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御井烹香 -【出金屋記】《全文完》
頁: [1] 2 3 4 5 6 7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4:34 PM

御井烹香 -【出金屋記】《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31 09:59 PM 編輯

【書名】:出金屋記

【作者】:御井烹香

【內容簡介】:

  陳嬌是個很簡單的人,金屋與長門,是她一生最關鍵兩個詞。

  而她的喜怒哀樂,亦只有兩字便可道盡:劉徹。

  至少,劉徹以為如此。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4:38 PM

本帖最後由 modeloves 於 2016-1-28 04:51 PM 編輯

1金屋

  她猛地從睡夢中驚醒。

  距離入睡還沒有多久,或者連一個時辰都沒過,帳外的燈火依然亮著,依稀可以聽到家人們的低語。

  “過了冬至,家裏就能湊得起贖身的銅錢……”

  “你不是家人子,買出去就是良人,長公主若是高興,松一松手,就是一份家事。”

  絮絮的低語聲,讓她更有些煩躁,她翻了個身,試著將錦被掩到耳邊,想要阻斷來自帳外的絮語聲。

  或許是她的舉動驚擾了這一對小小的姐妹花,帳子掀開了一角,家人子跪著進來,爲她掖好了被子,又輕輕地捋過了她的額發。

  她閉上眼,無由地反抗著,不想被人驚擾了自己的昏沉。婢子小心地探看了她的臉色,便慢慢地爬出了睡榻。

  “真是個古怪的小女兒……”

  或許是肯定了她已經陷入沉眠,婢子們便竊竊地議論起了主人的私事。

  “一點都不像是陳家的少主人……性子竟是那樣靜,雖然生得像長公主,但和長公主的性子,可是一點都不一樣。”

  “陳家又有哪一個人和她一樣?”輕輕的笑聲,隔著幔帳傳到陳嬌耳朵裏,就像是夢中傳來的耳畔私語。讓她皺起眉頭,又緩緩地迷失在了似夢非夢的迷蒙中。

  “別嫁。”急迫的女聲,又回蕩在她耳邊,帶著絲絲縷縷的,她尚且無法分辨的情緒。“別嫁,千萬別嫁。”

  “別……別嫁?”她遲疑地問,“到底,到底是要嫁給誰?你念了這麼久,我到底要嫁給誰呢?”

  從她記事開始,這聲音便若有若無地纏繞在她夢境之中,給她無憂無慮,予取予求的童年,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她曾試探地對母親談起過夢中的言語,而母親的回應,是一場盛大的法事。從此她便知道,原來她夢中的陰霾,換來的竟會是窮奢極侈,花費勝過陌間百姓一生,卻又一點也沒有用的浪費。

  她問過夢中的聲音,“究竟我們同陌上百姓,又有什麼不同?外曾祖父在未曾自立之前,難道不也是一名百姓?”

  這聲音未曾回答她,但陳嬌卻從此絕口不提這夢中的煩擾。

  自那以後,她便明白,有些事她母親畢竟是沒有辦法的。

  這聲音多半隻是在告訴陳嬌,“別嫁,千萬別嫁。”

  可一旦問她究竟是要嫁給誰,她卻從不肯回答。

  今晚她的語調特別急切,使得陳嬌在迷糊中,有了一些朦朧的好奇。她又問,“你說了這麼久……有一年嗎?有兩年嗎?你——到底是誰呀?”

  那聲音無所回答,隻是深深地歎息起來,又重複著自己的要求,“阿嬌,不要嫁。嫁別人,勿嫁他。”

  “他是誰?”她問,甚至想要揉一揉眼睛,“我很倦,我還小,我不用嫁人。我……我要睡了。”

  那聲音于是便不說話,放任陳嬌陷入了不安的睡眠裏。

  因爲這聲音的存在,她自小就是個不愛笑的孩子。很少能夠打從心底大笑出來,即使面對她的外祖母,天底下最有權勢的女人,她也隻能淡淡地笑著,問候外祖母,“外祖母安好。”

  外祖母臉上露出了慈和的笑,她摸索著將陳嬌納入了懷抱之中,“好阿嬌,又認了多少字?”

  陳嬌就靠在外祖母懷裏,輕聲細語地說,“一天認十個字,又認了一百來個,現在讀書,已經大概懂得裏頭的意思了。”

  外祖母和氣地問,“都是什麼字?說給外祖母聽聽?”

  陳嬌扳著指頭,念叨著似乎深奧,又似乎簡單的字詞。“禮、儀、良、善……”

  身邊有人輕聲說,“娘娘,太子來問安了。”

  外祖母輕輕動彈了一下,緩聲說,“阿嬌,你表兄來了。”

  她對表兄的態度,要比對陳嬌更客氣,甚至還坐直了身子,讓陳嬌走到一邊,不讓她跟著自己沾光,受太子的禮。

  陳嬌跑到母親身邊,等到表兄給外祖母行過禮,又和母親互相問安,便上前要參拜下來。

  身上一輕,表兄已經將自己抱在懷裏,笑著說,“阿嬌,你又長高一些了。”

  雖然位屬兄妹,但表兄大她足足十多歲,今年已經快要加冠。陳嬌從來也沒有將他當作過自己的兄長:她雖然小,卻也分得出自己的兩個哥哥和表兄的不同。兄長們會和她吵架,表兄卻一直都很寵愛她。

  “表兄。”她攬住了表兄的脖子,撒嬌地問,“你身邊那個小中人呢?怎麼沒有看見?”

  “阿嬌找他有什麼事呀?”外祖母笑吟吟地問。

  陳嬌不免有幾分不好意思,“他的陀螺抽得很好!”

