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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6360650 發表於 2016-1-23 04:06 AM

醉酒微酣 -【重生之寡人為后】《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23 12:22 PM 編輯

【書名】:重生之寡人為后

【作者】:醉酒微酣

【內容簡介】:

  作為一名無良渣女皇帝,孟棋楠重生之後感覺良好,從此立志改掉花心濫情驕奢淫逸的壞毛病。

  除了從招幸的變成侍寢的,新生活還是不錯滴,照樣要躲著前朝後宮的明槍暗箭。

  唯有一事她始終耿耿於懷。

  佛祖啊,你怎麼讓寡人糊里糊塗就把表叔公睡了呢?他是表叔公!表、叔、公!!!

  名字拗口的表叔公笑盈盈:愛妃你又頑皮了,朕才是皇帝呢~

  友情提示:這是一個渣男渣女、臭味相投的故事。希望你們的內心和無節操的作者一樣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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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6360650 發表於 2016-1-23 04:09 AM

1、和親

    什麼叫天妒英才?

    一代女皇,戰死龍床!

    什麼叫絕境逢生?

    意外重生,貴為郡主。

    什麼叫樂極生悲?

    板凳還沒坐熱就被打包送上花轎,遠嫁異國他鄉……

    孟棋楠回味了前世短暫精彩的二十年,第二百二十二次對著馬車裡搖搖晃晃的琉璃珠串歎氣。

    荒唐帝王風流半生,終於遭了報應。

    作為年方十六就繼位的女皇,孟棋楠自認為打理國家兢兢業業,絕沒有半點馬虎。殺貪官、除奸佞、減賦稅、親民生,每一樣都能載入史冊,而且,她這般愛民如子的君王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比如,孟棋楠十八歲那年,冬季出巡路遇一賣粥的少年衣衫單薄,看見少年的清俊臉龐被凍得泛起晚霞緋色,她便生出了菩薩般的憐憫之心,於是親自下輦去握住那雙涼冰冰的手掌,暖其身心。這一握她不禁驚呼:真是太……銷魂了!當然,是冷得銷魂!

    年輕又美麗的女皇陛下總是有發不完的善心,這位少年委實可憐,賞賜狐裘都不足以表達她對他的關愛,於是乎,孟棋楠一聲令下,近侍宮人便拿來一張羊毛織紋厚毯,把少年籠頭裹住,直接抬回宮裡邊兒去了。

    反正皇宮地盤大金子足,不在乎養一兩個閒人。

    最後的最後,少年成為了宮中第六十八位侍君。寒冬臘月,孟棋楠終於能日日為其溫暖身心了。

    一國之君諸如此類的「善行」不計其數,比如援助落難的美公子,搭救迷路的俏書生……甚至,孟棋楠去寺廟裡上個香禮個佛,也能帶走一位懷才不遇的俊朗高僧回宮講解佛法。

    高僧法號寂滅。他手持念珠,閉目眉心微蹙:「施主,孽海無涯,回頭是岸。」

    孟棋楠虔心向佛,拉住大師衣襟求教:「寡人如今正身處孽海,還望大師施以援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啊啊……」

    高僧遲疑張眸,卻驚得念珠落了一地。

    誠心討教佛法的孟棋楠本著在出家人面前不能太奢華的善意,摘去金冠褪去華服,只著一件樸素得連身體都遮不完的袍子跪坐在寂滅面前,仰頭咬唇,投來渴求知識的純淨目光。

    寂滅趕緊又閉上了眼:「非禮勿視……空即是色。」

    孟棋楠虛心好學:「大師,什麼是色,什麼是空?寡人不懂,你給寡人講講好不好?」

    高僧就是高僧,入了定般坐在榻上,說了一段佛偈:「勇者入定觀,身心所與塵,見已生穢惡,如彼彩畫瓶。」

    孟棋楠咯咯嬌笑:「大師好文采,令人好生仰慕。寡人也有一段偈語,請大師指教一二。」

    「如火蓋乾薪,增長火熾熱,如是受樂者,愛火轉增長。薪火雖熾熱,人皆能捨棄,愛火燒世間,纏綿不可捨。」她呵氣如蘭,衝著寂滅耳畔輕吐妙音:「大師,寡人心如烈火,煎熬不已……」

    拈花佛手搭上香軟酥胸,寂滅終於被這把火燒得滅了佛心,墮入地獄。

    回憶如斯美妙……可惜都已化為泡影。

    孟棋楠不由得舔舔嘴唇,回味無窮哀聲長歎:「唉——」

    大概除了愛男色而外,她孟棋楠也沒甚麼缺點了。其實好色又怎麼了,她是一國之君,後宮本就應該佳麗三千!可是她連三百人都還沒納到,竟然就一命嗚呼了。

    出事的那晚,孟棋楠因為邊境傳來捷報龍心大悅,賜宴群臣,自己也喝了不少的酒。人吶,一喝多了酒就容易犯錯,不論男女老少。孟棋楠貪杯弄暈了自個兒精明的腦袋,於是在近侍來問召哪位侍君侍寢的時候,下了一個荒唐的旨意。

    「去!把寡人最疼的那幾個都叫來!」

    近侍掐指一算,面露為難。博愛的陛下,您喜歡的男人還真是……有點多。

    孟棋楠酒氣上頭,見她不動厲聲喝道:「快去!梅蘭竹菊松柏楊柳,統統叫來!」

    近侍連滾帶爬去傳旨,於是,孟棋楠創下了皇宮裡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記錄。

    ——夜御八郎。

    後面的事她就不大記得清楚了,大概流程應該是這樣:醉得不輕的女皇陛下看著面前秀色可餐的八個美男子,很大方地替自己寬衣解帶,然後叫他們也效仿之,脫乾淨爬到龍床上去。

    眾男好像有些害羞,扭捏著沒動。孟棋楠笑嘻嘻去掐了把蘭君挺翹的美臀,然後又摸了摸松君發達的胸肌,最後還不忘在柳君細窄的腰身上揩把油。

    她左擁右抱四處送吻:「來給寡人香一個,來嘛……」

    突然間不知是誰冷冷說話:「陛下,今夜你留下何人?」

    八道齊刷刷的目光如八把飛刀,嗖嗖紮在孟棋楠頭上。孟棋楠沒被扎醒,反而被扎得更暈了。她蹙眉道:「你們啊,都留下。」

    「不行,必須選一個!」

    武將出身的楊君捏住她細弱的手腕,極其凶狠地吼了一句。孟棋楠吃痛嬌嗔:「疼疼疼——」來自江湖名門世家的竹君出手襲向楊君,怒道:「放肆!放開我的楠楠!」

    這一吼不打緊,群男激憤。陛下你偏心,憑什麼竹君可以叫你閨名!

    為了爭奪今夜該誰侍寢,會武的都打了起來,不會武的……文鬥。

    孟棋楠一邊躲著亂飛的香爐凳子,一邊還要去勸下棋的梅君和蘭君:「和為貴和為貴……別下太久啊,傷神……」

    自食其果就罷了,關鍵還是顆酸得掉牙的醋果子。孟棋楠挑起這場積蓄已久的爭寵大戰,酒還沒醒完,就被飛來的花瓶砸中腦門,直直倒地。

    「陛下!」

    眾男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孟棋楠很想出口安撫一群心肝寶貝,眼皮卻越來越重,最後把她整個人都壓得沉了下去。她睡了許久許久,聽到有許多人在耳邊進進出出。診脈的御醫、探病的侍君、千里迢迢從封地趕來的弟弟……她想醒來,可眼皮似乎被針線黏住了,就是睜不開。漸漸,她意識開始模糊,沉淪在了黑暗夢靨之中。

    最後,孟棋楠聞到一股舒心安神的沉香味。她認得這味道,他是被她害得破了戒,然後又被住持趕出寺廟的寂滅。

    寂滅誦了一段經,然後四周爆發了鋪天蓋地的慟哭聲。孟棋楠鬱悶,寡人還沒駕崩呢!哭什麼哭!

    「棋楠,」藉著周圍喧囂,寂滅在孟棋楠耳邊細語,「諸法從緣起,如來說是因。你今日如此,源自從前種下的因緣。」

    他把一串念珠套在她腕上,似有不捨地捏住她的手,道:「剎那法生,剎那法滅。諸行無常,寂滅為樂。棋楠你自以為看透了男女之愛,其實你什麼都沒有看透。你欠一場修行,且去罷。」

    寂滅在她手背落下一枚輕吻,隨即放開她的掌。孟棋楠頓覺壓在身上的巨石都不見了,自己如一縷煙般輕盈,飄搖騰空。

    再次醒來,她就莫名其妙坐在了去和親的車輦之上。孟棋楠摸摸腦門上的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話說腦子還有點暈,只知道現在的肉身是個郡主。但當今是哪朝哪代,皇帝叫什麼名字,這個郡主是啥來頭,孟棋楠一點兒都沒搞清楚。

    「郡主。」

    眼前紅彤彤的簾子掀開,一名婢女鑽了進來,手捧傷藥紗棉。她跪在孟棋楠面前:「奴婢幫您換藥。」

    孟棋楠醒來見過她好幾次了,猜測她應是正牌郡主的貼身侍女。孟棋楠任她動作,有些遲疑地問:「你是……?」侍女對她不識得自己並不感到驚訝:「奴婢青碧。」

    孟棋楠趕緊打哈哈笑道:「不小心撞傷頭,腦子都不大清醒了,青碧嘛,寡人記得,呵呵……」

    青碧十八、九歲年紀,低眉斂眸很是穩重的性子。不過聽孟棋楠口中忽然冒出「寡人」二字,青碧神情微變,抬眸定定看著她,道:「郡主身子還未大好,不宜多動多言。您好生歇息,奴婢告退。」

    看著青碧冷若冰霜地退出去,孟棋楠百思不得其解:不就是忘了她名字嘛,至於這麼小氣不!

    「唉——」

    第二百二十三次哀歎以後,孟棋楠百無聊賴推開小窗,覷一眼外間的景象。青山漫漫,野雲幽幽。不知隊伍行進到了那裡,四周鮮有人煙,只是一片秀麗山水。

    一輛四轡鈿車扎進眼裡。孟棋楠挑了挑眉毛。

    銀秋騕裊嘶宛馬,繡鞅璁瓏走鈿車。倒不是孟棋楠沒見過這等金銀珍寶裝飾的奢華車輿,而是對方的身份非同尋常,委實讓她訝異。

    要知道她所乘的不過是一般的朱軒馬車,織帷上繡麒麟飛馬,倒是符合這具肉身的郡主身份。但四轡鈿車上的紋飾竟是鸞鳥鳳羽,遠遠超過自己的格制。

    孟棋楠暗中揣摩一番,看見窗邊站著個侍女,便喚她:「喂,你叫什麼名字?」這侍女趕緊屈膝見禮,聲音弱弱:「回郡主的話,奴婢紅絳。」孟棋楠一聽又問:「紅絳?你和青碧什麼關係?」紅絳答:「青碧是奴婢姐姐。」

    「長得挺像,原來是姐妹。」孟棋楠瞭然,隨即指著那輛鈿車問:「裡面是什麼人?」

    紅絳聞言一怔,納悶的神情一閃而過。孟棋楠見狀,指著額頭說:「受了傷腦子有點昏,記事情不是很清楚。」紅絳釋然,道:「回郡主的話,那是平陽公主和駙馬的車輿。」

    公主駙馬?孟棋楠撓撓耳腮:「他們在這兒幹嘛?」

    不等紅絳回答,鈿車裡傳出令隊伍停下的旨意。隨即鎏金廂門推開,一玄色衣裳的男子走了出來。

    孟棋楠頓時眼冒綠光。

    美男子!

    男子下車搓了搓手,有些猶豫,最終他捏緊了拳頭,一副硬著頭皮的樣子往孟棋楠這方走來。

    孟棋楠見他靠攏,趕緊風情萬種地倚在窗口,面含淺笑,擺出迷死人不償命的優雅姿勢。儘管她極力掩飾,可還是難以遮擋直勾勾的目光投過去。

    這男子走近後看孟棋楠癡癡呆呆地望著自己,心頭一陣厭惡,趕緊把頭扭過去,冷冷道:「公主喊我來看你傷勢如何,死不了吧?」

    孟棋楠根本沒聽到他說什麼,兀自專心打量。

    哎喲可真是俊!月眸丹唇,俊秀身姿,風度翩翩……連擰著的兩條眉毛也好看極了!

    「喂!我跟你說話聽見沒?」男子見她不出聲兒,反倒心思恍惚神遊天外的表情,於是不悅重複,「沒死就吭個聲。」

    「寡……小女子安好,勞駙馬費心了。」半晌,孟棋楠才溫柔地回了句話,遞了個不著痕跡的媚眼過去,羞澀低笑。

    想她孟棋楠是誰啊?閱盡天下男風的天之驕女,後宮三千燕瘦環肥,哪種類型的男人沒有見過?什麼樣難搞的男人沒有搞過?區區駙馬,小菜一碟!

    她一眼就看出來這個駙馬有些傲慢有些驕氣,說話也彆扭。她能理解這種入贅駙馬的難處。普通男人可以三妻四妾,駙馬卻不能,不但不能,沒準兒還要忍受公主的七侍八寵。長久壓抑憋屈,性子自然就古怪扭曲了些。對付這樣的男人,首先不能仗著身份給他難堪,而是要幫助他找回面子,用小戶女子崇拜的目光仰望他,再者就是柔情攻勢,兩廂夾擊,不愁拿不下。

    孟棋楠是個中老手了,對這招很有把握。

    誰知,駙馬聽她說了話,居然如釋重負舒了一口氣,拍拍胸口:「幸好幸好……」接著他又板起臉,嚴肅威脅孟棋楠:「以後給我安分些,再敢惹事我就一刀送你上西天,別忘了你自個兒是什麼身份。」

    駙馬說完扭身就走,毫不拖泥帶水。孟棋楠一愣一愣的,扯著頭髮想這招怎麼就不靈了呢?

    「紅絳,」等駙馬走遠,孟棋楠才徐徐收回視線,挫敗又鬱悶地問:「我跟他是不是有什麼過節?」紅絳是個老實人,道:「您與駙馬有沒有過節奴婢不知,不過……您似乎跟駙馬的妹妹有些合不來。」

    孟棋楠問:「駙馬的妹妹是誰?」

    「和您一樣也是郡主呢,不過她出自東晉定遠侯府,下嫁給我國右相大人為妻。」紅絳一五一十道來,「而您是南楚的郡主,此去是奉了女皇陛下的旨意,與東晉皇室聯姻。」

    「原來寡人尚在南楚,可是寡人怎麼不記得曾下旨讓某位郡主和親呢……」孟棋楠喃喃自語,忽的身子一震,眼裡閃過難以置信的驚詫,她失態抓住紅絳的手,聲音陡然提高,「你說什麼!定遠侯府?駙馬叫什麼名字?!」

    紅絳被她嚇到,結巴道:「駙馬、定遠侯左氏……名諱、虓……」

    定遠侯府,駙馬左虓,平陽公主。都是一連串熟悉的名號,只怪她剛才被美色迷了心竅,一時沒敢往那方面想。

    女流之輩登基為王,孟棋楠並不是史無前例第一人,她的外曾祖母才是南楚的第一位女皇,自此開創女人承襲大統的先河。按此算下來,孟棋楠是開朝以來的第三位女皇,從曾祖到她,其中唯有一位公主沒有繼位,那便是她的外祖母平陽公主。平陽公主無心朝野,只甘於做世間普通的良家婦人,相夫教子。孟棋楠清楚記得幼年在她府中度過了大半時光,縱然年華老去,外祖母卻如陳酒般沉澱出醉人韻味。還有外祖父,總是彎起一雙月牙般的眼睛,把她舉過肩頭,親暱喚她:「楠楠,囡囡……」

    出身一樣,姓名一樣,連那雙眼睛也一樣。孟棋楠終於承認現實,剛才見到的美男子正是年輕時代的外祖父。

    她又一頭撞在了窗稜之上:「寡人不孝!寡人剛才居然調戲了自己的親外公!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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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6360650 發表於 2016-1-23 04:10 AM

2、花癡

    借屍還魂不稀奇,稀奇的是光陰倒退,一朝回到五十年前。

    自打發現了真相,孟棋楠就食不下,寢不安。

    你說她芳齡正茂,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這節骨眼兒上來了出天將橫禍,幾個男人爭風吃醋反倒砸傷了她。砸就砸吧,弄個頭破血流也沒啥,可偏偏被砸個半死,哦不對,是徹徹底底被砸死了。那死就死吧,大不了投胎去下一世,問題是老天爺要玩兒誰也擋不住,一時興起又讓她活過來了。其實這也不算什麼,活過來就當重新做人,她孟棋楠一定好好改改花心濫情的臭毛病。

    可是為嘛要讓她越活越回去?一腳蹦躂到五十年前,還色心不改調戲自己的外公?

    老天爺你一定是嫌小打小鬧的不過癮,故意給寡人開了把大的!是吧?是吧!

    讓孟棋楠耿耿於懷的遠不止這些,她還對這具肉身相當不滿意!

    沒有以前傾國傾城的容貌她忍了,幸好肉身郡主跟外祖母平陽公主沾親帶故,稍微有那麼點姿色,勉強過關,但這具身板兒看著也忒寒磣了。個子不算高雙峰不算傲,扔人堆裡就找不出來了,五根手指抓抓胸口,一掌包下綽綽有餘,哪兒能和原來的波濤洶湧相比。小腰倒是挺細,不過不是那弱柳扶風的細,而是好比根稻草桿子,風一吹就能折斷!

    孟棋楠現在連鏡子也不想照了,看見裡面那個頭纏繃帶像胖蠶寶寶的陌生女人就腦瓜子疼。她只得不斷安慰自己:沒事沒事,好歹是宮裡嬌養出來的肉身,年紀也不大,後天補救還來得及,泡個藥浴采陽補陰什麼的……

    只是這外表可以補救,聲名狼藉又怎麼辦?

    別看肉身名義上是郡主,其實比階下囚還不如,因為她犯下死罪,協助其父淮南王謀逆。事敗之後淮南王被判圈禁終身,家眷盡數流放,而女皇念在這位郡主曾侍奉膝下多年,不願看她落魄如斯,剛好恰逢鄰國晉皇有意交好,於是女皇一道聖旨讓她和親,把她當貨物般送去了東晉,也算盡了姑侄間的最後一點情意。哪曉得肉身郡主對此不僅不感激涕零,還吵鬧著要見心上人右相大人,右相自然是不屑見她的,因為右相夫人正懷著身孕等待臨盆呢。肉身郡主求愛不成心灰意冷,於是一頭撞死了過去。

    這要放在孟棋楠手下,留她一具全屍就算大發慈悲了,還和親?呸!去地府跟閻王小鬼相親相愛去!

    儘管對這位郡主打心底鄙夷,但孟棋楠還是衷心感激她的。若是沒有郡主肉身可供寄住,孟棋楠大概真的要當孤魂野鬼了,不過以現況看來,說不定當鬼也比當勞什子郡主運氣好。就好比賭牌九,孟棋楠拿到的本來是大殺四方的絕世好牌,哪知臨場被人替換下去,峰迴路轉她終於重新坐上桌子,卻摸了一手蝦米爛牌。

    爹娘不疼皇帝不愛,不是絕色不是大胸,戴罪之身又有花癡病,孟棋楠啊孟棋楠,你要怎麼才能贏這一場?

    「好端端怎的又尋死了?你們怎麼看人的!」

    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在外間響起,孟棋楠飄忽十萬八千里的哀思被拉了回來,她好奇推開小窗,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罩在紅色斗篷下,正在訓斥青碧紅絳,「她若再有個好歹,定要治爾等一個看護不力之罪!」話音一落,青碧紅絳惶恐下跪求饒。

    孟棋楠挑挑眉梢:喲呵,小丫頭片子氣勢十足!

