行動!」金虔一握拳,一溜煙就不見了蹤影。

  阿寶愣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忙起身追去,邊跑邊呼:「阿金、阿金,那一間裡的客人也有點怪啊!」

  可惜此時的金虔早已被銀子糊住了心眼,根本沒有留意這句話背後的深邃寓意。

  *

  「菊花閣,就是這裡!」金虔望了一眼雅間門前掛著的門牌,點了點頭,抬手在門框上敲了兩下。

  「什麼人?」雅間內一個聲音問道。

  金虔清清嗓子,提聲回道:「小人是白姑娘身邊的貼身小廝,對白姑娘的喜好心思略有所知,對白姑娘剛剛提出那個問題的答案也有幾分心得,不知屋內的客官可有興趣一聽?」

  雅間內靜了片刻,才回道:「進來吧。」

  「多謝爺。」金虔趕忙整了整衣冠,掀起竹簾走了進去。

  可一邁入這間雅間,金虔就覺有些怪異。

  別的雅間裡,都是陪酒姑娘雲集,飲酒調笑聲聲熱鬧,桌上更是美酒佳餚樣樣齊全。可這間卻是安靜的有些異常。

  美酒佳餚——沒有。

  偌大一個圓桌上僅擺著一壺花茶、三碟點心,

  陪酒姑娘——沒有。

  整間雅間內僅是面對面坐著兩名男子。

  左邊這位,身形健壯,一身灰黑短衫,腳穿薄底長靴,頭上紮了一個衝天髮髻,望臉上看,一雙倒三角下三白眼,肉鼻子,厚嘴唇,滿臉的鬍子茬,一臉凶相,若是腰裡再別把菜刀,根本就是一個街邊賣肉的個體戶。

  右邊這位,長相就斯文的多,身形高挑,一身長衫,腰裡繫了一根黑色腰帶,腳下是一雙黑布鞋,頭戴書生方巾,膚色偏白,濃眉長眼,高鼻小口,往那一坐,倒像是個私塾裡的教書先生。

  這二外貌形象風馬牛不相及的二人坐在同一間屋裡,真是說不出的怪異。

  「你叫什麼?」健壯男子上上下下掃了金虔一圈,摸著下巴問道。

  「二位爺叫小的阿金就行了,不知二位爺如何稱呼?」金虔點頭哈腰回道。

  「我姓蔣,」健壯男子又指了指旁邊的斯文男子,「他姓嚴。」

  「小的見過蔣爺、嚴爺。」金虔抱拳作揖。

  嚴姓男子望了金虔一眼,朝金虔招招手,指了指二人中間的位置道:「過來坐下。」

  「誒?」金虔一愣,忙搖頭道,「二位爺,咱何等身份,怎能坐在二位爺的中間,咱站著說話就好。」

  「讓你過來坐就過來坐,哪那麼多廢話。」蔣爺一拍桌子,眉毛眼睛都立了起來。

  金虔渾身一抖,忙幾步上前,貼著椅子邊坐在二人中間。

  左側的蔣爺,抱著胳膊,眯著三角眼,從金虔頭髮絲看到腳趾尖,緩緩點頭,好像在品評一塊上好的豬肉;

  右邊的嚴爺,手指敲著桌面,直勾勾盯著金虔的臉龐,目光閃爍不明。

  金虔被盯得渾身寒毛倒豎,頭皮陣陣發麻,細眼瞅瞅這個,瞄瞄那個,愈發覺得不對勁,忙開口道:「二位爺,白姑娘那問題……」

  話還未說完,就被那個蔣爺打斷。

  只見那蔣爺一改剛剛的凶神惡煞,滿臉堆笑問道:「阿金,你多大了?」

  「誒?」金虔眨眨眼,顯然沒反應過來。

  嚴爺向金虔旁邊湊了湊,嘴裡的哈氣直噴金虔鼻子尖:「阿金,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啊?」

  「哈?」金虔細眼瞪大。

  「你看這手腕細的,肯定是吃不飽吧。」蔣爺嘖嘖搖頭,厚墩墩、肉呼呼的手掌從桌子上蹭啊蹭,最後竟蹭到了金虔細溜溜的手指上。

  金虔眼皮猛烈一跳,還未反應過來到底出了何事,就覺後脖頸子又吹來一陣熱乎乎的哈氣。

  渾身寒毛唰得一下雄起倒豎,金虔細眼僵直移轉,愣愣看著那嚴爺不知何時竟貼在了自己身後,嘴裡嘀咕著什麼「看看這小身板……」,炙熱口氣直吹金虔耳朵根,還好死不死將一隻手摟在了自己的細腰上。

  不、不是吧!!

  金虔全身細胞瞬時僵硬風化,細眼瞪得好似垂死的鯉魚,眉毛臉皮嘴角下巴抽搐速度達到有史以來最高水平——直奔聲波震動頻率,心裡噴血哀嚎層層疊疊,猶如波濤洶湧,雷霆震怒:

  咱、咱咱咱居然被性騷擾啊啊!

  所有事情都發生在一瞬間。

  一隻酒杯挾著勁風直直穿透東側雅間竹簾帳幔,扣在了蔣爺的鼻子上,蔣爺哀號一聲,鼻子頓時血流如注,哐噹一聲歪倒在地。

  一排黑芒猶如驚電一般從北側窗口飛刺入桌一寸有餘,桌面應聲裂成兩半,再看那一列黑芒,竟是一打普通竹筷。

  冷煞刺骨寒風隨那一打竹筷席呼嘯而至,霎時,屋內溫度驟降,若天凝地閉,橫飛風刀霜劍。

  「嘩啦」竹簾被人一把扯下扔到一邊,一人直衝屋內,容貌傾城早被一臉怒氣沖頂變形,竟是扮成花魁的白玉堂。

  「阿金,你沒事吧?」一個腦袋從白玉堂身後探出,一臉擔心,正是剛剛出言警告金虔的阿寶。

  只見屋內,一個大漢捧著流血不止的鼻子滿地翻滾哭號,紅木圓桌裂成兩半,茶壺碗碟碎裂一地。金虔怔然坐在椅子上,一臉驚魂未定,身後貼坐一名貌似斯文的男子,滿臉震驚,一隻手還摟著金虔的細腰忘了鬆開。

  「登徒子!放開阿金!!」阿寶大叫一聲,上前就要去解救金虔。

  可步子還未邁開,就覺眼前一花,一道白影如鬼魅一般嗖的一下竄上前,在斯文男子眼前一閃,那男子就「撲通」一聲仰面倒地,口吐白沫,鼻血橫流,臉上豁然多出一個入肉三分的青黑腳印。

  再看金虔,不知何時竟被「白姑娘」緊緊扣在懷中,整張臉都埋在「白姑娘」胸口。

  「白姑娘」雙眉倒豎,眸光狠辣,瞪著地上二人的表情猶如鬼獄惡魔,窮凶極惡,好似要把這二人凌遲分屍挫骨揚灰一般。

  「白、白白……」阿寶哪裡見過如此陣仗,頓時驚恐失色,舌頭都打成了蝴蝶結。

  「白姑娘」瞥了阿寶一眼,突然抬腿朝已經不省人事的嚴爺臉上狠狠踹了兩腳,直踹得那嚴爺鼻子眼睛都糊成了一團,這才帶著一臉凶神惡煞的表情抱著金虔一陣風似的衝出雅間。

  待「白姑娘」腳步聲漸遠,阿寶心頭一鬆,立馬癱軟在地,口中喃喃道:「這、這哪裡是什麼仙女,根、根本就、就就是白面無常!」

  *

  摟著金虔的白玉堂一路疾步行至二層通廊一處僻靜角落,只覺心口怒火好似被澆了油一般噌噌往上竄。

  那個混蛋,竟敢佔小金子的便宜,我定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唔唔!!」

  剁了他的手,挑斷他的筋,割花他的臉!乾脆閹了他!!

  「唔唔唔!」

  兩隻細手在白玉堂眼前拚命晃動。

  白玉堂驟然回神,這才反應過金虔還被自己摟在懷裡,頓時臉皮一熱,趕忙鬆開手臂。

  「呼!呼!咳咳!」金虔一脫離「鼠」爪,立即竄到一旁,大口大口呼吸救命空氣。

  哎呦咱的姥姥誒,這白耗子也太使勁了,咱險些被悶死在他「波濤胸湧」的懷抱裡。

  「小、小金子,你沒事吧!」白玉堂一臉緊張問道。

  「咳咳,沒事、沒事……」金虔擺擺手,抬眼朝白玉堂苦笑道,「剛剛多謝五爺出手相救。」

  白玉堂不聽則已,一聽剛剛消去幾分的怒火頓時又湧了上來,厲聲喝道:「小金子,你膽子不小啊,竟敢在這煙花之地到處亂跑,也不打聽打聽那雅間裡是什麼人!若不是五爺我路上遇到那個阿寶說起那兩個嫖客愛好異常,喜好男子,運足了輕功及時趕到,你這個小金子怕是連骨頭都被吃了!」

  「這個……咱也沒想到啊……」金虔抬眼望了一眼白玉堂,小聲嘀咕道。

  「身在妓院青樓,卻毫無警戒之心,阿寶之前出言警告,你為何不聽?」白玉堂上前一步,桃花眼眯起。

  金虔不由後退一步,聲音愈發沒了底氣:「那是因為……」

  「哼!」白玉堂冷哼一聲,又上前一步,戳著金虔的腦門,「小金子你腦子裡想得全是怎麼利用五爺我這個花魁賺錢,哪裡還聽得見什麼警告!」

  金虔後退一步,腦袋幾乎埋到胸口,第一次覺得自己無言以對。

  他姥姥的!這次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被佔便宜還挨罵,賠大了啊啊!

  「剛才若我再晚到一時半刻,小金子你今日可就要被非禮了!」白玉堂越說越生氣,越說越逼近金虔,幾乎將金虔罩在自己身形之下。

  「白、白五爺……」金虔垂首縮肩,目光飄移,頻頻後退。

  「總之,小金子你以後絕對不許單獨去雅間廂房見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白玉堂最後做出總結命令,「聽到沒有?!」

  「聽、聽到……」一個細若游絲的聲音從白玉堂胸口傳出。

  白玉堂一怔,低頭一看,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竟將金虔逼到了牆角,金虔臉龐幾乎要貼在自己懷裡,只能看見頭頂的一個髮旋和一雙通紅的耳朵。

  臉皮騰得一下燒了起來,白玉堂趕忙退後兩步,心中懊惱不已。

  怎、怎麼搞得,五爺我怎麼如此失態,這、這這麼一來,豈不是和剛剛那個混蛋差不多了?!

  想到這,白玉堂愈發覺得尷尬,不由又偷偷望了一眼金虔。

  只見金虔,雙頰緋紅,細目內瑩光閃閃,望著自己,欲言又止,那一張一合的雙唇看起來尤其水潤。

  白玉堂突然覺得自己心跳有些加快。

  「白、白五爺……」

  該死,小金子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幹嘛這麼細聲細語聽的人心頭癢癢。

  「五爺,咱、咱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咚咚、咚咚」白玉堂好似聽到自己的心跳愈來愈快。

  「什、什麼話?」

  「五爺,咱……你……」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該死,別跳這麼大聲!

  白玉堂緊握手掌裡儘是濕汗,但覺眼前的細瘦身影好似也被蒙了一層水霧一般,朦朧惑人。

  金虔瞄了一眼白玉堂,細眼左顧右盼,臉皮愈來愈紅,終於好似下定了決心,深吸一口氣,直直瞪向白玉堂。

  心跳驟然停滯……

  一陣夜風輕柔拂過,吹起白玉堂無暇雪紗裙角,撩起金虔額前碎髮。

  遠處傳來笛聲裊裊,風間飄過淡淡花香。

  金虔嗓音隨風聲悠悠而至。

  「白五爺,你胸口塞的那兩個饅頭,咳,好像餿了……」

  夜風驟停,笛聲消散,花香頓變刺鼻難忍。

  一盆涼水從頭淋下,白玉堂嘴角隱隱抽搐不止,額頭青筋幾乎破皮而出,只想死死掐住眼前金姓某人的細脖子,有一詞可表:惱羞成怒。

  「五、五爺,您沒事吧?」金虔小心翼翼問道。

  這白耗子怎麼如此模樣?難道是被那兩個發餿饅頭的怪味熏出毛病了?

  白玉堂雙拳骨節哢哢作響,突然,閃電出手一把揪住金虔脖領子,將金虔雙腳提離地面。

  「五、五爺?!」金虔大驚,手舞足蹈想要擺脫,奈何根本不是白玉堂的對手,只能硬挺挺被白玉堂拽著穿過西廂,轉過長廊,徑直來到東廂雅間第一間門前。

  白玉堂撩起竹簾,一甩手將金虔拋了進去,朝屋內之人喝道:「臭貓,把這個四處惹事的小金子看好了,省的他又惹出什麼禍來。」

  說罷,也不管屋內之人如何反應,轉身疾步離去,好似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一般。

  雅間內二人顯然被金虔的從天而降嚇的不輕。

  右邊之人猛的從椅子上跳起身,一雙清亮眸子直直瞪著趴在地上的金虔,滿面驚詫——正是顏查散。

  左邊之人,藍衣素帶,腰直若松,黑眸凜若冰霜,渾身上下散發煞氣冰寒刺骨,吹得整間屋內宛若冰天雪窖——自然是開封府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展大人……顏兄……」金虔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乾笑兩聲招呼道。

  顏查散一臉詫異之色,結結巴巴問道:「金、金兄?剛剛那是——白少俠?這、這是怎麼回事?」

  「咱、咱是那個……」金虔手指抓頭,瞄了一眼面色冷煞若霜的展昭,嚥了嚥口水,心中思緒峰迴路轉,九曲十八彎。

  若是讓這貓兒知道咱堂堂一個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居然如此被兩個嫖客佔了便宜,起因還是由於咱想賺銀子……

  一行閃金大字從眼前飄過:失節事小,丟了開封府的臉面事大!

  一串未來具象場景在腦中生動放映:炒魷魚,遣散費,無房無車丟了保險養老金,飢寒交迫,餓死街頭,曝屍荒野……

  金虔頓時渾身一個哆嗦:後果不堪設想啊!

  不成,這等危害咱未來生計的糗事絕對要隱瞞到底!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咧嘴一笑,朝展昭抱拳道:「屬下是來向展大人稟告查案進展的!」

  展昭冷冷望著金虔,默然無聲,周身冷煞之氣卻突然暴增。

  金虔沒由來覺得一陣心虛,不禁縮了縮脖子。

  一旁的顏查散聽到金虔所言倒是甚為驚喜:「進展?是何進展?」

  「那、那個……」金虔渾身毛孔都在感觸周身環繞寒氣的獨特「魅力」,一向俐落無比的嘴皮子不知為何就是不聽使喚。

  顏查散一臉疑惑,望了望金虔,又瞅了瞅展昭,突然神色開朗,好似想通了什麼一般,呼道,「金兄所說的進展可是和剛剛展大人所發暗器有關?」

  「暗器?什麼暗器?」金虔眼皮一跳,猛一抬頭。

  「啊,倒也稱不上是暗器,不過是一把竹筷。」顏查散回道,「剛剛展大人忽然臉色大變,將桌上所有筷子作暗器一般飛到樓對面雅間,然後便離座衝門而出,可不知為何……」說到這,顏查散頓了頓,臉上顯出疑惑之色,「衝到門口又退了回來……不多時,金兄就被白少俠扔進來了……」

  顏查散望向金虔,皺眉道:「難道不是那採花賊現身?那展大人為何露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那個……」

  顏查散越說聲音越低,越說越覺得不對勁,最後不覺消聲。

  屋內冷風嗖嗖透骨滲肉,金虔臉色猶如金紙。

  「筷、筷子……」金虔只覺頭頂髮根根倒豎,瞪著細眼向桌上望去,只見這圓桌之上,酒菜杯盞、碗碟湯匙皆備齊全,惟獨沒看見一根筷子。

  細眼又在屋內環視,終於發現了雅間的獨特之處。

  瓊玉閣二層閣樓雅間乃環繞大廳而建,呈圓弧之狀,西廂東廂遙遙相望。每間雅間皆建有露台,視野開闊,不僅可將廳內表演一覽無遺,若是對面雅間未遮竹簾,其內坐有何人,所行何事也可看得八九不離十。

  而這間雅間位處東廂之首,恰好能將西廂各個雅間的情形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兩個調戲金虔登徒子的雅間自然也不例外。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果然是真理啊!

  一滴冷汗從金虔額角滑下。

  再看展昭,黑眸宛若無底黑洞,深寒滲人,正定定瞪著自己,一雙劍眉緊緊蹙成一個疙瘩,渾身上下氣勢駭目驚心,正是橫眉怒目的典型體現。

  「喀吧」一聲,圓桌承受不住如此殺氣,驟然一抖,一道裂紋蜿蜒浮現。

  金虔心頭一跳,腦中白光一閃,一個飛步竄上前,滿臉委屈扯開嗓門開始哭訴:「展大人,這次真的不怪屬下啊!屬下真的只是想去查探是否有可疑之人,誰能料到兩個來逛妓院的大男人居然喜歡男子,還如此飢不擇食,連咱這種檔次的都不放過……」

  越說金虔越覺得丟臉萬分,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堪比蚊子哼哼。

  一旁的顏查散早已驚愕失色,半張著嘴,身形搖晃,眼瞅就要從椅子上摔下去。

  展昭緊攥雙拳,骨節青白,手背上青筋暴鼓,半晌才沉著嗓子擠出一句:

  「以後莫要如此魯莽。」

  「是、是!屬下以後絕對謹慎行事、三思後行!」金虔吸吸鼻子。

  「若是再遇到這種人——」展昭黑爍眸子中湧上一股濃烈血腥殺意,「一擊必殺,絕不留情!」

  「誒……是!屬下遵命……」金虔被展昭眼中湧出的殺氣驚得一愣,心中暗道:貓兒今日是怎麼了,咱不過是吃個豆腐,也不用置人於死地吧,何況咱也沒什麼損失,倒是那兩個,估計快丟了半條命……

  好似知道金虔心裡所想一般,展昭眸中寒光一閃,聲音又冷下幾分:「一擊必殺,絕不留情!」

  「是!」金虔忙一挺腰板。

  「金兄……展大人……」顏查散搖搖晃晃站起身,好似受了什麼打擊一般,一臉恍惚道,「顏某出去透透氣……」邊說邊搖搖晃晃走了出去。

  屋內又剩了金虔與展昭兩人,不消片刻,又是一片沉沉死寂。

  不是吧!又來?!

  金虔不禁抬眼一瞄,只見展昭又是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神色,目光遠遠避開,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好似心口多出一塊大石,壓得自己幾乎喘不上氣來。

  不對勁兒,太不對勁兒了!

  這貓兒這陰陽怪氣莫名其妙的症狀一而再、再而三的發作到底是怎麼回事?

  若是以後都是這般模樣,咱這個奉公守法無私奉獻愛國愛民一等一的優秀下屬豈不是要因窒息而亡?

  不成、不成!為了以後咱能有一個和諧健康呼吸通暢的工作環境,保證頂頭上司的身心健康是首席要務。

  咱就不信了,憑咱醫仙毒聖關門弟子的醫術加上上下五千年的文化精華,還治不好一隻貓科動物!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吸了口氣,一挺腰板,正色提聲道:「展大人!屬下見大人這幾日面色不佳,身形消瘦,怕是染疾在身,若是展大人信得過屬下,就允屬下為展大人診脈治病。」

  展昭眸光遠眺,平聲道:「展某並未染病。」

  「展大人!」金虔身體向前探了探,一臉懇切,「所謂小病不治,大病吃苦。依屬下所見,展大人此病怕是有一段時間了,若是再不醫治,待病入骨髓,深入心脈,那可就是華佗在世、扁鵲重生也束手無策啦!」

  「展某不曾覺得不適。」展昭眉頭一動,聲音提高了幾分。

  這貓兒,怎麼這麼彆扭啊!非要讓咱出殺手鐧不可!

  金虔臉皮抽了抽,猛一鼓氣,嘴丫子往下一撇,就是一副標準的哭喪表情:「包大人啊,公孫先生啊,屬下無顏見您二位啊,屬下愧對開封府啊,屬下還有何顏面待在開封府啊,屬下回去就辭職不幹了啊……」

  展昭劍眉微蹙,薄唇緊抿,喉結上下滾動,許久,終是長嘆一聲,將手腕放到了金虔面前,語氣頗為無奈:「好了——莫要再用大人和公孫先生壓我。」

  「屬下遵命!」金虔頓時來了精神,忙將手指搭在展昭腕上,凝神靜氣,細細號診。

  可越診,就越是納悶。

  似緩若急,浮沉不定,若說染病在身,卻有七分不像,若說無病康健,偏有三分不合。

  這、這是啥症狀啊?

  金虔收回手指,瞪著眼珠子細細打量展昭眉宇面色,直看得展昭垂眸側首,耳畔泛紅,才收回目光,摸著下巴醞釀了半晌,慎重做出診斷道:

  「展大人這病,應是心思鬱結所致。」

  展昭長睫一顫。

  「展大人最近可是有什麼心事?」

  「沒有。」展昭答得甚是乾脆。

  「沒有?」金虔撓撓腦袋,「可這脈象確實是……哎呀!」金虔猛一抬頭望著展昭,一臉恍然大悟,「展大人你莫要騙咱了,最近絕對有一件讓您展大人牽腸掛肚,茶不思飯不想,寢食難安的心事!」

  展昭驟然望向金虔,一絲驚措從黑眸中劃過。

  金虔一臉酌定,自信滿滿說出答案:「不就是這宗採花案嘛!展大人為了早日破案,定是廢寢忘食通宵達旦思慮案情,導致心思鬱結成疾。展大人盡請放心,這病不難治,待咱們破了案,展大人您請個大假出去散散心,咱再給您配個調理的藥方,不出一個月,定然痊癒!」

  眸光漸漸黯淡,展昭嘴角泛出一抹澀然笑意,收回手腕:「那就有勞金校尉了。」

  「屬下應該做的!」金虔一拍胸脯。

  「病情」診治完畢,金虔只覺心頭一塊大石落下,頓時輕鬆不少,望了望桌上的酒菜,就覺得肚子開始唱「空城計」,正想向展昭申請解決一下晚飯,不料屋外又有人招呼。

  「阿金、阿金,你在不在裡面?」

  金虔暗嘆一口氣,掀起竹簾走到門外道:「阿寶,啥事兒啊?」

  阿寶一臉汗珠子,急聲道:「羅媽媽讓我來找你,說是有要緊事兒!」

  「嘖!」金虔一扶額頭,望向屋內,「展公子,您看……」

  「去吧。」展昭點點頭,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萬事小心。」

  「是。」金虔抱拳應下,轉身隨阿寶離去,斷斷續續話語隨風傳來。

  「到底是什麼事兒啊?」

  「哎呀,不就是今晚白姑娘要選誰的事兒嘛。」

  「唉,如今看來,毫無線索,只能暗箱操作了……」

  「啥?」

  「暗箱的話,豈不是只能選……唉……」

  「阿金?你到底在說啥?」

  「唉……」

  展昭定定望著晃動的竹簾半晌,才轉過眸子望著剛剛被金虔診脈的手腕,長睫半掩,唇角泛苦,慢慢握緊手指,喃喃道:「病入骨髓,深入心脈……何藥可醫?」

  而在雅間之外,顏查散靜靜靠牆而立,輕蹙眉宇,緩緩搖頭,暗嘆了一口氣。

  *

  清風曉月涼枕席,銀燭秋光映畫屏,夜深最是纏綿色,美人獨坐嘆秋聲。

  「這是怎麼回事?!」

  瓊玉閣頂層歷代花魁閨房之內,現任瓊玉閣花魁——化名白牡丹的錦毛鼠白玉堂望著屋內的三人,怒吼之聲幾乎掀翻房頂。

  屋內桌旁,三人兩站一坐。站著的兩人,一個甩著大紅綢帕抹汗,一個眯著細眼乾笑;坐著的那人,身直若松,藍衣如蔚,正安安穩穩品茗喝茶。

  「臭貓,你在這裡作甚?!」白玉堂怒喝一聲。

  展昭慢慢放下茶盅,抬眼靜靜望了白玉堂一眼,慢條斯理道:「展某所來自然是為了保護『白姑娘』的安全。」

  「五爺我才不要一隻臭貓來保護!」怒吼聲再次響起。

  輕嘆一口氣,黑手眸子轉向旁邊的消瘦身影

  「金校尉,向『白姑娘』解釋一下。」

  金虔一臉苦相,萬分不情願走到了白玉堂面前,抱拳道:「白五爺,這都是為你好啊……」

  「什麼為我好?!」白玉堂的嗓門基本在男高音的音域上,「放一隻臭貓在我五爺的屋裡,這是為我好?五爺我看見這隻臭貓就心煩,趕緊讓他走!」

  「五爺……」金虔滿臉幽怨,望著白玉堂道,「難道五爺今晚當真想要接客不成?」

  「小、金、子!你說什麼?」白玉堂桃花眼迸出火光。

  金虔長嘆一口氣:「五爺今晚這一亮相,那可謂是出神入化名震江南聲震九州大震江湖,所謂『美人如此多嬌,惹天下男子競折腰』……」

  「小金子,你若再胡說八道下去,五爺我就把你從窗口扔出去!」白玉堂捏著拳頭道。

  金虔一個激靈,忙賠笑道:「好好好,說正經的。咱的意思是,五爺這等傾國傾城美人頭次亮相的當晚,若是不選一位意中情郎共度良宵,外面一眾的尋歡客自然不肯答應!」

  「五爺我難道還怕幾個嫖客不成?」

  「五爺此言差矣,凡青樓女子登台自然都要接客,若是五爺屋內今晚沒人入住,那一眾尋歡客定然不肯罷休,若是鬧了起來,咱們費心費力設的這個誘賊之局豈不是要功虧一簣?」金虔瞪著細眼一臉肅色道。

  白玉堂頓時語結,頓了頓,又瞪向展昭道:「那也不用選這隻臭貓……」

  「我說五爺啊!」金虔一臉無奈嘆氣道,「不選展大人,選誰啊?丁氏雙俠要在外圍設陷,哪個也抽不開身,若是選其他人,以五爺的天姿國色,又無法保證那些男子不見色起意,到時候五爺……咳咳,總不能選毫無武功根底的顏家小哥吧?所以,展大人才是最佳人選,那採花賊若是今夜真的來了,展大人在此和五爺也好有個照應,以免五爺你被……」

  白玉堂狠狠瞪了金虔一眼,一臉鄙夷:「小金子,五爺可不是你!」

  「咳咳,五爺說的是!」金虔頻頻點頭,「總之,展大人今夜在此,一來可以混淆視聽,二來可以助五爺擒賊,正是一舉兩得一石二鳥之計。」

  白玉堂嘴巴張了幾張,終身沒有辯駁之力,只能惡狠狠望了展昭一眼,扭頭坐到一邊喝茶生悶氣。

  展昭仍是一副悠閒自得,自斟自飲,好不自在。

  金虔瞅瞅這個,望望那個,又扭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撓撓腦袋,秉著「以大局為重」的正直之心開口道:「展大人,白五爺,難道你們就打算這樣坐著喝茶到天亮?」

  「不坐著喝茶,還喝酒不成?」白玉堂甩出一句。

  「這個……不是……應該……」金虔臉皮抖動不止,結結巴巴道。

  「有什麼話就說!幹嘛吞吞吐吐的這麼囉嗦!」白玉堂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那個……」金虔眉毛扭動。

  一旁的羅媽媽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甩著帕子扔出一句:「哎呀,金爺的意思是,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時間已經不早了,二位還是早早寬衣就寢吧。」

  「噗——」

  「噗噗——」

  兩道水柱幾乎同一時間從一貓一鼠口中噴出,恰好直噴對面之人。

  幸好「御貓」、「錦毛鼠」輕功過人,皆在第一時間飛身避開,才免遭二人被對方噴水蓋臉之災。

  金虔細眼圓瞪,直勾勾望著身邊的羅媽媽,一種由內而外的澎湃激情瞬間充斥心間:

  羅媽媽,咱崇拜你!你說出了咱的心聲啊!

  再看桌旁那二人,展昭劍眉倒豎,黑眸凝冰;白玉堂青筋暴跳,嘴角隱抽。

  羅媽媽頓時沒了聲響。

  金虔趕忙圓場道:「那個……所謂,送佛送到西,做戲做到底,若是展大人和白五爺就這樣坐一晚上,那採花賊也不是傻子,一看自然就露餡了,那咱們這誘賊之局豈不是就白設了?」

  「那、那那也不、不能……」白玉堂桃花眼瞄了一眼展昭,忙轉開視線,雙頰火燒火燎。

  展昭一臉尷尬,瞪著金虔怒也不是,氣也不是,俊逸容顏有變形趨勢:「金校尉,我二人都是男子,怎、怎可……」

  金虔一臉納悶,眨眨眼道:「二位都是男子,同榻而眠有何不可?」

  「五爺我……」白玉堂桃花眼飄向左邊。

  「展某……」展昭眸光飄移至右側。

  兩個江湖上赫赫有名聞名遐邇縱是面對萬千敵手也面不改色的俠客,就這樣一雙硬邦邦樹樁子的造型站在屋內,任憑嗖嗖的冷風吹過身形。

  誒喲~

  金虔總算看出不對勁兒了,細眼瞄瞄這個——嗯嗯,傾城無雙,看看那個——哦哦,風姿俊朗。嘴角不自覺緩緩上勾,越勾弧度越大,嘴角幾乎咧到耳朵根,身後黑色霧狀漩渦呼呼啦啦盤旋飛昇。

  展昭和白玉堂同時背後一冷,不約而同望向金虔,臉皮皆是一抽。

  「小金子,你想作甚?」白玉堂眯起桃花眼。

  「金校尉!」展昭眉頭一皺,一股冷氣直奔金虔腦門,「你又想做什麼?」

  「誒?咱?」金虔一個激靈回神,忙抱拳道,「咱什麼都沒想!什麼都沒想!」頓了頓,又噌噌兩步來到屋內唯一一張雙人豪華床榻前,手腳俐落鋪床翻被,三下兩下準備妥當,朝二人咧嘴諂媚一笑道:「展大人,白五爺,床已經鋪好啦,二位請就寢吧!」

  展昭額角一跳,白玉堂眉角一抽,二人同時望了一眼床榻,又同時瞥過目光。

  這下,連羅媽媽都覺得不對勁了,走到金虔身側,捏著帕子捂著嘴角,在金虔耳邊小聲嘀咕道:「金爺,白五爺和展大人他們、他們不會是……那、那個……斷、斷斷斷……」

  「斷袖之癖?」金虔細眼眯眯,悄聲補充道。

  二人聲音雖弱不可聞,但聽在展昭和白玉堂耳中,卻如炸雷一般。

  展昭臉色唰得一下變得蒼白,黑爍眸子瞬間幽深無底,渾身骨節哢哢作響。

  白玉堂一個箭步竄上前揪住金虔領子,嘴角溢出冷森笑意:「小金子,你剛剛說什麼?」

  「咱、咱咱啥都沒說!」金虔慌忙擺手,縮著脖子道。

  羅媽媽忙倒退兩步,手裡的帕子一個勁兒往嘴上扇:「哎呦呦,瞧我這張嘴,展大人和白五爺是何等人物,怎可能是……哎呀呀,羅媽媽我真是不長眼!展大人、白五爺您二人大人有大量,息怒、息怒啊!」

  白玉堂卻是好似根本沒聽到羅媽媽所言一般,仍是揪著金虔,面露殺機,口中還喃喃有詞:「從哪下刀好呢?」

  金虔手腳胡亂撲騰,奈何就好似一個被翻過殼的烏龜,解脫無望。

  「白兄,你睡哪一邊?」突然,一個對金虔來說宛若天籟的聲音將自己解救出來。

  只見展昭不知何時已站在床榻邊,雙眸清朗望著白玉堂問道。

  白玉堂手指不覺一鬆,金虔啪嘰一下落地。

  「臭、臭貓?你你說什麼?」面紅耳赤,雙眼暴突,口齒打結,白玉堂此時的形象實在是和風流瀟灑傾國傾城相差甚遠。

  「展某睡在外側,白兄睡在內側,如何?」展昭清朗嗓音平靜無波。

  金虔蹭得一下跳起身,細目灼灼發亮,一臉獻媚開講馬屁經:「果然還是展大人識大體,知大義啊……」

  「對對對,這樣才對啊。」羅媽媽抹著頭頂的汗珠道。

  「我、你你你……」白玉堂語意不詳,面部表情僵硬。

  展昭微微側臉,道:「怎麼,白兄不敢?」

  「誰說我不敢!」白玉堂頓時像炸了毛一般,兩步走到床邊,雙臂環胸,頭頸高昂,「睡就睡!」

  展昭一探手:「白兄,請。」

  白玉堂瞅了一眼床榻,臉皮微燒,一撇頭:「五爺我要睡外側!」

  展昭望了一眼白玉堂,點點頭:「好。」撩袍上床,仰面躺倒。

  白玉堂瞪了一眼展昭,一咬牙,翻身上床,平躺默聲。

  一貓一鼠,就這樣直挺挺躺在一張床上,一個黑眸定定望頂棚,一個桃花眼四下亂飄。

  「哎呀,展大人,白五爺,這晚上風寒露重的,莫要著涼了才好。」金虔好似打了雞血一般,一個猛子竄上前,拽起床邊的被子往二人身上一蓋,搓手頻點頭,滿面放紅光,「這才像樣嘛!」

  嘴上雖是如此說,可那身後的澎湃黑色霧氣漩渦卻是愈發兇猛濃厚。

  額的蒼天、額的大地,耶穌觀音彌勒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貓兒和小白鼠同床而枕坦誠相見……咳,咱這輩子值啦!可惜這年代沒有照相機為這個古今中外上天入地千古難尋的場景拍照留念,真是一大損失啊!

  羅媽媽瞅了一眼神情詭異的金虔,又望了一眼床上二位的面色,不由一個哆嗦,抖著帕子順著牆角溜到了門口,不料腳還未邁出去,就聽身後金虔咋呼道:「哎,羅媽媽等等咱,一起走啊。」

  「且慢!」

  「等等!」

  床上的一貓一鼠同時開口喝住金虔。

  羅媽媽扭頭望了一眼一臉詫異的金虔,一甩帕子溜出大門,還反手將門板一關,口中呼道:「三位爺,你們先忙,先忙,我就不打擾了,我還要去外面宣佈今晚白姑娘已經意有所屬,哈哈……」

  金虔扭頭,一臉納悶望著床上二人:「展大人,白五爺,還有何吩咐?」

  「這個……」白玉堂桃花眼咕嚕嚕亂轉,「這個……那採花賊詭計多端,萬一用什麼下三流的手段……」

  「若是用迷藥……」展昭聲音從床內傳出。

  「啊!對啊!」金虔一拍腦門,忙從懷裡掏出藥袋挑出兩顆黑不溜丟的藥丸遞給二人道:「展大人、白五爺,這兩顆『萬事大吉丸』二位先吃下,可保十二個時辰之內百毒不侵。」

  兩隻胳膊同時伸出,接過藥丸。

  「那個,屬下先行告退——」

  「慢著!」兩個聲音又異口同聲呼道。

  金虔眉毛眼睛皆開始下滑:「二位還有何吩咐啊?」

  「小金子你、你是花魁的貼身小廝,自、自然要留在屋內隨時伺候!」白玉堂吞吞吐吐道。

  「誒?」金虔眼皮一抽。

  「你身為開封府的校尉,自然要在此處埋伏擒賊。」展昭倒是理由十足。

  「不是……這個……不妥吧……」金虔一臉黑線,口中喃喃道,「哪有姑娘都接客共度春宵了,旁邊還留一個小廝礙眼的……」

  「金校尉!」

  「小金子!」

  兩聲大喝挾著貓鼠混合牌殺氣將金虔向來「求真務實、實話實說」的舌頭成功封印。

  「你再亂說,五爺我就縫了你的嘴皮子!」白玉堂咬牙。

  金虔忙捂上嘴,頻頻點頭。

  「金校尉,本月的俸祿……」展昭切齒。

  「唔唔唔,唔唔唔!」金虔豎起手指做立誓狀。

  屋內頓時靜了下來。

  半晌,一個細小不怕死的聲音又怯怯響起:「那個,咱睡——咳,埋伏在哪?」

  一片死寂。

  「那個,要不在床——」

  床上二人同時「騰」得一下彈坐起身,動作整齊劃一,好似事先排練過一般。

  「胡鬧!」展昭厲聲直衝九霄。

  「荒唐!」白玉堂怒聲熊熊燃火。

  二人同時皺眉立目瞪著金虔。

  金虔撓頭,一臉挫敗:「誒?床底下也不行啊?」

  「……」屋內燈光昏暗,看不清床上二人的臉色,但僅從二人呼吸頻率來判斷,想是不大好看。

  白玉堂乾咳一聲:「床底下,也成。」

  展昭沉默半晌,從身側抽出一床被子遞出:「小心著涼。」

  「多謝展大人!」金虔一抱拳,接過被子往身上一卷,回身吹滅燈燭,順勢躺倒在地,好似蠶蛹一般蹭到了床底。

  於是便形成了貓鼠在上,金虔在下的埋伏陣容。

  床上,一貓一鼠時不時鬥一鬥嘴皮子。

  「臭貓,你往裡躺一躺,擠到五爺了!」

  「白兄,展某已經貼到牆上了!」

  「臭貓,你的腳往哪裡放?」

  「白兄,那不是展某的腳,是你剛踢掉的鞋子!」

  床下,金虔裹著被子,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都呈上彎弧度,心心唸唸想的只有一句話:

  咱這回也算是聽了一回貓兒和白耗子初次共枕的牆角啊!

  這甚為和諧的場景一直持續到了子時。

  就在金虔在貓鼠鬥嘴背景音中昏昏欲睡時,聞到了一股甜膩香味,頓時一個激靈驚醒過來。

  這香味——是高端的迷香。

  有情況!

  金虔一陣激動,急忙抬手敲了敲頭頂的床板,以提醒床鋪上的兩人。

  床板上「咚咚」回傳了兩聲。

  金虔這才安心,屏息凝神,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不多時,那迷香膩甜之氣漸漸散去,只聽窗口吱啦一聲,有人將窗扇打開,跳了進來。

  說實話,這人的輕功還算不錯,可以稱得上是身輕如燕,但還未到達觸地無聲的境界。

  金虔瞪著一雙亮晶晶的細眼在床下看得清楚,一雙穿著薄底快靴的腳一步一頓走到了床邊,然後,傳來低沉笑聲:「白姑娘,今晚可否與在下共度良宵?」

  床上自然毫無回應。

  「啊,在下忘了,夜已深,白姑娘想是已經睡熟了,那不如就讓在下帶白姑娘出去吹吹風,散散心可好?」

  說到這,就聽床板微微作響,應是那採花賊已將白玉堂抱起。

  「想、想不到白姑娘如此冰肌玉骨,還、還挺重的……」採花賊似有些吃力,喘息道。

  「既然嫌重,就把五爺我放下吧!」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在沉寂中驟然響起。

  只聽那採花賊驚得大叫一聲,猛然倒退數步,撞倒一串椅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聲音顫抖幾乎不成調子:「你、你你你,你是何人?」

  「哼!掏乾淨耳朵挺清楚了,今日擒住你這個敗類的就是陷空島錦毛鼠白玉堂!」

  「哎呀呀!」採花賊一聲高叫,手腳並用在屋內逃竄起來,奈何四肢好似軟麵條一般,根本使不上力,說是逃竄,倒不如說是在地上蠕動,好似一個黑色蚯蚓一般。

  白玉堂得意大笑:「五爺的手段如何?」

  一旁清朗嗓音有些無奈:「白兄,既然已經得手,就速速將他綁了送至官府。」

  「臭貓,你倒是好心,這採花賊人如此可惡,豈能隨隨便便就輕饒了他!五爺我還沒玩夠呢!小金子,還不出來看熱鬧?」

  金虔早就按捺不住,一聽可樂了,趕忙從床底鑽出呼道:「等等、等等,讓咱補兩腳先!」

  只見屋內淡淡月光下,一個蒙面黑衣男子躺倒在地,渾身癱軟;白玉堂抱臂冷笑,一腳還踏在採花賊的腿肚子上,展昭持劍旁立,一臉肅然。

  金虔一個猛子竄上前,在採花賊的腰上踹了兩腳,又朝白玉堂抱拳呼道:「白五爺果然是神功蓋世武藝超群江湖無人可敵啊!」

  「那是自然!這等小賊,五爺我自然是手到擒來。」白玉堂挑眉一笑。

  展昭看著自吹自擂不亦樂乎的二人,不由搖頭嘆氣,正欲開口勸阻,突聽窗外破空聲響,頓時神色一變,大喝一聲:「小心!」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黑乎乎的糰子從窗外飛入跌落地面,「轟」得一聲激起一陣刺鼻黑煙,濃烈遮眼,屋內頓時伸手不見五指。

  「不好!咳咳!」就聽白玉堂大叫一聲,又聽濃煙中一陣激烈劈裡啪啦兵器拼擊聲響,顯是有人與白玉堂動了手。

  展昭衝身上前,奈何視線不明,不敢貿然拔劍,又聽白玉堂一聲大喝:「貓兒,窗口!」

  藍影似電飈出,巨闕出鞘,一抹冰亮寒光在濃霧中一閃而逝。

  一道黑影衝破霧氣,飛身跳出窗口,看那身形,竟是剛剛還癱倒在地的採花賊。

  一白一藍緊隨其後,飛馳追出。

  「好個狡猾的賊人!」白玉堂無暇雪衣在月色下飄渺似仙,俊美容顏卻若羅剎,「五爺竟著了他的道!」

  展昭眉頭緊鎖,腳下如風,只覺心頭湧上一股不祥預感。

  剛剛那股黑煙,似曾在哪裡見過……

  那採花賊,身形猶如鬼魅,飄忽不定,左轉右彎,顯然是對這瓊玉閣內地形身為熟悉,不消片刻,就逃至瓊玉閣後院庭院,腳踩院牆,飛身就要逃離瓊玉閣範圍。

  忽然,半空中騰起一張大網,遮月避雲,生生將那賊人身形籠罩其中。

  院牆四周騰身飛出四人,每人手持大網一角,四人身形交疊,回轉之瞬,已將賊人牢牢網住,那採花賊此時是插翅難飛,撲通一聲摔落地面。

  「哈哈,丁家莊的漁網滋味如何?」二人從院牆上飛身而下,一人高聲大笑,一人微微淺笑,正是茉花村丁氏雙俠丁兆惠、丁兆蘭二人。

  展昭停身落至院內,朝二人一抱拳:「多謝丁氏雙俠出手相助。」

  「應該的,應該的!」丁兆惠大笑道,又瞅了一眼一臉黑氣的白玉堂,挑了挑眉,「五弟,怎麼了?難道是被佔了便宜,所以心有不甘?」

  白玉堂狠狠瞪了丁兆惠一眼,兩步上前,一腳踹在採花賊的肚子上,惡狠狠道:「竟敢耍白五爺,活的不耐煩了!五爺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哪裡的牛鬼蛇神!」

  說到這,一把扯掉了採花賊的蒙面布。

  倒三角眼,滿臉髒兮兮的鬍子茬,塌鼻樑上還有一個通紅的傷疤,整個一個街邊賣肉屠戶造型。

  白玉堂愣住了,展昭呆住了。

  此人竟是之前曾調戲金虔的二人組其中之一。

  「怎麼是你?」白玉堂驚呼。

  展昭心頭狂跳不止,之前那股不祥預感驟然增強。

  「五弟,你認識此人?」丁兆蘭望了一眼白玉堂和展昭的怪異臉色,問道。

  「這、這個人不是……」白玉堂皺眉,提聲喊道,「小金子,你過來看看,這人是不是之前對你動手動腳的那個敗類?」

  無人應聲。

  「小金子?」白玉堂回身四處環顧。

  院內,丁兆惠、丁兆蘭外加一眾丁家好手悉數到場,唯獨不見那道隨時隨地都想邀功拍馬屁的細瘦身影。

  「難道還在樓上?」白玉堂納悶,轉頭望向展昭,「喂,臭貓,你們開封府人也太不盡職了吧……貓兒?」

  話說了一半,白玉堂猛然噤聲。

  只見展昭臉色蒼白駭人,在青白月光映照下如覆了寒霜一般,平日裡沉穩靜朗的黑眸竟隱顯慌亂之色。

  突然,但見展昭一縱身,向瓊玉閣內樓疾馳而去。

  「貓兒,你做什麼?」白玉堂緊追其後。

  丁氏兄弟也察覺似有不妥,忙交待手下將那賊人牢牢看緊,也追了過去。

  眾人隨展昭疾奔至瓊玉閣頂層花魁屋內,頓時驚愣當場。

  屋內,窗扇大開,月光籠罩下,展昭筆直背影散發駭人煞氣,冰冷朔骨。

  在展昭身前,是一片凌亂桌椅。一把斷了半截的椅子旁,躺著一個灰呼呼的布袋,原本被綁住的袋口四敞大開,裡面的藥丸、藥彈、瓷瓶亂滾滿地。

  「這是?」丁兆蘭,丁兆惠同時開口問道。

  「是小金子從不離身的藥袋子?!」白玉堂霎時臉色大變,驚呼道,「怎麼在這裡?」

  展昭緩緩蹲下身形,修長手指撿起沾滿灰塵的布袋,死死捏住,青白骨節微微發顫。

  寂如死灰。

  屋內明明悄無聲息,但眾人就是覺得好似有什麼東西在耳畔炸裂一般,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難道……」丁兆蘭望向自家胞弟,還未說出自己的推測,就聽樓下傳來顏查散的變調高呼。

  「范、范公子?你這是從何處跑來?為何如此慌張?」

  緊接著,又傳來一聲眾人十分耳熟的高聲大喊:

  「展大哥、丁大哥,丁二哥,你們在哪?」

  展昭筆直身形一顫,藍影挾風飈出,眾人隨後追至樓下大廳,頓時驚詫當場。

  只見大廳紅木樓梯旁,顏查散攙扶著一名唇紅齒白的少年,那少年氣喘如牛,汗透衣衫,幾乎虛脫,但一見展昭,就立即掙脫顏查散,撲上前死死拽著展昭衣襟,呼道:「展、展大哥,小金、小金被人抓走了!快、快去救他!」

  「范老弟?!」丁氏雙俠同時驚呼。

  白玉堂上前一步,嘶聲沉喝:「你說什麼?!」

  范鎔鏵水眸佈滿血絲,眼眶赤紅,聲音沉啞,渾身發顫:「小金被一個黑衣人擄走了,那賊人好生厲害,莫言和邵問聯手也攔他不住,讓他逃了!莫言、邵問就追在後面,展大哥,你功夫好,趕緊去救小金啊!」

  「該死!哪個方向?」白玉堂一跺腳。

  「東南……」

  話音未落,藍影就如閃電一般風馳而去,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白玉堂三下兩下扯下身上的雪色紗裙、頭簪髮飾,僅著一身單薄褻衣一陣風似地疾奔追出。

  丁兆惠扭頭朝自家大哥呼道:「我也去追!大哥,你再多叫些人來幫忙!」說罷,也隨後追了出去。

  丁兆蘭立即奔回後院調配人手。

  范小王爺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一向清澈見底的雙眸中凝出狠厲之色:「可惡、可惡!竟敢抓小金!竟敢抓小金!!待我回去告訴皇兄,定要誅他九族!滅他滿門!」

  顏查散望著展昭等人離去方向,眉頭緊緊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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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3 10:51 AM

採花案 第七回 翠蔭林密情難抑 秋宴冷拒丁氏親

  漆森樹影罩墨夜,殘月懸霜泠風寒。

  杭州城郊外東南十里,有一處山丘,丘上有片方圓五十餘裡的樹林,晝間,樹蔭叢叢,涼風習習,綠樹紅花茂盛,多為杭州城內諸達官顯貴、風流才子納涼之處,故被命為「翠蔭坡」,可到了夜間,這翠蔭坡卻是黑漆森森,陰冷寒濕,且常有野獸出沒,所以這翠蔭坡一入夜,便被列入禁行之林,無半點人煙。

  此時,已過子時三刻,翠蔭坡樹林之外卻是破天荒有了人聲。

  「哎喲喲……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賊子,怎的如此厲害?!」

  只見林邊一棵枝葉繁茂大樹下,呈大字型仰面躺倒一個人影,一身短衫黑衣,一把闊葉刀扔在兩尺開外,刀刃上沾滿血跡,剛抱怨了一句,就從嘴裡湧出一口血來。

  可即便是如此,此人仍是一副眉眼彎彎,心情愉悅的模樣,正是當朝孝義王爺貼身侍衛邵問。

  只見邵問不以為意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漬,一臉苦笑道:

  「今晚進入那瓊玉閣之前咱們王爺說什麼來著?啊,對了,好似是說怕遇上有什麼特殊嗜好的嫖客,佔那金校尉的便宜,咳,還真就遇上了,幸虧咱手疾眼快,飛了一個酒杯過去……咳,又說什麼怕那採花賊看上金校尉,對金校尉下毒手,這居然也准了!咱們這王爺啊,咳咳,還真是貨真價實的烏鴉嘴,咳咳咳……」

  「無可……無禮。」另一個略顯虛弱的聲音從大樹另一側傳出。

  說話之人與邵問一般同是黑衣黑衫,盤膝靠樹而坐,雙目緊閉,貌似打坐調息之狀,冷峻面容慘白泛青,正是侍衛莫言。

  「好吧,那就算咱們王爺是鐵口神算好啦……咳咳……」邵問瞥瞥嘴道,頓了頓,又問道,「我說莫兄,你怎麼樣了?」

  「無妨。」莫言回道。

  「無妨個屁啊!咳咳咳咳……」邵問提聲喝了一句,頓時又湧出一口血水,險些被嗆死。

  「凝神!靜氣!」莫言微微睜眼,沉聲提醒道。

  「凝什麼神?!靜個屁氣!」邵問坐起身,吐出一口污血,瞪著莫言惡狠狠道,「邵爺我大小也算禁軍侍衛排名前五的高手,叱吒殺場橫行江湖那都是小菜一碟,何必勞你莫侍衛替我擋那賊人的一掌,搞得現在你堂堂一個禁軍第一高手現在連一個小拇指頭都動不了,臉白的能嚇死活人!」

  莫言抬眼望了邵問一眼,面無表情解釋道:「你已受內傷,躲不過那一掌。那人功夫不弱,那一掌若是拍在你身上,你定斃命當場。」

  「你!」邵問瞪著剛剛才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的臉色,扭過頭,悶聲道,「你之前也傷的不清啊……」

  「我內功比你好。」

  邵問只覺一股甜腥又湧上喉頭,又咬牙嚥了回去,氣鼓鼓瞪著莫言:「好,你內功好!好的很!如今還不是身受重傷像木頭一樣坐在這裡?!如今那金校尉被人擄走,生死不明,看到時候王爺追究起來,你如何覆命?!」

  此言一出,莫言臉色又白了幾分,閉眼道:「我剛剛推了那賊子一掌,想必他也傷得不清,金校尉暫時還沒有危險。」

  「但願如此……咳咳……」邵問向前蹭了蹭,靠在莫言身側倚樹盤膝坐好,嘆息道,「我看那金校尉是個福大命大之人,搞不好他還活蹦亂跳的,我們倆的小命卻要交待在這兒了……咳咳……」

  「王爺已回去搬救兵,路上還留了記號,想必不多時便會有人來援……」

  「哪有那麼快」邵問搖頭長嘆,目光移向杭州城方向,突然,雙眼睜大,發出一聲驚呼:「誒?」

  「何事?」莫言睜眼問道。

  邵問滴溜溜瞪著一雙月牙眼,一臉詫異驚色:「我的乖乖,不是我眼花吧,那邊過來的人是在跑還是在飛啊?」

  莫言順著邵問目光望去,只見遠處濃濃夜色中飛馳而來一抹藍影,足不沾地,衣袂狂舞,飛揚墨髮幾乎融於漆漆黑夜之中。看那身形步法,自是江湖上罕見的絕世輕功,可看這飛奔速度,江湖已是無一人可及。

  不過眨眼之瞬,那藍影便來到二人身前,抱拳道:

  「二位可是范王爺手下的侍衛?」

  來人身姿筆直,素色藍衣,俊容蒼白如霜,黑眸沉深微亂,薄汗佈滿額角脖頸。

  「你是?」邵問愣愣問道。

  「在下開封府展昭,擒走金校尉之人在何處?」展昭聲音沉啞,急聲問道。

  「那賊人入了樹林。」莫言回道。

  「多謝。」第一個字一出口,展昭身影便消失在漆黑茂林之中。

  邵問眨眨眼皮,不可思議道:「難怪汴京人人都誇御貓展昭輕功絕頂,果然名不虛傳。」

  莫言卻是微微皺眉:「以十成內力持續狂奔飛馳,這豈不是傷身之舉?」

  邵問略一回想,也不由點了點頭:「面無血色,呼吸紊亂,聲啞如嘶,果然是傷身之舉。」頓了頓,又有些莫名道,「都說開封府御前四品護衛展大人為人沉著冷靜,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但剛剛展大人似乎有些……」

  「慌亂……」一向冷言冷語的莫言,此時語氣裡也有些不確定。

  *

  慌亂……

  展昭怎能不慌?怎能不亂!

  疾行穿梭在漆黑密林之中,展昭只覺心口好似被火燒一般,火辣翻滾,如焚心肺。

  何處?到底在何處?!

  平日黑爍雙眸此時已隱顯血紅,入眼樹影就如鬼魅魔障一般蠱惑心神,素藍身影飛馳疊換,驚如閃電,可那腳下的步子卻是失了章法。

  為何自己沒有早一步發現他沒跟在自己身後?

  為何自己竟如此愚笨,竟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為何自己……自己沒有護在他的身邊?

  為何……

  層層疊疊的責問猶如波濤一般在腦海中紛湧而起,又如巨石一般堵在心口,幾乎另血脈逆行。

  疾行腳步驟然停滯,筆直身影定定立在深冷黑漆樹影之下,一絲血紅從齒唇間滑下。

  不能慌!

  不可亂!

  要救他,就決不能再亂下去!

  劍眉緊鎖,雙目緊閉,展昭將幾乎自己吞噬的惶恐強自壓下,不消片刻,雙眼再啟,黑眸中血絲依舊,卻再無狂亂之態。

  風起,樹搖,葉影婆娑,沙沙聲響,一抹若有若無的熟悉藥香飄蕩而至,瞬間又被林風吹散。

  展昭眸中火光一跳,手指狠狠捏住劍柄,提氣向樹林深處奔去。

  樹影搖動,森森幽深,偶爾從葉間射下微弱月光,林間時不時傳來詭異鳥鳴之聲,更顯寂靜異常。

  展昭腳尖點在地面上厚厚的腐葉之上,每一步都踏得極為小心,連枯葉也未踏碎一片,無聲無息。

  突然,毫無預兆的,一絲隱約人聲順著夜風幽幽傳至。

  展昭呼吸瞬間凝滯,素藍身影宛若煙霧一般拔地而起,飛身騰樹,腳踩樹枝向來聲處飄去。

  層層樹枝葉片在眼前疾馳而過,聲音愈發清晰可辨。

  「該死……咳,想不到只是抓一個臭小子竟如此費事……」

  「好容易調開展昭、白玉堂……又憑空冒出來兩個高手……那個冷臉的,真是難纏……」

  兩句話之間,展昭已經來到說話之人頭頂,輕飄飄落在樹梢之上,屏息凝神,閃眸觀望。

  樹下,一人靠樹席地而坐,手腳隱有刀傷,一邊捂著胸口乾咳,一邊從懷裡掏出藥瓶往嘴裡倒藥。

  但見此人,一身黑色夜行衣,淡眉長眼,長相斯文,臉上還有被毆青紫淤色,正是之前在瓊玉閣調戲過金虔二人中的另一人。

  而在此人身旁,仰面平躺一人,一身灰衣,身形瘦小,濃眉圓臉,雙眼緊閉,正是金虔。

  展昭目光一觸及地上的消瘦身影,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就要衝身上前,但那黑衣人的下一句話,頓令展昭心神大震,驚駭當場。

  「想不到這金虔一個從六品校尉,竟有這麼多一等高手護著……難怪公子會把我調回來,若是別人,怕早就丟了性命……咳咳……」

  此人知道金虔的身份?!

  公子?什麼公子?!

  「為了一個瘦的沒幾兩肉的臭小子,老子險些喪命於此!」那黑衣人將藥瓶揣進懷裡,狠狠瞪向金虔,忽然,咧嘴露出一個陰森猥笑,「公子只說要將這金虔活著帶回去,可沒說不準老子我找樂子!雖說這金虔又瘦又小,沒什麼姿色,但這荒郊野外條件所限,大爺我也就不講究了,就湊合湊合……」

  說話間,黑衣人手指便伸向了金虔腰帶。

  一寸,不過一寸。

  黑衣人的手指剛探出不過一寸,寒光瞬閃,五根指根「嘶」的一聲多出五道細若髮絲的紅線,驟然,手指齊根斷落,血漿激射而出,斷指跌落在地。

  「啊啊!!」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天際,驚起一群夜鳥。

  黑衣人抱著斷手滿地翻滾,一臉驚恐萬狀瞪著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的藍衣人。

  星眸充血,劍眉凝煞,俊逸容顏宛若羅剎,黑髮無風狂舞,藍衫騰動似魔,巨闕寶劍冰寒刺眼,劍刃一抹腥紅怵目驚心。

  「展、展展……」黑衣人驚叫剛出口半句,就覺眼前劍光一閃,劇痛瞬間鋪天蓋地襲來,雙手雙腳軟塌塌跌落,竟是手筋腳筋同時被挑斷。

  黑衣人一口氣沒上來,頓時昏死過去。

  殺了他!殺了他!!

  展昭盯著黑衣人,滿心滿腦都充斥著這句話。

  不行、不行!此人還要押回府衙受審,還殺不得……殺不得!

  好似發洩一般將巨闕劍狠狠回鞘,展昭深吸一口氣,壓下從未有過的澎湃殺意,目光移向躺在地上的消瘦身形,心頭不禁劇烈一抽。

  展昭一步一步走到金虔身側,譽滿江湖的輕靈腿腳此時卻是重逾千斤。

  撩袍、蹲身,探出手指在細瘦手腕上探了探脈門,黑眸在金虔身上細細查看一番,懸在半空的心總算放下了幾分。

  僅是被點了昏睡穴而已。

  黑眸移向金虔臉頰,微微泛白皮膚上濺上了幾點血水。

  修長手指想要撫去那幾點刺眼血紅,卻在距離金虔面龐僅有毫釐之時硬生生停住,收回,握緊。

  「金、金虔……」清朗嗓音好似染上風霜,澀澀發啞。

  好似聽到了展昭呼喚一般,金虔腦袋偏了偏,雙唇微啟,傳出一聲呼聲。

  「呼嚕——」

  「……」

  薄唇微勾苦笑,星眸點點閃爍,展昭此時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心裡不知是泛苦還是泛痛,就這樣定定守在金虔身側,直直望著金虔,一動不動。

  直到一聲遠處疾呼打破了沉默。

  「丁二,剛剛的慘叫就是從這邊傳出來的!」

  「五弟說得是,想必是展南俠和那賊人對上了!」

  「臭貓!展昭!小金子!」

  一陣急匆匆腳步聲瞬時逼近。

  展昭身形一顫,猛然伸出雙臂,將金虔撈入懷中,緊緊扣住,雙足發力,翻飛上樹,不過幾個起落,就將金虔抱離此處數丈之外。

  待穿著一身單薄褻衣的白玉堂和滿頭大汗的丁兆惠循聲而來之時,現場便只留下僅剩半條命昏死在血污裡的黑衣人,讓二人驚詫不已。

  「五指齊根斬斷,挑斷手筋腳筋,這、這是南俠下的狠手?!」丁兆惠一臉無法置信。

  白玉堂一臉沉凝,皺眉四下環顧:「展昭如此失常,難道是小金子糟了不測?」說到這,臉色不由又是一沉。

  丁兆惠四下探找:「為何不見南俠和金校尉?莫不是還有其他歹人?」

  「丁二哥,我們分頭找!」

  「好!」

  *

  躲?為何要躲?

  展昭不明白。

  既然已將賊人擒住,就應立即解開金虔的睡穴,與白玉堂及丁兆惠會和,將賊人押送至杭州府衙受審,而不是現在這般、這般好似做賊似的抱著金虔躲在樹頂之上……

  但是、但是……

  懷中人溫暖呼吸縈繞耳畔,淡淡藥香纏繞鼻尖,熟悉的睡臉近在咫尺……

  展昭手腳僵硬抱著金虔,黑爍眸子看也不敢看懷中人一眼,只是硬邦邦環著那消瘦身形,靠坐在樹杈之上。

  霜月朦朧,夜林十里如墨,秋風蕭索,落葉翩飛若雨。

  清涼月色照在展昭面容之上,俊逸五官蒼白的幾乎透明。

  只要……片刻……

  長睫緩緩闔上,手臂慢慢收緊。

  ……片刻……就好……

  茂密林葉間,素藍衣袂隨風飄蕩,劃出一道淒寂弧度。

  「展……展大人……」懷中人低低傳出一聲囈語。

  星眸猝然睜大,驚亂慌措頓時佈滿俊容。

  展昭大驚之下,手忙腳亂想要鬆開金虔,忽然想起此時乃是在樹上,又慌忙將金虔環入懷中,一陣兵慌馬亂,險些讓堂堂南俠從樹頂上跌個大馬叉。

  「不、不要蹲馬步……」懷中人又道出一句。

  險險穩住身形的藍影僵住了,只聽某人呼吸穩暢,睡得小呼嚕一串接一串,毫無甦醒跡象,剛剛那兩句,顯然是夢話。

  一抹無聲嘆息從薄唇中溢出。

  這人,睡著了也不讓人安生……展昭有些責備望了金虔一眼。

  可就這一眼,就好似著了魔一般,再也移不開眼,目光在熟悉的臉龐上寸寸流連。

  眉毛……一看見銀子就會高高飛起……

  細眼……瞄見銀子就會彎成兩道月牙,還會散出綠光……

  鼻子……被罰蹲馬步的時候會委屈的一皺一皺……

  嘴巴……嘴巴……

  望著那張平日裡嘰裡呱啦片刻不停除了賺錢講價就是拍馬屁、此時卻安靜得只呼出溫熱氣息的雙唇,展昭一雙黑眸慢慢蒙上一層霧靄,雙頰開始發熱、發燒,一雙貓耳朵逐漸發紅、透明……

  「啪!」

  巨闕劍鞘受不住主人的突如其來的爆發握力,發出一聲輕響。

  黑眸瞬間恢復清亮,滿面紅暈頓時又濃了幾分。

  自己剛剛竟想、竟想……

  不成、不成!必須立即將金虔點醒,回去和白玉堂他們會和,否則、否則……自己不知會做出什麼……

  展昭暗暗咬牙,豎起手指,運功入力,朝金虔睡穴點去。

  可指尖剛觸及金虔皮膚,又僵住了。

  一抹異樣感覺湧上心頭。

  剛剛……抱著金虔的時候,金虔的身體好像……好像很、很軟?

  就如、如那書上寫得一般——軟玉溫香!

  這個詞毫無預兆突然跳入展昭腦海,竟讓展昭驚的渾身一顫。

  狠狠閉眼,忿咬牙關。

  莫不是自己已經思戀成疾,癲狂了不成?金虔明明是一個男子,怎會、怎麼像女子一般……

  女子……

  心臟驟然抽緊,呼吸瞬間停滯。

  這個詞就好似荒原上的火星一般,瞬時就燎遍心田。

  金虔自入開封府以來的一幕一幕在眼前晃過——

  從不與其他衙役一起洗澡;

  即使自己費盡心力早晚訓練,瘦小身形仍是毫無長高之兆;

  領口常年緊紮,半絲風不漏……

  黑眸緩緩睜開,細細在金虔面容之上掃望。

  濃眉細眼,五官平常,皮膚——比起那小白鼠尚且不如,更不要提什麼膚若凝脂之類。

  身形瘦小,胸、胸前平坦一片……怎可能是……

  即使是如此之想,但一雙黑眸偏偏又移向金虔那緊紮領口。

  以前總以為金虔年紀尚幼,還未發育,所以……如今想起,若真是女子,那、那自然沒有喉結,只、只要自己解開衣領一看……

  「轟」!