  表兄和外祖母、母親都笑了起來,表兄笑吟吟地說,“他去辦事了,過兩天,我讓他到阿嬌家裏,專門給你抽陀螺。”

  他就抱著陳嬌坐下來,和外祖母、母親閑談著起居間的瑣事。外祖母又把陳嬌叫到身邊,讓阿嬌背誦著近日裏學到的字詞。又過了一會,表兄才起身告辭,回到他自己的宮殿裏去。

  陳嬌也感到困倦,她伏在外祖母懷裏,意識漂浮起來,耳邊隱約聽見母親說,“去把阿嬌抱到後頭去。”

  外祖母一下就攬緊了阿嬌,“就讓孩子睡在這裏。”

  “壓得您腿疼……”

  “怕什麼,自己的親生外孫女,怕她壓不疼!”外祖母的手梳理起了陳嬌的額發,手勁輕重恰到好處,讓她很快昏昏欲睡。

  母親和外祖母的對話零零散散,一片又一片地飄進了夢裏。

  “……說不上多聰明,卻也老實孝順。”

  “唉。”外祖母的歎息聲很長,“不比又怎麼會知道?他再好,生母那個樣子,終究也沒有用。”

  “總還是要看阿啓自己的意思……”母親的話裏多了一些什麼淡淡的情緒,很輕,卻讓陳嬌的心弦一下繃緊了起來。

  她還聽不懂,她畢竟太小了。

  “聽說上回對你也很不客氣。”外祖母的話裏也多了些什麼。“嘿嘿……不奇怪,不奇怪,就是對我老婆子,她都是陽奉陰違,連面上的恭敬都未必做得好。對你這個大姑子,又怎麼會發自內心地恭順呢?”

  “總是阿啓處置國事辛苦,很多事,過去就過去了。”母親似乎有爲自己分辨,又有爲誰分辨的意思。“不和您說,也是怕添了您的心事。”

  外祖母的聲音冷了下來,可拂動陳嬌額發的手,卻還是那樣溫柔。“我們一家子從京城到代國,從代國到京城,相呴以濕,相濡以沫……現在阿武又去了梁國,在那樣遠的地方……你弟弟口中不說,心裏多看重你這個大姐,你不知道?她和你處不好,要比欺壓後宮中別的可憐人,更討阿啓的嫌。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難怪生出來的兒子,也不聰明。”

  頓了頓,外祖母又輕聲說,“王夫人就要比她明白得多,你看她這一向,難道不是竭力與你結交?”

  “唉……”母親的歎息聲輕輕柔柔的,“我隻是個姐姐,難道還能對阿啓說她的不是?我沒這個身份,這種事一說,就是牽扯到廢立的大事……娘……我現在是陳氏婦……”

  這彎彎繞繞含義晦澀的對話,鑽進陳嬌的腦袋裏,本該像一個呵欠一樣,被她張口驅趕出去,但竟然就這樣留了下來,一路盤旋到了當晚解衣就寢的時分。

  又過了數日,母親再一次帶她入宮覲見時,她的第二個表哥也來請安。

  這個表哥來請安的時候,宮裏的氣氛就要熱鬧得多了。

  他和陳嬌年紀相差得不遠,說是表哥,其實兩個人的生日隻差幾天,不過他就要比陳嬌聰明得多了。陳嬌才認了幾百個字,他已經開始啓蒙讀書。

  “聽阿娘說。”表哥告訴她,“姑姑想把你說給太子爲妃。”

  這件事,陳嬌也隻是聽說。

  畢竟栗娘娘和母親互不搭理,已經有兩三個月。進出宮闈之間,總有些閑話會飄到陳嬌耳朵裏來。

  聽說栗娘娘很不喜歡母親爲舅舅進獻美人的做法,那天她和母親甚至吵了一架,隻是當時陳嬌在和小中人抽陀螺,並沒有當場與聞。這件事,還是抽陀螺的小中人私底下告訴她的。

  陳嬌沒有回答,她露出了一臉的不解,表哥說完就算,他跑開去,在外祖母的宮殿中采了好多時令鮮花,將小花圃的一角采得七零八落,又將鮮花堆滿了陳嬌一身。

  “送給你!”表哥似乎有些賭氣。

  陳嬌當然很喜歡花,她把裙子揚起來,兜住了這五顔六色的春意,對表哥笑了。

  這一切盡收母親和王娘娘眼底。

  王娘娘是這個表哥的母親,陳嬌喜歡她,比喜歡栗娘娘多些,多得也隻有限。

  夢裏有聲音告訴她‘王娘娘心機深沉,是個你對付不了的人,別看她對你笑,背後,她隻會害你。’

  這聲音難得這樣呱噪,說了這許多話,她雖然隻說了一次,但陳嬌卻不禁記在心裏。再看王娘娘,心中難免多些芥蒂。

  王娘娘笑著對母親說,“阿嬌和小徹總是能玩得到一塊。”

  母親也笑了,她叫過表哥,問他,“兒欲得婦否?”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緊接著,便指向了王娘娘身邊的小宮人。

  整間宮室卻忽然靜了下來,陳嬌站在當地,扭頭看向母親,忽然感到一股強烈的暈眩。

  在這暈眩中,有個聲音,那聲音不斷在說,幾乎是在呼喊,它喊,‘勿許金屋,勿嫁劉徹,不要嫁,不要嫁!’

  她不明白是什麼意思,隻得站在當地,聽表哥響亮地說,“不要。”

  母親把表哥抱到膝上坐著,陳嬌想走,但王娘娘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招手讓她過去。

  她隻好一步一步慢慢地向王娘娘走過去,她覺得王娘娘笑得實在很得意,雖然這笑看起來還很溫婉,但陳嬌就是覺得,王娘娘眼角眉梢,已經深藏一縷春風。

  母親指遍宮中侍女,最終,指向陳嬌,她問表哥,“阿嬌好麼?”

  表哥就轉過眼來盯著陳嬌,他大聲說,“若以阿嬌爲婦,願作金屋儲之。”

  這聲音裏竟有些不服氣,沒等母親說話,他又道,“阿嬌本來就該做我的王妃!太子比她大了十多歲,姑姑怎想,會這樣配!”