    訓斥完畢這小人兒慢悠悠回過頭來,正好與孟棋楠四目相對。孟棋楠見對方是個五六歲的玲瓏小女娃,粉嘟嘟的討喜極了,又念及她剛才出言袒護自己,於是沖小女娃燦然一笑。

    哪知這女娃居然白她一眼,鼻腔冷哼道:「你最好別死了,不然我跟爹娘還要費心給你辦喪事,麻煩又晦氣!」

    孟棋楠滿腔熱忱頓時被澆滅。誰家的熊孩子,懂不懂尊老愛幼禮貌待人啊臥槽!寡人居然被小孩兒給欺負了,真是龍游淺灘遭蝦戲啊他娘的!

    心中正在忿恨不甘,小女娃已經大步朗朗走了過來,眼中狡黠之光熠熠生彩。這女娃命令青碧抱她登上車輦,一眨眼鑽到孟棋楠身邊,笑得不懷好意:「你傷口還疼不疼?」

    咦?孟棋楠對她忽冷忽熱的態度持有懷疑,於是敷衍道:「就那樣兒。」

    「我猜呀,」小女娃驟然湊到孟棋楠眼前,稚童細膩的皮膚找不出一絲瑕疵,她老氣橫秋地說:「頭上的傷遠沒有心裡的疼吧?」

    孟棋楠下意識摸摸胸口,沒有刀疤呀?她不懂女娃什麼意思,所以也就不敢貿然開口,只是狐疑打量這人小鬼大的傢伙。

    小女娃見她反應平淡,不覺一怔,繼而又天真地笑著道:「表姨母你猜猜你要嫁的是什麼人?」

    說起此事可真是個天大的笑話,肉身郡主被女皇匆匆打發走,像一件貨物般送給了鄰國,也不曾問過是要許給東晉皇室那個親貴。想來以她今時今日的名聲地位,多半也不會有什麼好歸宿。

    不過孟棋楠此刻卻沒把心思放在這頭上,而是緊抓著「表姨母」三個字不放,眼睛驟然瞪大:「你叫我什麼?」

    小女娃屢次打擊她不成,愈發鬱悶,沒好氣道:「表姨母啊,難不成我還要尊你為殿下?哼,你好大的面子。」

    「你……」孟棋楠試探問道,「你娘是平陽公主?」

    小女娃喊這具肉身表姨母,就說明她的母親和肉身郡主是表姐妹關係,送親隊伍裡只有平陽公主符合條件,如此說來,小女娃正是公主的愛女、孟棋楠的娘親!饒了幾個圈,孟棋楠覺得頭都要炸了,總算把其中曲折摸索了清楚。

    她娘的!還真是她親娘誒!

    團圓郡主看孟棋楠的表情莫名雀躍興奮,心裡有點毛毛的,猶猶豫豫承認:「嗯……」

    「哎呀我的媽呀!」孟棋楠突然撲上去死命抱住小團圓親了又親,「娘親勒,你小時候的模樣真可愛,乖死了乖死了!」

    團圓被她勒得都快喘不過氣了,又被親了滿臉口水,古靈精怪的小傢伙偷雞不成蝕把米,對眼前的「瘋子」無力招架,只得哭了起來:「來人吶,表姨母腦子撞壞了!」

    孟棋楠很鬱悶,相當鬱悶。

    這具肉身本來就有個花癡的毛病,現在又被傳言患了失心瘋,眼看已經到了兩國邊界,孟棋楠被看守得愈發緊密,簡直跟坐牢差不多。別人都怕她再發病生出什麼事端來。

    不過此事也算因禍得福,眾人對孟棋楠的態度變得好了許多,青碧紅絳也不再介意她偶爾冒出的大不敬之語,反而用無比同情憐憫的目光看她——咱們心智正常,不該和一個瘋花癡計較。

    這日,隊伍還在馬不停蹄趕往下一個落腳城鎮,豈料半路竟下起瓢潑大雨,幾輛馬車的車□轆都陷進了三尺來深的淤泥當中,將士們冒雨把車推出來,可走不了幾步,又陷進了更深的泥坑當中。

    孟棋楠被請下了車,紅絳舉著油紙傘,小心翼翼攙她走過泥濘,看見一條繡合歡藕色馬面裙沾滿泥污,這丫鬟心疼得不行。孟棋楠卻一臉興奮,憋了好些天終於能出來透口氣兒了!

    看見公主駙馬也站在邊上,孟棋楠興沖沖踩著泥水跑過去:「外……公主!」

    團圓害怕地縮到了駙馬背後,駙馬也皺眉露出一臉防備,唯有平陽公主始終笑臉迎人:「你下來啦,快過來避雨。」

    侍從臨時搭了個遮雨的篷子,孟棋楠鑽進裡面甩了甩頭,髮梢水珠濺了旁人一臉。青碧忙不迭遞上乾淨絹帕:「郡主快擦擦吧。」

    孟棋楠接過來,低眉掃過團圓稚嫩的臉蛋兒,突然把手伸到公主跟前:「你給我擦。」平陽公主一怔,隨即笑盈盈拾起帕子:「嗯,表妹你把頭低一點。」

    孟棋楠微微躬身,昂起下巴笑得一臉舒坦甜蜜。小時候就是外婆給她梳頭洗漱,長長柔柔的手指拂過臉頰,彷彿一片花瓣掠過浮水,溫柔極了。

    團圓見狀,悄悄扯了扯駙馬袖子:「爹,表姨母又犯病了。」駙馬摸著下巴滿肚子算計:「花癡這回病得不輕啊,男女通吃。千萬別再出什麼蛾子,咱們得趕緊把這尊瘟神送走。」

    這場雨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讓一群舉足輕重的貴胄乾等著也不是辦法,於是侍衛長派人過來傳話,說在三四里外的地方有個村落,懇請公主移駕去那裡暫且一避。駙馬看天色黑壓壓的,恐怕要下足一夜的雨,他聽從建議,領著幾個親信就往村子去了。

    這個村落不大,零星散住著二三十戶人家,侍衛先找到裡正道明身份,裡正見對方那麼大來頭,嚇得趕緊下跪磕頭,又點頭哈腰地把人領進祠堂躲雨,然後才去叫村裡富戶收拾乾淨屋子,留貴客住宿。

    祠堂是破舊的,又奉著村裡人家的先祖牌位,孟棋楠看了渾身彆扭,轉眼瞥見公主駙馬親密無間琴瑟和鳴,自覺不便打擾,於是她彎腰跟團圓說悄悄話:「娘,咱們出去玩兒好不?」團圓憤恨:「別喊我娘!」孟棋楠睜大眼睛認真繼續:「你就是我娘,真的,寡人是你親生的,如假包換。」團圓無奈,幾乎想以頭搶地:「我這麼小你這麼老,我怎麼可能生得出你!」孟棋楠理所當然解釋道:「等你長大就行了啊,對了,寡人還有一胞弟,也是娘親你生的。」

    「你、你……」

    團圓被氣得語塞,只好把頭扭過去不理她。孟棋楠順勢牽起她的手,不由分說拉起她就走。祠堂人多擁擠,誰也沒注意到兩人從祠堂的角門溜了出去。說也奇怪,剛才雨還下得像天漏了一樣,這會兒烏雲走了大半,毛毛細雨飄在空中,陽光穿過雲層縫隙照下來,在村落上空映出彩橋。

    空氣中混雜著一股泥腥味,還有淡淡的香甜芬芳氣息。孟棋楠和團圓都聞到了,團圓問:「是什麼花?聞起來甜甜的,好好吃的樣子。」孟棋楠道:「是槐花,你喜歡啊?等著,寡人摘兩串給你。」

    倆人循著香氣一路往前,在一座平常農院前發現了槐樹。綠葉子沾了水碧油油的,還有小鈴鐺般的花朵連成串兒,綴在枝頭輕搖擺盪。孟棋楠為了討好團圓,撩起裙子打了個結,抱住樹幹就蹭蹭往上蹬。

    團圓目瞪口呆。這是那個矜持高貴的淑女表姨母?野丫頭附體了吧?

    「哎喲!」

    孟棋楠一時忘了這具肉身不是自己以前的那副,不留神就摔了下來,「噗通」跌在樹根底下,痛得她皺眉苦臉地直嗔喚。

    許是動靜太大,驚了院落裡的人家,門打開有位婦人探出頭來。

    婦人二十多歲年紀,衣著樸素卻難掩雪膚花貌,一雙唇如擦過胭脂般艷得奪目,叫人一見難忘。不過她眸子卻有些僵凝,眼睛失神地望著遠處,微微偏頭出聲:「棋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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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6360650 發表於 2016-1-23 04:11 AM

3、避雨

    孟棋楠看見她不覺愣住,耳畔久久迴盪著那句「棋楠」。

    難道這地方還有人認得她?

    「快起來啦,丟人現眼的。」

    倒是團圓看孟棋楠傻乎乎的睡在地上,像個泥人兒般邋遢,便嫌惡地拿腳踢她趕緊起來,接著扮出一副乖巧伶俐的小孩兒樣子,過去同那美婦人說話。

    「打攪貴府清靜了,還請夫人見諒。我們路經此地碰上大雨,不知能否到府上避一避?她衣裳濕了,借個爐子給烘一下可好?」

    小妮子一番話說得動聽體面,嫩聲嫩氣聽起來可憐兮兮的,饒是孟棋楠也為之讚歎。不愧是她娘,從小就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表裡不一口是心非欺上瞞下!

    那鄉村婦人聞言微笑,側過身子讓開路:「進來吧。」

    團圓才不管孟棋楠,率先興沖沖進屋子躲雨去了,只剩下美婦人站在門口招手:「姑娘不進來麼?」孟棋楠一身狼狽地爬起來,也走進了院子。美婦人笑盈盈關上門,轉身跟了上去。

    院子裡的狗捨裡蹲著兩條體型龐大的犬兒,一黑一黃。犬兒看見陌生人進來頓時站立,張著嘴喉嚨嗚嗚,隨時做攻擊狀。美婦人聞聲抬手壓了壓,犬兒才沒有衝出籠捨,而是重新趴了下去。孟棋楠不經意間回頭,這才發覺美婦人走動的時候總是要先聽聽,然後才邁腳。原來是個盲女。

    「你……」孟棋楠張開五指在美婦人眼前晃了晃,詢問的話還沒出口,美婦人已經道:「我看不見。」孟棋楠聞言有些尷尬,不自在摸了摸鼻尖,只聽美婦人又道:「我可以聽見,還可以聞到。」口氣十分從容。

    孟棋楠一見她就覺得似曾相識,有種莫名的親切感,於是便問:「你認得寡……我麼?」美婦人搖頭:「我與姑娘素不相識。」孟棋楠納悶:「那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就叫棋楠。」

    美婦人笑了:「我是聞到了棋楠香的味道,姑娘身上有此香做成的物件吧?」

    孟棋楠抬起手腕,一串類似念珠的東西繫在上面。自從她醒了此物就在腕上,她也沒往心裡去,只道是肉身郡主的飾物,而且珠子不知是用什麼繩子串的,竟然箍得十分之緊,她取過幾次都沒取下來,所以就由著它去了。現在被美婦人一說,孟棋楠湊近珠子聞了聞,果真嗅到清涼香甜的味道。

    「棋楠伽藍,姑娘乃是有佛緣之人呢。」美婦人談吐得體話帶禪機,倒是不像鄉野村婦。她輕車熟路走到門口,熟稔挑起簾子:「姑娘裡面坐,我去沏壺熱茶給你們暖身子。」

    孟棋楠打量著簡陋的屋子,看不到奢靡的器具陳設,但是家什齊全窗幾整潔,不論是榻幾還是圓凳,都被打磨得光滑平整,散發出新簇木料獨有的清香。孟棋楠睜大眼好奇地看著週遭,發現針線簍子裡有件未做完的男人衣裳,還有雙孩童穿的布鞋。

    原來是一家三口。孟棋楠揣測幾分,一回頭看見團圓也瞪著眼看來看去,不覺笑著去捏小妮子的臉:「看什麼這麼起勁?」團圓憤憤把頭一扭:「你管我!」孟棋楠腆著臉笑嘻嘻道:「寡人不是關心你麼,娘親。」

    又招來團圓一記恨眼,這時美婦人走進來,給一大一小倒上熱茶,還拿了套乾淨布衣給孟棋楠換,交接時她摸到孟棋楠袖口的絲繡,道:「是我的舊衣裳,不比姑娘身上綺羅精貴,別嫌棄。」孟棋楠趕緊擺手:「夫人說哪裡話!我怎麼會嫌棄,夫人好心收留我,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孟棋楠進裡屋換衣裳,團圓留在外頭跟美婦人說話。美婦人抓了碟蜜餞果子給團圓當零嘴,自己做起針線來。別看她眼睛不方便,指間繡針卻像自己長了眼睛一般,在布料上靈活翻梭,留下一排細密針腳。

    團圓看得張大了嘴,崇拜道:「姨姨你好厲害,眼見看不見卻什麼都會。」

    美婦人不介她童言無忌,笑道:「做慣了也就沒什麼。小姑娘你幾歲了?」

    團圓月亮般的眸子彎起,伸出一個手掌:「五歲,我屬豬的。」

    「比我兒子小一歲。」美婦人循著聲音去摸了摸團圓的腦袋,碰到雙鴉髻上的東珠飾帶,「生得真是好呢……你們是京城來的吧,裡面那位是你姐姐?」

    團圓並不抗拒她的觸摸,只是驚奇:「她是我表姨母,腦子被撞壞了說話瘋瘋癲癲的,您別理她。姨姨,您怎麼知道我們是京裡來的?」

    美婦人淺淺一笑:「隨口猜猜罷了。」

    「娘!」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有人在院子外頭高喊,然後犬兒也紛紛吠了起來。美婦人放下手中針線,眉角流露甜蜜:「我相公他們回來了。」

    孟棋楠也聽見了外頭響動,她換好衣裳出來,恰好碰到美婦人的相公兒子進門。孟棋楠眼皮一抬,綠光大盛。

    美男子啊美男子!

    美婦人的相公一身青衫,鬢髮被雨水淋濕了,正彎腰任妻子揩去水珠。他含情脈脈地看著美婦人,桃花般的眸子只專注在她一人身上,絲毫不視週遭事物。男人面龐如玉,丹唇墨眉,嘴角始終噙著溫柔笑意,就像春天園中最引人注目的那株桃樹,只為一人開出天下無雙的碧緋獨艷。

    寡人後宮梅蘭竹菊松柏楊柳都齊了,獨獨差一朵桃花!孟棋楠的狼血剛剛沸騰起來,轉眼瞧見男子攜著美婦人走來,小心翼翼把她護在懷中的模樣,頓時熱血涼了一半。

    她雖然好色,但始終本著一個原則:絕不染指良家男人,有妻室的更加不行。因為第一她不喜歡強迫別人,霸王硬上弓那套她還沒興趣;第二,拋棄妻子的下作男人怎配爬上她的龍床!

    話雖如此,可是看著如斯美色已屬他人,孟棋楠心裡頭還是酸酸的。罷了罷了,這樣一對珠聯璧合的佳偶,寡人就看看飽下眼福得了。

    「唉。」她微微歎氣,回頭去看團圓,卻發現人小鬼大的娘親正瞪大眼睛,直直盯住一個地方。順著視線過去,正好落在這戶人家的小男娃臉上。小男娃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團圓。

    孟棋楠捂嘴直笑:娘親與寡人乃同道中人!

    「你是誰?」

    「你叫什麼名字?」

    大眼瞪小眼的兩個小傢伙同時出聲,都在詢問對方的來頭。美婦人揉著兒子的頭:「怎麼對客人這樣沒禮數?兩位姑娘路過我們家,進來避一避雨。」小男孩吐吐舌頭:「我不知道嘛……叫你一個人在家別給陌生人開門,很危險的。」

    團圓聞言努嘴不滿:「我們兩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有什麼危險的,哼。」

    男孩兒臉紅了,撓頭道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娘眼睛不方便,萬一有壞人裝成過路的,伺機而入就不好了……」

    團圓伶牙俐齒:「那你覺得我們是壞人了?」

    男孩兒連連擺手,都不知道怎麼辯解了:「不是不是,我沒有說你們是壞人……」

    男孩兒一向也能言善道,在村裡沒幾個人能說過他,不料今天碰上了對手,被一個沒換牙的小姑娘打得落花流水。美婦人掩著嘴不插話,她相公也是一味微笑不語。

    「好了,」還是孟棋楠看不下去團圓的咄咄逼人,扯了她袖子咬住耳朵嚇唬道,「我的娘誒,你這樣凶會把別人嚇跑的,小心他不喜歡你!」團圓霎時閉了嘴,鼓著腮幫子有些不服氣。一會兒小妮子反應了過來,暗中狠狠揪了孟棋楠一把。

    「誰要他喜歡了!」

    孟棋楠疼得齜牙咧嘴,心想你才五歲就懂得招桃花了,娘親啊娘親,寡人真是望塵莫及……

    忽然有些冷場,孟棋楠為了幫親娘追男人,不對,是追竹馬玩伴,趕緊打探這家人的底細。她對溫柔翩翩的男子見禮:「突來乍到實在冒昧,請問閣下貴姓?」豈料那男人豎起食指搭在唇上,含笑搖頭。

    咦?不屑跟我說話還是怎麼著?孟棋楠納悶。

    還是小男孩兒又開口了:「我爹患有喉疾不能說話。我家姓孟,與孟子同宗。」

    孟棋楠撫掌驚訝:「哎呀好巧!我也姓孟,我叫孟棋楠,你叫什麼?」

    團圓鄙夷地白她一眼,小聲嘀咕:「你什麼時候姓孟了,胡說八道……」

    男孩兒笑瞇瞇說:「鄉親們都我叫小鈴鐺。」

    團圓「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小鈴鐺?什麼破名字,土了吧唧的。」

    小男孩一張臉立馬漲紅,結結巴巴辯駁:「我名字才不土呢,我有、有大名的,孟君聲,為君起松聲的君聲……你又有什麼好聽的名字?」

    晴天霹靂。

    孟君聲?孟君聲!

    一道閃電劈在了孟棋楠腦門上。玉皇大帝如來佛祖十八羅漢,孟君聲啊!他就是孟君聲!孟君聲是寡人的親爹!

    「孟君聲,為君起松聲……」團圓暗自咀嚼著這個名字,津津有味的模樣。

    男孩兒見狀得意洋洋:「不是君生我未生的那個君生哦,我娘說這兩字太悲涼了,不如現在這個意思好。喂小丫頭,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我……」團圓想了想,覺得自己的名字雖然俏皮可愛,但比起君聲二字來還是差了點內涵,於是把下巴一昂,「哼,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男孩兒急了:「我都告訴你了!」

    團圓小小年紀就學了一身刁鑽古怪:「誰說你告訴了我我就該告訴你呀,我又沒答應。」

    小男孩好不容易扳回一場結果又輸了,氣得面紅耳赤:「你、你……騙子!」

    孟棋楠好不容易回過了神,對著兩個人小鬼大的傢伙托腮歎息。

    三歲看到老。爹你現在就是這慫樣,活該一輩子鬥不過娘,天天被壓在人腳底下做牛做馬,還自甘其樂。再轉眼看向那對璧人,哦,現在該喊祖父祖母了。孟棋楠更是扼腕長歎,郎才女貌的一雙人,卻是眼盲口啞,上天不公,憑什麼要留給他們這樣的遺憾?