  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的展昭頓時雙頰紅泛亮、頭頂冒蒸氣,若是此時有兩個雞蛋打在展昭面頰之上,怕也能立即煎成荷包蛋。

  但、但是,若金虔當真是女子……

  顫抖不停的手指最終還是慢慢移向了金虔的領扣。

  內息紊亂,汗珠滴落,展昭第一次知道一個小小的領扣竟然如此難解。

  就在領扣終有開解之兆那一瞬,樹下突然傳來一聲高呼。

  「臭貓,找了你許久,想不到你竟躲在樹上享清閒!」

  手指驚離,目光慌亂下望,只見樹下一抹白影氣勢洶洶孑然而立。

  白玉堂一臉惱怒,瞪著樹上的展昭,可待一看清展昭的面色,惱色頓時變作了憂心。

  「臭貓,你怎麼了?可是受了傷?還是小金子受了傷?」

  展昭一手捏緊劍柄,一手環緊金虔,第一次覺得這小白鼠的眼神好的實在令人生恨。

  藍影飛身飄落,落地之時,展昭又是那個秉公沉穩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

  「累白兄擔心了,展某只是怕有賊人同夥埋伏,所以隱到此處。」

  「你當真無事?」白玉堂眯著桃花眼,一臉狐疑瞪著展昭。

  「無事。」

  白玉堂滿面憂色緩下五分,又望向展昭懷裡的金虔,小心翼翼問道:「那、那小金子呢?」

  展昭望向懷中人,眸光溫潤:「金校尉安好無恙。」

  「那就好、那就好!」白玉堂綻出一個笑臉,瞅了瞅金虔,又皺眉道:「被點了睡穴?」

  展昭點頭:「無妨。」

  「為何不解穴?」白玉堂有些莫名,抬眼瞅了一眼展昭。

  展昭不自在偏離黑眸。

  白玉堂挑眉,摸著下巴上上下下將展昭好一番打量,咧嘴笑道:「哦~臭貓你該不會是——」

  展昭猛然扭頭瞪眼:「不是!」

  「哈哈!臭貓你別嘴硬了!待在官府這許多年,功夫定是被撂下了不少,連解穴都生疏了!」白玉堂一臉揪到展昭小辮子的得意模樣。

  展昭暗鬆一口氣。

  「好啦,白五爺今日就拔刀相助,高抬貴手幫幫你。」

  說著,白玉堂一探手就要點金虔的穴位,不料卻被展昭一側身避了過去。

  「不勞白兄費心,金校尉今晚受驚不小,還是稍事歇息為上。」

  一邊說,抱著某人的藍影開始疾步前行。

  「臭貓,你去哪?」飄逸白影緊追其後。

  「與丁氏雙俠會和,押送賊人入牢。」

  「哎哎,你走慢點啊,別把小金子顛著了。」

  「展某輕功在江湖上還數得上名號。」

  「臭貓,你抱了這半天也累了吧,要不白五爺我屈尊幫你抱一會兒?」

  「不勞白兄大駕!」

  「臭貓,你還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一前一後兩個身影消失在叢叢樹影之中。

  片刻之後,一道黑影從樹梢之上飛身落地,黑衣黑靴,臉覆鐵面,只是身形修長,乃是成年男子身形,鐵面下方露出雙唇勾出一抹不屑冷笑,轉身又隱入黑林之中。

  而在翠蔭坡樹林之外,邵問靠在樹幹上,嘆息連連:

  「想不到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錦毛鼠白玉堂長的居然還挺標緻的,咳咳,莫兄,你瞧見沒,那白玉堂竟然只穿了一身褻衣就追出來了,沒曾想那臭小子金虔的人緣還不賴啊。」

  「……是。」

  「那丁兆惠的功夫也很是不錯,竟然只比白玉堂晚了不到半盞茶就趕到了。」

  「的確。」

  「不過那白玉堂在咱倆面前扔兩個饅頭是什麼意思?」

  「……」

  「這饅頭還是從白玉堂胸口掏出來的……」

  「……」

  「好像有點餿了……」

  「……」

  「我說莫兄,怎麼這麼半天都沒人來救咱們啊?」

  「……」

  「……他們該不會是把咱們兩個救人的大功臣給忘了吧?」

  「……叫救命吧……」

  *

  金虔是被一陣嚷鬧之聲吵醒的。

  一睜眼,就看見范小王爺和丁月華在掐架,咳,確切的說,是一個溫文有禮美少年和一個溫柔賢淑的大家閨秀正圍繞自己的床鋪進行攻防戰。

  「丁小姐,所謂男女授受不親,還望丁小姐移步。」堵在金虔床邊左側的,腰身纖直,纖眉微皺,水眸嚴肅,一臉正色的正是范鎔鏵范小王爺。

  擠在金虔床鋪右側的,是一襲青蓮長裙,容顏秀美的丁月華:「范王爺,月華是來照顧金校尉的。」

  「小金自有我照顧,不用麻煩丁小姐。」范鎔鏵半步不讓。

  丁月華微微側頭,望著范小王爺的杏目微微眯起:「范王爺乃千金之軀,怎能屈尊降貴做這等瑣事?」

  「不管,反正小金由我照顧,丁小姐請回吧!」范鎔鏵一挺腰板,毫不退讓。

  這是咋回事?怎麼咱一覺起來就變成香餑餑了?

  金虔一腦袋漿糊,有些莫名眨了眨眼皮。

  「小金,你醒了?!」范鎔鏵一臉驚喜喊道。

  「金校尉,你感覺如何?」丁月華一臉喜色,纖纖手指往金虔額頭掃去,卻被范鎔鏵一把擋開。

  「丁小姐,男女授受不親!」范小王爺沉著臉道。

  「范王爺才是……」丁月華杏目一瞪就要回嘴。

  「二位,金校尉睡了一夜加半日,想必是口渴了,還是先讓金校尉起身喝點水吧。」

  只見顏查散端著一碗清水,撥開二人,來到金虔床前,一臉無奈嘆氣道。

  「對對對,小金,先喝點水。」范鎔鏵忙彎腰將金虔扶起身。

  丁月華一把搶過顏查散手裡的水碗,放到金虔嘴邊。

  金虔頂著一頭霧水嚥了幾口水,這才覺著腦袋清醒了幾分,開口問道:「這是哪裡?」

  這一問,范鎔鏵和丁月華同時變了臉色。

  「小金,你該不會是摔壞腦袋了吧?」范鎔鏵驚呼。

  「這裡是丁莊啊!」丁月華咋呼。

  「原來是丁莊,難怪看著眼熟。」金虔自己坐直身形,撓了撓滿頭的亂毛,皺著兩道濃眉回憶道,「咱記得之前是在瓊玉閣埋伏抓採花賊,那賊人奪窗而逃,展大人和白五爺追出去,然後……然後就眼前一黑……」抬眼一臉疑惑望向對面的三人,「咋一睜眼就回丁莊了?」

  「你什麼都不記得?」丁月華皺眉問道。

  「記得什麼?」金虔莫名。

  「小金你被採花賊擄走——」范鎔鏵小心回道。

  「什麼?!」金虔聞言頓時驚的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了到了地上,「咱、咱咱被採、採花賊擄走?!」

  對面三人同時點頭。

  金虔只覺腦門嗡的一聲,第一反應就是低頭看檢查自己的穿戴。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金虔十分欣慰得出結論,除了領口的鈕子略有鬆動之外,身上衣服褲子腰帶襪子絕對都是自己親手穿戴上的原裝貨。

  「小金,你莫慌。前有莫言、邵問追捕,後有展大哥及時出手相救,那賊人連你一根手指頭都沒摸著。」范鎔鏵忙寬慰道。

  金虔的心跳總算恢復正常速度,大腦思考功能也恢復了正常,拍了拍胸口,靠著床邊坐下,眯著細眼略一思索,便覺大大不對勁。

  「那個,那採花賊不是只喜歡青樓花魁嗎?為、為啥要抓咱啊?」

  「那兩個賊人,簡直是卑鄙無恥,混帳之極!」范鎔鏵水眸泛火光,破口大罵,毫無半點皇家王爺風範。

  「就是,還送什麼官府,乾脆直接閹了乾淨。」丁月華冷笑聲聲,出口驚人。

  剛剛還在掐架的二人此時倒是出奇的一致。

  誒?兩個賊人?這又是咋回事?

  金虔瞅了瞅義憤填膺火冒三丈只顧憤憤大罵的二人,不得不將目光移向目前看起來還算理智的顏查散身上。

  顏查散嘆了口氣,向金虔解釋道:「那採花賊共有兩人,就是之前在瓊玉閣調戲金校尉的那二人。」

  「阿勒?!」金虔細眼瞪大。

  只聽顏查散繼續道:「這二人都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採花賊,一人名為蔣三丈,最喜女色,尤其是青樓花魁絕色,而另一人,名為嚴強,喜好的卻、卻是男子」

  「男、男子?」金虔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嘴巴舌頭都打成了蝴蝶結,「男——好、好吧,就、就算是喜好男子,也不至於看上咱吧……」

  有沒有搞錯啊!就算是好男色,也應該看上貓兒或是范小王爺,再不濟,顏書生的姿色也強咱百倍啊,咋能瞧上咱這種檔次的?這採花賊的眼睛莫不是留著喘氣的?

  顏查散不自在乾咳一聲,繼續解釋道:「那嚴強的喜好有些……特別,專喜漁獵如金兄這般身形瘦弱的少年郎。」

  不是吧!!

  這採花賊不但是團體作案、兄弟連氣、男女通吃,還、還是個正太控型採花賊,咱也太背了吧!!

  金虔此時真是欲哭無淚,心中哀嚎片片。

  額滴個耶穌如來啊!想咱堂堂一個如花似玉正當年的大好女性,引來的竟、竟是好男色的採花賊,咱也算是豎立了一座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女扮男裝的豐碑了。

  三人看著金虔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兩隻眼皮狂跳,顯然是受了不小的刺激,皆忙出言安慰。

  范鎔鏵捏拳憤憤道:「小金,你放心,那個姓蔣的被丁家的好手揍的肋骨斷了半打,那個姓嚴的更慘,手筋腳筋都被挑斷,右手五指齊根被切斷,成了廢人,如今已是生不如死。」

  此言一出,饒是金虔對那賊人恨得牙癢癢,一想到那賊人的慘狀,也不由打了個寒戰。

  「手筋腳筋挑斷,五指齊根切斷——這誰下的手?」

  「是展昭。」丁月華抱著雙臂,點了點頭,「總算他還有幾分江湖人的血性。」

  貓、貓兒?!

  金虔細眼又瞪大一圈。

  咱沒聽錯吧?!那貓兒平日裡句句法理為先,天天把秉公辦案掛在嘴上,說什麼身為官府中人,即便是面對十惡不赦之人,也絕不可意氣用事,罔顧律法,濫用私刑。所以就算是遇到罪大惡極殺人如麻的犯人,貓兒出手之時也常留三分餘地,怎的今兒突然轉了性,對一個採花賊竟使出這等狠辣手段?

  顏查散望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金虔,微微斂目道:「想是因金校尉被擄,展大人一時急火攻心,所以下手失了分寸。」

  范鎔鏵點頭:「這倒是,小金你是沒看到,當時我去給展大哥報信的時候,展大人那臉色,現在想起來腿還哆嗦呢!」

  「金校尉此次能安然無恙,多虧展大人及時出手相救,展大人對金校尉——」顏查散說了半句,又嚥了回去,望了金虔一眼,頓了頓,繼續道,「甚為關心,從郊外抱金校尉歸來之時,還特別交代讓金校尉多休息一下……」

  說到這,顏查散突然消聲,目瞪口呆望著金虔,范鎔鏵和丁月華也是同一表情動作。

  只見金虔,細眼暴突,冷汗淋漓,泛白嘴唇哆嗦不止,半晌才抖抖顫顫哆嗦出幾個字:「是、是是展大人把、把咱抱、抱抱回來的?」

  顏查散微顯疑惑,點點頭:「是。」

  「你確定是抱,不是扛、拖或是拎?」金虔嚥了嚥口水,緊張兮兮追問道。

  顏查散暗嘆一口氣,一臉酌定道:「是展大人從杭州城郊外一路將金校尉『抱』回來的。」

  「嗝!」金虔兩眼一翻白,仰面倒回了床上。

  「小金?」

  「金虔?」

  「金兄?」

  三人同時驚呼。

  金虔倒在床鋪之上,臉色慘白,臉皮抽搐,突然,又猛一起身,彈跳到床下,開始滿屋子轉圈,嘴裡嘀嘀咕咕叨叨不停,顏查散、丁月華和范鎔鏵豎著耳朵聽了半天,竟是半句也沒聽明白。

  「血淋淋的緋聞、緋聞啊!這若是傳了出,咱以貓兒的大眾情人偶像形象開發的各種香包香囊百索手帕近百種周邊產品,絕對會因為這個緋聞而滯銷啊!到時候開封府的福利獎金三金保險……還有公孫竹子會、會會……啊啊,不成、不成,絕對要把這個罪惡的緋聞扼殺在搖籃裡!封殺,堅決封殺!」

  「那個——小金,你到底在說什麼?」還是范鎔鏵最先看不下去,打斷了金虔。

  金虔身形一震,猛一轉身,直直瞪著三人,一臉鄭重其事問道:「多少人?」

  「什麼?」三人更加莫名。

  「有多少人看到是展大人把咱抱、抱回來的?」

  丁月華挑眉,范鎔鏵皺眉,顏查散瞪眼。

  「不會是很多吧?」金虔細眼耷拉。

  「也就白少俠,丁氏雙俠,丁小姐,范王爺和兩位侍衛以及顏某這幾位……」顏查散想了想回道。

  金虔扳著指頭數了數,長呼一口氣:「加上貓兒不過九個,幸好、幸好!」

  「金兄,你這是……」顏查散一臉不解。

  卻見金虔一臉賊兮兮朝三人招了招手,將三人喚到自己身邊,壓低聲音道:「三位,金虔今日有個不情之請,還望三位千萬要賣金某這個面子答應。」

  范鎔鏵和顏查散同時正色點點頭。

  「哦?說來聽聽。」丁月華一臉興味十足。

  金虔定定望著三人,鄭重其事道:「展大人抱咱回來之事,還望三位三緘其口,萬萬不可宣揚。」

  「啊?」一個大問號從范鎔鏵和顏查散臉上冒了出來。

  丁月華一臉興味變作一臉無趣:「我還當是什麼事,這有什麼?抱回來就抱回來,有什麼大不了的?金虔你又不是女子,難道還要展昭負責不成?」

  「丁小姐!此事干係重大,萬萬不可出了差池!」金虔細眼一瞪,煞有介事呼道。

  「怎麼說?」丁月華又提起了幾分興致。

  「三位可知展大人在汴梁城裡是什麼地位?」金虔問道。

  「開封府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范鎔鏵說出官方標準答案。

  金虔搖頭:「不是說這個,咱是問展大人在汴梁百姓的心裡是什麼地位。」

  三人對視了一眼:「什麼地位?」

  「那可是——」金虔深吸一口氣,擺了一個東方紅太陽升的造型,「整個汴梁城開封府所有未出閣貴族千金、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的夢中情郎,讓高至一品大員、低至名紳商賈擠破頭搶奪的最佳女婿人選,凡是展大人巡街所經之地,下至五歲孩童上至八旬老漢,無一不是喜笑顏開歡歌笑語夾道歡迎鮮花舖路猶如滔滔江水……咳咳,咱的意思是,不誇張的說,只要展大人笑一笑,整個汴梁城都是春暖花開春意蕩漾,所以——」

  金虔換了口氣,掃視一圈目瞪口呆的三人,「若是讓這些人知道咱一個其貌不揚要錢沒錢要勢沒勢的小校尉居然和這樣光環籠罩光芒四射風姿卓越玉樹臨風的展大人有這等非常親密接觸……這些人的嫉妒心——嘖嘖,一人一口唾沫都足夠咱浸豬籠了!總之,後果的驚人的,福利是消減的……咳咳,咱的意思是後果不堪設想啊不堪設想!」

  一室沉默。

  突然,一陣爆笑從丁月華口中噴出。

  只見丁月華笑得前俯後仰,淚花飛濺,毫無半點大家閨秀的矜持:「哈哈哈,金虔,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麼,這、這也太離譜了吧,哈哈哈……」

  「小金你、你哪有那麼不堪,鎔鏵覺得小金很好!」范鎔鏵一臉不悅,瞪著水眸道,「誰敢說小金的不是,我第一個饒不了他!」

  「金兄你——想太多了吧。」顏查散扶額嘆息。

  金虔頓時急了,豎起手指做立誓狀:「你們不信?咱說的都是真的!」

  「金兄——」顏查散偏頭,頻頻嘆氣,「你還是少說兩句吧。」

  「是真的!」金虔聲音上揚,「上個月咱用展大人的劍穗編成的香包,就賣出了一個六十八兩的高價,還供不應求,貨源緊缺……」

  「小金、小金!」范鎔鏵一臉焦急,「噓、噓——」

  「如今咱手裡還有一百三十六個訂單,就等回開封府……」

  丁月華掩口扭頭,指了指金虔背後。

  一股十分熟悉親切的寒氣順著金虔的汗毛逆流而上。

  金虔一個哆嗦,頓時噤聲,手腳僵硬。

  「金校尉!」熟悉的嗓音從背後幽幽傳來,「你剛剛說什麼?」

  「那、那個……」金虔一寸一卡扭過僵硬的脖子,抽出一個笑臉,「展、展大人,您啥時候來的?屬下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只見展昭雙臂抱劍,藍衣硬冷,一張俊臉黑的好似鍋底一般,瞪著金虔的眸子泛出灼灼火光。

  而在展昭身後,是砸著門框,笑得已經快岔氣的白玉堂。

  「哈哈哈,夢、夢中情郎……從五歲孩童到八旬老漢……還鮮花舖路春意蕩漾……劍穗編的香包六十八兩……哈哈哈,臭、臭貓,你不去做花魁真是虧了、虧大了……哈哈哈……」

  展昭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瞪著金虔的雙眼眯了又眯,最後硬邦邦擠出一句:「諸位,展某與金校尉有公事要談,請諸位行個方便。」

  「月華先行告退。」丁月華掩著嘴角第一個疾步衝了出去。

  「小金,我先走了啊。」范鎔鏵看了一眼金虔,一臉不放心,又瞅了瞅展昭,最終還是出言告退。

  顏查散看了一眼金虔,搖頭離開。

  白玉堂捂著肚皮,一邊笑一邊退出,還十分好心幫著關好了大門:「小金子,你就好好聽聽展大人的教導……咳咳……」

  屋裡頓時靜了下來。

  金虔垂首縮胸,只想刨個地洞躲進去。

  展昭定定望了金虔片刻,輕嘆一口氣,走到桌邊放下巨闕劍,撩袍落座:「金校尉,坐。」

  金虔抖了抖,蹭到桌邊,老老實實坐好。

  「顏兄可曾跟你說了案情?」清朗聲線在金虔耳邊響起,剛剛的怒氣竟毫無半絲。

  金虔一愣,抬眼一看,只見展昭雙眸清亮,表情鄭重,竟真是一副交待公事的模樣,心裡一陣疑惑。

  嗯?不對勁兒,依咱的經驗,此時應該是扎馬步三個時辰外加二十斤大蒜,怎麼今兒——難道是案情又有新發展,所以這貓兒連罰咱的心情都沒了?

  想到這,金虔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回道:「屬下已知曉。」

  展昭點點頭:「今早已將那二人綁至杭州府衙,想必不出三日就會開堂問審,展某已將案情飛鴿傳書回執開封,向大人匯報案情。」

  「展大人辦案果然效率驚人!屬下敬佩!」金虔細眼一亮,條件反射開始拍馬屁。

  「但是,此案仍有疑點尚未查清。」展昭微微皺眉。

  嘖,果然!

  金虔暗暗嘆氣,追問道:「敢問大人,有何不明之處?」

  展昭黑爍眸子移向金虔:「這蔣嚴二人在五年前臭名昭著江湖,惹江湖正義之士群起圍剿,但因這二人為人狡猾,行蹤隱秘,加之那嚴強武藝高強,抓捕十分困難,所以圍剿之行最後只得不了了之。三年前,這二人突然失了蹤跡,江湖人皆猜測是有高人滅了此二人。誰料時隔三年,這二人重不但出江湖,還在杭州連連作案三起——展某與白玉堂、丁氏雙俠商量過,都覺得此二人出現的蹊蹺,這案子處處透著詭異。」

  「這麼一說,是挺怪的。」金虔聞言也皺起了眉頭。

  「而且……」展昭望著金虔的黑眸裡閃過一絲憂慮,頓了頓,又道,「展某趕到樹林救你之時,聽到那嚴強自言自語,說——說是奉一個公子之命前來擒你,聽他的口氣,似乎在抓你之前就已知曉你是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金虔……」

  「展、展大人的意思是……」金虔細眼瞪得好似兩顆葡萄,只覺一股似曾相識的顫慄恐懼緩緩襲來。

  展昭雙拳捏緊:「展某猜測,那嚴強是受人指使為擒你而來。」

  金虔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展昭眉頭緊鎖,垂下眼睫,一絲懊惱從臉上劃過:「可惜那嚴強十分口風甚緊,展某昨夜已經用盡辦法想讓他供出幕後之人,可那嚴強就一口咬定根本不識得你,更無指使之人,是展某——無能……」

  俊逸容顏漸漸退下血色,泛出蒼白。

  金虔沒由來心頭突然一跳,激得自己忽一下站起身,拍了拍胸脯,精神奕奕道:「展大人不必擔心,屬下這不是活蹦亂跳手腳齊全活的好好的嘛!而且那嚴強已被關入大牢,還重傷在身,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也翻不出花來了!」

  展昭猛一抬眼,黑爍眸子一動不動望著金虔。

  金虔仍在滔滔不絕:「若是還有不怕死的敢來,咱就讓他好好嘗一嘗咱的毒藥彈煙霧彈催淚彈殭屍彈的滋味!咱好歹也算是醫仙毒聖的入室弟子,還怕他不成?!」說到這,不由探手向自己腰間摸去,頓時臉色一苦,「誒?咱的藥彈包呢?」

  清亮黑眸冉冉繞上一層柔光,展昭輕勾薄唇,起身從懷裡掏出貼身收起的藥袋,遞給金虔,緩聲道:「好好收著。」

  「原來是展大人幫咱收著啊,屬下多謝大人!」金虔忙堆笑抱拳,從展昭手裡接過藥袋。

  溫熱體溫在展昭手掌裡一閃而逝。

  展昭手指一顫,硬生生壓下想要撈回那隻手腕的古怪想法,之前在樹林的種種毫無預兆闖入腦海,不覺耳畔發燒,眸子又鬼使神差移向金虔的領口,心裡好似有百爪撓心,奇癢難耐,躊躇半天才諾諾開口道:「金、金虔,你……你……」

  「誒?」金虔繫好藥袋,抬眼一望,頓時呆愣當場。

  只見眼前之人,清眸凝水,流光盈動,俊顏溫潤,淡紅染頰,當真是令人遐想無邊。

  「咕咚」金虔嚥下一口口水,顫著嗓子擠出一句:「展、展大人,您要說什麼?」

  「展某……展某……你……」展昭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了半天,突然蹭的一下站起身,抓起桌上巨闕寶劍,頂著兩個通紅的貓耳朵,疾步衝出大門,僅在關門之時飄回一句,「好生休息。」

  聽著腳步匆匆離去,金虔只覺心頭狂跳,頭頂冒汗,呼吸超速,半晌,才徐徐呼出一口濁氣,捂著心口嘆道:「嚇死咱了,還以為是要跟咱借銀子呢……」

  *

  採花賊一案由杭州府衙接管,展昭全程協助,白玉堂偶爾客串協辦,沒過幾日,便結了案,蔣三丈和嚴強因數年作案多起,作惡多端,數案並罰,判了一個秋後問斬;杭州城三大青樓恢復營業,冰姬無恙回歸,瓊玉閣仍舊客似雲來,門庭若市;莫言、邵問在丁莊好吃好喝好藥的精心護理下,內傷也恢復了七七八八。

  至於展昭所擔心的那所謂的幕後之人,無論用何種方法逼問那嚴強和蔣三丈,這二人仍是半絲口風也不漏,所以依然是毫無進展。

  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金虔順理成章變成了重點保護對象,被限行在丁莊之內,凡出行必有展昭或白玉堂或丁兆蘭或丁兆惠或丁月華隨行方可,外人絕不可能近金虔一丈之內。

  唯一的一次例外就是冰姬前來探訪,帶來一堆探望禮物,對金虔噓寒問暖,好不關心。

  原本一個水靈靈的大美人前來探望,實在是件美事,奈何那日剛好輪到展昭護衛金虔,美事便成了駭事。

  那冰姬明明是對展昭有意,一雙含情脈脈的勾魂美眸總時不時往展昭身上飄,可偏偏又對金虔十分慇勤,時不時摸摸金虔額頭手背什麼的,那眼神還挺——寵溺?!導致在不到一個時辰之內,金虔就被莫名冷凍了五次,貓兒眼瞪了八次,驚得金虔渾身寒毛倒豎,頭皮發麻,不得已只能早早尋了個藉口將冰姬送了回去,才免去變成冰凍校尉的悲慘下場。

  也就是從這次冰姬探訪,金虔便覺察到展昭變得大大不對勁兒。

  自採花案結案之後,展昭見到金虔不再是不搭不理,不看不問,而是每日都來來找金虔聊聊天什麼的,金虔原以為是展昭那心思鬱結的怪病有了好轉徵兆——但實際情況是,展昭那怪病根本就沒有好轉,反而加重了,病症還趨向詭異態勢發展。

  聊天聊的好好的,突然就盯著自己發呆,然後莫名其妙臉漲得通紅,然後就是奪路而逃——此症狀已經發作五次。

  偶爾自己靠近展昭時,常能看見展昭手指顫動,然後就雙拳緊握——此症狀已發作八次。

  白玉堂來找自己插科打諢,若被展昭看到,定是數九寒天冰天朔地,此症狀已發作十次。

  綜上所述,金虔斷言,展昭這怪病不潛心靜養個一年半載定是無法痊癒。

  而整個丁莊內比金虔更鬱悶的,就是丁家大小姐丁月華了。

  結案之後,丁師兄弟立即在第一時間將自家妹子的親事提上了議程。

  所以丁月華每日的主要工作日程就是被大哥或二哥拽著與展昭、白玉堂、顏查散一一會面、加深瞭解、暢談未來等等,可惜相親過程不甚順利。

  見展昭之時,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常以公務在身,無暇分身等等官方藉口,施展輕功躲貓貓:

  見白玉堂……咳咳,那就是雞飛狗跳慘不忍睹,最後演變成陷空島與丁莊的武藝大比拚;

  見顏查散——顏家小哥是不躲不鬧,笑意吟吟態度超好的開始談四書聊風月侃詩歌掰棋藝,直說的丁氏兄妹昏昏欲睡後飄然告辭;

  至於范小王爺——丁氏兄弟在得知其皇家王爺身份及在金虔被劫第二晚有幸見識了一次孝義王爺絕命催魂呼嚕後,就打消了將自家妹子嫁入皇家的心思;

  而金虔——自金虔自保失敗而被採花賊擄走事件發生後,丁氏兄弟就自動將金虔排除在了名單之外。

  不斷挫折相親的結果就是,丁大小姐心情一日比一日陰鬱,只要有空就來找金虔吐苦水,吃零食,順便慫恿金虔和其再次「私奔」等等,而更不幸是,某次竟不小心讓展昭撞了正著。於是,在闊別近一個月後,金虔再次重溫了扎馬步度中宵的美妙滋味。

  總之,在各種鬱悶各種混亂各種相親各種忙碌中,迎來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

  *

  中秋月圓,團圓喜節,丁氏雙俠早早便邀了眾人入夜至後庭花園赴宴,美其名曰:中秋佳節慶功賞月宴。

  戌時剛過,華燈初上,眾人便依次來到後花園赴宴。

  此時華月初升,皓魄當空,雲間籟寂,千里鏡明。

  只見這庭院之內,園林雅緻,花間隱榭,翠筠茂密,蘭秀菊芳,池中睡蓮,片片疊疊,楊柳拂水,小魚戲柳。

  真是好一派秋月高爽,夜風氣清之景。

  金虔屁股一落座,抬眼一掃座上嘉賓座次排列組合,結合此地此景綜合一分析,立即嗅到某種陰謀的味道。

  范小王爺身份高貴,自然是高座首位,其餘眾人按順時針排列,分別為丁兆蘭、展昭、丁月華、丁兆惠、顏查散、金虔、白玉堂——簡言之,就是丁月華和展昭被丁氏兄弟嚴嚴實實夾在了中間。

  很明顯,丁氏雙胞胎經過數日的觀察接觸,做出了「展昭獲丁莊准妹夫寶座,顏查散和白玉堂淘汰出局」的決定。

  嗯嗯,瞧這圍追堵截、四方圍困的桃花大陣——嘖嘖,看來今晚這丁氏兄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把丁月華的親事定下來絕不肯罷休。

  金虔埋一邊頭苦吃著桌上的珍饈佳餚果品點心,一邊心中感慨。

  之後果然不出金虔所料,酒宴過半,丁氏兄弟說了幾句場面話,便迫不及待進入了正題。

  「來來來,范王爺,丁兆惠敬你一杯。」丁兆惠舉杯起身,朝范小王爺一舉手。

  范鎔鏵忙起身回敬道:「丁二哥折煞鎔鏵了,鎔鏵不過出身草根,還是莫要稱鎔鏵王爺了,向以前一般叫鎔鏵小弟便可。」

  「這個……」丁兆惠撓撓頭,爽朗一笑道,「好,只要范老弟不嫌棄我這個二哥就好。」

  「鎔鏵高興還來不及呢。」范小王爺舉杯同丁兆惠一起一飲而盡,又一同落座。

  「范王爺只要願意,丁莊就是范王爺的第二個家。」丁兆蘭舉杯笑道:「不過今夜,我兄弟二人還是要對鎔鏵老弟以王爺相稱。」

  「這是為何?」范鎔鏵一愣。

  丁兆蘭一笑:「只因今夜想請老弟以王爺之尊做個見證。」

  范鎔鏵更加不解,又望向丁兆惠。

  來了來了,重頭戲上演了!

  金虔嘴裡呱唧呱唧嚼著豬頭肉,兩眼放光。

  只見丁兆蘭站起身,朝著展昭一抱拳,提聲道:「展大人,在下也知有些唐突,但個中緣由展大人也知曉,在下就不繞彎子了,我兄弟二人敬仰展大人為人正直,剛正不阿,欲將舍妹月華許與展大人為妻,不知展大人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滿庭頓時一靜。

  白玉堂第一個跳起來,咋呼道:「好你個丁大,我說今日這宴席怎麼都透著古怪,原來是鴻門宴啊!」

  丁月華也拍案而起,不悅道:「大哥,月華何時說過要嫁給展昭?!大哥二哥莫要亂說!」

  顏查散望向身側的金虔,只見金虔細眼發亮,一口茶一口肉吃的不亦樂乎,顯然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不由搖頭嘆氣,目光又移向展昭。

  只見展昭面色微凝,黑眸瞥了一眼金虔,卻見金虔那副模樣,眸光不由一暗,起身抱拳道:「丁小姐秀外慧中,磊落大方,展某不過一介粗莽武夫,怕是配不上丁小姐。」

  「哎,南俠此言差矣!」丁兆惠起身朗聲道,「若是南俠這等身手人品還自詡粗莽武夫,我等豈不是都要沒臉見人了?!」

  「二弟所言不錯。」丁兆蘭接口道,「展大人武藝高強,德行高潔,奉職包大人麾下,為民請命,忠君愛民,江湖上人人稱道、有口皆碑,實乃人中龍鳳,我兄弟二人是誠心將舍妹嫁與南俠,還望南俠慎重考慮。」

  「沒錯、沒錯!」丁兆惠拍著胸脯道,「我家的妹子不是我自誇,那是武藝廚藝樣樣不俗,娶回家那絕對是賢妻良母!模樣雖稱不上天香國色,但在方圓百里之內,也沒幾家姑娘趕得上的。何況我兄弟二人就這一個寶貝妹妹,到時候嫁妝絕對少不了,南俠你若是做了咱們的妹夫,那絕對是人財兩得啊!」

  「哼,還人財兩得呢!就沖大胃丁那胃腸,到時候不吃把開封府吃的家底全無就不錯了!」白玉堂抱著胳膊,鼻子直哼冷氣。

  「五弟!」丁兆蘭一臉無奈,「莫不是二位哥哥未把月華許配給你,五弟心有不滿?」

  「什、什麼!」白玉堂瞬時從椅子上蹦起來,瞪著一雙桃花眼叫道,「讓五爺我娶那大胃丁,五爺我不如剃頭當和尚去!」

  「鼻涕白,讓本小姐嫁給你,我也寧願剃頭去當姑子!」丁月華不甘示弱,回嘴吼道。

  「好啦好啦,你們兩個吵什麼!」丁兆惠一臉黑線,「現在是要把月華嫁給南俠,又不是五弟,你們有什麼好吵的!」

  「展昭我也不嫁!」丁月華杏眼一瞪,氣勢非常。

  「月華,莫要胡鬧!」丁兆蘭臉色一沉,厲聲道,「終身大事,由不得你!」

  「大哥!」丁月華跳腳。

  「丁大俠,丁二俠!」展昭肅顏冷眉,抱拳冷聲打斷三人道,「展昭尚無娶妻之念,無緣與丁小姐共結連理,望二位莫要錯愛。」

  此言一出,桌上一片死寂。

  丁兆蘭、丁兆惠第一次見到展昭如此冷言冷語,不由面面相覷。

  白玉堂挑眉,一臉樂哉樂哉,范鎔鏵瞅瞅這邊,望望那邊,端起茶碗遮住了半邊臉。

  顏查散吸了口涼氣,不由又將目光移向金虔。

  但見金虔一臉詫異,塞滿腮幫子的肉都忘了嚼。

  哎哎?咋回事?丁月華不是展昭的老婆嗎?怎麼咋突然就劇情大變?歷史更改了?

  丁月華鬆了口氣,飄飄落座,慢悠悠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秀目悠悠蕩到金虔臉上,突然挑眉一笑道:「若真要月華選,月華寧願嫁給金虔。」

  「什麼?!」丁氏兄弟驚呼。

  「不妥!」展昭猛的起身。

  「不成!」白玉堂拍桌。

  范鎔鏵一口水噴出,顏查散繼續瞅著金虔。

  「咳咳咳——」金虔被嘴裡的一塊滷肉噎得直翻白眼。

  「金校尉年紀尚幼,談及婚嫁太早。」展昭慢慢坐回座位,清了清嗓子道。

  「就是就是,毛都沒長齊的小鬼,娶什麼老婆。」白玉堂乾咳兩聲。

  「說的對、說的對!」范鎔鏵急忙附和。

  丁氏兄弟對視一眼,難得點頭附和了一次:「諸位所言甚是。」

  丁月華卻是不理眾人,只是定定望著金虔,似笑非笑道:「金兄弟你可願娶月華為妻?」

  好容易用茶水沖下噎在嗓子眼滷肉的金虔只覺後腦勺髮根倒豎,抬眼一看,只見滿桌眾人皆是目光灼灼瞪著自己。

  展昭黑眸陰森,白玉堂桃花眼泛狠,范鎔鏵水眸擔憂,丁氏兄弟目光忐忑,顏查散……嗯?怎麼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

  金虔嚥了嚥口水,整了整衣衫,起身朝丁月華抱拳正色道:「蒙丁小姐錯愛,金虔受寵若驚,但金虔自覺資質平庸,實在是配不上丁小姐,還望丁小姐另覓良人。」

  丁月華並未答話,只是眸光一閃,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語。

  但金虔卻是分明聽到其他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之後,丁氏兄弟精心準備的「相親宴」便在一片古怪的沉默中悄然落幕。

  *

  皓月澄明,樹影繪窗,花香裊裊,醉人旖旎。

  丁莊西院客房之內,金虔瞪著半夜三更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捏著胸口衣襟頻頻後退,渾身發寒:「丁、丁小姐,半夜三更花前月下……那個,咱是說夜深人靜的,男女共處一室實在是授受不親啊!」

  對面的丁月華一身素雅描蓮紗裙,一臉甜美笑意,步步緊逼金虔:「我偏要來,你能奈我如何?」

  「丁、丁小姐莫不是要逼良為娼霸王硬上弓?」金虔縮到牆角,細眼圓瞪,顫聲道。

  丁月華一挑眉,噗嗤一聲樂出聲,旋身坐到桌邊,悠悠然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中把玩,望了一眼金虔道:「好啦好啦,不嚇你了,過來和我說說話。」

  金虔瞪著細眼觀察了半天,確定丁月華絕無惡意後,才點著腳來到桌邊,挑了一個離丁月華最遠的凳子坐下。

  丁月華托著杏腮,歪頭望著金虔問道:「我問你,你為何不願娶我?」

  因為咱也是雌的!

  金虔心中哀嚎,奈何又不能叫出口,只能諾諾道:「咱配不上丁小姐……」

  「我才不要聽這些,說實話!」丁月華「啪」的一聲放下茶碗,不悅道。

  實話說不出口啊!

  金虔暗嘆一口氣,細眼滴溜溜一轉,反問道:「那——丁小姐為何不願嫁給展大人?」

  丁月華翻了一個白眼:「我又不喜歡展昭,為何要嫁他?」

  「誒?」金虔細眼赫然瞪大,「你不喜歡展大人?為啥?」

  「為什麼我要喜歡展昭?」丁月華皺眉。

  「為什麼?!」金虔嗓門不覺提高了兩百個百分點,「你問我為什麼?這還用說嗎?!展大人容貌一等身材一等武功一等人品一等,那是上得廳堂下得牢房,待人溫文有禮,一笑春風蕩漾,汴梁城裡喜歡展大人的人排隊能繞汴京轉五個圈,簡直有如滔滔江水……咳,咱的意思是,展大人那可是千里挑一萬里無雙全大宋獨一份的好男人,丁小姐為啥不喜歡?」

  丁月華目瞪口呆瞪著金虔半晌,才一臉不可思議道:「厲害,金虔你竟然能說出這麼一大串溢美之詞!」

  「這算什麼!」金虔一臉得意,「若是丁小姐想聽,咱能說三天三夜不帶重樣的……咳咳,這不是重點好不好,丁小姐還沒回答咱的問題呢!」

  丁月華偏頭望著金虔,挑起秀眉:「展昭真有你說的那麼好?」

  「當然!」金虔點頭如搗蒜。

  「展昭就沒什麼缺點?」

  「誒……」金虔眨眨眼,撓著臉皮想了想,還是秉著希望這對未來夫妻能坦誠相待和諧共處的精神挑了幾樣道,「當然,所謂人無完人,展大人還是有些缺點的,那個……比如時不時脾氣有點陰陽怪氣,時不時愛抓人掛大蒜扎馬步什麼的……當然,這都是小毛病,所謂瑕不掩瑜,無傷大雅,絕對不會影響展大人的光輝形象的!」說完,金虔還煞有介事點了點頭,一臉誠懇望向丁月華。

  不料那丁月華卻是杏眸愈來愈圓,定定望著金虔,好似呆了一般,表情還透著些許古怪。

  「丁小姐?」金虔納悶。

  丁月華眨眨彎睫,上上下下將金虔仔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微微搖頭,訕笑道:「金虔,若你不是男子,月華定認為你對展昭鍾情已久!」

  金虔頓覺一道晴天霹靂炸在腦頂,一個猛子從椅子上蹦下來,腦中轟隆隆亂響,「丁、丁丁丁小姐,你、你你你說什麼?!」

  丁月華掩唇樂道:「你這樣子就更像了。」

  「丁小姐!」金虔衝到丁月華面前,手舞足蹈驚呼道,「這話可萬萬不可亂說啊啊!」

  「是是是!」丁月華失笑,無奈擺了擺手,「免得你被汴梁城裡那些愛慕展大人的小姐們給埋了。」

  金虔這才鬆了口氣,只覺忽略心口擂鼓一般的過速心跳,望著丁月華猶豫問道:「丁小姐當真不喜歡展大人?」

  「這還用問?」丁月華瞪了金虔一眼。

  金虔的神情頓時變作標準哭喪相。

  展大人,屬下對不起您!屬下已經費盡口舌力挽狂瀾想要挽回貓兒嫂子,奈何失敗了啊!

  話說這丁月華連貓兒這般的都看不上眼,到底喜歡啥樣的啊?

  想到這,金虔不由脫口問道:「不知丁小姐到底鍾情何種類型的公子?」

  丁月華瞅了金虔一眼,一勾唇角:「你這樣的!」

  「誒?!!」

  「騙你的!」丁月華忍住笑意,敲了一下金虔的腦門,輕嘆一口氣,轉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扇,任皎潔月光灑灑而下,柔聲道:「月華喜歡的人,不需要是什麼江湖豪傑,也不用是什麼武林高手,月華的郎君,只要能帶著月華走遍名山大川,看遍山河風光,品遍天下美味,就夠了……」

  清澈銀輝之下,丁月華娟麗容顏柔美似水,一襲素白繡蓮長裙隨風飄起,透出朦朦光靄,竟好似天穹仙子一般,欲乘風飛去,遨遊長空。

  縱是號稱看慣各類美色、縱觀天下美人的金虔,也不由看呆了。

  「說的好!」突然,一個懶懶男音晃晃悠悠飄進來,「不若再加一句,偷遍天下珍寶,如何?」

  「什麼人?!」丁月華厲聲高喝,身形一動,後撤半步,神色一凜之間,手已握住腰間寶劍。

  「金兄,不請在下進去喝杯茶嗎?」

  人影隨聲而至,眨眼之間,只見一人飄飄落坐窗棱之上,長眉入鬢,鳳眼上挑,額前一縷銀絲飄飛入夜,黑衣飄逸,長袖寫意,懶懶笑意勾人,好一個隨意風雅的騷包造型。

  「一枝梅?!」金虔驚呼。

  沒錯,正是「浮梅暗香、清樽瓊液,踏雪無痕,妙手空空」的江湖第一神偷大駕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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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3 11:09 AM

採花案 第八回 丁莊銷魂梅月戰 洞穴驚見幕後顏

  映雲月華隱,梅香花如綴,夜靜秋葉響,相望正佳期。

  清皎月色之下,不請自來的一枝梅隨意飄飄落座窗櫺之上,一臉笑意吟吟瞅著屋內的二人。

  「一、枝、梅?」丁月華聽聞金虔喝出「一枝梅」名號,微微眯起杏眸,喃喃道,「難道是——」目光又移向金虔。

  只見金虔蹭蹭倒退數步,一閃身縮在丁月華身後,露出一個腦袋尖,一臉戒備道:「丁小姐小心點,這位就是江湖上偷名遠播賊名遠颺雁過拔毛魚過留鱗狗過失肉貓過褪毛的天下第一大賊偷,半夜三更的突然冒出來,定然沒安什麼好心眼。」

  「咳咳、咳咳!」一枝梅身形一晃,險些把持不住從窗櫺上摔下去,一身騷包風雅造型頓被金虔一句話給砸了個七零八落。

  丁月華一臉恍然大悟,挑著柳眉上上下下將一枝梅掃視一番,點點頭,抬手一抱拳:「原來是天下第一神偷,久仰久仰!」

  「丁小姐過獎了,都是江湖朋友謬讚……」一枝梅忙穩住身形,一抖袍袖,抱拳回禮。

  丁月華神色一動:「你認識我?」

  一枝梅撩袍躍下窗櫺,頭頂銀發劃過一道清亮弧線,向丁月華勾唇一笑:「在下曾聽聞,丁氏雙俠的有一位視為心頭寶的胞妹,容姿秀麗,武藝超群,德藝雙馨,實乃江湖上難得一見的奇女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一席話說得丁月華一愣,金虔身上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太詭異了!這一枝梅今天咋處處透著一股不和諧的花花公子味道?

  出場的倜儻造型帥得造作,剛剛一番肉麻馬屁言辭更是不合風格,還有——

  金虔細眼在兩眼放光的一枝梅身上滴溜溜打了個轉。

  話說這個懶到骨頭裡的傢伙平日裡說一句話定要打兩個哈欠,可今天從出場到現在居然還是一臉精神奕奕,太反常了!

  啊呀!!難道——

  金虔兩下一掃正在對視的一對男女,眼角一瞄窗外的融融月色,眉梢不禁一抽。

  嘖嘖!好一個標準的「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相親場景!

  好!非常好!這可真是印證了那句俗話: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看一枝梅今天這表現,莫不是要將「奸」「盜」有機結合、二合為一,是來「偷人」的?

  還是來偷咱展大人的未來老婆?

  好你個臭小子,居然挖牆角挖到咱的地盤上來了,膽子不小啊!

  想到這,金虔頓時火不打一處來,瞪著一枝梅的眼神頓時多出幾分兇狠:「一枝梅,你莫要顧左右而言他,這夜深人靜的,你偷偷摸摸跑到丁莊來作甚?莫不是意圖不軌?!」

  「金兄怎能如此污衊在下?」一枝梅一臉無辜,又望向丁月華,一甩長袖,「今日在下見夜色迷人,閒庭信步,踏月追雲,無意中來到貴府,有幸窺聞丁小姐剛剛那一番豪言,有感而發便在其後加了一句,唐突了小姐,還望丁小姐莫要見怪。」

  言罷,又朝丁月華微微一笑。

  銀月華光,墨衣倜儻,鳳眼勾彩,銀絲飄情。

  額!!美男計?

  金虔震驚得兩粒眼珠子幾乎脫眶。

  額滴蒼天,這一枝梅居然連美男計都用上了!可惜啊,若論這美男計,一直黴你的功力比起貓兒和白耗子可差遠了,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丁大小姐連貓兒和白耗子都不放在眼裡,何況你一朵小梅花?

  想到這,金虔更多出幾分自信,望向丁月華。

  不料那丁月華聞言卻是朝一枝梅輕輕一笑,似清水花蓮隨風而綻,無盡溫柔欣喜。

  金虔頓時一陣眼暈。

  誒?難道丁大小姐好的是一枝梅這一口?

  一枝梅臉上笑意更勝,一步一步走向丁月華,黑色錦袖瀟逸飄動:「丁小姐如若不棄,可願與在下一起走遍名山大川,看遍山河風光,品遍天下美味,偷遍天下珍寶——」

  丁月華微微垂下彎睫,輕笑道:「月華自然是——」杏眸猛抬,三尺寶劍鏘鋃出鞘,攜風斬月,「不願!」

  劍刃寒光若驚電一閃,劃過一枝梅身形。

  一枝梅驚呼一聲,飛身退離半步,險險避開這一劍,但黑袖卻已被丁月華切下半邊,飄飄落地。

  「誒?」

  金虔還未從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回過神來,就覺胳膊被一股大力拉扯,眼前一花,自己已被丁月華抓住手臂,狠力衝門而出。

  金虔被拉得狂奔數步,腳下絆了好幾個趔趄,前方的丁月華卻猛然停住身形。

  拉住金虔的纖纖玉手緩緩鬆開,改持劍鞘,另一手手挽劍花,寶劍橫在胸前。

  丁月華秀顏肅冷,杏眸中寒光如手中寶劍一般犀利,冷聲喝道:「何方宵小,竟敢來丁莊撒野,好大的膽子!」

  金虔定神抬眼一望,頓時大驚失色。

  廂院之內,四周屋脊之上,環立麻密,竟是十餘人眾的黑色人影,黑衣舞動,黑布覆面,赤目似血,隱隱泛光,在凝重夜色中,猶如魑魅魍魎一般。

  月色蒼白,柳枝靜滯,若枯屍乾髮,秋風夜寒,吹起屋簷瑟瑟作響。

  「唉……」幽幽輕嘆似遠又近飄入耳畔。

  一抹黑影無聲無息如鬼魅一般從空中飄忽落地,長袖如煙,銀絲劃寒。

  「丁小姐果然聰慧過人,在下如此小心,竟還是被丁小姐看出了破綻。」

  站在丁月華和金虔面前的一枝梅,依然是那副懶洋洋的表情。

  「生、生化危機……」金虔面色慘白,指著一枝梅身後一眾黑衣人,嘴唇和聲音都哆嗦不止,只覺腦中好似有百八十個攪拌機一般,轟鳴作響。

  怎、怎麼回事?為啥一枝梅和生化危機軍團一起出現?難、難道一枝梅其實是生化危機背後的Boss?

  「你想作甚?」丁月華秀麗身姿緊繃,厲聲喝問。

  一枝梅輕嘆一口氣,雙手插袖,悠悠然道:「在下適才已經說過了,在下只是想請丁小姐一同出行,還望丁小姐能行個方便。」

  隨著一枝梅的話音,就見那一眾赤目黑衣人紛紛無聲躍下屋頂,默然將三人環圍中央,一雙雙冰冷赤紅眸子在濃重夜色中分外驚心,金虔幾乎能聞到淡淡血腥味道。

  「小心!」丁月華後退一步,緩緩舉起手中寶劍,後背緊緊貼住金虔後背。

  金虔艱難吞了吞口水,深吸一口氣,剛準備扯開嗓門呼救,不料卻被一枝梅看出端倪。

  只見一枝梅一擺長袖,輕笑一聲,道:「金兄想叫便叫吧,只是在下怕就算金兄喊破了嗓子也沒用。展大人、白兄還有丁氏雙俠此時已經是自顧不暇,怕是無法分身前來搭救二位了。

  「你做了什麼?」丁月華聲音猛提。

  一枝梅嘆笑道:「在下不過是請幾位黑衣兄弟去招待招待展大人他們,二位不必擔憂。」

  「口出狂言!」丁月華輕笑一聲,「以我大哥和二哥的身手,能在他二人聯手之下走三十個回合的人,江湖上不出十人,何況還有展昭和白玉堂,這些嘍囉兵,還不夠看!」

  那是丁小姐你不知道這生化危機軍團的厲害啊!金虔暗暗叫苦。

  一枝梅挑眉一笑,望向金虔:「既然丁小姐如此信心滿滿,金兄何不呼上兩聲?」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喊了再說!

  金虔下定決心,當下氣沉丹田,扯開嗓門呼救道:「救命啊啊啊啊——」

  淒厲嗓音似在黑夜中劃出一道裂縫。

  一片沉寂。

  莫說展昭、白玉堂、丁氏兄弟,就連一個應聲出現的家丁護院都沒有。

  丁月華臉色頓時一變。

  金虔頭頂冷汗滲冒,手指悄悄向自己腰間摸去——嘖,果然關鍵時刻還是要靠自己啊!

  可一摸到身側,心頭又是一涼。

  「金兄,你在找這個嗎?」一枝梅從長袖中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布袋,捏著袋口在金虔眼前晃了晃,正是金虔隨身攜帶的藥袋。

  豆大汗珠從金虔額頭滑下。

  娘的,這一枝梅啥時候偷了咱的藥袋?該死,這下可真是黔驢技窮,大大不妙了!

  丁月華瞅了一眼金虔慘白臉色,深吸一口氣,一豎柳眉,一抖手中寶劍,霎時間,寒光四溢。

  「不過幾個嘍囉小賊,我還不放在眼裡!」

  「哈哈,丁小姐果然是女中豪傑,在下佩服、佩服!」一枝梅懶懶一笑,右手在腰間一摸,抽出一根長鞭,色青如蛇莽,甩旋半空,劈啪作響,「在下對丁家的祖傳劍法心儀已久,今日就來討教討教。」

  「怕你不成?!」丁月華渾身氣勢暴增,手挽劍花,一點腳尖就朝一枝梅直衝過去。

  一枝梅風眸一亮,捲旋長鞭迎上。

  丁月華描蓮紗裙飄逸,劍氣冷光大盛,寒殺之氣凜冽驚鴻。

  一枝梅黑緞長衫舞動,青鞭逆轉風漩,擊碎空響聲鳴如嘯。

  二人纏鬥一處,越打越快,越鬥越急,鬥到激處,只見風旋光閃,再也分不出二人身形。

  金虔手心後背額頭盡被冷汗浸透,細眼一會兒看著激鬥的二人,一會兒又盯著周圍的黑衣殺手,生怕這一眾殺手突然向丁月華發難。

  可怪的是,這數十黑衣人,竟都好似泥塑一般,動也不動。

  突然,只見混戰一處的二人猝然分開,分落兩側。

  「好劍法!」一枝梅面帶贊意,一縷髮絲隨聲而落。

  丁月華不發一言,秀容泛出青白,握著寶劍的手臂顫抖不止,忽然,手腕一翻,寶劍鏘然墜地,一圈青紫印記凸顯在瓷玉一般的手腕之上。

  遭了!

  金虔心頭亂跳,身體比大腦還快,一個猛子扎到二人中間,伸開雙臂擋在丁月華身前,高聲大叫:「有、有有咱在,你、你休想動丁小姐一根汗毛!」

  開什麼玩笑,這可是貓兒的未來老婆,若是出了什麼差池,咱的後半輩子基本也就交代在這兒了!

  一枝梅一愣,似從未見過金虔一般上上下下將金虔打量了一翻,詫異道:「金兄這是——英雄救美?」

  「想帶走丁小姐,除、除非從咱的屍體上踏過去!」金虔抖著嗓子,硬著頭皮哆嗦出一句。

  為了頂頭上司的未來老婆,咱拼了!

  「金虔……」丁月華秀容微動,一咬牙,猛上前一步,朝著一枝梅喝道,「一枝梅,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莫要連累無辜!」

  「哎?」一枝梅這下好似有些傻眼,鳳眼在二人身上一轉,恍然道,「二位這算是……郎情妾意?」

  話音未落,一枝梅突然身形一顫,只覺一股滲骨透肉寒氣呼嘯而至。

  第一時間感覺到這股寒氣的,自然還有金虔。

  這冷氣的觸感真是熟悉又親切啊——

  金虔霎時間精神大振,細眼放光,好似打了雞血一般飆開嗓門大叫一聲:「一枝梅,你今日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丁月華瞪著金虔驚詫萬分,一枝梅竟真好似被金虔氣勢鎮住一般後退半步。

  「一枝梅,竟是你?!」一道沉冰嗓音從後方傳來。

  丁月華回頭一望,這才明白一枝梅和金虔的反應為何如此反常。

  沉沉夜色下,一道筆直藍影一步一步走近,樹影之下,表情神色皆是模糊一片,只能看見一雙眸子亮得驚人。

  「想不到這樣都攔不住你……」一枝梅泛出苦笑,頓了頓,又搖頭道,「只有展大人一人前來?白兄和丁氏雙俠呢?」

  「展某一人足矣!」

  「一人?」一枝梅呵笑兩聲,「展大人如今怕是只有半條命了吧!」

  展昭慢慢步出樹影,輪廓漸漸清晰。

  剛剛還一臉喜色的金虔頓覺腦門被人狠狠一砸,心臟好似被扔入冰井中一般,拔涼拔涼。

  藍衫襤褸,撕破處點點透紅,氣息紊亂,呼氣吸氣猶如破風箱呼啦作響,汗跡滿面,血跡橫布,也不知是敵人之血還是自身負傷,巨闕寶劍之上,黑紅模糊一片,血肉難分。

  每邁一步,展昭身形就是微微一顫,即使如此,那腰桿,仍是如青松一般筆直。

  丁月華腳下一軟,身形劇晃,滿面不可置信:「展、展昭你怎、怎麼……難、難道大哥、二哥……」

  「丁小姐放心,丁氏雙俠無恙,片刻之後便可趕來。」展昭沉聲道。

  丁月華臉色才緩下幾分。

  「果然是小瞧了你們!」一枝梅摸著下巴,搖了搖頭,又望向金虔和丁月華道,「在下再問一遍,丁小姐可否隨在下同行?」

  丁月華的回覆是一個白眼。

  「有展某在,你休想!」展昭又上前一步。

  一枝梅聳聳肩膀,伸了一個懶腰,「忙了一晚上,在下還真有些累了……」

  話音未落,驟然間,一道青色旋影飛飈而出,直襲丁月華臉面。

  丁月華雖然手臂受傷,但腿腳的功夫卻是施展無憂,當勢彎腰倒地一滾,險險避開一枝梅的軟鞭。

  展昭閃身上前,旋身飛轉,巨闕寶劍橫掃,眼瞅就要將一枝梅的軟鞭削成兩截,不料那軟鞭卻似活物一般,突然調轉方向,挾著淒厲風聲直直襲向另一人。

  金虔剛慶幸丁月華躲過那一擊,就覺脖頸突然一緊,緊接著一陣劇痛傳來,眼前景色飛逝,待眼前景物再次清晰之時,發現自己竟是被一枝梅的軟鞭纏住脖子,拽到了一枝梅身側。

  一枝梅一拽手中軟鞭,金虔但覺眼前一黑,順勢一個白眼,嘎嘣一下缺氧暈了過去。

  「丁小姐,展大人,難道你們要眼睜睜看著金兄死在你們眼前?」一枝梅施施然道。

  「卑鄙!」丁月華咬牙切齒。

  展昭黑眸血絲迸現,持劍手臂微顫難抑,薄唇輕動,不料一開口卻是湧出一口血紅。

  「展昭!」丁月華大叫一聲,正欲上前扶住展昭,不料身側那一眾一直僵硬不動的黑衣人突然身形驟起,騰躍半空,撒出一張大網,將丁月華牢牢罩住,順勢一拉,踏空飛身跳上屋頂,拖著丁月華疾奔而去。

  展昭身形剛動,卻被餘下的數名黑衣人團團圍住。

  一枝梅抬眼望了望丁莊後院方向,但見三道人影施展輕功疾奔而來,看那身形,應是白玉堂與丁氏雙俠,挑眉嘆道:「好險好險,時間剛剛好!」

  說罷,一卷手中軟鞭,將金虔好似粽子一般捆綁一圈,拽到身後扛起,躍身而起,踏簷飛馳。

  「嗖——」

  一聲破空風響,淒厲襲人,一枝梅頭皮一麻,腳尖點轉,飛旋轉身,背後飛來的暗器擦著鼻尖掠過,鏘一聲插入屋脊一尺有餘。

  竟是展昭從不離身的巨闕寶劍。

  「我的乖乖!」一枝梅被驚出一身冷汗,掠目向屋下一望,但見身受重傷又扔出貼身寶劍的展昭,此時基本已經毫無還手之力,連堪堪躲過黑衣殺手的攻擊都十分勉強,可偏偏盯著自己的那一雙眼睛,卻是令人髮根倒豎,遍體生寒。

  一枝梅渾身一個激靈,一咬牙,拽出巨闕寶劍,甩手飛回丁莊院內,扛著金虔絕塵而去。

  可那一股冰寒刺骨的寒氣卻是猶如長了根一般,盤旋不去。

  *

  金虔是被餓醒的。

  有多久沒體會到飢腸轆轆的感覺了?按胃部空蕩的感覺來推斷,自己已經超過六個時辰沒吃東西了。

  如此計算著,金虔費力睜開兩條細眼縫。

  入眼是黑麻麻一片,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只有若有若無的點點微弱光線。

  週遭又悶又熱,觸手之處潮黏水濕。

  這是——啥地方?

  金虔條件反射想要抬手揉眼皮,可手腕剛動,就覺一陣冰涼刺骨的觸感從手腕、腳腕處傳來,還伴隨鎖鏈摩擦嘩啦作響。

  誒?

  金虔摸黑朝自己手腕、腳腕處摸去,頓時頭皮一麻。

  冰涼鐵扣,緊緊箍住手腳雙腕,鐵扣之間,還連著筷子粗細的鐵鏈,長不過一尺,完全禁止手腳行動。

  雙眼漸漸適應黑暗,金虔這才模模糊糊看清自己此時乃是在一個狹小的洞穴之內,洞頂極矮,只能坐直身體卻不能站起身,洞頂時有水珠滴下,滴答作響。

  再向前爬摸,前方被異物擋住,上下摸索,像是木頭柵欄一樣橫在面前,根根都有大腿粗細,空隙不過寸餘,推搡拍打之下,分毫不動。

  金虔頓時明了,這裡分明是一個囚室,而且還是一個不知是在山裡還是地下的洞穴囚室。

  啊啊!咱和這杭州果然八字不合,來了還不到一個月,就被劫持了兩次……如今還被人抓來關在一個詭異的山洞裡,也不知是要剮還是要煮……

  「真是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縫啊!」金虔一屁股坐在地上,唉聲嘆氣道。

  「金虔?」黑暗裡傳來丁月華的聲音,聲音悶悶,不甚清晰,「是你嗎?」

  「丁小姐?你在哪裡?」金虔瞪著細眼驚慌四下尋找。

  「在你對面。」

  金虔使勁兒揉了揉眼睛,眯著細眼看了半天,這才隱約看見自己所在囚室對面,似乎坐著一個人影。

  「丁小姐?」金虔晃了晃胳膊,鎖鏈隨之嘩啦作響,「是你嗎?」

  「是我。」對面人影也晃了晃手腕,同樣的鎖鏈響聲傳來。

  「丁小姐,你沒事吧?」

  「還好,只是可能被餵了散去功力的藥物,渾身無力。」丁月華道,「還被鎖住了手腳……」

  話剛說了一半,丁月華忽然噤聲。

  「丁小姐?」

  「噓——有人來了。」

  金虔心頭一跳,豎著耳朵,屏住呼吸細聽,果然,若有若無的腳步聲慢慢傳來,期間還夾雜著十分耳熟鎖鏈摩擦聲響。

  搖曳火光由遠而近,腳步聲聲逐漸加強,眼前景色慢慢清晰。

  只見金虔此時身處囚室的外側,是一條不到三尺的通道,通道對面,是關押丁月華的石洞囚室。

  藉著逐漸接近的火光,金虔漸漸看清,丁月華雙手、雙腳也被鎖扣同樣的鐵環鐵鏈,面色泛白,髮髻微亂,一身描蓮長裙也沾滿污漬。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四道人影在火光下長長映在丁月華的囚室前。

  金虔定眼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最前開路的二人,是黑衣裝扮,黑布覆面的男子,身形魁梧,每人手持一個火把,黑布上露出的四雙眼睛裡,偶有紅光閃過。

  二人身後那人,長袖黑衣,銀絲飄亂,手腳被鐵鏈鎖住,每邁一步,便傳來鎖鏈嘩啦作響,竟是挾持自己和丁月華至此的一枝梅。

  可一枝梅這形象,咋看起來似乎是和咱是同一待遇?像個囚犯——

  嗯?

  一抹疑惑外加一股十分不和諧的不詳預感湧上金虔心頭。

  在一枝梅身後,是一個領頭模樣的人物,一身漆黑裝扮,臉上覆蓋一張青白色鐵質假面,火光下,詭異光芒道道閃逝。

  這一身裝扮立即導出金虔之前那段不好的回憶。

  難道是以前那個抓咱的生化危機軍團的領頭忍者少年?

  不對、不對!那個忍者少年沒這麼高,肩膀也沒這麼寬,這個鐵假面分明是一個成年男子。

  是另一個人。

  這麼說……嘖,難道鐵假面和生化危機一樣,是軍團編制的?!

  金虔被冒出的這個想法嚇得手腳冰涼。

  四人站在丁月華囚室之前,背朝金虔,兩個黑衣跟班將手中火把向前一遞,頓時將丁月華所在囚室照的光亮萬分。

  火光下,丁月華坐得筆挺,秀麗容顏雖污漬點點,但一雙杏眼仍是精光四射,頗有威儀。

  果然是貓兒的未來老婆啊,做階下囚都做得這般有范兒,金虔暗暗咂舌。

  那領頭鐵面人靜靜站在囚室前看了片刻,緩緩道出一句:「丁家小姐?」

  聲音沙啞,好似砂紙摩擦發出,難聽至極。

  丁月華定定瞪向鐵面男子,絲毫不示弱。

  鐵面人頭微微一偏,突然揮出一掌扇在一枝梅臉上,一枝梅頓時被扇得一個趔趄,倒退數步,終是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你抓丁家小姐來作甚?」鐵面人朝一枝梅怒喝,雙眼透過鐵面黑洞射出狠虐光芒。

  一枝梅雙手撐地,起身幾次都以失敗告終,最後索性盤膝坐在地上,嘆氣道:「這不是公子命在下抓的嗎?」

  「我?」鐵面男子猛得抬腳踹在一枝梅胸口,胸口傳出兩聲詭異悶笑:「本公子何時命你去抓什麼丁莊的小姐?」

  一枝梅被踹的向後一倒,咳出一口血紅,「公子讓在下抓展昭的心上人——」抹了抹嘴角,扯出一個笑臉,抬眼道,「在下之前明明聽到丁氏雙俠要將丁大小姐許配給展昭,這丁小姐自然就是展昭的心上人……」

  「呵呵……呵呵……」鐵面人嗓中笑聲好似鐵片摩擦一般,聲音滲骨,蒼白手指慢慢探出,捏住一枝梅脖頸,緩緩施力,「一枝梅,你是聾子嗎?本公子明明是讓你去抓展昭的心上人——金……」

  「沒、沒錯……」一枝梅蒼白臉色因窒息漸漸泛出青色,擠著聲音道,「在下已經將丁小姐和、和金、金虔……都……都抓來了……」

  鐵面人手指一顫,猛然鬆開一枝梅脖頸,「你說你把金虔帶來了?」

  一枝梅猛吸兩口氣,捂著胸口點點頭

  「在哪?」鐵面人嘶啞聲線顯然多了幾分急切。

  「咳……咳咳……在你……身後……的牢房……」一枝梅乾咳數聲,有氣無力指了指金虔所在囚室。

  鐵面人忙指揮手下將火把移到身後囚室,立刻,縮成一團金虔被暴露在灼灼火光下。

  金虔只覺那鐵面人的目光好似淬了毒液一般,只是這一掃,自己渾身汗毛就是一陣七上八下的哆嗦。

  鐵面人定定瞪著金虔,嘴角肌肉微微扭動。

  金虔第六感好似警笛一般嗷嗷鳴響,渾身細胞都在叫囂「逃開、逃開這人」,直覺想要縮身後退。

  緩緩的,鐵面人嘴角咧開,扯出一個陰冷的笑容,嘶啞聲線直刮耳膜:「金虔、金校尉——總算請到你了!」

  這句話頓讓金虔耳尖一抖,精神一振。

  金校尉!對,咱是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咱如今代表的是開封府的形象,包大人、公孫竹子還有展大人的形象,絕不能輸了場面!