  母親同王娘娘相視而笑,王娘娘忍俊不禁,母親的笑聲,卻幾乎震動了屋宇。

  阿嬌不知不覺,已將懷中鮮花,撒了一地。

  她忽然很想和那聲音說聲抱歉:這金屋,由頭至尾,她未曾有餘地說一聲不。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4:55 PM

2 奪嫡

她猛地從睡夢中驚醒。

這一回,屋內家人都被驚動,兩個眉目精緻的垂髫小鬟掀開帳子,駕輕就熟地為她端進了一杯雪飲,又靜靜地放下簾子,退了出去。

年紀漸長,服侍的人年紀也小得多了,言語間自然不如當年的家人子隨意。

她將雪飲一仰而盡,又隨手拉起紗被,抹掉了眉間細密的汗珠。長安夏夜雖然渥熱,但她卻並沒有傳喚下人過來打扇納涼,只是由得周身冷汗,慢慢地收。

那聲音又在她腦中嘆息著、翻騰著,她低聲說,「從今以後,局勢翻覆,你還有什麼不足,你為什麼這樣驚惶。」

陳嬌沒有答它,她不用答。

明日就是表哥受封的日子,他要做太子,她自然就是未來的太子妃了。

母親的身份再尊貴,也比不上帝國未來的女主人,這兩三年來,她在家中幾乎聽不到一個不字,即使在宮裡,外祖母與舅舅也從來不曾給過她笑以外的神情。

但陳嬌依然是不快樂的,她母親已經多次說過,好奇她為什麼眉宇間總似乎帶了心事,帶了輕愁,即使是最名貴的禮物,也都難以博取女兒的一縷笑容。她這古怪的沉靜,雖然令舅舅大為讚賞,但卻從來都無法讓母親滿意。

「劉榮被廢,」那聲音問。「你為什麼這樣難過,連著幾個月,總是為他傷神。你究竟才見了他幾次,難道你已經私心裡喜歡了他?」

她的第一個表哥比她大了十多歲,現在已經是二十三四歲的大人了,她今年卻才止七歲。

自從栗娘娘和母親鬧翻,她幾乎再也未曾見過這第一個表哥,幾次在外祖母宮中相逢,表哥還是笑語晏晏,陳嬌卻再無法纏著他,讓他的小中人陪自己打陀螺。

那聲音幾乎是絮絮叨叨地告訴她,她母親正在外祖母耳邊道著第二個表兄的好,說劉徹『生有吉兆,天性聰穎,龍日天表,貴不可言』。

這都是說給別人聽的,到了私底下,母親自有一番說法。

「母以子貴,子以母貴。太子在位,栗娘娘不為皇后,總說不過去……您也該早做決斷了。」

陳嬌聽到她這樣勸說外祖母。

其實外祖母不過是個乾癟的老婦人,雙眼常年緊閉,看著更加蒼老昏聵,然而在那一刻,陳嬌只是從她的背影,都看出了極為耀目的一種光芒,她打斷了母親的話。

「栗夫人又怎麼會是個好皇后。」外祖母疲憊地說,「可太子廢立,也是大事,你是陳家婦,這件事,你怎好插得口。」

母親頓時不說話了,過了許久,外祖母又說,「真正的聰明人,又哪裡用得著插口呢。嘿嘿,王夫人可謂聰明到了極點,想必她教出的兒子,也不會差。」

陳嬌從來很少聽懂外祖母和母親的對話,總是意在言外,非得要那聲音為她解釋分明,她才稍微可以琢磨母親的意圖,外祖母的傾向。

「你和太子相差十歲有多,婚姻之說,只是個笑話。」那聲音在教她權謀的時候,總很熱心。「長公主只有你一個女兒,說不得也只好以你做個藉口,好和她搭話。搭上話頭一來二去,就有了交情。栗娘娘連這一點尚且看不透,又怎樣去看透後頭的盤算。」

「什麼盤算?」她在半睡半醒之間追問,而那聲音是從來都不賣關子的,她很快就給了答覆。

「天子的姐姐與天子的姑姑,長公主自然更好前一個。可若是天子的姑姑能再兼個妻母,差得就不大多了。長公主的弟弟,可不止君王一個。」

陳嬌一直知道外祖母是很寵愛小舅舅的。只是這兩年來,她口中也再聽不見立小舅舅為儲的言語了。

「兒女三人,長子無須偏疼,天下盡有。么子不在身邊,鞭長莫及。也就只有女兒是心尖尖上的一塊肉,年紀大了,自然有些言聽計從。立梁王為儲,對誰都說不過去,女兒再一勸說,也覺得自己過分,漸漸就不提起了。」那聲音又悠悠地說。「君王心裡不會不明白是誰的功勞,王夫人說你為劉徹妻的那一天起,已經注定了自己的皇后位份。子以母貴,東宮易主,也是早晚的事。」

陳嬌從此無法直視劉榮,她明知有朝一日他將敗落,便不想待到分離那一天時,再來傷心。

其實連這一份安心,亦不過自欺欺人。

那聲音似乎覺察到了她的心病,它在她心湖中翻騰起來,興奮得幾乎有些捲曲,「真是聰明!畢竟聰明!我知道你究竟聰明!」

陳嬌閉上眼,她輕輕地出了一口氣。

這一次分離不是生離,乃是死別。

劉徹今年不過七歲,太子還太小,臨江王又太大了些。舅舅的身子每況愈下,不能不為將來計。

不論是誰,看著一個必死無疑的年輕人,心情總不會太好。尤其這個年輕人對陳嬌也一向很和氣。

她幾乎是疲倦地央求那聲音,「讓我睡吧,別再說了,讓我安靜一些。」

那聲音就一下靜下來,讓陳嬌得以重新沉浸在茫然而昏沉的睡意之中。

待得她的思緒重歸混沌,它又輕輕說,「現在安靜了,將來就更安靜。你沒有想過,你會是下一個劉榮?」

所有睡意,一掃而空,陳嬌煩躁地翻了個身,只好又坐起來。

她又想到了那聲音氣急敗壞的央求、的要求、的強求。

勿入金屋,勿嫁劉徹,別嫁,不要嫁他!