    哎呀,寡人剛才還打過祖父的主意來著!孟棋楠猛然想起這茬,幾乎又想一頭撞死過去。

    調戲了外公不夠,還對爺爺想入非非,孟棋楠你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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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6360650 發表於 2016-1-23 04:12 AM

4、將軍

    黃昏時分雨停了,美婦人留兩人用飯,孟棋楠當然不跟祖父母客套,大大方方應下。團圓瞧了眼孟君聲,扭扭捏捏也默許了。

    這是孟棋楠醒來後吃得最開心的一餐,看見祖父母雖然身有殘疾但相敬如賓的樣子,還有沒長大的爹娘相互鬥嘴玩鬧,她突然覺得來到這裡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糟糕。茶足飯飽,孟棋楠知道該走了,告辭以後牽著團圓走出院門。

    一家人出來相送,美婦人倚在門口,黯淡的眸子盯著地面,面含微笑告別:「姑娘一路順風。」就連不能說話的祖父也笑著揮手送別。

    孟棋楠忽然間眼眶一陣灼熱,匆匆垂下眼簾把淚憋了回去。

    在這之前她從未見過祖父母,每每問起父親只換得一聲長歎,然後是久久的沉默。她不知道眼前兩人相守的時間有多長,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活到了自己出生的那日。前世的時候,她與他們也許見過,也許素未相逢。但是今日,她確確實實見到了他們,吃到有生以來最質樸最溫馨的一餐飯。

    「夫人,我借小公子說幾句話。」

    孟棋楠一轉眼又笑得沒心沒肺,招手讓孟君聲過來,咬著他耳朵說悄悄話:「我告訴你她的名字,你送她個東西好不好?」說罷她指指團圓。

    團圓見兩人俯首帖耳不曉得嘀咕些什麼,又逢別離心頭不快,卻見孟君聲跑了過來,解下頸間之物遞給她:「送你。」團圓接過來一看,是個舊痕斑斑的銀鈴鐺,甚至已經不響了。小妮子嫌惡道:「又破又舊,送我幹甚麼……」話雖如此,她還是飛快抓進了掌心。

    孟君聲笑了:「見物如見人,你別忘了我呀,我小名叫鈴鐺。」

    團圓癟著嘴有些不高興:「我才不會忘哩,沒禮貌的野小子,你也不許忘了我。」她解下髻上的東珠飾帶,長長的一條贈予孟君聲,「你以後去大都就到我家來,我做東帶你出去玩兒。」

    兩人交換了信物,依依不捨地告別了。孟棋楠衝著孟君聲眨眨眼:「答應我的事要記得哦。」孟君聲很嚴肅地點點頭,表示一定記得。團圓好奇問什麼事,孟棋楠只笑不語,惹得小姑娘一把甩開她的手,氣沖沖跑了。孟棋楠看著她實則傷感還要故作堅強的背影,無奈提起裙子追了上去。

    其實也沒什麼秘密,寡人就是告訴年幼的爹,以後要是和娘親你生了女兒,一定要叫棋楠,孟棋楠。

    走過南楚國秀麗蜿蜒的山水,漸漸靠近東晉,路上景致變幻為廣袤遼闊的平原和奔騰不息的長河。孟棋楠覺得較之自己國家的溫婉雅致,這片土地似乎更加豪邁恢弘,就像兩個國家的君主一樣有著明顯區別——男人和女人的區別。

    大概晉皇還是重視這次和親的,派了人在邊境重鎮迎接。孟棋楠換了一身宮裝坐在車輦之中,準備接見迎親特使。整齊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踏得大地嗡嗡震動,車輦也隨之微微搖晃。孟棋楠暗道好大的陣勢排場。她豎起耳朵聽著車外的動靜,有一匹頭馬漸漸靠近,馬上之人身著鎧甲,顛簸時鱗片碰撞發出細微的金屬聲。耳聞聲音越來越清晰,此人勒韁下馬,落地時沉沉一聲,估摸是個身形魁梧的武將。

    「紀玄微奉旨迎接平陽公主尊駕。」

    誒?和親的是她,怎麼只接公主的駕?孟棋楠正要掀簾子裝腔作勢寒暄一番,一下僵在那裡。周圍之人也愣了愣。駙馬趕緊從四轡鈿車裡鑽出來,對著來人一陣客套:「原來是紀將軍呀,咱們之間還客氣個什麼,不必多禮不必多禮!呵呵……」笑聲乾癟癟的,似乎有些尷尬。

    叫紀玄微的將軍音色冷冷:「都是應該的。駙馬請。」

    孟棋楠悄悄推開小窗上一條縫,透過間隙打量此人。他騎馬背對著這方看不清面貌,但從闊肩長腿筆直腰背的身形來看,定是名氣宇軒昂的偉丈夫。

    美男美男美男!

    孟棋楠色心又起,不覺舔了舔唇。不過這回她謹慎多了,拉著青碧問:「我和這位紀將軍,不是親戚吧?」

    第一次看上外公第二次看上爺爺,現在好不容易又看上個男人,可千萬別是什麼舅老爺姑婆公!

    青碧莫名其妙:「您跟他當然不是親戚。」

    孟棋楠撫著胸口舒了口氣:「那就好。」

    她低落幾天的心情又高漲起來,攥緊拳頭鬥志昂揚。

    「就是他了!」

    孟棋楠想得很美好:既然已經不是皇帝了,三千佳麗早已沒影,那就把要求降低一點,隨便收幾個美男子就行了。反正嫁誰還不知道呢,萬一是個半截身子都在土裡的老頭子咋辦?死寡她都不願守,何況活寡!趁著晉皇還沒指婚,能釣上幾個算幾個。眼前這個紀將軍就不錯誒,氣度不凡年少有為,而且聽說還沒娶媳婦,要是勾搭上他,說不定還能正兒八經嫁進將軍府。想想當將軍夫人的日子就覺得一片光明,將軍是習武之人啊,習武之人身體最是強健,一個頂三個用,她孟棋楠不愁長夜寂寞……

    到了下榻的驛館,孟棋楠絞盡腦汁地回想以前都是怎麼哄後宮那群醋罈子的,可惜她紆尊降貴討別人歡心的時候實在太少,思來想去也就記得開口賞賜東西了,有金有銀有詩有畫,說俗是俗不可耐,說雅也風雅極致,不過追根結底都是四個字——投其所好。

    「青碧,你說紀將軍那種男人喜歡什麼東西?」

    乍聽孟棋楠這般一問,青碧一怔:「奴婢不知。」

    孟棋楠又問:「紅絳你覺得呢?」

    紅絳不是機靈的人,老實說出心裡想法:「奴婢也不知道,不過將軍是武將,想來會喜歡舞刀弄槍吧?」

    「嗯……」孟棋楠若有所思地點著頭,貌似不經意間問道:「我嫁妝都有些什麼?千里迢迢過來,東西寒酸是要被人恥笑的。」

    「郡主您放心吧,陛下可心疼您了,嫁妝用的是公主的格制。」紅絳一邊說,一邊打開了一口巨大的金絲烏木箱,「普通物件由下面人抬著,這箱子裡是最精貴的寶貝,我和姐姐不放心交給別人,都自個兒看守。」

    「金如意一柄、玉如意一對、麒麟鼎一雙,還有東珠、珊瑚、紅碧瑤、綠玉、琥珀、金珀等各六盤,以及金鎦子、寶石花釘……」

    紅絳取出禮單照著念了起來,孟棋楠趕緊擺手:「打住打住,這些都是常見的玩意兒,我意思是有沒有什麼比較特別的東西?」

    紅絳苦著臉:「特別的東西?奴婢不曉得……」

    青碧見狀,從箱子底翻出一個紫緞錦盒:「此物是別人送來的賀禮,不知郡主找的是不是它?」

    孟棋楠打開盒子,鋒芒掠眼,寒影咫尺。

    是一把劍。

    三尺青鋒靜靜躺在軟綿錦上,劍鋒淬寒刃染冷霜,此劍彷彿一位老去的王者,獨自在靜謐的空間沉默,不發一言卻無法掩飾住曾經的輝煌。

    「宵練。」孟棋楠拾起劍,指腹撫過柄上的纂書,喃喃自語:「吾有三劍……三曰宵練,方晝則見影而不見光,方夜見光而不見形。其觸物也,騞然而過,隨過隨合,覺疾而不血刃焉。」

    振袖劈下,宵練無聲沒入桌沿,削下一個邊緣齊整的桌角。

    「啊!」紅絳嚇得急促驚呼一聲,摀住胸口勸孟棋楠:「郡主別玩兒了,當心傷著自己!」

    孟棋楠滿意地打量著宵練,彈指在劍身讓其發出嗡鳴聲,她閉目聆聽兵器的傾訴,秀麗面龐露出只在獵人臉上才能找到的嗜血表情。青碧瞥見打了個寒顫。

    「去,找一把劍鞘來。」

    南楚的春夜暖風習習,東晉這裡卻寒風料峭乍暖還寒。在本該安寢的時候,孟棋楠穿著便服,提著宵練走下閣樓。

    院子中央有棵婆娑樹,樹下站著一名高大男人,正負手在背仰望樹葉,有些出神。他已卸下鎧甲,墨色衣裳很舊但很乾淨,應該是被漿洗過許多次。

    「咳……」

    孟棋楠故意重重踏步走近,可紀玄微置若罔聞,連頭也沒回,只是一味癡望婆娑樹。無奈下她只好咳嗽了一聲,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他終於轉過來半張臉,刀斧雕刻般的輪廓很有味道,長眉入鬢眸子深邃,冷峻中隱含幾分悵惘韻味。孟棋楠趕緊溫婉一笑:「我是……」

    「郡主殿下。」紀玄微冷漠頷首,率先道出她的身份。

    孟棋楠驚訝:「你認得我?」

    紀玄微的為人一如他的氣質,疏離又直接,他道:「末將奉旨接駕,自然見過殿下畫像。不知殿下來此有何吩咐?」

    娘的!這群人是真怕她逃婚還是怎麼的?人沒到就把畫像拿給對方記得滾瓜爛熟,還好肉身郡主只是換了瓤沒整皮,要被人知道了八成會砸了她這個贗品!

    孟棋楠羞澀地捧起宵練劍:「閒來無事,想請將軍指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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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6360650 發表於 2016-1-23 04:13 AM

5、比賤

    「宵練?」

    紀玄微的眼裡閃過火焰,孟棋楠敏銳地捕捉到了,露出會心的微笑。兵器於男人,特別是一名武將,恐怕不亞於衣裳首飾帶給女人的狂熱。

    孟棋楠裝作無知:「這是別人贈予我的,我也不太懂刀啊劍啊什麼的,這把劍有什麼特別來歷?」紀玄微接過宵練:「孔週三劍,含光、承影、宵練,皆勿能殺人。據說宵練一過即愈,血不染刃。」

    他握劍在手往空中劃拉兩下,整片的婆娑樹葉緩緩飄落地上。孟棋楠彎腰拾起,葉片在掌心碎成兩瓣。

    紀玄微由衷稱讚:「果真名不虛傳!」孟棋楠趁熱打鐵:「寶劍贈英雄,紀將軍,反正我拿著宵練也沒什麼用,乾脆送給你罷。切莫推辭!你不收就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只要你紀玄微收了我孟棋楠的東西,那就欠下一份人情。日後叫你還情的時候,可要爽快一點喲。

    這廂孟棋楠如意算盤打得叮噹響,紀玄微卻收起宵練,奉還給她:「多謝郡主美意,只是末將不能收。」

    孟棋楠冷不丁碰壁,脫口就問:「為什麼?」

    「末將曾經沙場鏖戰,用的是砍頭的陌刀,如今太平盛世,血光陌刀早已塵封,我也改用其他兵器,是無鋒劍。」

    「無鋒?誰鑄的?沒聽過呀……」

    「並非名家之作,只是未曾開刃的普通鐵劍,無鋒不傷,鈍劍殺不了人。」紀玄微略有悲涼地幽幽歎道:「我以前殺戮太重戾氣過盛,總是傷人傷己,逼走了不應該走的人。只願以後能如無鋒平和內斂,也許這樣,她……會回來罷。」

    他把視線挪走,又朝著婆娑樹。

    孟棋楠挫敗極了。你說你一個正氣凜然粗獷豪放的大將軍深更半夜在院子裡對著棵破樹傷春悲秋是唱的哪一出啊!寡人以為看上的是個豪邁糙漢,卻不想紀將軍您是多愁善感的西施姑娘!

    她恨得捏碎了手中樹葉,牙關卡擦直想立即把紀玄微就地正法,擱嘴裡咯崩咯崩嚼碎了完事兒。可是現在不能啊。論武功她這具嬌滴滴的肉身肯定打不過戰場下來的將軍,論以權壓人她更不是個菜,這是別人的地盤,她一介罪臣之女還能翻天?

    只有隨機應變了。孟棋楠越挫越勇,硬著頭皮說:「素聞閣下身手了得,小女子在家也學了些皮毛的拳腳功夫,願與將軍切磋,還望將軍不吝賜教。」

    紀玄微聞言皺起眉頭,遲疑道:「這……呵,恐怕不大妥當。」

    孟棋楠也知道在對方眼裡自己這種人的花拳繡腿被他一拳頭就能打死,不過又有俗話說「打是親罵是愛」,也許她跟紀玄微過著過著招,就過出感情來了呢?過日子還不是這麼個理!

    「將軍不必怕傷到我,咱們點到為止,順便讓我用宵練見識一下您的無鋒,如何?」

    再三勸說慫恿,紀玄微終於勉強應下,吩咐隨從取來無鋒。

    孟棋楠開頭的架勢挺像回事兒,她穩扎馬步舉著宵練,出聲提醒:「得罪了。」

    紀玄微對戰前脫掉身上的舊衣,小心翼翼疊好放在角落,然後才拿著無鋒從容應戰。普通鐵劍在他手中如同獲得神力澆灌,綻放出刺目寒光。

    孟棋楠雙指抹過劍刃,作了起勢:「手捉夜影,欲刃曙天。看招!」

    紀玄微眉心一跳。

    光如流火,破風嘯影。兩人只比招式不拼內力,卻也攪得此地飛沙走石風,婆娑樹葉簌簌掉落。

    孟棋楠作為帝王文武兼修,自身功夫不差,但是郡主肉身是個繡花枕頭,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細腕無力不說,動作稍微大一點就渾身痛。她勉強應承著紀玄微劈下的重劍,虎口震得發麻,心裡想時機差不多到了,下一招她就裝作接不住,然後受個不大不小的傷……

    英武將軍,榻前伺候噓寒問暖,寡人就全指望你了!咱們日久生情你又心懷愧疚,以身相許也是可以的!

    「這套劍法誰教你的?」

    孰料紀玄微遲遲不出下一招,卻是盯著她眼睛追問,從容面色露出罕有焦迫神情。孟棋楠一愣,如實回答:「我爹。」

    「敢問令尊又是從哪裡學得?」

    紀玄微乾脆收了無鋒,無心再比的模樣,對這套劍法的來歷執拗非常。孟棋楠不備他驟然收勢,前傾的身子沒了倚靠,頓時摔了下去。

    「哎喲——」

    宵練被扔出老遠,孟棋楠掌心都磕破了,還吃了一嘴的灰。這種狗爬式的姿勢實在不雅,她急忙撐坐起來,從懷裡套出手絹摁住手心傷口,抬眼微怒:「要比就好好比,囉哩吧嗦問這些幹嘛!痛死我了……」

    「抱歉,是末將的不是。」紀玄微俯身扶起她,口氣竟是十分卑微,「請郡主告知實情,這件事對我十分重要。」孟棋楠不高興地揉著胳膊,沒好氣道:「我又沒問過我爹,反正他教了我就是了,說不定劍法是家傳的呢。」

    「不可能。」紀玄微斬釘截鐵地否定,「不瞞殿下,這套劍法乃末將所創,名為霜影。霜葉不眠,紅映流火,手捉夜影,欲刃曙天。」

    「我為她創了這套劍法,又教給了她。世上會這樣劍法的人,只有我與她二人。如今我只想知道她身在何處,過得……好不好?」

    孟棋楠看著他哀慟的雙眸,火氣被澆滅一大半,她也歎道:「我是真不知道。這樣吧,以後有機會我幫你問問我爹,保證打聽出他師從何人,行了吧?」

    「那……也只能如此了,末將在此謝過殿下。」紀玄微語氣中都是無奈不甘。孟棋楠拿手絹包好了手,很豪邁去拍了拍他肩頭:「別客氣!紀將軍的事就是我的事,赴湯蹈火兩肋插刀不在話下。對了將軍,聽說你還沒娶妻,那有中意的姑娘沒有呀?」

    看你抿著嘴不吭聲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沒有對不對?英武將軍,你看寡人怎麼樣?當你意中人好不好哇?

    雖然孟棋楠腦子裡是這麼想,嘴上卻還矜持著沒說出來,一味含笑望著紀玄微。紀玄微沉默片刻,許久才抬起下巴。

    「有。」

    孟棋楠擱在他肩頭的手都不知該往哪兒放了,她垂下眼角悶悶不樂:「哦,是誰?」

    好不容易碰上個長相英俊官位顯赫潔身自好還不是親戚的男人,老天你居然安排他暗戀別人!成心跟寡人過不去是不是!

    「她曾與我朝夕相處三年,我們每每靠近彼此,卻又因誤會離得更遠……當我終於開口說要娶她,她卻不再給我機會。她走了,只留給我寥寥幾語。君恩於心,君顏不見……呵,她說再也不要和我相見。」

    他揚起的唇角流溢出絲縷苦澀,孟棋楠恍然瞥見他夾雜了霜雪的鬢角,猛地發現這個男人竟已蒼老如斯。他還不到三十歲吧,為什麼就像活了三百年的行屍走肉?

    此時此刻,孟棋楠竟如鯁在喉,吐不出安慰人心的隻言片語。

    紀玄微斂起惆悵,淡淡回眸瞥向搭在肩頭的纖手:「夜深了,郡主請……」

    繡著芍葯的手絹突兀跳進眼裡,紀玄微一把抓住孟棋楠手腕,驚眸錯愕。

    「痛痛痛!」孟棋楠吃痛哀嚎,「將軍大人有話好好說,快放開快放開,男女授受不親啊大人!」

    喜怒無常的大將軍,寡人吃不消你的怪脾氣了,不要你了還不成麼?

    哪知紀玄微一反常態,大力鉗著她的腕骨,小心翼翼地解下手上絹帕。孟棋楠的傷口被碰到,愈發疼得齜牙咧嘴。

    難道紀將軍是憐香惜玉?不對啊,拿著塊破手帕看甚麼,她的傷口在手心好不好!

    要不紀將軍想辣手摧花?也不像啊,他看著手絹雙目泛光泫然欲泣的樣子又是為那般?

    孟棋楠想不明白,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堅定:再不招惹這煞星了,寡人跟你八字不和!

    「哪兒……來的?哪裡來的!」

    紀玄微喉頭哽咽,幾乎是費盡力氣才勉強迸出這麼幾個字。孟棋楠心頭咯登一跳,倒不是被他猙獰的表情嚇到,就是覺得他怪可憐的,於是據實相告:「別人送的。」

    「誰送的!」

    誰送的來著?孟棋楠回想一番,恍然大悟。那日去祖父母家避雨,自己摔跤弄濕了裙子,好心的祖母拿了套衣裳給她換,這條手絹就夾在其中。她喜愛手絹繡花精緻妍麗,又想是祖母的東西,於是悄悄留下權作紀念了。

    咦?他怎麼對手絹的來歷如此看重,莫非……

    孟棋楠腦瓜子轉得飛快,不答反問:「誰送的有什麼干係?」

    紀玄微激動道:「當然有。」他拿來墨色舊衣,把衣領後面墨線繡的暗花與手絹花樣對比,「你看,這兩樣東西出自同一人之手。」

    孟棋楠一瞧,形狀繡法還真是一模一樣。

    「劍法、繡花,都是她的,你見過她對不對?是不是她不讓你告訴別人她的下落?沒關係,你只需同我講她好不好……」

    他念念不忘的人是她盲眼的祖母!無巧不成書瞎貓碰上死耗子,這種事兒居然都讓她孟棋楠撞上了!