  想到這,金虔一挺細腰板,細眼瞪向鐵面人,可一對上鐵面人猶如毒蛇一般的眸光,剛鼓起的三分勇氣又洩去了多半。

  一面是想要撐住場面,一面是恐懼籠罩心頭,兩種心思較量之下,最終打了個平手。

  最終,金虔鼓起有史以來最大的勇氣撐起的場面就是——哆哆嗦嗦舉起手臂擺了一個hello的手勢,向鐵面人打了一個現代人常用的招呼:「呦!」

  一瞬間,金虔似乎看見鐵面人的嘴角隱隱抽動了一下。

  「金校尉果然是非常之人,難怪三番五次都請不到!」

  三番五次?

  難道之前遇見的生化危機軍團,還有那個一樣裝扮的忍者少年——都是他的手下?

  金虔忽覺籠罩頭頂的那股黑色不詳又濃烈了幾分。

  「好,一枝梅你做的非常好!」鐵面人嗓中傳來咯咯笑聲,意猶未盡望了兩眼金虔,又慢慢轉頭,望向一枝梅,「不枉本公子調派了五十位手下去幫你,果然就如你說得一般,真是手到擒來啊!」頓了頓,又道,「不過本公子倒是很好奇,即便是你調虎離山絆住展昭等人,可這位金校尉手中的藥彈——你是如何對付的?」

  一枝梅嘆息一聲,從懷裡顫顫掏出一個布袋,遞給鐵面人:「在下只是先行偷了金虔的藥袋子……」

  「呵呵呵,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偷,這偷人、偷藥的本事果然是天下第一!」鐵面人一邊笑一邊接過布袋,細白手指在袋口處細細摸索半晌,才小心放入懷中,頭轉向丁月華,一字一頓道:「只是這多出來的丁家小姐,該怎麼辦呢?」

  丁月華杏眸狠狠回瞪。

  鐵面人右手手指摸索著捏著左手骨節,喃喃自言道:「丁家小姐,丁氏雙俠的心頭寶——啊呀,江湖上,眾人皆知丁莊勢力不容小覷——」頓了頓,又發出一聲詭笑,「還是莫要惹上這個麻煩才好啊。」向前走了一步,微微彎腰瞪著丁月華臉龐片刻,輕輕搖頭:「真是可惜了這一副花容月貌!」

  說到這,鐵面人忽然轉身提聲:「拖出來殺了,屍骨燒成灰做花肥!」

  金虔大驚失色,一個猛子扎到囚室柵欄門上,尖叫道:「死假臉,你敢!」

  剛喊了一句,就被鐵面人一掌拍回囚室,溫熱黏稠狀物質頓從鼻子噴出,再撲上前想要呼喊,卻發覺連聲音都無法發出,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兩個黑衣跟班同時上前開鎖拉開門欄,將丁月華拽了出來。

  丁月華杏眼冒火,奈何身軟無力,又被鎖住手腳,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就好像軟癱的木偶一般被拖拽出來。

  一名黑衣人將丁月華推翻在地,另一名黑衣跟班唰一下抽出腰間鋼刀,抬手就朝丁月華頭頂砍去。

  寒光耀閃,殺氣鳴響,手起刀落之瞬,千鈞一髮之際,突然冒出一個人影狠狠撞開持刀黑衣跟班,在刀尖下險險救了丁月華一命。

  「你?!」丁月華比被驚呆的黑衣人一眾還吃驚,目瞪口呆望著自己的「救命恩人」,滿面不可置信。

  金虔腦袋幾乎要從囚欄間擠出去,滿心都在尖叫:額滴天神!這又是咋回事?

  「一枝梅!」鐵面人咬牙切齒喝道,「你找死!」

  一枝梅撲倒在丁月華身上,費力直起半身,嬉皮笑臉道:「公子,念在在下此次有功的份上,不若將這丁家小姐賞給在下如何?」

  「賞給你?」鐵面人好似聽到了什麼笑話,詭聲樂道,「呵呵呵,人家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想不到你一個上不了檯面的賊偷,也躲不過這溫柔鄉!」

  一枝梅一手將丁月華圈住,一手撐住身形,臉色白得直逼死人,嘴角卻依然掛著懶散笑意,「還望公子成全!」

  丁月華望著距離自己不過半寸的臉孔,柳眉緊蹙,神色複雜。

  「成全?」鐵面人停住笑聲,向前走了一步,偏頭望著一枝梅,「你算什麼東西?還敢跟本公子談條件?」

  一枝梅鳳眼一眯,笑意瞬時消去,凌厲眸光射出,不再言語,只是換做雙手將丁月華環在胸前。

  鐵面人冷笑兩聲,肩膀一聳一聳:「你果然是活膩了!」

  說罷,朝持刀黑衣殺手一揮手:「給他點教訓!小心點,別弄死了,我留著這賊偷還有用!」

  那一對黑衣殺手一個命令一個動作,兩人同時抬腳,朝一枝梅的右腿腿彎處踹下。

  「哢嚓!」

  一道骨頭斷裂聲響從一枝梅腿上傳來。

  一枝梅身形劇烈一顫,悶哼一聲,仍是牢牢護住丁月華。

  丁月華幾次張口欲言,又紅著眼憋了回去,癱軟身體不可抑制顫抖不停。

  「好一個英雄救美啊!」鐵面人冷笑一聲,「繼續踹,我倒要看看他能撐到何時?」

  隨著鐵面人的話音,黑衣殺手雙雙抬腳,狠狠落下。

  一下!兩下!三下!

  火光劇烈搖晃,人影晃動重重,一聲一聲骨裂響動,在幽深潮悶囚室裡激起陣陣回聲。

  金虔牙關緊咬,細眼圓瞪,只覺從心頭冷到腳底,指甲狠狠掐在監欄之上,身形無聲顫抖。

  為、為什麼?!明明是一枝梅將咱和丁月華抓來的?為何此時又不顧性命挺身相救?

  而且看這假臉對一枝梅的態度……一枝梅倒像是一個被利用的棋子……

  嘖!

  突然,金虔心頭劇烈一跳,手指猝然捏緊。

  小逸呢?!為何沒見到小逸,甚至一枝梅連提都沒提過「小逸」這個名字?!

  該不會是……

  剛想到這,就聽那邊「咚」得一聲,打斷了金虔思路。

  只見一枝梅終於扛不住,雙手鬆開丁月華,身形一軟,倒在了一邊。

  鐵面人冷哼一聲,示意兩名黑衣殺手將一枝梅拖到一邊。

  可還未碰到一枝梅,卻見丁月華突然轉身上前,竟將一枝梅擋在了身後。

  「哦?」鐵面人饒有興致搓著手指,「現在是什麼戲碼?美人救英雄?」

  丁月華沉默不語,雖然無法站直身體,卻依然是目光灼灼定定瞪著鐵面人,毫無懼色。

  鐵面人手指一抽,猛然邁步上前:「好了,餘興節目就此打住!」一把抽出腰間的寬刀,「留著你,定是禍害!還是殺了乾淨!」

  說著,手腕一挽,鋼刃寒光一閃,二次向丁月華脖頸砍去——

  「公子!殺不得!」

  突然,一個聲音從通道遠處傳來,將鐵面人的鋼刀停在了距離丁月華脖頸皮膚不到半寸之處。

  只見一個身形高瘦的蒙面黑衣人手持火把,急奔而至,來到鐵面人面前,氣喘吁吁道:「公、公子,水使大人來了,要見公子!」

  「水使大人來了!」鐵面人沙啞聲線中顯然帶著驚喜,隨手將鋼刀插回刀鞘,轉身道,「我這就去!」

  「可是公子——」黑衣人顯然有些猶豫,望了一眼暈倒在地的一枝梅和護在前面的丁月華,又瞅了瞅陰暗囚室裡的金虔,小聲道,「水使大人要見金虔、丁月華,還、還有一枝梅……」

  「什麼?!」鐵面人停步,回首驚呼。

  黑衣人身形一顫,忙倒退兩步,急聲道:「水使大人不知從何處得知公子抓了丁家小姐和金虔,竟連一枝梅的事都、都……」

  「好了!」鐵面人一揮手,沉默半晌,才命令道,「將這三人帶到主廳去見水使大人!」

  剛剛兩名魁梧黑衣殺手一人拽起丁月華,另一人扛起一枝梅跟在鐵面人身後向洞穴通道深處走去。最後來報信的高瘦黑衣人掏出鑰匙打開金虔囚室牢鎖,將金虔拖了出來,跟在最後。

  金虔雙腿發軟,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洞穴之中,火把光照下,能勉強看見通道兩旁皆是參差不齊靠牆鑿成的囚房,每個都是粗柵銅鎖,好似一個個失去眼球的黑眼洞,密密麻麻,恐怖陰森。

  火光一照過去,囚室內就有稀疏鎖鏈摩擦聲響傳出,顯然是每個囚室中都有囚禁人,一路行來,兩側的囚室少說也在五百上下。

  再向前走,道路驟然變窄,無處再建囚室,只有一人多寬的窄道供人穿行,有的地方甚至要彎腰行走。路程彎彎曲曲,岔道極多,左拐右轉,爬高下低,極盡曲折,就好似一個巨大的洞穴迷宮一般。金虔相信,若是無人帶路,自己單獨行走,怕是還沒走出去就餓死在這個大迷宮裡。

  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時間,道路才漸漸變寬,再走片刻,一個巨大的洞穴漸漸出現在眼前。

  此洞穴高丈餘,寬數丈,好似一個圓形的大廳,間隔立有數根粗比樹幹的石柱,洞穴四周石壁及石柱上,有數十根火把,火光影灼,每根火把下,都直直站立一名黑衣蒙面人,好似石塑一般。

  在洞穴最中央,兩個石柱中間,擺著一張雕花太師椅,太師椅下鋪著一張虎皮毯。

  太師椅上,坐著一名黑衣人。

  金虔隨那鐵面人身後徑直走入洞廳,待行得近了,才看清太師椅上之人的穿戴打扮。

  只見此人身穿漆黑斗篷,坐下之後,斗篷邊際拖地半尺有餘,整個身形都罩在斗篷之下,連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看不出。再看此人臉上,同是戴著一張泛著亮光的鐵皮面具,和之前金虔見的那些鐵面具不同的是,這個黑衣人的面具罩住了整張臉孔,連嘴巴下巴也未露出,整張面具上僅有眼睛和鼻子部位留出了極細的縫隙。

  斗篷後帶有的寬大帽子,罩在此人頭頂,在面具上半部遮下半截陰影。

  簡直就是一個哈利波特中的攝魂怪造型啊!

  若不是在現在這個情形下,金虔真想這麼吐槽一句。

  只見那鐵面人匆匆行到距離太師椅數步之外,彎腰單膝下跪,恭敬道:「屬下見過水使大人。」

  那攝魂怪造型的水使大人面具輕輕一點,開口道:「起來吧。」

  聲音竟也似那鐵面人一般,嘶啞難聽,雌雄莫辨。

  「謝水使大人!」鐵面人起身道。

  「人呢?」水使問道。

  鐵面人回頭,朝身後三個手下示意,將金虔、丁月華、一枝梅帶到了前面。

  金虔和丁月華是被推搡過去的,昏迷的一枝梅則是被拖過去的。

  「是開封府的金虔,丁莊的丁月華,還有江湖第一神偷一枝梅。」鐵面人報告道。

  黑衣水使靜靜坐在太師椅上一動不動,靜寂的可怕,但金虔不知為何,異常踴躍的第六感就是覺得這位水使正在打量自己。

  而且,很快,金虔的猜測就不幸得到了證實。

  只見那水使的拖地斗篷突然一動,探出一隻戴著黑綢手套的手,指向了金虔。

  旁邊的丁月華身形一動,卻被看守的黑衣人死死壓住,難動半分。

  金虔渾身汗毛倒豎,腿一軟就要往後縮,卻被身後的黑衣人強制推到了水使面前,距水使所坐的太師椅不過一步之遙。

  金虔細眼抖得焦距模糊,眼睜睜看著那水使身體微微前傾,戴著黑手套的手指緩緩探向自己臉面——

  「啊啊!展大人救命啊啊!!」

  就在水使的手指距離金虔鼻尖兩釐之時,金虔緊繃神經終於怕得一聲崩斷,鬼使神差條件反射尖叫出一句。

  水使的手指停住,慢慢收了回去。

  金虔頓時腿腳一軟,吧唧一屁股坐在地上。

  後側的丁月華輕呼出一口氣。

  「你做得很好!」水使慢慢開口道,「待本使回去稟告主人,定會賞賜與你!」

  「多謝水使大人!」鐵面人跪下高聲道。

  旁側一名黑衣人將渾身癱軟的金虔拽起來,拖到丁月華和一枝梅身側。

  金虔臉色慘白,耳中嗡鳴作響,渾身冷汗亂冒,全身骨節亂顫,典型受驚過度的綜合症狀。

  一隻手突然抓住金虔手肘,溫熱體溫漸漸透過衣服傳來。

  金虔嚥了咽吐沫,微微偏頭,只見身側的丁月華杏眸精亮明澈,一臉沉靜。

  非常神奇的,金虔渾身亂顫就這樣漸漸平息了下來,耳朵也慢慢恢復了聽覺功能。

  只聽那黑衣水使正在吩咐鐵面人:「將這三人好好看管,明日本使將派人來將其帶去主人那裡。」

  說罷,水使便起身離開太師椅。

  「水使請留步!」鐵面人突然出聲。

  水使微微轉頭,看向那鐵面人。

  只見那鐵面人緩緩起身向水使一抱拳道:「屬下以為,應將這三人留下做餌,誘展昭等人前來,再一網打盡!水使以為如何?」

  「不必!」水使慢慢道,「展昭等人,主人自有安排,你我不必妄下判斷。如今首要之事,是要將金虔送給主人!」

  「水使此言差矣!」鐵面人上前一步,微微提聲道,「展昭、白玉堂等人武藝高強,狡猾難測,幾次都逃脫圍困,若不早日剷除,以後定成大患。如今我們有金虔、丁月華兩名人質在手,此等良機乃是稍縱即逝,屬下以為……」

  「你今日話太多了!」黑衣水使突然上前一步,鐵面上劃過一道冰冷光弧。

  「屬下是為了水使大人著想!」鐵面人毫不示弱,「主人一直視展昭、白玉堂為眼中釘、肉中刺,我們若能成功將這二人除去,主人定然大悅,到時賞賜……」

  「好了!」水使語氣中已經微帶怒氣,「輕重緩急,本使心中自有計較!」

  「水使大人!」

  「你若再多言,莫要怪本使翻臉無情!」

  鐵面人好似受了什麼打擊,身形不由一晃,向後倒退數步。

  水使嘆了一口氣,道:「你的功績,我自會稟告主人,餘下的,你就不必操心了。」

  說罷,一抖斗篷,轉身而走。

  剛走了兩步,就聽身後鐵面人緩緩出聲道:「水使大人三番四次放過展昭,當真是主人示下?」

  水使停住腳步,嘶啞聲線微沉:「你說什麼?」

  「……還是……因為水使心裡有鬼?」鐵面人上前一步,猛然抬頭道。

  水使猝然轉頭,青白假面上似蒙了一層冰霜。

  就見那鐵面人哼笑兩聲,慢慢搓著指節,道:「金虔剛到杭州之時,屬下就建議立即擒抓,水使卻是不准,說怕壞了大局,要待瓊玉閣陷阱佈置完畢後,再將展昭、金虔、白玉堂等人一舉除之。」

  「可待展昭來了杭州,瓊玉閣陷阱已備,屬下再三催促水使動手,水使又以時機未到推脫。若不是屬下私下命令嚴強、蔣三丈行事……」

  金虔和丁月華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同時看到了震驚之色。

  「住口!」水使冷聲喝道,「那次若不是你私下行動,怎會打草驚蛇,壞了計劃,非但未抓住金虔,最後還損了蔣、嚴二人!」

  「壞了計劃?」鐵面人慢慢提高聲音,「水使大人錯了!這一切都是在我的計劃之內!」

  「什麼?」水使不由向前移了一步。

  鐵面人又從胸腔裡發出那種毛骨悚然的笑聲:「我從來沒指望蔣、嚴那兩個廢物能成大事,不過是利用他二人做投石問路之計,呵呵,果然不出我所料,果真讓我探出展昭不可告人的秘密——呵呵呵……」

  展大人……不可告人的秘密?金虔頭皮一跳:是啥?

  只見那水使身形一動,急聲問道:「什麼秘密?」

  「水使大人想知道?」

  「說!」

  鐵面人肩膀微微顫動,嗓子裡發出細碎笑聲:「是水使大人心裡朝思暮想——想要知道的秘密——」

  從水使假面之後似乎傳來一聲吸氣聲。

  「那秘密是展昭的致命弱點,若是利用得當,欲殺展昭不會費吹灰之力!」鐵面人語氣中帶著洋洋自得之意。

  「到底是什麼秘密?!」水使提聲喝問,和著金虔同樣心聲的聲線在空曠洞穴中激起一陣回音。

  鐵面人身形一滯,臉孔偏向水使,慢條斯理道:「水使大人對展昭還真是關心備至啊!不知這關心是為了應主人之命殺展昭,還是——」說到這,鐵面人又是一陣啞聲悶笑,「還是為了水使大人心裡的那點齷齪心思?」

  「放肆!」水使身形一顫,聲音幾乎是擠出來的,朝四周黑衣人眾人厲聲喝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把這個對水使不敬的傢伙給抓起來?!」

  話音落下,一洞寂靜,四周黑衣人無一人動彈分毫。

  水使一愣:「你、你們?!」

  就聽鐵面人從鼻腔裡哼了一聲,抬手打了一個響指:「請水使大人坐下說話!」

  霎時間,衝上五個黑衣人,將水使脖頸卡死,四肢勒住,拖到太師椅上狠狠摁坐下。

  「你、你你要反了不成?!」水使厲聲尖叫道。

  什麼情況?窩裡反?金虔細眼圓瞪,身形不由前探半分,卻被丁月華攔住。只見丁月華杏眸灼灼,朝金虔微微搖頭。

  金虔立即會意,忙向後蹭了蹭。

  「哈哈哈哈——」但聽那鐵面人嘶聲長笑,走到水使面前彎腰盯著水使,兩張鐵面幾乎要挨到一起,「是水使你要反了吧!」

  說到這,從懷中掏出一張青銅令牌,舉到水使面具之前。

  洞內陰暗,火光搖擺,只能隱約看到那令牌上花紋繁複,刻寫字跡。

  「萬字令?!」水使驚呼,「你、你怎麼有萬字令?」

  「自然是主人給我的!」鐵面人謔謔笑道,「主人說你勾結開封府,意圖不軌,撤其水使之位。賜我萬字令,讓我接替水使之位——」蒼白手指慢慢上移,緩緩劃摸水使鐵面,語氣緩轉柔聲,「原本主人是要殺你的,還是我苦苦哀求,才讓主人大發恩賜,將你賜給了我……」

  「別碰我!」水使厲聲喝道,猛一扭頭,避開鐵面人手指。

  鐵面人手指僵在半空,微顫不止,許久,才緩緩收回。

  「主人將你賜給我,現在你是我的人!」聲音透出層層冷意。

  「滾!」水使又喝出一句。

  「放肆!」鐵面人反手一揮,一個巴掌扇在水使鐵面面具之上。

  「哐啷!」

  那鐵面面具不堪重力,從水使臉上脫落墜地。

  一張臉孔顯了出來。

  柳眉如黛,美眸含春,唇若櫻點,膚似白玉,傾國傾城。

  丁月華倒吸一口涼氣,金虔兩隻細眼幾乎瞪裂,嘴唇無聲哆嗦出一個名字:

  冰、冰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13 02:49 PM

採花案 第九回 暗道遇險步步驚 花海殺意濃如血

  洞穴潮熱,悶濕難耐,水聲滴滴濺在地面上,輕起回音。

  搖曳火光照在冰姬傾城容顏之上,光影交疊,點染妖冶之色。

  金虔定定望著冰姬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呼吸停滯,腦中被數個驚嘆疑問句盤旋佔領。

  冰姬是反派?!

  聽名號起碼還是個中層領導?!

  最高領導是個被稱為「主人」的boss級別人物!

  生化危機黑衣軍團,鐵假面軍隊貌似都是這個「主人」的下屬?!

  難道說自陳州一行之後,咱就被盯上了?!

  想到這,金虔不禁心頭一顫,細眼又移向那個鐵面人。

  這、這個新上任的「水使」又是誰?該不會也是咱的熟人吧?!

  「冰姬姑娘……怎麼是你?」丁月華顫聲道。

  被打落面具的冰姬面色蒼白,雙唇毫無血色,身形劇烈掙扎幾下,無奈卻無法掙脫扣押自己的黑衣人的壓制,只能默默垂下眼簾,遮住如水美眸。

  鐵面人冷笑一聲,用兩根手指狠狠掐住冰姬的下巴,強製冰姬臉孔面向金、丁方向,謔謔笑道:「前任水使大人,如此良機,何不讓他們好好看看你這個冰清玉潔的冰姬姑娘到底是個什麼貨色?!」

  冰姬下巴被捏出兩道血痕,美眸泛出血絲,咬牙沉聲道:「放手!」

  此時的聲音已不再沙啞,而是恢復平日音色。

  「啊,是本公子唐突了美人,罪過罪過。如今你已經是本公子的人,本公子應該要憐香惜玉才對!」鐵面人輕輕搖頭,放開冰姬的下巴,五根細白手指依次在冰姬腮邊凝脂一般的肌膚上輕輕劃過,嘶啞聲線緩緩放柔,「冰姬,你終於是我的了……」

  這人好像有點變態啊。

  好似有一條毛毛蟲從自己的脊背逆爬而上,一股令人反胃的欲望從心底湧出,金虔和身側的丁月華同時打了一個哆嗦。

  只見冰姬身形劇烈一顫,充血眸子狠狠瞪向鐵面人,貝齒幾乎咬破櫻唇。

  「唉,冰姬,你如此這般,本公子可要心疼的……」鐵面人長嘆一口氣,手指輕輕揉摸冰姬唇瓣,搖頭道,「你不願見這幾人,我這就把他們帶走!」

  說到這,鐵面人慢慢轉身,望向金虔等人。

  金虔頭皮發麻,趕忙向丁月華身邊湊了湊,丁月華冷眼如電,狠狠瞪著鐵面人。

  「將一枝梅帶回地牢,至於金虔——」鐵面人微微偏頭,想了想,「嗯——打斷雙腿,也帶到地牢……」

  鐵面人話音未落,就聽冰姬大喝一聲:「你好大的膽子!金虔是主人要的人,你也敢傷?」

  鐵面人慢慢回頭,望著冰姬搖搖頭:「本公子廢了金虔的雙腿就是要斷了他逃跑的心思,讓他一心一意侍奉主人!」

  「你!」冰姬剛吐出一字,就被鐵面人拍掌點穴,頓時癱軟,沒了動靜,只能用一雙眸子兇狠瞪著鐵面人。

  「這般血腥的場面,本公子可不忍心讓你看啊。」鐵面人柔聲道,「前日醉霜園裡芙蓉花盡數綻放,美不勝收,你不如去園內賞花如何」

  說到這,鐵面人抬頭,向座椅旁的四個黑衣人命令道,「把冰姬帶到醉霜園裡,好好招待,不得怠慢。」

  四個黑衣人點頭,將冰姬架起,向另一個方向的洞穴走去。

  鐵面人定定望著冰姬背影消失在黑暗裡,才依依不捨轉過頭,望向金虔等人,慢悠悠道:「好了,礙事的人終於走了……來人,先把金校尉的腿砍了!」

  立刻有四名黑衣人依命向金虔走來,氣勢洶洶,窮凶極惡。

  救命啊啊啊!!

  金虔心中哀嚎不止,屁股蹭地,雙手雙腳齊上陣,蹭蹭向後竄去,可剛竄了兩步,就被一個異物擋住了退路,回頭一看,竟是昏倒橫躺在地的一枝梅。

  不是吧,一直黴你躺的也太不是地方了!

  「金虔,你莫怕!有我在,誰也別想傷你!」丁月華爽利聲線傳來。

  只見丁月華硬撐著軟綿綿的身體站起身,錯前一步擋住金虔。

  丁小姐,夠義氣!

  金虔細眼頓時泛紅。

  問題是你現在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是留點力氣逃命吧!

  果然,就如金虔所想一般,就聽那鐵面人冷哼一聲,厲聲道:「將這個礙眼的女人殺了!看著就心煩!」

  四名黑衣人立即將目標轉為丁月華,渾身殺氣暴增,四手同時抄起寬刀,攻向丁月華。

  丁月華脊背挺直,氣勢絲毫不弱,掄起手腕上的鎖鏈迎上鋼刃。

  金虔只見丁月華身側一陣刀光環繞,一片眼花繚亂,電光火石之間,四名黑衣人已同時倒退一步。

  一道希望光線出現在眼前:難道丁月華的功力恢復了。

  可下一秒,金虔的希望泡泡就破滅了。

  但見丁月華身形劇烈一抖,頭一垂,哇一口噴出一口血漿。

  「哼,吃了散功散,還強行運功,簡直是找死!」鐵面人不屑哼笑道。

  隨著鐵面人的聲音,剛剛退下的四名黑衣人又衝了上來。

  頂頭上司的未來老婆啊!

  金虔頭皮一抽,手腳並用就要爬起身形前衝救美,突然,一個冰涼的物體猛然抓住了金虔的手腕。

  啊啊啊啊!!

  若不是金虔被點了啞穴,此時定要尖叫如嚎。

  金虔渾身汗毛倒豎,顫顫悠悠扭頭後望,只見一隻爆出青筋的慘白手緊緊箍住自己手腕,順著這隻手臂望去,抓住自己的竟然是一枝梅。

  可除了這隻手之外,一枝梅那背朝下,頭埋地的姿勢造型,根本絲毫未動。

  詐、詐屍?

  呸呸呸,一直黴還沒死呢!

  就在金虔心理鬥爭之際,一枝梅抓住金虔手腕的手緩緩下移,握住了金虔手掌——一個圓溜溜的異物滾到了金虔手中。

  金虔細眼驟然繃大。

  這體積、觸感,還有味道……這、這這這分明是咱的藥彈啊!

  眼前,丁月華已經招架不住,此時已挨了三掌,頻頻吐血噴紅。

  金虔一咬後槽牙,條件反射熟門熟路掄開膀子將手裡的藥彈甩了出去。

  「轟——」

  一股伴著濃郁臭雞蛋惡臭的黑煙隆隆騰升而起,瞬間就充斥爆滿整個洞廳。

  嘖,咋偏偏是個「臭彈」!

  金虔一邊捂著鼻子噴嚏咳嗽不止,一邊暗暗叫苦。

  濃烈黑煙在洞穴內滾滾騰冒足足一盞茶時間才漸漸散去,可洞內依然溢滿令人作嘔的臭味。

  在這奇特味道中,金虔視線漸漸清明,定眼一看洞廳內情形,頓時大喜過望。

  洞內所有黑衣人,包括正向丁月華進攻的四名黑衣人,身形卻都好似木樁子一般僵硬直立,皆是望向同一方向,眼中紅光忽明忽暗,好似斷了信號的通訊燈。

  而他們目光彙集之處,正是他們的主子——剛剛還囂張萬分的鐵面人——此時脖頸上竟橫了一把三寸尖銳匕首,絲毫不得動彈。

  鐵面人身後之人,黑衣長袖,銀絲飛揚,雖說拖著一條斷骨變形的腿,可那卻依然是懶懶悠然的囂張表情——竟是剛剛還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一枝梅。

  形勢逆轉,鹹魚翻身啊!

  金虔心中大喜。

  丁月華退守金虔身側,雖然臉色慘白,但精神還算不錯,輕呼一口氣道:「幹得好……」

  「你身上竟還藏了匕首。」那鐵面人陷入如此困境,卻是不怒反笑,「果然小看了你。」

  「在下一個賊偷,總要留些逃命的本事吧。」一枝梅挑眉笑道。

  「想不到一枝梅你斷了一條腿,吃了散功散,還有這等本事,本公子真是對你越來越中意了!」

  隨著鐵面人的話音,四周黑衣人眸中突然紅光大盛,同時向一枝梅圍近。

  「再上前一步,你們的主子就死定了!」一枝梅手中匕首猛然貼近鐵面人脖頸,一道細若紅線血絲順著刀刃流了下來。

  「停下!」鐵面人忙厲喝一聲。

  一眾黑衣人立即停住腳步,眼中紅光又弱了下來。

  「你若敢傷本公子半根汗毛,就這輩子也見不到你的徒弟!」鐵面人咬牙切齒道。

  一枝梅的徒弟?!是小逸!!

  這假臉死變態果然是抓了小逸來威脅一枝梅!

  金虔暗暗咬牙。

  「公子可以試試,是你先死,還是我徒兒先死!」一枝梅鳳眸中射出狠辣光芒,手中匕首一劃,頓時皮肉開綻,血紅流下,染紅一片。

  鐵面人身形劇烈一顫。

  「公子想明白了嗎?」一枝梅冷聲道。

  「好、好!」鐵面人從嗓子裡擠出聲音,「把那個小鬼帶過來!」

  話音一落,便有一人走出黑衣群隊,匆匆向洞廳外走去。

  大約半炷香時間後,一陣腳步聲伴隨陣陣鎖鏈摩擦聲響由遠而近,就見那名黑衣人帶著一名身形矮小的少年緩緩行入洞廳。

  那少年,衣衫襤褸,臉色青白,雙唇爆皮,兩隻大眼深深凹陷,腳腕手腕都掛著鐵鏈銅鎖,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正是顏查散的弟弟——顏查逸。

  「小逸,你沒事吧?」一枝梅鳳眼閃過一絲寒意,聲音沉下幾分。

  小逸無神目光茫然無助在洞廳內環視一週,在發現一枝梅時,猛然一亮,但下一瞬,目光又在一枝梅骨折變形的右腿上一頓,雙眼頓時泛紅,啞聲道:「我早就說了,我不會認你做師父,我和你沒有半點關係,你還來做什麼?!」

  「臭小鬼,你管我!」一枝梅輕呼一口氣,挑眉一笑,「我高興。」

  「你、你這個怪人、怪人……」小逸雙眼通紅,強忍住眼淚道。

  「在下這個怪人就認準你這個徒弟了,你就算躲到天邊也跑不了!」一枝梅放緩聲音,「好了,再哭哭啼啼的就當不了梅門首席弟子了!過來吧。」

  「我、我才沒哭呢!」小逸狠力咬牙,抹了抹眼淚,一臉倔強,拖著長長鎖鏈走到了一枝梅身後。

  「金兄,丁小姐,你們也過來。」一枝梅又朝金虔和丁月華道。

  金虔和丁月華互相攙扶,搖搖晃晃走到了一枝梅身側。

  「金虔?!你、你怎麼也——」小逸一見到金虔,顯然吃驚不小。

  金虔一臉苦笑,抬手無聲打了個招呼。

  「難道也是因為小逸……」小逸狠狠咬下嘴唇,一雙大眼好似兔子一般。

  「不用擔心,馬上我們就能出去了!」一枝梅微微一笑,一壓手中匕首,低聲對鐵面人道:「公子正打算給我們帶路呢!你說是不是啊公子?」

  鐵面人脖頸一仰,挑起聲音道:「好!讓你們走!」又朝四週一眾黑衣人喝道,「讓開、都讓開!」

  黑衣人眸中紅光一閃,紛紛後退。

  一枝梅拖著一條傷腿,架著鐵面人在最前,小逸緊緊隨後,金虔居中,丁月華斷後。

  每走一步,周圍黑衣人便緊緊包圍而上,好似烏雲壓境,壓迫心神,才走了不到丈遠,幾人額頭就冒出一層薄汗。

  突然,走在最前的鐵面人腳下一個踉蹌,好似絆到了什麼東西。

  一枝梅隨之一停,瞬間又將鐵面人拽了起來,刀尖緊緊逼近鐵面人脖頸,沉聲喝道:「公子,你可要小心啊,在下這刀子可是剛磨的刃,鋒利的很啊!」

  鐵面人沒吭聲,只是微微一點頭。

  就在這點頭一瞬,從銀色鐵面之後傳來了一聲刺耳聲音,似笛似蕭,尖銳錐心。

  金虔頓時大驚失色,這聲音正是前幾次見到生化危機軍團之時聽到的聲音,忙扭頭警望四周黑衣人。

  四周的黑衣人赤目依然,絲毫未動,毫無異狀。

  怎、怎麼?

  金虔正在納悶,突聽身後丁月華驚呼大喊:「一枝梅!!」

  金虔急轉扭頭,驚見一道刺眼鮮紅在眼前噴射而出,霎時間,滿目血紅。

  一枝梅身後血漿飛濺,緩緩扭頭,望向刺傷自己的兇手,一臉不可置信。

  長長鎖鏈之上,沾滿一枝梅的血漿,細瘦小手上,顫悠悠握著一把染血匕首,蒼白小臉,毫無表情,深深凹陷大眼之中,隱隱泛出紅光。

  是小逸!!

  金虔大腦當機,渾身僵硬,直到丁月華踉蹌上前,一把扶住了倒地的一枝梅,才猛然回神,也衝了過去。

  但見一枝梅臀部,兩寸長一道傷口,血漿噴湧,傷深難窺,第一神偷慘白臉色在一片血紅中怵目驚心。

  丁月華想要運功點穴止血,無奈功力被散,試了數次仍是毫無作用,卻因強行運功,逼出了一口鮮血。

  「沒事的……」一枝梅唇色猶如金紙,聲音好似風一吹就能散了。

  「別說話!」丁月華用手死死壓住一枝梅傷口,厲聲道。

  金虔手忙腳亂摸向懷中藥袋針包未果,這才想起藥袋已被搜走,針包卻根本沒帶在身上,頓時心頭狂亂,一把扯下半截下襬,和丁月華一起狠狠按住一枝梅傷口,滿臉冷汗,心中暗暗自我催眠:

  沒事、沒事,雖然傷口很深,但是傷在屁股,皮糙肉厚,沒傷到筋骨,沒事的、沒事的!

  「乖孩子,做得真好。」鐵面人壓住脖頸傷口,慢悠悠轉過身,咬牙切齒道,「不枉我給你餵了那麼多好東西!」

  小逸緩緩轉頭,五官表情僵硬,好似失了魂魄的木偶。

  鐵面人冰冷假面閃過一道幽光,用手扣壓假面,一道刺耳簫聲從假面下傳出。

  金虔渾身一顫,轉頭一望,但見小逸眼中紅光一閃,驟然高舉手中匕首,向丁月華刺下。

  「丁小姐!」一枝梅神色大變,猛一抬身,突然眸光驟暗,雙眼一翻,昏死過去。

  丁月華赫然回身,秀容變色,想要避開,卻已是來不及了。

  啊啊啊!!

  金虔心中尖叫不止,眼睜睜看著泛著瀕死光芒的刀尖,在空中劃過一道刺目光閃,卻在距離丁月華頭頂不到一寸的地方生生停住。

  「滴答。」

  一滴溫熱液體滴落丁月華額頭。

  小逸表情僵硬,眸中紅光忽隱忽現,緩緩流出清亮淚水。

  「師、師父……」細碎聲音從顫抖雙唇裡溢出。

  小逸……

  金虔鼻尖一酸,忿恨咬牙,丁月華貝齒咬唇,猛然瞪向鐵面人。

  那鐵面人似有些驚訝,愣愣瞅著小逸半晌,才緩緩搖頭道:「看來藥量不夠啊!」

  說到這,一抬手,輕輕一揮,圍在週遭的黑衣人立即一擁而上,好似螞蝗一般衝向四人。

  完了,這次可真的要嗝屁了!

  金虔心頭一涼,只能乾瞪著兩眼看著最前方的一個黑衣人舉著長刀衝到了自己眼前,寒光洌洌,厲風襲逆。

  突然,一道飛痕攜風而至,噹一聲將長刀「鏘」一聲擊斷兩截,隨著斷刀一同墜落地面,火光模糊下能辨出竟是一顆圓潤小石。

  「什麼人?!」鐵面人大叫。

  但聽洞內破空風響,暗器猶如飛蝗一般嗖嗖迅襲而至,角度刁鑽,又快又狠,噹噹噹數聲聯響,將黑衣人手中長刀個個擊斷,距離金虔最近的數名黑衣人竟被暗器直接擊中眉骨,血流滿面,應聲倒地。

  「什麼人?!給我出來!」鐵面人頓時方寸大亂,驚叫道。

  話音未落,就聽洞中呼呼啦啦風聲作響,好似數百蝙蝠翻動翅膀,半空中驟然騰起一張十餘丈寬大漁網,劈頭蓋臉呼嘯罩下,將圍攻金虔等人的黑衣人盡數罩在網中。

  下一瞬,就見漁網四周兩道黑影疾馳圍轉,猶如鬼魅,刀入肉響,滿眼血漿飛濺,網中黑衣人撲通撲通倒地。

  鐵面人還未回過神來,便被一道冰寒長劍橫了脖頸,還好死不死正好貼在剛剛被一枝梅割開的傷口之上。

  持劍之人慢慢從鐵面人身後步出——桃花眼灼灼,華美俊容,一襲白衫宛若月色

  「白玉堂?!怎、怎麼會?!」鐵面人第一次聲線變了調,不再是那種嘶啞聲線,反倒更像年輕男子嗓音。

  「就是你白爺爺我!」白玉堂冷聲一笑,一口白牙森森泛冷光。

  兩道勁風掠過,料理完畢黑衣人的兩道人影衝到丁月華身側,一人用手刀劈昏小逸,另一人護在丁月華身側,丁氏雙俠兩人聲線同時響起:「月華,你沒事吧?!」

  「我沒事,可是一枝梅他……」丁月華聲線中多出了從未有過的顫音。

  丁兆惠、丁兆蘭此時看清一枝梅的傷勢,也是大驚失色。

  丁兆惠手指如飛在一枝梅的穴道上點了兩下,丁兆蘭掏出金瘡藥整瓶都倒在一枝梅傷口上,流淌不止的血漿總算有了停滯之勢。

  金虔扯下衣擺牢牢包紮住一枝梅傷口,收拾妥當,這才鬆了一口氣,只覺渾身發軟,身形一晃,向後一倒。

  一隻溫熱手臂猛然環住金虔腰身,如擂鼓心跳貼在金虔耳畔,淡淡青草香氣頓時縈繞周身。

  萬分神奇的,金虔吊在半空的心臟瞬間就歸了原位。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黑色短靴,素藍長衫,月色腰帶,以及一張蒼白容顏。

  面色如紙,雙唇黯淡,佈滿紅絲雙眼中,黑爍眸子定定望著金虔,眸光震動。

  金虔細眼頓時泛出淚光,一把抓住了展昭手腕。

  展昭身形一顫,抱住金虔的手臂頓時一緊。

  但見金虔嘴巴開合數次,卻是無法出聲,展昭星眸中劃過一絲慌色,又見金虔在自己喉嚨處一陣胡亂比劃,才暗鬆一口氣,抬手解開金虔啞穴,啞聲道:「金虔,你莫怕……」

  「展大人,您甭怕,屬下已經幫您把了脈,您身上的那些不過都是些皮肉傷,回去讓屬下給您開兩幅方子,好好調養幾日,保證展大人不出半月就生龍活虎!」

  剛一解穴的金虔開口就是一頓嘰裡呱啦把展昭的後半句安慰之詞給噎了回去。

  展昭眸中閃過一絲安色,摟住金虔的手臂慢慢離開:「金校尉沒事就好。」

  「沒事!沒事!」金虔抹著額角冷汗,眼角水漬道。

  「展昭?!不、不可能!」鐵面人尖叫道,「你不可能知道這個地方!」

  「吵死了!」白玉堂一臉不耐煩,順手一點,鐵面人頓時身硬聲啞。

  「那個一枝梅怎麼樣,死了沒有?」白玉堂又提聲問道。

  「還沒。」丁兆蘭沉聲道。

  「不過看樣子快了。」丁兆惠搖頭。

  丁月華聞言猛然抬頭,一臉震驚。

  「甭急、甭急,讓咱瞅瞅。」金虔蹲下身,探手診脈片刻,又細細打量一番傷口,臉色頓時一沉,皺眉道,「內功被散,腿骨斷裂,心頭鬱結,數日水米不進,營養不良,此時又失血過多,精血失衡,急怒攻心……嘖,若是咱的藥袋還在……」

  說到這,金虔突然細眼一亮,蹭一下站起身,趕走幾步走到鐵面人身前,一挽袖子就要往鐵面人懷裡探。

  「啪」兩隻手同時抓住了金虔的手腕。

  「金校尉(小金子),你要作甚?」一貓一鼠同時開口道。

  金虔抬眼,只見不知何時跟在自己身後的展昭和鐵面人身後的白玉堂都黑著一張臉直瞪著自己。

  「那個——」金虔眨眨眼皮,莫名道,「咱的藥袋在他身上,咱是想找出來,裡面有吊命補血補氣的藥丸……」

  「五爺(展某)幫你找。」兩人同聲答道。

  誒?這一貓一鼠啥時候這麼有默契了?!

  金虔十分納悶。

  但見展昭和白玉堂對視一眼,又同時撇開臉孔,一邊一個,在鐵面人身上翻找半天,終於翻出了金虔的藥袋。

  金虔頓時大喜,忙接過藥袋,跑到一枝梅身側,翻出一個白瓷藥瓶,倒出一丸金色藥丸,塞到了一枝梅嘴裡。

  藥丸塞下片刻,一枝梅呼吸便順暢了許多。金虔又在一枝梅幾個穴位上推拿了幾下,不多時,一枝梅便清醒過來。

  鳳眼啟開,眸光渙散,口中喃喃:「小逸……」

  「沒事,只是昏過去了!」金虔忙回道。

  「丁小姐……」一枝梅神色恍惚,又道出一句。

  「我沒事!」丁月華壓住一枝梅手臂。

  鳳眼中神光漸漸凝聚,神思恢復,一枝梅轉動雙眸,望向四周人物陣容,第三句竟是:「我說幾位大俠,你們也來的太慢了吧!」

  「你還敢說我們來的慢!」白玉堂頓時暴跳,呼道,「你偷偷摸摸在臭貓劍柄縫隙藏了一張破地圖,也不吭一聲,若不是那顏家小哥眼神好,只怕我們現在還沒瞅見呢!」

  一枝梅嘆氣:「那日時間緊迫,在下又被人監視,能尋到機會留下地圖已經是大大不易……」

  「行!算你隨機應變!」白玉堂咬牙道,「可你那是什麼破地圖啊?!簡直比小金的字還像鬼畫符!」

  「條件所限,能畫成那樣算不錯了!」一枝梅慢慢起身,乾咳兩聲道。

  「還不錯?!」丁兆惠翻了一個白眼,「害我們整整找了一天,才找到入口,差點沒急死。」

  一枝梅乾笑兩聲:「在下憑記憶畫的,可能是有些偏差。」

  眾人同時嘆氣。

  展昭望了望暈倒在地的小逸,皺眉道:「梅兄此次擄走金校尉和丁小姐,可是因為小逸?」

  一枝梅望了一眼小逸,眼神轉冽,點頭道:「在下和小逸剛到杭州,小逸就被這鐵面抓了,並以此要挾在下,在下當時束手無策,只能依他所言行事……」說到這,一抱拳,垂首道,「累諸位受驚,在下難辭其咎,特此謝罪!」

  「不怪你!」丁月華突然出聲,轉向眾人,朗聲道,「一枝梅受人所制才不得已為之,但若沒有他捨命相救,月華和金校尉想必也活不到此刻。」

  「是啊,是啊,那個假臉可真不是個東西!」金虔也接口聲討道,「用小逸威脅一枝梅不說,又要殺丁小姐,還把一枝梅的腿打斷,控制小逸刺傷一枝梅,是在是心狠手辣,罪大惡極!」

  此言一出,眾人目光立即集向僵硬原地的鐵面人,熊熊殺氣燃燒烈烈。

  「五爺我倒要看看你是個什麼東西!」白玉堂怒斥一聲,甩手揮出寶劍劍鞘,啪的一聲將鐵面人的假面擊落。

  鐵面鏘鋃墜地,露出鐵面人真面目。

  數目齊瞪,半晌——

  「誰啊?不認識!」白玉堂皺眉搖頭。

  「好像有點面熟……」金虔眯著細眼。

  展昭劍眉緊鎖。

  鐵面下的臉孔,眉淡單眼,鼻高薄唇,面白如粉,隱有書生之氣,可眸光裡的凶佞之色,竟生生蓋過這還算周正的面孔,讓此人渾身都顯出一種濃烈的壞人氣息。

  「是——江春南?!」丁兆蘭驚呼。

  「江春南?」金虔撓撓腦袋,眯眼又瞅了半晌,才猛然回想起,不由驚呼,「雲容社的那個老三,杭州富豪江家的那個江春南?!」

  「就是他!」丁兆惠一鎚定音。

  「有沒有搞錯啊!」金虔抓著頭髮驚呼。

  這人不是打醬油的嗎?咋搖身一變就成了反派中級boss啦?

  白玉堂一眯桃花眼,點開江春南的啞穴,呲著白牙問道:「說!為何要抓小金和丁月華?」

  江春南臉色鐵青,雙目緊閉,不發一言。

  「不說是吧!」丁兆惠冷哼一聲,挑起一個陰笑,從腰間抽出長刀,在江春南身上比劃道,「不知江公子可曾聽過凌遲?從胸口切到四肢,一共要切三百六十刀,據說切完之後,人還能活好幾個時辰呢!看江公子這一身細皮嫩肉的,估計割起來很過癮啊!」

  眾人望向丁兆惠,同時打了一個寒顫。

  江春南身形劇烈一抖,仍是沉默無聲。

  丁兆惠眯起眼:「嗯,讓我想想,先從那塊肉切起呢?」說著,舉起長刀就向江春南胸口划去。

  「丁二俠,且慢!」展昭突然開口道,「還是將此人交給官府發落吧。」

  「沒問題!不過先讓我切兩塊肉試試刀。」丁兆惠冷笑道。

  「莫要亂動私刑。」展昭上前一步,擋住了丁兆惠。

  丁兆蘭也上前勸道:「二弟,莫要衝動。」

  丁兆惠氣呼呼收起長刀,狠狠瞪了江春南一眼:「看在展大人的面子上,先放過你小子!」

  「貓兒,如此惡人,你何必護他?!」白玉堂抱著肩膀,一臉不讚同。

  「展某只是秉公辦理。」展昭沉聲道,又望向江春南,「江春南,你的昭彰罪行,上了公堂自會審個清楚明白。」

  不料此言一出,剛剛還一副死人模樣的江春南突然暴睜雙目,眸光陰寒滲人,一身暴虐之氣幾乎噴洩而出:「展昭,此次我棋差一招,讓你佔了先機,但你莫要得意,我手裡握有你的死穴,你總有一天會死在我手裡!」

  「階下之囚,還敢口出狂言!」丁兆惠一拳搗在了江春南的鼻子上,江春南頓時血流如注。

  「貓兒,你和此人有仇?」白玉堂奇道。

  展昭皺眉搖頭:「展某和此人只見過數面,連話都未曾說過,何來什麼仇恨?」

  「可是……」白玉堂一臉沉色,望向江春南。

  一片沉寂。

  丁兆蘭上前一步:「我看此人行為乖張,行事詭異,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速速離開為妙!」

  「丁大哥所言甚是。」展昭點頭。

  「那……」金虔指向那一眾被漁網罩住,躺倒一片的黑衣人,「這些傢伙咋辦?我們就這麼幾個人,難道還要押送他們?」

  「這個簡單!」丁兆惠嘿嘿一笑,和丁兆蘭一道從背後包裹中掏出兩捆繩索,遞給展昭和白玉堂一捆,四人同時抖開繩套,套住罩住黑衣人的漁網,兩人身形疊換,繞了數圈才停手,此時,這一眾黑衣人就像一束被紮緊的粽子,莫說脫逃而出,就連動一動都無可能。

  「這漁網和繩索都是用九股纏金絲製成,就算他們有通天徹地的本事,也無法掙脫。」丁兆蘭道。

  丁兆惠拍拍手上的灰塵:「哼,用丁家的家傳寶來招待你們,算你們的造化!先把他們綁在這裡,待我們出去後,再讓官府的人來善後,省的帶這些累贅拖累。」說罷,又抽出一股繩索,將江春南上身結結實實捆綁數圈,只留兩條腿可以自如行走,挑眉道,「嘿,江公子,給你也綁一根,免得你說咱厚此薄彼啊!」

  在展昭、白玉堂丁氏雙俠忙碌之時,這邊的三人也沒閒著。

  一枝梅招呼丁月華,金虔上前,從鞋底暗格抽出一個長針,自己和二人手腳鏈鎖上搗鼓了幾下,鎖鏈便嘩啦啦輕鬆卸去。

  「梅兄好本事啊!」金虔雙眼閃閃飄星。

  丁月華瞅了一眼一枝梅:「果然是個賊!」

  一枝梅一臉得意:「過獎、過獎!」

  說罷,又搖搖晃晃半走半跳來到暈倒小逸身側,卸去小逸的鎖鏈。

  金虔立即跟上,略加診脈後,便告知一枝梅小逸乃是中了一種怪毒,但中毒不深,尚有救治之法。

  沒告訴一枝梅的是,這種毒對金虔來說,有種十分不詳的熟悉感覺。

  一枝梅聽到結論後,總算放了心,摸著小逸腦袋,輕聲道:「徒兒放心,我們就快出去了。」

  朦朧燈火下,一枝梅鳳眼中水光流轉,神色慈良,竟似在這江湖第一大賊頭頂罩上一圈耀目光環。

  丁月華眸光一閃,猝然扭轉臉龐。

  金虔心底霎時好似浸入冰水,寒涼一片。

  不為別的,只因昏暗燈光下丁月華那一張俏臉似染上了一抹紅暈。

  啊啊啊,頂頭上司的未來老婆難道要被這個江湖第一神偷偷走?!

  眾人歸心似箭,自然是無人發現金虔這一番激烈心裡運動,待善後妥當,一行九人便分別手持火把開始出洞之行。

  白玉堂手拿地圖走在最前,丁兆蘭壓著江春南緊隨其後,丁兆蘭扶著一枝梅,護著丁月華走在中間,展昭背著小逸和金虔行在隊尾。從洞廳靠左隧道向前直行。

  這洞道內,處處濕濡,十分膩滑,極難下腳,路行彎曲,岔路又多,前行的白玉堂走的極為小心謹慎,幾次停下確認路徑。

  一路沉默,大約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眼前漸有光亮,眾人心神一振,腳下都快了幾分。

  突然,行在最前方的白玉堂「哎?」的一聲,猛然停住了身形。

  「怎麼了?」丁兆惠問道,壓著江春南緊走幾步,探身一望,頓時大驚失色,「怎麼會這樣?」

  眾人忙行至前方,定眼一望,皆是震驚非常。

  火把灼灼,石柱木椅,一片狼藉,還有一幫被綁成粽子的黑衣人——竟是剛剛離開的那個洞廳。

  展昭星眸黑沉,面色凝重,金虔太陽穴亂跳。

  「怎會?」白玉堂目瞪口呆,望著手中的地圖,愣愣道,「我明明是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怎麼又繞了回來?」

  一枝梅滿面驚詫,環顧四周:「不可能,剛剛完全是按在下的地圖走的,那條路在下探過多次,不可能走錯!」

  「該不會是鼻涕白你帶錯路了吧?」丁月華問道。

  丁兆蘭沉吟:「是不是哪條岔路拐錯了?」

  白玉堂搖頭:「每條岔道我都留了標記,絕不可能走錯,除非——」

  「除非什麼?」丁兆惠急聲道。

  白玉堂一合手中地圖,瞪向江春南:「這裡並非普通的洞穴地道,而是暗含了奇門遁甲之陣,所以入洞之路和出洞之路完全不一樣。」

  眾人神色大變,同時望向江春南。

  只見江春南微微抬眼,環視一圈,嘴角斜斜勾起,鼻血乾涸的臉孔在搖晃火光下顯得一片陰森,猶如羅剎:「沒錯,這地道就是一個八卦陣法,若是沒人帶路,莫說你走過一次,就算走過百次千次,也走不出去!」

  「是嗎?」丁兆惠瞅著江春南露出一個壞笑:「我說江公子,你定是知道路的吧!」

  「本公子自然知道!」江春南冷笑,「但是本公子為何要告訴你們?反正出去也是死路一條,不如留在這裡,讓你們幾位江湖大俠陪著本公子一起死,豈不快哉?!」

  「呸!你也配?!」丁兆惠飛起一腳踹在江春南心口,啐了一口吐沫。

  江春南吐出一口鮮血,乾咳兩聲:「若是你們不信,那就再試試!反正就算是走到死也走不出去!」

  「我就不信了,五弟,我們再走一次!」丁兆惠冷聲道。

  白玉堂站立洞廳中央,桃花眼中灼灼發亮,環視四周,片刻,「這洞穴果然有些古怪。」又轉頭望向眾人道:「我再去探一次。」

  「不妥,五弟一人太過凶險。」丁兆蘭搖頭道。

  丁兆惠點頭:「還是我和你一起去穩妥一點。」

  「鼻涕白你可別逞強!」丁月華皺眉。

  白玉堂翻了個白眼:「我白五爺自幼研學奇門遁甲八卦機關之術,不過一個小小的八卦陣,五爺還未放在眼裡,你們就老老實實在這呆著,等五爺的好消息吧!」說罷,白袍一閃,就向洞道奔去。

  「白兄,萬事小心。」展昭急聲呼道。

  「五爺小心啊——」金虔也扯了一嗓子。

  「放心吧——」白玉堂嗓音遠遠傳來。

  「枉費心機!」江春南一聲冷哼,立即換來丁兆惠一記暴拳,頓時沒了動靜。

  洞內又恢復一片沉寂。

  眾人席地而坐恢復體力,丁氏雙俠一邊一個盯著江春南,丁月華坐在旁邊調息,一枝梅屁股受傷,坐不下,只能尋個乾爽之地趴在小逸身側,一臉擔憂。

  只有展昭,直直站在洞道之前,一動不動望著白玉堂離去方向。

  金虔又累又餓,坐在地上只覺兩眼直冒金星,緩了半天也沒什麼效果,身體沉的好似塞滿了鉛水,可這一雙細眼就偏偏老往那一抹筆直藍影上瞄,左一瞄,右一瞄,越瞄越心慌,感覺屁股就像長了刺一般,坐立難安,最後不得不拖著沉重似鐵的雙腿,湊到了展昭身側,勸道:「展大人,不如坐下稍事休息片刻?」

  展昭緩緩搖頭,清朗嗓音微顯沙啞,聲音輕的僅有金虔能聽清:「此次……是展某連累了大家。」

  「誒?」金虔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若不是展某拜託丁氏雙俠、白兄幫開封府查案,他們本不會被牽扯其中,若一枝梅沒有認識展某,也不會遭此大劫……還有小逸,他不過一個天真孩童,若不是遇見展某,又怎會……」

  「展大人……」金虔一把抓住展昭衣袖。

  展昭身形一顫,緩緩轉頭,望向金虔。

  黑眸暗沉,唇色蒼白,俊逸容顏似透明玉瓷,一觸即碎。

  金虔心肌一個哆嗦,捏住展昭衣袖的手指猝然收緊,剛想開口說話,突聽洞道內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頓時精神一凜。

  展昭身形猛然向前一步,後方眾人同時站起身,一臉緊向洞道之內張望。

  只見洞道內踉蹌奔出一人,如雪白衣沾滿灰塵血漬,華美俊容佈滿汗珠傷痕。

  「白玉堂!」展昭驚呼一聲,上前一步扶住幾乎撲倒在地的白影。

  「五爺你受傷了?!」金虔幾乎同時竄上前,尖叫道。

  白玉堂身形晃了晃,扶著展昭胳膊穩住身形,抬眼望了一眼展昭和金虔,咧嘴一笑:「臭貓、小金子,你們那是什麼臉?五爺不過是一時大意,踏錯了幾步路,沒什麼大不了的!」頓了頓,又破口罵出一句,「這他奶奶的是誰布的陣,也太邪門了吧!」

  丁氏雙俠、丁月華、一枝梅同時衝到白玉堂身側,望著平日裡一塵不染的白衣此時沾滿血跡,平日囂張跋扈的聲線此刻卻是有氣無力,皆是臉色一暗。

  「不用擔心,我剛剛已經摸出了門道,只需再去探一次……」白玉堂站直身形,強打精神道。

  「五爺!」

  「五弟!」

  「白兄!」

  「鼻涕白!」

  「白兄,莫要再探了!」修長手指握住了白玉堂的手臂。

  「臭貓,你讓開!」白玉堂劍眉倒豎。

  「莫要再探了……」展昭清朗嗓音好似蒙上一層沙塵。

  白玉堂身形一顫,抬眼望向展昭:「貓兒……」

  「哈哈哈,還是展大人識時務!」江春南尖銳刺耳嘶笑聲撞擊洞穴周壁,「白玉堂,這次算你命大,沒走到死門,否則你早就變成老鼠乾了!哈哈哈哈」

  「我現在就殺了你!」丁兆惠一把抽出鋼刀。

  「本公子死了,你們也活不了!」江春南一臉有恃無恐。

  「那也是你先死!」丁兆惠一揮鋼刀,冷刃朝江春南脖頸砍去。

  「鏘!」刀刃碰響,另一把長刀擋住了丁兆惠的鋼刃。

  「二弟,不可魯莽!」丁兆蘭沉聲道,「若真如他所言,他死了可就麻煩了。」

  丁兆惠狠狠放下鋼刀:「那怎麼辦?」

  「月華覺得剛剛二哥說得凌遲之刑好像不錯。」丁月華上前一步道。

  「要不挑斷此人的筋脈如何?」一枝梅挑起鳳眼。

  金虔一舉手裡藥袋:「咱這還有幾顆腐蟲丹,吃下之後,丹藥裡的腐屍蟲立即破卵而出,啃食五臟六腑,到時五臟如焚,痛不欲生!」

  「金校尉這個好!」丁兆惠一拍大腿。

  江春南臉色一沉,狠狠瞪向金虔,陰森森道:「本公子的記性可不大好,若是一分神,記錯了路,可就不妙了!到時候,大家就要一起去閻王殿報到!」

  一陣沉寂。

  眾人皆咬牙切齒瞪著江春南。

  這就是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啊!

  金虔狠磨牙床。

  江春南環視一圈,嘴角邪邪勾笑:「若要讓本公子帶路不難,本公子只要展大人一個承諾。」

  「什麼承諾?」展昭上前一步,沉聲問道。

  「貓兒,你可別上當!這等卑鄙小人的話怎麼能信?!」白玉堂驚呼。

  展昭一擺手,截住白玉堂話語,繼續望著江春南:「什麼承諾?」

  江春南微微一偏頭:「只要展大人承諾出去後放了本公子,本公子自然會帶你們出去。本公子相信,展大人乃人中君子,君子一諾,駟馬難追,絕對不會食言!」

  眾人神色一滯。

  展昭眉頭緊鎖,冷冽寒意直射江春南。

  江春南嗓中傳出謔謔笑聲:「怎麼,展大人不答應?!啊,對了,展大人是當朝四品大官,就算死在這裡,也算是為國捐軀死得其所、榮耀萬分,搞不好還能追封一個什麼忠君護衛之類的,自然置於死於度外!就可憐這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錦毛鼠白玉堂、丁氏雙俠,第一神偷一枝梅,天真可愛的小逸,還有如花似玉的丁大小姐都要為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陪葬了!」

  「這等小人,還是殺了乾淨!」丁兆惠拎著鋼刀就要前衝,卻被丁兆蘭死死壓住。

  江春南眼珠在眾人身上一掃,最後落在金虔身上,勾出一個陰冷笑意,往前探了探身,湊近展昭耳畔,壓低聲線道:「還有這位開封府的金校尉,正值青春少年,前途無量,難道展大人捨得他死?」

  展昭身形一顫,星眸霎時爆出狂煞之氣。

  「捨不得吧——」江春南冷笑道。

  展昭狠狠捏拳,薄唇泛白,靜立片刻,轉身望向眾人,眸光閃爍不定。

  眾人心頭一驚。

  「臭貓,你不是想答應他吧?!」白玉堂怒喝。

  「展大人,我兄弟二人寧願死,也不願向這個奸佞小人低頭!」丁氏雙俠同聲同氣。

  丁月華輕笑一聲,望了一眼自家的兄長:「大哥、二哥,反正依那真人所言,月華如今尚未成親,也活不過十八了,早死兩天晚死兩天也無所謂。」

  「好!不愧是我們的妹子!」丁氏雙俠高聲讚道。

  一枝梅眉峰一動,望了一眼丁月華,鳳眼微凝,不過一瞬,又變作一副沒睡醒的模樣,打了個哈欠:「在下懶得走了,就在這待著也不錯。」

  金虔四下一望,忙表決心道:「屬下絕不向惡勢力低頭。」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都是視死如歸豪傑啊!」江春南大笑道,「展大人,如此人物,若都就這麼死了,豈不可惜之極?」

  展昭慢慢轉頭,黑爍眸子冷冷瞪著江春南:「你當真可以平安帶我們出去?」

  「那是自然!」江春南點頭,「若展大人願意放本公子一條生路,本公子也是十分貪戀這紅塵美景,捨不得死呢!」

  展昭緩緩闔眼,片刻後,啟開雙眸,眸中已沉定色:「如此,展某便答應——」

  「展大人!不可!」

  突然,從眾人身後傳了一個清冷嗓音,打斷了展昭。

  眾人大驚,猛然回頭。

  只見黑漆漆洞穴中緩緩走出一人,黑衣長裙,黑髮垂腰,膚若凝脂,唇白若紙,呼吸急促,風華絕代的容顏上,染上一抹異樣紅暈。

  「展大人,不可應下!」來人扶著牆壁,直直望著展昭道,「若讓他帶路,幾位定會葬身此處!」

  「冰姬!!」江春南頓時睚眥欲裂。

  「冰姬姑娘?」丁氏雙俠,白玉堂同聲驚呼。

  「冰姬姑娘,你怎麼在這裡?」展昭疑惑。

  「大家小心!」丁月華提聲高喝。

  「這女人和江春南是一夥的!」一枝梅立即補上一句。

  「什麼?!」丁氏雙俠詫異非常。

  展昭神色一變,身形一動,瞬間擋到金虔身側。

  白玉堂腳下踉蹌幾步,來到金虔身側,低聲問道:

  「小金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金虔雙手緊緊攥住藥袋,吸了一口氣道:「這說起來話可就長了,就算編成三段評書也不一定能說明白。」

  「長話短說!」白玉堂一敲金虔腦門。

  「冰姬剛剛從江春南的上司淪落為江春南的階下囚。」金虔言簡意賅。

  白玉堂臉皮一抽:「這沒頭沒尾的也太短了吧。」

  「冰姬姑娘好大的本事,竟能這麼快就脫身,不知此時前來,意欲何為?」一枝梅提聲問道。

  冰姬美眸一暗,微微屈膝,作揖道:「冰姬並無惡意,只是想帶幾位離開此處。」

  一枝梅搖頭:「你與那江春南同是一路人,此時如此說,你以為我們會信你?」

  冰姬抬眼,輕聲道:「剛剛你們也看到了,如今冰姬眾叛親離,已無生還之路,冰姬已是心如死灰,只求能以纍纍罪孽之身贖罪而已。」

  「我們信不過你!」丁月華提聲道。

  冰姬抬眼,失去光彩的美眸在眾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定到了展昭身上。

  「展大人,冰姬自知罪孽深重,但冰姬絕不會再騙展大人半字!冰姬只是想幫你們平安脫身!」

  「貓兒,你可不能信她!」白玉堂在展昭耳邊小聲嘀咕。

  「南俠,這女人可不簡單!」一枝梅叮囑,「剛剛還被江春南囚禁,不過片刻,就能全身而退,還偏偏在江春南被俘之後現身,怕是其中有詐!」

  「展昭,你可別一見美女就心軟啊。」丁月華道。

  「展大人,三思。」丁氏雙俠同聲道。

  展昭緊蹙劍眉,定定望著冰姬半晌,黑爍眸子又移向了金虔。

  「金校尉,你如何想?」

  「誒?咱?」金虔眉頭團成兩條蚯蚓,瞅瞅冰姬,又望望眾人,眨巴眨巴眼皮,小心翼翼望了展昭一眼,「這個,屬下倒是有個想法,不知該不該說……」

  「有話直說。」

  金虔望瞭望眾人,抬手將幾人都招呼道自己身側圍成一圈,清了清嗓子,壓低聲線:「屬下根據剛剛江春南的行為舉止,以及他與冰姬多次對話內容,再加上冰姬之前的一言一行,進行了縝密精確的分析,得出了一個不得了的結論!」

  眾人皆神色凝重目不轉睛望著金虔。

  「就是——」金虔圓瞪細眼,豎起一根手指,煞有介事道,「冰姬喜歡展大人!」

  …………

  洞廳內一片死寂。

  「咳,的確是一個不得了的結論。」丁兆蘭乾咳一聲道。

  丁兆惠轉身,肩膀隱隱抽動。

  「金兄……」一枝梅扶額。

  「金虔……」丁月華搖頭。

  「哦~~」白玉堂一臉調侃望向展昭。

  展昭額頭青筋隱隱抽動:「金!虔!」

  「就是、那個,哎呀……」金虔瞪著細眼,抹著頭上的冷汗道,「若是冰姬喜歡展大人的話,那此時冒出來才合情合理啊……」

  「金虔你的意思是……」丁月華靈機一動,「冰姬或許不會救別人,但一定會救展昭?」

  「這只是咱的推測,僅供參考啊!」金虔乾笑道。

  幾位男士對視一眼,不可置否,又將目光移向展昭。

  展昭神色輕動,黑眸灼灼,定然望向冰姬。

  冰姬表情鄭重,美眸隱光,盈盈回望。

  寂寂咫尺遙望,憐影淒惶天涯。

  片刻,展昭收回目光,沉聲問道:「冰姬姑娘,你剛剛說若是讓江春南帶路,我等定會葬身此地,這是為何?」

  冰姬眸光一閃,抿唇回道:「此洞穴內的陣法,乃是一高人所設,陣內奧妙無窮,處處殺機,暗器、毒瘴、陷阱比比皆是,若是江春南有心,只需在帶路之時觸動幾個機關,便可殺人於無形,而他卻可以全身而退,不傷分毫。」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冰姬,你莫要信口雌黃,你心裡存的什麼齷齪心思,別人不知道,難道我還不知道!」江春南嘶聲大喝,目赤如火,「展昭,這個女人心若蛇蠍,歹毒非常,她自陳州開始就步步謀營,欲殺你們而後快,此時又口蜜腹劍,想要騙你們進入陷阱,你們千萬不能信她!」

  眾人聞言,神色又是一變,望向冰姬的目光中,又隱帶疑色。

  冰姬猛一抬頭,沉暗美眸中劃過一絲水光,朗聲道:「若是展大人信不過冰姬,盡可讓金校尉挑選最毒的毒藥讓我服下!」

  滿洞寂靜。

  眾人瞅一眼冰姬,再望一眼江春南,最後將目光投向了金虔。

  金虔手指捏緊藥袋,躊躇半晌,才湊到展昭身側,掏出一個綠色藥丸,低聲道:「展大人,要不試試這顆三屍腦神丹……」

  修長手指壓下金虔的藥丸:「不必。」

  只見展昭抬眼望向冰姬,眸清目朗,俊顏如月,抬臂一抱拳:「冰姬姑娘,展某信你。」

  「哎?」眾人齊聲驚呼。

  展昭回首,望向眾人:「展昭信冰姬姑娘天良未泯,展昭願再信一次。」

  眾人望著展昭一雙清澈黑眸,到嘴反駁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金虔冷汗森森,小聲嘀咕:「咱的意見真的是僅供參考啊!」

  白玉堂長嘆一口氣:「這只臭貓,就是心腸軟,死腦筋!」

  「算了算了,反正誰帶路都是一個樣,所謂:閻王叫你三更死,哪能留你到五更。」一枝梅兩手一攤,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在下也懶得想了。」

  丁月華橫了一枝梅一眼:「懶人!」

  丁兆惠轉轉眼珠,雙臂環胸:「也罷,跟著一個美人走,總比跟著這個江春南走賞心悅目多了。」

  「我就信展大人一次。」丁兆蘭點頭。

  冰姬雙眸中頓時蒙上一層水色淡華,微福神,輕頷首,輕聲道:「冰姬……多謝……」

  一瞬間,眾人好似看見清風吹散漣漪,荷瓣粉映晚霞,心中卻是定了神。

  「蠢材!一幫蠢材!」江春南叫囂。

  「閉嘴!」丁兆惠抬手點下江春南啞穴。

  「諸位,請隨我來。」冰姬轉身向最左側一條洞道內走去。

  眾人一片沉默,立即依言隨之上路。

  丁兆惠拽著江春南,白玉堂和一枝梅相互攙扶,丁兆蘭扶著丁月華,金虔跟在丁月華身後,展昭背著小逸壓尾,隨在冰姬身後前行。

  又是一路曲折難行,這次所行洞道,較之前更為矮窄,行到險處,幾乎匍匐而行,洞頂水珠時不時滴入脖頸,激起一陣一陣激靈,悶熱窒息,潮熱難耐,待行至略為寬敞洞道之後,幾乎人人都是大汗淋漓。

  「再走半柱香時間,就到出口了。」冰姬抹了抹汗,輕喘道。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打起精神繼續前行。

  這條寬洞旁側又有許多岔道,偶有風聲從洞中吹來,嗚嗚作響,猶似鬼哭魔笑,好不滲人。

  「聽起來像是有人在哭……」丁月華喃喃道。

  「而且好像是女鬼哭。」金虔搓著身上的雞皮疙瘩。

  丁兆蘭猛然停住身形:「不對,就是女子的哭聲!」

  此言一出,眾人凝神細聽,果然,風聲中隱隱夾雜的,正是幽幽女聲泣哭之音,飄飄蕩蕩,若有若無,聽的人毛骨悚然。

  「不、不是鬧鬼吧……」金虔抖著嗓子道。

  「這世上哪來的鬼!都是裝神弄鬼!」白玉堂冷喝一聲。

  「冰姬姑娘!」展昭猛然提聲,「這洞穴之中可是如安樂侯龐昱府中地下密道一樣囚禁了許多女子?」

  眾人聞言皆是一副疑惑神色,只有金虔恍然想起之前遇見的那一幕驚悚場景。

  陳州小螃蟹窩地下,好像也上演過這麼一幕啊!