然後就想到了她的第二個表哥。

七歲的太子,已經有了雍容,有了氣度,有了野心,卻畢竟年紀還小,始終對王娘娘言聽計從。

也不奇怪,當朝外戚,素來翻雲覆雨。即使呂氏一門已經煙消雲散,但竇氏的熱鬧,還是眼看得見的。

陳嬌忽然覺得,做大漢的皇后,並不如做大漢的皇太后來得舒服。

最後一點朦朧已經不情不願地一掃而空,在這時,陳嬌想到了薄娘娘。

母親總覺得她太過沉潛,太過憂鬱,甚至一點都不像個孩子,在未婚夫婿受封太子,自己身份水漲船高的那一天,也都不見歡容。

她半開玩笑地埋怨自己,『是不是嫌母親為你選錯了郎君?』

若是當年許了劉榮表兄,今日的陳家,又豈有這樣的熱鬧。母親畢竟是有幾分自豪的。

陳嬌只好望著她,敷衍地扯開唇瓣,給了她一抹笑。

腦海中,那聲音盤旋不定,它又說『笑得開心點,你的夫君要做太子了,你為什麼不開心?』

她只好揚起唇角,加大幅度,笑出了一臉的燦爛,用這笑,迎向了迎面走來的錦衣男童。

這男童手中拿了一枝花,送到她跟前,他笑著說,「我就知道,這麼多名花你不愛,唯獨就歡喜它。」

在這季節,迎春花早已經難得一見,也不知道劉徹是從哪裡尋來,討她的歡心。

陳嬌的笑有了幾分真心,她望向太子,剛要說話,那聲音已在她腦中說,「你多想想薄娘娘,三皇五帝至今,第一個廢后。」

薄皇后也是太后的外孫女,當年的太子娶她,也是為了討太后的歡心。

劉徹問她,「笑得那樣心不在焉,你不喜歡?」

陳嬌一怔,又徐徐綻開一個甜軟的笑,她輕聲說,「不,我很喜歡。」

#

當天回去,陳嬌告訴母親。「以後不要再給舅舅進獻美女了。」

母親頓時就愣住了,隨後,她不以為意地一笑,輕聲細語地說,「你還小,不懂大人的事。」

這一天也是王皇后的冊封大典,母親身為長公主,自然列席其中。陳嬌卻是由於外祖母的疼愛,才能破格出席。

是皇后,就是天子的正妻了,是母親正兒八經的娘家弟媳婦。

又有哪一個妻子,會喜歡一個不斷進獻美人的大姑子呢?

這些話,陳嬌一律沒說,她只是告訴母親。「太子也有姐姐,有一天,太子也會變成皇帝。」

到了那一天,平陽、南宮同隆慮進獻美女時,陳嬌都不能不高興。畢竟這一先例,就是母親所開。

這一回,母親不說話了。

劉榮表哥死於兩年後,就在長安獄中。

消息傳來時,陳嬌就在外祖母身邊侍奉。她輕聲細語地勸慰著外祖母,「底下人自作主張,和舅舅有什麼關係……」

在心底,她又一次告訴自己,天家無父子,無夫妻,無人倫,這就是敗者的下場。

為他的死表示出一點傷心,都是在把自己往他的路子上推。

「不是你舅舅——」外祖母畢竟老了,嘴上沒有把門的。

陳嬌趕快插嘴。「舅舅也氣呢,他比您更氣,更無法自白……」

和母親一起作好作歹,總算勸下了老人家,陳嬌退出宮宇,看到舅舅就站在門口,見到陳嬌,他摸了摸她的頭。沒有說什麼,就進了屋子。

陳嬌垂下眼,聽著心湖上頭迴蕩的笑意,那聲音頭一次笑得如此清脆,聲若銀鈴。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4:56 PM

3 大婚

她睜開眼來,略帶迷濛地凝視著精緻的錦帳,待得那交錯的花紋自模糊變得清晰,才緩緩坐起身來。

隨著帳內傳來響動,家人們頓時碎步上前,服侍陳嬌起身換衣,又梳洗過了,早膳已經擺到了屋裡。

隨著她年齡長大,周身人的服侍越發恭謹,陳嬌經年累月,也難得聽到一個不字,雖然沒有明言,但她的衣食起居,規格隱隱已經靠近父母,甚至更加精緻。

儘管母親只有這麼一個親生女兒,但陳家並非沒有別的小姐,姐妹們對於她超然的待遇並無一絲妒忌,只有心悅誠服。未過門的太子妃,太后特別偏寵的外孫女兒,皇帝的疼愛,太子的喜愛,這都是瞞不了家人的。儘管她年方十三,卻已被視為陳家的大樹,又有誰不想在她的蔭庇之下乘涼呢。

如若不是自己耳邊那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不斷地提醒她薄後故事,陳嬌自忖,她的性子自然也會更任性更跋扈,任誰自小到大,從未聽過一句逆耳的言語,也會逐漸驕狂起來。

她用過早飯,便起身到父母屋中請安。

堂邑侯府食邑雖少,但這些年來有母親的貼補,吃穿用度卻也不比宮中差了多少,甚至只有更強。陳嬌到得早,母親還在梳妝,她又置辦了一套新首飾,金簪上的人物樓台,精細到驚豔。

陳嬌話素來不多,她也用不著多話,母親抱怨她安靜無趣時,舅舅說她「安閒穩重,有皇后風範」,於是此後她的沉靜,就被當成了從容。

她就坐在母親下首,望著母親在銅鏡中反覆自照,想到舅舅厲行節約,宮中女子,即使貴為舅母,衣裙尚且不可及地。原本帶笑的眉宇漸漸沉潛下來,她問,「今日要進宮嗎?」

外祖母年紀大了,更依賴母親,三不五時,總要讓母親進宮陪著說半天的話,如若不然,鬱鬱寡歡之態,甚至流露在外。

很多事都是陳嬌所無力更改的,外祖母對母親的深情,堂邑侯府的炙手可熱,看得清,只能讓她更沉潛,更沉默。

母親輕描淡寫地說,「不進宮,去赴個壽筵。」

自己看得到的事,母親也未必看不到,縱使看不到,在自己三番四次勸諫,「舅母尚且沒有盛裝打扮,母親太過奢侈,徒惹不快」之後,畢竟也若有所悟。

說是如此,多半還是給自己面子。明年春就要行婚禮,她即將是陳氏太子妃,再不是母親裙邊的垂髫女童了。

陳嬌心不在焉地垂下眼來用了一口蜜水,母親還問,「你去麼?」

明年初就大婚了,到時候,壽筵的主人自然要想方設法來巴結她。

陳嬌興味索然地搖了搖頭,隨手抱起一隻貓來撫弄。母親在她身邊嘆了一口氣,若有若無,個中無奈已經盡情表露。

她是不快樂的,甚至有些陰鬱,整個人太靜,坐在當地就是一支箏曲,雖悅耳,卻太冷清,也難免不太討母親的喜歡。

可若是一個人的路,已經被她看得清楚,眼前大道雖好,可隱隱荊棘卻是遍地叢生時,她又如何能熱鬧得起來?天真不知愁,屬於任何一個名門貴女,但卻獨獨不會屬於陳嬌。

母親是看不懂的,她還沉浸在皇后與太子的笑臉相迎中,沉浸在外祖母格外的信寵之中,沉浸在舅舅大度的縱寵中,渾然已經忘記,外祖母畢竟是個老人了。

父親是看不懂的,兄弟們是看不懂的,他們看到的是竇氏的尊榮,卻已經忘記了呂氏的慘淡、薄氏的黯淡。在他們看來,太子妃金尊玉貴,夫復何求,為何還老不開心,簡直令人惶惑。

陳嬌不免和那聲音抱怨,「為什麼所有人都看得這樣淺,好似田鼠,只看得到眼前三寸。」

那聲音就笑話她,「沒有我,你也不過是一隻田鼠。」

陳嬌只得默然,是啊,沒有她,自己也不過是一隻被周身的讚美,讚得飄飄然的田鼠。大抵世間人從少到大,只聽得到溢美之聲,普天之下,除了寥寥數人之外,再無須向任何人低頭,就是這寥寥數人,也隨她揉搓搖擺,由得她撒嬌發痴時,又如何能不飄飄然,如何能看得更遠?