    「她……」孟棋楠稍微有些神思飄忽,須臾她沖紀玄微笑道:「她很好啊,相夫教子過得不錯。」紀玄微心頭懸著的大石終於落下:「平安就好……她嫁人了?」孟棋楠點頭:「嫁了,兒子都好大了。」

    紀玄微雀躍的眼頓時黯淡下去,他匆匆垂眼:「嫁、嫁了也好,粗茶淡飯也是福氣。你能否告訴我她在哪裡,我想去……探望。」

    「君顏不見,你忘記她說過的話了?你去看她只會打亂她平靜的生活,也許又會再次逼走她。」孟棋楠撿起宵練裝進劍鞘,蹬蹬往閣樓上走,臨到入門回眸一笑,「不過你若是答應欠我一個人情,我會考慮告訴你。」

    紀玄微眼睜睜看著那扇房門重重闔上。

    孟棋楠大晚上溜出去,一回來就把劍扔在桌上,陰著臉走到床邊,一頭栽了上去,把臉窩進被褥裡生悶氣,嘴裡還哼哼唧唧的。

    紅絳關心詢問:「郡主您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

    「沒人惹我,我就是生氣。」孟棋楠咬著蜀錦被面兒,憤憤磨牙,「真真是出師不利,煩!」

    人生最鬱悶的事不是芳華正茂一命嗚呼,也不是借屍還魂附身到倒霉鬼身上,更不是不能染指英俊的爺爺帥氣的外公。

    最鬱悶的莫過於你一覺醒來變成了五十年前的老女人不說,而且赫然發現你看上的男人心中有朵白蓮花,居然是你的親祖母!

    臥槽,情敵都是奶奶輩兒的!佛祖你還是來道天劫劈死寡人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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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6360650 發表於 2016-1-23 04:13 AM

6、偷聽

    孟棋楠一蹶不振。

    從小別人就誇她,什麼天縱奇才天賦異稟艷絕天下智冠古今……聽得耳根子都爛了,她也習慣聽別人誇,因為她打心眼裡覺得這群人嘴裡還是能吐出那麼點兒實話的。同時她也清楚地知道是誰賜予了自己一切。她睿智的父親機敏的母親傳給了她諸多優點,再往上說,她的瀟灑不羈像外公,美艷眉眼像外婆,溫柔多情像祖父,從容大氣像祖母……

    孟棋楠從來就是天之驕女,無論表面還是內在,她都算得上獨一無二。

    可是現在呢?淪落為平平無奇的花癡郡主,頭上還被扣著死罪的帽子,做什麼都不自在,都要聽別人擺佈。日子過得那叫一個窩囊。

    最氣人的是,她想找個暖床的男人怎麼就那麼難!

    孟棋楠如今這慫樣,每回遇上能入眼的男人,只會被打擊得更加頹喪。一來二去,她都想乾脆轉行好女色算了,至少還有青碧紅絳倆丫頭湊合用一下。

    只是不甘心啊,真不甘心!吃慣了大魚大肉,對著青菜蘿蔔實在難以下嚥!

    孟棋楠一路撓牆,終於進入了她下半生的牢籠——東晉都城,上京。

    上京,這是個她夢縈千次的地方。無數次聽外公講起這裡的景致,有才子佳人相會的攬月橋,有豪門子弟消遣的群仙樓,更有文人墨客斗詩比畫的鷗鷺堂。孟春掃雪仲春賞梅季春嘗新茶,炎夏泛舟納涼,金秋登高吃蟹,到了寒冬白雪連綿,大地披上素縞,卻又有了更多的玩兒法:堆雪人打雪仗雕冰花,還能取梅花上的雪煎茶吃,滋味妙不可言。

    這裡是外公的故鄉,孟棋楠骨子裡也有一份遊子重歸的情愫,在進城後透過簾子覷著外間光景。

    好熱鬧的地方啊。十里儀仗淨街以待,兩旁的人都擠過來看送親隊伍,洶湧人群甚至擠垮了街邊小販的攤子,廉價的珠花首飾掉了一地,圓溜溜的銀珠子滾了好遠,被寬沿的車輪碾扁。

    孟棋楠微不可察地顛簸了一下。

    她要在這個陌生而熟悉的地方度過餘生了,不知不覺中,似乎也有幾分悵然。

    「誒?這是哪裡?」

    本以為要先進宮拜見晉皇,可鳳羽鈿車卻徑直駛到了一座朱門大宅之前,而紀玄微把他們送到這裡後,竟告辭回宮覆命去了。

    孟棋楠為肉身郡主尷尬不已:知道自己不受待見,可這般行事也太欺負人了!

    公主駙馬已經下了輦,青碧也攙著孟棋楠落地。孟棋楠被外間明亮的陽光晃到眼睛,微微瞇了一下,這才抬頭看清府門高懸的牌匾。

    定遠侯府。

    敢情是外公家呀。孟棋楠心裡沒那麼沮喪了,覺得在此落腳還不賴。侯爺與夫人聞訊急忙出門來迎,團圓甜甜喊人,張開雙臂就飛撲過去。一家人真是其樂融融。

    「這位是?」

    侯府夫人看見孟棋楠,不敢十分確定她的身份。平陽公主牽過孟棋楠介紹:「這位是我的表妹,嘉蘭郡主。郡主,這是我婆婆。」

    侯府夫人了然:「哦,原來是郡主,一時眼拙沒認出來,快請進吧。」語氣淡淡的,似乎不太歡迎這位聲名狼藉的花癡郡主。

    孟棋楠則一副自來熟的樣子,親暱逮住夫人的手:「聞名不如見面,久仰久仰!我說外……駙馬爺怎麼有如此風采,原是隨了夫人的相貌,當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還有侯爺,也是相貌堂堂氣度非凡,難怪子孫一個賽一個的好看!哈哈……」

    誇你們好看也就是誇寡人好看,老祖宗甭客氣。

    侯府夫人的眼裡有些愕然,勉強應付道:「哪裡,我們都是抱孫子的老人家了,郡主謬讚。」

    團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悄悄給侯府夫人使了個無奈眼色,指著太陽穴搖頭。侯府夫人一目瞭然,看孟棋楠的眼神多了幾分憐憫,催促眾人趕緊入府了。

    定遠侯府沒料到堂堂晉皇會把來和親的郡主撂著不管,府上一時沒給她準備妥帖的院子,只好暫且讓她住在了匆匆收拾出來的筠芝齋。筠芝齋是駙馬的妹妹、也就是肉身郡主的情敵,未出閣前所住的地方。把她安排在此,恐怕……

    青碧曉得了臉色不佳,擔憂地看向孟棋楠,孟棋楠卻沒事兒人般坐著嗑瓜子,還興沖沖對著下人指手畫腳。

    「窗戶別關,晚上正好賞月,門口那株什麼花兒?換了換了,我只愛玫瑰。說起玫瑰怎麼就嘴饞了……紅絳,快去做盤玫瑰糕,我餓了!」

    玫瑰糕都端上來了,青碧還在點算嫁妝有沒有丟失,偌大屋子擺了遍地琳琅,下腳都沒空地。孟棋楠不耐這些瑣事,端著盤子就往花園逛去。

    黃昏日落,侯府侍婢提盒呈盤,魚貫穿過花園,看樣子是到前廳去送晚膳。孟棋楠有玫瑰糕果腹,也不在乎別人是否叫她赴宴,轉眼瞧見花園假山旁放了個食盒,毫不客氣地打開。

    筍尖腩肉、香醬熊掌、還有雞舌羹和鵪鶉菜。孟棋楠拿筷子挑挑揀揀:「肥膩膩的誰要吃……」她把菜弄得亂糟糟,只偷食了幾根筍尖,然後順走了盒子裡的酒。

    她在假山後面找了棵樹爬上去,靠著樹幹喝一口酒吃一塊點心,咂咂嘴愜意極了。

    「哎喲,是哪個天殺的偷了我的菜!這可怎麼辦呀!」

    「阿武,一個人罵罵咧咧什麼呢?」

    「月姐,我送菜的時候肚子疼,就把東西放這兒去了趟茅廁。哪曉得回來就見盒子被人翻得亂糟糟的,也不知是哪裡來的貪吃鬼這麼大膽,害苦我了!怎麼辦呀月姐,這些都是那位大人物愛吃的菜式……」

    「誰叫你不看好東西,活該!算了,拿回廚房叫重做一份,我先上別的菜。」

    孟棋楠躲在樹上聽笑話,樂得嘴角都掛到耳朵上了。她猛灌一大口酒,再往嘴裡塞了塊玫瑰糕,吃得津津有味。

    侯府裡來來去去的人很多,筵席開了筵席散了,穿園而過的行人終於少了下來。孟棋楠晃晃手裡的酒壺,也見底了。她抬頭看天上明月,咦,怎麼好像是兩個?揉揉眼再看,嗯,就是兩個。

    孟棋楠醉了七八分,歪歪斜斜抱著樹幹溜下來,準備回屋子睡大覺。這時又有兩個丫鬟打著燈籠走進園子。鬼使神差,孟棋楠不想跟陌生人打照面,於是走幾步就貓腰鑽入了邊上的一處花叢。

    「今天侯爺跟夫人真是高興,聽說在屋子裡伺候的都賞了金子。」

    「那當然啦,少爺難得回府一次,這次還帶了少奶奶和小小姐,夫人當然高興。」

    「什麼少爺少奶奶,人家是公主駙馬!這般沒大沒小的稱呼,當心管事聽見了罰你!」

    「我才不怕呢。在別處是公主駙馬,在侯府就是咱們的少爺和少奶奶。對了,聽說這回還有位郡主也住進了府裡?怎的筵席上沒見她?」

    「呵,她呀,估計躲在屋裡哭吧。誒,你知不知她是過來和親的?」

    「知道,我聽說她父親大逆不道犯了死罪,按律要全家抄斬,是皇帝看她可憐才留她一命的,所以把她打發到了咱們這兒。」

    「那你曉不曉得她要嫁誰?」

    「誰?」

    「傳言說會許給北平王,就是那個快八十歲的北平王!你想呀,上京這裡哪戶好人家能容下這樣的女人?再說沒理由別人不要就塞給咱們,陛下肯定是礙於面子才答應的,私底下隨便打發了事。反正北平王還能活幾年也不好說,乾脆送個人過去伺候著,既不辱沒她郡主的身份,老人家也樂得多個年輕美人服侍,一舉兩得。」

    兩個嚼舌根的丫頭走遠了,孟棋楠呆坐在花叢裡,遲遲回不了神。

    「八十歲的老頭子,過幾年就守寡……」孟棋楠氣得把酒瓶用力拋遠,指天怒罵,「你什麼意思!我以前只睡過十八歲的,現在你讓我睡八十歲的,不帶這樣整人啊!」

    寡人摸慣了少年們光滑軟嫩的身軀,實在是不想去摸老人家皺得如包子褶的皮……想起來就膈應。

    孟棋楠滿腔憤慨,不察酒瓶在空中劃過好看的弧度,越過花叢砸在了水塘邊的一團黑影上。

    「唔!」

    一聲悶哼黑影倒地,孟棋楠聽見動靜趕緊跑過去看,心想可別砸死了外婆外公養在園子裡的寶貝仙鶴。

    咦,是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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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6360650 發表於 2016-1-23 04:16 AM

7、邂逅

    「喂,你怎麼樣了?喂!」

    孟棋楠扶起這倒霉鬼,拿手拍他臉頰。此人一身蒼藍長袍,二十多歲年紀,面容倒是十分俊挺,玉冠束髮顯出幾分高貴氣度,就是一雙眸子緊緊閉著,眉心微蹙似是難受。

    孟棋楠使勁拍打,甚至去掐他人中:「喂,你倒是睜一睜眼吶,真被砸死了?運氣不是這麼差吧……我數三下你要還不醒我就跑了!一、二!」

    「呃……」

    男子喉頭呻、吟一聲,幽幽轉醒張開了眼睛。一對瞳孔顏色略淺,類似琥珀之色,睜開時連一瞬的迷惘都沒有,格外冷靜,甚至有幾分陰鷙。

    孟棋楠慶幸地拍著胸口:「你醒了啊,我還以為你死了。怎麼樣?哪裡痛?」

    男子坐直了身子,斜睨孟棋楠一眼,陰眸中寒光乍過。他伸手推遠她,低沉聲音不怒而威:「你好大的膽子。」

    「喂你這個人講不講道理啊!我看你暈倒了扶你起來,你罵我幹什麼?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早知道任你死在這兒算了,省得做好事還要挨罵!氣死我了……」

    孟棋楠害怕把對方打出什麼毛病來要負責,乾脆先聲奪人,理直氣壯反駁一通。男子沉默了,只是靜靜打量她,眼神陰霾。

    到底唬沒唬住人孟棋楠心裡也沒底,她見男子不說話,小心翼翼拿根指頭戳他肩膀:「喂,你到底有沒有事兒?沒有我就走了哈?」

    「你好心?」

    須臾,男子輕輕勾起唇角,手掌在地上摸索到酒瓶凶器,拿起來問孟棋楠:「你扔此物偷襲……我,始作俑者也配說好心?」

    孟棋楠面不改色一臉正氣:「不是我扔的。」

    在從小和太傅鬥爭的回合中她就學到一件事:犯了錯一定要死不認賬,否則死得更慘。不然燒了太傅鬍子那麼多次,她只要承認一回,這滿頭青絲必定保不住。

    男子微微一笑,笑意森寒。眨眼間,他猛然揪住孟棋楠的手腕把她拖拽到面前,鼻尖湊近幾乎快碰到她的臉頰。他深深嗅了一口。

    「好醉人的香味……要不要把你開膛破肚,取出腹中酒液與此瓶中的比一比,看看是否侯府佳釀?嗯?」

    殘忍的話從男人薄軟的嘴唇輕描淡寫說出來,不深思不能體會其中的冷絕。他呼出的氣也酒意微醺,孟棋楠也不知怎麼想的,只是見到那雙誘人薄唇近在眼前,於是就把自己的嘴往前送了送,親上了男人。

    唔……冰涼香軟,他也喝酒了呀,不知是哪種酒?等寡人再多嘗一口……

    孟棋楠色迷心竅,摟著此人狂親一通。男人不料這般放浪形骸的舉動,一時僵在了那裡,一動不動倒有幾分任其為所欲為的架勢。

    親著親著,孟棋楠驟然清醒:此地是侯府,侯府的人跟她都有七彎八拐的親戚關係,眼前這個說不定還是她親戚!

    想到這裡她就不敢親了,趕緊咬住舌尖痛醒自己,轉過頭呸呸吐口水:「罪過罪過,寡人又貪杯了,差點釀成大錯,還好及時止損,幸好幸好……」

    念叨完一回頭,見男人還睜著眼冷冷望著自己,孟棋楠急忙笑嘻嘻賠罪,「兄台對不住啊,砸你不是故意的。反正我親也親過了,這事兒就算了吧?啊?」

    男人慢條斯理抬起袖子,狠狠在嘴唇來回揩抹兩下,這才冷笑道:「砸了人又行輕薄之舉,還能說算了,如你般厚顏的女子倒是罕見。」

    「瞧兄台說的哪裡話!」孟棋楠最大的優勢就是臉皮厚,她勾肩搭背地靠過去,始終腆著一張笑臉,「夜深人靜孤男寡女,你要出去說我輕薄你?誰信吶!不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麼,我又沒奪你貞操,用不著這麼在意是吧?男子漢大丈夫拿出點氣魄和度量來,別女人似的斤斤計較。來,我陪你喝酒,給你賠不是!」

    她抓起男人身邊兩個長頸酒壺,自己抱一個,塞一個到他懷裡。

    「我先干為盡。」孟棋楠咕嚕嚕灌下幾大口,很豪邁地招呼道:「喝呀,你也喝呀,甭客氣。」

    男人淡淡掃她一眼,終是沒有發作,學她的樣子含住壺嘴,輕輕嘬了一口。

    他們坐在池塘邊的石頭上,涼涼的。夜風吹來池子裡的水腥味兒,那男子不著痕跡拿手扇了扇鼻端,孟棋楠卻因看見水面上浮著兩隻鳥,高興地吹口哨逗它們。兩人相對無言許久,男人終於主動詢問。

    「你叫什麼名字?」

    「棋楠。」

    「齊男?哈,令尊令堂口氣不小。」

    男子似笑非笑,對她名字不屑。孟棋楠飛他一記白眼,挽起袖子把念珠露出來:「認識這個麼?」

    藕腕掠過,如悠遠花草之香,瞬間又變幻得甜涼濃郁。男人目露訝色,摸住珠子查看質地,愈發覺得不可思議:「棋楠或硬如玄鐵,或軟如蜜膏,形狀瑰奇馥其芬馨,從古便以萬金計數。世間棋楠多是黑褐沉色,而你這串色白似乳,恐怕整個晉國也找不出第二串。」

    孟棋楠收回手:「算你有點見識。三生修得棋楠緣,我是這個棋楠。」

    「三生修得棋楠緣……呵,有點意思。」男人咀嚼著這句話,低低笑了。

    孟棋楠放下袖子:「你就不夠意思了,還不告訴我你是誰?侯府裡哪房的公子?」

    男人抿了抿嘴,片刻才平平道:「我……是府裡的遠房表親,論輩分要喊侯爺一聲舅父。」

    表親?

    看吧看吧,寡人就說陌生男人的主意隨便打不得,眼前之人果然是親戚!

    「哦——你跟駙馬是一輩的,團圓得喊你表叔是吧?」孟棋楠恍然大悟,黑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一高興又去勾肩搭背了,「那你跟我也是親戚,我該喊你表叔公。」

    男人鼻腔嗤了一道,狐疑地上下打量孟棋楠,卻只說道:「你輩分真夠小的。」

    「是挺小的,誰叫我娘都還沒長大呢。」孟棋楠長歎一聲,捧腮鬱結,「我要是還在我娘肚子裡就好了,就不用去伺候七老八十的臭老頭……」

    男人又抿了一口酒:「為什麼要去伺候?」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起來孟棋楠就大倒苦水:「表叔公你是不知道,你們的皇帝真不厚道!把我千里迢迢的迎來了又撂著不管,還給我指了門根本不般配的婚事,要我這雙十年華的妙齡女子嫁給北平王。聽說北平王七十好幾了吧?家裡的姨太太比我家祖宗都老,還色心不死地想大姑娘,他也不想想他那身子骨受不受得了!」

    表叔公瞇著眼看她,先是略有不解,似乎還有隱隱怒氣,後來就豁然開朗了,露出玩味的表情。

    「賜婚聖旨好像還沒下吧?你現在就敢抱怨皇帝,不怕他曉得了一怒之下連北平王都不讓你嫁,直接指給路邊乞丐?」

    孟棋楠「嘁」了一聲:「山高皇帝遠,他又聽不到,我怕什麼呀我怕。咦?表叔公你不會去告密吧?我跟你是親戚,你不能出賣我的。」

    「當然。」表叔公放下酒壺,唇邊笑紋蕩漾得眉眼也多彩起來,「其實此事也有解決辦法,就看你敢不敢做。」

    孟棋楠迫切追問:「什麼辦法?你能不讓我嫁給北平王麼?」

    表叔公輕輕嗤了一聲:「這事你要去求皇上。我說的解決辦法其實是——逃婚。」

    「如你所言,山高皇帝遠管不著,你逃到天涯海角不就得了,嗯?」

    表叔公「好心」給孟棋楠指了一條明路,不等孟棋楠暈乎乎的腦袋把其中利害想明白,他已經站起來瀟灑拍拍袍子,飄然離去。

    逃婚?表叔公您出的真不是個餿主意!