  冰姬身形劇烈一顫,慢慢轉頭,美眸中一片淒涼:「展大人好記性。」

  「難道這些女子就是……」金虔推測道。

  冰姬勾出一個虛弱笑意:「怎麼可能,那些女子,早已死了。這裡的,都是江春南的功勞。」

  「江春南——雲容社——該不會之前被雲容社強行擄走的姑娘都在這裡?」丁兆惠驚道。

  「那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去救人?!」丁月華呼道。

  展昭望向冰姬:「還勞冰姬姑娘帶路。」

  冰姬望著展昭:「展大人當真要救?」

  「自然要救!」

  「救,或許不如不救……」冰姬垂眼輕聲道。

  「難道要見死不救?」丁月華問道。

  「你們見了就明白了……」冰姬輕嘆一口氣,轉身向一條岔路走去。

  行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就來到了一條更為寬敞的通道。

  通道兩旁,皆是一個一個半人身高的洞穴,洞前都豎著鐵柱欄杆,上有巨鎖橫門,向前望去,這種洞穴密密麻麻,排滿兩側洞壁,漆黑滲人,竟數百有餘。

  「這個不是……」丁月華望向金虔。

  「之前關押我們的那條通道……」金虔接口。

  就聽洞穴之內,隱有鎖鏈聲響,泣哭隱隱,剛剛聽到的嗚嗚哭聲,就是從這些洞穴中傳出的。

  白玉堂身先士卒,第一個沖上前,用寶劍砍斷門鎖,探身入內,拽出一人來。

  可待這人拖著鎖鏈暴露在火光之下,眾人都驚呆了。

  這……還是人嗎?

  長髮拖地,灰白無光,身上衣衫,滿是污漬,破爛不堪,從款式上推斷,應是女裙,卻幾乎掛不到身上;全身骨瘦如柴,膚色青綠,毫無光澤,猶如老樹皮裹住白骨,在手腕之處,是橫七豎八的刀疤傷痕;臉孔之上,雙頰凹陷,唇色泛青,雙眼深深下摳,眸中毫無光彩,一片死寂,只能從口中隱隱傳來的嗚咽之聲判斷此人仍是活著的。

  這女子見到光線,卻好似見到什麼鬼怪一般,渾身瑟瑟發抖,悶聲哭泣。

  「她怎、怎麼會變成這樣?」丁月華掩口,杏眸泛紅。

  「她們已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算救她們出去,也不容於世,被人唾棄,視為鬼怪……即便是這樣,你們還要救嗎?」冰姬幽幽聲線響起,令人不寒而慄。

  「那也要救!」白玉堂清朗嗓音響起。

  冰姬淒傷一笑:「這世上已經沒人可以救她們了……」

  「冰姬姑娘切莫如此悲觀。」展昭微微搖頭,眸光朗朗,「只要活著,便有生機。」

  說到這,展昭微一側頭:「金校尉——」

  卻發現那細瘦身影早就蹲在了那名女子身側,細細診病。

  一抹欣然之色劃過如玉俊顏。

  但見金虔手指把脈,細眼緊眯,額角冒汗,許久也沒有聲響。

  「如何?」眾人一臉緊張。

  「身中劇毒,失血過多,受驚過度,營養不良,脫水失神——」金虔眉頭皺成一個疙瘩,慢慢抬頭,一臉沉痛望向展昭:「展大人,大大不妙啊!」

  眾人的心一下子提溜到了嗓子眼。

  展昭一臉凝色:「金校尉,你直說無妨。」

  金虔吸吸鼻子,咬了咬牙,好似鼓起了十八分勇氣:「治療的藥物那絕對是貴的要死啊!」

  「……」眾人頓時扶額。

  展昭眉頭一鬆,微勾唇角:「全都報公帳!」

  「那就沒問題!」金虔咧嘴一笑。

  眾人心臟總算歸了原位,望著金虔一臉哭笑不得。

  「那還等什麼,救人唄!」丁兆惠挽起袖子,衝了出去。

  霎時間,就見洞道內人影飛閃,鎖鏈斷裂之聲不絕於耳。輕傷的,如丁氏雙俠就去遠處探查;傷略重的,如展昭、白玉堂就負責近處;重傷加功力被散的,如丁月華,就負責搬運;一枝梅則負責為所有救出女子卸開手腳鎖鏈。

  不多時,就有四十多名女子被救出,一一抬到金虔面前。只見這些女子,有幾名和剛剛那名女子一般症狀,而大多數,症狀則輕了許多,神智尚存,此時被救出獄牢,頓時個個喜極而泣。

  一時間,洞穴內皆被嚶嚶哭聲所罩,眾人又不得不一一勸慰,個個忙得不可開交。

  冰姬退立一旁,愣愣看著忙碌的眾人,口中喃喃自語:「只要活著,便有生機……」朦朧水色漸漸漫上美眸,「若是……若是再早一點……再……」

  一個聲音打斷了冰姬自言自語。

  「冰姬姑娘,此處囚洞五百有餘,為何我等探查完畢,卻僅有這四十餘人?」丁兆蘭走到冰姬面前問道。

  「難道是被移走了?」丁兆惠推測道。

  冰姬垂首,掩下眸中水光,緩緩搖頭:「此處乃是江春南所轄,冰姬並不清楚……」

  眾人又將目光移向江春南,但見江春南眸中怒氣霸烈,一副打死也不合作的態度,頓時嘆息不已,最後只得決定先救出這些女子,待出去後,再稟明官府,讓府衙派人前來細細探查。

  可這一眾女子,皆是腿腳發軟,更有甚者,神智喪失,最後金虔不得不咬牙含淚掏出藥袋裡的全部補藥,一一餵她們服下,這一眾女子才能勉強行走。

  眾人重整隊伍,將女子護在隊中,繼續隨著冰姬按原路返回,又行了約一炷香時間,眾人便覺得落腳之處逐漸變得乾燥,路勢上緩,偶有清爽風氣吹入,隱有花香。

  諸人精神大振,加快腳步,轉過兩個彎道後,就覺新鮮空氣撲面而來,一道燦燦光芒在洞口閃耀。

  隊伍最前的丁氏雙俠腳下幾個疾步,一縱身竄衝了出去。

  後行數人立即加緊腳步,走出洞口,霎時間,眼前豁然開朗。

  放眼望去,天高雲飛,秋霞鑲綴,重疊暮山聳翠,飛鳥碧空掠痕。

  著眼之處,是一片怒放的芙蓉花海,萬花千蕊,姹紫嫣紅,清風拂枝,胭瓣紛飛,似美人初醉,嬌羞欲舞,宛如畫中仙境一般。

  「諸位,我們到了。」冰姬轉身,向眾人一福身。

  眾人定定站在原地,環顧這罕見的美景,一時間,竟覺宛若隔世。

  被救出的一眾女子,一見此景,頓時淚眼婆娑,個個跪地,痛哭不已。

  眾人頓時一陣心酸,忙緩聲安慰了許久,哭聲才漸漸弱下。

  展昭上前,向冰姬一抱拳;「冰姬姑娘,此處是?」

  「是鳳凰山的後山的醉霜園,穿過此園,就是雲容社的後院,再出雲容社大門,便可下山了。」冰姬回道。

  眾人聞言頓時大喜,一眾女子更是歡呼陣陣。

  隊伍又在冰姬的引領下,直直穿行芙蓉花海。

  穿行花海之中,展眼望去,滿眼錦簇,鼻飲芬芳,好似從心底透出香氣,花枝搖曳,香瓣紛舞,醉心銷魂。

  「如此美景,若是有一壺酒……」一枝梅砸吧砸吧嘴巴。

  「再有一桌子好菜——」丁月華摸了摸咕咕作響的肚子。

  丁氏雙俠對視一眼,眸光頻閃。

  「這地方,要是開發成旅遊景點,那銀子,絕對是大把大把!」金虔嘖嘖稱奇。

  展昭側目,瞄了一眼旁邊的細瘦身形,一抹醉人笑意染上俊顏。

  「俗!你們幾個太俗了!」白玉堂搖頭晃腦,一副資深風流倜儻模樣,「應該是尋一位絕色美人撫琴吹簫才對!」

  就好似回應白玉堂的話語一般,疾風驟起,竟真送來了一道簫聲。

  但是這簫聲卻絕非仙樂裊裊,而是惡鬼催魂。

  尖銳、冰冷、直刺耳膜。

  眾人驟然停住身形,武器鏘鋃出鞘,身形迅移,面外背內,環圍成圓周形狀,將一眾女子護在背後圈內,滿目警惕四下打望。

  金虔第一反應衝到展昭身側查看昏迷的小逸,卻發現小逸睡死無聲,毫無異狀。

  而那簫聲,卻又消逝無音。

  「難道是聽錯了?」一枝梅奇道。

  可下一瞬,簫聲又起,此次眾人聽得十分清楚,頓時神色大駭。

  這簫聲居然是從背後護圈之內傳出。

  「怎麼會——」冰姬尖叫聲驟然消逝,一道人影從眾人身後高拋飛出,撲通一聲摔落在地。

  「冰姬姑娘?!」

  眾人大驚失色,眼睜睜瞅著冰姬趴在地上,額頭血漿橫流,卻發現自己連一分一毫也動不了,手中武器寶劍盡數跌落在地。

  每人的脖頸,四肢上,赫然被一根根枯瘦手臂死死纏住,猶如食人藤蔓,纏人巨蟒。

  是剛剛救出的那一眾女子!!

  眾人同時意識到這個駭人事實。

  一人從眾人背後慢慢走出,身綁繩索,臉孔青腫,在眾人身前站定身形,慢慢轉身,冷冷望著眾人。

  在他口中,含了一支只有半寸長短的翠綠短簫,此時,正發出令人膽顫心驚的簫聲——竟是江春南。

  隨著那簫聲忽大忽小,便有一名女子神色僵硬步出人群,將捆住他的繩索解開。

  江春南抬手點開自己的穴道,舌尖一翻,將那短簫含回口中,朝眾人露出一個陰滲笑意。

  「到頭來,還是本公子棋高一著!」

  「江春南,你!」白玉堂破口剛罵了半句,下半句卻被脖子上的乾枯手臂給勒了回去。

  江春南不屑瞪了白玉堂一眼,望向倒在地上的冰姬,突然換上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神色,探手欲攙扶冰姬,「冰姬,是不是很疼?」

  「滾!滾開!」冰姬一把打掉江春南手臂,額頭血水順著怒繃眼角流下,厲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自下藥控制養藥的血士,若是讓主人知道,定會讓你死無全屍!」

  「怎麼會?」江春南蹲下身,一副耐心表情解釋道,「這批血士本就是不合格的棄子,我變廢為寶,利用她們殺展昭,抓金虔,主人賞我還來不及,怎會怪我?」

  「哈哈哈,賞賜?」冰姬一陣冷笑,眼神寒冽,「難道你忘了龐昱是怎麼死的?」

  此言一出,江春南頓時眉梢一抖,一絲慌色閃過面容:「本公子和那個只知吃喝玩樂的廢物怎可相提並論?!」

  「是不能相提並論!」冰姬冷聲諷道,「人家大小也是個侯爺,你算什麼東西?!」

  「閉嘴!閉嘴!!」江春南一掌刮在冰姬臉上,凝脂膚容上頓時印出五道血痕。

  「你為何如此對我?為何如此對我?!」江春南起身尖叫,滿目癲狂,「我對你一往情深,我對你言聽計從,我如此鍾情於你,你為何如此……」說到這,江春南突然神色一動,緩緩轉身望向展昭,「是了!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若不是你!冰姬怎會移情別戀?!怎會對我不屑一顧?!展昭,都是因為你!!」

  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嘶吼,幾乎變調。

  「江春南,你要做什麼?!」冰姬驟然變色,掙扎著爬起身驚呼道。

  「做什麼?!」江春南胸口傳出謔謔笑聲,從地上拾起展昭的巨闕寶劍,瘋狂殺意狠狠烙在展昭身上,「展昭讓我生不如死,我也要讓他生不如死!!」

  巨闕劍寒光急掠飛閃,和著濃烈殺氣朝展昭胸口刺去!

  「貓兒!」

  「展大人!」

  「展昭!!」

  眾人魂飛魄散,驚聲大喝。

  「不!!」冰姬聲如泣血,猛然躍起,竟在瞬間撲到了江春南身側,雙手欲握劍刃。

  江春南唇角勾出一道猙獰弧度,劍鋒一轉,竟在最後一刻生生改了一個方向,刺向距展昭最近之人。

  這改變太快,他人都未曾察覺,只有直面殺機的展昭瞬間發覺,頓如五雷轟頂,心裂神碎。

  「不——」

  「噗嗤!」

  一聲鈍響,銳利劍鋒刺入心窩。

  一股腥紅血漿在展昭眼前迸出,將黑爍星眸染成一片血色。

  「金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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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3 02:57 PM

採花案 第十回 殘霞亂瓣悲淚逝 星夜酒灑送香魂

  「滴答、滴答——」

  點點血漿沿著巨闕寶劍緩緩留下,順著劍穗滴滴墜落地面,匯成一灘刺目紅潭。

  展昭雙目崩裂,眸光赤紅,手腳劇烈掙扎,奈何那強行控制自己行動的一眾女子此時卻是力大無窮,乾枯手臂死死困住展昭,莫說四肢身體,就連脖頸都難動分毫,掙扎幾次,也無法窺見距離自己不過三步之遙的細瘦身形到底情形如何,只能被迫直直前望,狠狠瞪著站在自己正前、手持染血寶劍一臉猙獰笑意的江春南。

  漸漸的,那笑臉慢慢扭曲變形,最後竟變作一臉驚恐。

  只見江春南驟然鬆開手中寶劍,踉蹌倒退一步,撲通跪地,直勾勾瞪著展昭身側方向,竟像是看到了什麼駭人之景,口齒半張,嘴唇哆嗦不停,一截翠綠短蕭從舌下滑出墜地。

  一陣疾風掠起,胭色花瓣狂舞紛起,風吹短蕭,刺耳蕭聲席捲而來。

  緊緊箍住展昭的乾枯手臂突然毫無預兆軟下,展昭內勁鼓起,瞬間甩開禁制,身形一轉,急聲呼道:「金——」

  映入眼眸的景象頓讓展昭如遭雷劈,腦中空白一片。

  巨闕寶劍深深刺入心窩,血漿順著寶劍涓涓流出。

  金虔臉色慘白,細目圓瞪,眸中一片空洞,直直望著前方,細瘦身形一動不動。

  金虔前方之人,黑裙曳地,絕色容顏,水眸已失光彩,臉色如紙,竟是冰姬。

  兩人身形緊緊貼在一起,冰姬在前,金虔在後,冰姬後背緊緊靠在金虔前胸,金虔雙手牢牢抓住冰姬雙臂。

  巨闕寶劍就好似一根長長的釘錐,將二人牢牢釘在一處。

  血光刺目,滿眼驚紅,讓人無法分清是冰姬一人之血,還是二人之血。

  展昭但覺心頭劇烈抽縮,一股甜腥霎時湧上喉頭,細細血絲從緊抿薄唇溢出、流下……

  巨闕劍是刺了冰姬一人,還是同時貫穿二人心臟?

  展昭看不清,也不敢想,黑眸中一片慌亂,修長手指亂顫不止。

  在同一時間脫困的眾人在看到這駭目驚心的場景時,頓時一片混亂,急急衝上前,卻又不敢妄動二人分毫,只能瞪著眼乾著急,亂聲呼喝:

  「小金子!」

  「金虔!」

  「冰姬姑娘!」

  「金校尉!」

  展昭狠狠壓下幾乎噴口而出的腥紅,箭步上前,強行壓制顫抖不停聲音,低聲呼道:「金……虔……」

  金虔身形一震,細眼緩緩轉動,黯淡眸光在觸及展昭黑眸之後,漸漸恢復清亮,蒼白雙唇動了動,卻是毫無聲音。

  展昭聲音劇烈一顫:「金虔!」

  「小金子!」白玉堂上前一步,桃花眼中一片焦紅血絲。

  金虔細眼湧上一片紅光,後撤一步,雙手環住冰姬身形,慢慢跪倒在地,冰姬順著金虔動作,軟軟滑入金虔懷中。

  眾人此時才看清,金虔胸前並無血跡,連衣服都未破損半分,竟是未傷分毫,但看金虔那臉色,卻是比胸口插了一把長劍的冰姬還要蒼白三分。

  一片沉寂。

  展昭輕輕鬆了鬆手指,單膝蹲在金虔身側,沉聲問道:「冰姬姑娘她——如何?」

  金虔細瘦手指顫顫探向冰姬胸口長劍,剛觸及劍刃,就好似觸電一般收回,喃喃道:「心臟刺穿……沒救了……已經沒救了……」

  團團跪圍冰姬周側的眾人,眼中皆湧上淒然之色。

  「……冰、冰姬……救了咱……」金虔抱著冰姬,細目赤紅。

  躺在金虔懷中的冰姬,胸口緩緩起伏,連帶著刺入胸腔的巨闕寶劍緩緩伏動,鮮紅血漿順著傷口流出,浸染身下土地,臉上卻緩緩綻出一抹淡然笑意,清雅恬靜,竟令四周花海嬌媚芙蓉黯然失色。

  「冰姬……一生作孽太多……如今……能如此……自是…最好……咳咳……」

  一口血紅從冰姬口中湧出。

  「冰姬姑娘!」眾人齊聲痛呼。

  展昭手指飛快點了冰姬幾個穴道,金虔立即從懷中掏出金色藥丸,塞到了冰姬口中。

  那藥丸入口即化,冰姬輕輕呼了兩口氣,雙眸又恢復了幾分神采。

  「展、展大人……」冰姬轉眸,直直望著展昭,水眸中春水悠悠,脈脈情意幾乎溢出,「冰姬一直……對、對展大人……」異樣紅暈漫上冰姬蒼白臉頰,「展大人……對……冰姬……可……可曾有過一絲情意……」

  展昭神色一震,劍眉緊蹙,喉結動了幾動,一抹苦澀漫上黑眸,垂下長睫道,「展某……」

  說了兩字,卻是再說不下去了。

  淒然笑意漫上冰姬染血唇角:「展大人……果然是……天下至誠之人……即便是……此時……也不願……不願……」眸中水色漸漸凝成晶瑩淚珠,順著冰姬眼角緩緩滑下,「若是……若是有來世……展大人可願……可願與冰姬雙宿……雙飛……」

  展昭猛然抬眼,定定望著冰姬,聲音沉嘶:「若有來世……展某、展某……」深沉黑眸卻是不知不覺慢慢移向金虔。

  金虔動了動嘴角,扯出一個萬分難看的笑臉,補上一溜串詞:「來世冰姬姑娘自然能和展大人共結連理白頭偕老至死不渝!」

  熟的不能再熟的串詞,卻在結尾微微抖出顫音。

  冰姬美眸緩緩轉向金虔,絕代風華容顏上漫上一抹寵溺笑意,眸光漸漸渙散,柔聲中儘是滿滿溫情:「好弟弟……姐姐……知道……你對姐…姐……最……好……」

  話尾聲音漸漸微弱,最後一個字已無法聽清。

  彎彎長睫闔起,唇角笑意未消,傾城容顏上一片安詳,清風拂起腮邊碎髮,輕掃耳畔,冰姬就好似睡著了一般,安詳寧和。

  心頭血浸透冰姬身下土地,漸染暈開,好似一朵豔赤紅蓮在冰姬周身怒放,秋風驟起,漫天芙蓉花瓣如雨狂舞,妖嬈舞動,如泣如訴。

  暮雲千里平蕪,煙蔭亂山殘照,香消冷殘紅淚逝,蕭蕭秋風葬花魂。

  丁月華無聲哽咽,丁氏兄弟、一枝梅搖頭嘆息,白玉堂狠狠閉眼,展昭緊緊握拳。

  只有金虔,靜靜抱著冰姬,不動不語,好似呆了一般。

  直到一個聲音打破了沉寂。

  「冰姬!冰姬!!不、不可能,冰姬不會死!不會死!冰姬是我的!我不准她死!」

  眾人同時回頭,只見江春南跪在人圈外側,渾身發顫,眸光赤紅,口中嘶吼,狀若癲狂。

  「都是你這個混賬!」丁兆惠怒氣衝天,猛然起身就要衝上前。

  突然,一道灰影若疾風掠水,嗖一下飈到江春南身前,憑空躍旋身起,一腳飛踹在江春南胸口。

  江春南應聲一個踉蹌,蹬蹬蹬後退數步,才勉強穩住身形,抬眼一望,頓時大驚。

  漫天花舞之中,消瘦身形挺直如同旗杆,灰色髮帶隨風飄起,在身後劃出一道長長弧線。

  竟是金虔!

  雙眉壓眸,細眼冷凝,平日嬉笑拍馬的臉面上,此時卻是肅冷寒慄,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眾人雙眼幾乎脫眶,下一瞬,更是目瞪口呆。

  只見金虔雙腳迅疾點走,身如鬼影,眨眼間就衝身上前,翻手一抖,一股綠色煙霧從指間直直噴向江春南臉孔,腳尖點地,身形驟然騰起,飛腿迅如疾風,旋踢狠踹江春南鼻樑,眾人只聽哢嚓一聲,就見江春南撲通一聲倒地狂嚎,滿臉鮮血橫流。

  這一套動作,暢如流水,一氣呵成,竟讓諸位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俠客們目不暇接,驚愣當場。

  又見金虔微一眯眼,殺意迸出,綠光手指直探江春南雙眼。

  「金校尉!」一隻修長手擒住金虔手腕,「此人不能死。」

  金虔眸光一顫,緩緩轉向攔住自己之人,細眼通紅,溢出點點水光:「冰姬……姑娘……死了……」

  攔住金虔的展昭雙眉緊蹙,星眸劃過一道清淒光芒,輕輕壓下金虔手腕,定聲道:「展某知道!」

  「小金子,聽貓兒的!」白玉堂上前一步,破天荒幫幫腔道,「這次的案子處處詭異的緊,留這個敗類一命,還有用處。」說到最後,白玉堂桃花眼冷冷掃向江春南,殺氣如刀。

  江春南雙手捂著口鼻,鮮紅血漿從指縫緩緩流出,滿目驚懼,渾身顫抖不止,嘶聲喝道:「你們不能殺我,你們不能殺我,若是殺了我,就再也無法知道——」

  「吱呀——」

  一聲詭異聲響從半空突然傳來,打斷了江春南。

  眾人但覺頭皮一涼,頓時心頭大驚,數道身形疊換,瞬間退出丈外,金虔更是被白玉堂和展昭一邊一個架著胳膊拖離險地。

  下一刻,眾人眼前便出現了令人震驚萬分的一幕。

  只見江春南四肢猝然四張大開,好似點了火的炮仗一般,猛然騰飛數丈後,便靜止不動,顫顫巍巍浮在半空。

  夕陽降落山脈,暈暈斜光下,能隱約看見在江春南脖頸、手腕、腳腕處透出絲絲亮光,山風一吹,那亮光微微搖晃,竟順著五個方向逆行而上,隱沒在不遠處山林之內。

  「這——」丁兆惠眯起雙眼,「是鋼絲?!」

  「有點眼熟——」一枝梅眉頭一跳,臉色微變,「是榆林村抓住顏家小哥和金兄的那種鋼絲?!」

  「不好!」白玉堂臉色大變,腳下一點騰身就朝江春南飛去。

  可剛騰起不過三尺,就被隨後而來的藍影一把拽落地面。

  「小心!」展昭拽著白玉堂的胳膊,沉聲提醒道,「上面有陷阱。」

  眾人心頭一涼,瞪眼細細觀瞧,這才驚覺原來距眾人頭頂丈高之處,周身三尺之外,光線隱燦,吱啦微響,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張由髮絲粗細的鋼絲密密細細織成的大網,呈倒扣碗狀,將眾人牢牢扣在網中。

  一枝梅甩手翻出一掌,吹起一團花瓣,只見那花瓣緩緩飄向絲網,在觸及鋼絲之時,霎時被割成碎片。

  「好鋒利的鋼絲!」丁月華頭頂滑下一滴冷汗。

  丁兆蘭抄起鋼刀砍向三尺開外的鋼絲網,可那鋼刀就似碰到了銅牆鐵壁一般,噹的一聲被彈了回來。

  「他奶奶的,有本事出來和我們一對一的打,偷偷摸摸設這種下三濫的陷阱算什麼本事?」丁兆惠破口大罵。

  回應丁兆惠的是山中呼呼風聲,還有頭頂綁住江春南鋼絲發出的「吱呀」聲響。

  突然,那刺耳聲響猝然加快,眾人警覺抬頭,只見那江春南身形劇烈一顫,然後被那鋼絲拽住,急速從空中飛掠而走,消逝在陰暗山林之中,霎時無蹤無息。

  下一刻,半空和四周的「吱啦、吱啦」聲響不絕於耳,刺穿耳膜,眾人只能掩耳警惕,眼睜睜看著週遭絲絲精光急閃而逝,不到片刻,罩在眾人身側的那張詭異鋼絲巨網便消失無影。

  還未等眾人回過神來,就聽身後一聲劇烈轟響,地動山搖,眾人頓時大驚失色,驚眼回望,只見來時走出的洞口處黑煙濃滾,石塊塌陷,半晌,待濃煙散去後,露出石裂崩塌的洞口,已被埋沒嚴實,連半絲縫都沒留下。

  一片死寂。

  夕陽緩緩西下,天色漸漸變暗,山風呼呼吹過,嗚咽如同鬼哭。

  眾人神色凝重,定定望著四周妖冶怒放的芙蓉花海,夜風中,芙蓉花枝搖曳影疊,如幽鬼搖舞,處處詭異,令人不寒而慄。

  *

  此後,過了一月時間。

  一月之中,諸事皆告一段落。

  小逸被金虔解毒清醒後一睜眼,就被自家老哥顏查散好好教訓了一頓,之後就立即焚香敬茶拜一枝梅為師,並以徒弟的身份留在丁莊照顧腿骨折斷的一枝梅,期間花費了一枝梅整整二百五十兩白銀從金虔處買來特效「續骨膏」十盒,日日為一枝梅敷治,療效顯著。只是不知為何,此後每日丁莊內都能聽到一枝梅淒的慘呼聲——

  丁氏三兄妹運氣最好,經此大難,不過只受了些皮肉傷,三五日便痊癒。只是回到丁莊後,丁氏兄弟竟再沒提起將丁月華許配展昭一事,一直緊鑼密鼓進行的相親事宜也銷聲匿跡,令丁月華頗為不適,閒極無聊,就日日到一枝梅的廂房中吃吃喝喝,插科打諢,順便欺負行動不便的一枝梅。

  然後,在小逸和丁月華的雙重壓迫……咳咳……「精心」照料下,一枝梅的傷勢恢復一日千里,不到三十日,腿傷就好了八成,行走如飛。

  范小王爺見到金虔身上帶的傷,自然又是一番天塌地陷雞飛狗跳,非要熬什麼祖傳雞湯給金虔補身,嚇得金虔又是賭咒又是發誓,號稱自己絕對是生龍活虎堪比金剛才險險逃過一劫。

  展昭自歸來那日就開始帶傷查案奔波,害的金虔不得不把牛皮糖撒潑耍賴功夫發揮了十成十,才纏得展昭每日空出一個時辰服藥調息養傷,即便是如此,本應在十日內就能痊癒的傷勢卻足足拖了二十多日才恢復。

  相比之下,白玉堂就十分合作,按時吃藥吃飯睡覺調息喝湯,不出三日,那些在秘洞裡受的傷就恢復了九成,之後,就日日搖著摺扇跟在展昭身後,時不時參上一腳,美其名曰「拔刀相助」。

  二人在杭州府衙及丁氏雙俠的江湖關係網大力協助下整整查了一個月,卻是線索盡斷,一無所獲。

  首先是雲容社後山的密道,因為那日已被炸平,即使發動杭州府衙全部衙役,也無法再次挖出洞口。建造如此大的洞穴到底是為什麼?洞中又隱藏了什麼?被留在洞中的一眾黑衣人是生是死?皆成了謎團。

  被救出的一眾女子,自從江春南簫聲控制解除後,就渾渾噩噩,神智迷離,加上長期營養不良、失血過多,有好幾位險些保不住性命,幸好還有金虔這個醫仙的關門弟子坐鎮,外加杭州知府強大財力藥力人力後勤保障,才險險救回一眾女子的性命。只是若要恢復如常人一般行走說笑,怕還需數月的調理。

  後來金虔問起幾個恢復意識的女子她們在洞中到底曾遭遇過何事,卻皆稱記得不甚清晰,只能模糊憶起曾被人數次割開手腕取血,還被人灌下藥汁,而自聽到江春南簫聲失去意識之後的事情,卻都沒有任何印象。

  而知曉這些謎底的第一位人物,雲容社三號當家江春南,卻是自那天之後就不知所蹤,杭州知府曾派人將杭州城方圓百里翻了個底朝天,除了那一截被摔裂的短蕭,再沒尋到半點蹤跡。至於餘下的牛朝生和高驊,經過嚴密盤問,卻發現此二人對江春南所作所為及山中的密道一無所知,說白了就是兩個被當做擋箭牌的花花公子。最後被杭州知府判流放之行三年,並各罰白銀千兩,以賠付被雲容社禍害女子的家人。

  而另一位可能知曉這些秘密的人,此時已經靜靜安眠在茉花村一座小山坡上,朝聞花露,夕賞斜陽,再也不用擔心被人所控,身不由己。

  *

  夜色深邃,晚風寥寥。

  奔波整日的展昭匆匆趕回丁莊,前去探望某人,卻發現以「頭暈目眩頭昏腦脹嚴重睡眠不足即將昏倒」為由請假的某人並未在房中休息,不由無奈嘆息。

  這人,才勤快了幾日,就又犯了偷懶耍滑的毛病。

  「展大人?」路過的顏查散停住腳步,望著直直站在金虔門前的展昭,想了想,瞭然道,「展大人是要找金校尉吧。金校尉剛提著一個食盒出門了。」

  展昭一愣:「食盒?」

  顏查散點點頭:「還背了一個大包袱,裡面裝了不少紙金元寶。」

  「紙金元寶?」展昭神色一動,「難道是——」

  顏查散輕聲嘆息道:「應是去了東北方向。」

  展昭抬眼,黑眸閃爍:「展某去去就來。」

  說罷,就步履匆匆朝大門走去。

  顏查散望著展昭背影,欣慰一笑:「今夜,冰姬姑娘總算能見到最想見的人了……」

  *

  茉花村東北有一座不高的山丘,坐北朝南,背靠青山,自山上向下望,可見茉花村全景,是難得的風水寶地。

  冰姬,就葬在這裡。

  繁星滿天,夜風習習,偶爾能聽到蟬鳴自草叢間傳出。

  展昭一路行至冰姬墓前,只見石碑之前,消瘦身影煢煢獨立,晚風蕭瑟,吹拂衣角,不由心口一緊,趕走上前兩步,輕聲道:「金校尉……」

  金虔身形一抖,緩緩扭頭,細眼泛紅:「展大人,您不會是抓咱回去加班的吧?」

  展昭心頭稍鬆,淡然一笑:「展某是來看冰姬姑娘的。」

  金虔頓時大鬆一口氣,立即從肩頭甩下包裹,解開抽出一張油氈往地上一鋪,朝展昭堆起笑臉,道:「展大人,坐!」

  展昭微愣:「這……」

  「地上涼,這油氈是防潮的。」金虔一把將展昭拉坐在油氈上,自己坐在旁邊,又拎過食盒放在墓碑前,取出數個碟子外加一壺清酒和兩個酒杯,在冰姬墓前擺了一長溜:燉鴨、烤雞、紅燒魚、紅燒肉、排骨一應俱全,香氣撲鼻。

  「金校尉,你這是?」展昭微顯詫異。

  「展大人,甭客氣,吃吃吃!」金虔扯下一個雞腿塞到展昭手裡,另一手拿著筷子夾起一塊紅燒肉塞到嘴裡,將兩個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一邊吃一邊夾起菜肉,放到墓碑前,絮絮叨叨嘟囔道:

  「冰姬姑娘,這幾道菜都是丁小姐特別推薦的,味道那是一頂一的好,你都嘗嘗。」

  展昭拿著雞腿的手微微一頓。

  「展大人你怎麼不吃啊?」金虔扭頭望著展昭,一臉納悶,又塞給展昭一雙筷子,「今天展大人能來,冰姬姑娘一定是打心眼兒裡高興,咱們就熱熱鬧鬧陪冰姬姑娘好好吃一頓。」

  展昭喉結動了動:「好。」拿起筷子揀起一塊紅燒肉放在口中,又夾起一塊排骨放到冰姬墓碑前,展顏一笑,「冰姬姑娘,請。」

  金虔咧嘴一笑,把兩個酒杯分別遞給展昭、放到冰姬墓前,一一斟滿,自己則舉起酒壺,朝冰姬墓碑一碰:「冰姬姑娘,乾了!」

  「乾了。」展昭也舉杯一笑。

  二人同時一飲而盡。

  「冰姬姑娘,咱跟你說,一直黴這個傢伙這幾天可慘了,丁家小姐好像盯上他了,天天都去找他的麻煩……」

  金虔嚼著紅燒肉,喝著美酒,手舞足蹈對著冰姬的墓碑說個不停,身邊的展昭一臉淡淡笑意,默默望著金虔,偶爾插上兩句。一時間,靜寂山丘之上,笑聲陣陣,菜香飄飄,蟬鳴風影笑聲交響,好不熱鬧。

  此正是:星明銀洗山河耀,秋蟬永夜清唱鳴,遙遙三影談天下,對酒當歌醉今朝。

  二人足足吃了一炷香時間,才勉強將金虔帶來的菜品吃得七七八八,展昭都覺胃部隱隱發漲,金虔直接仰面躺在地上,飽嗝一串接一串。

  「嗝、冰姬姑娘,今天咱可是捨命陪君子了。」金虔費力撐起身形,對著冰姬墓碑煞有介事道。

  展昭一手扶肚,淡笑搖頭。

  「啊!對了,差點忘了大事!」金虔猛一起身,埋頭從包裹裡提出三大串金紙元寶,每一串鋪開都有六尺多長,放到冰姬墓前,招呼展昭道,「展大人,趕緊過來給冰姬姑娘送點金元寶。」

  展昭望著那三大串數量不菲的元寶,今晚第二次出現詫異之色:「這麼……多?」

  「有錢能使鬼推磨啊!」金虔點亮火摺子,開始燒第一串元寶,一邊燒一邊嘴裡還叨叨不停,「冰姬姑娘,這些都是咱給你的過路費,俗話說閻王好過小鬼難纏,黃泉路上,這用錢的地方可多著呢!若是在那邊遇到不好說話的鬼差,該用金子的時候可千萬別心疼,金子就要用在刀刃上,若這些還不夠,你就託夢給咱,咱再給你燒,要多少有多少!等到閻王判你投胎的時候,咱再多燒些給你,好好打點打點閻王老爺……」

  展昭接過一串金紙元寶,一邊燒一邊無奈搖頭。

  這人,莫不是連鬼都想用金子賄賂……

  「來世冰姬姑娘一定要投胎一戶好人家,健健康康長大,平平安安變老,能壽終正寢那是最好不過了……」

  展昭動作一頓,微微抬眼,只見熒熒火光下,金虔細眼閃爍,神色凝重,竟是難得的認真。

  心口湧上酸意,黑爍眸子又望向漆黑冰冷的墓碑。

  「來世……若有緣……展某……願再與冰姬姑娘一聚。」

  「冰姬姑娘你聽到了吧,展大人那絕對是一諾千金一言九鼎!」旁邊的金虔聞言頓時精神一振,猛一起身,叉腰笑道,「到時候,冰姬姑娘和展大人的媒人一定要請咱,這媒人紅包咱可預訂好了啊!」

  展昭只覺頭頂青筋隱隱抽跳,無奈瞪了金虔一眼。

  這一眼,便再也移不開目光。

  濃濃夜色下,消瘦身形孤立,背後山下萬家燈火璀璨,如繁星爍爍,熒熒耀眼,黑髮隨風舞動,短靠衣衫飄忽,細眼中瑩瑩閃動,晶亮光芒繞著眼圈溜溜打轉,溢彩流光。

  展昭心口一緊:「金……」

  金虔一抹臉皮,吸了吸鼻子,突然換上一臉正色,朝展昭一抱拳:「展大人,屬下自此一役,自知武功低劣,實在是有愧開封府從六品校尉之名,請展大人回府衙之後對屬下多加指點,還望大人肯準!」

  展昭靜靜望著金虔半晌,才慢慢點了點頭:「好。」

  「多謝展大人!」

  「以後每日蹲馬步半個時辰。」

  「咦?以前不是每天一個半時辰?」

  「餘下的一個時辰改蹲梅花樁!」

  「誒?!」

  「再加一個時辰拳腳功夫。」

  「誒?誒?!」

  「還有一個時辰刀劍。」

  「嗝!!」

  「晚上再練兩個時辰內功。」

  「……展、展大人,其實屬下覺得屬下的武功並非如此不濟……」

  「金校尉剛剛不是還請展某多加指點嗎?」

  「是『多』加指點,不是『嚴』加指點啊……」

  「嗯——?!」

  「是是是!屬下謹遵展大人命令!」

  「嗯。」

  遙遙星空下,一個細瘦身影塌腰弓背,好不萎靡,另一個筆直藍影卻是意氣風發。

  銀光透過葉隙,斑駁灑在冰姬墓碑之上,點染隱隱暖意,夜風吹過,樹稍輕拂墓碑頂端,婆娑作響,好似冰姬柔美聲線:

  「金校尉,要多加努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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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3 03:06 PM

採花案 十一回 慍怒御貓心意表 丁莊校尉再獻計

  秋波綠水風光好,遊人畫舫湖中鬧。

  金虔坐在西湖邊最大的酒樓——醉仙樓頂層之內,瞪著一桌子價格不菲的美味佳餚,享受著窗外習習湖風,非但毫無心曠神怡之感,反覺背後冷寒森森,頭頂陰雲密佈。

  對面丁氏兄弟笑意吟吟,滿臉笑紋都能夾死兩打蒼蠅,可金虔怎麼看都覺著渾身不舒服。

  所謂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這大釘子、二釘子笑得這麼猥瑣,一定沒什麼好事。

  再看坐在丁氏雙俠身邊,隨身攜帶一冷一熱兩名護衛的孝義王爺,金虔只覺不祥預感更甚。

  上次請范小王爺列席是啥時候來著?好像是給貓兒和丁小姐做媒的時候……難道這次又要請范小王爺坐鎮為丁小姐拉郎配?

  不對啊!

  金虔一掃圓桌周圍落座人員。

  除了丁氏雙俠,范小王爺外加護衛兩名,還有——小逸?

  這是什麼陣容?

  莫不是這丁氏雙胞胎連小逸這等連毛都沒長齊的小鬼也不放過?

  想到這,金虔細眼抽了抽,清了清嗓子,開口問道:

  「丁大哥、丁二哥今日特意宴請金某,不知所為何事?」

  丁兆惠咧嘴樂道:「哎,金兄弟,你還不知道咱兄弟倆?對咱們兄弟二人來說,最大的事兒不就是月華的婚事了嘛!」

  果然!

  「原來是為了丁小姐的婚事……」金虔慢吞吞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一抹精光從細眼中劃過。

  丁兆蘭微微一笑:「金兄弟,我們就直話直說了。今日在這此宴請金兄弟就是想請金兄幫個大忙,幫我們撮合撮合舍妹的婚事。」

  金虔細眼一亮,啪一聲放下茶碗,提聲道:「二位,不是咱誇口,這汴京城裡上至垂垂八旬老者下至週歲黃口小兒,誰都知道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砍價買賣吵架做媒說書侃大山那是天下第一,二位請金某出山為丁小姐做媒,正是慧眼識英雄物超所值,保準丁小姐的婚事手到擒來萬事大吉!」

  「正是、正是!」丁兆惠雙眼眯成兩道月牙,「范王爺和小逸都說,只要能請得金兄出馬,月華的婚事絕對指日可待。」

  「先別高興太早。」小逸臭著一張臉,小聲嘀咕了一句。

  果然,金虔下一句話就給丁氏兄弟頭頂潑了一盆涼水。

  「只是丁小姐這婚事——唉……」金虔長嘆一口氣,眉頭緊皺望向丁兆蘭、丁兆惠道,「一個字:難!兩個字:很難!三個字:非常難!」

  丁氏雙俠臉色同時一變。

  「金兄此言何解?」丁兆蘭急聲問道。

  金虔喝了一口茶,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樣抬眼道:「主要是丁小姐對展大人無意,展大人對丁小姐也無情,若想撮合這二人,那自是難上加難!」

  話音一落,桌上其他幾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小金……」范小王爺扶額。

  小逸翻了一個白眼。

  丁兆蘭嘆氣。

  丁兆惠詫異半晌,才憋出一句話:「我們何時說是要幫月華和展大人做媒了?」

  「誒?」金虔細眼繃大,「不是給丁小姐和展大人做媒,那還有誰?」

  「是幫丁小姐和我師父做媒。」小逸扔出一個炸彈。

  「什麼?!」金虔騰得一下跳起身,細眼瞪得溜圓,「丁小姐和一枝梅?!」

  對面幾人同時點頭。

  細眼漸漸眯起,兩撮火光嗖嗖飆出,金虔頓時火冒三丈,「啪」一掌拍在圓桌上,桌上茶碗碟子筷子瓷碗酒杯湯勺都隨聲跳起半尺來高。

  「丁氏兄弟,你們簡直是欺人太甚!」

  這一嗓子,頓把對面幾人都吼懵了。

  「金、金兄,你何出此言啊?」丁兆蘭忙起身抱拳問道。

  「小金?」范小王爺起身瞪著金虔,一臉驚異。

  丁兆惠也跳起身急聲呼道:「金兄,有話好說,幹嘛發這麼大的火啊?」

  「發火?咱還要發飆呢!」金虔抓起一個茶碗就要朝地上摔,穩坐一旁的小逸突然冷聲冒出一句,「那個茶碗至少要半錢銀子。」

  金虔揮到半空的胳膊一僵,一邊恨恨把茶碗放回圓桌,一邊開始在桌上打量其餘的碗碟瓢勺。

  「甭看了,這桌上隨便一個物件都要一兩銀子以上。」小逸提醒道。

  金虔臉皮一抽,在桌上掃視半晌,最後撿起剛剛啃剩的一塊骨頭,摔在了地上,怒氣衝衝道:「丁兆蘭、丁兆惠,俗話說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二位也算是江湖上成名的俠客,怎能出爾反爾,做這等言而無信兩面三刀之人?!」

  丁氏雙俠臉色頓逼青綠色系。

  范小王爺一頭冷汗:「小金,你亂說什麼呢?」

  「亂說?!」金虔細眼一掃眾人,雙眉倒豎,氣勢驚人,「咱這是實話實說!半月前,這二人還口口聲聲說要將自家妹子許配給展大人,這過了才幾天,竟又要將丁小姐許配給一枝梅?!一妹二嫁,荒唐之極,這不是言而無信出爾反爾又是什麼?哼哼,若是傳出去,不知二位還有何顏面面對天下豪傑江東父老?!」

  此言一出,眾人皆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那個金兄……」丁兆蘭結結巴巴,不知該如何組織語言。

  「哎呦我的乖乖……」丁兆惠狂抹頭頂冷汗。

  范小王爺一臉求救,瞅瞅邵問,邵問苦笑搖頭,再望莫言,莫言默不作聲旁移半步。

  小逸長嘆一口氣,探頭向窗外樓下觀望,突然雙眼一亮,伸出手臂朝樓下使勁兒搖了幾下。

  只是小逸這一番舉動,屋內其餘眾人卻是無暇窺見,此時眾人皆被戰鬥力突然飆升的金虔給驚住了。

  「這簡直就是駭人聽聞無法無天千古奇冤六月飛霜荒天下之大謬——」金虔口中唾沫猶如噴泉飛濺,在陽光下五色繽紛,耀得眾人一陣眼暈。

  丁兆蘭直面金虔口水瀑布,臉色漲得通紅,一個勁兒朝自家胞弟發出求救信號。

  丁兆惠退到牆根,頻頻搖頭。

  范小王爺倉皇後退。

  金虔一臉義憤填膺:「想要搶展大人的老婆,就先從咱身上踏過去!」

  話音未落,就聽身後傳來一個冰冷至極點的聲音。

  「展某何時娶妻了?」

  豐沛寒氣呼嘯而至,寒天凍地,金虔後脖子汗毛瞬時根根倒立,哆嗦發抖。

  僵硬回頭,只見一藍、一白、一青三道人影不知何時來到廂廳門外,正是展昭、白玉堂、顏查散三人。

  顏查散一臉無奈望向自家胞弟,小逸輕呼一口氣,回了一個討好的笑臉。

  白玉堂手中摺扇呼呼啦啦搖得好不高興,左眼寫「幸災」、右眼寫「樂禍」,口中嘖嘖有聲:「我說顏兄今日怎麼非要拉五爺和這隻臭貓來這醉仙樓喫茶,感情是這兒有一齣好戲等著呢!」

  展昭黑眸直瞪金虔,以自身為圓心,散發螺旋狀冷氣,透骨奇寒刺刮眾人皮肉。

  「那、那個……展大人……屬下這都是、是為了展大人的終身大事……」

  星眸一眯,怒氣飆升:「展某的終身大事不勞金兄費心!」

  金虔頭髮根立馬倒數百分之八十三,瞬時縮脖消聲。

  眾人望著被成功鎮壓的金虔,皆鬆了一口氣。

  丁兆惠拍著胸口:「展大人來的可太及時了。」

  「展大人、五弟、顏兄,來來來,趕緊坐!」丁兆蘭起身朝三人抱拳道。

  三人依言落座,展昭、白玉堂分坐金虔兩側,顏查散坐在小逸身旁。

  「咳,那個——」丁兆惠乾咳兩聲,打破尷尬,「展大人,剛剛您都聽到了……那個……我兄弟二人絕非出爾反爾,只是……」

  「丁二哥,」展昭抬眸,神色懇切,「展某也覺丁小姐應早日另覓良緣。一枝梅武藝超群,輕功卓絕,且為人豁達,心胸開拓,實乃江湖上少見的豪傑,可為良配。」

  此言一出,丁氏雙俠頓時臉上飛光,滿面喜色。

  白玉堂也在一旁添油加醋:「沒錯沒錯,況且一枝梅還是『梅門』的掌門,與丁家莊可謂是門當戶對啊!」

  丁氏雙俠更是頻頻點頭。

  丁兆蘭接口道:「其實武藝家世還在其次,主要是我和二弟還有小逸兄弟經過這一個月的觀察,都覺得月華對展大人並無男女之情,反倒是對那一枝梅頗有情意……」

  話未說完,就見剛老實不到半刻的金虔騰得一下又跳了起來,驚呼:「怎麼可能?!」

  眾人同時被嚇了一跳。

  只見金虔雙眉倒數,細眼圓瞪,好似聽到天下最不可置信之事。

  「為、為何不可能?」丁兆惠想是對剛剛金虔一翻滔滔討伐戰辭還心有餘悸,小心翼翼問道。

  「比起展大人,丁小姐更中意一枝梅?」金虔瞪眼橫掃一圈,「這簡直的荒天下之大謬!那一枝梅哪裡比展大人強?!」

  誒?

  眾人呆愣。

  只見金虔細眼中綠光大盛,背後氣勢萬千,渾身光芒萬丈,開始滔滔不絕:「論武功、一枝梅是展大人的手下敗將;論輕功、一枝梅那鬼氣森森的身法哪比得上展大人的輕靈優雅?論長相、展大人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一枝梅一臉偷相兩眼無光;論身材、一枝梅那軟塌塌的水蛇腰哪比得上展大人韌性十足的小蠻腰——」

  「噗——」白玉堂一口茶水噴出一丈開外。

  一室死寂。

  猛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口不擇言說了什麼的金虔瞬間石化。

  丁兆蘭目瞪,丁兆惠口呆,范小王爺額頂冒汗,莫言臉皮隱抽,邵問嘴角狂抖,小逸雙眼圓瞪,白玉堂一雙耗子爪死死捏著扇柄,埋頭雙肩劇烈抖動。

  顏查散臉憋得通紅,乾咳數聲,瞄了一眼身邊的展昭,突然冒出一句:

  「展大人你可是身體不適,為何面色如此之怪?!」

  眾人目光唰得一下轉向展昭,頓時都呆了。

  只見展昭額頭青筋暴突,怒火滿目,可偏偏面若朝霞,連一雙耳朵都染上胭脂色,竟給這涼爽秋意中添了一抹融融春意。

  真是:紅入桃花嫩,春飛柳絮香。

  白玉堂不自在扭過頭,嚥了嚥口水。

  丁氏兄弟一個望天、一個看地,范小王爺乾咳兩聲、扭頭,邵問一臉驚豔卻在被莫言一腳踢中腿骨後變作苦瓜臉。

  小逸片刻愣神之後,瞥向自己老哥——顏查散低頭,默默品茶。

  唯一未被「御貓牌春色」感染的,就是剛剛禍從口出的某位從六品校尉。

  咱、咱剛剛說、說說了啥?

  最、最後一句好像提到了什麼小蠻腰的……

  現、現在立即劈一根地縫鑽進去還來得及不?

  展昭慢慢起身,緩緩轉向金虔,沉沉開口道:

  「展某尚有要事與金校尉商討,先行告退。」

  說罷,就挺著筆直腰身拽著金虔脖領子將石化僵硬的金虔一路拖了出去。

  而在展昭身形消失之前,眾人的目光竟都不由自主鬼使神差彙集在那繫著月白腰帶的如松腰肢上。

  「咳,小蠻腰啊……」

  *

  清風裊裊,湖水漣漪,樹影濯濯,衣袂飄飄。

  西湖畔,寂靜小樹林中。

  金虔望著背對自己的筆直藍影,只覺自己的大腸小腸都在哆嗦。

  此處如此僻靜,又杳無人煙——這貓、貓兒不、不會是要砍人洩憤殺人滅口吧?!

  「金虔。」展昭慢慢轉身,漆黑星眸定定望著金虔,「你剛剛……」

  金虔只覺一股涼氣嗖得一下從腳底騰起,霎時一個激靈,慌忙垂首抱拳尖聲告罪道:「展大人恕罪啊,屬下剛剛是急火攻心口不擇言胡言亂語亂七八糟七上八下,尤其是最後一句,完全是屬下鬼迷心竅亂說一氣……那、那個,展大人千萬別放在心上啊啊啊!」

  展昭緊了緊拳頭,暗呼一口氣,望了一眼幾乎要把腦袋埋地的某人,微微偏移黑眸,輕咳一聲:「展某……當真……有你說的那麼好?」

  「誒?」金虔赫然抬頭,細眼不正常繃大。

  清亮黑眸又望向金虔,一抹淡淡嫣紅浮上俊顏:「你剛剛所言,可是……心裡話?」

  「自然是心裡話!」金虔精神一振,甩開腮幫子開始駕輕就熟的馬屁精,「展大人比起那一枝梅,絕對是一個天上月一個地下泥,屬下所言絕對是發自肺腑挖心掏肺實心實意,屬下對展大人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黑眸一動不動望著眼前口若懸河的消瘦身影,雙頰的熱度又悄悄升了幾分。

  可金虔下一句話,頓讓展昭覺得一桶冰水從頭淋下。

  「展大人和丁小姐明明就是天生一對地下一雙,成婚以後那絕對是琴瑟和鳴白頭偕老,怎麼可以讓一枝梅出來攪局……」

  「金虔!」

  「啊?」

  展昭杏眸直直望著金虔,沉壓嗓音擲地有聲:「展某對丁小姐絕無半絲情意!」

  金虔細眼圓瞪:「誒?!可是……」

  電視劇電影小說評書裡都說:丁月華是南俠展昭的老婆啊!

  「以後休要再將丁小姐與展某扯在一處!」

  「但是……」

  「若要再犯,俸祿減半!」

  金虔身形一顫,猛然繃直抱拳,正色道:「屬下遵命!」

  展昭臉色這才緩下幾分,望了一眼面帶困惑的金虔,黑眸中劃過一絲苦澀,垂下眼簾:「以後,莫要再給展某做媒了。」

  「誒?!!」金虔一愣,「這、這是為何?!」

  這、這這貓兒又怎麼了?咋沒頭沒腦的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莫要多問!」展昭一撇頭。

  金虔頓時如喪考妣

  開什麼國際玩笑!若是這貓兒不結婚,咱紅彤彤的媒人紅包豈不就沒著落了?!不對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個,難道貓兒因為丁小姐的事兒受了打擊……不對啊,貓兒不是說自己對丁小姐沒意思嗎?那就稱不上什麼打擊啊!那、那這這到底是怎麼了啊啊啊啊!

  不成不成,咱絕對不能讓展大人成為「剩男」啊啊啊!

  「展大人啊,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成親生子乃是人生大事,所謂功在萬代利在千秋……」金虔立即又撲了上去,一長串苦口婆心的說辭溜了出來。

  展昭手指猝然攥緊,頭頂青筋突突亂跳,一股異樣煩躁湧上心頭:

  展某對他、對他如此、如此……可他卻、卻……

  某四品帶刀護衛只覺腦中一熱,怒火衝心,薄唇一張,竟說出一句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話:

  「展某已有心儀之人。」

  劈劈劈啪!

  一個形狀優美的晴天霹靂炸在金虔頭頂。

  金虔只感呼吸停滯,心跳停止,腦中嗡嗡作響,眼前一片灰白,世間萬物似乎都離自己遠去。

  貓兒有、有了心儀之人?

  是誰……

  是誰?!

  是誰!!

  咱天天跟在貓兒身側,居然沒發現,竟然不知道!還天天號稱要給貓兒做媒牽線,咱、咱咱咱這個媒婆真是太失敗了!

  這、這簡直就是對咱專業技能的侮辱,是汴京第一名嘴的恥辱!

  想到這,金虔神色一凜,猛一步上前,抓住展昭衣袖,一雙細眼射出灼亮精光:「是誰?展大人的心上人是誰?!」

  展昭身形一顫,急急倒退一步,可金虔卻像狗皮膏藥一般,緊貼不離。

  瞄了一眼緊緊拽住自己的衣袖的細手,一雙貓兒耳朵又隱有發紅趨勢,再望向那一雙光華閃耀的細眼,展昭喉結一動,神色一恍,口中滑出一句:

  「是你……」黑眸一顫,猛然回神,「認識的人。」

  「咱認識的人?!」金虔愣愣開口,不覺放開展昭衣袖。

  展昭眸光閃爍,頻頻四顧,慌張道出一句:「金、金虔,你莫要亂想。」說到這,腳下一陣凌亂,又冒出一句,「展某還有公事在身,先行一步。」

  說罷,就頂著冒著蒸汽的貓耳朵,落荒而逃。

  留一臉震驚的金虔呆立原地,開始認真過濾自己認識的所有適齡女性生物。

  可從前到後從左到右整整掃瞄了三遍,除了丁月華,竟再無一個合適的人選,反倒掃瞄出一堆適齡適婚品貌端莊門當戶對的男性生物。

  細眼緩緩抬起,手指微微僵硬,絲絲冷汗從金虔毛孔嗖嗖冒出。

  艱難嚥下一口唾沫,金虔抽著臉皮抖著嗓子道出一個令人驚悚萬分的推理結論:

  「展大人……您……不會是……斷、袖、了吧……」

  *

  金虔這幾日十分鬱悶。

  鬱悶的源頭——自然就是那日某御前四品帶刀護衛毫無預兆扔出的一枚重磅炸彈。

  「展某已有心儀之人。」

  這句話就好似在腦子裡生了根一般,從早上起床到中午吃飯再到用完晚膳持續至吃罷夜宵入睡,甚至在夢裡都好似詛咒一般在金虔腦中盤桓不去,害的金虔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日日頂著黑眼圈,兩眼泛綠光死死盯著每個和展昭有交集的人。

  到底是誰?!

  貓兒的心儀之人到底是誰?!

  觀察了整整三日的結果就是:除了丁月華、一枝梅和小逸,每個人都很可疑。

  首先是范小王爺——天人之姿,身份尊貴,瞅著展大人的目光裡時刻洋溢著滿滿崇拜之情,而展大人對范小王爺雖然尊敬有禮,毫無異常,但搞不好就是因為二人身份懸殊,所以展大人才苦苦將這份心意壓抑在心底。可疑,很可疑!

  其次是顏查散——謙謙君子,儒雅書生,和展大人行在一處,那真是一個瀟瀟似青竹、一個翩翩美如玉,畫面那叫一個賞心悅目如沐春風,咋看咋相配。十分可疑!

  還有丁氏雙俠——展大人是在抵達杭州後才宣稱有心上人,時間點和丁氏兄弟的出場時間頗為吻合,還有這二位同樣的俊朗相貌,相異的性情性格,外加雙胞胎的設定……可疑加倍!

  最後就是白玉堂!

  一貓一鼠,一雅一俊,一靜一動,一藍一白,這、這這這簡直就是絕配加官配啊!而且那白玉堂是日日都跟在展大人身邊,時不時就要逗逗貓、調調情,加上展大人回嘴時的表情語氣,咋看咋覺得像是情侶間的打情罵俏,何況二人多次同經生死,之間總有種說不出的默契,探案間隙還時不時的眉目傳情……根本就是一個鼠有情、貓有意!最最可疑!

  「所以最後的結論就是——貓鼠王道啊……」

  金虔長嘆一口氣,趴在了桌子上。

  「金校尉,你以為如何?」

  丁兆惠聲音突然響在金虔耳畔,把金虔嚇了一跳,猛然回神,掃視一週,這才想起自己目前正在參加由丁氏雙俠召集,邀請小逸和自己參加的「撮合丁月華和一枝梅作戰大會」。

  丁兆惠和丁兆蘭正一臉期盼瞪著自己,小逸還是那張臭臭的小臉。

  「咳咳,剛剛二位說什麼?」金虔清了清嗓子道。

  丁氏雙俠對視一眼,頗有些無奈。

  「金兄……」丁兆蘭暗嘆一口氣,將剛剛的話又重複了一遍,「煩請金兄想個法子能讓月華和一枝梅在下月初六之前就成親。」

  「誒?這麼急?!時間太緊了吧!」金虔驚呼。

  丁兆惠皺眉道:「過了下月初六,月華就十八了!」

  「十八歲……啊!就是你們說的那個什麼真人曾留下一個丁小姐若不能在十七歲這年成親就要死無葬身之地的警言啊——」金虔恍然想起,摸著下巴道。

  「正是如此!」丁兆蘭道,「金兄,此事關系月華性命,絕不可兒戲!」

  「沒錯!我們可沒時間磨蹭了,定要想一個萬全之策,一擊即中,讓一枝梅二話不說利利索索把咱家妹子娶了!」丁兆惠一拍大腿,提聲道。

  嘖,還一擊即中?又不是殺人搶劫,這都什麼詞兒啊!