向父母問過好,她回閨中去繡花,一個香囊做到一半,還需細加針腳,斟酌花色。

堂邑侯府的這個角落,總是特別安靜。

到下午,有客人來了。雖是男客,但卻是她大哥親自帶人進的內幃。

堂邑侯府自然也是要守禮的,男女七歲不同席,更何況這又是太子妃的閨房,即使是親兄長,有時都要避嫌。

「大婚在即,我來看看你!」她的未婚夫說,即使是關心,也帶了霸道。

陳嬌從針線裡抬起頭,笑了。

這樣的笑,只對劉徹展現。

她像是一朵花,只在劉徹眼神中盛開,其餘時間,便與萬物共歸於寂。

又怎麼會有哪個男人能拒絕這樣的笑?

陳須低聲說,「妹妹這裡的桃花開得好,我在簾外賞賞春。」他出了屋子。

他們的婚期定在十月,一年之首,距今不過半年多,皇室大婚禮儀煩瑣,堂邑侯府上下並不得清閒,不過這種事,自然和陳嬌無關。

她只需要在劉徹的眼睛裡盛開就好。

他們年紀都並不大,十四歲的少年人,不過剛剛長成,距離加冠,還有五六年之久。陳嬌自知她尚有無數青澀,只是看著劉徹時,倒看不出他的年紀。

他自小就比同齡人高大得多,同他一起長大的韓嫣,說話聲尚帶了孩童的尖,劉徹的嗓音已經變得低沉、沙啞。十多日未見,他臉側竟多了些淡青色的胡茬,看起來更不像是十四歲的少年郎,同十六七歲的陳須比,才像是同齡。

陳嬌仔仔細細地用眼神撫了他一遍,垂下頭低聲說,「你又來看我。」

這對未婚夫妻感情不錯,劉徹得了空,時常出宮上堂邑侯府來,看望他的未婚妻子。雖說於禮不合,但館陶公主又怎麼會在乎這個。倒是王皇后說過幾次,希望陳嬌多加勸諫,令劉徹更尊重禮法。

陳嬌從善如流。

只是這話雖然是勸諫,卻也有淡淡的喜悅,只是更多的,還有盤旋陳嬌周身不去,那一股難言的幽靜。

劉徹並不在意,他挨著陳嬌坐下,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攬住了陳嬌的肩頭。

自小一起長大的表兄妹,摟摟抱抱廝廝打打,也是家常便飯,年紀漸長之後,反而逐漸生分起來,陳嬌身份尊貴,又和他有夫妻之分,格外注意避嫌,這一攬,劉徹是下了決心的。

懷中的女子並沒有如水一樣癱在他懷中,她先僵了片刻,這才緩緩地靠到了劉徹肩上,淡淡的馨香沁過來,似春雨,有些若有若無的濕潤。劉徹低頭看時,陳嬌輕咬下唇,面上染了淡淡的暈紅,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說不出的可憐。

他心旌一陣搖動,半晌才穩住了,輕聲說,「成婚後,我天天看你。」

陳嬌垂下睫毛,斂去了眼中複雜的神色,她點了點頭,輕聲應,「嗯。」

少年太子,意氣風發,他就是最耀眼的太陽,誰要逼得他甘做配角,縱然能得他容讓,又怎如柔情千縷如絲,更能縛得住他的心腸。

陳嬌想了想,又輕聲道,「舅舅知道,又說你兒女情長,想看我,過幾天到外祖母那裡,不也看得到?」

劉徹日日都要向竇太后問安,竇太后又經常將館陶公主留宿宮中。陳嬌身為她最寵愛的孫輩,又怎麼少得了進宮侍奉的機會。只是在宮中人口眾多,就算是皇太子,也不能不顧忌物議,雖然兩人可以獨處,又怎能似現在這樣,將如珠如玉的陳阿嬌捧在懷中,肆意賞玩。

少年太子心猿意馬,細細審視陳嬌的眉眼,見陳嬌閉上眼來,滿面紅暈,似乎不堪自己的審視,心中越發像是燒起了一團火,他的手不禁就握住了陳嬌的腰肢,輕聲道,「我想你,幾天都耐不得。」

陳嬌就算再沉靜、再沉鬱,今年也終究只有十四歲,這低啞醇厚的聲音,直直傳進心底,似乎一下就絞緊了幾根心弦,她的心顫了一下。

耳邊那聲音忽然冷笑起來,她似乎是自言自語,可在這心湖之中,就算是自言自語,又能說給誰聽?

「可三日不食,不可一日無婦人。他自然是一日都耐不得的。」

她的心就一下又冷了下去,甚至有些輕輕的顫抖,止不住地傳出來。劉徹卻誤以為是她實在害羞,她越害羞,他越耐不住,傾身便捏住了陳嬌的下巴,輕輕地往上抬起——

帳外忽然傳來了響亮的咳嗽聲,陳嬌一下推開了劉徹,面上紅暈更甚,連聲音都是抖的。「等禮成之後……」

她抬起眼來看劉徹,雙眼如水波蕩漾,清而且亮,劉徹看得入迷,尚未說什麼,那兩汪清泉,已經漸漸沉澱,又變作了他看不透的幽潭。

這個表妹,有時候倒要比姑姑來得更沉潛,她的心思好似埋在水下,似乎是分明的,可又隔了水潭,粼粼的叫人看不清楚。

劉徹心不在焉地思忖,隨手玩弄著陳嬌才做好的半個香囊,放在唇邊隨意一嗅,見未做完,又擱下了。

陳嬌白了他一眼,嬌喘細細,「喜歡,這裡還有一個……卻也只有一個了。」

「我不愛丹桂香。」劉徹故意和她唱了反調,果然又得了陳嬌一個白眼,那雙水一樣的眼略略一閃,似乎有些不耐,又似乎帶了些笑意。

「是去年你送我的桂花,我沒捨得扔……」她輕聲細語,「不要,就算了。」

陳須站在樓外,春風帶起了帳幔,吹得他一頭一臉,都是桃花香味,樓內的笑語聲,也被吹到了他耳朵裡。

「我要,我要。」他聽到太子爺帶笑的聲音,「是你的,我就要。」

這一股從冬至春,隔年的沁人丹桂香,一直香到了他們的婚禮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4:57 PM