    「喂,表叔公你別忙走啊,回來再說明白些,要怎麼逃?我人生地不熟找不著路哇!」孟棋楠亂喊一氣,但見表叔公頭也不回腳步飛快,轉眼就沒入夜色之中,她乾脆提起裙擺追了上去,卻連個衣角都沒摸到。

    空蕩蕩的園子,除了花草什麼都沒有,廊下紗燈搖曳,只照出她自己搖擺不定的身影。哪裡有什麼華美高貴的表叔公?

    孟棋楠揉揉眼,望向天空只見一輪殘月。

    寡人大概是見鬼了。

    在侯府裡平安無事地住了兩天,這日天清氣朗春風和煦,孟棋楠叫人抬了個紫竹躺椅到院子裡,躺在上面曬太陽。

    「青碧過來,揉揉腰。」

    青碧聞言放下手裡的東西,過去輕輕掀開孟棋楠外衫,鋪上一層薄紗隔著按捏起來。孟棋楠舒服地直哼哼,一直誇青碧。

    「嗯……就屬你手藝最好。對了,我叫你縫的藥包做好了麼?」

    青碧道:「做好了。」她素來行事有分寸,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這時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恕奴婢無知,您要藥包做什麼?」

    「這是好東西,宮裡才有的秘方。」

    沒一會兒孟棋楠就不要她揉了,起身叫青碧端來盛藥包的方木,拿起一個巴掌大的藥包說:「把這個隔水蒸熱了,每晚敷在胸口半個時辰,保證三月以後葡萄變柿子,柿子變西瓜。」

    隨後她又拿起半個巴掌大的藥包:「這個放在腰側補腎氣,保證肢軟柔韌,折、疊、彎、曲,完全沒問題。」

    青碧不明白,一臉傻愣表情。孟棋楠神秘兮兮地笑:「等你成了親就知道腰肢軟韌的好處了。」最後她拈起兩指寬的小紗包,「最好的在這兒,晚間夾在……」

    孟棋楠咬耳細語,青碧聽完一張臉頓時紅得像煮熟的螃蟹,羞臊得不行,趕緊跪地請求孟棋楠:「這些東西實在是、實在……奴婢說不出口。但求郡主想一想您如今的處境,若是被人曉得了這些大做文章,您日後行事必將更加艱難,這些個東西還是扔了罷!」

    孟棋楠搶寶貝似的把紗布藥包攬進懷裡,老母雞護崽般:「不許扔!誰扔我跟誰急!」

    青碧為了主子好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撲上去就搶。兩人在竹椅上拉拉扯扯,抱成一團。孟棋楠仗著腦海裡那些武功套數,使出一招降魔擒拿手,擰了青碧胳膊把她壓在腿下,一隻手去她懷裡掏剛才被搶走的藥包。

    「給本大爺乖一點,不然有你苦頭吃。」孟棋楠笑得活像地痞惡霸,眉梢眼角活脫脫的無賴表情,調戲道:「喲呵,小丫頭皮膚不錯嘛,滑不溜秋的……」

    駙馬帶著傳旨的宮人進門時,恰好瞅見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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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6360650 發表於 2016-1-23 04:19 AM

8、聖旨

    連綿起伏的宮殿如一座座丘陵,匍匐沉睡在上京這片顯赫富貴的土地上。皇城禁宮坐北朝南,共有九道宮門。南面正中是丹鳳門,這道正門如天塹般隔開了天家與世人接觸,丹鳳門長街二十里,在普通百姓眼中,大概如天上銀河一般遙不可及。

    丹鳳門以北就是禁宮,分為前朝後宮。沿著南北中軸線一路數去,分別是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蓬萊殿、玄武殿,軸線兩側還散落著其餘宮殿和花園御池。此時此刻,東晉開國以來最年輕有為的帝王剛剛結束朝議,從宣政殿出來,回到紫宸殿接見下臣。

    在紫宸殿門口,幾年才回一次家的左虓以外臣之禮拜見晉皇,他雖是定遠侯府世子,但做了鄰國的駙馬就無法繼承爵位,已經算是徹徹底底的楚國人了。晉皇名諱衛昇,表字東瀾,他淡淡揚手:「平身。進來說話。」

    殿裡的侍從都被遣了出來,衛昇留下左虓單獨說話。

    等旁人一走,左虓剛才的謙恭樣蕩然無存,笑嘻嘻上去捶了衛昇肩頭一拳:「表哥你這皇帝當得還挺氣派嘛。」

    衛昇卸下頭上的十二旒冠冕,坐下喝了口茶潤嗓子,幽幽道:「朕是勞碌命,不像你當個閒散駙馬到處吃喝玩樂,才叫人羨慕。」

    左虓笑哈哈的:「我每天都圍著媳婦兒女打轉,沒出息得很,哪兒比得上一國之君指點江山揮斥方遒。」

    衛昇微微笑著,問起他近況來:「聽說公主給你添的一對麟兒已經滿週歲了,這次帶過來了嗎?」

    「沒呢,只帶了團圓,那倆小傢伙伺候起來忒麻煩,再說他倆的女皇姥姥又捨不得,乾脆扔宮裡得了,我還撿個輕鬆。我說表哥,反正我是不愁沒人後繼香火,倒是你宮裡妃嬪也不少,怎麼也不見給你添個小公主小皇子什麼的?當皇帝開枝散葉最重要你知道吧?」

    衛昇低頭又要喝茶,卻見茶碗空了,索性把杯子擱下:「朕知道。」

    「那你可要加把勁了,不然太后娘娘一准念得你耳根子長繭。」左虓賊眉鼠眼地湊過來,「是不是美人太多你應付不過來呀?表哥,這事兒就像種樹,你每天認認真真對著一棵樹施肥澆水,總比侍弄一園子樹好。雨露有限,難免心有餘而力不足嘛……」

    衛昇斜斜挑起眼角,慢條斯理開口:「原來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表弟你大概力氣很足?要不朕賞你幾個美人帶回去?」

    左虓面色陡變連連擺手:「不不不!是我不足是我不足……表哥我開玩笑的,您千萬別給我塞女人,不然公主還不罰我跟熊睡一塊兒啊?您行行好放我一馬,我求您了表哥!陛下!」

    看夠了左虓撒賴耍混,衛昇才放過他,輕描淡寫道:「罷了,朕想想還是不妥,不送美人了。」

    左虓急忙感恩戴德下跪:「臣弟謝過陛——」

    「公主遠道而來朕也沒有什麼好禮相送,所以叫人挑了十個相貌端正身體康健的侍從,已經送到府上去了。你回去請公主笑納。」

    ……

    「衛東瀾!我回頭再跟你算這筆賬!」

    轟一聲,紫宸殿外的宮人看見殿門被左虓踹開,幹什麼都不急不慌的駙馬狂奔出來直向宮門,連扇子丟了都不知道。

    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安盛隨後入殿,看見衛昇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裡看折子,唇邊笑意斐然。安盛默默上去更換茶盞,聽到衛昇忽然問他。

    「安盛,北平王最近身體如何?」

    「回陛下,聽說老王爺年前染了風寒還沒怎麼好,老是咳嗽。府裡幾房公子正暗中較著勁呢,都想趕在老王爺死前坐上世子的位置。」

    「是了,嫡出的世子早夭,北平王也沒再立。」衛昇想起了這樁舊事,放下手裡的折子,突然又問:「楚國送來的那位,還住著?」

    安盛不知晉皇為何關心起和親的郡主來了,便老實答道:「那日您宴飲回宮之後,就吩咐趙剛大人去盯著侯府,趙剛大人剛才還來訊,說一切如常。陛下,可是要擬旨賜婚了?」

    衛昇從小就是這個安盛在伺候,安盛對他的心思總能揣摩幾分,說完已經主動上前磨墨。

    「居然不逃?當真有幾分意思。」

    衛昇又笑了笑,在鋪好的絹帛上寫下一道旨意拿給安盛:「去,到侯府傳個旨。」

    左虓進門以後翻了個遍也沒找著衛昇口中所說的貌美侍從,頓時反應過來被耍了,正咬牙切齒說進宮找表哥算賬,卻見安盛總管來了,還帶著聖旨。

    兩人一同去了筠芝齋,正好撞見孟棋楠「欺男霸女」。安盛總管一副又挨了一刀的表情:「哎喲這位怎麼是這樣兒呢?真真是看不下去了……」

    左虓見慣不怪:「她隔三差五就會發一次花癡病,沒什麼,橫豎傷不了人,頂多就被摸兩把。」

    安盛捂胸,蘭花指都翹起來了:「這位該不會對小的有興趣吧?」

    左虓沒好意思接話。安總管你哪兒來的自信?

    孟棋楠成功從青碧那裡搶回藥包,扯著嗓子喊人:「紅絳快來快來!把這些個給我收起來,不許別人碰,尤其是青碧。少一個我唯你是問!」紅絳聽見召喚急匆匆跑出來,接了藥包摟進懷裡,轉眼就看到門口目瞪口呆的左虓和安盛。

    「郡主,駙馬爺來了。」

    不出所料,這確實是一道賜婚聖旨,不過又和大家想的不一樣,聖旨裡說讓孟棋楠三日後上鼓樓拋繡球招親。

    「陛下的意思是讓郡主自己選個喜歡的夫婿,只要是咱晉人就可以了。到時候您只需往鼓樓上一站,底下的年輕小伙啊俊俏書生啊都由您自己瞧,看見中意的就把繡球拋給他。反正最後誰拿到繡球誰就是您的郡馬。」安盛一通解釋。

    孟棋楠一愣一愣的:「我要是看上了人,直接把繡球送他行不行?」

    安盛賠笑道:「那可不成。繡球招親,要的就是您這麼一拋,底下人那麼一搶才有看頭呢,再說這是陛下的意思,咱們可做不了主。郡主,三日後小的來接您?」

    皇帝的意思再明確不過,旁人也無反駁的可能。安盛走後,孟棋楠還握著聖旨發呆。

    紅絳高興地跳起來:「太好了太好了,這下不用擔驚受怕了,郡主您可以挑個自己喜歡的男子。」

    青碧倒顯得沒那麼高興,皺著眉一語中的:「若真是個才貌雙全的公子,家中無妻無妾的倒好,就怕……」

    紅絳問:「就怕什麼?」

    「就怕是個下三流的地痞無賴,賭鬼惡棍,甚至是渾身長瘡的臭乞丐。」孟棋楠把青碧不敢說的半截話說了出來,「聖旨已下,到時候不想從也得從。」

    紅絳被嚇到了:「那怎麼辦!要不讓公主去說情,求晉皇陛下收回成命,郡主您是她表妹,她不會見死不救的。」

    「唉,天子一言九鼎,哪能說改就改。再說這白紙黑字的,更不可能出爾反爾了。」孟棋楠把聖旨一拋,絹帛灑灑落在窗邊,她沖倆丫頭招手,「也不是全無辦法,你們過來。」

    這三日孟棋楠足不出戶,倒是青碧時不時出門,胡亂採買些東西回來。主僕躲在筠芝齋也不知在密謀什麼。

    孟棋楠沒有逃婚。其實不是她不敢,而是她壓根沒想過「逃」這個字。天涯海角說得好聽,但也別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肉身郡主這種身份無論逃到哪裡都沒有容身之處,世上再沒人比曾是君王的孟棋楠更懂得這個道理。況且,她上輩子當皇帝這輩子當郡主,天生的富貴享福命,如果出逃之後靠什麼過活?扒拉兩箱嫁妝帶走雖然能值不少錢,過尋常的富裕生活是夠了,但要過九五之尊的奢侈生活就是九牛一毛、杯水車薪。孟棋楠想得十分明白,自己就是坐享其成的料,隱姓埋名不適合她,吃苦耐勞也不適合她,她就適合四個字——驕奢淫逸。

    所以,孟棋楠乾脆就不逃了,大大方方收了這道聖旨。不就是招親麼,寡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非招個身高八尺豐神俊朗家財萬貫久居高位的男人給你們瞧瞧!

    三日之後,安盛來接孟棋楠出府,送她到了招親的鐘鼓樓之上。孟棋楠在轎中就聽見外間鬧哄哄的,還有腥膻血液的味道鑽進轎子裡。等到下轎一看,饒是沒心沒肺如她也禁不住暈過去。

    上京那麼多鼓樓不去,偏偏選了最靠近瓦市屠場的這個,周圍看熱鬧的全是打著赤膊膀大腰圓的殺豬屠夫!

    天殺的晉皇,下旨的混蛋,你太陰險了!

    安盛一貫笑臉迎人:「郡主請上樓。」

    孟棋楠在心裡早已把這個為虎作倀的傢伙千刀萬剮數遍,表面上從容溫婉:「嗯。」

    上去之後只見一切都已打點妥當,精美華麗的繡球擺在花盤裡,就等著從上往下扔了。孟棋楠拿起繡球掂了掂,發現筐骨都是用金絲編的,融成金錠起碼三斤重。

    娘的,他們是怕沒人來搶還是怎麼著?臭皇帝你金子多也用不著這麼燒吧?!

    孟棋楠又在肚裡把皇帝凌遲一通,接著笑盈盈對安盛說:「安總管,我有個不情之請。」

    「郡主真是折煞小人,您有什麼要求儘管吩咐。」

    孟棋楠略微蹙眉,神態楚楚可憐,她擰著衣袖嬌羞道:「今日招親關乎我的終身大事,放在哪個女子身上不重視?所以我連著幾天沒睡,親手做了一個繡球,想把它送給我的如意郎君。」說罷紅絳拿了個繡球出來,竹篾編織外罩絲繡,比金繡球多了些精緻秀麗。

    安盛看了一番,沒發現什麼貓膩,只聞到很濃烈的香粉氣味。他只道這是女兒家慣用的把戲,而且晉皇也沒說不能用自己的繡球,於是就允了孟棋楠。

    「多謝安總管。」

    孟棋楠柔柔道謝,捧起繡球走到鼓樓邊上,底下圍觀的平民百姓頓時沸騰起來。

    「出來了出來了!看見郡主沒?看見沒?」

    「模模糊糊看不清臉,光瞧那一身穿金戴玉的,就曉得肯定是個美人兒。」

    「大爺我今天豁出去了,一定要搶到繡球!」

    「李老三你做夢吧你!你家母老虎不咬死你?」

    「哈哈哈……」

    此地沒有王孫貴胄,沒有高官將相,甚至沒有書生秀才,瓦市裡的都是一群粗人,不曾聽說過鄰國朝堂那場政變,也不知道千里迢迢而來的郡主是個有名無實的傀儡。他們只是聽到這樣的名號,便飛蛾撲火般奮不顧身。

    孟棋楠舉著繡球走來走去,幾番欲扔不扔,吊足了眾人胃口。

    「表哥,大早上把我拉來就是為看這?真無聊……」

    人群之外,左虓站在屋簷下,哈欠連天地抱怨。他身邊站著衛昇,衛昇身穿月白便服,腰繫鵝黃錦帶,全身並無多餘飾物,素衣莞爾更顯得俊朗無儔。

    衛昇興味盎然地望著眼前嘶喊推搡的人們:「朕只是很好奇,什麼樣的男人三生有幸,能夠娶到這位不同尋常的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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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6360650 發表於 2016-1-23 04:19 AM

9、招親

    孟棋楠還是捧著繡球不扔,只是看來看去。耗了小半個時辰,底下的人脖子都仰酸了,哄鬧聲漸起,連安盛也看不下去了。

    「郡主您還沒看到中意的麼?小的不是催您,只是時候不早了,小人還要回宮向陛下覆命呢……」

    孟棋楠握著繡球晃了晃,嫵媚嬌嗔:「安總管莫急嘛,我再看看,選夫君這種事可要看仔細些。」

    安盛訕訕地笑:「是是,是該仔細些。」

    左虓站得腰酸腿麻,叫苦連天:「花癡搞什麼把戲呢?這都半天了還不扔,要我就眼睛一閉丟下去,讓別人爭去打去。」

    衛昇搖開扇子翩翩道:「朕也想看看她有什麼花招。」

    這時,忽然從街頭湧來一批人,個個儒衫方巾,年紀也都在二十上下,看樣子是上京各個書院中的學生。

    左虓一陣詫異:「這些個書獃子不好好待在書院唸書,跑殺豬賣肉的瓦市來幹嘛?」衛昇下意識就望向鼓樓上那個身影。

    緊跟著,又從街尾冒出一群人,勁裝打扮腰扎紅帶,面龐英氣勃勃,是城中各家武行中的青年。

    左虓瞠目結舌:「這這這……是要打群架?表哥我們快跑!」

    兩人還沒邁步,狹窄街道就被擠得水洩不通。這時一名書生過來,作揖行禮:「敢問這位公子,此處是否張貼了皇榜?」

    衛昇陰沉的眼徐徐掃過書生的臉,反問:「皇榜?」

    「是。學生聽人說當今聖上要開恩科取士,設文武狀元各一名,皇榜就貼在這個鼓樓下面。可是前面人太多,學生擠不過去看,所以冒昧來問一問二位。」

    左虓哈哈大笑:「哪裡有什麼皇榜,這兒在拋……唔!」

    「不知道,你問別人罷。」

    衛昇一扇子敲上左虓的嘴,並沒有揭穿真相。打發走了書生,左虓揉著腫脹的嘴皮咕噥:「幹嘛不讓我說實話?這兒本來就沒什麼皇榜。」

    衛昇露出一個笑容,左虓看了只覺得肝疼。

    「好,好得很。」衛昇遙望鼓樓,似乎是咬著牙在說話,「趙剛!」

    話音一落,立馬有個不起眼的男人鑽了出來,無聲來到衛昇身旁等待命令。衛昇對他耳語了幾句,只見趙剛又神出鬼沒地消失了。

    孟棋楠在鼓樓上眉開眼笑。剛才是不願扔,現在是不知扔給誰好了。這麼多年輕貌美的少年,寡人可要挑花眼咯……

    紅絳催促:「郡主別磨蹭了,快扔吧,待會兒被揭穿人可就都走了。奴婢瞧那個不錯,就他吧!」

    孟棋楠努努嘴,不情不願的:「穿得那麼寒酸……家裡肯定沒錢。」

    「這時候您還挑三揀四吶,難不成真想嫁給殺豬的!」

    紅絳恨不得幫她扔繡球,這時卻見剛剛湧過來的書生武青竟然紛紛掉頭,又轟轟烈烈地走了。人群裡也不知是誰在喊。

    「皇榜在那邊!剛剛貼出來!」

    「就在東街口子上,各位快去看吧!」

    「快走快走……」

    炙手可熱的景象眨眼功夫又恢復原狀,鼓樓底下的人甚至比剛才更少,好多屠戶都覺得沒意思,乾脆回家做生意去了。孟棋楠稍微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表哥你方才喊趙剛出來就是叫他貼皇榜?」左虓摸著胸口吐舌頭,「我的乖乖!這樣就開了次恩科,全天下的讀書人都該謝謝花癡了!」

    衛昇微微瞇起眼:「看她還怎麼折騰。」

    鼓樓之上,孟棋楠氣得猛踢柵欄。

    「狗皇帝!跟寡人玩兒陰的?躲著看戲是吧,不出來是吧?好,寡人今天還就跟你槓上了!就如你意選個人中龍鳳!」孟棋楠大罵一氣,一把揪過紅絳,「下去給青碧說,按計劃行事。我馬上就扔了。」

    衛昇氣定神閒地等著,料定孟棋楠負隅頑抗到最後必是一敗塗地。未想左虓忽然使勁掐他手臂,指著鼓樓大呼小叫:「扔了扔了扔了!」

    一抬眼,只見孟棋楠用力搖晃繡球幾下,狠狠朝著遠方拋出。

    半空中閃現一道金黃流光,轉眼繡球竟不見了,沉澱下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焦灼的氣味。

    眾人左顧右盼尋找:「咦?繡球呢?」

    「公子送給你!」

    正當左虓和衛昇也在找尋繡球蹤跡的時候,青碧忽然抱著個黑色的包袱跑來,不由分說一股腦兒塞進衛昇手中,轉身拔腿就跑。

    「什麼玩意兒?」左虓撓撓耳腮,隨即打趣起來,「表哥你夠招桃花的呀,大街上也能有姑娘送你定情信物,我幫你瞧瞧是什麼。」

    圓溜溜的包袱一打開,左虓大叫一聲「媽呀」,趕緊把東西扔回了衛昇手裡。衛昇低眉一看,臉色霎時鐵青。

    繡球,孟棋楠的繡球。

    「喲,在那位公子手上呢!」

    眼尖的百姓瞥見衛昇懷抱繡球,頓時就嚷嚷了起來,動靜很快傳到鼓樓上。孟棋楠遠遠瞧見那方玄色身影與月白身影並肩而立,玉樹臨風,於是又掩嘴羞澀一笑:「麻煩安總管把人請上來。」

    安盛忙不迭下去請人,走近見到竟是衛昇拿著繡球,嚇得兩腿一軟就跪下了,磕磕巴巴道:「此次、此次拋繡球招親……不能作數,還、還是擇日另選吧……」

    周圍的人馬上就有意見了:「繡球拋了他也接了,怎麼就不作數?皇帝說過的話都不當回事兒,那我們當老百姓的是不是以後也可以欠債不還啊?鬧這麼一出成心耍咱們呢!」

    安盛失言激起了民憤,不住拿袖子擦著汗:「不是這個意思,我、我……」

    「罷了,朕……我上去便是。」

    衛昇抬手制止了眾議,繡球扔給安盛抱著,隨即信步徐徐往鼓樓上走。老遠瞧見孟棋楠倚著欄杆笑得花枝招展,還隔空給他送來香吻。

    扔得好不如接得巧,英俊的表叔公,寡人相中你了!