  金虔暗暗搖頭。

  「所以,金兄,就靠你了!」丁兆蘭望向金虔,一副抓住救命稻草的表情。

  「誒?咱?」金虔臉皮微抽,「這種事自然還是兩情相願水到渠成為上,可你們說的這種……難度有點高啊!」

  「哎!金兄過謙了!我兄弟二人都從小逸口中聽說了金兄那一出『連環美人計』,當真是神來之筆,妙不可言!」丁兆惠上前啪啪啪拍著金虔肩膀,一臉信任,「我相信金兄定有妙計。」

  金虔被拍得兩眼直冒金星,不由狠狠瞪向小逸。

  小逸若無其事低頭喝茶。

  「金兄,如何?」丁兆蘭也湊了過來。

  金虔長嘆一口氣,猛然起身,一臉正色望向二人,抬手抱拳道:「二位,丁小姐原本應是咱展大人的賢妻,可惜二人有緣無分,不能共結連理,咱身為展大人的得力下屬,自是為展大人惋惜萬分,如今你二人竟邀咱為丁小姐與他人牽線……唉……請恕咱無能為力……」

  「此事若是成了,我兄弟二人願奉上白銀一百兩作為媒人紅包!」丁氏雙俠異口同聲道。

  金虔立即一屁股落座原位,綻出一個燦爛笑臉:「所謂事在人為,咱們不妨從長計議。」

  「對對對!從長計議!」丁氏兄弟滿臉笑紋,一邊一個把金虔夾在了中間。

  在金虔看不到的角度,丁兆惠朝小逸挑起一根大拇指,小逸眼中光華一閃,嘴角微勾。

  「所以,依金兄之見,該如何是好?」丁兆蘭問道。

  金虔摸著下巴,沉思片刻,抬眼道:「如你們所言,丁小姐和一枝梅如今是一個郎有情、一個妾有意,只是誰都不好意思捅破這層窗戶紙,那……不如我們就設一個局,在背後推他二人一把,即可成就好事!」

  「設局?金兄此局何解?」丁兆惠一臉鄭重。

  「咱有一計,但略有風險,不知二位可願一試?」金虔細目灼灼望著二人。

  「願聞其詳!」丁兆蘭定聲道。

  金虔一挺腰板,猛然起身,叉腰仰首道:「此計就名『火中英雄救美,肌膚相親定情」!」

  「火中?!」丁兆蘭一臉詫異。

  「肌膚相親!!」丁兆惠直接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金兄、這、這這怕是不妥吧!」

  金虔細眼瞥了丁兆惠一眼,一臉鄙夷:「所謂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咱這一計絕對是集『快、准、狠』三位一體的妙計,成本最低、效果最優、效率最快,集天下之大成!若不是看丁小姐與咱患難與共的份上,這計咱還捨不得用呢!丁大哥、丁二哥,你們可想清楚了,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兒了!」

  「這……」丁兆惠望向自家大哥。

  丁兆蘭皺眉想了想,一拍桌子,一鎚定音:「行!就照金校尉之計行事!」

  「果然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丁氏雙俠,眼光犀利,就是識貨!」金虔一挑大拇指,「那咱現在給二位大哥細細說說!」

  「好!」丁氏兄弟一臉亢奮,忙湊過頭去聽金虔剖析計謀要點。

  小逸也湊了過去,可越聽臉色越臭,口中囔囔道:

  「這——聽起來像個餿主意……」

  *

  夜涼如水,天高月清。

  杭州府衙花廳內,杭州知府蘇大人望著對面滿面疲憊卻依然腰桿筆直的四品護衛,合起手中的案宗,道:「展護衛,這案子如今也算告一段落,其後若再查到其它線索,本府會盡快以公文告知包大人。」

  「有勞大人。」展昭一抱拳。

  「分內之事、分內之事。」蘇知府笑了兩聲,又望了一眼展昭,乾咳兩聲,「那個,展護衛,你這些日子也辛苦了,今日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展昭抬頭:「蘇大人,展昭還想……」

  「展護衛!」蘇大人騰一下站起身,兩步繞過桌案來到展昭身側,長嘆一口氣道,「算本府求你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若是把你累壞了,我可沒法向包大人交待啊!」說到這,蘇大人又小心翼翼望了望展昭身後,嚥了嚥口水,壓低聲音道,「而且,讓白少俠老是等在這裡,我實在是過意不去啊!」

  展昭暗嘆一口氣,轉頭望向身後閒閒倚在門邊的那抹白影,頗有些無可奈何:「白兄,不若你先回丁莊休息——」

  白玉堂一襲雪衫在皎潔月色下透出暈色,如幻似仙,朦朦銀光照拂冠玉面容,傾國傾城,望著展昭悠悠然一笑:「貓兒,五爺等你。」

  說完,桃花眼一轉,銳利如鋒刀的眸光直射蘇知府面門。

  蘇知府被生生嚇出一身冷汗,立馬朝展昭一抱拳:「展護衛,本府就不留你了。」又提聲呼道:「來人啊,送展護衛!」

  這一嗓子,喊得又響又亮,立即召來兩個衙役,不由分說便把展昭連推帶搡拽了出去。

  白玉堂一甩雪袍,悠哉悠哉跟了出去,臨出門還不忘回頭向蘇知府挑了挑眉毛。

  蘇知府忙一抱拳:「展護衛慢走,白少俠慢走。」

  說完,立即關門抹汗。

  被「掃地出門」的展昭望了身邊一臉得意的白老鼠一眼,暗嘆一口氣:「白兄……」

  「嗯?」白玉堂挑眉回望,一臉「你能奈我何」的囂張表情。

  「沒事,咱們回去吧。」展昭微微搖頭,轉身邁步。

  白玉堂桃花眼眯成兩個月牙,緊隨其後。

  江南月,清夜滿茫路,星漢迥,風露入清秋。

  清美月色下,一藍一白兩道身影比肩而行,藍衣靜逸,白衫飄灑,風姿綽約,天下無雙。此正是:雙影行脈脈,天地共悠悠。

  夜風吹過路邊樹叢,枝葉沙沙作響,月影交疊。

  突然,一藍一白同時停住腳步,厲聲喝道:「什麼人?」

  一道光華挾風直襲展昭面門,展昭錯身一步,抬手夾住來物。

  同一時間,白玉堂飛身上樹,白影如風,旋身探查無果,又落回展昭身側:「貓兒,是什麼?」

  展昭翻過手掌,只見中指、食指間夾住一把飛刀,飛刀上插了一張紙條,展開一看,二人同時臉色一變。

  那紙條上書:丁莊有難,速歸。

  展昭、白玉堂對視一眼,同時提氣起身,施展輕功一路飛奔至丁莊。

  來到丁莊大門之外,二人便知大事不妙。

  丁莊之內,一片嘈雜喧譁之聲,還有陣陣濃煙從丁莊後院方向冒向天際。

  二人身形如電,直奔丁莊內院,一路上,就見莊內眾家丁護院四下狂奔,一片混亂,口中還嚷嚷不停。

  「小姐的繡樓走水啦!」

  「快來救火啊!」

  二人急忙加快腳步,衝入後院,頓時大驚失色。

  後院之內,水榭旁側,一棟二層小樓被濃濃黑煙籠罩其中,只能勉強看到一個輪廓,濃煙氣味濃烈,只吸一口,就直嗆心肺,可奇的是,雖是濃煙滾滾,卻不見半點火光。

  週遭一眾家丁侍衛拿著水桶四處亂轉,卻毫無下手之處,都好似無頭蒼蠅一般團團亂轉。

  「這是怎麼回事?!」白玉堂提聲大叫。

  展昭閃目四顧,發現繡樓之前數人擠成一團,其中有二人還頗為眼熟。

  「快、快,月華還在樓裡面啊!」喊這句的是丁兆蘭,此時他正瘸著一隻腳,貌似受了腿傷。

  「這、這可怎麼辦啊!月華、月華!誰去救救月華啊!」扯著嗓子喊這句的正是丁兆惠,他正以一種詭異姿勢扶著腰,看樣子是閃了腰。

  「什麼?!」白玉堂一閃身衝到二人身側,提聲呼道,「大胃丁還在裡面?!」

  丁氏雙俠同時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回頭望向白玉堂,一臉詫異。

  「五、五弟?」丁兆蘭有些結巴。

  「五弟你不是和展大人在府衙查案……」丁兆惠好像吃到蒼蠅的表情。

  「這種時候還說這個作甚!」白玉堂一皺眉,縱身就要衝入繡樓,可腳還未邁出去,就被丁兆惠一把拽住褲腿。

  「五、五弟,危險啊!」丁兆蘭顫聲道。

  「救人要緊!」另一個聲音從二人身後傳出。

  丁氏雙俠頓時大驚,扭頭一望,只見一抹藍影好似離弦之箭,直直衝入濃煙滾滾的繡樓。

  「展大人,不要啊!」丁兆惠這一嗓子喊的那叫一個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丁二哥?」白玉堂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環視一週,愈發覺得詭異非常。

  繡樓著火,卻只見濃煙未見火光。

  一院子的人救火卻無一人向繡樓潑水。

  而丁氏兄弟更是怪異,僅是受了一點輕傷,怎就對那寶貝妹子不管不顧,只是站在外圍瞎嚷嚷。

  最奇怪的是,為何看見展昭衝入繡樓救人絲毫不見喜色,反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

  桃花眼一眯,白玉堂忽然湊近二人,挑眉道:「你們兩個,到底在搞什麼?!」

  可丁氏雙俠此時根本沒空搭理白玉堂,兩個同時蹦起身,腳也不瘸了,腰也不彎了,一臉焦急,胡叫亂語。

  「怎、怎麼辦,展大人衝進去了?!這可咋辦啊?!」

  「這下全都亂套了!」

  「金校尉呢?金校尉怎麼不見了?!」

  「快、快把金校尉找出來啊!」

  就好似還不夠亂似的,就見一個半人身高的身影衝到二人身側,急聲呼道:「不好了,師父不在房裡,不知去了何處!」

  正是小逸。

  「什麼,一枝梅不在房裡?!」丁兆惠跳腳叫道,「他不是天天都在屋裡睡懶覺嗎?怎麼偏偏今天不在?!」

  丁兆蘭一拍腦門:「完了、全完了!」

  白玉堂雙眉高挑,抱著胳膊望著亂成一鍋粥的二人,一臉若有所思:「丁大、丁二,你們到底在搞什麼?!」

  「是啊,大哥、二哥,這是怎麼了?」一個溫婉聲線緊隨白玉堂聲音之後傳來。

  丁氏兄弟身形同時僵硬,一格一格扭頭望向白玉堂身後之人。

  「月華?!你不是在屋裡睡覺嗎?怎、怎麼在這?!」丁兆蘭雙目圓瞪,驚呼道。

  「丁小姐剛和在下吃完夜宵回來。」又一個人影施施然走出陰影,一臉詫異望著丁氏兄弟,「這是,走水了?為何還不趕緊救火?」

  「一枝梅!」丁兆惠指著某黑衣神偷,嘴唇都在哆嗦,「你、你你……」

  「嗯?」丁月華和一枝梅同時發出一聲疑問,丁月華笑得一臉無辜,一枝梅一臉莫名。

  「我明明看見月華的床鋪上有人……」丁兆惠抽著臉皮,望向繡樓,「如果月華在這裡,那、那繡樓裡睡在床上的是誰?」

  「啊!」丁月華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一般,一鎚手掌,「剛剛月華出門請一枝梅吃夜宵之時,見到金虔睡在繡樓下的樹叢裡,想是他太累了,就順手把他拖進我房裡了。」

  片刻安靜。

  白玉堂面色微變,一枝梅鳳眼瞪大,小逸扶住額角。

  丁兆蘭眉梢亂跳,望向繡樓,面色鐵青:「所以,現在困在繡樓裡的是金校尉?!」

  「正是。」丁月華輕輕一笑,點頭道。

  「啊呀呀呀呀!!」丁兆惠抓頭驚呼,聲音響徹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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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3 03:19 PM

採花案 十二回 救人窺秘驚又喜 月下定情喜又驚

  丁莊後院,繡樓之內,濃煙瀰漫,嗆人咽喉,視線不清。

  展昭閉氣凝息,飛身沖上繡樓二層,一腳踏開丁月華閨房門板,閃身入內。

  屋內也是濃煙嗆鼻,令人窒息。

  展昭幾步來到丁月華床前,濃煙遮眼,看不真切,只能依稀看到床幃之中躺了一個人影,呼吸微弱,想是吸了不少濃煙。撩開床幃,探身入內,揭開床褥,但見床上的「丁小姐」僅著一身單薄褻衣直挺挺躺在床鋪之上。

  展昭一皺眉:「救人為先!丁小姐,得罪了。」

  說罷,雙手一帶就將床上的「丁小姐」拽入懷中,身形一轉就要往外衝。

  可就在這一轉之瞬,展昭身形好似觸電一般,猛然僵硬。

  懷中之人,身形消瘦,腰肢細軟,髮膚間隱散藥香……

  這、這分明是、是——

  「金……虔?」展昭一愣,反射垂頭望向懷中之人。

  雖然屋中煙塵繚繞,但近在咫尺的臉孔還是清晰映入展昭雙眸。

  細眼緊閉,濃眉微蹙,口齒半張,果然是金虔。

  展昭微一愣神,也顧不得細想,雙臂環緊金虔身形,腳下如風,衝向大門。

  可剛衝出兩步,展昭身形又僵住了。

  黑眸驟然睜大,環住金虔的手臂微微顫抖不止,俊容之上漸漸漫上不可置信之色。

  「怎、怎麼……」

  手臂輕輕放鬆,黑爍緩緩望向懷中之人的脖頸和上半身。

  那單薄褻衣,怎蓋得住懷中人的細瘦身形。

  微敞領口之內,展昭看得真真切切,金虔的脖子,細長光滑,毫無半點突起,更是沒有喉結。

  而再往下望,胸口處,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還有剛剛胸前感覺到的溫軟觸感——那、那是!!

  滾滾濃煙中,筆直藍影僵硬如石,好似走火入魔一般,難動分毫。

  眼前影像霎時消逝,週遭再無半絲聲音,一片死寂,萬籟無音。展昭只覺腦中一片空白,手腳硬冷,呼吸停滯,只留懷中暖溫觸感分外明晰,也不知這般僵僵站了多久,才漸有微弱聲響滲入腦中: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那聲響,一聲緊過一聲,一響急過一響,越來越大,越來越吵,好似戰鼓擂動,戰馬奔騰,直震得胸口發顫,指尖輕抖,令展昭赫然回神,才驚覺那聲響竟是源於自己不受控制狂跳不休的心臟。

  適才……那、那分明是……

  充斥屋內的濃煙漸漸散去,眼前豁然清明,若說剛剛還有些朦朦看不清楚,此時的消瘦身形卻是一覽無遺映入眼簾。

  「呼——」

  高溫紅潮瞬間湧上俊逸臉龐,展昭雙頰好似被火烤了一般,火燒火燎,熱氣蒸騰。

  猝然撇開直盯金虔的眸光,展昭一把扯下床帳,三兩下將金虔包裹的嚴嚴實實,挺身跳出繡樓。

  *

  而在繡樓之外,丁氏雙俠此時已經是兩個頭四個大,滿臉哭喪,一身頹靡。

  白玉堂冷冷瞪著兩人:「丁大、丁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罷了罷了……」丁兆惠嘆息連連。

  「天意啊天意……」丁兆蘭表情淒苦。

  丁月華似笑非笑,一臉意味深長。

  一枝梅望著丁月華,眉頭微鎖。

  小逸瞅瞅眾人,長嘆一口氣,仰頭吹出一聲口哨,非常神奇的,隨著這聲哨子,剛剛還蒸騰繚繞的濃煙竟慢慢消了下去,被夜風一吹,消散殆盡。

  再看那繡樓,完好無損,竟好似剛剛那場火災沒發生過一般。

  「怎麼樣?怎麼樣?成功了沒?」

  只見范小王爺操著大嗓門,從繡樓南側一路衝了過來。

  緊接著,又有三道人影分別從繡樓東、西、北側走來,眾人定眼一看,正是莫言、邵問和顏查散。

  范小王爺和邵問一臉興奮,莫言面無表情,顏查散則是一臉無奈,四人臉上、衣服上都沾滿黑煙塵土,灰頭土臉。

  「嘿、金兄這丸子還真是挺好用的,就是灰大了些,如果以後改良改良……」邵問一路走,一路笑嘻嘻拋著一個黑乎乎的丸子,可待來到眾人身前,定眼一看眼前陣容,頓時驚詫萬分,手裡的丸子啪嗒掉落在地,騰得一下激起一股黑煙,氣味嗆人至極,竟與之前罩住繡樓的那陣陣濃煙如出一轍。

  「怎、怎麼回事?」范小王爺指著悠閒待在一邊的丁月華和一枝梅,一臉詫異。

  丁兆蘭扶額。

  丁兆惠搖頭:「砸了。」

  「怎麼可能?!」范小王爺瞪著水眸,「小金的計策是步步為營、深思熟慮,每一步都想好了,怎麼可能砸了?」

  顏查散用袖口抹了抹臉上的灰,望瞭望眾人表情,最後將目光定在丁月華身上,乾咳一聲:「丁小姐,莫不是你早知……」

  「哎?」丁月華眨了眨杏眸,「月華可什麼都不知道啊!月華和一枝梅吃完夜宵一回莊,就看見繡樓失火——唉!好端端的,怎就失火了呢?」

  「哎呦!」邵問一拍腦門,「所以丁小姐和一枝梅根本就不在莊裡?!」

  丁氏兄弟一臉哀怨點了點頭。

  「不對。」莫言冷冷出聲,「之前明明確認過,一枝梅和丁小姐床鋪上的確有人。」

  「可能那時丁小姐尚未前來尋在下出門……」一枝梅乾笑兩聲。

  「至於月華屋內的,那是——」丁月華挑眉抬頭,如緞長髮隨著夜風悠然飄起,嫣然一笑,「啊呀,展大人把金虔救出來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眾人順勢望去,只見一道藍影從繡樓頂層踏空落下,懷中還緊緊抱著一個被裹成粽子的物件。

  白玉堂狠狠瞪了丁氏兄弟一眼,一個箭步上前:「貓兒,小金子沒事吧?!」

  展昭默不作聲,只是雙臂環緊懷中之人,黑爍雙眸沉不見底,冷冷掃過眾人。

  眾人背後同時一個激靈,丁月華更是不禁倒退半步。

  展昭眸光一閃,在丁月華身上頓了頓,微微眯眼,霎時,一股寒意順著丁月華脊背爬上,竟讓天不怕地不怕的丁大小姐無端端打了一個冷戰。

  「貓兒?」白玉堂納悶,低頭一望展昭懷中,納悶道,「你把小金子包這麼嚴實作甚?也不怕把小金子悶著。」說著,抬手就要掀矇住金虔的床帳。

  不料展昭突然倒退一步避開白玉堂,悶聲道:「金虔只是吸了些煙,無妨。」

  說罷,就立即轉身,足尖點地,如驚鴻一閃,瞬間飛奔消失,留一句話迴蕩半空。

  「展某先送金虔回屋歇息——」

  眾人呆愣原地,面面相覷。

  「這臭貓搞什麼啊?!」白玉堂一臉莫名其妙。

  「那個,我是不是看錯了?」邵問捅了捅旁邊的莫言,「展大人的臉怎麼好像……」

  「很紅。」莫言冷聲斷言。

  「耳朵也很紅……」范小王爺一臉納悶。

  丁氏雙俠也是滿面不解。

  顏查散眉峰一動,望向小逸,小逸回望,莫名搖頭,顏查散又望向一枝梅,但見一枝梅鳳眼時不時瞄向丁家小姐,若有所思,而丁月華則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唉……」顏查散又望向展昭離去方向,輕嘆一口氣。

  而在顏查散移開目光之後,丁月華秀美臉上卻勾起一個陰陰笑意。

  *

  月上花稍,風穿柳帶,暖香壓衾臥,脈脈床邊靜依,黑眸凝睇。

  丁莊西廂房內,展昭靜靜望著床鋪上昏迷不醒的金虔,面色沉靜,可一雙眸子裡卻好似煮開的沸水一般,騰亂不已。

  輕顫指尖緩緩移向裹住金虔的床帳,慢慢拉開一個角,露出僅著褻衣的消瘦身形。

  屋內燈火搖曳,雖不明亮,卻也看得十分清晰。

  果然,剛剛那一瞬絕非眼花。

  展昭目光驟然撇開,俊臉紅燒,拉起薄被輕輕蓋在金虔身上。

  原來……金虔是……女子……

  原來……自己並非、並非……

  黑眸又移向床上之人,眸光流閃,寸寸流連,修長手指漸漸上移,微微顫動,輕輕點觸消瘦臉龐。

  指尖傳來的溫度,令心口微微發澀。

  金虔……是女子……

  是……女子……

  暖暖水漾漫上星眸,薄唇勾起淡淡弧度,霎時間,春意融融,默語醉濃。

  「嗯……」

  突然,床上的人眉頭一皺,發出一聲呻吟。

  展昭手指一顫,唰得一下收回,猛然起身,倉皇倒退兩步。

  只見金虔緊閉眼簾動了動,緩緩張開,抬起一隻手摸了摸後腦勺,一雙細眼從茫然漸漸變為晶亮,瞪著床鋪上方片刻,忽然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身,破口大罵:

  「他奶奶的,誰這麼大膽子,居然敢打昏開封府的從六品校尉大人,若是讓咱抓到你,定要將你抽筋拔骨挫骨揚灰!哎呦……」

  「咳!金虔——」

  一個晴朗嗓音突然冒出,頓把金虔嚇了一跳,轉頭一望,只見距床鋪一尺開外,一抹筆直藍影僵僵站立,俊臉微偏,黑眸飄移,耳廓透紅,也不知是屋內燈火太過朦朧、還是金虔剛清醒眼屎太多眼神不濟的緣故,怎麼覺得屋內氣氛有些詭異的曖昧。

  「展、展大人?」細眼亂掃,「這、這是——展大人的屋子?!咱、咱怎麼在這兒?」

  「咳!」展昭望了金虔一眼,就好似被燙了一般,立刻移開視線,偏頭道,「你先把被子蓋上……莫、莫要著涼……」

  「被子?」金虔視線下移,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剛剛起得太猛,被子已經被掀翻在腳邊,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衣。

  難怪這前胸後背都涼颼颼的——慢著!睡衣?!前胸!!

  咦咦咦?!!!

  待金虔看清自己此時的穿戴,頓被一口涼氣噎了個半死。

  咱、咱咱咱何時被剝的只剩一層皮了?!!

  咱、咱咱咱那條長三尺寬一尺五厚實保暖藏銀票隱身材效果一流的特製裹胸布呢?!!

  咱、咱咱咱……有米有搞錯啊啊啊!!

  腦中好似有千百個銅鑼同時敲響,轟鳴嗡叫,吵得金虔兩隻眼珠子直翻白。

  露餡了!露餡了!露餡了啊啊啊!!!

  欺君之罪財物充公罪大惡極五馬分屍凌遲處死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金虔?」溫潤嗓音好似從遙遠天堂幽幽傳來,將金虔已經快飄到地獄的神智拽了回來。

  金虔恍惚望向不知何時來到床邊微顯憂色的四品護衛,定了定神,諾諾開口:「展、展大人,您、您……」

  展昭臉色微紅,神色尷尬,眸光瞄向床旁端正的臉盆架,結聲道:「展、展某……什麼都沒看見……」

  轟!隆隆隆!!

  金虔只覺頭頂呼呼啦啦沖上一股熱血,頓把臉皮撐得又漲又紅。

  貓兒你這根本就是說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啊啊啊啊!!

  原來還奢望咱這扁平燒賣能趁著昏暗夜色矇混過關,如今看來是徹底露餡了啊啊啊!

  貓兒你的眼神要不要那麼好啊啊啊!!

  話說咱這女性身份一曝光,以後咱還咋混啊啊啊!!

  展昭見金虔半晌沒聲,微微移眸,但見金虔面色緋紅,細眼盈水,不禁心頭一動,喉結動了幾動,開口道:「金虔,展某……會負……」

  「展大人啊啊啊!!」金虔突然一個吊高嗓門,一把抓住展昭衣袖,滿場飆淚,成功將展昭下半句話覆蓋。

  「展大人啊,屬下這都是迫不得已啊!屬下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

  「金虔……」展昭後退,未能擺脫金虔魔爪。

  「啊啊,不對、那個——屬下自小孤苦,在蔡州乞討為生,衣不附體食不果腹天天要和野狗搶吃的……」

  「金虔!」展昭握住金虔手腕,往下拽。

  「啊啊啊啊!!」乾嚎聲又加大了百分之三十的音量,兩隻瘦爪子順勢死死抓住御貓掌,一把鼻涕一把淚,「展大人啊,屬下若是身份暴露,那絕對是欺君罔上人頭不保,念在屬下對大宋對社稷一片忠心、對開封府對包大人一片孝心,對公孫先生一片誠心,對展大人的敬仰更是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仿若黃河氾濫一發而不可收拾……」

  「金校尉!」展昭猛然提聲,翻手握住金虔手腕,「展某絕不會將此事向外人道出半字,你盡可放心!」

  「誒?」金虔抬眼,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滿面詫異。

  這、這就行了?!咱還有三萬字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的理論要點沒發揮呢!

  展昭一臉正色,黑眸凜澈,定定望著金虔:「展某定會對你女扮男裝之事守口如瓶!」

  一吸、兩吸、三吸——金虔抽了抽鼻子,細眼一彎,頓時破涕為笑,一個撲身抱住了展昭的大腿,感恩涕零呼道:「展大人啊,您對屬下真是再生父母恩同再造,屬下做牛做馬為奴為婢也難報展大人的大恩大德啊!以後只要是展大人吩咐屬下的,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入油鍋跳地獄屬下也絕不眨一下眼皮……」

  雙手緊抱的大腿猛然一顫,瞬間僵硬如鐵。

  展昭好似如臨大敵一般,手忙腳亂拽著金虔的脖領子拖到一邊,通紅俊臉上跳出一個清晰無比的青筋十字架:「成何體統!」

  「啊!對對對!太不合體統了!」金虔豁然開朗,一個猛子跳下床,滴溜溜一轉身,朝展昭綻開一個狗腿笑臉,「這是展大人的屋子,自然是展大人在床上歇息,屬下在床下伺候!」

  「你!!咳、咳咳咳咳……」展昭一個吸氣嗆出一陣乾咳,俊臉憋得通紅。

  「啊呀,這大晚上的,展大人定是風寒露重著涼了,快上床臥著吧!」金虔諂媚笑道。

  話還未說完,金虔就覺眼前一花,一股大力揪著自己的脖領子將自己扔回床上,一張薄被瞬間罩下,將自己圍了個嚴嚴實實。

  金虔頓變成一個團坐在床上的棉花包子。

  「莫要著涼。」展昭輕咳一聲,小聲道。

  金虔呆呆看著展昭走到桌邊,端起茶壺咕咚咕咚倒了一杯涼茶一飲而盡,然後又倒了一杯,喝下,然後……整整喝了五杯茶水,才長吁一口氣,撩袍坐在桌旁,望向金虔,正色問道:

  「金校尉,你今日為何會在丁小姐繡樓內?」

  「誒?!!」金虔細眼猛然瞪大,「咱、咱在丁小姐的繡樓內?怎、怎麼可能?!」

  展昭眉頭一皺:「丁小姐繡樓失火,是展某將你救出……」頓了頓,「那濃煙……似有蹊蹺——似曾見過……」

  說到這,展昭黑眸轉向金虔,俊顏微沉。

  金虔頭皮一麻,忙解釋道:「展大人,不是……那個,其實,今晚繡樓失火之事,乃是因為咱受人之託啊!」

  「受人之託?」展昭一愣。

  金虔乾笑兩聲:「丁氏兄弟求屬下幫他們撮合丁小姐和一枝梅,屬下就想了一個計策,用煙霧彈轟出濃煙,假裝丁小姐的繡樓失火,讓小逸喊一枝梅前來英雄救美,外加深夜時分,丁小姐入睡之時定是穿著單薄,一枝梅前來救人的話,自是會——」說到這,金虔望了一眼展昭,撓撓頭皮,「嘿嘿,展大人,您懂的——到時丁氏雙俠就能以捨命相救無以為報以身相許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肌膚相親授受不清啥啥的理由緊逼一枝梅迎娶丁小姐……」

  金虔越說,聲越小,不禁拉了拉圍住脖子的棉被,抹了抹脖子上的汗漬,暗自嘀咕:

  嘖,這都立秋好些日子了,屋裡咋還這麼熱啊?

  對面的展昭慌垂眼簾,握拳掩口,乾咳一聲,強自定了定神,繼續正色問道:「那為何最後竟變成你在丁小姐房中?」

  「說起來可真是見鬼了!」金虔頓時細眼冒火,提高嗓門:「那時范小王爺、莫言、邵問、顏家小哥剛從咱這領了煙霧彈離開,咱正準備在樓下蹲點坐鎮指揮,就覺背後一陣陰風,後脖頸子劇痛,眼前一黑就啥也不知道了,再一睜眼就已經躺這兒了……」

  說到這,金虔更是義憤填膺,「這他奶奶的是哪個殺千刀的,把咱敲暈了還不算,居然還剝了咱的衣服撂到丁小姐的房裡,若是讓咱逮到——嘎!!」滿臉怒色瞬間變作驚惶:「這、這這麼說的話,知道咱是女子的,除了展大人,還、還有那個把咱打暈,脫咱衣服的傢伙……」細眼哆裡哆嗦望向展昭,驚惶又變作哭腔,「展、展大人……」

  展昭微蹙劍眉,修長手指捏緊,凝聲道:「展某大概知道是何人所為。」

  「誒?是誰?」

  展昭垂眸,輕嘆一口氣,抬眼望著金虔,面色古怪:「金校尉,你可聽過『自作孽,不可活』。」

  「哈?」

  「今晚你且在此歇息。」展昭起身,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頓了頓,又道,「不必憂心,展某自會處理。」

  「展大人!」金虔一個猛子蹦起身,裹著被子一溜煙衝到展昭身側,「屬下與展大人共同進退!」

  展昭緊皺眉頭,望向金虔:「你這般穿戴,還要出門?!」

  金虔臉皮一抽,條件反射環住前胸,乾笑兩聲,兩步竄回床鋪,縮進被窩,向展昭搖手道:「展大人早去早回,咱等您勝利歸來的消息!」

  展昭微微搖頭,正要開門,就聽身後金虔又呼出一句:

  「展大人啊,那個——到底是誰打昏了咱啊?」

  展昭一步跨門而出,僅留清冷聲線環繞屋內:「獵雁卻被雁啄了眼,金校尉,以後你那些亂七八糟的計謀還是少用為妙!」

  獵雁卻被雁啄了眼——

  金虔環著被子,愣愣坐在床邊,把腦袋抓成了一個雞窩,突然腦中靈光一現。

  貓兒的意思是——難道是丁小姐……還是一枝梅?!

  我圈了個叉叉的!

  這兩個傢伙,咱為你倆後半輩子的幸福出謀出力廢寢忘食熬燈費蠟,丫的你們居然還落井下石陷害咱,害的咱失身……呸呸呸!是被貓兒大人識破女性身份,奶奶的!若是不收個百八千兩的勞務費精神損失費驚嚇費破身費咱就把「金」字倒著寫!

  *

  夜深光浩然,天秋無片雲。

  清皎月色下,一青一黑兩道人影比肩臨坐丁莊正廳屋脊之上,手中捧著袋糖炒栗子,悠然自得,一人盤膝席瓦而坐,欲言又止,正是丁家大小姐和某第一神偷。

  此時,某江湖第一神偷是憋了一肚子的疑問,坐在丁月華身側躊躇半晌,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丁小姐約在下去吃夜宵,難道是因為——早就知道繡樓會失火?」

  丁月華挑眉一笑,柔美面容燦爛耀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一枝梅被丁月華的笑顏晃得明顯有一瞬間恍神,不過眨眼間又恢復懶洋洋的模樣,眨眨眼道:「在下只是覺得今夜之事頗有些蹊蹺——」

  「這個嘛……」丁月華吞了一個糖炒栗子,正要開口回話,卻突然眸光一閃,挺直身形,直直望向一枝梅身後,勾起半邊唇角。

  「嗯?」一枝梅納悶,順著丁月華目光望去,不由一驚。

  但見銀亮月光下,一抹藍影踏空而至,靜靜飄落二人身前,默不作聲望著二人。

  「展大人?」一枝梅詫異。

  丁月華笑臉吟吟,舉起手中紙袋:「展大人,吃個糖炒栗子?」

  對面的展昭臉色卻是十分不善,俊逸容顏沉凝似冰,星眸沉幽深不見底。

  「是你?」一句話好似蒙了一層皚皚冰霜。

  「是我。」丁月華笑回道。

  冰冷眸光移向一枝梅:「他呢?」

  丁月華挑眉一笑:「他不知道。」

  「丁小姐、展大人?你們在說什麼?」一枝梅一臉莫名其妙。

  可惜屋頂另外二人根本不搭理,依然在進行「深情對望,語意不詳」的對話。

  「不能說!」展昭聲線沉壓。

  「我知道。」丁月華點點頭。

  「守口如瓶!」展昭上前一步,緊緊盯著丁月華。

  丁月華偏頭望著展昭:「憑什麼?」

  展昭眉頭一皺:「你要如何?」

  丁月華仰著頭想了想,突然嫣然一笑,舉起手裡的紙包:「幫我剝栗子。」

  「好。」展昭想也未想,直接點頭應允,撩袍坐在二人對面,開始一臉嚴肅的剝栗子皮。

  「哎?」丁月華沒想到展昭如此爽快,倒是有些詫異。

  反觀一枝梅,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個來回,鳳眼陰陰眯起,忽然一探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過展昭手裡的紙袋,瞪著展昭道:「不勞煩展大人大駕,在下也可以幫丁小姐剝栗子!」

  被搶走紙袋的展昭猝不及防,略帶疑惑望了一眼一枝梅,又望向丁月華:「丁小姐,這……」

  丁月華杏眸微圓,看了看如臨大敵一般瞪著展昭的一枝梅,眨眨眼,抿唇一笑,又向展昭道:「展大人放心,月華定然守口如瓶!」

  展昭神色微鬆:「丁小姐既然答應展某,定要言而有信!」

  「月華一言,駟馬難追!」丁月華抱拳。

  「謝了。」展昭起身,朝丁月華一抱拳:「展某告退。」

  「展大人且慢。」丁月華也站起身,從身側抓起一個包裹,遞給展昭道,「展大人,記得將此物還給金虔。」

  「這是?」展昭納悶。

  「若沒有此物,想必金虔很是為難吧。」丁月華朝展昭挑了挑眉,右手繞著前胸後背劃了一個圓環。

  展昭頓時明了,俊臉騰得一下漲的通紅,手裡的包袱扔也不是,拿也不是,最後只好捏著一個角,慌亂回道:「多、多謝丁小姐。」

  言罷,施展輕功,拔地疾奔。

  丁月華望著展昭背影,提聲呼道:「聽說金虔為今夜這一計起了個名,叫做『火中英雄救美、肌膚相親定情』,月華以為此名甚妙,展大人以為如何?」

  明朗月色下,那以輕功傲決天下的御貓身形劇烈一晃,險些從屋頂栽下去,幸虧功力驚人,才勉強穩住腳步,狂奔而去。

  一個絢爛笑顏綻放在秀美容顏之上,丁月華眉眼彎彎,微微搖頭,小聲道:「看展昭那神情,莫不是……啊呀,這可熱鬧了……」

  「丁小姐!」

  一枝梅微慍聲線響起,丁月華回眸,望向身旁緊攥紙袋一臉緊張的第一神偷,勾起嘴角:

  「怎麼了?」

  一枝梅咬著嘴唇,鳳眼中飄過點點委屈:「你、你剛剛和展昭……」

  嗯?怎麼有股醋罐子打翻的酸味兒啊?丁月華挑眉,心中暗笑。

  「什麼叫『火中英雄救美、肌膚相親定情』?!」一枝梅鳳眼眉梢聲線同時高高吊起。

  「咳!這話說來可就長了。」丁月華輕咳一聲,回憶道,「那日我在廚房無意間聽到給金虔熬雞湯的范小王爺自言自語,機緣巧合知曉了金虔的計策,當時靈機一動,就想了一個將計就計,金蟬脫殼的法子,原本只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小小報復一下金虔,讓他嘗嘗被自己出的餿主意設計的滋味,豈料竟在無意間誤打誤撞窺破一個不大不小的秘密……」

  「什麼秘密?」一枝梅注意力立即被轉移。

  丁月華挑眉一笑,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說出來會被展昭殺了的!」

  「哎?」一枝梅一愣。

  「至於那什麼『火中英雄救美、肌膚相親定情』……」丁月華望了一眼一枝梅,撇過腦袋,俏臉微紅,頓了頓,聲音漸弱,「那是金虔為計策想出的名字,本來此計乃是為了我、我和你所設……」

  「什麼?!」一枝梅鳳眼這一驚可非同小可,頓時鳳眼瞪得溜圓,口齒大張。

  丁月華垂下眼睫,腮紅若胭,青蔥玉指捏緊腰間的垂帶,小聲道:「大哥和二哥也真是的,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計策?盡幫倒忙!還不如、還不如……」

  說到這,丁月華深吸一口氣,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猛然抬頭定定望向一枝梅,秀顏肅整道:「一枝梅!俗、俗話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喜歡便是喜歡,沒什麼不好意思開口的!」

  「啊?」一枝梅鳳眼猛然繃大。

  但見丁月華微微抿唇,雙頰漲得好似兩個熟透的桃子,聲音都有些微微發顫,卻是死死繃著一張小臉,一本正經道:「丁月華喜歡一枝梅!」

  一枝梅瞬時呼吸停滯,呆若木雞。

  「一枝梅,你若願意娶我,三日之內就來提親,若不願,三日之內就離開丁莊,以後見了面,還是江湖朋友!」

  做完總結性發言,丁月華又深吸一口氣,頂著快要燒熟的俏臉,硬邦邦轉身,躍下屋頂,疾奔入了後院。

  屋頂之上,某位江湖第一神偷全身僵硬呆呆站了足足半盞茶的功夫,身形才微微晃了晃,腳下一軟,撲通一下坐倒,身下瓦片嘩啦啦響成一片。

  「在下、在下本打算過幾日就……就……」

  清澈銀輝照耀下,一枝梅頭頂一縷銀亮髮絲幽幽飄蕩,髮絲下的一張臉孔,早已紅得好似熟透的螃蟹,色澤誘人。

  而在丁莊西廂花廳之內,丁氏兄弟對自家妹子婚事已經有了質的飛躍卻是毫不知情,此時正在組織剩餘人員召開「第二屆撮合丁月華與一枝梅作戰大會」,可惜列席嘉賓似乎都不大合作。

  丁兆惠死死攔在花廳門前,硬著頭皮擋著某隻快要暴走的小白鼠,央求道:

  「五弟,從小你花花腸子就多,趕緊給二位哥哥想個轍啊!」

  「五爺我可沒那個閒工夫!」白玉堂一臉晦氣,頻頻跳腳,「丁二你讓開,五爺我要去看小金子!」

  「俗話說撮合一樁婚勝造七級浮屠,五弟你就幫幫忙吧!」丁兆惠一把拽住白玉堂胳膊,臉皮皺成一團。

  「丁二哥,鎔鏵覺得還是找小金子重新想個主意比較妥當。」同樣被困在屋內的范小王爺滿臉無奈,上前建議道。

  「算了吧!」邵問在一臉心有餘悸,「就展大人救金校尉出繡樓時那眼神,都能殺人了,若是咱們再去找金校尉,搞不好連命都丟了,還是想想其他辦法吧!」

  莫言一旁默默點頭。

  丁兆蘭長嘆一口氣,轉向小逸,苦著臉道:「小逸兄弟,你可還有什麼好主意?」

  小逸臉皮抽了抽,兩隻眼珠轉了轉,最後轉到了自家老哥身上:「哥,你可有辦法?」

  坐在桌邊的顏查散慢悠悠端起茶碗,吸了一口茶,又慢悠悠放回茶碗,抬眼望了一圈眾人,微微一笑:「顏某不擅做媒。」

  眾人頓時無語。

  丁兆惠狂抓頭皮,又一臉期待望向白玉堂:「五弟——」

  「我要去看小金子!」白玉堂抓狂。

  「五弟,今天你不想個主意出來,就甭想踏出大門一步!」丁兆惠張開手臂擋住大門,一臉無賴像。

  「丁二,你給我讓開!」

  「五弟啊……」

  小逸老氣橫秋捏了捏眉頭,小聲嘀咕道:「師父……都是你,非說那姓金的有辦法……如今……唉……」

  屋內正在鬧騰的眾人自是無人留意這句自言自語,只有坐在小逸旁邊的顏查散輕輕動了一下眉角,然後繼續望著屋內抓耳撓腮的眾人品茗,露出一個恬然笑意。

  據說,那一夜,丁莊花廳之內燈火通明,人影卓卓,吵嚷不斷,徹夜未眠,熱鬧非凡。

  *

  晨光天晴好,日照生暖煙。

  金虔盤膝坐在床鋪之上,環抱雙臂,緊皺粗眉,一臉凝重瞪著床上的兩個物件。

  左側,是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衫;右側,則是一條薄厚適中,內有暗袋若干——正是自己那件特製裹胸布內衣。

  「咱記得昨晚等貓兒等得睡著的時候,好似沒這兩件東西啊?」

  金虔一臉納悶撓了撓頭皮,翻了翻裹胸內衣。

  頓時,一股怪異味道傳出。

  金虔吸著鼻子聞了聞,勉強辨出應是炒栗子還有——隱約青草香味……

  面皮一抽,金虔又翻了翻旁邊的衣衫——

  這次僅能聞到淡淡草香——和某隻貓科動物身上的味道有九點九分神似……

  「啊啊啊!!這可讓人咋穿啊!」金虔把自己的腦袋抓成了一個朋克髮型。

  不穿?難道要套著一身睡衣「半裸奔」?

  穿?這味道也太躥了吧!

  糾結萬分的金虔斟酌許久,終於還是一咬牙,一跺腳,硬著頭皮將裹胸布纏在身上,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

  不穿還好,待這內衣外衣一上身,金虔就覺得那股淡草清香就好似活了一般,緊緊纏繞全身,簡直是如影隨形,如膠似漆,令人渾身汗毛倒豎。

  「趕緊回屋再找一身換上先——」金虔立即跳下床,邊套鞋襪邊道。

  「懶貓,這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賴在床上?!」

  「哐當」一聲巨響,門板被人一腳踹開,一道囂張白影出現在門口。

  金虔提鞋提了一半,目瞪口呆瞪著毫無預兆踹開門板的某隻小白鼠。

  白玉堂抬起的一隻腳僵在半空,頂著一雙桃花黑眼圈,萬分詫異盯著蹲在床邊的金虔。

  一室寂靜。

  「小金子你怎麼在貓兒的屋裡?!」白玉堂一陣風似的衝到金虔身側,提聲喝問。

  嘖嘖,怎麼聽起來像抓老婆紅杏出牆的例行台詞?

  金虔額角滲汗,起身剛想解釋,不料門口又傳來一句更大聲的歷喝。

  「白玉堂!你怎麼在屋裡?!」

  一抹藍影如電飈到金虔身側,橫眉冷目。

  喂喂,這句聽起來咋像捉姦在床?!

  金虔抬起眼皮,望望這邊一臉冷氣的白耗子,再看看那邊滿面凶煞的御貓,縮了縮脖子,諾諾開口道:

  「那個,屬下適才來找展大人,白五爺剛好也來尋展大人,碰巧遇上的……哈哈——」

  此言一出,屋內氣氛頓時一緩。

  「白兄這麼早來尋展某,不知有何要事?」展昭開口問道,語氣仍是不善。

  「五爺我高興!」白玉堂挑眉。

  展昭眉頭皺了皺,決定忽略這個沒事找事的白耗子,抬手將一個紙包遞給金虔,道:「趁熱吃。」

  金虔愣愣接過紙包,只覺一股暖意和著香氣從紙包中竄出,打開一看,竟是四個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子。

  「多、多謝展大人……」金虔受寵若驚,望著展昭結結巴巴道。

  展昭回望,頷首微微一笑——

  清晨朝光透過窗欄灑滿清素藍影,暖暖橙暈勾勒俊逸容顏,真是:眉舒笑淺,清露潤心,江南秋色不及,斂盡西湖煙波,漾漾羞山醉。

  金虔頓覺眼前一陣恍惚,環繞周身的幽幽草香突然濃烈的讓人透不過氣,心臟沒緣由猝然一揪。

  「咳。」白玉堂不自在乾咳一聲,桃花眼飄飄晃晃移向金虔手裡的包子,語氣有點酸溜溜的,「不就是送個包子嘛,臭貓你笑這麼風騷做什麼……」突然,伸出一隻耗子爪抓起一隻包子,「正好,五爺我被丁大、丁二害得一晚上沒睡,正餓的夠嗆,就不客氣了。」狠狠咬下一口,邊吃口中還嘖嘖有聲:「嗯恩,這貓兒爪子捂熱的包子,味道果然不一樣。」

  展昭臉色一沉:「白玉堂!」

  「怎麼,吃幾個包子也不行?臭貓你也忒小氣了!」白玉堂嚥下最後一口,意猶未盡舔了舔紅潤唇瓣,那叫一個風情萬種,勾魂奪魄。

  「咕咚。」金虔不覺嚥了嚥口水,聲音在屋內甚為響亮。

  一貓一鼠同時望向金虔,但見金虔雙眼泛綠,一個勁兒的嚥口水。

  嘖,今天這貓鼠合璧散發的荷爾蒙濃度似乎有些偏高啊!

  可惜,一隻正經貓兒和一隻還算正經的白耗子未能體味金虔此時的深邃心境。

  展昭橫了一眼白玉堂,面帶責備。

  白玉堂摸摸鼻子:「小金子你也不用饞成這樣吧……嘖,五爺不搶你的包子就是了。」

  「啊?哦!」金虔條件反射點點頭,愣愣望著二人,神色恍惚抓起一個包子咬下,濃香湯汁瞬時湧入口中,唇齒留香。

  食慾立即翻身戰勝美色誘惑,金虔細眼一亮,胃口大開,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三個包子吃完,還覺十分不過癮,不自覺舔了舔嘴角殘留的湯汁。

  屋內氣息頓時詭異一窒。

  展昭屏息,白玉堂凝氣,同時撇過腦袋,一個望向房頂,一個望向屋外。

  嗯?這一貓一鼠今天是咋了?反應這麼奇怪?

  金虔納悶。

  幸好一個人及時出現,打破了一屋尷尬氣氛。

  「展大人、白兄,金兄,你們都在正好,丁大哥和丁二哥請幾位去正廳一聚。」

  顏查散頎長身影出現在門口,朝三人招呼道。

  三人扭頭,皆是有些疑惑。

  「這麼早,啥事啊?」金虔問道。

  顏查散暢然一笑:「是一枝梅來向丁小姐提親了。」

  「什麼?!」三人同聲驚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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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3 03:30 PM

採花案 十三回 天下為聘結連理 謫仙顯身送寶器

  待三人隨顏查散匆匆來到丁莊正廳,眾人早已就坐到位。

  丁兆蘭和丁兆惠坐在主位之上,雖是整夜未眠,雙眼掛黑,但此時卻是精神奕奕,笑得連眼睛都看不到了,丁月華婷婷立在丁兆惠旁邊,俏臉飄緋。范小王爺落座貴賓位,笑意吟吟,身後邵問自不用說,天生笑臉,就連一向冷漠的莫問今日似乎都沾了些喜氣。

  大廳正中,擺了兩個檀木雕花鑲金大木箱,每個都有三尺寬三尺高,一枝梅站在兩個木箱中間,一臉懇切笑意,小逸站在一枝梅身後,微彎腰身,是難得的恭敬。

  「展大人、五弟、金校尉,顏兄,快快快請坐,今天就請諸位和范王爺一起,為丁莊的大喜事做個見證。」丁兆蘭見到展昭等人,忙起身請四人落座,朗聲笑道:

  「這、這是咋回事?昨天的計策不是失敗了嗎,為啥……」金虔坐在椅子上,瞪著細眼,滿面驚訝。

  莫說金虔一頭霧水,白玉堂、展昭也都十分詫異。

  「昨兒丁大和丁二還硬抓著我們幾個熬了整夜想法子,愁得連早飯都吃不下,怎麼一轉眼婚事就成了?」白玉堂偏頭,小聲向身側的顏查散問道。

  「這……」顏查散想了想,微微一笑,「姻緣天定,顏某一個俗人,自是無法參悟。」

  「你說話咋和四哥一個調調——」白玉堂翻了一個白眼,又偏頭湊到金虔身側,「依五爺看,這其中定有貓膩!小金子你怎麼看?」

  問完話半晌,卻不見金虔回音,白玉堂不由納悶,側目一瞄,只見金虔滿面紅光,細眼爆射綠光,耀光流閃,口中叨叨不停:

  「一枝梅來提親了等於丁小姐的婚事成了等於一百兩銀子的紅包馬上就到手等於咱可以去存利率最高死期……或是放高利貸?要麼投資做買賣?不妥不妥,還是去添置幾條腰帶放到貓兒房裡……」

  「金校尉!」坐在金虔身邊的展昭突然冒出一聲,「什麼腰帶?」

  「啥?啥腰帶?」金虔猛一抬眼,細眼溜圓:「展、展大人您聽錯了,屬下是說、說……藥彈!對,屬下回去要多做幾斤藥彈!」說到最後還一臉鄭重使勁兒點了點頭。

  展昭眉梢一動,轉眼,垂頭飲茶。

  白玉堂瞅著二人,捏了捏眉頭,暗嘆一口氣,又扭頭開始打量站在廳中的一枝梅,慢慢眯起桃花眼,小聲嘀咕:

  「怎麼想都不對勁兒!昨天還毫無徵兆,怎麼今日就突然來提親,還備好了聘禮——」

  說到這,白玉堂劍眉一挑,微眯雙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嘴角斜斜一勾:「才一晚上就能備好兩大箱聘禮?嘿嘿,這聘禮——該不會是某個江湖第一神偷連夜去什麼地方『借』來的吧?」

  白玉堂這一句聲音雖小,但在座的諸位半數以上都是內功高強之人,又豈會聽不到。

  眾人目光不由都集中在那兩個箱子上。

  「咳……」丁兆蘭乾咳一聲,朝一枝梅道,「不知這兩個箱子裡——」

  一枝梅鳳眼一挑,望了白玉堂一眼,又掃望眾人,抱拳笑道:「諸位如此好奇,何不打開一觀?」

  「就是,看看、看看!」丁兆惠跳起身,上前打開一個箱子,定眼一看,臉上頓湧詫異之色,不由「哎?」了一聲。

  丁兆蘭也是一愣,起身兩步來到箱子前,細細一看,也是面露疑惑,望向一枝梅:「梅兄、這是?」

  見二人如此反應,眾人也都十分好奇,皆起身聚集到箱子周圍,伸著脖子往箱子裡看,這一看,更是驚詫。

  箱子裡不是金銀、不是珠寶、不是銀票、也不是綢緞,甚至看起來不是任何值錢的東西,而是滿滿噹噹的書卷,封皮上寫得皆是地名。最上面的四冊上分別寫著「杭州」、「汴梁」、「幽州」、「雲州」字樣,墨跡半濕、隱散墨香。

  「這是啥?」金虔眨了眨眼皮,突然靈光一現,驚呼道,「難道是一枝梅你在各地銀號存錢的憑證?!」

  眾人頓時望著金虔無語。

  「咳、金兄——」一枝梅無奈,「你想到哪裡去了?!」

  「那是啥啊?」金虔追問道。

  一枝梅挺直身形,朝丁月華倜儻一笑,抱拳道:「還請丁小姐一觀。」

  丁月華滿面疑惑,上前拿起「杭州」一冊,翻開封面,定眼一看,杏眼睜大,又翻到下一頁,面色微變,再翻數頁,停住、抬眼、望向一枝梅,一雙杏眸裡水光瑩瑩,「一枝梅,你……」

  「到底寫了什麼?」丁兆惠湊過腦袋,邊看邊讀出聲道,「西湖醋魚,以杭州第一青樓瓊玉閣為最。色澤紅亮,肉質鮮嫩,酸甜可口,略帶蟹味;叫化童子雞,以杭州第一樓醉仙樓為最,以肥嫩越雞——這、這是……」

  「這就是在下的聘禮!」一枝梅垂首抱拳,長長袍袖垂地,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在下首次見到丁小姐之時,丁小姐曾言,若做丁小姐良人,需能攜美共賞天下風光,共品天下美食。一枝梅不才,幼時也曾周遊天下,如今僅以一月時間親筆手書《天下美食卷》及《天下山水卷》兩箱為聘,願能與丁家小姐共結連理,同遊天下!」

  說到這,一枝梅微微一頓,深吸一口氣,抬起一雙鳳眼定定望著丁月華,耳根隱泛紅光,眸中光華點閃,情意摯誠,「不知丁小姐——願否?」

  丁月華俏臉「騰」得一下變得通紅,好似夏荷迎風,蓮粉飄紅,嬌羞無限,半晌才小聲答出一字:「好。」

  一枝梅頓時鬆了口氣,臉頰微紅,望著丁月華露出笑意。

  丁月華抿笑回望,杏眸盈盈。

  此正是:梅落花間綴,月影共嬋娟,同遊天下景,心心兩相映。

  二人這一對望,就好似眼中只有對方,週遭圍觀眾人都成了擺設。

  突然,白玉堂用扇柄一敲手掌,一臉恍然大悟,冒出一句,頗煞風景:「用一個月時間親筆寫了兩箱聘禮?!好你個一枝梅,感情你這個傢伙早就對大胃丁存了花花心思啊!」

  一句話頓時臊得一枝梅滿臉通紅,堪比關公。

  「在、在下……只、只是……」

  望著張口結舌面紅耳赤一枝梅,眾人頓覺心情大好,不由爽聲大笑。

  「好妹夫啊!好妹夫!」丁兆惠拍著一枝梅肩膀大笑。

  「我要趕緊寫信給爹娘,讓二老回來喝月華的喜酒啊!」丁兆蘭喜笑顏開。

  眾人皆同時上前恭喜二人,一時間「恭喜、恭喜」之聲溢滿室內。

  「大喜啊大喜!兩位真是天作之合鸞鳳和鳴一個金童一個玉女天上地下的絕配啊!以後定是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子孫滿堂子子孫孫無窮盡也!」金虔嗓門最大,力排眾人擠到丁兆蘭身側提聲高喝。

  喂喂,事兒都成了,可千萬別忘了咱的紅包啊!

  「多謝、多謝!」丁兆蘭一一抱拳回禮,還特意向金虔一作揖,「多謝金兄,多謝!」

  「對對對!此次多虧金兄鼎力相助,我兄弟二人絕忘不了金兄的大恩!」丁兆惠一拍金虔後背,爽聲高笑。

  「客氣、客氣!」金虔總算安心了幾分。

  就在屋內一片喜氣盈盈眾聲賀喜之際,一個小廝突然氣喘吁吁跑了進來,稟報導:「大、大莊主、二莊主、大小姐,門外來了一位道長求見!」

  眾人皆是一愣。

  「道長?」丁兆惠望向自家大哥,突然神色一變,「難道是?」

  丁兆蘭上前一步,急聲向小廝問道,「那道長可曾報了名號?」

  小廝回道:「那道長自稱是『子寅』。」

  丁氏兄弟頓時驚喜交加,忙齊聲呼道:「快、快出門恭迎!」

  話音未落,就聽門外傳來一個聲音:「請二位莊主恕貧道不請自來。」

  此聲一出,眾人皆是一震。

  清澈、透明,好似雪山之巔的千年冰雪融化入溪,沁透心肺,清凜魂神。

  只見一人從門外逆光緩緩步入,身形飄逸,風走微步,似行似飛。

  眾人都好似呆了一般,就定定望著那道飄渺人影徑直行入大廳,一隻潔白毫無半點污漬的道鞋邁入門檻。

  霎時間,一室死寂,屋內眾人同時忘了呼吸。

  但見此人,一身雪袍無瑕,若裁雲而制,寬袖簌簌垂地,籠霧迎晨,袖口袍邊,環染純紫綴邊,上描壓線雪紋,青錦紫絲結扣橫腰,掛綴翠綠九華環珮青瑤;銀髮寒絲,皎若月光,飄垂腰間,絲絲耀日,頭頂烏木簪盤髻;往臉上看,凝膚潤如玉,明淨色如神,冰瞳銀睫,眉緩鼻秀,薄唇淡白,正是:寒玉雪紗映鬢眉,風神清皎玉樹瓊,好一位翩翩仙人道長,好一張冰清驚世容顏。

  「神、神仙……」金虔只覺胸悶嗓乾,半晌才擠出幾個字。

  金虔一出聲,眾人才赫然回神,不約而同都呼了一口氣。

  「這、這位道長可是子寅真人?」一向沉穩大度丁兆蘭此時竟是有些手足無措。

  只見那仙人道長一抱拳,溫言道:「貧道修行尚淺,不敢妄稱真人。」

  丁兆惠滿面驚喜,忙上前恭敬道:「子寅真人、子寅道長,請上座。」說著,又朝丁月華喊道:「月華,趕緊來拜見道長,這位就是在娘懷孕之時,替你擋下大劫、留下警言的子寅真人、子寅道長!」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驚。

  原本聽丁月華所言,還以為那位預言道長不過是個胡言亂語裝神弄鬼的牛鼻子老道,誰能料到竟是如此一個天仙般的人物。

  子寅道長聞言卻是抬手婉拒:「二位莊主不必客氣,貧道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說到這,雙眸一轉,望向丁月華,清冷黑瞳在丁月華眉宇間細細打量半晌,點頭道:「果然,丁小姐眉間凶煞之氣盡消,想必是已尋到可托終身的良人,貧道恭喜丁小姐。」

  丁月華愣愣點頭:「多、多謝道長。」

  子寅道長慢慢環顧四周,問道:「不知丁小姐的夫婿是哪位?」

  雖是這樣問,可在眸光卻是定在展昭身上不再移動。

  「正是在下。」一枝梅上前一步抱拳道。

  子寅道長微微一愣,目光移向一枝梅,打量片刻,問道:「閣下是……一枝梅?」

  「正是。」一枝梅回道。

  「一枝梅……」子寅道長微微垂眼,如霜睫毛輕顫,「丁月華……展昭……為何?」突然,猛一抬眼,寒瞳放出異樣光華,在屋中急急掃望,最後定在了金虔身上。

  「濃眉、細眼、身瘦——」子寅道長突然一步上前來到金虔面前,微微提聲,「你可是叫金虔?」

  「誒?」金虔一驚,望著突然在眼前放大的仙人美男面孔,頓感震撼加劇,呼吸停滯,魂飛九天,連子寅道長問的是什麼都沒聽清,一臉傻呆之相僵在原地。

  一股冰寒之氣霎時飈出,展昭一步擋在金虔面前,朝子寅道長一抱拳道:「不知道長尋金校尉何事?」

  子寅望了望展昭面色,又看了看一側的丁月華,瞳光震動,臉上漸浮恍然之色,不由微微搖頭,輕聲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輕嘆一口氣,又朝展昭一抱拳,道,「只因有人托貧道交給金虔一樣物件,貧道尋金虔尋了許久都無消息,今日見到金虔,一時情急略有失態,還請南俠切莫見怪。」

  「一樣物件?」白玉堂湊上前,一臉疑惑,「是什麼?」

  「金虔,你看可識得此物?」子寅道長從袍袖中掏出一個精緻烏木小匣,遞給了金虔。

  金虔這才從美男震撼中回神,趕忙小心翼翼接過木匣,打開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心跳好似擂鼓一般急速響起,腦中充血,腳底發顫,險些沒昏死過去。

  那木匣裡裝的,是一件狀似手鐲的環狀物件,材質非金非銀非銅非鐵,環形最中鑲了一個長寬不過半寸的正方形,並非玉石,也非金屬,卻烏黑光滑,隱有光澤,十分奇異。

  屋內眾人也算是江湖上見多識廣之輩,可如今見了這個物件,包括偷遍天下至寶的一枝梅在內,竟無一人識得此物——當然,金虔除外。

  這物件,放在現代,任何一個人見到都能說出它的名字——普通防水手錶。

  但金虔這位經過特殊時間旅行的現代人卻可說出此物的另一個隱藏名號——

  蒼天啊!大地啊!這不就是咱剛到宋朝就不知丟失在哪個時間黑洞的時間機器接收器嗎?!!

  金虔心中此時的震撼不亞於看見仙人道長加御貓展昭加錦毛鼠白玉堂同時在眼前寬衣解帶。

  突然,一隻手狠狠捏住金虔手腕,一陣刺痛將金虔從震驚中喚醒。

  抬眼,是溢滿緊張的一張貓兒臉。

  「金虔!」

  「展大人?怎麼了?」

  金虔一出聲,週遭眾人才鬆了一口氣。

  「金兄,你剛剛好像突然丟了魂一般,嚇死人了。」丁兆惠拍著胸口道。

  「喚你數聲也不見應答,目光呆直,就好似走火入魔……」顏查散望了一眼展昭道。

  展昭壓下心頭突如其來的慌亂,放開握住金虔的手,卻在背到身後之時,狠狠攥緊,沉聲道:「金虔,此物是何物?」

  為何一見此物,就好似被吸了魂魄,好似、好似下一瞬就會消失不見……

  「不會是什麼妖物吧?」白玉堂神色凝重,一臉懷疑望了一眼子寅道長。

  「五弟,不可無禮!」丁兆蘭忙提聲喝道,「子寅道長乃是得道高人,更是救了月華的恩人,怎會身懷妖物?!」

  「可是剛剛小金子的樣子——」白玉堂眯起桃花眼,一臉不善瞪著子寅道長。

  子寅道長不怒不惱,僅是望著金虔,又問了一遍:「金虔,你可識得此物?」

  「認識,當然認識!」金虔猛然抬頭,腦袋點得好似啄米的母雞,「這、這是咱多年前丟的傳家寶物!」

  「那就好。」子寅道長點點頭,似是鬆了一口氣,「貧道總算不負所托,心安矣。」

  說到這,子寅道長朝眾人一抱拳:「貧道之事已了,就此別過。」

  「誒?」金虔一個猛子上前,急聲道,「道長先別急著走,這、這個是誰托道長給咱的?」

  子寅道長微微垂下銀色眼睫,望著金虔:「是……貧道的……一位先祖……」

  「先祖?!」金虔嗓門吊高兩個八度,盯著子寅道長瞅了半晌,才冒出一句,「那個……道長,您今年貴庚啊?」

  子寅道長眉稍一動,緩聲道:「貧道已度兩甲子——」

  「一百二十歲?!」金虔岔氣。

  子寅道長點點頭。

  眾人同時倒吸涼氣。

  「那、那您的先祖是哪朝人士?」金虔定了定神,繼續問。

  「這……」子寅道長頓了頓,想了片刻,「貧道的先祖——此時論起來——怕是還未……不可說、不可說。」

  說到這,子寅道長朝金虔走近幾步,在只有金虔才能看見的角度,輕輕撩起長袖,露出白皙手腕。

  金虔細眼頓時繃得能塞進兩粒西瓜。

  只見那子寅道長的手腕上,分明戴著一個和金虔手中的時間機器接收器一模一樣的物件。

  「你、你你你你?!」金虔瞪著子寅道長,嘴唇哆嗦不停。

  難道這仙人一般的道長也和咱一樣是時間旅行的受害現代人?