4 楚服

陳嬌一聲輕吟,乏力地自濃睡中漸漸清醒過來。

她略帶訝異地發覺頭頂的錦帳已經換了顏色,變作了濃烈的紅,紅上繪有金燦燦的龍鳳,金光四射得竟有了些刺眼。刺得她才睜開的眼又閉上了,才一動,就覺出了腰骨處酸入骨髓的疼。

昨夜的旖旎點滴回流,她的臉一點一點紅起來,身邊又傳來了低低的笑。劉徹道,「該起身了,今日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第一次,她是生疏而生澀的,儘管對此事她並不全是一無所知,但頭一次伸展開身體,卻自然而然地帶了怯懦。

劉徹待她很仔細,他雖然也帶了一絲青澀,但動作間卻已經隱隱透了從容。他是絕對的主導者,誘哄著她,由得她掉了一枕的淚,直到痠疼化作了淡淡的歡愉。而她也精疲力盡,換了一晚難得的熟睡。

陳嬌望著劉徹,不期然又淡淡地暈了臉頰,別過頭去低聲道,「這就起來。」

不論心中做如何想,她十四年的生命裡,第一個如此親近她的男人便是劉徹。要想在心裡繼續將他當作太子,並不是容易的事。在昨晚之後,她心中的劉徹,已經不再是一張臉,一個威嚴的符號,而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一直到洗漱過後踏上御輦時,她臉上都情不自禁,帶了淡淡的笑意。待得兩人並肩坐好,更忍不住將頭微微傾過,靠到了劉徹肩上。

劉徹偏過頭,望著自己的妻子,他唇畔也現出了笑意。伸出手環過陳嬌臂膀,緊了緊環握。

陳嬌腦海中就傳來了一聲淡淡的嘆息。

那聲音整整一天都很安靜,在大婚典禮,越發聒噪的它竟給了陳嬌一整天的寧靜,直到此時此刻,才用蒼涼的一口氣,將陳嬌從粉紅色的迷夢中驚醒。

她不禁整個人僵硬起來,甚至引來了劉徹的注意,他沖陳嬌抬起了半邊眉毛。

十四歲的少年太子,難得這樣盛裝打扮,令他在英武之上更多了一份貴氣,他素來是得體的,爽朗中又透了難以言喻的威嚴。

也就是在對著陳嬌的時候,會有這樣溫柔的表情了。

一個十四歲的少女,即使心志再堅定,又怎麼可能沒有一點猶豫,就斷然將他的垂青推拒在心門之外,又還要作出投入的樣子,和他虛情假意地恩愛夫妻?

但陳嬌必須做得到。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這不容易,等事到了臨頭她又覺得,其實這件事,要比預想中更難得多。

她就紅了臉,在劉徹耳邊輕聲細語,「……這個姿勢,腰疼。」

少年太子面上也不禁一紅,他鬆開手,體貼地扶陳嬌坐正了,卻又忍不住低聲調笑,「放心,不是次次如此,再過幾次,就好得多了。」

他這是從誰身上學到的道理呢?

陳嬌沒有問,她只是駕輕就熟地漾出了甜甜的笑,紅著臉又低下頭去。

「誰要理你。」低下頭去,又抬起頭來白劉徹一眼。

少年夫妻,自然是恩愛情濃。再沒有什麼方小說西,比一個嬌羞的新婦更能滿足丈夫的虛榮。劉徹一邊笑,一邊又掀起簾子,瀏覽著御花園內的春光。

過了一會,陳嬌的頭又靠上來,他不禁一偏頭,在發漩中印下一個輕吻。

太子同太子妃成婚當天,自然要告祭祖宗太廟,洞房次日,雖說不用依次謁見三宮六院。但起碼皇太后同皇帝、皇后,是要前去行禮拜見的。

外祖母今日打扮得很隆重,阿嬌尚未禮畢,她就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母親端坐身側,對女兒女婿盈盈而笑。

陳嬌不為所動,堅持同劉徹一道完了禮。

「嫁進宮中,雖說還是外祖母的外孫女,但也是您的孫媳。初次行禮,禮數應當週全。」

她的聲音很嬌柔,令人有春風拂面之感。一舉一動也無不如此,劉徹望她一眼,眸光中不禁就含了笑意。

就是竇太后,都不由得連連點頭,卻又有些感慨,「真是一天大似一天,似乎前一天才在我懷裡睡午覺,如今就已經做了劉家婦。嘿嘿,再一眨眼,只怕就是兒女繞膝,劉嫖你也要做外祖母啦。」

眾人都笑起來,母親看著陳嬌,眼中只有喜悅,「可不是日盼著也盼著,盼著她給我生個外孫!」

陳嬌卻是心下一涼,她垂下頭去,一手撫上了小腹,半天才露出一個笑,「這才幾天,就說這樣的話……」

連劉徹都笑起來。「阿嬌是害羞了!」

長壽殿內就響起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縱情的笑聲。

椒房殿裡也不冷清,皇上昨日留宿皇后宮裡,正好一併拜見。

他們對陳嬌都很熟悉,也都很喜歡陳嬌。大家歡聲笑語,皇上一高興,還賞了陳嬌一對無暇的黃玉璧,又多給了劉徹三天假。

這個時候,只要陳嬌自己足夠客氣,沒有誰會待她不好。就連那聲音口口聲聲,在背後只會害她的王皇后,都顯得很和氣,她還念叨著陳嬌的母親。「進宮了也不到椒房殿看我。」

陳嬌看著她笑,舅舅就看著她和王皇后笑,劉徹看著這一家和樂的場面,也笑。

太子大婚,本來按理就有三天的休假,這三天,他陪著陳嬌,哪裡都沒有去。

三日過後,陳嬌清早醒來,發覺劉徹不知所蹤。服侍她的宮人說,「殿下一早就出去,去未央宮讀書了。」

這是做太子的自律。

陳嬌就格外多看了一眼這小宮人。

她的陪嫁奴婢並不太多,就算是當年的薄皇后,也沒有用自己的人手充實椒房殿。宮中規矩,即使是母親也不能輕易撼動。

或者,母親也根本沒有想得太多。在她心中,自己嫁進後宮,上有外祖母同舅舅,下有劉徹全心全意地垂憐。心腹一二,也不是不可或缺。

劉徹也的確是寵愛她的。

她嘆了口氣,收回了思緒,漫不經心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宮人跪在地上,輕聲說,「回娘娘話,我叫楚服。」