    錦履滯步,衛昇登時一頓,明白了什麼。

    「表叔公呀,人家好想你喲。」孟棋楠捧著臉撒嬌,「早知道你這麼心疼我,那天晚上就該……哎呀不說了,說多了表叔公你會不好意思的,要知道男人都愛死要面子,哈哈哈。」

    衛昇一張俊臉黑得駭人,怒然拂袖暴走。

    孟棋楠在後面笑得直不起腰。

    寡人的外公只有一個表哥,那就是當朝晉皇。臭皇帝你說你是侯府表親的時候就漏了餡兒了,你以為寡人搞不清自己的親戚有哪些人呢?你以為阿貓阿狗都能大半夜在侯府花園喝酒呢?你以為天黑了寡人就瞧不見你腰上的那塊龍佩呢?寡人又不是瞎子傻子!

    你想跟寡人玩兒嘛,寡人陪你玩兒就是了,表叔公你別跑呀,你真是寡人的表叔公!

    衛昇輸了,堂堂晉皇輸得一塌糊塗,被區區小女子玩弄於股掌還毫不自知。

    晉國年輕有為的皇帝帶著鋪天蓋地的怒氣回宮了,才進丹鳳門就遇見太后宮裡的流芳姑姑。

    「皇上,太后娘娘想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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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6360650 發表於 2016-1-23 04:21 AM

10、生病

    興慶宮。這裡住著晉國最高貴的女人,晉皇的生母左太后。先帝元配早逝,生前未再立後,臨終傳位於四皇子衛昇,衛昇的生母便成為了舉國至尊的太后。太后出自定遠侯府,乃是侯爺胞妹,左虓的姑姑。按理說左氏一族應當如日中天,可侯府一雙兒女紛紛出走鄰國南楚,無人承襲爵位,卻讓這個家族漸漸落沒。

    「兒子拜見母后。」

    興慶宮並不像一個老人家住的地方那般素靜沉悶,而是滿園花紅草綠,曼妙琴聲自內傳出。衛昇入殿,向著座上的太后行禮,有意無意瞟了眼一旁彈琴的陌生女子。

    太后年歲不大,常年養尊處優看起來尚且十分年輕,她慈愛笑道:「哀家都好些日子沒見你了,快過來,讓哀家看看是不是瘦了。對了,那是菡萏,你外祖母娘家兄弟的孫女,說來也算你表妹。」

    衛昇剛剛挨著太后坐下,那彈琴的女子就過來行禮:「臣女薛菡萏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一襲碧綠裙子散開在地,襯著水嫩粉腮,果然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

    「平身。」衛昇低眉端起了茶盞,眼角餘光也不給薛菡萏一分,呷了一口轉頭同太后說話,「朕近來忙於政事,沒來得及向母后請安,怠慢了母后,是兒子的不是。」

    「當然是國事要緊,哀家知道你孝順,你有這份心就行了。不過太操勞對身子不好,你有空也要休息,聽琴賞花最能紓解煩悶了,菡萏的琴就彈得十分好,不如讓她去蓬萊殿給你彈一曲?」

    繞來繞去,太后的狐狸尾巴終於露了出來,敢情是要塞女人給衛昇。

    衛昇眼皮也不抬,輕描淡寫就推了回去:「不必了,朕休息時喜歡安安靜靜的,有聲就睡不著。倒是母后您喜歡聽琴,讓薛姑娘彈給您聽罷,兒子就不奪人所好了。」

    太后不甘心:「菡萏不僅會彈琴,畫畫兒也好,要不讓她給你畫一幅花鳥瞧瞧?看見漂亮事物心情也會好幾分,是吧?」

    「說起書畫,朕想起黃閣老家的公子,黃公子是位青年才俊,繪得一手好丹青,詩文造詣不可謂不高。他年歲跟薛姑娘相當,而且還未娶親,黃閣老在朕面前都念叨幾回了,一直發愁尋不著與黃公子情投意合的女子。說的早不如碰的巧,朕看薛姑娘不錯,跟黃公子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朕做主給他倆保個媒,母后不會反對吧?」

    ……

    太后挑挑揀揀,好不容易從遠房親戚家裡選出個才貌雙全性情柔順的薛菡萏,誰知卻被衛昇三言兩語打發給了下臣的兒子,真是氣得她胸口都快炸了。

    薛菡萏領了旨一走,太后就爆發了,把茶盞重重砸在地上,指著衛昇鼻子罵:「你要氣死哀家是不是!你說你這倆月進了後宮幾次?一群人都眼巴巴望著,可望眼欲穿你就是不來,興慶宮的門檻都快被妃嬪踏爛了!叫你立後你不立,對兩個妃子愛理不理,昭容婕妤的名字你恐怕都記不全吧?還有成天吃齋念佛的那個,木魚敲得哀家耳朵眼都疼!」

    「你對她們不冷不熱,哀家只當你是沒中意的女子,那好,哀家就選,親自幫你選。但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哀家的苦心?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看看別人虓兒,兒女都能滿地跑了,哀家還要多久才能抱上皇孫?!你要再這樣,哀家拿什麼顏面去見九泉下的先帝喲……」

    原來是被左虓刺激了,然後玩起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老把戲來。衛昇暗中把左虓痛罵一頓,無奈掀袍跪下,背挺得筆直。

    「兒子知錯,請母后息怒。」

    太后裝模作樣哭了一陣,拿手絹揩著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抽噎道:「起來起來,哀家瞧不得你這樣兒。東瀾啊,做娘的也是為你好,這些庸脂俗粉你都看不上也成,那咱們選秀,多多的把人選進宮裡來你再挑,好不好?」

    衛昇皺著眉頭:「選秀花銷巨大,國庫銀子不怎麼充裕,依兒子看……」

    「銀子不要你出,哀家出!」

    眼看太后是真怒了,衛昇實在沒轍,乾脆硬著頭皮道:「選秀就不必了,眼下倒是有個進宮的合適人選,兒子回去便下旨。」

    變臉比變天還快,太后眉開眼笑:「喲,有入眼的女子了?誰家小姐?什麼出身?能不能母儀天下?哎呀呀,要下旨就現在下了罷,來人,筆墨伺候!」

    腦海裡劃過一張囂張面龐。衛昇噙著絲絲冷笑:「總之,一個厲害角色。」

    大獲全勝的孟棋楠趾高氣昂回了侯府。心想表叔公吃了大虧,一時半會兒應該沒臉再來找她麻煩了,那寡人就在外公家蹭吃蹭喝過日子,隔三差五出門遊蕩,招惹幾個英俊男人……

    她的如意算盤打得好,但天底下還有句話叫天不遂人願。

    安盛又來了,和上次一樣,手裡捧著黃帛聖旨。一見孟棋楠他笑得眉眼擠作一團:「郡主殿下,接旨吧。」

    「朕惟政先內治。楚國郡主篤生名族,克裕溫恭……以冊寶封爾為賢妃,擇吉日入宮。欽哉!哎喲喂郡主您這是怎麼了?快來人啊!郡主暈過去了!」

    聖旨還沒接到手,孟棋楠就雙眼一閉倒頭在地,不省人事。

    表叔公你不是這麼重口味吧?寡人雖然把繡球塞給了你,你也用不著真的以身相許讓寡人睡呀!

    安盛回宮覆命時,衛昇正在練字。他聽完安盛的回稟,勾唇一笑:「病了?什麼病?」

    安盛道:「侯府的大夫說是急火攻心血氣上湧,可能會言辭無狀,見到人就撲上去……」

    原來又犯花癡病了。衛昇明瞭,若無其事拿筆沾墨,道:「有病好,朕還就怕她沒病。別叫那些個庸醫把人治壞了,讓太醫院派個人過去,就喊……蘇太醫去罷。」

    安盛領旨退走,衛昇又開始寫字,寫完一看,不知不覺竟是「三生修得棋楠緣」。他自己也有些詫異,扯起宣紙揉成團扔進一旁的小爐子裡,燒了。

    孟棋楠一發病,入宮的事就延後了。大夫來看她也配合,熬的藥也從沒斷過,但是病就是不見好,隔三差五便逮住個人輕薄一番,發一發病。

    「來人,肚子餓了!」

    筠芝齋裡瀰漫著濃濃藥味,孟棋楠躺在床上直嚷嚷,四肢都被紗巾捆著,不讓她亂動。

    「諸位姐妹辛苦了,這裡讓我看著便是,你們下去歇歇腳吧。」青碧打發走了侯府的侍婢,端著藥碗進門,逕直去解開孟棋楠身上的束縛,「郡主快起來活動活動。」

    孟棋楠坐起身捏了捏手腕:「煩死了,每天都被捆著,又不是演傀儡戲法,還要把人手腳都吊起來。」

    青碧把藥倒進了冬青樹的花盆裡,勸道:「其實您為何要裝病騙他們?入宮侍奉晉皇比起嫁給亂七八糟的人,好了不知多少倍。」

    「不進宮!打死都不進!」孟棋楠猶如談虎變色,驚恐萬分地連連擺手,「誰都可以,唯獨他不行。」

    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叫寡人對著表叔公怎麼下得了口?

    青碧幽幽一歎:「奴婢扶您去外面透透氣吧,據說午後會有御醫過來為您診脈。」

    用過午膳孟棋楠在院子裡蹦躂,看見有棵青梅樹上結出了指甲蓋大小的綠梅子,一時興起就又上樹了。

    「紅絳去取罈子好酒,咱們今晚青梅煮酒論英雄。」

    梅子樹不怎麼高,孟棋楠很容易就爬上去了,可是細枝軟葉的禁不住她折騰,青碧看見顫巍巍的樹枝搖搖欲墜,心驚肉跳。

    「郡主您下來吧,等奴婢搬個梯子來摘。」

    紅絳取酒,青碧又找梯子去了,孟棋楠牽起一層裙子,摘了青梅就放裡面兜著。她手腳靈活正採得興致勃勃,眼睛只顧盯著樹尖,絲毫不察有人走了進來。

    藥箱匡當,碰撞出藥草碎屑的氣息,春砂半夏秋桑忍冬,四季浸在藥中的男人溫文爾雅,緩緩走到了青梅樹下,抬頭。

    「姑娘。」

    「哎呀!」

    孟棋楠正摘得起勁,冷不丁冒出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嚇得她尖叫一聲,腳底打滑直愣愣仰著倒了下去。

    砰一聲。孟棋楠跌進了別人的懷抱平安無事,但藥箱卻砸了。她怯怯覷開眼睛一條縫,立即就陷進了如春泉般暖煦的眸子裡。

    衣袖都帶著甘草氣味的男人長了讓女人也自慚形穢的臉,他微微頷首一笑:「在下蘇扶桑,奉旨來為郡主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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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6360650 發表於 2016-1-23 04:22 AM

11、扶桑

    清艷衣沾雲表露,幽香時過轍中塵。

    這兩句詩就那麼毫無徵兆地跳進孟棋楠腦海裡,扶桑妖不媚人,她呆呆望著人如其名的蘇扶桑,道:「聞道佛桑僅有根,可憐仙碟紛無影。你怎麼取了這名字?」

    蘇扶桑放她落地,漂亮的鳳眼微微彎起:「難道不是救死扶傷的扶傷?」

    孟棋楠瞪大眼反問:「難道是?!」

    蘇扶桑淺淺一笑:「不是。姑娘,請問楚國郡主在嗎?」

    足不出戶也能有美男送上門,不枉寡人忍饑挨餓餐風飲露飽受折磨,終於苦盡甘來了!

    孟棋楠立即手捂胸口身子一軟,直直往他懷裡倒去:「我就是……」

    「郡主您怎麼了?」蘇扶桑趕緊摟住她,把她扶到一旁竹椅躺下。

    孟棋楠「虛弱」地說:「老毛病了,經常胸口悶得難受,緩過勁兒來就好。」她「費力」抬手搭上胸口,揉了幾下手腕就軟軟耷了下來,「想揉揉也沒力氣,渾身乏得很……」口氣委屈極了。

    「讓微臣來吧。」

    好心的醫者總是見不得旁人受病痛折磨,蘇扶桑見狀按住孟棋楠心口的膻中穴,問:「是否這裡窒悶?」

    他的手乾淨修長,手背肌膚白皙且薄,甚至能清楚窺見膚下青色的血管脈絡。孟棋楠嬌媚嫵人欲說還休:「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不止那一個地方難受,整個胸口都不舒服。」

    花兒一般的蘇大夫,不用憐惜寡人,兩根指頭戳戳不管用,整隻手都按過來就是了嘛!

    蘇扶桑凝眉,神色肅重:「胸口疼的毛病可大可小,還是讓微臣先為您把一把脈。」他收回漂亮的手,轉過身去撿起藥箱,從裡面找出脈枕。

    孟棋楠主動把袖口挽得老高,恨不得直接撩到肩頭。蘇扶桑見狀含笑,伸手把她的袖子放了下來:「當心著涼。」說罷他從懷裡抖出一張絲帕,輕輕搭在孟棋楠腕上,這才謹慎落下手指。

    隔著絲帕的指尖送來溫暖熱度,孟棋楠心跳加快,她撓了撓心口,問道:「蘇太醫,你墊著這麼厚一塊帕子,能把得清脈麼?」

    蘇扶桑凝神聽脈,聞言淺淺一笑:「郡主信不過微臣的醫術嗎?」

    孟棋楠連忙否認:「不是不是!」

    寡人只是想被你摸一摸手,又或者摸一摸你的手而已啊,花兒一般的蘇公子!

    「那必是我國織工繡娘手藝粗糙,所織絲帕不能入郡主的眼。」

    孟棋楠低眉看向幾近透明的薄薄絲帕,頓時臉頰一臊,結舌道:「不、不是……」

    長得漂亮脾性溫和說話風趣還會看病,寡人真是愛死這朵佛桑花了!

    「郡主的脈相和緩有力,身子並無大礙。如果總是覺得胸悶,可能是受心緒影響,您應當放寬心,以往不好的事都過去了,不要再費思惦記。」蘇扶桑診完脈,又開了一個藥方。「這是降火清肺的調養方子,郡主可以先吃著看,過幾日微臣再來複診。」

    言畢蘇扶桑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孟棋楠一急,趕緊道:「蘇公子你別忙走,留下來吃頓便飯!你給我看病我還沒謝你呢!」

    蘇扶桑恭敬作揖:「多謝郡主美意。只是在下還要去善堂看幾個病患,就不打擾郡主清靜了,告辭。」

    藥箱匡當,蘇扶桑如來時一樣靜悄悄地又走了。孟棋楠一下倒在竹椅上,仰著頭天旋地轉。

    寡人這回真的病了。

    蘇扶桑果真信守諾言,過兩天又來了,照例把脈開方子,孟棋楠每每留他他都微笑婉拒,只說還有病人要看。如是幾次下來,孟棋楠總是見得到人摸不到手,幾乎都快失去耐性了。

    「青碧,蘇公子怎麼還沒有來啊?」

    又到了蘇扶桑前來問脈的日子,孟棋楠一大早起來就梳妝打扮,這具肉身相貌不妖嬈,鎮不住那些桃紅緋色的衣裳,所以她只穿淡色。月白交領佛桑花刺繡長襖,雪青色馬面綢裙,湖藍竹葉軟紗披帛,倒是襯出她幾分溫婉清麗的氣質。

    青碧為她梳頭挽髮,一支紅珊瑚佛手簪斜斜入髻:「郡主,這支好不好?」

    「隨便了。」

    孟棋楠心不在焉的,對簪子配不配沒在意,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瞟著外頭院門,「蘇公子怎麼還不來啊?紅絳做的玫瑰糕都涼了。」

    青碧抿笑:「不礙事,涼了拿回去蒸一蒸。」

    孟棋楠瞪她一眼:「那怎麼行!不能怠慢蘇公子,你快去讓紅絳再做一盤。」

    紅絳在小廚房吃著冰涼的玫瑰糕,腮幫子高鼓嚶嚶嗚嗚:「蘇太醫您快來吧,撐死奴婢了,嗚嗚……」

    日過正午漸漸西斜,玫瑰糕涼了一盤又一盤,蘇扶桑還是沒影。

    孟棋楠坐不住了,跑到院子門口翹首以盼:「怎麼還不來啊……」

    紅絳剛端來熱騰騰的玫瑰糕,一聽她這麼說嘴角又癟了下去,委屈得快哭了:「青碧姐,我實在吃不下去了,嚶嚶。」

    青碧安慰了紅絳兩句,走上去對孟棋楠說:「郡主回屋罷,也許蘇太醫今日有事耽誤了,明天他一定會來的。」

    孟棋楠嘴唇撅起老高:「萬一明天也不來怎麼辦?我今天就要見他,就要見!」

    她打定主意就沒人能改,一轉身叉著腰指揮道:「紅絳你把玫瑰糕裝上,青碧你去打聽蘇公子說的善堂在哪裡。他不來看我,換我去看他也是一樣的,反正今天一定得見著!」

    她們前腳出了侯府大門,後腳就有人回禁宮稟告了衛昇。

    衛昇午後小憩剛起來,聽到趙剛來說不禁彎起了眼:「哦?是往蘇家善堂去了?」

    趙剛答:「是,手裡還提著食盒,約莫是給蘇太醫送吃的,屬下遠遠聞著像玫瑰的香味。」

    「為君洗手做羹湯,她倒是肯下功夫。安盛,給朕拿套便服。」衛昇說話聲調有些尖,似乎透著股酸味兒。

    安盛過來伺候更衣,趁著這功夫問:「皇上,今兒晚上您去哪位娘娘的宮裡?今兒是十五,太后剛才派流芳姑姑送來了一盅補湯,看您正睡著就沒有打擾……」

    衛昇愉悅的心情被沖淡了幾分,他皺著眉道:「晚上回來再說,現在朕有事要出宮一趟。」說完他一甩袍子就走,趙剛也急忙跟了上去。

    安盛趕緊伏跪在地上:「恭送皇上——哎喲,那湯怎麼辦呀皇上!」

    「賞你了!」衛昇頭也不回。

    安盛捧起湯盅,打開一看裡面濃濃的全是鹿茸海馬羊腎,估計喝一口下去滿身的血會熱得噴出來。

    他苦著臉哀哀慼慼:「小的是挨過一刀的人,喝了這些有什麼用?皇上您就愛拿小的出氣……」

    上京一年四季繁華熱鬧,這段時令又正好是出門踏青的日子。外間熙熙攘攘,男男女女衣香麗影,看得人眼花繚亂。青碧在前頭帶路,孟棋楠大步朗朗地走著,只有紅絳一副膽小的樣子,跟在最後畏畏縮縮的,生怕迷了路走丟。