  像是看透了金虔所想一樣,子寅道長輕輕搖頭,不著痕跡放下袖子遮住手腕:「貧道與你並非同路之人,只是機緣巧合,才受人之託行事。」

  言罷,又朝眾人作揖道,「貧道別過。」

  「子寅道長!」丁兆蘭一個箭步追上前,恭敬抱拳,「不知道長可有空參加舍妹的婚禮?」

  「這……」子寅道長望了一眼丁兆蘭,又望了望丁月華和一枝梅,搖搖頭,顯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意。

  這一笑,就似冰雪融春,瑩光凝輝,風過蒼穹,雲暖雨晴,眾人都看呆了,待回過神來,那仙人一般的道長早已蹤跡全無。

  「真是神仙一般……不、根本就是神仙吧……」范小王爺喃喃道。

  眾人皆點頭稱是,感慨不已。

  只有三人除外。

  金虔埋頭翻來覆去研究自己手中的接收器,喜不勝收。

  展昭和白玉堂一邊一個靜靜站在金虔身後,一個眉頭緊鎖,一位神色凝重。

  *

  晴日暖陽,秋高氣爽。

  熙熙攘攘的集市上,行人接踵,賣賣穿行,好不熱鬧。

  集市之中,一名年約十二三歲的少年臭著一張小臉在街道之中穿行,只見這少年,身高不過四尺,卻提著一個高三尺有餘的巨大食盒,惹一眾行人頻頻回望。

  那少年行到一個街邊茶攤邊,終是體乏難行半步,不得不停腳要了一碗茶水坐下歇息。

  此時剛過午時,茶攤上有不少人歇腳閒聊,少年雖然坐在角落,但也能聽到一二,尤其是隔壁桌的三人,看穿戴打扮像是搬運貨物的苦工,說起話來聲音尤其響亮。

  「哎哎,聽說了沒?杭州城出大事了!」首先說話的是一個黑瘦男子。

  對面的一個壯漢吞了一口茶,不屑道:「這方圓百里都傳遍了,不就是杭州城第一青樓瓊玉閣剛來的花魁無緣無故突然失蹤了嘛……」

  「不是這件!」黑瘦男子擺手。

  「那就是杭州城那個殺千刀的雲容社被官府封了——」旁邊的胖子接口道。

  「也不是這件!」黑瘦男子搖頭。

  壯漢和胖子對視一眼,同聲問道:「那到底是哪件?」

  黑瘦男子一臉得意道:「杭州城外茉花村的丁氏雙俠知道不?」

  「當然知道。」壯漢道。

  「丁氏雙俠有一位妹子知道不?」

  「廢話,丁家大小姐是方圓百里有名的美人,誰不知道!」胖子一臉鄙夷。

  黑瘦男子嘿嘿一笑,湊上前:「那丁家小姐在十日前嫁給了江湖第一神偷一枝梅,你們知道不?」

  這句話一說完,壯漢和胖子同時翻了一個白眼。

  「我還當什麼事兒呢?!」壯漢瞪了一眼黑瘦男子,一撇嘴,「就丁小姐這親事,江湖上誰不知道?俺還知道丁小姐成親那天,杭州城裡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鮮花滿路,全城的人都擠破頭了去看熱鬧。丁氏雙俠還宴請了江湖各路鼎鼎有名的豪傑、五湖的俠客,就連陷空島的錦毛鼠、開封府的御前四品護衛南俠展昭都去了,那場面簡直是萬人空巷,轟動江湖。」

  「據說那天丁莊裡彙集上千名的江湖俠客,可謂是風光無限啊!」胖子也一臉豔羨道。

  黑瘦男子一挑眉:「那兩位老哥可知,後來如何?」

  「後來?」壯漢一愣,「後來能如何?不就是丁小姐和那一枝梅成了親,在家相夫教子唄。」

  「錯錯錯!」黑瘦男子一臉興奮,兩眼放光,壓低聲音道,「要知道那丁小姐嫁得可不是常人,那可是天下第一神偷!」

  「那又如何?」胖子也似來了興致,追問道。

  黑瘦男子豎起兩根手指,瞪大雙眼:「成親不過二日,那丁小姐和一枝梅就突然憑空消失了!」

  「啥?!」壯漢和胖子同聲驚呼,「消失了?!去哪了?」

  「沒人知道!」黑瘦男子一臉神秘,「據說丁氏雙俠把杭州城翻了一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二人!」

  壯漢和胖子面面相覷,半晌,胖子才道:「這可夠怪的。」

  「這江湖人,果然都透著一股怪異。」壯漢摸著下巴道。

  「什麼怪異,根本就是饞蟲作祟。」

  突然從三人背後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三人大驚,回頭一望,只見身後一張木桌上僅有一個空茶碗,還有一個三尺高,六層制的巨大食盒,卻無半個人影,頓時嚇得臉色青白,以為遇見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立即拔腿跑路。

  只是三人沒看到,一個臭臉的清秀少年正坐在那食盒之後,只是食盒太過高大,把少年的身形擋得嚴嚴實實。

  「唉——」就聽那少年長嘆一口氣,起身拎著食盒,愁眉緊鎖走出茶攤,口中嘟囔道:

  「攤上一個奇懶無比的師傅也就罷了,居然又來了一個奇饞無比的師娘——唉……」

  但見少年一路走一路叨叨抱怨不停,最後拖著食盒走入一家客棧,上了二樓,來到一間客房前敲了敲門:

  「師娘,小逸回來了。」

  「進來吧。」一個柔美女聲從門裡傳出。

  小逸推門而入,但見一個容貌秀美,髮髻高挽的女子倚窗而坐,從窗口吹入的微風拂動女子淡粉衣裙,盈盈飄動,美不勝收,正是剛剛嫁與江湖第一神偷一枝梅為妻的丁月華。

  「師娘,這些都是這個鎮裡最有名的小吃,您嘗嘗。」小逸上前一步,將食盒放到桌上,恭敬道。

  丁月華雙眼一亮,立即打開食盒將六層的吃食都擺在了桌上,頓時,屋內溢滿各類糕點菜餚香味。

  「不錯、不錯!小逸這麼快就記住師娘的口味了,孺子可教也。」丁月華讚道。

  「多謝師娘誇獎。」小逸垂首,心中卻暗道:這個大胃師娘哪裡有什麼口味?凡是能吃的都合她的胃口,用那個金虔的話來說,這師娘就是一個披著美女皮囊的饕餮!也就是身為第一神偷的師父敢娶這樣的女子了,若是一般人,娶了這樣大胃口的老婆,不出三個月,肯定要被吃得傾家蕩產。

  想到自家的懶骨頭師父,小逸不由在屋內環視一週,問道:「師父去買酒怎麼還未回來?」

  「想必是找不到好酒,走得遠了吧。」丁月華一笑,朝小逸招招手,「小逸,來,坐下。」

  小逸一臉納悶,依言坐到丁月華身前,只見丁月華從旁邊椅子上拿過一本書冊放到小逸身前,封皮上寫「丁氏劍譜」四個字。

  「我身為你的師娘,也沒什麼可送的,這本劍譜乃是丁家入門的劍法,也並非什麼不傳之秘,如今就當師娘我送你的見面禮吧。」丁月華一臉慈愛道。

  小逸頓時驚喜過望,忙抬眼抱拳謝道:「多謝師娘。」

  「不用謝了,以後都是一家人。」丁月華抬手摸了摸小逸的頭頂,笑得萬分親切,「之前那件事你做得很好,以後只要盡心幫師娘做事——」杏眸微微眯起,笑意更盛,「師娘定會讓你師父好好教你。」

  「是!弟子一定謹遵師娘之命!」小逸忙回道。

  丁月華點點頭:「好了,你先回房好好參詳參詳這本劍譜,若有不明之處,盡可來問我。」

  「是,弟子告退!」小逸應聲退出,回房掩門。

  不多時,就聽隔壁房間門板輕響,自家師父的聲線歡欣響起:

  「月華,在下今日可尋到一罈好酒,特來與娘子共飲!」

  「月華已經備好下酒菜,就等相公歸來。」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一枝梅,大白天的,你做什麼!」

  「抱老婆啊……」

  「唉……」小逸搖搖頭,關上窗戶,徹底隔絕隔壁房間飄來的種種令人雞皮疙瘩掉滿地的酸言酸語,望著手裡的劍譜,不覺想起一月前,自己剛剛拜師才數日,現任師娘突然深夜造訪把自己嚇個半死時的情景。

  小逸還記得,那夜,師娘的臉紅的就好……嗯……猴屁股一樣,表情卻僵硬的好似一張鐵板,現在想來,那怪異神色必是強裝鎮定所至。

  「小逸,我喜歡你師父。」

  「哎?」

  「你師父好像對我也有意。」

  「哦……」

  「可是他為什麼不向大哥二哥提親?」

  「這個……」

  「難道是因為大哥、二哥更中意展昭做妹夫,所以……」

  「那個、丁小姐,我以為師父……」

  「小逸,不若你去向大哥、二哥說吧!」

  「啥?」

  「那個,就說我和一枝梅情投意合,讓他們想辦法撮合!」

  「哈?!」

  「對,就這麼辦!小逸,你明日就去和大哥、二哥暗示此事,大哥、二哥一直擔心我的婚事,你如此一說,他們定會全力助我!好事一成,定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所以,這就是那個所謂的「好處」吧——

  小逸摩挲劍譜封面半晌,又轉身從床鋪上拿出自己的包袱,掏出一冊名為「梅落無影」的書冊,擺在劍譜旁邊,眼前又飄過得到這本「梅門」輕功秘籍時的情形。

  那天,自己剛拜入一枝梅門下,當晚,一枝梅就命自己深夜去他房深談。想那時,自己還欣喜萬分,以為剛拜的師父要傳授自己什麼絕世神功,豈料——

  「乖徒兒啊,你覺得有個師娘怎麼樣?」

  「哎?」

  「在下覺得丁家小姐不錯。」

  「哈?」

  「丁小姐對在下似乎也有那麼點意思。」

  「啊……」

  「只是那丁家兄弟好似更中意展大人……」

  「師父……」

  「小逸!過幾日你就去向丁家兄弟暗示在下喜歡丁小姐之事,先探探那兄弟倆的口風,若是丁家兄弟不反對,在下就去提親!」

  「師父,這也太急了吧!」

  「啊?太急了嗎?也對、也對!在下連聘禮都還未準備好……全部寫好的話,少說也要一個多月……」

  「師父!我是說,萬一丁小姐其實並不喜歡你,那豈不是……」

  「那、那在下、在下……在下堂堂江湖第一神偷,偷寶盜珍都不在話下,偷老婆也定然手到擒來!」

  「師父,這怕是不妥吧……」

  「不、不妥嗎?對,好像是不大合適……那、那……對了,金校尉,小逸,你去找金校尉,他一肚子鬼主意,定然有辦法撮合在下和丁小姐!」

  「啥?那個金虔?!」

  「沒錯!就這麼辦!小逸,這本輕功秘籍你先拿去,這事若是成了,梅門的秘籍全都是你的!」

  「……」

  小逸還清晰記得,那夜,自家師父的耳根子紅得就好像……嗯……好吧,也和猴屁股差不多,鳳眼亮的驚人,用大哥的話說,那就叫……勢在必得。

  「唉……這就是所謂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吧!」

  小逸搖頭,一臉無可奈何,將兩本書冊又放回包袱,不料卻在包袱最底發現一封書信,封皮上書:吾弟親啟。

  「這是——哥的字?」小逸一臉驚訝拿起信封,拆開展閱,片刻之後,臉色微變,折起信紙,放回信封,慢慢坐回床鋪,長吸一口氣道:「哥,還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

  *

  「顏某不知。」

  正在坐在回京馬車上的顏查散今天已是第五次回答這個問題。

  奈何對面的好奇寶寶卻是不肯放過他。

  「顏大哥,你真的不知道展大哥和小金之間發生什麼事兒了嗎?」

  顏查散嘆氣,第六次搖頭:「顏某不知。」

  范小王爺鼓著腮幫子半晌,又掀起車簾探出腦袋看了看馬車前的兩馬三人,皺眉道:「我真的覺得展大哥和小金有點不對勁兒。」

  在馬車前右方,白玉堂白衣飄飄,騎坐一匹雪色白馬,前左側,展昭與金虔一藍一灰,共騎一匹棕馬。

  此時,貓鼠正在進行例行鬥嘴項目。

  「臭貓,你想把小金子累死啊?」白玉堂縱馬繞著展昭的馬匹轉圈,倒吊桃花眼嚷嚷道。

  展昭瞄了一眼白玉堂,氣定神閒:「展某如何訓練下屬,不用白兄費心。」

  「什麼訓練,你這就是折磨人!」白玉堂緊皺雙眉,在展昭身前的細瘦身形上一掃,喝道,「你愛怎麼騎馬五爺我不管,可小金子那細腰板,就這麼一路直著腰回汴京,定累折了不可!」

  沒錯,此時的金虔正在展昭的親自指導下學習騎馬這項高深的技能。

  但見金虔兩眼前望、腰桿筆直、渾身緊繃坐在馬背上,姿勢動作和身後的展昭有七分相似,硬是在兩人身體中間隔出兩寸距離,猛一看去,就好似兩根旗杆子插在馬背上。

  展昭垂眼望了一眼坐在自己身前的金虔,近在胸前的脖頸已經滲出點點薄汗,嘴角勾出一個微不可見的弧度:

  「若是累了,就歇一會兒。」

  「屬下可以堅持。」金虔目不斜視道。

  開、開什麼玩笑,馬背上就這麼點地方,咱一放鬆,定然就靠在了貓兒懷裡,那、那……

  金虔但覺環繞周身的青草淡香驟然又濃了三分,背後汗毛一顫,立即又打起精神挺起腰桿。

  「金校尉果然有長進。」展昭點頭道。

  一側的白玉堂氣鼓鼓望著二人半晌,桃花眼中精光流轉,突然一撩雪袍下襬,翹起一隻腳斜斜坐在馬背上,啪一聲打開摺扇,磁聲誘惑道:「小金子何必如此辛苦?還是過來和五爺共騎,五爺定讓你坐得舒舒服服,絕對比在臭貓那兒強百倍。」

  「誒?」金虔一愣,轉頭一望。

  但見碧藍蒼穹下,俊美俠客一身白衣勝雪,飄逸黑髮隨風灑飛,玉扇映雲,鮮衣怒馬,綺麗無邊。

  金虔頓被白玉堂一副風流倜儻的騷包模樣耀花了眼,恍遠了神,不自覺嚥了嚥了口水。

  忽然,一股冷氣霎時包裹金虔全身,金虔一個哆嗦,立即表明立場:「多謝五爺好意,展大人如此訓練屬下都是為屬下著想,屬下定然謹遵展大人教誨!」

  寒氣頓時變成春風悠悠。

  白玉堂劍眉一動,桃花眼微眯,腮幫子鼓氣,瞪了一眼展昭,突然調轉馬頭,噌的一下從右邊竄到了左邊。

  展昭的馬頓時一驚,揚起前蹄,嘶聲長鳴,幸是展昭騎術尚佳,立即控住韁繩,安撫馬匹,不過金虔也順勢向後一倒,被迫滑入展昭懷中。

  展昭只覺和著藥香的細瘦身形貼在胸口,溫軟呼吸拂縈耳畔,渾身肌肉霎時緊繃如鐵,不得不狠狠握住手中韁繩,才強自壓下突然冒出的某些不合時宜的念想。

  「貓兒,你騎術這麼差,還是讓五爺來載小金子吧。」白玉堂一手執韁,一手搖扇,瞅著展昭一臉調笑道。

  金虔一驚之下,強撐的精神頓時消散,一路騎行累計疲憊噴湧而出,只覺後背又酸又痛,想再次挺直腰,卻是努力幾次都無法成功,唯一的成效就是在馬背上前蹭後蹭。

  「別動!」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沉喝,金虔霎時僵硬。

  怎、怎麼貓兒聲音有點啞,周圍溫度好似還有點偏高啊?

  展昭耳根猶如火燒,渾身僵硬,捏著韁繩的手指指節泛出青白,深吸一口氣,強行將注意力扭轉,朝著白玉堂喝道:「白玉堂,你莫要胡鬧!」

  白玉堂一挑眉,正想回嘴,卻在瞅見展昭隱隱飄紅的俊逸臉孔後,神思一恍,猛然撇開目光,嘴硬道:「若、若是不服,就下馬來和五爺大戰三百回合!」

  「展某沒那個閒工夫。」

  「臭貓,你若怕了就明說。」

  於是,又恢復為貓鼠嘴上功夫大比拚。

  而在三人身後的馬車之上,范小王爺已經放棄向顏查散詢問,改為向兩個駕車的下屬尋求支持。

  「莫言、邵問,你說展大人和小金子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兒啊?」

  莫言冷聲:「屬下沒看出來。」

  「屬下也沒什麼發現。」邵問搖頭。

  范小王爺撓撓臉皮,皺眉望著前方,疑色更重。

  只是他未發現,馬車中,透過范小王爺掀起的車簾看到外方的顏查散也微微皺起眉頭,目光在展昭、金虔身上停了停,又在白玉堂身上打了個轉,抬手揉了揉額角,輕聲道:「這……唉……」

  馬蹄踏花,車駕搖柳,前方又傳來金虔有氣無力的呼喊:

  「展大人,白五爺,要不咱還是去坐馬車吧……」

  「如此懈怠,金校尉何時能學會騎馬?!」

  「小金子若去坐馬車,五爺也去!」

  「白兄請隨意,金校尉要留下來學騎馬。」

  「小金子若不去,五爺也不去了。」

  「展大人……五爺……誒……」

  三人聲線交織,冉冉擴散空中,纏綿成網,細繞若麻,剪不斷,理還亂。

  青蔚天空如洗,浮雲朵朵如棉,習習秋風拂過路旁樹林,吹響葉面婆娑。

  一行人遙遙身後的樹林中,一抹黑影無息顯身,輕輕飄落樹頂枝頭。

  少年青澀身形,黑衣如煙似霧,鐵面扣住半顏,腦後長帶狂舞飛揚。

  漆黑眸子透過鐵面定定望著漸漸遠去的一行人,唇形輕動,飄出兩字:「姐姐……」

  勁風猝然旋起,少年黑影瞬閃無影消逝,再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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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3 03:44 PM

番外:小白的江湖冒險

  溫馨提示:

  這篇番外是送給歸望閣貓貓的生日禮物,順帶感謝歸望閣能夠持之以恆做《開》的廣播劇,作揖……

  所以此篇番外和正文無關,和現實中的人物單位也無關,如有雷同……咳,就當沒看過吧……

  **

  春林花多媚,春鳥啼碧樹,

  春風復多情,春暖江山麗。

  汴京城外三十里地,有一小鎮,汴河支流蜿蜒穿鎮而過,自古以來,小鎮上的人都稱這條小河為「春水河」。河上有石橋跨河而建,名為「春橋」,據鎮上最老的老人說,這「春橋」在他爺爺的爺爺小時候就有了,而這座小鎮就以這座石橋為名,稱為春橋鎮。

  此時剛過春分,春水河上綠鴨游水,蓬船穿行,兩岸上垂柳吐嫩,柳花滾雪飄揚,草長鶯飛、畫橋流水,滿目宜人之景。

  在春水河南岸,有一座酒館,名為「春風酒肆」,是春橋鎮上最大的酒館,店裡的女兒紅遠近馳名,十里飄香,平日一到晚上,酒肆裡定是人滿為患,一座難求。

  不過此時乃是午後時分,酒肆生意尚未開張,大廚掌櫃還未上工,僅留了一個跑堂小二看店。

  春陽暖熏,風和催眠,小二坐靠門桌之上,兩手托著下巴,正美滋滋的打春盹。

  突然,門外傳來一聲馬嘶,把小二從美夢中驚醒,小二揉了揉雙眼,迷迷糊糊抬頭向外望去,頓時傻在當場。

  一匹雪白無半根雜毛的駿馬不知何時停在門口,從馬背上翻身躍下一人。

  但見此人,一身雪衣無暇,羽衣仙紗,墨髮隨風飄逸,融染閃閃春光,容顏美如畫,桃花眼含情,好一個翩翩美人。

  小二雙腿一軟,啪嘰一下從椅子上滑下,摔了一個四仰八叉,又忙手腳並用爬起身,兩眼放光,瞪著眼前的「美人」結結巴巴道:

  「不、不知仙、仙女大駕光臨小店,有、有何吩咐?」

  話音未落,小二就覺眼前一花,那「仙女」竟在眨眼間就來到自己近前,抽出一柄摺扇狠狠敲在了小二腦門上:

  「你說什麼?!」

  小二捂著劇痛的腦門,使勁兒睜著直冒金星的兩眼,這才看清眼前這「仙女」身材高大,劍眉含煞,聲音低沉,儼然是個男子。

  「小、小的眼拙,這位大爺,裡、裡面請!」

  那白衣男子冷哼一聲,轉身走近酒肆,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一隻腳還大大咧咧踏在凳子上,啪一聲展開手中的摺扇,呼呼啦啦搖了起來,口中呼喝道:「趕了一天的路,渴死了,小二,先給爺沏一壺好茶,再準備一桌小菜,上兩壺好酒。」

  小二受驚不小,忙點頭哈腰答應,一溜煙跑到後廚一陣交待,不多時,就提了一壺茶水出來。

  可一出廚房大門,頓把小二驚得險些把手裡的茶壺扔出去。

  但見適才還空空蕩蕩酒肆內,此時居然滿滿噹噹擠滿了一屋子人,而且個個膀大腰圓、佩刀跨間、凶神惡煞,滿面殺氣,而殺氣的彙集中心就是剛剛那位白衣男子。

  而那位白衣男子,卻好似毫無所覺一般,仍舊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優哉游哉搖著扇子,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桌子,突然一轉頭,眯眼望向小二,不悅呼喊道:「小二,怎麼還不上茶?」

  頓時,滿屋子人目光都射向小二。

  小二渾身一個激靈,冷汗狂冒,腿肚子轉筋,哆哆嗦嗦拎著茶壺送到白衣男子桌前,剛把茶壺放在桌上,卻聽身後刀劍兵刃鏘鋃鋃作響,數聲怒吼此起彼伏:

  「納命來!」

  「我跟你拼了!」

  「砍了他!」

  數道腥風驟然挾著呼呼響聲劈了過來。

  小二尖叫一聲,抱頭滾地。

  只見五名名露著胸毛的黑臉漢子抄著鋼刀騰身飛躍,劈頭蓋臉砍向那白衣男子,還有數名大漢圍在外圍,叫囂不止,伺機而攻。

  那白衣男子桃花眼一眯,一掌拍下桌面,旋身而起,飄逸雪衫在空中劃過一道耀眼弧度,兩隻白靴交替飛踢而出,腳腳踹在五名大漢臉上,但聽一陣哀嚎聲起,那五名大汗竟連人帶刀被踹出丈遠,直撞碎了三張桌子才堪堪停住。

  堂內一片死寂,屋內一眾凶神惡煞的大漢不由倒退數步,滿面震驚,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白衣男子飄然落座,依然是一腳翹在凳子上,一手慢悠悠搖著摺扇,一手提起茶壺給自己斟滿一杯茶,慢悠悠品了一口,扭頭望著眾人道:

  「從在下進了這個鎮子,諸位就跟著在下,不知有何指教?」

  一片寂靜,無人應答。

  白衣男子挑起一邊眉毛:「哦?難道都聾了不成?」

  依然無人應聲。

  桃花眼微微眯起,白衣男子手指敲了敲桌面,頗有些不耐:「不說?不說在下可就不客氣了!」

  這一句,聲音驟然提高,也不知那白衣男子用的是何種功夫,趴在桌下的小二都覺得耳膜陣陣發疼,更不要說堂內其他人,皆是個個臉色慘白,渾身發抖。

  「不要以為你功夫高,我、我們就怕了你!今、今天就算是拼了這條命,我牛大山也不能讓少當家落入你這妖孽手中!」

  被踹五人眾裡一個貌似頭目的大汗抹著嘴角的血漬,艱難爬起身,指著白衣男子怒喝道。

  白衣男子嘴角一抽,啪一聲放下茶杯,冷冷望向自稱牛大山的大漢,聲如利刃:「你剛剛說什麼?」

  「我、我說要把你這個殺千刀的妖孽千刀萬剮!」

  話音未落,就見眼前白光一閃,牛大山脖頸一涼,就被一抹寒光橫了脖子。

  那白衣男子竟不知何時來到其身後,逼住牛大山脖頸的竟是他自己的鋼刀。

  「你說誰是妖孽?!」

  聲音寒如冰刀,直刮眾人骨髓。

  「就、就就就是、是是……」適才還英勇萬分的牛大山此時卻好似篩糠一般,哆嗦難止。

  鋼刃又緊逼牛大山脖頸半寸,眼看就要割肉放血。

  突然,門外急急衝進一人,提聲高呼:「白五爺手下留情啊!都是誤會啊!」

  只見來人一身粗布長衫,身形魁梧,腰裡掛著一柄鋼刀,濃眉大眼,一臉絡腮鬍子,滿面焦急。

  「你是什麼人?」白衣男子冷聲問道。

  來人一抱拳:「我是春風堂的堂主羅良,這些都是我堂下的兄弟,他們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白五爺,請白五爺千萬不要見怪啊!」

  被白衣男子用刀架住的牛大山一聽,頓時面色如紙,抖著嗓子問道:「堂、堂主,你剛剛稱這位、這位是?」

  羅良長嘆一口氣,兩眉倒豎掃視周圍眾人,破口就是一陣怒罵:「我一看你們的飛鴿傳書就知道要壞事,平日裡讓你們多聽聽江湖上的事兒偏就不聽,這位乃是陷空島的五島主,江湖人稱錦毛鼠的白玉堂白五爺,你們竟然連他都認不出,還把白五爺錯認成——啊呀呀,氣煞我也!!」

  此言一出,屋內眾人頓時傻眼,手裡的兵器傢伙全都掉落在地,哐啷啷響成一片。

  被白衣男子擒住的牛大山更是兩腿一軟跪倒在地,抬頭望向男子,目瞪口呆道:「您、您是白玉堂白五爺?」

  白衣男子一挑眉尖,啪一聲展開玉骨扇。

  扇面上鐵畫銀鉤「風流天下我一人」七個大字在明媚春光下分外耀眼。

  「真、真是白五爺?!」

  屋內數名大漢都驚呆了,傻了半晌,又不禁望向自家堂主。

  只見那春風堂堂主羅良一抹臉,突然振臂一呼:「白五爺乃是江湖上有名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正義俠客,兄弟們,白五爺就是上天派給我們的大救星啊!!」

  這一嗓子,頓讓一屋子的人如夢初醒,精神一振,目光嗖得一下齊齊射向白玉堂,綠光閃爍,如狼似虎。

  白玉堂沒由來的打了一個冷戰,不禁倒退半步,如臨大敵:「你們要做什麼?!」

  「白五爺啊啊!!」

  只見這一群大漢突然高喝一聲,呼啦啦一下子將白玉堂圍了一個水洩不通,爭先恐後撲在白玉堂腳邊,抱大腿的抱大腿、拖腰身的拖腰身,扯胳膊的扯胳膊,甚至有幾個還死死揪住了白玉堂的腰帶,口中呼嚎不止:

  「白五爺啊,您一定要救救咱們的少堂主啊!」

  「白五爺,您可是江湖上成名的俠客,您一定不能見死不救啊!」

  「五爺啊啊!」

  這群大漢雖然武功不濟,卻個個力大無窮,身重如牛,白玉堂一時不查被困住身形,掙扎幾分竟似如泥牛入海,連半分也動不了。

  於是,在春風酒肆裡,就出現了一群粗壯彪形大漢又哭又嚎死死拖住一位面色鐵青,額頭青筋亂蹦,俊美白衣美人的詭異畫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白玉堂的怒喝聲直衝雲霄。

  後有江湖傳言,陷空島錦毛鼠的獅子吼已經登峰造極,只一嗓門,定能讓人七竅流血,氣絕身亡。

  *

  春風堂,江湖上五流小門派,整個門派不出五十人,堂主羅良,武功低微,江湖武功排名……估計在倒數幾位。更甭提他的手下,無非就是仗著身材魁梧,面貌兇狠,力氣奇大才勉強在這春橋鎮佔有一席之地,實在是稱不上什麼大門大派,平日裡也幾乎和江湖高手沒有什麼交流,所以才鬧出連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錦毛鼠白玉堂都不認識的烏龍。

  此時,白玉堂正坐在春風堂正廳主位之上,手持一張信箋,雙眉高挑,邊看邊將信箋上的內容慢慢讀出:

  「素聞春風堂少堂主羅溪容姿端美,清華如玉,歸望閣上下慕名已久,今以一紙邀箋,誠請春風堂羅少堂主於二月初九赴歸望閣品茶賞月,亥時三刻將以輕轎過府相迎,望少堂主切莫推辭。歸望閣上下盼君至甚,掃榻以待。」

  白玉堂讀罷,又將手中信箋翻來覆去細細看了看,但見雪白信箋背後描畫一枝嫩粉桃花,隱飄淡香,頗為雅緻。

  「言辭風雅,誠意拳拳,有何不妥?」白玉堂挑眉問道。

  「當然不妥!」羅良湊上前,指著信箋上的落款印章高聲道,「這、這可是歸望閣送來的邀帖!」

  「歸望閣?」白玉堂眉頭一動,微顯疑惑,「什麼地方?」

  「五爺你不知道也不奇怪。」羅良身旁的大漢,也就是之前帶頭砍白玉堂春風堂的副堂主牛大山接口道,「這歸望閣是最近兩個月才在汴京附近出沒的神秘門派,行事詭秘,行蹤不明,若不是在收到這封邀貼後我們堂裡的兄弟費盡心思四處打探,怕是也不知曉江湖上還有這等敗類。」

  「這兩月?」白玉堂恍然,端起茶碗,「難怪,這兩月我回陷空島過年,不在汴京。」頓了頓,又問,「這歸望閣做了何事,為何僅是一張邀帖就令你等如此緊張?」

  此言一出,羅良和牛大山臉上都湧上義憤填膺之色。

  「這歸望閣犯下的滔天罪行簡直就是罄竹難書!」羅良怒道,「他們、他們竟然明目張膽強搶良家婦男!」

  「噗——」白玉堂剛入口的茶水噴出丈外,乾咳數聲才換過氣來,桃花眼圓瞪,一臉不可置信,「你剛剛說什麼?強搶良家婦……男?!」

  「沒錯!!」對面二人一臉怒氣點頭。

  「咳,那個——」白玉堂一臉哭笑不得,「一般不是強搶良家婦女……」

  「哎!」牛大山皺眉搖頭,「白五爺,如今可不比往日,以前那些淫賊喜好的是美貌女子,現今這歸望閣卻是喜好俊美男子!週遭三個縣鎮內已有五家俊俏公子遭其毒手!」

  「而且這歸望閣行事頗為大膽,每次作案之前,都會發出這等邀帖給目標人,還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寫上何時來搶人!簡直是欺人太甚!」羅良一拍桌面,怒聲喝道。

  「他們當真依這帖上的時間行案?」白玉堂摸著下巴,挑眉問道。

  「半刻不差!」羅良道。

  「果然行事詭異……」白玉堂口中嘀嘀咕咕,沉吟片刻,突然冒出一句,「為何不報官?」

  話一出口,還未等對面二人有何反應,白玉堂倒先是一副咬到舌頭的表情。

  呸呸呸,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怪那隻臭貓天天在耳邊「官府、官府」的亂吵吵,才害的五爺說出這等不合五爺江湖大俠風範的話。

  羅良和牛大山自是不知白玉堂心中的彎彎繞繞,只是一聽白玉堂所言,面色反倒更為頹然。

  「自然是報官了!可就怕報官也沒什麼用啊——」羅良嘆氣道,「被搶走的五位公子,除了第一家,後面的四家都報了官,可那些地方官府的酒囊飯袋哪裡能拿住人?次次都是無功而返。聽說鎮上已經把這案子上報給開封府,就不知開封府的包大人啥時候有空能派人來查——萬一開封府的人還沒來,那歸望閣先來了,那、那少堂主……唉!」

  「開封府啊——」白玉堂勾起一邊唇角,一臉不屑,「就算開封府的人來又能如何?想那開封府裡不過也是一幫酒囊飯袋,若指望他們,還不如……」

  「白兄,背後道人長短,並非君子所為。」

  白玉堂話剛說了一半,就被門外傳來的一個晴朗嗓音打斷,聲雖不大,卻是字字擲地有聲。

  一個小廝率先跑了進來,提聲高呼:「稟堂主,開封府——」

  「臭貓!背後偷聽,更是小人行徑!」白玉堂卻沒讓那小廝說完後半句,好似火燎了一半,蹭得一下跳起身,衝著門外呲牙咧嘴喝道。

  羅良和牛大山此時已經傻了,圓瞪四眼看著剛剛還一副世外高人模樣的白玉堂此時卻向一個被踩了尾巴的小白鼠一般朝門外之人叫囂。

  只見門外攜風行入一人,一襲藍衫如蔚,月色腰帶,身如修竹,面若冠玉,黑眸寒星,手中一把上古寶劍,嫩黃劍穗隨風輕搖,好一個俊美青年俠客。

  藍衫人自是不理會那炸毛的小白鼠,入屋站定,朝羅良和牛大山一抱拳,朗聲道:「開封府展昭受包大人之命,前來協助擒拿歸望閣一眾歸案。」

  「開、開封府?」

  「展、展昭?!」

  羅良和牛大山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一臉受寵若驚異口同聲驚呼道:「您、您是南俠展昭?!」

  「正是展某。」展昭微微一笑。

  一瞬間,二人好似看到雨晴雲夢之色,月明風裊之景,皆是一陣恍惚。

  不過這夢幻般場景並未持續很長時間,下一瞬,就有一隻不忿的白耗子冒了出來,氣呼呼道:

  「這歸望閣的事兒白五爺我管了,臭貓你可以回去了!」

  展昭望向白玉堂,心平氣和道:「白兄,此乃官府之事,白兄還是莫要插手為好。」

  「五爺我偏要管!」白玉堂瞪著桃花眼提聲道。

  「白兄,你莫要添亂……」

  「臭貓你才是礙手礙腳!」

  羅良和牛大山面面相覷半晌,這才想起這一「貓」一「鼠」似乎是有名的不對盤,忙衝上前,一邊一個勸勸道:

  「展大人您先坐下歇歇腳,喝口茶。」

  「白五爺稍安勿躁,如今有展大人相助,那定是事半功倍啊!」

  白玉堂不聽還好,一聽更是火冒三丈,怒喝道:「五爺我還需要一隻臭貓幫忙?!五爺我一個人對付那歸望閣是綽綽有餘了!」

  「聽白兄所言,對擒住那歸望閣一眾可是十拿九穩?!」展昭落座,問道。

  「那是自然!」白玉堂一屁股坐回座位,環抱雙臂自信滿滿道。

  「展某願聞其詳。」展昭端起茶碗,刮了刮茶蓋,「若是白兄對策當真萬無一失,展某自當退讓一旁,讓白兄大展身手。」

  白玉堂冷笑一聲:「這有何難?既然這賊人如此大膽,全按這邀帖上的時間地點行事,不若在你家少堂主屋內屋外設下重重埋伏,待賊人現身之時一哄而上將其擒下不就成了?」

  此言一出,屋內眾人皆是一嘆。

  展昭垂眼,微微一笑,慢慢搖頭。

  「臭貓,你笑什麼?」白玉堂一臉晦氣。

  「白兄的計策若是放在平常,自是可行,可惜用來對付這歸望閣卻是不妥。」展昭抬眼正色道。

  「什麼意思?」白玉堂眯眼。

  展昭黑眸望向白玉堂,正色道:「歸望閣兩月作案共五起,除第一位是農戶家少年外,後面的四位皆是縣鎮內名望家族中的公子,與武林人士頗有交情。這四家接到帖子後,個個如臨大敵,除了報官還請了不少家丁護院和武林好手保護自家公子,最後一家甚至請了近百人眾,可待那歸望閣的賊人一現身,卻是個個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重重保護下的公子被劫走。」

  「五爺可不是江湖上的那些雜貓雜狗!」白玉堂瞥了一眼展昭,冷笑一聲,氣焰囂張,「江湖上能從五爺劍下走出三十回合的人,除了某隻臭貓,還真找不出幾個!」

  「若是連劍都拔不出呢?!」展昭一凜神色,問道。

  白玉堂眉頭一跳,桃花眼中銳光一閃:「難道那歸望閣的人功夫如此之高?」

  展昭搖頭:「並非功夫高,而是無法和他們交手。」

  「怎麼說?」白玉堂一改剛剛的自信滿滿,俊美面容顯出正凝神色。

  「聽五家受害人證詞,皆稱那歸望閣的人一現身,眾人便難動分毫,莫說保護他人,就連難保都做不到。」展昭沉聲道。

  「竟如此厲害?!」白玉堂桃花眼繃大,略顯吃驚,「難道是什麼高深的點穴功夫?」

  展昭皺眉:「展某曾詢問過幾個參與保護的武林好手,他們皆稱那時除了身硬如石,再無異狀。全身血脈暢通,內功運行如常,絕非被點穴。」

  「是啊是啊!」一旁的牛大山一臉驚懼之色,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那幾家都說那歸望閣邪門的緊,定是妖魅所變,所以才能給人施定身法,抓取俊美男子吸取陽氣。那些被抓走的公子,回來以後個個神思恍惚,茶飯不思,不過幾日就瘦的皮包骨頭,定是被歸望閣的妖精吸走了陽氣,命不久矣。」

  「妖魅?吸取陽氣?!」白玉堂翻了個白眼,「荒唐至極!」

  「妖魅之說,無憑無據,不可信!」展昭也一臉不讚道。

  「二位不信?!」牛大山兩眼圓瞪,聲音都帶了顫音,「那歸望閣的人深夜前來,身如鬼魅,個個身穿白衣,容貌秀美如畫,堪比嫦娥下凡……不、不,簡直就是狐狸精轉世……」

  「咳咳!」一旁的羅良突然乾咳數聲,打斷了牛大山。

  牛大山一愣,猛然反應過來,頓時冒了一身冷汗,哆哆嗦嗦望向白玉堂。

  一室寂靜。

  但見白玉堂眼角亂抽,一雙桃花眼狠狠瞪著對面二人,一口白牙磨得哢哢直響。

  「白、白白五爺……您、您您……那個,剛剛在酒館是我們眼拙,才將白五爺錯、錯認成、認成……」牛大山身如篩糠,滿胸的黑毛都哆嗦成了線團。

  「啊!」展昭好似想起什麼,突然出聲,「適才展某來時聽聞街上百姓議論,說春風堂在一家酒肆與一人大打出手,口呼妖孽,還說被困之人一身白衣、美若天仙,聽起來倒和歸望閣的人裝扮有些神似——」說到這,展昭望向羅良,一臉凝重神色,「羅堂主,可是尋到歸望閣賊人的蹤跡?」

  可憐那春風堂堂主羅良,哪裡敢應半聲,額角狂冒冷汗,縮脖勾胸,噤若寒蟬。

  「展!昭!」白玉堂銀牙咬碎,一個猛子跳起身,唰一下抽出畫影寶劍,劍光凜晃碎光,直指展昭眉間,「出來與白五爺大戰三百回合!」

  展昭一臉莫名,表情無辜:「白兄這是為何?可是展某有何得罪之處?」

  白玉堂並未答話,卻是劍鋒一甩,直刺展昭胸口。

  展昭微一側身,避開白玉堂劍鋒,身形暴旋,飛離座椅,旋落大廳正中,上上下下打量白玉堂一圈,恍然道:「展某一時忘了,白兄也喜穿白衣,相貌又……難道適才所說的酒館白衣人是——」

  「臭貓,受死吧!」白玉堂惱羞成怒,手中寶劍彷如旋風一般,挾著凜冽殺氣席捲展昭身形。

  展昭藍影如電,急閃迅躲,那白玉堂的劍雖是招招刁鑽,殺意濃厚,卻偏偏次次都能被展昭躲過。

  羅良和牛大山二次傻眼,目瞪口呆看著院內一白一藍兩道身影飛疊交戰,白若驚鴻,藍勝迅風,開始上演轟轟烈烈的貓鼠大戰,順帶毫無營養價值的口水戰。

  「臭貓,今日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白兄說的是,老鼠見貓的確應該退讓三分。」

  「展昭,你敢再說一遍?!」

  「白兄耳力甚好,想必聽得十分清楚。」

  白影驟然停住,熊熊怒氣從桃花眼中迸發而出。

  藍影施施然停步,面色如常,眸光卻是半分不讓。

  二人目光在空中劈劈啪啪交戰,激烈程度絲毫不遜色於剛剛那一場亂鬥,看得羅良和牛大山二人汗透衣背,生怕這二人突然發飆拆了這春風堂。

  突然,白玉堂桃花眼一眯,唰一下收回寶劍,滿面殺氣猝然消逝,瞅著展昭挑眉一笑,竟又大搖大擺溜躂回大廳,落座飲茶。

  而展昭一見白玉堂此舉,卻是微顯無奈,輕嘆一口氣,也走回大廳坐下。

  「哎?」羅良和牛大山此時更是一頭霧水,滿面驚詫。

  「白五爺,您和展大人這、這是……」羅良上前一步問道。

  白玉堂卻好似未聽見一般,翹著腳,搖著逍遙扇,瞅著展昭一臉得意:「臭貓,想用法子把白五爺氣走獨佔功勞,你還不夠斤兩!」

  展昭一臉苦笑:「白兄……」

  「嘿,就你這木訥貓兒,平日裡連話都不願多說半句,今日竟有閒工夫和五爺打嘴仗,怎不令人生疑?貓兒啊貓兒,若論起騙人的功夫,你比小金子可差的的遠了!」白玉堂一臉資深人士的模樣評論道。

  展昭無奈嘆氣。

  「白五爺,展大人,您二位再打什麼啞謎啊?」牛大山一臉疑惑問道。

  「開封府的貓兒啊……」白玉堂望了一眼羅良和牛大山,老氣橫秋嘆了口氣道,「有個臭毛病!就愛自己找罪受!」

  「啊?」羅牛二人莫名。

  桃花眼凌厲射向展昭,傲然之氣躍然面上:「展昭,自我白玉堂自闖蕩江湖以來,還不曾怕過誰,即便是龍潭虎穴也敢闖上一闖!難道還怕一個不成氣候的歸望閣?!」

  展昭蹙眉:「這歸望閣行事詭異……」

  「那又如何?」

  「展某是怕白兄……」

  「白玉堂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桃花眼眸中銳光乍現,凜然直視展昭面容,俊容傲世,白衣張狂,飛揚跋扈,傲骨錚錚。

  展昭神色微動,眉頭寬舒,黑眸中光華點閃,定定望著白玉堂半晌,突然扶額嘆氣道:「展某是真怕累禍白兄——」

  「展昭!」白玉堂呼得一下跳起身,俊臉氣得通紅,「你難道還不明白……」

  「那歸望閣專挑俊美男子下手,白兄容貌驚為天人,堪比嫦娥,勝似妖魅,展某是真怕啊……」展昭幽幽嘆了一口氣道。

  一室死寂。

  白玉堂桃花眼暴睜,張口結舌。

  羅良悶頭,牛大山扭臉,肩頭可疑抖動。

  半晌,白玉堂才回過味來,臉皮亂抽不止:「展昭!」

  展昭抖袍起身,朝白玉堂一抱拳,舒顏一笑:「此次就勞煩白兄助展某一臂之力!」

  黑眸清澈,玉顏凝光,淡笑勝酒酣,花飛比人嬌。

  羅良、牛大山二人再次恍惚。

  白玉堂轉眼,不自在摸摸鼻子,暗自嘀咕:「你自己才該小心吧……」

  *

  梨花靜院融融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春色撩人不得眠,雲移花影上欄杆。

  春風堂後庭院落之內,涼亭周圍,一眾魁梧大漢如臨大敵,神色緊張,手持鋼刀圍站一圈,呈嚴密保護之態。

  而涼亭的三人,一人悠然閒坐,一人滿地亂走,一人抓耳撓腮。

  「什麼『李代桃僵、瞞山過海、深入敵內,直搗黃龍,一網打盡』的破爛計策,臭貓,你這根本就是以身犯險,沒事送死!」

  「是啊,展大人!」一旁的羅良也是一臉不安,抹著冷汗道,「讓展大人頂替小兒,這若是、若是有個萬一,羅某萬死也難辭其咎啊!」

  一旁正襟直坐在石桌旁閉目養神的展昭緩緩睜眼,平聲回道:「白兄稍安勿躁,展某此計自有道理。」

  「屁道理!」白玉堂抱劍氣呼呼坐在展昭對面,劍眉倒豎,面色陰沉,「你也說那歸望閣行事詭異,邪門的緊,萬一他們真有什麼詭異的法子定人身形,你被擒走又毫無自保之力,豈不是任人魚肉?!」

  展昭抬起黑眸,望了白玉堂一眼,微微一笑:「展某相信白兄武藝超群,輕功絕世,定能將展某救出火坑。」

  白玉堂險些被一口鬱悶血噎死:「若是五爺也被定住,難動分毫,要如何救你?」

  「白兄放心。」展昭淡笑,從懷裡掏出一個竹筒,倒出兩粒黑溜溜的丸子,取出一粒遞給白玉堂,自己則服下另一粒,道,「展某曾細細問過受害人的家眷,他們皆言那歸望閣一眾出現之時,曾聞到一陣濃郁香氣,之後便身僵難動,待歸望閣的人離去、香氣消散約一炷香後,又可行動如常。公孫先生推測那香氣應是一種迷香,所以展某帶來兩粒金校尉的萬事大吉丸,服下之後,兩個時辰之內百毒不侵,定然無憂。」

  「小金子的藥丸子!」白玉堂雙眼一亮,立即填入口中,咕咚一下嚥下肚,又突然回過味來,瞅著展昭半晌,鼓起腮幫子,「臭貓你白天怎麼不說,害五爺……擔心了半天。」

  「擔心了半天」這幾個字幾乎含在嘴裡,模糊不清。

  展昭歉然一笑:「這迷香之事乃是公孫先生的推測,展某尚無十分把握,實在是不放心讓白兄涉險……」

  「好了好了,五爺就知道你這貓兒婆媽。」白玉堂不以為然擺了擺手,繼續問道,「之後要如何安排?」

  「待展某被歸望閣的人帶走之後,白兄只需緊隨其後尋至歸望閣賊窩,並為埋伏在院外的官府衙差留下標記,待捕快趕到、時機成熟,以煙火為號,與展某裡應外合,定可將其一網打盡!」展昭正色道。

  「如此倒還算穩妥。」白玉堂點了點頭。

  一旁的羅良瞅了瞅兩人,突然出聲問道:「展大人,那藥丸還有沒有多餘的,讓咱們堂裡的兄弟也都吃上,到時也能給白五爺做個幫手啊!」

  這麼一說,白玉堂也猛然警醒,忙問道:「貓兒你怎麼不把小金子帶來,有小金子坐鎮,還怕神馬勞什子的迷香啊?!」

  「這……」展昭垂下眼睫,乾咳一聲,「金校尉對此案並無所知。」

  「啊?」白玉堂納悶。

  「這歸望閣喜擒俊俏男子,展某是怕若讓金校尉一同前來,萬一被……」

  「哈?!」白玉堂翻了個不雅白眼,「貓兒你也太杞人憂天了吧,就小金子那德行,連俊俏的邊都靠不上,怎麼可能被歸望閣看上?」

  展昭輕嘆一口氣,抬眼:「白兄難道忘了杭州一事?」

  此言一出,白玉堂頓時噤聲,俊顏隱隱泛出沉聲,靜了片刻,才鄭重點了點頭道:「也對,小金子最近還是莫要和什麼亂七八糟的案子沾邊的好。」說到這,白玉堂想了想,又皺眉問道,「那貓兒你也該多要幾顆藥丸子以備不時之需——」

  展昭長嘆一口氣:「展某怕自己去尋金校尉索藥會令其生疑,若是纏問起來,展某……展某只好托公孫先生以研藥名義去索要,誰料金校尉卻稱這藥丸材料昂貴,十分稀有,哭嚎不止,愣是賴著只給了兩丸……」

  「……」

  「……」

  冷風嗖嗖吹過。

  「這金校尉倒是位奇人……」羅良諾諾道出一句。

  「小金子也太摳門了吧……」白玉堂扶額。

  展昭無奈嘆了口氣,朝白玉堂一抱拳,正色道:「此案——還要多多仰仗白兄了。」

  白玉堂又恢復成那副風流倜儻的俠客模式,朝展昭皮皮一笑:「貓兒你放心,五爺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會護你周全!」

  此言一出,院內瞬時一片死寂。

  搖曳春風掃過院內亭內亭外春風堂一眾僵硬身形。

  一藍一白遙遙對望,貓眼瞪鼠眼,氣氛詭異之極。

  白玉堂滿頭黑線,暗暗咬舌:

  呸呸呸,五爺我咋把小金子平日裡拍馬屁的詞說出來了,都是小金子,平日裡有事沒事就把這種話掛在嘴上,害的五爺我一不留神就……哎呀呀,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展昭俊臉隱抽,硬邦邦扔出一句:「多謝白兄。」

  「咳,好說好說。」白玉堂僵著臉回道。

  羅良瞅瞅這個,望望那個,只覺頭皮發麻,後背發冷,幾步蹭出涼亭,訕笑道:「我去看看……那個……哈哈,不打擾二位了……」

  說罷就一溜煙不見了蹤跡。

  留涼亭內的一貓一鼠,一個不自在四下亂瞄,一個垂眸入定,好不尷尬,幸好這尷尬氣氛並未持續很長時間,沒過多久,就到了亥時三刻。

  *

  月色清涼,樹影疊光。

  春風堂後院牆外,漸漸傳來一聲一聲瑣碎腳步,細微清淺,顯是身懷輕功之人方能發出。

  但聽那腳步聲緩緩行至後院牆外,傳入一聲輕喝:

  「歸望閣前來迎請春風堂少堂主羅溪公子過府一敘。」

  吆喝聲清脆爽朗,竟是一個女子。

  涼亭內的展昭望了一眼身邊的白玉堂,白玉堂心領神會,立即飛起身形,翻身上樹,埋伏妥當。

  院內春風堂一眾雖是已經知曉展昭的計策,但事到臨頭還是有些膽顫,個個戰戰兢兢,一臉緊張,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不多時,就聽門外女子嗓音再次響起,只是這次聲音略低,更似自言自語。

  「又是一個害羞的公子……」

  話音未落,就聽呼啦啦一陣輕響,只見院外突然躍起一隊白影,衣袂飄飛,無暇勝雪,似浮光掠影越過牆頭,輕飄飄落在院內。

  好俊的輕功!

  院內眾人此時皆是同一心聲,可惜卻無法出言半聲。

  就在這一隊白衣人飄入院中之時,春風堂眾人皆聞到一股桃花香氣,清幽淡雅,瞬間便渾身僵硬,難動半分,就連聲音也發不出,只能兩眼圓瞪,滿面驚恐看著那一眾白衣人漸漸行近。

  皎潔月光下,這隊白衣人的身形容姿分外清晰。

  蟬翼白紗罩窈窕,風吹仙袂飄飄舉,芳馨滿體,步蓮踏月,綠鬢若染,顧盼生姿,楚楚動人。

  竟都是容貌秀美的纖弱女子。

  真是美人啊!

  若不是此時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春風堂一眾大老爺們還真想衝上去搭訕啊。

  而埋伏在房樑上的白玉堂也是震驚萬分,不過驚的不是這一眾女子的容貌,而是此時自己的身體狀態。

  雖不似春風堂一眾難動分毫,卻是內功盡散,渾身癱軟,堪比廢人。

  怎、怎麼回事?小金子藥丸居然不管用?!

  不是說這香味只能定人身形,對內功血脈並無大礙,為何此時連半點內力都調不起來?!

  壞了,難道展昭也是如此?!

  想到這,白玉堂頓急出了一頭冷汗,忙探頭望向涼亭內的展昭,這一看,更是心頭涼了半截。

  只見展昭軟軟坐在石凳上,面色陰鬱,額頭佈滿汗漬,看樣子比自己的症狀還嚴重。

  而那一隊白衣女子顯然已經發現自己的目標人物,將涼亭團團圍住。

  「羅少堂主果然好相貌。」一位領頭模樣的女子上上下下將展昭好一番打量,朗聲讚道。

  「可是,我記得春風堂的少堂主羅溪似乎——」一個略為消瘦的姑娘抽出一本冊子,翻了兩頁,盯著冊子看了看,又瞅了瞅坐在石凳上的展昭,疑惑道,「沒這麼美啊?」

  「是嗎?」領隊女子偏頭看了看冊子,又看了看展昭,歪著頭想了想,道,「是不太像啊。」

  周圍幾個姑娘一聽,可就有些不樂意了,嘰嘰喳喳開始評論:

  「這位公子這麼好看,就請這位公子吧!」

  「就是就是,難得能請到這麼美的公子,閣主一定欣喜萬分!」

  「是啊,就請這位公子吧。」

  「別吵、別吵!」領隊女子振臂一呼,止住眾女子的吵嚷,「不如我們問問這位公子,看他願不願意去歸望閣?」

  眾女子急忙點頭。

  那領頭女子上前一步,朝展昭恭敬一抱拳,提聲道:「敢問這位公子,可願隨我們姐妹去歸望閣賞月品茶?」

  展昭星眸圓瞪,冷汗濕背,口齒張了幾張,卻未發出一言。

  「啊呀,這位公子定是和以前那幾位公子一般,害羞的緊了。」

  「他不出聲,定是默認了。」

  「定答應了。」

  「就是、就是!」

  眾姑娘又開始七嘴八舌議論。

  領隊女子一臉喜色,點了點頭,又抬臂猛擊雙掌,清脆掌聲遠傳庭院內外。

  眾人只見院外呼呼啦啦又飛來一頂純白罩紗小轎,輕飄飄落在涼亭之外。

  「公子,請!」領隊女子朝展昭一抱拳,朝週遭數名女子打了個眼色,眾女子立即分出兩人上前,一邊一個將展昭架起,步履輕盈來到轎前,將展昭送入轎中,又有四名女子出隊,抬起紗轎,一點腳尖,輕搖腰肢,呼啦啦飄出院外。

  領地女子壓後,又朝眾人彬彬有禮作揖道:「明日戌時,歸望閣自會送這位公子歸來。」

  說罷,也飛出了庭院。

  院內眾人僵硬如石,只能大眼瞪小眼。

  突然,身後傳來「撲通」一聲巨響,緊接著,灰頭土臉的白玉堂步履蹣跚跑了過來,急聲問道:

  「還有誰能動?」

  眾人沉默,僵硬……

  「該死!」白玉堂一抹臉上的灰,跌跌撞撞衝到門口,一拉門,追了出去。

  留一眾人士心中驚疑難抑:

  人人都稱錦毛鼠白玉堂輕功絕世,怎麼今日一見,竟連江湖三流角色都不如?

  *

  莫說不如江湖三流角色,這時的白玉堂,內功盡散,手腳虛軟,怕是連一個身體健壯的普通人都比不上。

  幸是隨著那一眾女子行得遠了,那股詭異香氣漸漸消散,白玉堂才逐漸恢復了幾分力氣,內功也復原了三分,竭盡全力之下總算能勉勉強強跟在白衣女子身後,順便還不忘沿途留下標記。

  再看那隊女子,抬著展昭,一路談笑風聲,步履輕盈,穿過春橋鎮街道,直出鎮外,又行了半個時辰,入了一片竹林,彎彎繞繞又走了半個時辰,最後竟進了一棟竹樓。

  待那眾女子入樓合門,白玉堂才謹慎摸索上前,細細觀望。

  但見這竹樓有上下三層,綠簷掛月,窗口密排,竹牆高聳,頗為氣派,門樑之上掛一橫匾,上書四個大字「眾望所歸」。

  夜深月高,竹林寂靜,偶有陣陣夜風吹隙而過,竹葉搖曳,光影更迭,只有這座黑森森的龐大竹樓突兀屹立此處,更添陰森。

  而在那竹樓三層之處,窗內隱現燈光,側耳細聽,隱有絲竹歌語之聲飄出,迴蕩在這裊無人煙竹林深處,詭異非常。

  白玉堂站在竹樓之下,內功僅有三成,輕功幾乎無法施展,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團團亂轉。

  「臭貓,你可千萬別有事啊!」抬頭瞅了一眼透出燈光的窗口,白玉堂捏了捏拳,又瞪著兩眼回頭觀望半晌,狠一跺腳,「這幫官差衙役怎麼如此沒用,為何這許久還未跟上來?!」足下疾走數步,猝然停住:「不行,不能等了,免得夜長夢多!」

  說到這,白玉堂從腰間拔出畫影寶劍,從旁側砍斷一根長竹,又把寶劍綁在腰帶之上,拖著竹竿遠離竹樓數丈,深吸一口氣,手持竹竿疾步狂奔,在距離竹樓半丈遠之時,猛然將手裡的竹竿插入地表,趁著竹竿一停一彎一彈的慣性巧勁,順勢彈上半空,身形騰空轉了幾個圈,總算是有驚無險落在了竹樓三層外屋簷之上。

  這一番動作,乾淨俐落,姿態優美,若是金虔在,定要鼓掌高呼:奧運選手撐桿跳高啊!

  白玉堂剛一跳上竹樓屋簷,就覺一股香氣竄入鼻腔,頓時手腳一軟,忙一個撲身貼倒,好似一個大壁虎一般緊緊貼在屋頂,才免去從屋頂跌落的厄運。

  「好厲害的迷香!」白玉堂眉頭緊鎖,暗道不妙。

  身處屋外的自己尚且如此,那被困在屋內的展昭豈不是更糟!

  就如證實白玉堂猜測一般,樓內混著樂音,傳出陣陣女子嬌笑。

  「哎呦,你看這公子的皮膚,就好像美玉一樣。」

  「瞧這公子的眼睛,比星星還好看呢!」

  「這公子的腰身,真是、真是……」

  白玉堂頓覺一股熱血直衝腦門,以前在風月場所見到的那些少兒不宜的場景唰得一下都湧了上來,只不過主角換成了某隻御貓和一眾猥褻女子。

  「糟……」白玉堂心臟劇抽,如遭火焚,也顧不得什麼計策計劃,身形一翻就滑下屋簷,衝著窗欄飛出一腳,闖身而入,口中提聲高喝:

  「展昭,我來救你!」

  窗扇破裂,白玉堂飛身入內,旋落下墜,眼前豁然明亮,濃郁香氣瞬間湧入鼻腔,令白玉堂一陣眩暈,頓時身體不受所控,吧唧一下跌落地面,噗一下激起一股灰塵,也激起一陣女子驚呼。

  白玉堂在灰塵中費力睜眼,使勁兒搖了搖頭,略一定神,環顧四望,但見這竹樓之內,燈火通明,梁掛白紗,唯美飄逸,好似夢境一般,而自己恰好跌在大廳正中一座高台之上。

  「白兄……」

  背後傳來展昭哀怨嘆息。

  「貓兒!」白玉堂急忙扭頭,剛要撂兩句英雄救美的場面話,可眼前的景象卻讓白玉堂頓時呆立當場。

  只見展昭正孤零零端正坐在一張雕花木椅之上,左手邊擺著一張香案,上面瓜果點心一應俱全,明顯是高級貴賓待遇,根本不是白玉堂所想的「羊入虎口、群狼圍攻」的驚險場景。

  「這是怎麼回事?」白玉堂愣愣開口。

  「呀,又來了一位美公子!」

  「今天真是黃道吉日啊!」

  一陣女子驚喜呼聲從周圍層層疊疊傳開。

  白玉堂後背一涼,猛然扭頭,這才看清在高台正前,整整齊齊坐著兩隊白衣女子,左邊一隊,個個都拿著樂器,琵琶笛子古琴應有盡有,右邊一隊,面前皆擺放書案,上面筆墨紙硯準備齊全。

  這一眾女子,少說也有近百,皆是雙目灼灼,兩眼放光瞪著高台上的展、白二人。

  「啊呀,這位公子遠道而來,姐妹們,可千萬別怠慢了。」也不知是誰提聲喊了一句,頓時引起一陣歡呼。

  白玉堂只覺眼前人影亂晃,香氣嗆人,耳邊好似有千百隻黃鶯嘰嘰喳喳吵鬧不休、只感頭發懵,心發堵、眼發黑,神識飄忽間自己好似被人扶起,壓入座位,又是一陣混亂之後,耳邊清淨了幾分,恍惚回神,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安置在展昭身側,同樣是坐在一張擺賣瓜果點心茶水的桌案旁側。

  而對面的一眾女子,個個滿面紅光,樂不可支,一隊開始吹拉彈唱,另一隊則開始筆走龍蛇。

  白玉堂瞠目結舌,轉頭望向展昭。

  展昭額頭亂跳,一臉無奈,喃喃道:「她們一晚上就這般盯著展某唱歌寫曲作畫吟詩……」

  「……」白玉堂覺得渾身上下都開始僵硬,但顯然不是什麼迷香的作用。

  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一貓一鼠,就這般硬邦邦的坐在高台之上,面部僵硬看著底下一眾女子載歌載舞,欣喜若狂。

  「看看我這篇美人賦如何?」

  「啊呀,瞧瞧我這張美人圖?」

  「還是聽聽我今天寫得曲子……」

  嘰嘰喳喳、嘰裡呱啦,竹樓內笑聲陣陣,絲竹繞樑,詩歌同響,畫卷紛飛,真是歡聲雷動,盛況空前。

  「啊呀,這麼美的兩位公子,咱們趕緊請閣主來啊!讓閣主給咱們畫一幅『雙美圖』,以後就掛在這廳堂裡,天天都能看到該多好啊!」又有人招呼道。

  「對啊,對啊,趕緊請閣主過來吧。」

  「可是閣主正在和金爺商量正事呢。」

  「啊呀,看美人才是正事吧!把金爺也一起請過來嘛!」

  「對對對,讓金爺也過來看看,他天天說汴京城的御貓和陷空島的錦毛鼠如何如何貌美,我就不信,今天這兩位公子就能比那兩個人差?!」

  「就是,讓金爺也來品鑑品鑑。」

  說著,就有兩個女子起身,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金……爺……

  展昭和白玉堂同時扭頭望向對方,皆從對方臉上看出了印堂發黑的徵兆。

  果然,不多時,就有一個萬分耳熟的大嗓門從廳堂外傳來。

  「啊呀,閣主不必客氣,金某不才,能為歸望閣出一份力,是金某的榮幸啊!」

  緊接著,又有一個柔美女聲傳出:「自從閣裡的姑娘在胭脂中加了金爺的香粉,後來的幾家公子就再沒拒絕過閣裡邀請,就連那些公子的家人都默認了,這可都是金爺的功勞啊!」

  「哈哈哈,金某的香粉哪裡能有這麼大的本事,定是歸望閣的姐妹們天生麗質,讓天下男子一見傾心,自然不忍拒絕歸望閣的好意!」

  「金爺真是愛說笑。」

  「咱可不是說笑!歸望閣的姑娘們,個個秀外慧中,技藝超群,令人敬仰。上次金某從閣裡拿走的那幾幅美人圖,在汴京城裡大受歡迎,供不應求,城裡的官家小姐都吵著讓咱多帶幾幅回去呢!」

  「不過是幾張畫,金爺想要多少有多少!倒是金爺的香粉……」

  「全部五折!」

  「金爺果然豪爽!」

  「客氣客氣!」

  「哈哈哈——」

  「呵呵呵——」

  「啊,對了!聽說今晚閣主請來的兩位公子乃是人間極品?」

  「呵呵,所以才要請金爺來品鑑一番。」

  就聽這二人聲線由遠及近,行至門口,廳堂大門竹簾一動,二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前行之人,一身雪色紗衣曳曳垂地,雲袖輕擺緩緩飄飛,纖腰盈盈飄絲絛。長髮高束,除了一根白綢緞帶,再無半點裝飾,香腮染春,雲鬢浸墨,耳墜明珠,淡眉如秋水,眼波含春風,雙唇微微上彎,似笑非笑,萬般風情。懷中還抱著一隻通體雪白、毛絨絨的乖巧貓兒,春蔥玉指慢慢梳理貓兒背上毛髮。

  這美人一出現,大廳內的眾女子無不起身施禮。

  「見過閣主。」

  美人點點頭,朝身後一擺手:「來,都見見金爺。」

  眾女子又向後面一個身形瘦小,濃眉細眼,一身灰布短衫的少年行禮。

  「見過金爺。」

  可過了許久,也不見這位「金爺」回禮,眾女子不由納悶,皆抬頭觀瞧。

  但見那金爺,一雙細眼瞪得能塞進去兩隻荔枝,直直望著高台上的二位「極品公子」,不過眨眼的功夫便將呆若木雞臉皮抽搐冷汗淋漓抖若篩糠幾個成語表現的淋漓盡致。

  眾女子恍然大悟,暗道這金爺果然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不過兩個美公子,就被驚成這般。

  那歸望閣的閣主也是一臉瞭然,望了一眼高台上的二人,頻頻點頭,口中嘖嘖有聲:「果然是人間極品。」

  豈料話剛一出口,就見那「金爺」好似被馬蜂蟄了一般,一個猛子倒退竄出老遠,抱頭掩面,瑟瑟抖聲道:「咱啥也沒看到,啥也沒看到……」

  「咦?」眾女子納悶。

  歸望閣閣主一把拽住金爺:「你這是?」

  話音剛起,就覺一股刺骨寒風席捲而來。

  呼呼——呼呼——

  「金虔!!」

  「小金子!!」

  兩道怒喝和著兩股驚心駭人煞氣,呈螺旋狀態以撕裂空間的氣魄從高台上徑直襲向消瘦身形。

  霎時間,天地變色,電閃雷鳴,寒風凜冽,滴水成冰。

  屋內眾女子尖叫連連,抱成一團,渾身發抖,滿面驚懼瞪著高台上好似惡鬼附身,凶煞臨體的二人。

  歸望閣閣主一臉驚恐,身形僵直,看著被自己拽住的「金爺」瞬間被凍成冰雕,只有兩張嘴皮子尚能動彈,哆哆嗦嗦吐出一句:

  「展大人……白五爺……你們來做客啊……」

  「什麼?!!」眾女子驚叫彙集成一股五顏六色的光柱,轟然衝破夜空。

  *

  曉鶯啼柳飛絮亂,暖日浮雲點蔚天。

  開封府夫子院花廳之內,公孫先生正在向包大人匯報幾天前歸望閣一案的原委。

  「這歸望閣乃是大理新興起的一個門派,門眾百人,全為女子,並無武功,輕功卻是極高,最喜用俊美男子為題編曲題詩作畫,除此之外,並無害人之舉。」

  「那之前幾家報官稱自家公子被歸望閣所害是怎麼回事?」包大人問道。

  公孫先生清了清嗓子,解釋道:「這歸望閣門下弟子多來自大理,民風彪悍,數月前剛入中原,對中原禮儀又不甚瞭解,以為下了拜帖便可請男子入閣做客,加之所用香粉不知為何竟有迷香的功效,致使那些被請的公子毫無拒絕反抗之力,結果就是——歸望閣以為那些公子是自願前來,而公子的家人卻以為是被賊人強行擄走……這才造成了搶良家婦……男的誤會。」說到這,公孫先生頓了頓,輕嘆一口氣,繼續道,「縣衙已經罰了歸望閣五千兩銀子以示驚醒,若有再犯,決不輕饒。」