陳嬌忽然一陣頭疼,她扶著額頭,禁不住輕聲呻吟起來。

那聲音似乎在她腦中帶起了一陣旋風,她第一次知道它還有這樣的威力,它尖利地呼嘯著,似乎要用這無盡的、怨憤的長吟來宣洩心中無窮無盡的情緒。

儘管已經想方設法地鍛鍊過自己的心志,儘管她是個習慣了早熟,習慣了多思多慮,心思要比一般人更沉得多的貴族少女。陳嬌依然被這股強烈的疼痛,強烈的心痛給帶得彎下腰去。

那小侍女慌了手腳,上前扶住她,一疊聲地問,「娘娘,娘娘?奴婢這就去喊人!」

就像是來時一樣突然,那嘯聲忽然斷了,陳嬌腦際有短暫的空白,然後她恢復過來,忙含笑止住了小侍女的動作。

「我沒有事,只是忽然有些……腿疼。」

在宮中伺候的女兒家,就算再純情,哪有不知道男女之事的。再說,劉徹和陳嬌敦倫的時候,身邊又哪少得了端茶倒水之輩。

小侍女的臉就很漂亮地紅起來,她慇勤地跪下來,「那……奴婢給娘娘捏捏腿?不是我自誇,別看我人小,我手上勁兒可不小。」

的確,仔細看,這小侍女生得倒有幾分英氣,濃濃的眉毛英姿勃勃,雖然是屈居人下,但卻有一股很爽朗的氣息,並不像漢室宮女慣有的柔媚。

陳嬌細細地打量著她,還沒有說話,腦際便傳來了一道冷冷的聲音。

「殺了她。」

那聲音斷然說,語調冷冽,如臘月冰泉。

「殺了她,她將會是害你的人。」

陳嬌便蹙起了眉毛。

她越發仔細地打量了那小侍女幾眼,打量得她雙頰生暈,才輕笑著說,「不必了,我躺躺就得了。你下去吧,傳話出去,沒有我的吩咐,誰也別進來打擾。」

楚服欠身一禮,默不做聲地退了下去。

看得出來,她很像往上爬,也的確很有眼色,很能抓住機會。也許,她也很有能力。

那聲音發出一陣起伏不定的低咆,像是受傷的獸,充滿了暴戾,在暴戾下,又有隱約血腥味。

「殺了她。」

她再三要求,「她會害你,她會害你。」

陳嬌不說話。

良久,她淡淡地說,衝著梁木,衝著朱紅色帷幕,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悄聲細語,說。

「我才入宮不到三天,就打殺宮女,她又沒什麼大錯。舅舅知道,豈不是以為我是個性情暴躁、草菅人命的任性女兒家?就是外祖母知道,恐怕都未必高興。」

「更何況劉徹雖然未必把宮女們當回事,但他素來寬大仁厚,底下人犯了錯,總是不吝諄諄教導。我動輒殺人,他心底未必不會覺得,我的面目醜陋。」

「敵人是殺不完的,這一點,你應該明白,尤其在宮中,敵人數不勝數,我還能殺盡這宮中的少女麼?」

那聲音不說話了,過了很久,她才煩躁地說。

「你不懂!」

她不再咆哮,而是細細地飲泣起來,嗚嗚咽咽,像誰家正演練的一支箏曲,聲調淒絕。

陳嬌不動聲色地說。「那你就讓我明白,楚服究竟會做什麼事。」

那聲音只是嘆息,只是飲泣,她卻一句話都不肯多說了。

陳嬌早就知道,進宮在她而言,是一場戰役的開始。她倒是沒想到,第一場遭遇戰居然打響得這樣快。

當晚,劉徹沒有回北宮就寢。據來報信的小黃門說,他和伴讀韓嫣談得興起,今晚就不進後宮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4:5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30 01:59 AM 編輯

5 婆媳

做新婦的一整年陳嬌都表現得很低調。

她和劉徹年紀畢竟還小,景帝和皇后多次關切,床笫之事,「樂而節之,腎水不足,不可過分耽溺」。

年紀尚小,雖然同起同居,但同床次數並不太多。劉徹一心向學,有了空閒,偶然回來陪陪她,大多數時間,還是帶著韓嫣和他的那一群伴當,縱馬遊行田間陌裡。

陳嬌從來不約束他和韓嫣來往,她更多地把心思放在伺候長輩身上。

她的親外婆不需要任何經營,已經非常疼愛她,可王皇后卻沒有非要喜歡她的理由。

漢家宮室繁華,飲食足厭,王皇后久已經失寵,天子國事之餘耽於美色遊樂,太子雖然事母至孝,但他畢竟年輕,外頭的天地要廣闊得多,三個女兒先後事人,雖然也經常進宮侍奉,但並不能朝夕相伴左右。聽夠了笑話,看夠了歌舞雜耍,她時常胃口不開,日漸消瘦。