    「郡主……」紅絳怯怯扯住孟棋楠的袖子,「別人怎麼……好像都在盯著我們看?」

    不說不覺得,一說孟棋楠還真覺得是這樣。她環視四週一圈,頓時發覺了此中緣故:楚國是女人當皇帝,所以女子地位不低,她們並不一味相夫教子,而是時常出門走動、交友遊玩,朝中甚至還有女官,在孟棋楠治國的時候,女官人數更是大大增加,所以她從不覺得女人出門逛游有什麼不對。但現在這裡是晉國,晉國是男權統治下的地方,這裡女人的地位跟楚國是不能比的,雖然說不上受壓迫受奴役,但也說不上受重視。平民女子可以出來隨意行走,抑或做些小買賣,但官家小姐和貴婦人從不輕易拋頭露面,出行都要用冪籬遮臉。

    孟棋楠這身打扮一看就是未出閣的世家小姐,又有兩個丫鬟跟著,怎麼說也得坐個馬車乘個轎子什麼的,可她偏偏不遮不擋落落大方地走在路上,當然引人矚目了。

    「看什麼看!這張臉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我以前的模樣你們是沒見著,不然還不驚掉你們的眼珠子!哼……」

    孟棋楠對週遭路人的行徑極為不屑,隨手從挑擔貨郎的籮筐裡撿走把扇子,拿起來遮住半張臉:「真是麻煩!如果我當皇帝就下旨廢了那些囉嗦禮教,而且肯定比表叔公當得好!」

    想起衛昇她就一肚子無名火,扇著扇子走得飛快。

    賣扇子的貨郎追著喊:「姑娘扇子還沒給錢——」

    青碧折身回去付錢,孟棋楠還埋著頭往前衝,差點撞進前面雪青色長衫男人的懷裡。

    「借過。」

    孟棋楠趕著去見蘇扶桑,對於眼前這位身材不錯的男子竟也視而不見,耷拉著腦袋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對面男子穩穩站著,一開口就是戲謔的語氣:「愛妃如此投懷送抱,朕真是受寵若驚啊。」

    這這這……這聲音?

    孟棋楠猛然抬頭,眼珠子都快迸出來:「表叔公?!」

    衛昇伸手抽掉她的扇子,邊扇邊笑:「方纔朕好像聽到有人說如果她做這個皇帝……愛妃是想把朕取而代之嗎?」

    「表叔公您聽錯了,年紀大了耳背是常有的事。」孟棋楠踮起腳搶回扇子,拋給他一個威脅意味十足的媚眼,「您是長輩,別老愛妃愛妃的喊我,亂了輩分不好。」

    「反正是遠親,沒關係。」衛昇笑意不減,眨眨眼問她:「你不在府裡好好呆著,出來亂跑什麼?」

    孟棋楠翻他個白眼,理直氣壯:「我來找大夫看病!你趕緊走遠些,免得我把病傳給你!」

    衛昇饒有興味:「得病了還能生龍活虎出來走動,說話也中氣十足,到底是什麼病這麼古怪?愛妃說來聽聽。」

    「我……」孟棋楠噙著狡黠,得意揚眉挑釁,「相思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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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6360650 發表於 2016-1-23 04:23 AM

12、錯愛

    寡人相思成疾,可惜不是為了你呀表叔公。

    衛昇緩緩「哦」了一聲,伸手撥開她擋面的扇子:「朕真是好生感動。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愛妃半月不曾見朕,想必度日如年,這才患上了相思病。」

    表叔公你要不要臉要不要臉!

    「誰說我想你!」

    「莫非你想別的男人?愛妃可知在晉國,紅杏出牆的婦人是要被沉塘的。」

    「……」

    這時青碧和紅絳追了上來,見到孟棋楠與衛昇在一起,青碧頓時認出這位便是接了繡球的男人。說來那日她依吩咐行事,見駙馬與衛昇在一起,也不清楚這人是多大來頭,只道肯定是身份不低的世家公子哥。私心作祟,青碧也想孟棋楠嫁得好,於是胡亂把繡球塞給了他。今日又見愈發覺得此人氣質不凡,貴不可言。

    孟棋楠見青碧呆住的模樣,隨手一指衛昇:「他是我家表叔公,叫……餵你姓什麼?」

    她說話凶聲惡氣的,衛昇卻笑意謙和:「姓衛。」

    「嘁,我還以為你會說你姓黃呢。」孟棋楠說話不帶刺就不好受,她擺手揮趕衛昇,「我的丫鬟都到了,就不跟表叔公你敘舊了。您慢走,路上留神別被馬蹄子踩了腳!」

    紅絳很不識時務地點頭贊同孟棋楠,催道:「郡主快走吧,不然玫瑰糕又要涼了,就不能給蘇太醫吃了。」

    嗚嗚嗚,奴婢今天已經吃了九盤了,再來一盤撐得肚皮十分圓,可得破了!

    笨丫頭,故意搗亂是不是!孟棋楠回眸狠狠瞪她一眼。

    「走吧。」哪知衛昇優雅邁出長腿,也同樣催促孟棋楠,「不是說要看病麼,有病得早治,快走吧。」

    孟棋楠如臨大敵:「你你你……你要和我一起去?」

    衛昇認真點點頭,用表情告訴她他沒有開玩笑:「身為你的……親戚,自然是關心你病情的,且讓我看看哪位妙手神醫能醫好你的頑疾。還有,」他忽然湊到她耳畔,在畫扇遮掩下唇齒輕佻,「這麼香的東西,朕可是想吃得很呢。」

    孟棋楠一個激靈抱緊了胸:「不准打我的主意!」

    表叔公,老牛不能吃嫩草,寡人是你的侄孫女!

    「咦,郡主何出此言?」衛昇裝作詫異不解,衝著紅絳手裡的食盒努努下巴,「玫瑰濃香,令人垂涎三尺。哎呀,你不會以為我剛才說的是你吧?真是一場好大的誤會咯。」

    算你狠!

    儘管十分不情不願,孟棋楠還是帶著牛皮糖一般甩也甩不掉的表叔公,去往蘇家善堂。

    既是善堂,肯定不在權貴聚居的地方。幾人過街穿巷跨橋,終於來到一條僻靜的胡同口,路邊堆砌著許多蒲葦草蓆,灰瓦舊牆雖然破敗,但卻打掃得很乾淨。

    「讓讓!請讓讓!」

    幾個穿布褂的漢子抬著簡易的竹製擔架,從後面匆匆跑來,一邊跑一邊吆喝。青碧趕緊扯住孟棋楠躲到一旁。只見架子上躺了個受傷的後生,臉白失血滿頭冷汗,腹部上插著一截斷木,鮮血正不斷從傷口滲出來。

    旁人見狀都趕緊讓路,有人問起這是怎麼了。抬人的漢子道:「做活的時候不小心從房頂上跌下來,摔在木料堆裡頭,就傷著了。咱們鄉里的大夫不敢治,叫我們趕緊來這兒找蘇大夫,說是運氣好興許還能撿回一條命。」

    到了善堂門口,卻見此處熱鬧得如集市一般,連門口台階上都坐著人,好幾個小廝打扮的人進進出出,忙著抓藥熬藥濾藥。

    「蘇大夫!蘇大夫在麼?」

    有人在外頭扯開嗓子喊,沒一會兒從善堂後面鑽出來個男人,罩了件灰布外衫,袖口隱隱露出月白中衣,只見他眉眼曼妙溫文爾雅,不是蘇扶桑是誰?

    孟棋楠一見他,興沖沖揮手高喊:「蘇公子!」

    「郡主?您怎麼來了?」蘇扶桑乍見孟棋楠嚇了一跳,轉眼又瞧見旁邊的衛昇,更是驚得不輕,作勢就要下跪行禮,「微臣拜見……」

    「起來吧。」衛昇截住他的話,指向擔架,「先救人要緊。」

    蘇扶桑點點頭,快步過去看了傷者的傷口,急忙叫他們把人抬到裡間去,然後自己也跟著入內,沒有再出來招呼幾人。看他忙得腳不沾地的樣子,孟棋楠不好意思上去打攪,在善堂一角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捧腮打量此地眾生百態,消磨光陰。

    門口沒牙的老婆婆,喝藥前吃了足足七個大饅頭……您是來看病的還是來蹭吃蹭喝的啊!

    柱子底下的小叫花子,吃了一口藥嫌苦,又吐掉了……不知好歹的死小孩兒,開方抓藥熬藥很費功夫的你知不知道!

    天井中央那個瘦的皮包骨頭的男人,賊眉鼠眼的,一直斜眼看放置藥材的屋子……你還看你還看!想趁亂偷兩根蘇公子用來救命的人參是不是!

    你們這群狼心狗肺的刁民,居然利用寡人善良的蘇公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寡人攆你們走!

    孟棋楠拍案而起,氣勢洶洶先衝著天井的瘦男人喝道:「有什麼好看的!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男人肩頭一聳,打著顫回頭,眼睛卻還是斜斜瞟著邊上,抖索解釋:「俺、俺不是……俺眼睛就、就是有毛病,看東西要歪著看才、才能看清……」

    善堂小廝過來道:「他的斜眼病已經好多了,以前才叫個厲害呢,脖子都是歪的!你等等啊,咱們公子一會兒就出來給你扎針。」

    弄錯了?孟棋楠愣了愣,然後指著小乞丐的鼻子訓斥:「你!幹嘛把給你的藥倒掉?不知道蘇公子看病辛苦啊!」

    小乞丐平時就受人欺負,看見穿得像仙女一般的姐姐走來,本是心生歡喜的,誰知被她不分青紅皂白地劈頭蓋臉罵了一通,頓時嚇得大哭起來。

    「哇——」

    「姑娘姑娘,您錯怪小貓兒了。」小廝急吼吼過來護住小乞丐,道出緣由:「他從小流浪,撿食亂七八糟的東西所以傷了味覺。公子用藥刺激他的舌頭,含一會兒就要吐出來,接著換下一味。您不信的話去看,那兒還有好幾碗等著他嘗哩!」

    小乞丐水汪汪的大眼睛含著淚,嗚嗚點頭。

    孟棋楠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訕訕道:「我看他把藥吐掉,所以以為……那她來騙吃騙喝總沒錯吧?只顧著吃饅頭,藥都涼了也沒喝!」她理直氣壯質問門口的老婆婆。

    小廝笑得越發燦爛:「她得了總是吃不飽的怪病,公子正在尋古方為她醫治呢,若是連這等聞所未聞的疑難雜症也能醫好,咱們公子就能與扁鵲華佗齊名啦!所以我們都由著老人家吃喝,不就是幾個饅頭而已。」

    你你你……你們聯合起來欺負寡人!

    孟棋楠又窘迫又難堪,想發火苦於找不到對象,正在暗自咬牙切齒,冷不丁聽見一聲嗤笑。

    「噗!」衛昇居然沒走,還坐在屋子角落喝茶,他終於忍不住撲哧一口把茶水噴了出來,譏誚道:「民間有句話怎麼說來著,鹹吃蘿蔔淡操心,你今早在侯府吃了不少鹹蘿蔔吧?」

    落井下石的表叔公!

    「一聽就知道表叔公你書讀得少。」孟棋楠正愁找不到人出氣,立即反唇相譏,「有句詩說得好,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衛昇眉梢一挑,搶先說:「干卿何事?」

    「錯!是關你屁事!」

    衛昇含笑望她,也不著急回嘴,而是慢條斯理拈起一塊紅粉剔透的點心,再徐徐悠悠放入口中,輕嚼慢咽。孟棋楠定睛一看,氣得火冒三丈。

    玫瑰糕!寡人專程送給蘇公子的玫瑰糕!

    孟棋楠拽得跟個什麼樣,大搖大擺走上去就從他嘴邊搶走點心,寶貝兒似的揣進懷裡:「不許吃!」

    到嘴的肥肉都被搶走了,衛昇撇撇嘴:「真小氣。本來朕是想給你提個醒的,既然你連兩塊點心也捨不得,那朕也索性不說了。」

    孟棋楠狠狠剜他一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誰稀罕你說!」

    忙活了一個多時辰,蘇扶桑終於取出患者腹中的斷木,還給他縫合了傷口,熬了治傷湯藥。不知不覺日落西山,黃昏時分他從屋裡出來,被金燦燦的餘暉晃著眼睛,頭有些暈眩。

    「當心!」

    蘇扶桑腳步虛浮差點絆倒,孟棋楠剛想迎上去,卻被門口進來的一人捷足先登,搶在前頭扶住了他。

    這是位男子,青衣落拓面容清瘦,模樣雖比不上蘇扶桑卻也算得上俊秀。只可惜他一條腿是瘸的,走路一顛一跛。

    跛腳男子下意識攙住蘇扶桑又很快放手,面容淡淡不苟言笑,冷冷問了句:「沒事吧。」

    蘇扶桑看清他的瞬間眼中劃過驚喜詫異,搖著頭語無倫次:「沒事沒事,就是站久了頭昏,現在沒事了……子淵,你怎麼來了?」

    子淵卻不把他放在眼裡的樣子,語氣略有責怪:「拿藥。」

    蘇扶桑對著一張冷臉連連道歉:「都怪我今天太忙了,今日十五我是記得的,原本我是要親自送到府上去,可是這裡實在走不開。子淵你別生氣,藥我都備好了,進來我拿給你。」他伸手想去牽子淵。

    子淵斜睨他一眼,固執地避開他的攙扶,自己扶著門框費力跨過了門檻。蘇扶桑連看也沒看對面殷切切的孟棋楠一眼,搓著手略有不知所措,等子淵進門後也趕緊跟進去了。

    「他……他們……」

    孟棋楠見到這一幕久久回不過神,嘴唇囁嚅聲音嗡嗡。

    「子淵是蘇家管事的兒子,與扶桑自幼一同長大。」衛昇噙笑搖扇,娓娓道來,「兩人幼時一同出門,子淵為了保護扶桑摔斷了腿,所以扶桑才去學了醫。後來不知是何緣故,子淵自贖出了蘇家,跟扶桑也形同陌路……於是扶桑把善堂開到了這裡,子淵就住在附近。」

    孟棋楠一顆玲瓏少女心頓時碎成了琉璃渣子,嘩啦啦落了一地。

    花兒一般的扶桑公子,寡人說你怎麼對美女視而不見呢,原來你的含情脈脈都給了子淵!原來你是、你是……

    難過死寡人了!

    衛昇十分擅長在合適的時機「安慰」他人:「你若是喜歡蘇扶桑,給朕說一聲,朕可以下旨讓他以正妻之禮娶你過門。畢竟,你喊朕一聲表叔公呢。」

    哼!捅了別人一刀還要在傷口上撒鹽的表叔公!

    孟棋楠把玫瑰糕往他身上一砸,氣呼呼就跑開了。

    「表叔公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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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6360650 發表於 2016-1-23 04:23 AM

13、談心

    衛昇找到孟棋楠的時候,她正坐在郊外河邊的石頭上,脫了鞋赤腳踩進冷冰冰的水中,癡癡望著遠處。

    老遠看去她肩膀一聳一聳的,嘴裡發出低咽嗚聲,還時不時用手背抹著臉頰,好像在哭泣。

    到底還是一顆女兒心喲……

    衛昇無奈一歎,走過去按住孟棋楠肩頭:「別哭了。」

    孟棋楠喉頭嗚嗚,沒有回頭理他,抽搭得更厲害了。

    衛昇心裡頭有些愧疚。他其實就是氣不過拋繡球時吃了癟,於是想方設法討回面子,刻意指了斷袖的蘇扶桑去診脈,為的是擺孟棋楠一道,掃她的顏面。沒想到這回下手還是重了些,少女芳心錯付,受不了這打擊就跑河邊來了,沒準兒還想自盡!

    這可使不得!若是這麼有趣的孟棋楠死了,誰跟他鬥法來著?誰還敢喊他表叔公?

    衛昇心裡想著「朕是明君,朕不能草菅人命」,拉下面子向孟棋楠賠罪:「朕也不是故意騙你,朕想告訴你的呀,是你自己說不稀罕……好了別哭了,朝中還有好些未曾婚配的年輕男子,要不你自己去挑一個?」

    「泥不四說費沉宕咩?」(你不是說會沉塘嗎)

    孟棋楠含糊不清地咕噥一句,轉過了臉來神情迷惘。衛昇一怔,突然冷冷拂開袖子,重重「哼」了一聲。

    原來她正在啃芥辣豬蹄,吃得滿嘴油乎乎的,還辣得鼻涕眼淚都出來了,於是一邊吃一邊抹淚,從背後看起來就像在哭一樣。

    「表叔公你吃不吃?」孟棋楠吐出舌尖噓噓兩下,把手裡的紙包遞過去,「好吃得很哩。」

    衛昇一把扇開她的手,怒其不爭:「撐死你算了!」

    沒心沒肺的死丫頭!朕是氣糊塗了才會心軟!

    深呼吸幾口氣,衛昇終於把火降了下來,用力把袍角一撣,毫不客氣地挨著孟棋楠坐下來。

    「表叔公你真的不吃?」孟棋楠絲毫不覺得他在生悶氣,一個勁兒熱情邀約,「才買的還熱乎著,滷汁澆得厚,裡面的蹄筋才好吃,你嘗一個嘛!」

    衛昇推辭不過,被她硬塞了肥膩膩的豬蹄子在手裡,油花弄得他滿袖子都是,而且那個沒心肝的女人還順道在袖口上揩了把手。

    賠朕的蘇杭絲錦緞子!

    衛昇把手裡的東西想像成是孟棋楠,惡狠狠咬了一口,表情頓時起了變化,眉眼都舒展開來,默不作聲又悄悄咬下第二口。

    孟棋楠嬉皮笑臉地湊過來:「好吃吧?我沒騙你吧?」

    衛昇斜著眼冷冷看她,只是問:「你不難過?」

    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女人?失戀以後不哭不鬧不上吊不跳河,居然笑得跟個彌勒佛似的,還坐在河邊大魚大肉!

    孟棋楠大方承認:「有一點點吧。」

    衛昇冷笑:「蘇扶桑就那麼好?」

    「他是好啊,一表人才心地善良溫柔風趣……」孟棋楠扳著指頭一一數來,「這種男人放眼全天下也找不出幾個來吧?」

    衛昇一聽臉更黑了。孟棋楠趕緊補充:「當然!他再好也沒表叔公你好,表叔公是最好的!」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沒想到寡人也有迫於淫威阿諛奉承的一天,嗚嗚嗚。

    算你識相。衛昇的眼神流露些許滿意,他玩味地微笑:「既然朕最好,你還難過個什麼?」

    封了你當妃子,你給朕裝病不願意,反而跟個斷袖之癖的太醫勾勾搭搭眉來眼去!你當朕死了啊!