  包大人闔眼,捏了捏眉頭,想了想又問道:「那為何被…『請』的五位公子歸來後皆是茶飯不進,骨瘦如柴?」

  「咳……」公孫先生握拳掩口,清咳一聲道,「學生派人去查過了,那五位公子變成如此模樣——乃是因為對那歸望閣閣主一見鍾情,害了相思病所致……」

  一室寂靜。

  明媚春光灑灑而入,啾啾鳥啼聲聲悅耳。

  「公孫先生,今日天氣甚好,不若你我二人外出私訪如何?」包大人合上案宗,起身道。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彎腰作揖:「學生自當奉陪。」

  *

  同一時間,開封府衙練武場內。

  一個細瘦身形呈騎馬蹲襠式哆裡哆嗦站在高約五尺的梅花樁上,口中悽慘告饒呼聲一串接一串:

  「屬下冤枉啊,屬下對歸望閣的惡行真的是一無所知,否則屬下定會代表大宋代表開封府代表包大人代表一眾衙役消滅她們!」

  「她們用的迷香不是小金子你給的嗎?」白玉堂翹著腳,坐在樹蔭下,品著茶,吃著點心,挑眉問道。

  金虔哭喪相更重:「那真的是普通的香粉啊!!屬下真不知道為何和歸望閣的胭脂混在一起咋就變成了迷香啊!」

  坐在白玉堂身邊的展昭垂眼片刻,突然出聲道出一句,一針見血:「那些美人圖你賣到哪裡去了?」

  「啊?那個……那個……」金虔頭頂冷汗直冒。

  「再蹲半個時辰!」

  「展大人啊,屬下冤枉啊!」金虔幾乎飆淚。

  白玉堂翹腳賞春,展昭品茗養神,絲毫不為所動。

  突然,一陣腳步由遠及近,趙虎捧著一個畫卷一溜煙衝進了練武場,嚷嚷道:

  「展大人、白少俠,你們看看這個!」

  展昭和白玉堂一愣,接過趙虎手裡的畫卷展開一看,霎時面色鐵青。

  那畫捲上的二人,一藍一白,一雅一美,並肩而坐,脈脈含情,赫然是展昭和白玉堂在歸望閣同坐時的情形。

  「這是從哪裡得來的?」白玉堂一把揪住趙虎,額爆青筋吼道。

  展昭則開始撒播寒冬氣溫指數。

  「滿大街都是,城裡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在搶呢!」趙虎上氣不接下氣道,「還有配詩的、題字的,都是十兩銀子一張!」

  「什麼?!」未等展、白二人出聲,蹲在梅花樁上金虔卻率先嚎叫起來,「暴斂天物啊暴斂天物!!之前那些中等水平的美人圖咱都買了二十兩一張高價,這可是展大人和白五爺的雙美圖,怎麼也要賣五十兩一張啊!」

  「再蹲一個時辰!」展昭和白玉堂同時橫眉冷目朝金虔喝道。

  「這簡直是傾銷,是破壞市場行情,是污衊展大人和白五爺二位的形象啊啊啊!」

  「再蹲兩個時辰!」繼續同聲怒喝。

  「歸望閣,你竟敢搶咱的生意,咱跟你沒完啊啊!」

  *

  「阿嚏!」

  春橋鎮外竹林的竹樓頂層,歸望閣閣主一邊用絲帕抹著鼻涕,一邊奮筆疾書畫著桌上的美人圖,嘴裡嘀嘀咕咕抱怨不停:「這中原人真是狠,一下就罰了五千兩銀子。唉——我還是趕緊多畫幾張美人圖賣出去賺點銀子,要不下個月閣裡連買米的錢都沒了——阿嚏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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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3 05:08 PM

捉鬼案 第一回 風波起鬼行汴城 無奈中校尉出山

  深夜清冷,殘月高懸,蕭瑟夜風掠過屋簷,捲起片片秋葉,打旋飄落地面。

  午夜時分,汴京街道漆黑一片,萬籟寂靜,只有「噹噹」更鼓聲遠遠傳來,在街道上激起陣陣回音。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一個年過五旬的打更老漢從街道盡頭行來,手中燈籠隨著步伐一下一下搖晃,燈中燭火忽明忽暗,似隱似現映照老漢滿面皺紋。

  「天乾物燥,小心——」

  「嘻……嘻嘻……」

  突然,一個聲音冒了出來,似笑非笑,冷滲入骨。

  老漢猛然停住腳步,提聲高呼:「什、什麼東西?!」

  慌亂聲線在死寂街道上劃過,更顯死寂。

  無人、無物、無風、無聲。

  剛剛那詭異的聲音就好似是老漢幻聽了一般。

  「呼——」

  老漢長呼一口氣,抹了抹腦門的冷汗,拎著燈籠繼續前行。

  「天乾物燥——小心——」

  「呵呵——呵呵呵——」

  又是一聲詭異笑音,細碎滲耳,前一聲似遠在數丈之外,下一聲卻似響在耳畔。

  「誰在那?!」

  老漢猛然舉燈亂照,搖晃微弱燈光下,街道地面蒼白一片,就如老漢此時面色一般。

  「呵呵——」

  兩聲乾巴巴的冷笑攜著陰風毫無預兆吹在耳邊,老漢頓時髮根倒豎,猛然扭頭,手裡的燈籠順勢甩出,拋出一個弧線,跌落在地,噗得一下滅了。

  霎時,街道上一片漆黑,只能藉著微弱月光勉強看到街道兩旁房屋的烏壓壓的輪廓,好似鬼魅壓街。

  豆大汗珠順著老漢額頭滑下,急促喘氣聲好似風箱一般,在寂靜街道上呼哧呼哧作響。

  「呵呵呵……呵呵呵……」

  笑聲再次響起,這次老漢聽得清楚,是一個陰森森的女子聲線。

  「誰、誰誰誰?!」老漢尖叫道。

  「嘻嘻……」笑聲好似被風吹走了一般,在身邊迅速一繞,瞬間就飄到了老漢身後。

  「嘻嘻……嘻嘻……」

  老漢渾身劇烈一抖,分明感到有一個冰冷潮濕物體正慢慢觸摸自己後脖頸。

  那觸感順著脖頸漸漸前滑,慢慢劃過老漢的喉結,下巴,鼻尖,最後停在了老漢眼前。

  老漢雙眼暴突,血絲佈滿,呼吸停滯,直勾勾看著那物體在自己眼前緩緩伸展。

  濕濡、冰冷、血紅——

  那、那赫然是一根舌頭。

  而在那舌頭之後,卻是一雙泛著紅光的瞳孔,猶如凶鬼惡煞。

  「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尖叫聲伴著老漢暈倒在地的聲響,響徹整個汴梁城。

  *

  晨起秋色好,一庭風露蟬。

  秋高氣爽,雲淡風輕,本是一日好天氣,可開封府首席主簿師爺公孫先生卻是心情一片陰霾。

  花廳之內,公孫先生端坐書案之後,細細看著手裡的賬單,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

  「王朝,這是什麼?」

  「公孫先生,這是練武場的維護修葺費用。」王朝垂著腦袋道。

  「三天前才修過,怎麼又要修,還花費如此巨大?!」公孫先生雙眉一挑,聲音微提。

  王朝身形一抖,坑坑巴巴說不出話來。

  公孫先生望了王朝一眼,緩下聲音,又問道:「王朝,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一問,險些把王朝這個八尺高的大老爺們給問哭了。

  只見王朝兩眼泛紅,可憐兮兮望著公孫先生,哽咽道:「公孫先生,您趕緊想想辦法吧!」

  「怎麼?」公孫先生一怔。

  王朝一吸鼻子:「都是因為展大人、金虔和白少俠啊。」

  「呃?」

  「公孫先生您也知道,展大人每晚都到練武場親自督促金虔練功,可自從他們從杭州回來後,不知為啥,白少俠也每晚都去湊熱鬧,且次次都和展大人唱反調,展大人讓金虔走梅花樁練下盤,白少俠就偏要讓金虔練輕功,展大人手把手教金虔練劍,白少俠就非要讓手把手教金虔耍刀,兩個人你說一句,他嗆一句,說不了幾句就掐起架來——唉呀呀,公孫先生啊,您也知道啊,展大人和白少俠的身手,那可是江湖上有名的高啊,這倆人一打起來,那就是天地變色鬼哭神嚎猶如滔滔江水……」

  「咳!」公孫先生乾咳一聲。

  王朝驟然停嘴,一臉窘色:「呸呸呸,公孫先生莫要見怪,都是……都是聽金虔那什麼『汴京貓鼠驚天夜戰』的段子聽多了,一時順嘴——」

  「嗯——?」公孫先生微微眯眼。

  王朝忙垂下腦袋:「就、就是,那個,展大人和白少俠這麼一切磋,那個……練武場設施損失殆盡,搶救不及,所以、所以……」

  公孫先生暗嘆一口氣:「為何早不回報?」

  王朝癟嘴,十分委屈:「以前展大人和白少俠切磋的時候,就算白少俠出手狠辣,展大人手下也定有分寸,誰知道這次從杭州回來後,展大人不知怎的……怎的就……」王朝拍了拍腦袋,好容易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比白少俠還狠……」

  公孫先生微皺眉頭,望了一眼手裡的單據,又扭頭望向一直坐在側案後默不作聲幫忙整理文書的顏查散,問道:

  「顏家兄弟,你等此去杭州,展護衛和白少俠可是結了什麼仇怨?」

  顏查散放下手裡的毛筆,搖了搖頭:「據顏某所知……應是沒有。」

  「那展護衛和金校尉——他二人——?」公孫先生慢條斯理又問道。

  「一切如常!」顏查散挺直脊背,微提聲線。

  公孫先生微一眯鳳眼,頓了頓,又回望王朝,道:「修葺費一事在下已然知曉,你且——」

  「阿——阿嚏!阿嚏!阿嚏!」

  突然,門外響起數個噴嚏,打斷了公孫先生的後半句話。

  公孫先生長嘆一口氣,提聲道:「趙虎,進來吧。」

  「公孫先生——」趙虎頂著紅丟丟鼻頭的走進花廳,用重重的鼻音招呼道,「王大哥、顏大哥。」

  「風寒可有好轉?」公孫先生問道。

  「比前日強點了。」趙虎吸了吸鼻子,「可鄭小柳的病好似加重了,今天連床都起不來了,所以來請公孫先生去看看。」

  「加重了?」王朝納悶道,「昨天晚飯的時候金虔不是給鄭小柳送了一碗號特製湯藥,說什麼絕對藥到病除,怎麼還加重了?」

  「說也奇了!」趙虎搖頭道,「昨天金虔一來,鄭小柳就說屋裡冷得很,然後就渾身發抖,晚上傷寒就加重了——」趙虎撓了撓腦袋,「說起來,好似金虔一進屋……就、就有股陰風——啊呀!!」

  說到這,趙虎臉色一變,滿面驚恐望向公孫先生,「這麼一想,俺和鄭小柳病的也很是蹊蹺啊!那天展大人、金虔、白少俠和顏兄弟回府,俺和鄭小柳正好在大門口遇見,鄭小柳一見金虔就十分高興上去勾住金虔脖子,俺上去拍了兩下金虔的肩膀,接著……接著俺就覺得背後吹過一陣陰風,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晚上回房就病倒了,鄭小柳也是同時染的風寒——難道、難道是金虔有通鬼神的靈通,所以身上陰氣太重,所以、所以一靠近金虔就有陰風?」

  「這個……」公孫先生蹙眉,望向顏查散。

  顏查散乾咳兩聲:「金校尉乃世間奇人,呃……鬼神怪力,不可盡信,不可不信。」

  趙虎使勁兒點頭:「顏兄弟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望著顏查散的公孫先生眉頭更緊:「顏家兄弟,金校尉……」

  話頭剛起,門外劈裡啪啦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只見一人操著大嗓門嚷嚷著衝進花廳。

  「公孫先生,趕緊想想辦法吧,這樣下去,巡街這活可沒法幹了!」

  但見一人風風火火衝了進來,黑臉黑鬚,膀大腰圓,正是張龍。

  「出了何事?」公孫先生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張龍呼哧呼哧喘了兩口氣,才一臉驚魂未定的模樣高聲道:

  「哎呀我的姥姥,今天這巡街巡的,差點要了我的老命啊!」

  屋內眾人同時一愣。

  「咋、咋了?」趙虎囔鼻音,一臉錯愕。

  「咋回事?」王朝一挽胳膊袖子,「難道是有人鬧事不成?!」

  「那倒沒有——」張龍使勁兒喘了兩口氣,「就是展大人,展大人——唉——」

  「展護衛如何?」公孫先生提聲問道。

  「唉——」張龍一拍大腿,「今兒一早,輪到我和金虔帶隊巡街,剛到門口,就遇見了送包大人上朝歸來的展大人,然後展大人就說要一起巡街,一起就一起唄,可你說這也就奇了,平日裡展大人巡街,對百姓的噓寒問暖自是應對得體,十分親切,可今天,展大人、展大人他——」

  「張龍你別老吞吞吐吐的像個娘們!」王朝一豎眉毛,「展大人到底怎麼了?」

  張龍瞪大兩眼:「展大人他——笑了!」

  「哎?」

  公孫先生、顏查散、趙虎、王朝皆是一臉莫名其妙。

  「笑了……那又如何?」顏查散問道。

  「如何?!大事不妙!」張龍拔高嗓門呼道,「展大人平日裡對人笑,就已經夠好看的了,可今天,展大人這一笑,就好似……好似……啊,對了,就好似裹了蜜糖、熏了好酒、那眼睛一掃,那嘴唇一勾,哎呦我的乖乖啊,莫說那些平日裡不常見到展大人的百姓,就連府裡的兄弟們,頓時連骨頭都酥了,還有幾個不成器的流了鼻血——」

  說到這,張龍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鼻子,發現並無異物流出後才安心繼續道,「整個巡街隊伍被百姓圍的是裡三層、外三層,還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大嬸大媽小夥子掐著喊著非要往展大人身邊湊啊!場面那叫一個亂七八糟!最後還是金虔悄悄扔了幾個臭鼬彈,熏出一條路,這才勉強衝出重圍,一路你追我趕他堵我衝,驚險萬分把展大人護送回書房——」

  說到這,張龍長呼一口氣,望向公孫先生:「公孫先生,您趕緊勸勸展大人,以後出門在外,就甭、甭笑了,要笑就在府裡笑……不妥、不妥,府裡那樣笑也是會讓大家犯錯誤的!展大人還是少笑、少笑一點為妙!」

  一室寂靜。

  王朝和趙虎目瞪口呆,神飛天外。

  公孫先生眉頭深鎖,扶住額角,慢慢問出一句:「展護衛和你等一起巡街前可遇見了什麼喜事?」

  「喜事?」張龍一臉莫名,「沒有啊!」

  「你再想想。」

  「沒有,真沒有!」

  「巡街前金校尉有何舉動?」顏查散突然冒出一句。

  公孫先生猛然抬眼,望向顏查散。

  顏查散慌忙垂眼。

  「金虔?!嘿,那小子能有什麼舉動?還不就是順嘴拍展大人馬屁順便把私藏的早餐饅頭給了展大人,沒啥特別的。」張龍回道。

  顏查散眉梢微微一抽。

  公孫先生靜靜望了顏查散一眼,收回目光:「在下自會跟展護衛談談。」

  「那就有勞公孫先生了!」張龍抱拳。

  公孫先生點頭,又對趙虎道:

  「趙虎,在下這就隨你去看看鄭小柳的病情。」

  話音未落,就聽門外傳來一聲高呼:

  「公孫先生!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雙眉一立,拍案而起,衝著來人怒聲道:「又有何事?!」

  眾人皆是一驚,扭頭一臉錯愕望著破天荒失了形象的公孫先生。

  衝進門的馬漢更是一臉訝色,瞅著公孫先生愣了一愣,才結結巴巴道:「是、是宮裡來人傳話,請包大人、公孫先生還有展大人一同入宮——」

  公孫先生鳳眼微掃四周,垂眼清了清嗓子,又恢復成翩翩溫儒的開封府首席師爺,緩聲道:「在下這就動身。」

  說完,向門外走了幾步,又回頭朝顏查散露出一個三分和善三分親切的笑意:「顏家兄弟,你且在花廳稍後,在下回來有話要問你。」

  顏查散眼皮一跳,忙垂首抱拳:「是……」

  待公孫先生匆匆離去,四大校尉呼啦一下子都圍到了顏查散身側。

  「顏兄,你是不是得罪公孫先生了?」王朝一臉厚道。

  「顏大哥,俺跟你說,公孫先生這麼笑的時候,一般都沒啥好事!」趙虎揉著紅鼻頭,一臉同情道。

  張龍一拍趙虎腦門:「亂說啥呢!若是讓公孫先生聽到,定讓你小子吃不了兜著走!」

  「俺又沒說錯……」趙虎撓撓頭皮,有點委屈。

  「公孫先生想問什麼啊?」馬漢拉著長臉一臉深沉。

  「肯定是大事!」王朝做出總結。

  「這個……」顏查散擠出一個苦笑,「恐怕是和金校尉有關吧……」

  「金虔?」趙虎想了想,臉色一變,「難道真是金虔招來的陰風?」

  「呃……」顏查散語塞。

  「這麼說起來,練武場的事兒,也和金虔脫不了干係!」王朝點頭。

  「……」

  「對對對,肯定是金虔那小子給展大人的饅頭裡放了什麼奇奇怪怪的藥粉,所以展大人今天才、才……如此失常!我就知道,金虔這小子就是一肚子壞水!」張龍一臉義憤。

  「沒錯、沒錯!」

  「都是金虔這小子!」

  四大校尉圍成一圈,開始聲討某從六品校尉的種種惡行。

  顏查散默默退離四人,邁步走到門口,抬眼望天。

  公孫先生不會是……

  唉……

  *

  而正被四大校尉集體口誅筆伐的某從六品校尉,正在自屋裡盤點自己杭州一行的收支賬務。

  「四十九兩、五十兩……五十五兩……六十兩、六十一兩、六十二兩——六十二兩——啊啊啊!!」縮在床邊裹著被子數銀子的金虔,整個腦袋都被自己的九陰白骨爪抓成了雞窩:「該死的大胃丁和一枝梅,結婚居然還敲詐彩禮錢,硬生生訛了咱三百兩雪花白銀,殺人不眨眼啊啊啊啊!!要不是怕那大胃丁把咱的事兒說出去,咱、咱咱……啊啊啊,存款一下下滑了百分之八十二點八七啊啊啊啊!」金虔一把摀住胸口,表情痛苦萬分,「心口好痛!不對,是心絞痛,嘖嘖,不成,這銀子要是不能賺回來,咱一定會得心肌梗塞冠心病心肌肥大!」

  說到這,金虔把手裡的銀子三下兩下包好,塞到一塊揭開的地磚下,然後又小心翼翼填好地磚,在上面踩了兩腳,這才起身,叉腰深吸一口氣,神色凝重道:「唯今之計——也只有富貴險中求了!」

  一邊說,金虔一邊彎腰竄到門口,小心翼翼拉開房門,探出一個腦袋,四下張望了片刻,但見夫子院內空無一人,暗鬆一口氣,躡足潛蹤溜出房門,滴溜溜一轉身,站到了隔壁廂房的窗前,伸出一根手指在舌尖上舔了舔,撲哧一下戳在了隔壁房間的窗戶紙上。

  「趁貓兒剛剛被宣入宮不在,咱剛好查查看貓兒屋裡有沒有什麼能換銀子的周邊產品……」

  金虔費力趴在窗戶紙洞上向自己特殊財政來源的某四品帶刀護衛屋內望去。

  整齊、乾淨、清爽。

  四品御前帶刀護衛的屋裡一如既往的毫無新意。

  嘖!收拾的也太乾淨了吧!金虔懊惱,怎麼也沒亂撂出幾件褻衣內褲腰帶什麼的……

  「小金子!」一隻手毫無預兆拍在了金虔的肩膀上。

  「啊啊啊啊唷!!」金虔一個猛子竄出老高,嚇得頭髮絲都立起來了。

  回頭一望,只見身後之人,白衣勝雪,玉扇輕搖,橙色陽光透過樹蔭灑灑而下,光影交疊中,一張無暇俊顏笑得十分欠扁。

  「小金子,你偷偷摸摸在貓兒窗戶邊作甚?」白玉堂挑起一根劍眉,嬉笑問道,「莫不是想要偷東西?!」

  「誰、誰誰誰要偷東西了?!」金虔嘴裡好像含了兩斤豆子,舌頭直打滑。

  「那小金子這是?」

  「咱、咱是來看看展大人在不在屋裡,咱、咱咱有要事稟報!」金虔一挺細腰板,煞有介事道。

  「哦?什麼要事?說出來讓五爺聽聽。」白玉堂上下一打量金虔,扇子搖得呼呼作響。

  金虔臉皮微抽,舌頭又大了一圈:「就、就是——」

  「金校尉!金校尉!」一個皂隸衝進夫子院大門,大聲呼道,一見金虔,便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金虔面前,滿面焦急,「金校尉,可算找到你了!」

  「什麼事?!」金虔頓時來了精神,腰桿刷得一下挺得筆直。

  「你趕快去府衙大門去看看吧,大門那圍了一堆百姓,指名道姓要找你呢!」皂隸回道。

  「百姓?找咱?!」金虔一怔,細眼滴溜溜一轉,突然一鎚手掌,暗道:

  難道是貓兒的周邊產品嚴重供應不足,所以都來上門訂貨了?!

  想到這,金虔頓時精神大振:「咱馬上就到!」

  話音未落,人已經衝出夫子院,留傳話的皂隸一臉驚詫,愣愣望向同樣被遺忘的白玉堂。

  只見白玉堂倜儻一笑:「呦,還真有大事登門了——」

  *

  開封府府衙大門之外,圍站三十多名百姓,男女老少皆有,個個神色凝重,搓手跺腳,竊竊私語。

  「我看啊,這事兒只能靠金校尉了!」

  「就是啊!要不是咱們實在沒法子,也——唉,你說,是不是真像大家說的那樣?」

  「什麼啊?」

  「就是那句——」

  「哎呀呀,這話可別亂說,若是讓官府的人聽到,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唉!現在就全指望金校尉了!」

  門口站崗的四名衙役,瞅著這一眾百姓,皆是一臉莫名。

  不多時,就聽門內傳來一陣輕靈腳步聲,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條縫,一個腦袋探了出來。

  「誰要找咱啊?」

  濃眉細眼,臉瘦無肉,正是眾人期盼已久的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

  「金校尉,是金校尉!」

  「金校尉,您可算出來啦!」

  「我們等得脖子都酸了!」

  一時間,三十多個百姓呼啦一下子將金虔圍了一個水洩不通,高八度的七嘴八舌聲線險些沒把金虔的耳膜衝破。

  金虔大驚失色,猛倒退一步,擺手高呼。

  「等——」

  「金校尉最有辦法了!趕緊幫幫俺們吧!」

  「慢著,咱——」

  「金校尉,我們父老鄉親可都全指望您啦!」

  「都給咱等一下!」金虔扯開嗓門吼了一句,頓有一聲震天,萬物寂靜的效果。

  一眾百姓頓時沒了聲響。

  金虔雙手叉腰,圓瞪細眼,炯炯目光四下一掃,提聲道:「咱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目前咱遇到了一點點小困難,所以——」深吸一口氣,「展大人的劍穗香包手帕腰帶鞋墊等等產品仍處於缺貨狀態,不過大家不要著急,只要稍候幾日,咱定能……」

  「金校尉,您說啥呢?」一個靠金虔最近的大嬸疑惑道。

  「誒?」金虔一愣,環視四周,「你們不是來買展大人的劍穗香包什麼的嗎?」

  眾百姓齊齊搖頭。

  「那你們是?」

  「我們是來請金校尉幫忙的!」一個老漢回道。

  「幫忙?啥忙?!」金虔莫名。

  只見眾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又同時望向金虔,皆是一臉凝重神色,異口同聲道:

  「我們是來請金校尉捉鬼的!」

  「啥?!」金虔細眼瞬時變成兩顆綠葡萄,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捉、捉捉捉鬼?!」

  眾人齊齊點頭,又七嘴八舌嚷嚷起來。

  「城裡鬧鬼啊!」

  「聽說還是個凶鬼!」

  「這鬼可厲害啊!我們請了好幾個法師道士都降不住!」

  「所以只能來請金校尉出山啊!」

  「金校尉天賦異稟,上通閻羅,下通地府,定能救百姓於水火啊!」

  金虔被一串一串的吐沫星子噴的差點找不著北,使勁兒定了定神,才找到方向,提起嗓門叫道:「慢著!咱不會捉鬼啊!」

  一眾百姓同時噤聲,數雙閃動不明液體的眼睛可憐巴巴齊刷刷望著金虔。

  金虔只覺背後冷汗淋漓:「咱、咱真的不會捉鬼,都是市井流言……」

  女性同胞開始抹眼淚,男性同胞開始哀嘆。

  「嗚嗚嗚……」

  「俺家的小兒子才一歲,現在都不敢睡覺了……」

  「我老娘天天就好像中邪了一樣……」

  「金校尉啊……」

  「金校尉……」

  「咱、咱……」金虔只覺自己越縮越小,最後幾乎要縮到地縫裡,而且地縫裡貌似還溢滿了不明液體,就在自己幾乎被一眾百姓眼淚淹死的前一秒,金虔終於鼓足勇氣,顫巍巍冒出一個氣泡泡,「實在不行,咱、咱找公孫先生幫幫忙……」

  「捉鬼啊,聽起來挺有意思啊!」

  一個熟悉的令人髮指的聲音從金虔身後傳來,將金虔細聲細氣的發言蓋過。

  眾人同時望向聲音傳來方向,只見開封府衙大門之內,一抹雪影款款行來,悠揚飄逸,明明好似閒庭信步,可卻在眨眼間便來到眾人眼前,一雙桃花眼光華流轉,倒映眾人豔羨神色。

  「白五爺!!」眾百姓好似發現新大陸一般,齊聲驚呼。

  白玉堂挑眉一笑,若雪蓮初綻,無聲驚豔。

  眾人頓覺臉孔發燒,眼前發暈。

  「小金子,看大家如此誠意,不若你就幫幫他們!」白玉堂輕搖玉骨扇,望著金虔,笑意吟吟道。

  金虔眼皮隱抽:「五爺您說笑了,咱一屆凡人,怎有捉鬼降妖的本事?!」

  「哎——」朗朗聲音在空中劃出一串波浪線,白玉堂一雙桃花眼眯成一對月牙,「小金子天賦異稟,上通閻羅,下通地府,能救百姓於水火,何必如此謙虛呢!」

  金虔眼角狂抖,一股黑色不妙預感籠罩頭頂,竄上前急聲大叫:「白五爺你莫要亂——」

  「五爺我替小金子應下了,爾等放心!」白玉堂啪一聲合起摺扇,以指點江山的氣魄雷霆萬鈞的氣勢一屁股把金虔擠到了角落。

  「多謝金校尉,多謝白五爺!」

  只見剛剛還痛哭流涕要死要活的眾人,突然好似打了雞血一般都來了精神,個個容光煥發神采奕奕。

  「白五爺是救命人啊!」

  「金校尉是活菩薩啊!」

  「金校尉出馬,什麼凶鬼定然不在話下!」

  「金校尉神通蓋世……」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喂喂,咱啥都沒答應啊——」金虔跳腳,企圖力挽狂瀾。

  可惜,這細小的發言立即被淹沒在人民群眾洪大的讚美熱潮中。

  「白、五、爺!」上訴無望的金虔惡狠狠瞪向始作俑者。

  白玉堂笑得滿面春意風騷無限,微垂桃花眼,湊近金虔,吹氣道:「小金子今夜就和五爺一起踏月賞菊、尋鬼訪仙,豈不比被那臭貓訓話強過百倍?」

  咱寧願去蹲梅花樁啊啊啊!!

  兩根麵條淚在金虔臉上隨風而逝,無限淒涼。

  *

  泠泠寒水帶霜風,殘月清輝寂煙樹。

  杳無人跡的街道上,冷月鋪霜,偶爾能聽到遠處傳來犬吠之聲,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尤為響亮。

  街道盡頭傳來隱隱約約腳步聲,忽大忽小、忽停忽續。

  隨著聲音由遠及近,街上晃晃悠悠出現兩道人影,一高一矮,一白一灰。

  高的那人,白衣慘色,容顏魅美,臉上似笑非笑;矮的那人,又瘦又小,臉色如衣服一般,灰撲撲的毫無光澤。行在一處,就好似黑白無常。

  只是這「黑無常」的裝扮頗新潮了些——頭戴一頂道士帽,脖掛長串大蒜項鏈,左手握著半尺多長十字狀的木條,右手握著一根佛珠,身後還背了一把三尺桃木劍——實在是有些不倫不類亂七八糟。

  不過更亂七八糟則是這灰衣人嘴裡嘀咕的台詞:

  「南無阿彌陀佛扎西德勒上帝保佑耶穌萬能菠蘿菠蘿蜜風火雷電劈觀自在菩薩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臨兵斗者皆陳列在前……」

  白衣人側目,望了一眼身側一本正經神叨叨的瘦小身影,頗為無奈:

  「小金子,你嘴裡嘰裡咕嚕嘀咕了一晚上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金虔細眼一瞪:「白五爺,您這就不知道了吧!咱這幾句咒語可是囊括了古今中外上下幾千年的精華所在,只要有這幾句咒語傍身,什麼妖魔鬼怪牛鬼蛇神都近不了咱的身!」

  白玉堂眼皮一抽,微微眯眼,上上下下瞅了金虔一圈,挑眉道:「莫不是你這身人不人、鬼不鬼的裝扮也有什麼講究?」

  「那是自然!」金虔一拍胸脯,自信滿滿道,「咱今天這一身,那可是曠古爍今蠍子拉屎獨一份的天下無敵捉鬼裝!」

  「咳……」白玉堂不著痕跡遠離金虔挪開了兩尺距離。

  「只是……」金虔扶了扶身後的桃木劍,正了正脖子上的大蒜項鏈,暗嘆一口氣,小聲嘀咕道,「只有這些,還是不夠安全啊——要是貓兒也一起來,那自是萬無一失……」

  「小金子你說什麼?」一旁的對某個字眼十二分敏感的小白鼠刷得一下豎起耗子耳朵,不悅呼道,「什麼貓兒?!」

  「呃——」金虔眨眨眼,「咱是說那個——如果展大人能一起來幫忙就……」

  「小金子!」白玉堂猛一彎腰,湊近金虔臉孔,惡狠狠道,「你是意思是,五爺我還不如那隻臭貓?」

  「五爺英明神武風流瀟灑,咱不是那個意思!」金虔一溜馬屁經冒得又溜又順。

  桃花眼漸漸眯起,兩道忿忿光芒閃爍其中,白玉堂突然挺直身形,昂首揚聲道:「小金子,你還未曾見過五爺我的手段,今日五爺我就讓你開開眼,看看五爺我如何力戰群魔,擒鬼捉妖!」

  說到這,只見白玉堂身形一旋,拔地而起,飄渺白影仿若仙人一般,瞬間飄向房頂,一閃而逝。

  「小金子,你且在此稍候,五爺我這就給你抓幾隻小鬼來玩玩!」

  最後一個字在空蕩蕩的漆黑街道上飄蕩迴旋。

  金虔直愣愣站在空無一人陰森森的街巷上,目瞪口呆,皮肉隱抽,心裡直把某隻白耗子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嘖嘖嘖,不是吧,這小白鼠居然就、就就把咱一個人扔在這鬼地方了?!

  空蕩蕩的街道上,一陣一陣的小陰風吹得很是來勁兒,一聲一聲夜鳥詭叫得更是應景。

  「咕咚」金虔艱難嚥下堵在嗓子眼的一口唾沫,細眼從東邊移到西邊,目光從南邊晃到北側——

  一個字:冷!

  兩個字:陰森!

  三個字:鬼氣重!

  四個字:毛骨悚然!

  五個字:這地方鬧鬼!

  八個字: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金虔握緊手裡的十字架,緩緩轉身,深吸一口氣,猛然提步,拔腿狂奔。

  咱打死也不要待在這種鬼地方咱要回開封府躺在軟乎乎暖騰騰的被窩裡一覺睡到天亮鬧鬼捉鬼啥啥的屁事咱啥都不知道啊啊啊啊啊!!!

  不得不說,經過數月的高強度訓練,金虔的輕功可謂是一日千里風馳電掣,不消片刻,就奔出兩條街,眼看再轉五個小巷就能看到開封府的大門,可就在這勝利在望之際,金虔從自己身後聽到了一個詭異聲音。

  「呃——」

  金虔瞬時腿腳僵硬,呆立當場。

  「呃、呃——」

  那聲音又近了幾分,似乎就在自己五步之內。

  金虔渾身毛髮刷得一下立得筆直,雞皮疙瘩顫慄佈滿全身。

  「唉——」幾乎就在金虔的腳邊,幽幽傳出一聲嘆息,一股詭異氣息直吹金虔腳踝。

  細眼赫然崩裂,拳頭狠狠捏緊,金虔用盡全身力氣才克制住低頭的欲望。

  穩住!穩住!依照鬼怪小說靈異廣播恐怖電影的定律,現在若是四下亂望看到什麼不乾淨東西的話,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所以此時!此刻!最睿智明智聰明有效的辦法是——

  閉眼逃命啊啊啊!!

  想到這,金虔細眼一掃,認準一個方向,狠一咬牙,一把拽掉脖子上大蒜項鏈,呼啦一下子甩到身後,也不管有沒有效果,兩眼一閉,提氣悶頭狂奔。

  可還未跑出幾步,就「咚」得一下撞到一個溫熱的物件上。

  「!!」

  這一下,金虔嚇得幾乎魂飛魄散,死咬著牙關才壓住衝口而出的尖叫。

  鬼、鬼鬼打牆啊啊啊啊!!

  金虔雙眼緊閉,翻腕抽出背後的桃木劍,掄起手臂就朝前方擋路的物件砍去,不料手臂剛剛舉起,就被一個手掌握住了手腕。

  「金虔,是展某。」

  清澈嗓音響在耳畔,淡淡青草香氣環繞周身。

  金虔身形一抖,慢慢扒開一隻眼皮。

  清朗眉宇,黑爍星眸,筆直秀鼻,淡澤薄唇,某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的俊朗面容一點一點清晰顯現在金虔眼前。

  「展、展大人?」金虔感覺好似突然洩了氣的皮球,呼得一下就撒了氣,軟塌塌幾乎癱在地上,幸是展昭眼疾手快,一手握住金虔肩膀,一手扶住金虔細腰,穩穩托住了金虔。

  「何事如此驚慌?」展昭輕蹙劍眉,低頭問道。

  「有、有有有……嘎!」金虔剛呼了半句,可後半句卻在一抬頭的瞬間被卡在了嗓子眼,怎麼也擠不出來。

  不為別的,只因為此時自己和展昭正處在一個詭異的姿勢狀態下。

  展昭雙手扶住金虔細腰,頭頸微垂,金虔兩手抓住展昭前襟,抬頭欲言又止,二人之間距離不過寸餘。

  展昭光潔額頭幾乎抵在金虔腦門,鬢間零散髮絲輕掃金虔鼻尖,細細癢癢,直抵心尖。

  一瞬間詭異的寧靜。

  密睫微顫,黑眸凝水,輕蕩波瀾;

  細眼驚亂,雙眉高飛,徹底傻眼。

  這、這這是個啥造型啊啊啊啊?!

  金虔但覺自己此時渾身僵硬如鐵,眼睛瞪得像銅鈴,耳朵豎得像天線——不對不對,是、是是——啊啊啊啊啊!怎麼距離越來越近了啊啊啊啊?!

  金虔細眼圓瞪,眼睜睜看著展昭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漸漸蒙上一層水霧,然後——然後……和著草香的綿長呼吸就愈來愈貼近自己——

  「小金子——」

  突然,白玉堂的聲音遠傳而來,在這寂靜夜裡好似驚雷一般,頓把金虔嚇了一個激靈,扶住金虔的手臂也不禁一顫。

  展昭猝然扭頭,將金虔拉到身側,豎眉眯眼,抬首仰望,面色不善瞪著高高屋簷之上飄飄飛下的一抹雪影。

  從天而降的白玉堂自然也將金虔身側之人看得清清楚楚,腳還未沾地,就嚷嚷起來:「臭貓,你來作甚?」

  「展某倒想問白兄,不經過展某批准,半夜三更擅將展某下屬帶到這街上作甚?」展昭咄咄反問道。

  「作甚?!」白玉堂雙臂環抱,瞄了一眼金虔,突然眉梢一挑,飄出一個媚眼,笑得風情萬千,「自然是來賞花賞月順便說點悄悄話……」

  嗖嗖嗖——

  一股刺骨寒風毫無徵兆旋起,將白玉堂一身雪衫呼啦一下吹得亂飛狂舞。

  金虔更是無辜被波及,渾身汗毛唰得一下豎了起來,趕忙脫口解釋道:

  「展大人,屬下和白五爺是來捉鬼的!」

  寒風漸弱,展昭疑惑聲音傳來:「捉鬼?」

  「對對對,下午府衙來了許多百姓,說這條街一到晚上就鬧鬼,非要請屬下前來……」金虔抽著臉皮,越說越覺得萬分委屈,「屬下哪有那個本事,要不是白五爺一口應下,非要拉屬下前來,屬下才不會吃飽了沒事幹半夜上更跑到這鬼地方喝西北風……」

  「小金子這是在埋怨我啊?」白玉堂一挑眉梢道。

  「五爺您想到哪裡去了——哈哈、哈哈……」金虔乾笑。

  「金校尉!白兄!」展昭突然打斷二人說話,眉頭緊蹙、神色凝重問道,「捉鬼一事,今夜可有發現?」

  「啊?」白玉堂一愣。

  「誒?」金虔一呆。

  二人齊齊望向一臉鄭重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皆顯詫異。

  「展大人您平日裡……」金虔瞪眼,「不是最不屑這些鬼神之說?怎麼今日——」

  白玉堂眨了眨桃花眼,挑眉一笑:「莫不是堂堂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大人竟然相信這世上真有鬼怪妖魔?」

  展昭搖頭:「展某並非信那鬼神之說,只是今日聖上宣包大人、公孫先生和展某入宮,命開封府查一宗案子。」說到這,展昭抬眸,一臉正色望向二人。

  「什麼案子?」白玉堂皺眉略思片刻,恍然驚道,「莫不是?!」

  「不、不不會也是捉、捉鬼吧?!」金虔慘呼。

  展昭皺眉點了點頭:「近日汴京城內瘋傳鬼魅橫行之說,霍亂人心,攪亂社稷,聖上已下聖旨,命開封府在十日之內查明此案,不得有誤!」

  「啊啊啊啊唷——」金虔抱頭。

  有沒有搞錯啊?!這種事應該去請教道士和尚尼姑什麼的吧,找開封府有屁用啊!

  「所以,金校尉、白兄,今夜你二人到此,可有什麼發現?」展昭繼續問道。

  「屁發現!」白玉堂翻了個大白眼,「五爺我將這附近裡裡外外轉了三四遍,連個鬼影子都沒瞅見。」

  展昭又將目光移向金虔:「金校尉,剛剛你慌亂不堪,可是看到了什麼?」

  「屬下啥都沒看到!」金虔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就是、就是聽見——」細眼轉向剛剛自己跑來的方向,諾諾道,「那邊的街角……有、有怪聲……」

  展昭和白玉堂同時對視一眼,同時扭頭對金虔道:

  「金校尉(小金子),你且在此稍候,展某(五爺)去看看。」

  「展大人!白五爺!」金虔一個猛子竄上前,一手揪藍袖一手抓白衫,滿臉正色,「屬下與二位同進退,絕不退縮!」

  可惜,在明晃晃的月色下,那一雙顫悠悠打顫的細腿洩露了某校尉的真實心境。

  白玉堂撇臉,嘴角隱抽。

  展昭目光移向死死揪住自己袖口的瘦手,指間輕顫一下,點了點頭:「也好。」

  於是,深夜街道之上,一藍一白兩道人影之後綴了一條灰色尾巴,順著金虔所指向剛剛聽到詭異聲音的方向走去。

  剛轉過兩個街口,便聽到街角傳來的細細呻吟聲,在這寂靜夜裡顯得甚為陰森。

  三人加快腳步來到街角,這才發現原來聲音是從街邊一個稻草堆裡發出的。稻草堆旁還散落著不少大蒜,顯然就是適才金虔大展神威扔出蒜彈的位置。

  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展昭和白玉堂同步上前,提起手中劍鞘一揮,打散浮散稻草。

  稻草下,非鬼非怪,而是躺著一個人。

  只見此人衣衫襤褸,赤腳露臂,一頭亂髮蓋住整張臉孔,面朝下蜷縮在凌亂稻草上,呻吟不斷,渾身發抖。

  看穿著打扮,像是要飯的花子。

  三人不由暗鬆一口氣。

  「原來是個叫花子——」白玉堂細細一打量,皺眉道。

  展昭蹲身探指一摸此人的額頭,眉頭一緊。

  金虔一摸腕脈,粗眉一皺:「病的不清啊,再不就醫,恐怕活不過今晚。」說到這,扭頭望向展昭,「展大人,怎麼辦?」

  展昭皺眉,抬眼望向白玉堂,「煩勞白兄與展某一起將此人抬回開封府。」

  「我?!」白玉堂一張俊臉皺著一個疙瘩,瞅了一眼那叫花子污穢不堪的衣服,又望了一眼一臉正色的展昭,終是心不甘情不願點了點頭,「好、好吧!」

  二人合力將這叫花子翻過身抬起,覆在此人臉上的頭髮散了下來,露出半張臉孔。

  慘白月色下,那半張臉的五官被照得分外清晰。

  展昭、白玉堂同時僵住,四眼瞪大。

  金虔更是直接,一個猛子蹦出丈遠,指著那叫花子,臉色青白,口齒打顫,卻是半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柳眉櫻口,清美如畫,那半張臉,分明就是冰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6-1-14 08:33 AM

捉鬼案 第二回 花廳驚聞禍國語 擒鬼迷霧重重難

  殘月高懸,陰風淒淒。

  黑漆漆的汴京街道上,展昭、白玉堂這兩位號稱在刀口打滾的江湖老手,此時望著眼前這張熟悉萬分的「美人臉」,也覺背後陣陣發涼,二人同時鬆手,將抬起的叫花子又放在稻草堆上。

  「貓、貓兒,這人——」白玉堂桃花眼瞪得滴溜圓,嘴皮子難得的有點哆嗦。

  展昭眉頭緊蹙,又細細將那名叫花乞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微微搖頭道:「的確很像,但——」

  話剛出口,卻被一聲變調的泣呼打斷:

  「天靈靈地靈靈風火雷電劈,蒼天在上厚土可鑑,冰姬姑娘啊,咱一定會幫您手刃仇人將他凌遲抽筋挫骨揚灰遺臭萬年!冰姬姑娘您若是在下面缺錢缺銀票缺金條,只要託夢告訴咱一聲就行了,不用勞您大駕親自來要啊啊,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展昭和白玉堂扭頭一看,只見金虔好似烏龜一般縮在丈遠之外,高舉手中的十字狀木條四下亂晃,一邊哆嗦一邊高聲叫喊,臉上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好不熱鬧。

  「小金子,你這……」白玉堂百年難得一見的一毫毫驚恐,頓被金虔這一嗓子嚎到了爪哇國,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展昭不由扶額,提聲道:「金虔,此人並非冰姬姑娘。」

  「不、不是冰姬姑娘?!」金虔抬頭怯生生望著展昭,使勁兒吸了吸鼻子「可、可那張臉……」

  「僅是樣貌相似之人。」展昭又望了一眼那乞丐花子,酌定道,「而且此人,是個男子。」

  「男的?」白玉堂一愣,忙湊上前瞪著一雙桃花眼細細一瞧,不由呼道,「還真是個臭男人。」

  金虔仔細研究了一番展、白二人表情,見這倆人不似說謊,這才暗鬆一口氣,磨磨蹭蹭來到二人身側,定眼一打量,但見此人體型消瘦,手長腳長,衣衫單薄襤褸,露出胸前肌膚,平坦一片,分明是個尚未發育完全的少年身形。

  「哎呦咱的姥姥誒,嚇死咱了——」金虔撫了撫胸口,湊近腦袋瞅著那神似冰姬的叫乞丐少年,感慨連連,「天底下真有長得這麼像的人?」

  「是啊,太湊巧了……」白玉堂微眯桃花眼,望了展昭一眼。

  展昭微蹙劍眉,沉默不語。

  「難道是人皮面具?」金虔突發奇想,上前一把揪住那少年的臉皮就往旁邊扯,拉扯之間,那少年臉轉了個方向,露出了一直被頭髮遮住的另外半張臉。

  「啊啊啊呦?!」金虔驚叫一聲,蹭蹭倒退數步。

  展昭、白玉堂二人也是同時一驚。

  和與適才那美若天仙的半張臉截然相反,這另外半張臉卻是被一道疤痕硬生生分成了兩半,那疤痕紅肉外翻,從眉梢蜿蜒至鼻翼,猙獰萬分,猛一看去,就似一隻醜陋不堪的蜈蚣一般斜斜爬在臉上,觸目驚心。

  「這、這這這……」金虔驚得直磕巴。

  白玉堂皺著眉頭伸手在那少年臉頰旁邊摸了一圈,又特意戳了戳那道傷疤,搖頭道:「不是人皮面具,臉和疤都是真的。」頓了頓,又望向展昭,「貓兒,此人相貌和冰姬姑娘如此神似,出現的時機又如此蹊蹺,莫不是——」

  「莫不是什麼好鳥?」金虔摸著下巴推斷道。

  「小金子說的不錯!」白玉堂眼中劃過一道冷光,「貓兒,我們不如——」

  「金校尉,你剛剛說此人病入膏肓,若是不救,定然活不過今晚?」展昭突然開口問道。

  「誒?啊!是!」金虔愣愣點頭。

  展昭皺眉沉吟片刻,抬眼道:「將他帶回開封府。」

  「誒?」金虔一愣。

  「臭貓你傻了不成?」白玉堂跳腳,「你這豈不是引狼入室?」

  「是啊,展大人,此人——」金虔瞄了一眼那少年,和冰姬一模一樣的臉孔令心口不禁一揪,金虔狠心咬了咬牙關,才繼續道,「此人身份不明,保險起見,咱們還是莫要……」

  「金校尉,白兄!」展昭開口打斷道,「此人的確身份不明,但就因此人身份不明,我等更不能見死不救!倘若此人僅是一名碰巧與冰姬姑娘樣貌相似的尋常百姓,僅憑我等一念之差將其置於死地,豈不是和草菅人命無異?」

  「這……」白玉堂語塞。

  「呃——」金虔汗顏。

  難怪這貓兒能高居四品大員職位,這思想覺悟果然和咱不在一個層面上啊。

  「將此人帶回開封府後……」就聽展昭繼續道,「自應對其嚴加防範、詳加審問,若他當真欲對開封府不利……」黑眸一凜,「展某也不會手下留情!」

  「說得輕巧,到時候指不定又心軟……」白玉堂嘀咕。

  「呃——」一滴冷汗從金虔腦門滑下。

  難怪南俠縱橫江湖數年屹立不倒,這思想覺悟,果然也不是吃素的啊!

  三人商量妥當,便由展昭和白玉堂再次將少年抬起,匆匆前往開封府。

  只是白玉堂頗為不情願,一路上嘰嘰咕咕抱怨不停。

  「五爺我早上才換的衣裳,這小子身上這麼臭——嘖,小金子,來來來,替五爺我抬一會兒。」

  「誒?咱?」

  「白兄堂堂七尺男兒,怎像女子一般婆媽?」

  「臭貓!你、你說什麼?」

  「白兄想必聽得清楚。」

  「展昭,有本事和五爺大戰三百回合!」

  「展某——」

  「二位淡定、淡定,注意形象啊形象!」

  三人聲線漸漸遠去,空蕩蕩街道上,一陣攜著寒意的秋風旋起,吹響詭異笑音。

  「嘻嘻嘻——」

  *

  開封府夫子院公孫先生房內,被公孫先生請來的包大人、顏查散和四大校尉皆一臉驚訝望著剛剛被展、白、金送回的一位半臉奇美、半臉奇醜的乞丐少年。

  「此人樣貌——」包大人望了一眼自家的四品帶刀護衛。

  「確與冰姬姑娘十分相似。」展昭回道。

  包大人皺眉不語,又望向正在為少年施針的金虔和公孫先生。

  少頃,二人同時收針,包大人忙問道:「此人病情如何?」

  「好險好險,就差一點!」金虔抹了抹一腦門子的汗珠道。

  公孫先生則是搖手擺出噤聲的手勢,令張龍、趙虎在屋內看護,王朝、馬漢二人屋外守備,這才請包大人及其餘眾人移行至花廳,待一一落座後,才開口解釋。

  「傷寒之氣已侵心脈,命危旦夕,幸是遇見了金校尉和在下,否則定然活不過今晚。」說罷,又望向金虔,「依在下看,就先用金校尉的金丹助他撐過今晚,再用適才商量好的方子入藥,想必明日便有起色。」

  「公孫先生高見!」金虔忙抱拳高呼。

  公孫先生搖頭微微一笑:「在下如今只能是給金校尉打打下手罷了,何來高見。」

  「公孫先生哪裡話,屬下對先生猶如滔滔——」

  「嗯?」

  公孫先生一記威風凜凜的鳳眼成功將金虔駕輕就熟的馬屁經噎死,某從六品校尉立即垂頭消聲。

  「只是——」公孫先生鳳眼閃過一道精光,目光轉向藍衣護衛,「此人樣貌和冰姬姑娘如此神似——」

  「公孫先生,屬下以為……」展昭一抱拳,將之前推斷、決定一一稟報。

  「展護衛思慮甚為周全。」包大人點頭讚道。

  白玉堂環抱雙臂,一臉不讚同:「就怕救了個奸細回來,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白少俠所言甚是!此人出現時機如此蹊蹺,實在是可疑至極。」公孫先生竟破天荒附和白玉堂。

  白玉堂雙眉一挑,挑釁似的望了一眼展昭,道:「還是公孫先生有見地。」

  「不過——」公孫先生微微一笑,下一句就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若此人當真是奸細,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哈?」白玉堂瞪眼。

  「公孫先生的意思是——」一旁的顏查散接口道,「將此人作為查案線索,將計就計、順藤摸瓜?」

  公孫先生望了一眼顏查散,拈鬚點點頭:「陳州、杭州兩案,冰姬姑娘一死,便無半點頭緒,如今卻有人將線索雙手奉上,豈不是大幸?」

  言罷,抬眼望向包大人、展昭。

  二人對視一眼,回望公孫先生,同聲道:

  「先生所言甚是!」

  白玉堂暗翻白眼,忿忿小聲嘀咕道:「開封府的人果然奸詐!」

  顏查散若有所思。

  金虔則是對躺在公孫先生屋裡的那位不知道是普通的幸運百姓還是倒霉的奸細備選同志產生了深切的同情:兄弟,被公孫竹子盯上了就自求多福吧!

  最後的討論結果就是,將叫花子少年軟禁在開封府備查備用。

  討論完第一課題,包大人清了清嗓子,開始討論第二課題。

  「金校尉,你今夜和白少俠外出調查汴京鬧鬼一案,可有發現?」包大人正色問道。

  「屬下並無發現。」金虔抱拳回道。

  白玉堂也接口道:「這鬧鬼一事本就捕風捉影、毫無根據,那些百姓膽小怕事來求開封府也就罷了,怎麼皇上也對此事如此上心,還頒下嚴旨令開封府十日內破案?」

  「白少俠有所不知,」包大人聞言,臉色瞬時一沉,「這鬧鬼一說之所以鬧得滿城風雨、天子震怒、朝綱不穩,全是因八個字。」

  「八個字?」白玉堂和金虔滿面疑惑。

  包大人眉峰沉目,壓低嗓音道:「國之將亡,鬼魅橫生!」

  一室死寂。

  包大人、公孫先生、展昭三人面色沉凝。

  顏查散面色微變,白玉堂微眯雙眸,金虔則是細眼瞪圓,心中哀嚎不止:

  咱就知道,咱就知道這花廳的風水不好!每次一到花廳開會加班討論案情,案子就一定會升級。就沖「國之將亡、鬼魅橫生」這八個字,這案子便從擾亂城市治安的民事案件升級到了影響國家存亡的高調政治事件!蒼天哪!咱想過兩天消停日子咋就這麼難哪!

  「這八字是從何而來?」顏查散問道。

  「無人知曉。」公孫先生搖頭,望向眾人,沉下嗓音,「這八字似是憑空冒出一般,前後不過五日時間,便隨鬧鬼一事瘋傳全城、婦孺皆知,致使汴梁百姓人心惶惶,人人談之色變。」

  「如此厲害?!」白玉堂冷笑一聲,「這其中怕是有鬼吧!」

  當然有鬼!

  金虔望了一眼白玉堂,心中暗暗吐槽:

  沒聽公孫竹子說這八字和鬧鬼的事兒是一撥兒的嗎?!

  「的確有鬼!」展昭劍眉一豎,黑眸凜然,「但此『鬼』非彼『鬼』,只怕是惡人為禍,意圖不軌,欲借鬼魅之說妖言惑眾、動搖國本、危害社稷!」

  「想不到你這貓兒腦袋也有清楚的時候嘛!」白玉堂挑眉道。

  「不管是真鬼還是假鬼,此案背後定然不簡單!」公孫先生沉吟,拈鬚慢慢道。

  「只是此案如此詭異,時間又如此緊迫,」顏查散沉吟,又抬眼望向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這……該如何查起——」。

  豈料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卻是對視一眼,同時露出笑意。

  不好?!

  金虔渾身汗毛瞬間立正,蹭蹭倒退兩步,暗道:

  每次公孫竹子笑的時候都沒啥好事,和包大人一起笑的時候更是厄運當頭,難道又要拿咱開涮?!

  果然不出金虔所料,下一刻,公孫先生就望向金虔,容光煥發,笑顏璀璨:「這恐怕就要有勞金校尉了!」

  有沒有搞錯啊?!咱的預感要不要這麼靈驗啊?!

  金虔心中哀嚎,一張臉都皺了苦菜花包子。

  一旁的展昭望了金虔一眼,眸光一閃,上前抱拳朗聲道:「展某願替金校尉助大人一臂之力!」

  貓兒大人,您真是大慈大悲的菩薩貓啊!

  金虔細眼閃爍。

  「小金子的事兒就是白某的事兒!」白玉堂也上前一步提聲道。

  白耗子,您真是救苦救難的好老鼠啊!

  金虔連連點頭。

  可惜,公孫先生卻是十分不賣這一貓一鼠的面子,一句話就把金虔打入谷底。

  「展護衛、白少俠,你二人雖然武功卓絕,但此事卻是非金校尉不可!」

  展昭、白玉堂聞言同時一愣,不由望向金虔。

  「那、那個,到底要屬下幹嘛啊?!」金虔抖著嗓子問道。

  公孫先生笑得和藹萬分:「自然是金校尉的看家本領——捉鬼!」

  圈了個叉叉的!咱就知道咱就知道公孫竹子一笑沒好事禍事傳千里!

  「可是今夜屬下並無發現……」金虔企圖力挽狂瀾。

  「這隻鬼,並非是街上的『野鬼』、而是府中的『家鬼』。」包大人眼中精光一閃,冒出一句。

  「啥?!」金虔傻眼。

  其餘幾人也是一臉莫名其妙。

  「請恕顏查散愚鈍,包大人和公孫先生的意思是?」顏查散問出了眾人的心聲。

  包大人微微一笑:「今日早朝之後,工部侍郎羅東陽羅大人曾私下找過本府,稱府中頗為不寧,疑是穢物作祟,希望能請本府中的奇人——」望向金虔,「從六品校尉金虔金校尉過府探查,驅鬼闢邪……」

  金虔雙眼瞪得像兩粒龍眼:「朝廷命官家裡也鬧鬼?!」

  「城中鬧鬼一事,傳聞繁多,範圍太廣,自然不易查尋,而羅大人府中鬧鬼一事,卻是極易鎖定目標。」公孫先生分析道,「所以在下和包大人已經商量妥當,明日下朝之後就去羅大人家中查探取證,並在夜間就加強汴京街巷巡視,雙管齊下,定有收穫!

  「屬下遵命!」展昭抱拳道。

  「……屬下遵命……」金虔也條件反射抱拳高呼。

  白玉堂、顏查散對視一眼,也抱拳同聲道:「白玉堂(顏查散)也願助包大人一臂之力!」

  「好!!」包大人點了點頭,凜凜眸光掃視眾人,「不論此『鬼』是真是假,十日之內,本府定會令其無所遁形,將其繩之於法,以儆傚尤!」

  此言一出,震耳發聵,餘音清神。

  眾人精神一震,異口同聲:「謹遵大人吩咐!」

  金虔也包子裡混卷子表了表決心,暗地裡卻是把湧到嗓子眼兒的鬱悶血硬生生吞了回去。

  這豈不是意味著從明天開始咱就要早班白班晚班夜宵班全程參與吐血支持,一天十二個時辰連軸轉的加班?!額滴蒼天啊啊啊!這還讓不讓人活啊啊啊?!!

  *

  明確了基本綱領,確定了作戰目標,開完了戰前動員激勵大會,包大人和公孫先生終於大發慈悲,放眾人回房歇息。

  白玉堂好容易得空抽身,立即衝回房取了皂角換洗衣物沐浴用具直奔開封府澡堂清洗抬那個叫花子少年時沾上的一身怪味。

  顏查散朝幾人打過招呼,也離開夫子院。

  金虔幾乎喜極而泣,竄出花廳就足不沾地一溜煙就衝向了自己的宿舍,可手剛碰到門板,就聽身後響起了噩夢一般的清朗嗓音。

  「金虔,今晚練功……」

  「展大人啊啊啊啊!!」金虔猛一轉身,一把揪住身後之人的衣袖,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吐苦水,「屬下這一晚上又是抓鬼又是抬人又是受驚又是開會加班,是又驚又嚇又苦又累,明日還要早起查案,展大人您行行好,今晚練功一事就……」

  修長手指握住金虔手腕,頓了頓,才緩緩將金虔的手拉離袖口,清朗嗓音柔和若風:「今夜不必練功,早點歇息。」

  「誒?」金虔猛一抬頭,望向展昭。

  朦朦月色下,素藍身形如松影,拂動髮絲若水墨,俊逸五官似蒙上一層霧氣,柔暖溫潤,清神澈心,竟讓金虔一時間看呆了。

  展昭黑眸一顫,流光閃轉,隱漫朦水,慢慢垂首貼近金虔,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卻在距金虔還有三寸之時生生剎住,聲線微啞:「早些歇息。」

  「啊?!啊!是!是!!」金虔赫然回神,愣愣點了點頭。

  展昭微一頷首,轉身向夫子院大門走去。

  「展大人?」金虔納悶,「您不回房歇息嗎?」

  展昭腳步一頓:「展某……展某還要去練劍……」說完,就匆匆離去。

  「練劍?!」金虔撓撓腦袋,推開房門,「這深更半夜的練得哪門子劍啊?」

  「金兄!」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在金虔背後。

  「啊啊啊呦!」金虔驚得渾身一哆嗦,猛然扭頭,待看清來人,頓感一陣虛脫,「顏兄,你別一驚一乍的嚇人啊!」

  「顏某唐突,還請金兄見諒。」顏查散朝金虔一抱拳。

  「啥事兒?」金虔無精打采問道。

  顏查散四下望了望,壓低幾分聲音,正色道:「顏某有要事相告,還請屋內詳談。」

  「又來?!」金虔暗嘆一口氣,心中一百二十個不情願。

  自從上次那晚來了一堆人詳談,弄得亂七八糟雞飛狗跳,害咱損失了一張桌子,還導致貓兒神經衰弱陰陽怪氣了好幾個月——嘖,都造成咱的心理陰影了。

  「那個顏兄啊,不能明天再說嗎?」

  「此事與金兄息息相關,還望金兄莫要推脫,誤了大事!」顏查散十分堅持。

  「嘖,好吧!」金虔有些無奈望了顏查散一眼,躊躇半天才將顏查散請進屋落座,剛要關門,卻被顏查散喚住。

  「金兄,還是開著門說話方便。」

  「啊?」金虔扭頭瞪著顏查散,臉皮微抽。

  那不如站在院子裡說好了你非要進屋來說這豈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啊喂!