    「我難過是因為……」

    孟棋楠欲言又止,抬起頭仰望天空,眼睛睜得大大的,表情竟有幾分悵惘。

    「為什麼他們都不喜歡我?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上輩子的時候她含著金湯匙出生,眾星拱月地長大,模樣美腦筋好人也機敏,才十三歲就讓天下英豪趨之若鶩,登基做了女皇之後更是艷壓天下。宗親喜歡她,臣民喜歡她,後宮的男人們更喜歡她。她從來沒嘗過不被人喜歡的滋味,活了這麼久,從沒有人膽敢忽視甚至厭惡她。

    寡人是哪裡做得不好嗎?孟棋楠捫心自問,苦苦反省卻想不明白。他們應該喜歡她的,應該……喜歡吧?

    「你確定,」衛昇正色發問,「以前那些人是真的喜歡你?」

    孟棋楠緩緩回過頭來,眼裡的迷霧還沒散盡,就像迷路的小貓。

    「不是真的喜歡?」

    衛昇不理她,自顧自啃著豬蹄,大口嚼肉。這般進食的樣子若讓安盛瞧見了,絕不肯承認堂堂晉皇居然會如此粗鄙。

    孟棋楠則陷入反思之中。

    宗親們的喜歡,討好的成分多一點……

    臣子們的喜歡,奉承的成分多一點……

    至於後宮侍君的喜歡,說來講去無非爭寵二字……

    「表叔公,」一直不肯承認事實的孟棋楠唉聲歎氣,順勢腦袋一歪,靠在了衛昇肩頭上,「我現在真的有點難過了。」

    衛昇背脊有些僵。他遲疑一會兒,慢慢扔了手裡的骨頭,撫上孟棋楠的腦袋:「朕……就把肩膀借給你靠一會兒吧。」

    「嗯!」

    孟棋楠把臉埋在長袖裡狠狠點頭,扯起袖口胡亂揩臉,也不知是不是在擦止不住的淚水。

    衛昇默默心痛這身衣裳。

    這種料子一年只織得出三匹,朕送了一匹給太后,一匹給表妹,好不容易留下一匹自己穿,卻被你拿來擦眼淚鼻涕口水!你這個敗家的女人!

    他滿肚子牢騷忍著沒發,一邊長吁短歎,一邊安撫小貓小狗般拍著孟棋楠的頭。

    「表叔公!」

    哪知道孟棋楠還不領情,突然大吼一聲抬起頭來,後腦勺直接撞上衛昇的下巴,痛得他差點昏過去。

    孟棋楠眼角依舊是乾的,臉上油花卻被擦得乾乾淨淨,她嘟著嘴使勁搓頭髮,迭迭埋怨:「你手那麼髒還來摸人家頭髮!討厭死了!」

    衛昇低眉瞥見油膩髒污的袖子,頓時一口氣上不來。

    什麼叫顛倒黑白?什麼叫惡人先告狀?什麼叫狗咬呂洞賓!!!

    「哼!」

    衛昇連罵人的話也不想說了,「嗖」一下站起來狠狠甩袖,差點打在孟棋楠臉上。

    孟棋楠仰頭避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他袖子,賠上一張笑臉:「表叔公別生氣嘛,大不了我替你洗乾淨,我以前從沒幫哪個男人洗過衣裳呢!」

    寡人紆尊降貴洗衣服,夠給你面子吧表叔公?

    衛昇對這句話倒還買賬,只是覺得跟她交鋒幾日肺都要氣爆了,他按捺住蹂躪她那張無辜嬌臉的衝動,一根手指抵上她眉心,恨鐵不成鋼:「朕有時候真想把你腦袋劈開,看看裡面裝了多少漿糊!」

    孟棋楠摀住眉心「哎喲哎喲」叫著:「表叔公你輕點!男人大丈夫怎麼這麼愛生氣,還一國之君呢……」

    「還不都是被你氣的!」衛昇屢屢破功,索性也不再裝腔作勢拿捏帝王風度,伸出手去遞給她,「起來回家,天都黑了。」

    孟棋楠嘻嘻笑著,把腳從水裡拿出來,逕直在他袍子上蹭了兩下,這才穿上鞋襪。

    敢情朕的龍袍就是你的擦嘴帕抹腳布!

    不等她穿好,衛昇已經拖拽著她往官道上走。河岸邊草叢荊棘橫生,還有細碎尖利的小石子兒,孟棋楠被劃破了腳腕,疼得大呼小叫,死死揪住衛昇蹲下不肯走了。

    她可憐兮兮仰頭,眼中盛滿淚水:「人家走不動了,表叔公……」這聲呼喚別提有多嬌柔多委屈了。

    衛昇恨她一眼,彎下腰去。孟棋楠驚喜異常:「你要背我呀!」

    寡人最喜歡關愛晚輩的長輩了!

    「癡心妄想。」衛昇嗤她一聲,攙起她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你一程,待會兒就有人接應了。」

    孟棋楠嘴巴都快翹到鼻尖上去了。不懂憐香惜玉的表叔公!咒你打一輩子光棍!

    兩人比肩攜手,終於走上了官道,烏龜似的慢慢前行。

    「繡球是怎麼回事?」

    這件事困擾了衛昇許久,他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問了出來。當日明明看見孟棋楠把繡球扔出來,可一眨眼就不見了,憑空消失在頭頂上方,而自己反倒被她栽贓嫁禍一把。

    「想知道呀?」孟棋楠搖頭晃腦地講條件,「你背我我就告訴你。」

    「……」

    突然間衛昇一把丟開扶著她的手,害得她差點摔倒。他居高臨下望著她,嘴角噙著冷笑:「你說出來朕就帶你回去,否則扔你在這兒喂狼。」

    「……」

    表叔公你趁人之危!

    威脅不成反被要挾。孟棋楠氣不過,使小孩子脾氣般坐到地上耍賴:「不背我算了,喂狼就喂狼!嗚,你欺負我,你堂堂大男人欺負我一個弱女子,你是皇帝還欺負我們平頭百姓……嚶嚶……」

    胡攪蠻纏蠻不講理的女人!衛昇袖下的拳頭捏緊了又放開,又重新捏緊。他嘴裡隱約發出磨牙聲,僵持片刻才大刀闊斧走過去,倏一下在孟棋楠面前蹲下。

    孟棋楠正在抹淚,眼前驟然出現一大片陰影,驚得她差點都忘了裝哭。衛昇頭也不回,不耐催道:「磨蹭什麼,上來!」

    「哦……哦!」

    孟棋楠好一陣才回過神,忙不迭撲上他背脊,手臂環繞牢牢勒住他脖子,就怕他下一瞬又反悔。衛昇陰著臉,反手摟緊她站了起來,邁步前行。

    表叔公看起來不胖不壯,沒想到還挺有力氣的嘛,手臂肌肉蠻結實!

    孟棋楠一邊想,一邊拿手去捏了捏衛昇胳膊,癢酥酥的。衛昇頓時停步回頭喝斥:「你幹什麼!」

    「沒什麼。」孟棋楠抿嘴偷笑,爬上去貼著他耳朵小聲說,「我突然發現,表叔公你挺有男子漢氣概的。」

    衛昇不鹹不淡哼道:「不敢當。」摟著她的手沒有鬆開,腳步卻輕快起來。

    啵——

    一道響亮的親吻聲破空而出,孟棋楠湊上去在他腮邊親了一口。

    「如果你不是我表叔公,我說不定真的會看上你呢!」

    衛昇的臉,居然慢慢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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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6360650 發表於 2016-1-23 04:24 AM

14、成婚

    說好有人接應的,但直到衛昇把孟棋楠背回了侯府,也不見一個人影。

    「表叔公,你手底下的兵真不靠譜,回去賞他們一人三十鞭子,看他們還敢不敢把你晾著不管!」

    孟棋楠趴在衛昇背上咬著他耳朵如是說。天已經黑透了,一路走過寂靜長街,初夏暖風吹來薔薇香氣,甜膩的味道縈繞鼻尖,久久不散。她不經意垂眼,看見了衛昇紅得可疑的耳根和脖子。

    「哎呀表叔公!你是不是累著了?」孟棋楠好心探手去試衛昇的額頭面頰,驚呼道:「又紅又燙的,你生病了吧!」

    衛昇咬著牙斬釘截鐵否認:「沒有。」

    「怎麼沒有,你瞧你跟條熟蝦子似的,不行,快放我下來。」

    還有幾步就到侯府大門,孟棋楠趕緊從他背上跳下來,單腳跳到他面前,非要給他看病。衛昇眼神有些躲閃,偏著頭不讓她看,還出言冷嘲熱諷。

    「別以為蘇扶桑給你看了幾天病,你就久病成醫了。

    還記著這茬呢?小肚雞腸的表叔公!

    孟棋楠熱臉貼了冷屁股,沒好氣道:「我才懶得關心老人家。行了我到家了,表叔公您也回去吧,後會……還是無期好了。」

    一聽到「後會無期」四個字,衛昇的臉就繃緊了,似是隨意的表情實則充滿殺機:「愛妃想抗旨不遵?嗯?」

    孟棋楠起了身雞皮疙瘩:「說多少次了,別喊我愛妃,我聽了慎得慌!」

    衛昇一本正經:「你喊朕表叔公朕也沒計較,禮尚往來而已。」

    「……」

    小肚雞腸都誇獎您了,您可真是睚眥必報啊表叔公!

    孟棋楠冥思苦想,試圖跟他講條件:「那我不喊你表叔公了,你收回冊封的聖旨成不成?皇上?陛下?」

    衛昇斜眼瞥她,不屑道:「不成。」

    「那我跟你講繡球的秘密,不要讓我進宮好麼?表叔公——」

    「撒嬌也沒用,朕現在不想知道了。」

    衛昇看見侯府守門的小廝聽見動靜走了過來,便拂袖扔開孟棋楠的手,翩然朗朗地轉身離開,輕飄飄扔下一句話。

    「本月十八是吉日,朕派人來迎你入宮,愛妃。」

    十八?那不就是大後天?孟棋楠掐指一算,一跟頭栽在青石地上。

    「表叔公你回來,萬事好商量啊——!!!」

    衛昇帶著一身好心情走出街頭,神出鬼沒的趙剛就鑽了出來:「主公。」他體貼地為衛昇披上一件毛氅。

    衛昇捏了把酸脹的肩頭,揮揮手指:「盯著她,別讓人跑了。」

    趙剛答:「是。」他雖然沒有多問,可迷惑的神情已經寫滿了臉龐。

    衛昇瞥見,漫不經心問道:「你很好奇朕為什麼對她格外用心?」

    趙剛惶恐:「屬下不敢。」

    衛昇輕輕一笑,莫名其妙發問:「呵……如果你養了兩條狗,不好好看門卻在內院相互撕咬,甚至影響到前廳的安寧,你會怎麼辦?」

    「屬下會賣掉舊犬,買新的來馴,若實在不聽話的,便殺了它們。」

    「如果是人呢?必須存在且不能隨意殺伐的人。」

    衛昇繫好披氅上的帶子,給懵懂的趙剛留下答案:「朕會再養一隻虎,用以壓制獵犬,最後不管是虎殺死了犬還是被犬殺死……都與朕無關,朕要的只是這片安寧。」

    趙剛留在原地似懂非懂,衛昇則乘上了回宮轎輦,還見到安盛。

    安盛吃了補湯精神奕奕,大晚上還把眼睛睜得瞪圓:「皇上用過膳了沒?先喝口蓮子羹潤潤嗓子罷。」

    衛昇接過來抿了一口又放下,闔著眸子用手支頭,顯出疲憊:「不吃了,朕有些乏。」

    「那……」儘管安盛是個識趣的人,卻更害怕太后的威逼,冒著被衛昇收拾的風險硬著頭皮問道:「您今晚是歇淑妃娘娘宮裡還是德妃娘娘宮裡?太后娘娘那邊……」

    衛昇倏然睜眼,寒惻惻的目光掃過安盛,嚇得他趕緊埋頭趴下。

    「回蓬萊殿。」

    須臾,衛昇下了指示表明又要獨寢,安盛終於從緊壓狀態下釋放出來,悄悄鬆了口氣。不過眼下倒是安全了,但明兒太后問起來他要怎麼交待才好啊!

    皇上您還是給小人一個痛快吧,嗚嗚嗚……

    回宮的路還長,轎輦輕晃激起衛昇的倦意,他靠著軟枕漸漸睡去,唇角不自覺流露笑意,迷糊中還用手摸了摸孟棋楠親過的臉頰。

    兩日時光如白駒過隙,眨眼而逝。明早就是正式入宮的日子了,孟棋楠坐在筠芝齋裡,對著紅色嫁衣長吁短歎叫苦連天。

    以前不逃婚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吃不了苦,可是比起嫁給表叔公,吃苦算什麼,吃鹽都行!

    於是前天晚上孟棋楠想逃,深夜叫起青碧紅絳搜羅了嫁妝裡最值錢的東西,然後主僕三人一同去爬牆。誰知剛把腦袋伸出牆頭,對面就鑽出一個黑衣服的蒙面人,嚇得她差點跌下去。

    「夜深露重,請郡主回房。」

    黑衣人不苟言笑,揪住她肩頭一躍而下,把她「送」回了筠芝齋。

    第一次出逃以失敗告終,於是昨天她進行了第二次。

    常言道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孟棋楠打扮成侯府丫鬟,準備從正門堂而皇之地走出去。哪曉得……

    安盛這個狗腿也陰魂不散!

    圓滑的安總管簡直是個瞎子,對孟棋楠奇怪的裝束視而不見,反而能笑盈盈道:「小人恭候多時了,這些是皇上差小人送來的彩禮,請娘娘過目。對了,還有一樣兒特別禮物。」說罷呈上一件沾滿油膩的雪青色長衫。

    昨天還是郡主,今天就變娘娘了!寡人後天是不是可以當太后啊?!

    孟棋楠連悲憤抗議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捧著奇珍異寶魚貫而入的宮人擁著,風風光光「送」回了房,然後……蹲在後院水井旁洗衣裳。

    至於第三次……算了,寡人不想再丟一次人!認命了!

    「郡主快睡吧,都子時了。」

    青碧端著燭台來催孟棋楠安寢,孟棋楠無精打采趴在桌子上,手背墊著下巴:「不想睡,一覺醒來就要入宮了。」

    青碧鋪好床:「就算您不睡,明日一早還是要入宮呀。不如好好休息養足精神,上起妝來也好看。」

    孟棋楠坐直了身子,納悶道:「青碧你怎麼就不急呢?我明天要進宮當娘娘了啊,妃嬪那麼多皇帝就一個,下半輩子注定只能爭寵鬥狠過了,想想都鬱悶得要死。」

    「以後要怎麼過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曉得就算不進宮,入了侯門世家當主母,卻一樣要煩心後院的寵妾愛侍。既然免不了這種事,比起來進宮還要好一些,起碼,」青碧回過頭微微一笑,「有機會問鼎那個位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孟棋楠還是苦著臉:「我不稀罕。」

    皇后算個毛,寡人以前是一國之君,萬萬人之上,屈尊當個妃嬪實在太大材小用了!

    青碧道:「那您的打算是什麼?以如今的處境,恐怕由不得我們多選。」

    「哎,我也不知道。算了算了,還是走一步算一步罷。」

    孟棋楠垂頭喪氣躺上床,懷著一肚子迷茫憋悶過了整夜。

    因為孟棋楠來自楚國,衛昇為了顯示出交好之意,遣派左虓為婚儀使者,親自迎她入宮。在侯府行過繁複的冊封儀式,孟棋楠被擁簇著跨出大門,登上宮裡派來的玉輅。

    玉輅左右分別飾有龍虎,輿蓋外青色內繡金,立金鳳加兩鈴設塵幛。車廂為兩重,駕蒼龍六匹,飾以彩毛絲織。這是皇帝祭祀或者納後時才用的格制,孟棋楠並不陌生,只是對衛昇莫名的重視覺得有些疑惑。

    玉輅行過京中正街,圍觀百姓的私語不時飄入耳中。

    「聽說咱們皇上封了這位郡主賢妃,是正一品的夫人吶!」

    「可不是!一品夫人之上就只有皇后了,也不知楚國郡主有沒有這個福氣?」

    「我說難,別忘了宮裡還有淑妃德妃,論資歷那兩位娘娘可要老得多。」

    「老?宮裡最忌諱的就是一個老字!沒聽過新不如舊?」

    「哈哈,說的也是。不過瞧迎親的架勢,皇上大概很喜歡這位郡主吧?侯府真是個好地方,從裡面出來的人個個權傾天下。」

    「羨慕也沒用,皇家的事兒誰說得清,咱們小老百姓還是看看熱鬧就行咯。」

    孟棋楠聽到挺不是滋味的。表叔公你都有那麼多女人了,怎麼還要打寡人的主意?縱慾過度是會早死的!

    禁宮之內,儀仗就位,彩旗獵獵,百官齊集含元殿,連一國之君也身著袞冕,擺駕來到這裡,等待浩大的迎娶隊伍入宮。

    吉時前一刻,玉輅從南面的望仙門駛過,孟棋楠對素未謀面的晉國禁宮有種好奇感,於是偷偷掀開蓋頭偷看。見到自己只配從側門入宮,她氣鼓鼓捶了一拳。

    「總有一天,寡人要正大光明從丹鳳門走過,讓表叔公你跪在地上接我,哼!」

    入宮下車,換上鳳輿,孟棋楠徑直被抬到行禮的含元殿。肅穆恢弘的宮殿高高矗立,下方九百九十九級台階如天梯從雲端鋪陳下來,只接納最尊貴的人攀登上天。儘管蓋頭遮臉,孟棋楠卻知道最高的地方站著那個男人。

    她由宮人攙扶,在左虓的帶領下緩緩走過這些石階,每走一步,就代表她離至高的位置更近一些。

    這種感覺,是多麼熟悉又多麼陌生。

    她身體裡有股鮮血在叫囂、在澎湃,她彷彿回到了她出生長大的地方,彷彿回到了她本來應該的位置。也許青碧說得對,只是一步之遙,僅僅一步。

    走過天階,她終於來到衛昇身邊。衛昇從宮人手中接過她的掌,牽著她走到殿門前寬闊的平台上,接受臣民們的跪拜祝賀。

    耳畔是連綿不絕的祝詞,孟棋楠聽見這些人的恭賀聲音,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人真心多少人假意,只覺得久違的睥睨感油然而生。

    鬼使神差,她朝著跪著的臣子們伸出手,緩緩道:「眾卿平身。」

    此聲猶如驚雷炸地,把在場眾人都打懵了。

    孟棋楠還沉浸在做皇帝的回憶中不能自拔,爽朗笑道:「都起來吧,寡人今日大喜,諸位愛卿都放鬆些,別老像朝議時那般沉悶!」

    群臣:「……」

    「哈哈,看來朕的愛妃可是風趣得很吶。」還是衛昇出言化解了這場尷尬,「玩笑而已,愛妃說的對,眾卿不要拘謹,筵席之上開懷暢飲、不醉無歸。」

    這時孟棋楠才猛然回神,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幸好蓋頭遮著還看不到她窘迫的神色。

    儀式之後便要送入洞房了,宮婢來扶孟棋楠之際,衛昇在她耳畔飛快挑逗一句。

    「洗得香一點。」

    孟棋楠身子一抖,不動聲色踩上他的腳背,使勁蹍。

    寡人錯了,大錯特錯。

    做人最悲催的事不是變成奶奶輩兒的老女人,而是今晚上要和爺爺輩兒的表叔公滾床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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