  顏查散話一出口,這才發覺有些不妥,又被金虔瞪得臉皮發燒,不由又站起身:「還是、還是在院子裡說罷。」

  「行了,就屋裡坐吧!」金虔一把將顏查散按回座位。

  「這——」顏查散望了金虔一眼,似是有些不安,往金虔遠處位置挪了挪,才深吸一口氣,開口道,「今日公孫先生回府後,曾喚顏某至花廳問話——都是關於展大人的。」

  「展大人?」金虔一臉莫名,「問的啥?」

  「就是——展大人在杭州一舉一動。」

  「杭州?」金虔更加納悶,「杭州之行的來龍去脈線索細節展大人不是早就稟告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了嗎?」

  「並非案件之事,而是、而是——」顏查散搖頭,望了一眼金虔,欲言又止,磨蹭了半天才繼續道:「關於展大人的——終身大事。」

  「終身大事?!」金虔頓時汗毛倒豎,一個猛子竄上前揪住顏查散的脖領子,驚呼道,「公、公孫先生不會是因為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害展大人丟了幾乎到手的財大氣粗背景雄厚的丁家小姐而要對咱秋後算賬了吧?!」

  「咳咳……」顏查散雙頰漲紅,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從金虔的魔爪中掙脫,使勁喘了兩口氣才緩過勁兒來,道,「公孫先生是、是問,展大人拒絕丁小姐的婚事,是否是因為展大人已有心儀之人?」

  說完,定定望向金虔。

  可再看那金虔,卻是細眼圓瞪,口齒半開,一副受驚過度的模樣,傻呆呆愣了半晌,才哆哆嗦嗦擠出一句:「就、就算公孫先生神機妙,這也有點誇張了吧?!這、這種事兒也能未卜先知?!」

  顏查散一看金虔面色,暗自拿定主意,瞳中精光一閃而逝:「金校尉知道展大人已有心儀之人?」

  金虔頓時蔫了,有氣無力點了點頭。

  「金兄可知展大人的心上人是誰?」顏查散聲音有些急切。

  這一問,金虔更加萎靡:「甭提了,事後咱想盡辦法旁敲側擊用盡了吃奶的勁兒也沒套出話來,唯一知道的線索的就是——此人是咱認識的人。」

  「金兄認識的人?」顏查散略一思索,又追問了一句,「展大人對金校尉說此事之時,是何種神情?」

  「神情?」金虔翻起眼皮想了想,「好像是——有點走神……」

  「走神?」

  「那天丁氏兄弟說要將丁小姐許配給一枝梅,咱就想展大人的老婆泡湯了,咱身為展大人的下屬,自然是一馬當先首當其衝想領導之所想,急領導之所急,所以咱當機立斷毛遂自薦為展大人牽線搭橋信誓旦旦說一定能為展大人尋一個驚天地泣鬼神……咳——那個一等一的好媳婦,誰知到說到一半展大人就、就突然走神,還冒出一句——」

  說到這,金虔一板臉色,學著展昭的表情語氣道,「展某已有心儀之人!」又是一嘆氣,眉毛眼睛一耷拉,「也不說是誰,咱猜了快大半個月了也沒個啥頭緒,眼看這媒人紅包就要拱手讓人,唉……」

  顏查散望著一臉無可奈何的金虔,圓瞪雙眼,直直呆了半晌,才緩緩搖頭,扶額暗暗嘆氣:「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什麼原來如此?!」金虔耳朵唰一下豎得筆直,一個猛子竄到顏查散身前,細眼放光,「難道顏兄已經猜到展大人心意所屬之人?誰?是誰?!家住的遠不遠?有錢還是沒錢?請媒婆了沒有?!」

  每問一句就逼近顏查散一步,三個強勢追問句問罷,顏查散幾乎被逼到牆角。

  「金兄、金兄稍安勿躁。」顏查散連連擺手告饒,「此人的身份——」望了一眼金虔,表情有些古怪,頓了頓,繼續道,「還是等展大人自己告訴金兄為好。」

  「還等?!再等下去黃花菜都涼了!」金虔不為所動,雙手叉腰,氣焰囂張,一臉堅定瞪著顏查散,一副誓要問出個子午寅卯才肯罷休的架勢。

  「這、這……」顏查散被逼得背靠牆壁,退無可退,清朗面容上滲出點點汗漬,猶豫了半天,才擠出一句,「顏某只能說,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甭想用這種不著邊的廢話糊弄咱!」金虔氣勢大漲,步步緊逼,整個身體都湊到顏查散身前,距離不過寸餘,「你若是不說,顏家小哥,莫要怪咱不仁不義!」

  一抹紅暈漫上俊朗書生面龐,顏查散左右躲閃不及,額頭冷汗亂冒,終是扛不住,又擠出一句:「此、此人與展大人朝夕相對、患難與共……所、所謂日久生情……」

  「朝夕相對、患難與共、日久生情——」金虔顯然被這三個詞彙吸引了注意力,放鬆了對顏查散的逼供工作。

  顏查散急忙退到一旁空曠之處,長長鬆了口氣。

  「啊呀!」就聽金虔那邊突然大叫一聲,表情從若有所思到豁然開朗再到不可思議最後到果然如此,最終望向顏查散之時,細眼放光,雙頰漲紅,渾身微顫,顯然是驚喜交加,「難、難道展大人的心上人是、是——」

  顏查散一見金虔此時神情,吊在半空的心總算是落了地,朝金虔一抱拳,道:「金校尉已然知曉展大人的心意,想必已有打算。」

  「啥?啊!對!」金虔合上嘴巴,呆呆點了點頭,「是有打算,就是、就是這難度有點高啊——有難度、有難度——」嘴裡嘀嘀咕咕,神色恍惚,好似丟了魂一般。

  顏查散暗鬆一口氣,退身出門,幫金虔關上了房門。

  「展大人,顏某總算是略略幫上了一點小忙……」

  望著燦爛星空,顏查散露出了一抹安心笑意。

  可惜顏查散此時卻不知曉,他幫的這點「小忙」卻惹出了一個天大的烏龍,致使在多年之後顏某人名滿天下之時,每逢回想此事,都常有捶胸頓足吐血三升的衝動。

  *

  天清曉露涼,秋風落萍蹤。

  清晨時分,微涼秋意冉冉襲面,為思考某隻貓科動物終身大事而幾乎整夜未睡的金虔穿戴整齊,頂著一雙深邃幽怨的黑眼圈,晃晃悠悠來到膳堂。

  此刻時間尚早,膳堂除了負責打飯盛菜的王大嬸外,只有金虔一人。

  「金小子,今兒這麼早啊?」王大嬸一邊笑眯眯向金虔招呼,一邊幫金虔打了兩人份的開封府標準早餐清粥饅頭小菜。

  「王大嬸,今天咱沒啥胃口,饅頭就少給一個吧。」金虔蔫蔫回道。

  「咦?沒胃口?!」王大嬸一臉大驚失色,上上下下把金虔好一番打量,驚呼道,「金小子居然沒胃口吃東西,這豈不是天都要塌了!」

  「是啊小金子,你臉色怎麼這麼差,可是生病了?」眼前光線一暗,一道白影堵在了金虔面前,白玉堂滿面憂色,探手就向金虔腦門摸去:「莫不是染了風寒?」

  另一隻手十分適時探出,萬分精準擒住了白玉堂手腕,一道若松紅影擋在了金虔身前。

  「展大人,你不是護送包大人上朝去了嗎?」金虔納悶。

  「包大人讓展某先行回府。」展昭朝金虔微一頷首,又白玉堂面無表情朝打招呼,「白兄,早!」

  可那面色,連一旁站著的王大嬸瞅在眼裡都覺得心裡有點哆嗦。

  「臭貓,放手!」白玉堂桃花眼一橫,朝展昭甩出一個白眼,翻手掙脫展昭箝制,繼續向金虔腦門堅定不移探去。

  展昭眸光一閃,反手二次拿住白玉堂手腕:「白兄,時間不早了,還是先用早膳吧。」

  「臭貓!想打架?五爺奉陪到底!」白玉堂頓時火冒三丈,另一手直襲展昭面門。

  展昭側身一避,將金虔向身後一推,手如迅電,還手反擊。

  二人就這般你攻我防,你劈我砍,一來二去的在這膳堂之內開始上演大小擒拿手比拚。

  奇的是,二人在激烈交手期間,展昭的左手仍是死死扣住白玉堂手腕,半分不動,而白玉堂使盡全身解數,仍是無法掙脫,不由暴跳如雷,手下攻勢愈發凌厲,而展昭更是招如迅電,分毫不讓。

  紅影如松,白影飄逸,二人攻防之間,盡顯自家絕學,招招精巧,環環相扣,令人眼花繚亂,煞是好看。

  「喂,金小子,展大人和白五爺這是——?」王大嬸手裡抄著飯勺,退到牆角,和金虔並立一排,悄聲問道。

  金虔手裡舉著一個白胖胖的發面饅頭,一對眼珠子從展昭移向白玉堂,又從白玉堂移回展昭,最後將目光定在了二人緊扣的雙手上。

  圓瞪細眼漸漸變形,越變越彎,越彎越細,最後變作兩個細眯眯的月牙絲,幽幽綠光從這兩道月牙絲中漸漸溢出,呵呵悶笑在口中慢慢氾濫,嘩啦啦的黑色霧氣從背後盤旋升起。

  「這就叫打是親罵是愛……嘿嘿嘿……其實……這麼看起啦,難度也不是很高啊……嘿嘿嘿……」

  一旁的王大嬸聽得是一頭霧水:「金小子,你嘀嘀咕咕說啥呢?俺咋一句都沒聽懂?」

  「嘿嘿嘿,天機不可洩露!」金虔舉起手裡白饅頭,一本正經煞有介事搖了搖頭。

  二人說話之際,時間已經到了集體用早膳的高峰時間,開封府的皂隸捕快衙役三三兩兩結伴來到膳堂,可還未進門就被裡面高水準的武功切磋震傻了眼。

  「哎?這、這是咋了?」

  「難道是展大人和白少俠拆完練武場還不過癮,打算把膳堂也拆了?!」

  「切!你不懂就甭亂說,這是武林高手每天必做的早課!」

  「為啥要在膳堂做早課?」

  「當然是為了活動活動多吃一點早飯啊!」

  「說得有理!」

  「看!展大人這招就叫做神龍擺尾!」

  「你咋知道?」

  「金校尉說書的時候你沒聽啊?」

  「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那白五爺這招一定就是花枝招展!」

  「展大人這招叫玉樹臨風!」

  「這是白少俠的……對了,是絕色天香!」

  「快看,這招一定是展大人的必殺技,一笑春風!」

  「白少俠出招了,哦哦,這招肯定是金校尉說的——傾國傾城!」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一種捕快衙役皂隸就全堵在膳堂門口津津有味觀賞展昭和白玉堂的精彩打鬥,觀看的同時還不忘爭先恐後進行「專業」點評。

  只是這點評的用詞……咳咳,全部歸功於某從六品校尉不遺餘力長年累月進行的全民武林科普教育(收費項目)。

  待下朝歸來的包大人,還有前來用早膳的公孫先生和顏查散一行來到膳堂之時,看到的就是這般熱鬧景象。

  「公孫先生,這是——」包大人望向自家的智囊師爺。

  公孫先生扶額,望了一眼身側的顏查散。

  顏查散暗嘆一口氣,撥開人群,擠進膳堂,第一眼就望見正蹲在牆角一邊喜滋滋啃饅頭一般看熱鬧看得不亦樂乎的金虔。

  「金兄……」顏查散走到金虔面前,臉色略顯幽怨,「這是?」

  「顏兄!」金虔一把拉過顏查散蹲在自己旁側,一臉神往指了指那邊的紅貓白鼠,整張臉都樂成了一個包子,「你說,這是不是就叫打是親罵是愛?」

  「哎?」顏查散一愣,還未等回過神來的,就見金虔朝顏查散一抱拳繼續道:

  「昨夜顏兄一席話,頓令咱茅塞頓開,原本咱還想若要撮合展大人的終身大事定然頗有難度,如今看來,根本就是一個郎有情、一個郎有意,非常之般配啊!」

  「哎?!」顏查散腦袋嗡的一聲,好似被一個棒槌狠狠砸下,耳中轟隆作響,眼前陣陣發黑,半晌才回過神來,一把拉住金虔手臂,驚道,「金、金金兄,你、你是不是有所誤會?!」

  「沒誤會沒誤會!」金虔喜笑顏開神采奕奕,反手握住顏查散手背,頻頻點頭,「咱十分理解、十分理解!」

  「不、不對!金兄你定是誤會了!」顏查散另一手攥住覆在自己手上的細瘦手指,冷汗森森,「金兄,你且聽顏某說清楚……」

  「說清楚什麼?!」兩聲冷喝同時響在二人頭頂。

  兩道陰影攜著冷風呼啦啦將金虔和顏查散二人籠罩。

  顏查散身形一抖,慢慢抬眼,只見紅衣護衛黑冷朔,白衣俠客俊顏陰森,都直直瞪著自己和某從六品校尉——交疊相握的雙手上。

  寒風徹骨,冷氣凝冰。

  「啊!」顏查散驚呼一聲,嗖一下抽回雙手,噌一下跳起身,倒退數步,臉皮抽搐半天,才抱拳擠出一句,「展、展大人、白少俠、金校尉,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已經等候多時——」

  說罷,就踉蹌奔出膳堂。

  白玉堂狠瞪展昭一眼,朝金虔道:「小金子,還不跟上?」

  「展某的下屬,展某自會管束,不勞白兄。」展昭下句話立馬堵了回來。

  「展昭,你今天就是要找茬是吧?!」

  「白兄多想了,展某公務在身,先行一步!」

  「臭貓,你給我站住。」

  紅影白影同時走向大門,又同時轉頭:

  「金校尉(小金子)!」

  說完,二人又同時瞪向對方。

  「二位先請、先請!」金虔忙顛顛跟在兩人身後,抱拳慇勤道,「屬下緊隨、緊隨!」

  展昭和白玉堂這才轉頭,又互瞪一眼,雙雙出門,行進期間,還不忘進行目光激烈廝殺。

  包大人望著朝自己殺氣騰騰行來的二人,又望向自家的師爺:「公孫先生,這——」

  公孫先生抱拳:「大人,事不宜遲,還是早早啟程查案吧!」

  說完,瞄了一眼旁邊的顏查散。

  顏查散垂首弓腰,默不作聲,晨光下,額頭點點汗漬反光發亮。

  待眾人一行離開,顏查散兩步來到行在末尾的金虔身側,只聽金虔嘴裡嘀嘀咕咕,不由冷汗淋漓。

  「嘖嘖,瞧著兩位查案還不忘眉目傳情的熱乎勁兒,好事將近啊!」

  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啊啊?!

  顏查散心中哀慟難抑。

  *

  秋空濛薄霧,曉色辨亭台。

  一座威嚴府院門前,一名年紀三十上下的青年頻頻踱步,滿面焦急。只見此人,身穿青色官服,頭戴方翅烏紗,身姿挺拔,濃眉大眼,正是當朝工部侍郎羅東陽羅大人。

  此時,羅大人已在自家門前站了整整半個時辰,只為等候當朝一品大員開封府府尹包大人和他府中的那位「奇人」。

  羅大人身旁陪同等候的小廝跺腳搓手,瞅了一眼自家望眼欲穿的大人,低聲道:「少爺,依小的看,包大人剛下朝,怎麼著都要回府歇一會兒,斷不會來這麼早的。」

  羅東陽搖搖頭,繼續堅定不移的當「望包石」。

  不多時,就見空寂街道盡頭行來一隊轎行,一頂輕轎,四人護衛,紅衣護衛白衣俠客並行領隊,瘦小校尉收尾,還有一名布衣書生行在素轎旁側。

  羅大人雙眼一亮,忙趕走上前數步,彎腰抱拳道:「工部侍郎羅東陽恭迎包大人!」

  素轎落地,轎簾掀起,一人跨轎而出,紫蟒官服,玉帶橫腰,黑面威嚴,利目凜光,一彎月牙亮綴額間,正是開封府包青天包大人。

  「羅大人不必多禮。」包大人扶起眼前的青年侍郎,微微笑道。

  羅東陽起身,又向展昭行禮後,目光移向展昭身側的白玉堂,微顯驚訝:「這位少俠是?」

  「陷空島白少俠,特來相助本府破案。」包大人介紹道。

  羅東陽頻頻點頭,朝白玉堂抱拳施禮:「久仰、久仰!」

  白玉堂抱拳回禮。

  羅東陽又望向一旁的布衣書生,略顯疑惑:「這位難道是公孫先生?」

  「在下顏查散,無名小卒,怎能和公孫先生相提並論。」顏查散忙解釋道。

  「公孫先生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前來,所以本府特請顏先生前來相助。」包大人回道。

  「原來是顏先生,失敬失敬!」羅東陽再次施禮,最後將目光移向隊伍最後的瘦小差役身上,上下一打量,頓時雙眼放光,一個邁步來到金虔面前,激動萬分道,「這位一定就是上通天庭、下通閻羅的金校尉吧!」

  「誒?」金虔一愣,忙闢謠道,「都是江湖朋友誇張了,羅大人切莫當真……」

  話未說完,就見羅東陽一把握住金虔雙手,淚眼婆娑道,「金校尉,這次全仰仗您啦!」

  話剛出口,羅東陽就覺背後泛起一股陰森之氣,渾身一個激靈,忙鬆開金虔雙手,滿面敬佩之色:「金校尉果然名不虛傳,實乃天下奇人也!」

  啥跟啥啊?亂七八糟的!

  金虔滿頭黑線。

  「咳。」包大人清了清嗓子,「羅大人,你府上——」

  羅東陽這才發覺自己有些失態,忙回身來到包大人身側,抱拳道:「下官失儀了,請包大人見諒,請包大人入府詳談。」

  說罷,就招呼包大人一行入府,轉過花園,穿過長廊,來到羅府花廳之內。

  一一落座上茶後,包大人便開始詳問案情。

  「羅大人,你之前稱懷疑府中有穢物作祟,可否詳細告知本府?」

  羅東陽一臉淒然,抱拳道:「不瞞包大人,乃是、乃是下官的家父遭鬼魅所害!」

  包大人聞言不由一驚:「是職樞密院副使羅良生羅大人?!」

  羅東陽一臉沉痛點了點頭。

  包大人眉頭緊皺:「羅大人,你且將來龍去脈細細說與本府!」

  「是!」羅東陽長嘆一口氣,緩聲道,「半年前,家父突然染了怪病,平日裡與常人無異,但一到月圓之夜,就突然四肢抽搐,嘔吐不止,口中胡言亂語,不知所云。三月之前,病情突然加重,發病之時狀若瘋癲,口出惡言,還常常打傷前來照顧的下人,就連我也被打傷數次。」

  說到這,羅東陽掀開自己的袍袖,只見細白手臂之上青腫一片,顯然是被毆打所致。

  「這——可曾就醫?」包大人問道。

  羅東陽點點頭:「那是自然!方圓百里的名醫都請遍了,就連宮裡的御醫都驚動了,可前來看病的醫者都說、都說……」說到這,羅東陽抬眼,一臉驚恐之狀,「家父並非染病,而是被鬼魅所惑!」

  「荒唐!」包大人一拍桌案,「定是他們無法診明病因,才用這等鬼魅之說搪塞與你!」

  羅東陽搖了搖頭:「本來下官也是不信,但後來發生之事,卻是不由我不信。」

  「後來發生何事?」

  「上月十五家父犯病之時,下官在一旁侍奉,那日,似是比平日輕些,家父神智較平日略為清醒,口齒也俐落了不少,下官這才聽清,原來家父每次犯病之時口中所言竟是、竟是……」

  說到這,羅東陽打了個寒顫,抬眼望了包大人一眼,似是不敢再言。

  「但說無妨。」包大人提聲。

  羅東陽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繼續道:「家父口中前前後後其實就說了八個字——」聲音一頓,又壓下幾分,「國之將亡,鬼魅橫生!」

  「嘶!!」

  屋內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之聲,之後,便是一片死寂。

  包大人面色沉黑,展昭眉頭緊皺,白玉堂微微眯眼,四大校尉目瞪口呆,顏查散沉思不語,金虔額冒冷汗。

  額滴天神,不會真的是鬧鬼吧?!

  羅東陽一掃眾人面色,臉色更是蒼白:「那日,下官嚇得半死,根本不敢再向第二人提起,直到……直到最近汴京城內鬧鬼一說橫行,又、又有相同的八字瘋傳,下官才覺大事不妙,所以才懇請包大人帶領開封府的金校尉前來查探!」

  說到這,羅東陽突然起身,朝包大人就是屈膝一跪,懇聲切切:「包大人,您一定要救救家父!」

  包大人忙起身扶起羅東陽,道:「羅大人不必行此大禮,本府自當竭盡全力!」

  「多謝包大人!多謝包大人!」羅東陽抹淚道。

  「羅大人,可否讓本府見令尊一面?」包大人沉吟片刻,問道。

  「這……」羅東陽顯出為難之色,望了一眼包大人,躊躇道,「家父自上月開始,除了上朝便關在書房中足不出戶,誰來也不見,下官只怕、只怕他連包大人也不見……」

  「無妨。」包大人道,「你且帶本府去書房,本府自有辦法讓令尊見我。」

  羅東陽望向包大人,使勁兒點了點頭:「包大人,這邊請!」

  一行人橫穿後花園,來到羅府西側書房門前,果然,書房門窗緊閉,門前還侯有十餘名家丁護衛看守。

  諸護衛見到羅東陽,皆是抱拳行禮:「見過少爺。」

  「今日老爺可出過書房?」羅東陽問道。

  一侍衛頭領模樣的青年回道:「未曾出門。」

  「可曾見過他人?」

  「只有邢夫人剛端了一碗蓮子羹進去。」

  羅東陽點點頭,上前敲響門板,提聲呼道:「父親,開封府尹包大人來訪,請父親開門一見。」

  書房內一片靜寂,半晌才傳出一個蒼老聲音:

  「老夫今日身體不適,不宜見客,請包大人改日再來吧。」

  「父親!」羅東陽面顯焦急,「孩兒求了好久,才請包大人過府,就請父親開門一見啊!」

  「陽兒,恭送包大人!」

  「父親!」羅東陽幾乎要上前砸門,卻被上前的包大人擺手制止。

  「包拯有事相商,煩請羅大人一見。」包大人拱手作揖,提聲道。

  書房內一片靜寂,許久不見回音。

  「羅大人?」包大人提高幾分聲音。

  「父親?!」羅東陽滿面緊張,狂拍門板。

  屋內還是毫無動靜。

  周圍羅府的諸位侍衛也面色微變。

  突然,從書房內傳來一聲嘶聲長笑:「哈哈哈哈哈哈——」

  緊接著,就聽一聲女子刺耳驚呼,直穿眾人耳膜。

  「不好!」包大人急聲大喝,「展護衛、白少俠,破門!」

  「是!」

  紅影白影如電飈出,一邊一個運用內功拍向門板,只聽喀拉一聲巨響,兩扇門板同時應聲轟然倒地,激起一陣灰塵。

  展昭、白玉堂率先衝入書房,其餘眾人緊隨其後。

  一進書房,眾人只覺眼前一暗,只見書房橫樑之上掛滿長超三尺的書畫卷品,人物山水、松柏鳥魚一應俱全,將屋內光線遮得晦暗不堪,門板一開,書畫隨風狂舞,甚是陰森詭異。

  「哈哈哈——國之將亡,鬼魅橫生!鬼魅橫生!」

  層層畫卷之後,傳來羅大人癲狂笑語。

  展昭、白玉堂直衝而入,將遮眼畫卷橫掃墜地,眾人眼前豁然開朗,頓被眼前情形驚呆。

  只見書房正中,書案上凌亂一片,筆墨橫飛,紙張碎爛,書案之後,一人滿頭白髮披散,白鬚亂蓬,衣衫凌亂,雙目赤紅,面色青白,雙手卻死死掐住倒在書桌上一名女子喉嚨,狂笑大叫,癲狂若瘋。

  而那名女子,兩眼泛白,面色鐵青,眼看就要氣絕身亡。

  「父親!!邢夫人!」羅東陽尖叫一聲。

  紅影白光飛身上前,展昭一手劈暈羅良生,白玉堂一把搶過暈死的女子。

  「父親!」羅東陽正要上前,卻被四大校尉攔住。

  只聽包大人一聲疾呼:「金校尉!」

  就見那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好似一陣風似的竄到白玉堂身側,從懷中抽出一個布包,噌一下拔出銀針,手指翻飛,將銀針刺入女子幾處穴道,不消片刻,就見那女子臉色由青轉白,眼皮微動,漸有甦醒跡象。

  金虔暗鬆一口氣,又一轉身來到展昭身側,正欲為暈倒的羅良生大人診脈,不料那羅良生突然雙目暴睜,兩瞳赤紅,狂叫一聲,哇得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好似火山爆發,直噴金虔臉面。

  金虔大驚之下,躲閃不及,條件反射一抱頭,正想硬抗,突覺身形劇烈一晃,整個人被人狠力拉開,淡青草香撲面而來。

  「金虔,你可還好?」

  金虔抬頭睜眼,但見自己已被展昭穩穩護在身側,大紅官袍寬袖還遮在自己身前,那噴出的血漿距自己僅有寸遠,除了有幾滴飛到展昭手背上外,金虔身上半滴也未濺到。

  「多、多謝展大人……」金虔抹了抹腦門冷汗,目光又移向倒地的羅良生,這一看,心裡不由咯噔一聲,暗道不妙。

  只見那羅良生,前襟幾乎被鮮血浸透,銀白亂髮、蓬亂鬍鬚都被血色浸染,面色青白,雙唇發紫,好不駭人。

  金虔慌忙探身上前,伸出手指,在羅良生脖頸動脈處一摸,又翻開眼皮一瞅,臉色一變,搖頭道:「氣絕身亡。」

  眾人頓時大驚失色。

  「父親!!」羅東陽突然大叫一聲,衝開四大校尉的阻攔,撲到蓬頭血面的羅良生身前,痛哭流涕:「父親!爹!爹!!」

  一時間,痛哭哀呼之音迴蕩屋內,聽得眾人心頭一陣發酸。

  包大人長嘆一口氣,上前來到羅東陽身旁,緩聲道:「賢侄,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

  說著,就要拍羅東陽的肩膀。

  不料一旁的金虔突然竄上前,一把推開了包大人:「大人,小心!」

  眾人皆是一愣,都直勾勾望向金虔。

  只見金虔一臉凝重,細眼緊張得眯成兩條細縫,一步一頓慢慢上前,拍了拍趴在屍體上痛哭羅東陽的肩膀。

  羅東陽抽泣回望,眾人霎時臉色大變。

  只見那羅東陽哭的雙目赤紅,面色青黑,猛一看去竟和那生化危機軍團有三分相似。

  「怎麼回事?!」包大人提聲呼道。

  金虔臉皮隱抽,收回手,沉聲道:「他中毒了!」

  「中毒?!」眾人齊聲驚呼。

  「什麼毒?何時中的毒?!」包大人急聲問道。

  「應該是——」金虔細眼望向羅良生的屍體,突然眉頭一跳,猛然回頭,望著展昭尖叫道:「展大人!!」

  展昭一愣:「何事?」

  「展大人你、你你你你……」金虔兩眼圓瞪,手指顫悠悠指著展昭,嘴皮子泛白,兩眼發黑,臉色和躺在地上的那條屍體不相上下。

  眾人順著金虔目光望去,皆是滿目駭然,失聲驚呼。

  「展護衛!」

  「展大人!」

  「貓兒!」

  只見展昭俊逸面容隱隱透出青色,清澈黑眸也漸染血光,竟和那羅東陽一模一樣。

  金虔目光狠狠射向展昭手背上已呈烏黑的幾滴血點,整個腦海中都迴響尖叫:

  血有毒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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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1-15 01:04 AM

捉鬼案 第三回 妙方驅毒錦鼠亂 月夜再遇鬼現身

  樹影橫窗掃,早鴉靜啼鳴,亂室紅滿目,驚魂秋晨天。

  羅府書房之內,一片狼藉,開封府眾人直望展昭青黑面色,無不大驚失色。

  「貓兒!」白玉堂上前一步,剛說出三個字,就聽背後傳出一聲哀嚎,聲波直掀屋頂。

  「展大人啊啊啊啊!!」

  高八度嗓音隨著一道灰色殘影一溜煙飈至展昭面前:「展大人您放心!有屬下在,就算是苗疆蠱毒大內秘毒天下奇毒也休想動您一根毫毛!」

  眨眼之間,展昭面前就多出一道細瘦身影,一手死死握住展昭手臂,另一手三指搭在展昭脈門,兩隻細眼瞪得溜圓,滿面緊張。

  「毒?!」展昭直到被金虔拽住手腕,才驚訝回神,愣愣道:「展某中毒了?何時?」

  金虔卻好似沒聽到一般,越診脈細眼越圓,突然,一把拽過展昭手臂,唰一下拉起展昭衣袖,定眼一看,不由爆出一聲粗口,「他姥姥的!」

  眾人上前定眼一望,皆是驚出一身冷汗。

  只見展昭修長手臂上,一道青黑筋脈以手背上的黑色毒血圓點為起始,似滕曼一般蔓延至肘彎,一眼望去,觸目驚心。

  「這是什麼?」白玉堂驚呼。

  「金校尉,這是?!」包大人眉頭一緊,聲線微提。

  金虔卻是無暇應答,忽一閃身又來到仍呆愣跪地的羅東陽身側,兩下拉起羅東陽的衣袖,但見那羅東陽手臂上也爬出與展昭一樣的醜陋黑筋,唯一不同的是,展昭只有一條,羅東陽卻是一雙。

  羅東陽低頭一看,終是受不住接二連三的刺激,兩眼一翻白昏了過去。

  「金校尉,這毒是否十分棘手?」顏查散上前急聲問道。

  金虔眉頭皺成一個疙瘩,兩隻手把腦袋抓成了一個雞窩,團團亂轉了兩圈,口中喃喃:「有點麻煩啊!」

  說著,一把扯下腰間的布袋,翻出一個大號瓷瓶,倒出兩顆黑丟丟的藥丸,提聲呼道:「白五爺、顏兄,先把這萬事大吉丸吃了!」

  「哎?」白玉堂和顏查散同時一愣。

  「金兄,中毒的是展大人和羅大人!」顏查散出聲提醒。

  「小金子,你不是嚇傻了吧?!」白玉堂呼道。

  「二位先聽咱說完。」金虔瞪著細眼,煞有介事豎起一根手指,正色道,「此毒乃是因他們二人碰了羅大人含有劇毒的血漿,」金虔指了指地上羅良生屍身周側已經泛黑的血漬,「現在展大人和羅東陽大人皮膚之上已存有毒素,他人觸碰也定會中毒!」

  眾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就聽金虔繼續道:「解毒過程頗為……嗯……麻煩,屬下一人實在是勢單力薄力不從心,所以才請顏兄和白五爺服下這可令人十二個時辰內百毒不侵的萬事大吉丸——」

  「金兄的意思是,讓顏某和白兄服下藥丸後幫忙?」顏查散插言道。

  「正是!」金虔連連點頭,抱拳道,「屬下還要仰仗二位多加協助……額……那個……先把展大人和羅大人送到一僻靜處以便解毒。」

  眾人頓時明了。

  「王朝,速將這位邢夫人送走。張龍趙虎,你二人守住門口,萬不可令閒雜人等闖入!」包大人當機立斷命令道。

  王、張、趙三人立即應命行動。

  顏查散和白玉堂接過藥丸吞下,等候片刻待藥效發揮後,顏查散立即上前將昏迷的羅東陽扛上肩,白玉堂衝到展昭身側:「貓兒,我背你。」

  「不必勞煩白兄,展某尚能——」展昭正要擺手推辭,卻驚覺自己雖能站立、神智明朗、口齒清晰,卻是連抬起一根指頭的力氣都沒了。

  「囉嗦什麼!」白玉堂一閃身來到展昭身前,彎腰勾背將展昭背起,朝還傻在門口的一種羅府侍衛喝道,「還愣著作甚,還不速速帶路?!」

  「帶、帶路?!」領頭侍衛顯然還在狀況之外。

  「尋一處僻靜的廂房!」白玉堂桃花眼迸出血絲,厲聲如嘶。

  「是、是是是!」領頭侍衛嚇得臉色刷白,忙奔出大門朝幾人呼道,「請、請隨我來!」

  顏、白二人一扛一背,疾奔出門。金虔跟在最後,臨出門之時又朝餘下的幾名侍衛喊道:「快去燒兩桶洗澡水送過來!」

  說完,就一溜煙追了出去。

  餘下幾名羅府侍衛愣了半晌,目光都移向門口的包大人。

  「快去!」包大人臉色一沉。

  幾人立即拔腿奔出。

  包大人緩緩步出書房,望著金虔幾人背影,雙眉緊鎖,面色沉凝。

  「大人,展大人他們……」馬漢上前一步,焦色問道。

  「有金校尉在,定然無妨。」

  「大人所言甚是!」馬漢點頭。

  「只是——」守在門口的趙虎躊躇許久,還是開口問道,「金虔為何要令那些侍衛燒洗澡水?」

  片刻寧靜。

  「馬漢!」

  「屬下在!」

  「速去開封府請公孫先生過來!」

  「屬下遵命!」

  *

  羅府西院廂房之內,羅東陽直挺挺躺在榻上,面色青黑,不省人事;展昭肌膚泛黑,雙眼赤紅,雖然神智清明,尚能言語,卻是渾身上下毫無半絲力氣。

  顏查散和白玉堂望著躺在榻上的二人,滿面緊張。

  「小金子,下面要怎麼辦?」白玉堂沉色問道。

  金虔使勁兒嚥了嚥口水,望了一眼榻上的二位「病人」,又將目光移向白、顏二人,眯起細眼,凝重神色,沉下嗓音道:「白五爺、顏兄,此毒甚是凶險,若是不能及時解毒,展大人和羅大人定然性命不保!」

  白玉堂和顏查散臉色同時一變。

  「所以——」金虔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下面,二位必須嚴格按照咱的要求操作,不可有半分差池!」

  「好!」白玉堂握拳。

  「謹遵金兄吩咐!」顏查散點頭。

  金虔點點頭,挽起袖子,一臉正色,猛然提起聲音:「第一步,先把他們的衣服脫光!」

  一室死寂。

  白玉堂僵硬,顏查散硬僵。

  嗖嗖嗖……

  明明身處門窗緊閉的廂房之內,可眾人卻在第一時間感受到了凜冽刺骨的寒風。

  「金!虔!」躺在榻上的展昭雖是渾身無力,難動分毫,這一嗓子卻是氣勢非凡。

  金虔立即應聲狗腿湊上前,小聲道,「展大人有何吩咐?」

  「你!你!!」展昭一雙眸子好似淬了寒霜,瞪得金虔渾身汗毛直哆嗦,不由倒退一步,正好撞在了還在僵硬的白玉堂身上。

  「小、金、子!」回神的白玉堂一把揪住金虔的脖領子,「你說什麼?!」

  「把、把他們的衣服脫光啊!」金虔手腳一陣胡亂撲騰,費力掙脫某隻白耗子的魔爪,細眼瞅瞅展昭的冰眼珠子,又望望白玉堂的黑臉,再扭頭看了看顏查散快要暈倒的神色,撓了撓頭皮,「還愣著作甚,還不動手?!」

  說罷,一個閃身上前,探手就要解展昭的腰帶。

  「金虔!」展昭額爆青筋。

  「小金子!」白玉堂一把將金虔拽回一個趔趄。

  「咳,金兄,你不是要為展大人和羅大人解毒嗎?」顏查散上前,面皮微抖,「為、為何要脫衣服?」

  「不脫光衣服怎麼泡澡啊?!」金虔一邊搶救被某隻白耗子爪揪住的脖領子,一邊瞪大細眼叫道。

  「泡澡?!」白玉堂和展昭異口同聲高呼。

  「是啊!泡澡!」金虔一臉正色,「泡澡解毒啊!」

  「泡澡——解毒?!」顏查散聲線略顯偏高。

  金虔使勁兒點了點頭:「此毒乃是從肌膚滲入,若要散去毒素,自然也要從肌膚入手。在熱水中加入解毒藥物製成藥湯,中毒之人在藥湯中浸泡一個時辰,讓解藥漸漸滲入肌膚,融開毒素,自可解毒。此法收效最快,還不留後遺症,乃是解毒最佳之法,有何不妥?!」

  「咳,並無不妥。」顏查散乾咳兩聲,抱拳道。

  「小金子……」白玉堂扭頭,耳根泛出可疑紅光,「你怎麼不早說?!」

  「咱……」金虔瞪著白玉堂通紅的耗子耳朵,眨了眨皮,一拍腦門,恍然大明白道,「啊呀,是咱的疏忽、咱的疏忽!展大人冰清玉潔,白五爺正人君子——咳,讓五爺脫展大人的衣服的確是不妥……那個……咱的意思是,五爺您和顏兄幫羅大人寬衣,至於展大人——」金虔一個轉身望向展昭,滿臉笑紋,細眼放光,「展大人,就由屬下幫您寬衣可好?」

  死一般的沉寂。

  「咳咳咳咳!」顏查散突然嗆出一陣撕心裂肺的乾咳。

  白玉堂桃花眼角抽得好似得了癲癇。

  「金虔!你、你你你——!!」一股貨真價值童叟無欺的臘月寒冬牌冷氣暴旋而起,卻在快要成形之時啞然消散。

  展昭身形一顫,雙眼一閉,竟是被金虔的一句話給硬生生氣昏了過去。

  「貓兒!!」

  「展大人!」

  白玉堂和顏查散面色大變,同時瞪向金虔。

  卻見金虔上前一步,捏住展昭手腕,眯眼為展昭診脈片刻,眨眨眼皮,鬆了口氣道,「甚好、甚好!展大人之前氣滯血凝,這一激,血脈通暢了不少,如此一來,解毒更多了幾分把握!」

  白、顏二人不由呆愣,半晌才回過味來。

  「金兄……你剛剛是故意的?」顏查散滿面訝異。

  「廢話少說,還不過來幫忙?!」金虔一個竄身蹦上床,抬手朝二人招呼道,一雙細眼亮的驚人,在光線不甚明亮的廂房內,好似兩盞探照燈,甚是詭異。

  白玉堂和顏查散對視一眼,二人同時伸手,一左一右齊心合力將金虔一把給拽了下來。

  「小金子,你閃一邊去!」白玉堂劍眉倒豎。

  「這等粗活,不勞金兄動手!」顏查散一本正經。

  「誒?!」金虔被二人甩到床榻三尺之外,愣了愣,又卯足勁兒向前衝擠,奈何床邊二人卻好似身後長了眼睛,左擋右遮,前堵後塞,愣是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的金虔連床上二人的衣角也沒瞅見一片。

  金虔急的抓耳撓腮,不由提聲叫道,「別啊!讓咱也過過眼癮啊啊啊!」

  白玉堂、顏查散同時回頭,一個黑臉如羅煞,一個俊顏似無常,不約而同狠狠瞪了金虔一眼。

  金虔頓時消聲,訕笑兩聲垂首做乖巧狀。

  「金、金校尉,洗澡水燒好了——」門外傳來敲門聲。

  金虔大喜,忙開門朝屋外抬著兩個盛滿熱水浴桶的幾名羅府侍衛叫道,「快、快快快,趕緊抬進來!」

  八名侍衛四人一組,晃悠悠將兩個碩大的浴桶抬放入屋。

  金虔試了試水溫,點點頭,忙不迭開始哄人:「行!你們走吧。」

  八名侍衛不敢多問,忙退了出去。

  「顏兄,白五爺,那個——熱水備好了——」金虔諂媚呼道。

  「好!」顏查散應了一聲,擋在床邊的修長身形一動,露出床鋪一角,正好顯出一雙裸露腳踝。

  金虔細眼一亮,急急竄到顏查散身後,搓手堆笑道:「顏兄,咱來幫您!」

  「不必!」顏查散身形忽然急速一轉,素棉長衫嘩啦啦飛起,一片衣角好死不死正擋住金虔雙眼。

  金虔只覺眼前一暗,耳聽撲通一聲,眼前再恢復視野之時,那被脫得精光的羅東陽同志已被顏查散塞到了浴桶裡。

  嘖!啥都沒看到啊!

  金虔懊惱萬分。

  慢著,還有貓兒啊!

  金虔精神一振,迅速扭頭望向床鋪,可這一看,頓時大失所望。

  直直躺在床鋪上的展昭只被脫去了外衣官服,身上的內衫還是完好無損。

  嘖!有沒有搞錯?白耗子你下手也太慢了吧!

  金虔一臉不忿瞪向床邊的白玉堂。

  可這一瞧,金虔更是一愣。

  只見白玉堂僵硬站在床榻旁,雙頰浮紅,桃花眼眸迷亂,額頭上水光一片,一滴清透汗珠順著額角緩緩滑過輕顫朱唇、光潔下巴,滴落在展昭俊朗面容之上。

  咕咚!

  金虔艱難嚥下一口突然分泌過剩的口水,目光又移向白玉堂正在為展昭寬衣解帶的雙手。

  修長如玉的手指緊緊揪住素白褻衣襟口,微顫難休,金虔甚至都能看見白玉堂手背上爆出的青筋。

  「白、白五爺?」金虔艱辛嚥下第二口哈喇子,出聲提醒道,「要不咱幫您——」

  白玉堂肩膀劇烈一顫,肅然凝聲:「不必!」

  說完,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猛然閉眼,雙手慢慢鬆開展昭衣襟,猝然揮出一掌掃在展昭周身。

  霎時間,狂亂勁風從展昭周身旋環暴起,猶如龍卷,席捲全室;亂風中,但聞「嘶啦、嘶啦」布昂撕裂聲響不絕於耳,展昭素白褻衣隨風碎裂,純色布塊亂飛四散。

  碎衫狂舞,床帳騰搖,光影交疊間,白玉堂長睫緊閉,玉顏緋紅,雙唇微顫,雪色衣袂重飛,黑緞長髮旋亂,髮梢拂過榻上展昭若隱若現的勁瘦腰身、潤澤肌膚,描繪耀目光華,凝輝妖冶,豔色驚神。

  蒼天!太勁爆了吧!!

  大地!太少兒不宜了吧!!

  他姥姥的!血槽瞬間見底啊啊!!

  兩道殷紅從鼻腔噴湧而出,金虔死死捏住鼻子,一雙細眼好似著了魔一般死死瞪著眼前唯美畫面。

  漸漸的,被白玉堂內力激起的勁風慢慢消弱,遮擋視線的碎衣破衫緩緩落下,展昭裸露肌膚點點顯現,金虔一雙細眼立即迸出恆星為之遜色的絢爛光彩。

  忽然,一條碎裂布條好似活了一般,竟不受地心引力控制直直襲向金虔面門,金虔但覺眼前一黑,整個腦袋頓被這破布條遮了個嚴實。

  待金虔手忙腳亂扯下布條之時,展昭已被白玉堂穩穩放在了浴桶之中。那浴桶又深又寬,加之屋內光線不明,除了展昭露在水面外的肩頸之外,當真是「連根毛都看不到」。

  還是啥都沒瞅見啊啊啊啊!!

  金虔心中哀嚎。

  「咳,這臭貓的衣服恁是難解——」白玉堂一臉扭捏,試圖為剛剛用內力震裂撕碎某四品護衛衣衫的殘暴手段做出合理解釋。

  顏查散雙眼圓瞪,呆若木雞,愣愣傻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來,結結巴巴道:「那、那個……金、金兄,下面該如何?」

  「下面?」金虔捏著鼻子愣了愣,頓時回神,用另一隻手從腰間掏出藥袋,仔細挑出幾個藥丸,分別放入兩個浴桶。

  整間廂房立即溢滿濃郁草藥香氣。

  「這樣就行了?」白玉堂盯著浴桶裡還在昏迷的展昭,皺眉問道。

  「那個……其實還差一味藥引……」金虔捏鼻子甕聲甕氣回道。

  「藥引?」顏查散和白玉堂同時望向金虔。

  「本來還要勞煩白五爺幫忙的,現在——」金虔放開捏鼻子的手,瞅了瞅掌心滿滿的鮮紅液體,乾笑兩聲,「倒有現成的了!」

  說著,突然將手插入了展昭的浴桶,攪合了兩下,還未等顏、白二人反應過來,又將手插入羅東陽的浴桶洗了洗。

  霎時,瀰漫在屋內的草藥香氣又濃郁了五分。

  白玉堂和顏查散頓時明了。

  「原來還是用金兄的血做藥引……」顏查散臉色古怪。

  白玉堂望了一眼金虔還在滴水的手,俊臉隱隱扭曲,「只是,用鼻血——」

  「物盡其用嘛!反正流也流了,不用也是浪費。」金虔抹了抹鼻子,一副「你們真是不會過日子」的表情道。

  顏查散額頭微跳,白玉堂眼皮隱抽,兩人對視一眼,同時不著痕跡倒退一步,一致決定就當從沒聽說過這件事。

  *

  展昭迷迷糊糊醒來,只覺全身上下都好似散了架一般,虛軟痠痛,髮膚間略有滑膩濕熱之感,隱能嗅到草藥香氣。

  泡澡……

  ……解毒……

  展大人,就由屬下幫您寬衣……

  暈倒前的場景漸漸湧進腦海,黑眸赫然繃大,修長手指死死捏住床單,展昭只覺熱流轟然湧上雙頰,溫度猶如火烤。

  「展大人,您醒啦!」突然,一個腦袋冒了出來,兩道細眼閃閃發亮,竟讓此時的展昭感覺無所遁形。

  展昭猛然扭頭,狠狠闔眼,長睫劇顫,狠咬牙關,臉上的熱氣幾乎要破皮而出。

  身側的某人卻好似被憋壞了,嘩啦啦打開了話匣子,開始滔滔不絕:

  「嘖嘖,這毒也太他姥姥的厲害了,屬下原本以為泡一個時辰定能解毒,誰知道竟費了三個時辰!展大人啊,包大人對您可真是沒話說,竟和公孫先生、顏兄和白五爺他們一起死守了三個時辰,直到毒素全部散去才肯離開。不過展大人您也太能睡了,居然又睡了一個時辰,嘖嘖,眼瞅這天都黑了,唉……午飯吃的那幾個點心還不夠塞牙縫,晚飯還不知道在哪?對了,展大人,您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無奈說了半天,鋪上的某位上司卻是絲毫不給面子,連吱都不吱一聲。

  「展大人?!」金虔疑惑,定眼一瞅,這才發現床上的某人竟是臉頰耳朵脖頸紅得幾乎透明,不由驚呼,「展大人您發燒了?難道是泡澡的時候著涼了?!」

  聒噪聲線猝然接近,展昭只覺和著藥香的氣息直噴耳廓,渾身肌肉瞬時緊繃一顫,黑眸猝然睜開,氣勢萬千瞪向某人。

  金虔被展昭黑眸瞪得一個哆嗦,立即把剛探到展昭身側的腦袋縮了回去。

  「展、展大人?」

  眼前之人,明明怕得一雙細眼都眯成了兩條門縫,可還偏要費力擠出一副討好笑臉,看起來竟是有些——委屈。

  展昭移開目光,強自按下滿胸羞憤,喉結滾動數下,終於擠出幾個字:「為何不見其他人?」

  「回展大人,」金虔立即開始詳細匯報:「羅大人已被送回房歇息,公孫先生搶劫……咳,屬下送了兩粒萬事大吉丸給公孫先生、包大人以助防毒,包大人一行去查驗羅良生大人的屍身和書房,已經去了快一個時辰,大約快回來了。」

  「嗯。」展昭不鹹不淡應了一聲。

  「那個……」金虔小心翼翼打量著展昭臉色,小聲道,「要不屬下先扶展大人您起來坐一會兒?」

  「別過來!」展昭好似被電擊了一般,身形一顫,黑眸如電射向金虔。

  「誒?!」金虔嚇得一個哆嗦,好似烏龜一般縮了縮脖子,再不敢上前半步,只能眼睜睜看著展昭顫顫悠悠支起自己的身子,靠坐在了床榻之上。

  只不過一個小小動作,竟讓展昭氣喘吁吁,薄汗滿面,剛剛整理好的被縟也從展昭身上滑了下來,露出展昭身上略顯凌亂還沾著濕氣的褻衣。

  一縷沾水濕髮貼在展昭修長脖頸之上,繞過突起喉結,蜿蜒順入微敞衣領,引出若隱若現鎖骨,當真是肌膚若玉,髮絲如墨,水色瑩潤,春色惑人,

  金虔口水再次分泌過剩,不由又嚥了一大口。

  咕咚!

  聲音在寧靜屋內分外清晰。

  展昭一怔,順著金虔的灼灼目光望向自己的衣領,頓時大窘,正要抬手拽上衣領,卻在手指觸到褻衣之時僵住了。

  指尖觸感柔軟滑膩,是上等絲綢,和自己原來的棉質褻衣差別甚大。

  修長手指驟然捏拳,手背青筋隱隱抽動。

  「金校尉。」

  「……嗯……」

  「金虔!!」

  「誒?啊!屬下在!」

  「展某原、原本的褻衣呢?」

  「誒?褻衣?」金虔愣愣望向展昭,但見展昭耳畔泛紅,俊臉卻泛黑,一雙黑眸灼灼燃火,好似要將自己燒稱灰一般。

  嘖!貓兒大人好似不大高興啊——

  怒氣源頭好似、好似是——這件被替換的褻衣?!

  啊呀!

  金虔一拍腦門,頓如醍醐灌頂,赫然明朗。

  「展大人啊啊啊!屬下對不起您啊啊啊!!」

  拔高嗓門嗷嗷飈出,金虔一個猛子撲到在床邊,望著展昭眼淚鼻涕一把抓,嚎哭道,「都是那錦毛鼠白玉堂,見色起意無法無天,竟趁展大人中毒昏迷屬下解毒心切一時不察的空擋將展大人的褻衣用內力撕了個粉碎,展大人的清白之身啊啊,就因為屬下一時不慎被那錦毛鼠白玉堂看了個精光啊啊啊,屬下未能護展大人周全啊啊啊!屬下愧對展大人愧對包大人愧對公孫先生愧對開封府愧對汴梁城的百萬百姓啊啊啊!」

  一席話是亂七八糟,毫無條理,虧是南俠展昭心思清明,竟還能抓住重點。

  「你說……是……白玉堂幫展某換的衣服?」

  展昭面色緩下幾分,聲音也恢復了幾分清朗。

  豈料此言一出,金虔更是哀嚎不止:

  「屬下無能啊!屬下本應親力親為幫展大人寬衣入浴保護展大人的清白啊啊!!奈何那白玉堂武藝高強頗為難纏,屬下實在是敵不過啊!屬下、屬下愧對江東父老愧對祖先啊啊啊!!」

  展昭聽到前半句,俊臉不由一抽,聽到後半句,這才把提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來,暗暗鬆了一口氣,清了清嗓子道:「白兄身為男子,總比你……要妥當些……」

  「誒?!」金虔一愣,眨了眨眼皮,這才恍然憶起某四品帶刀護衛是知曉自己原本性別的。

  這麼說——貓兒本以為是咱幫他換的衣服,剛剛那一系列反應——難道是害羞?!或是——惱羞成怒?!

  啊呀,這貓兒也太小看咱了!咱是醫者父母心,幫貓兒寬衣自是心地純潔心無雜念,哪像那隻臭耗子,肯定是心裡有鬼意圖不軌,否者不過是簡簡單單脫個衣服,幹嘛搞那麼大陣仗,又是內功、又是撕衣、又是龍捲風的……

  慢著,這麼說來,為啥貓兒知道是白耗子幫他換的衣服,還如此——如此——

  金虔瞄了一眼展昭面色。

  鎮靜?

  為毛啊?按照顏書生所說,這一貓一鼠應該是郎情郎意兩情相悅,為何出現如此勁爆場景,貓兒還如此淡定?!

  除非——

  金虔細眼赫然瞪大,倒吸一口涼氣。

  這二人已經私定終身坦誠相見了?!!!

  不對、不對,若真是這樣,那白耗子之前就不會如此失常。

  所以——白耗子的反應和顏書生所說頗為相符,可貓兒這反應,貌似有些矛盾啊……

  喂喂!到底是怎樣啊啊啊啊?!!

  咱這「貓鼠大媒」到底靠不靠譜啊啊啊啊?!!

  金虔腦袋裡好似一團漿糊,加上之前幾個時辰精神高度緊張,身體過度勞累,外加……咳,失血過多,此時不禁有些兩眼發暈,蹲在地上的雙腳不由一軟,身形一晃——

  「小心!」

  一隻手拉住了金虔手臂,雖然力氣不大,卻將金虔上半身拉近了床榻幾分。

  金虔但覺額頭一涼,一股和著水汽的藥草香氣湧入鼻腔,自己的額頭竟是碰在展昭前胸之上。

  下一瞬,金虔額頭所觸那片清涼好似著了火一般,突然溫度飆升,燙的金虔猛然後撤,猛一抬眼,頓時愣住了。

  展昭清俊面容距自己不到兩寸,眸光凝睇,睫毛輕顫,緋紅豔色漸漸瀰漫玉脂膚容。

  「展大人……」金虔唇瓣微顫,「您……」

  展昭深邃眸光凝在金虔雙唇之上,聲音暗啞:「金虔……」

  「您定是剛剛泡澡的時候著涼,現在發燒了!」金虔一個猛子竄起身,驚呼道。

  「咳咳咳……」展昭憋出一陣乾咳。

  「果然是著涼了!」金虔埋頭開始刨自己的藥袋,「沒事沒事,服下咱的『驅寒清熱丸』睡一覺就好了。」

  展昭定眸,靜靜看著正在一臉認真為自己挑選藥丸的某人,嘴角溢出一絲苦笑。

  「大老遠就聽見小金子你在那大呼小叫的,吵死人了!」白玉堂聲線隨著門板開啟衝入屋內。

  隨後入屋的還有包大人、公孫先生和顏查散。

  「展護衛,感覺如何?」包大人一進門就問道。

  「已無大礙,勞大人費心了。」展昭一邊回道一邊掙紮著想要起身。

  「展護衛切莫亂動。」包大人忙按下展昭肩膀。

  「謝大人。」展昭垂首。

  「嗯,臉色好了不少。」包大人看著展昭點點頭,又望向金虔,「金校尉果然醫術高明。」

  「大人過獎了。」金虔忙抱拳做謙虛狀。

  「金校尉,在下適才聽白少俠所言,你為展護衛解毒之時所用藥引是——自己的血?」公孫先生上前一步問道。

  「這是屬下應該做的!」金虔一拍胸脯道。

  此言一出,展昭眉頭不由一緊,眸光在金虔周身細細密密掃了一圈,卻不見任何傷口,又見金虔面色如常,眉頭才鬆開幾分。

  白玉堂暗暗好笑,用手肘碰了碰身側的顏查散,悄聲道:「顏兄,你說貓兒若是知道那藥引的來源,會是什麼表情?」

  顏查散轉離目光,一副「我很純良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正經表情。

  白玉堂勾唇暗笑,聽公孫先生繼續問話。

  「果然如此。」公孫先生長嘆一口氣,「在下剛剛查看過羅良生大人的屍身,發覺羅大人血液中的毒素和之前榆林村村民以及太后所中的毒有幾分相似之處。」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一驚,就連一臉好笑神色的白玉堂都瞬時肅整神色。

  「什麼?!」展昭身形猛然繃直,和眾人一同緊張望向金虔。

  「公孫先生果然慧眼如炬。」金虔還不忘先拍某竹子的馬屁,見眾人都直勾勾瞪著自己,才訕笑兩聲,眯起細眼正色道,「若不是用咱的血做藥引,外加咱特製的解毒藥丸,此毒怕是和榆林村時一般,除了青龍珠之外根本沒有解藥。」

  眾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如此說來,給羅良生大人下毒者和給榆林村、太后下毒者是同一人?!」包大人微微提聲。

  「即便不是同一人,也定有所關聯!」公孫先生定聲道。

  屋內一片沉寂,眾人皆是面色不善。

  「這下毒之人到底是何居心?!」白玉堂劍眉倒豎。

  「是何居心在下無法妄斷,但有一點卻可肯定,此毒較之前更為狠辣!」公孫先生皺眉道。

  「先生此言何解?」顏查散問道。

  公孫先生鳳眸劃過一道冷光,慢聲道:「羅良生大人所中之毒,乃是常年累月下點滴緩慢積累形成,初始之時,中毒之人並無察覺,但待毒素在血脈中累積一定量後,便會侵入腦髓,令人產生幻覺,神智恍惚,行為失常……」

  說到這,公孫先生頓了頓,掃視眾人。

  眾人頓時明白。

  原來那羅良生的癲狂舉止並非被穢物所害,而是身中奇毒所致。

  「最後,毒素侵入全身筋脈,毒發身亡。因毒素已滲入血肉骨髓,所以羅良生大人死後便成了一個巨大的屍身毒蠱,凡觸碰血液肉膚者無不中毒遇害。」公孫先生得出結論。

  好狠的毒!

  眾人皆是統一心聲。

  「長年累月下毒,還令中毒之人毫無所覺——」展昭眸光深沉。

  「這下毒之人還真有耐心啊!」白玉堂眯起桃花眼。

  顏查散沉吟片刻,猛然抬頭,「難道是有人常年給羅良生大人餵食毒藥?!」

  「甚是可能!」包大人倒豎雙眉,「而且此人必是羅良生大人身邊之人!」

  眾人神色一凜,同時望向包大人。

  只見包大人黑面猶如煞神,幽幽泛光,提聲呼道:「王朝馬漢!」

  「屬下在!」門外二人推門而入,抱拳道。

  「傳本府命令,將羅府上下人等全部提審至開封府,本府要連夜問案!」

  「屬下遵命!」二人轉身出門。

  公孫先生上前一步,壓低聲線:「大人,那羅東陽……」

  包大人緊緊皺眉,望了一眼金虔。

  「解毒後二日內便可行動無憂!」金虔給出專業意見。

  包大人點點頭:「三日後,也傳審開封府。」

  「是。」公孫先生作揖。

  包大人又轉頭望向展昭,表情柔和了幾分:「展護衛,本府和公孫先生先行回府。」又望向金虔,「金校尉,好好照顧展護衛,稍後本府就派衙役來接展護衛回府。」

  「屬下遵命。」金虔抱拳。

  「屬下不能替大人和先生分憂,還累二位憂心,屬下……慚愧!」展昭垂首,聲線微啞。

  「展護衛……」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對視一眼,不由搖頭。

  「包大人,白某願護送展護衛回府。」白玉堂上前一步,抱拳道。

  「也好!」包大人點頭,「有勞白少俠了。」

  白玉堂抱拳。

  「顏家兄弟——」公孫先生望向顏查散。

  顏查散眉頭微皺,不知在凝神思索什麼,被公孫先生一喊才回神,忙上前一步,低聲道:「公孫先生,顏某覺得有件事頗為不妥,不知當講不當講?」

  「一邊走一邊說吧。」包大人朝顏查散點點頭,與公孫先生一同邁步出門。

  門板在三人身後闔起,斷斷續續傳來顏查散溫雅聲線。

  「羅大人書房中……懸掛書畫……」

  聲音漸漸遠去,屋內又恢復了寧靜。

  「咳,貓兒,你是現在就走還是歇息片刻?」白玉堂望了一眼展昭,面色有些不自在。

  「即刻起行。」展昭直起身形,朝白玉堂微微頷首,「有勞白兄。」

  白玉堂望了一眼展昭略顯凌亂的衣領,立即扭轉視線:「還、還是先把你那身紅皮穿上,若是把你這孱弱的貓兒凍壞了,五爺我可不好向包大人交待。」

  「是啊、是啊,展大人,屬下先幫您把官服穿上。」金虔揪著展昭的大紅官服湊上前道。

  可還沒湊到跟前,就被展昭一記寒冬凜冽冰冷眼射了回去。

  「展某自己穿。」

  「誒?可是……」金虔看著展昭一臉虛弱,連直坐起身都十分困難的狀況,一臉懷疑。

  「真是婆婆媽媽,五爺我幫你穿。」白玉堂一把搶過金虔手裡的紅衣,粗聲粗氣道。

  「五爺您手下留情啊啊啊啊!」不料金虔卻是一聲高嚎,死死拽住展昭的大紅官袍衣角,吊高嗓門道,「這可是展大人的官服,若被撕爛可就大大不妙了!」

  「撕爛?」白玉堂一愣,下一瞬,俊臉頓時漲得通紅,桃花眼四下亂飄,結結巴巴道:

  「五、五爺我以前又沒幫男人脫、脫過衣服,所、所以……那、那個,反正臭貓你那件褻衣又舊又破,撕了就撕了,到時候五爺我再送你十件八件……」

  「額!!」一個怪聲打斷了白玉堂的胡言亂語。

  只見某從六品校尉雙手捂著鼻子,細眼綠光亂射,身後黑氣奔騰,形色甚是詭異。

  「無事、無事!屬下適才突然想到些少兒不宜——呃,那個想到點事兒,一時血氣上湧,哈哈哈——」金虔一手捏著鼻子乾笑,另一手迅速掏出一顆止血丸捏碎吸入鼻腔,總算是堪堪止住了眼看就要噴湧而出的鼻血。

  一片寧寂。

  白玉堂頎長身影凝固如石。

  展昭略一聯想,便能猜到金虔想到的是何種場景,一對貓耳朵頓時變得通紅,筆直身形瞬時僵硬。

  一時間,室內氣氛尷尬萬分。

  「咳!」白玉堂乾咳一聲打破沉默,抓起展昭的官服胡亂罩在展昭身上,僵硬道:「穿衣服,回開封府。」

  展昭費力抬手,欲自己動手,奈何雙手卻是不聽指揮。

  「屬下……」金虔積極湊上前。

  「不勞金校尉!」展昭瞪眼。

  「小金子你靠邊!」白玉堂豎眉。

  金虔只好諾諾退後,看著一僵一硬的二人磨磨蹭蹭用了整整一盞茶的功夫才將展昭的衣服穿戴妥當。

  「好了。」白玉堂瞅了瞅,還算滿意,轉身彎腰道,「上來,五爺背你。」

  「有勞白兄。」

  展昭前屈趴在白玉堂身上,緩聲謝道。

  「屬下去門口備車。」金虔立即狗腿開門,一路領先奔了出去。

  白玉堂背起展昭,隨後穩步而行。

  「展昭……」

  「白兄可是有話要說?」

  「白某並非有意要撕你內衫,若非小金子在旁邊搗亂……」

  「白兄!」

  「嗯啊?」

  「此次,展某還要多謝白兄。」

  「謝我?為何?」

  「……」

  「展昭?」

  「……」

  「貓兒?」

  「……」

  「臭貓?」

  「……」

  「臭貓你能不能別像公孫先生一樣說話說一半,真是急死人了!」

  「展某身體虛弱,不宜多言,請白兄見諒。」

  「……」

  「臭貓,等你好了,五爺我定要與你大戰三百回合!」

  *

  蒼月冷風,靜街犬吠。

  自從汴梁城內出現「鬧鬼」一事,城內是人人自危,膽顫心驚,一到入夜時分,更是家家足不出戶,無人外行,偌大一個汴京城竟似一座空城,空曠詭異。

  此時,剛過戌時,月明初升,空蕩寂靜街道上,慢慢行來一輛布篷馬車,木輪壓著青石板吱呀作響,嘚嘚馬蹄聲聲不緊不慢。

  駕車之人,一身雪色紡衫,眉目如畫,翹著二郎腿坐在馬車前側,有一下沒一下甩著馬鞭,看起來頗為吊兒郎當,可一對劍眉,隱漏煞氣,一對桃花眼,精光隱晦,正是護送展昭順帶送金虔的白玉堂。

  「一個人都沒有,看來這『鬼』很不得人心啊。」白玉堂四下打望,喃喃道。

  「白、白白五爺,最、最近這夜裡不太平,展大人又行動不便,咱們還是走快點,以免夜長夢多。」馬車內探出一個腦袋,哆裡哆嗦道。

  「小金子,你還敢嫌五爺我趕的慢?!」白玉堂瞪了一眼金虔,「讓你去備車,你卻費了半個時辰租了這麼一輛破馬車,這馬老得都快走不動了。」

  「羅府的車載著那些丫鬟女眷全隨包大人去開封府了,街上租車的都回家了,咱好容易才租到這一輛,用的還是咱的私房錢,也不知能不能報銷……」金虔委屈萬分。

  「小金子你乾脆鑽到錢眼裡算了!」白玉堂冷哼一聲,手下卻也狠狠揮了兩下馬鞭,老馬嘶鳴一聲,馬車速度提升了不少。

  金虔安心了幾分,退回車篷之內,望向馬車內的紅衣護衛,狗腿道:「展大人,要不您閉眼養養神?」

  「無妨。」展昭容色憔悴,靠坐馬車後方,清澈眸子移向四下張望滿面緊張的細瘦身影,暗嘆一口氣,「金虔,你若是害怕,就坐過來些。」

  「屬、屬下身為開封府從六品校尉,怎、怎會怕什麼小鬼?!」金虔抖著臉皮,硬拍了兩下胸脯,強裝勇猛道,「展大人您放心,若是真有那不長眼的小鬼膽敢來犯,屬下定然保護展大人——」

  「哐當!!」

  馬車突然劇烈一晃,金虔消瘦身形隨著慣性猛然前竄,又向後一倒,吧唧一下撞在了展昭懷裡,清淡草香頓時溢滿鼻腔。

  金虔頭皮一麻,手忙腳亂想要起身,不料展昭雙臂忽然扣住金虔腰身,將金虔環在了自己懷中,微啞嗓音掃在耳畔:「別動!」

  誒誒誒誒?!!

  金虔頓時手腳僵硬,心臟拋錨,大腦當機。

  可下一瞬,金虔不僅是大腦當機,連膽汁都凝固了。

  「嘻嘻嘻嘻……」

  「呵呵呵……呵呵……」

  兩道陰森女子笑聲在馬車周側響起,忽遠忽近,忽高忽低,瘆耳入骨,鬼氣森森。

  「貓兒、小金子,別出來!」白玉堂冷凝聲線響起,就聽得寶劍出鞘劈空風響,馬車輕晃一下,白玉堂聲音又從馬車蓬頂傳來,「何方鬼怪,有本事出來就出來會會你白爺爺!」

  回應白玉堂的只有一陣一陣飄忽笑音。

  「嘻嘻……國之將亡……嘻嘻嘻……」

  「鬼魅橫生……呵呵呵……呵呵……」

  「藏頭縮尾,算什麼東西?!有膽子裝神弄鬼,怎麼沒膽子出來見人?!」白玉堂叫囂聲線響徹夜空。

  「哈哈哈哈——」

  那陰細女聲突然暴增,變作一陣張狂大笑。

  「什麼?!」就聽白玉堂失音高呼一聲,馬車劇烈一晃,便沒了動靜。

  萬籟俱寂。

  沒有白玉堂的呼聲,也沒有那女子的詭笑,好像馬車外的時間空間突然都靜止了,只有車內金虔好似破風箱的呼吸聲呼呼作響。

  金虔渾身汗毛倒豎,頭頂髮絲根根直立,整個頭都塞在展昭懷中,兩隻手幾乎要把展昭的衣襟抓碎。

  蒼天啊!大地啊!咱咋就這麼背啊?一出門就撞鬼啊?!

  白耗子你也太沒用了,咋一出場就沒動靜了啊?!

  早知道就把咱的系列捉鬼裝備都背上以備不測啊啊!

  「金校尉,你待在車裡,展某前去查探——」晴朗嗓音從頭頂傳來。

  金虔聞言頓時倒吸一口冷氣,汗毛一個哆嗦,猛一起身從展昭懷裡掙脫出來。

  開什麼玩笑,這貓兒剛剛解毒完畢,渾身虛脫,無法運功,連站起身都萬分困難,出去不是找死嗎?!

  「屬下前去查探,展大人您待在車裡!」

  待金虔回神之時,這句氣勢萬千的話已經蹦了出來。

  「金校尉!」展昭緊蹙眉頭,額角冒汗,剛直起腰板,又倒了回去。

  「展大人,你安心在馬車裡坐好!」

  金虔望了一眼展昭,一咬牙,手腳並用爬到了門口。

  「金虔!」展昭忙抬臂欲阻,不料剛抬起一半,手臂就軟綿綿滑了下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道細瘦身形掀起車簾跳出。

  車簾被夜風嘩啦啦吹起,飄飛蕩高,又慢慢落下,遮住那道幾乎被濃濃夜色淹沒的消瘦身形。

  「該死!」展昭幾乎咬碎銀牙,微顫手指緩緩收緊。

  再說金虔,一跳下馬車就覺脖根陣陣發涼,忙縮起脖子溜邊靠車站立,細眼觀六路,耳豎聽八方,直直立了半晌,也未發現什麼鬼怪妖魔狼人吸血鬼ET外星人之類的新鮮物種,不由壯起幾分膽色,以踮腳哈腰入室盜竊的姿勢蹭蹭再繞著馬車轉了兩圈,還是毫無發現。

  金虔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三下五除二爬上馬車,踮腳扒在馬車頂上一看,頓時一驚。

  馬車蓬頂之上,雪色身形仰面躺倒,毫無半絲聲息,從這個方向看去,連白玉堂呼吸也無法辨別,也不知是生是死。

  「白五爺!!」

  金虔足下用力,一竄身蹦上車頂,跪在白玉堂身側捏住白玉堂手腕。

  脈象平和,略顯虛軟。

  是——迷藥?!

  金虔頓時大驚,四下環顧,使勁兒吸氣。

  結果卻是——毫無半點痕跡。

  什麼迷藥?無色無味效果還這麼顯著!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吧?!

  金虔急忙又去翻白玉堂的眼皮。

  可剛抬手,就覺眼前光線一暗,一道黑影遮住了月光。

  瞬時,金虔渾身上下血紅細胞皮下組織肌肉毛髮全部石化。

  「金、虔——」

  好似石板摩擦發出的硬冷聲線,僵硬吐字不清晰的發音特點,頓激起金虔某些毛骨悚然的回憶。

  金虔抖著心臟,一節一節仰起脖子。

  月色蒼白,夜風如割,少年一襲黑衣猶如鬼魅,朦朧飄忽,髮絲亂舞飄散,顯出半張奇美神似冰姬,半張奇醜疤痕橫布的臉孔。

  竟是前日被救回開封府的乞丐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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