陳嬌每天早上給外祖母請過安問了好,為她讀幾本經書,又說幾個笑話,甚至吹一曲笛子給她聽,便到椒房殿裡服侍王皇后午飯。

這按理不是太子妃該做的事,她也有自己的宮室,自己的屋宇,為了她的開心快樂而活的侏儒百戲、巫祝樂女。

王皇后就多次說,「太子妃一片純孝,讓人反而心疼起她來。成日侍奉長上,自己又哪有時間休息呢?」

每當此時,舅舅望著陳嬌的眼神就會更柔和一點,劉徹的表情也就更自鳴得意一些。

漢家天子雖然性格激烈飛揚,但多半事母至孝,畢竟,這是個孝天下。而陳嬌在孝道上的確無可挑剔。

唯獨母親是不大開心的。

「怎麼說你都是太子妃,侍奉皇后用餐,是宮人黃門的事。堂堂貴女,同宮人爭事,傳出去簡直就是個笑話!」

她自在地靠在窗邊,隔著窗櫺望著窗外的夕陽,又轉過頭來看陳嬌。

人們都說她的外曾祖父隆準龍顏,而母親的確是繼承了劉家的血脈,山根隆起貴秀無倫,使得她儘管已經儘量穿著樸素,可還有一股說不出的霸氣、貴氣同驕氣。此時此刻,她高高地抬起下巴,讓陽光灑在自己的側臉上,點亮了半邊的金。

氣勢甚至比外祖母更盛三分。更不要說和素來溫柔婉約的王皇后比了,她要比誰都更像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凡事盡孝,而不立威,不是儲後該有的風範。」她輕聲說。「阿嬌,你是我的女兒。」

陳嬌忽然心平氣和。

母親不是沒有苦日子,從前她也同舅舅、外祖母相依為命。然而她畢竟姓劉,她是天家的自己人,她自然不會明白天家的媳婦有多難當。她又為什麼不貴氣,為什麼不威風呢?

「嫁進天家,就是劉家婦了。」她輕聲說。

母親頓時面露不快。

「我吹一曲笛子給您聽。」陳嬌就轉了話頭。「或者彈一首《出水蓮》?」

她自小就有主意,自小就和家人格格不入,若非母親就這一個女兒,說不定適配劉徹者,未必是她。

母親嘆了口氣,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多年的相處,使得她總算知道,陳嬌性子執拗如水,雖可隨圓就方,卻始終不減奔流。

「你也實在是太沒有脾氣了!」

見陳嬌俯身拈起了一管碧玉笛,她到底還是忍不住氣哼哼地加了一句。

腦海裡就有個聲音忍俊不禁。

陳嬌低眸一笑,白嫩若春蔥的手指翹了起來,微微撅起了桃花一樣豐潤的唇瓣。

幽雅低回的樂聲就飄了出來。

不數日,她侍奉王皇后用膳時,王皇后笑著問她,「聽說長公主前日去探你,嫌我們阿嬌實在是太沒脾氣了?」

陳嬌的動作不由頓了頓。

她又低眉一笑,為王皇后撿了一塊獐肉。

「雖然煎過,可沒那麼咸,清淡開胃,娘娘嘗嘗。」

又為王皇后盛了一碗濾過的新酒,才跪坐回原地,輕聲細語地說。「母親的性子就是那樣,一輩子都改不過來。如烈火一樣,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生氣起來,什麼話都說得出來,娘娘不必和她一般見識。」

王皇后掩唇笑了。「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有意思,這話是——」

她身邊的女官就輕聲說,「是《莊子》裡說柳下跖的話。」

王皇后又捂著嘴,呵呵地笑起來。

陳嬌也跟著笑。

「是嫌我脾氣好,對下人們也太放縱了些。」她輕聲說,「就是外祖母宮裡,不也時常抬出去幾個人?我進了宮似乎都沒有發作過……母親是怕我沒法在宮人跟前立威了。」

女官就不敢說話了,垂下頭來望著自己的裙裳。

陳嬌又回過頭去,從宮人們手裡接過了一碗湯水。

其實服侍王皇后的活計,的確宮人們就能幹得更好。但不論是服侍的還是被服侍的,都知道,更重要的是姿態,不是服務。

「也許是像外曾祖父吧!」她又揚起了柔婉的笑。「從前打天下的時候,還把人從漢營罵到了楚營裡。劉家的男人,氣性大著呢。」

女官也說,「就是陛下,當年做太子的時候和人博戲,氣急了一揚棋盤,就鬧出了多大的事。長公主的脾氣,和陛下真是一脈相承。」

「就是劉徹還不也是一樣。」王皇后似乎絲毫沒有察覺不對,她興致勃勃地說,「帶著那伙子伴當出去浪蕩,闖了禍就說是平陽侯。大閨女在我跟前抱怨了幾次,說是平陽侯的名聲都被這個弟弟給敗壞了。」

都說民間是父嚴母慈,可在宮中,王皇后是慈母,舅舅卻也是慈父。

陳嬌輕輕抿了抿嘴,「太子的脾氣是大呢,還好,進了我的屋子,他是不曾發出來的。」

王皇后嗯了一聲,又說,「那檔子事,樂而有節,不要過度了。你也要留心,等劉徹十六歲時,太子宮中再空虛無人,就不大像話了。」

會說出這番話來,看來還是和她有幾分貼心的。

人心都是肉做的,戰戰兢兢地服侍她一年,幾句提點,王皇后尚且不會吝嗇。

陳嬌抬起頭來看著她,揚起唇笑了。

腦中那聲音就道,「你看,奉承她又什麼用,在背後,她只是害你。」

陳嬌等回了自己的宮殿裡吃飯,才輕聲自言自語,「你啊,真是和母親一個樣。」

吃過飯,她讓楚服過來說話。

「宮裡都用過飯沒有?」

楚服抬起頭來,略帶興奮地看著她,英氣的眉眼中早已寫滿喜悅。

「尚未。娘娘未曾用飯,宮內人怎敢進食。」

雖說宮中人等並士大夫,一日三餐飽足懨懨,但市井中人,早晚兩餐可以飽腹,已經是莫大的福氣。而陳嬌身為太子妃,每日用餐,菜書四十是少說的,偶然和劉徹對食,更是珍饈滿目,不知何處下箸。

太子宮中侍從凡百,都渴望到太子妃身邊服侍,這幾桌美食立功不小。

陳嬌笑了笑,揮揮手,「抬下去,你們分了吧。」

會興起這樣的念頭,還因為那聲音偶然間一句話。她說「將來有一日,恐怕想喝蜜漿,都沒有新鮮的好蜜了。」

陳嬌一輩子錦衣玉食,真沒有想過欲得蜜漿而無,是什麼滋味。

這樣一想,就覺得在王皇后身邊曲意承歡,也沒什麼好生氣的了。

她就靠在迎枕上出了半日的神,撐著下巴,不知不覺,冥思到了劉徹回歸的時候。

劉徹一進殿就看到陳嬌在走神兒。

她無疑是嬌美的,十五歲的小少婦,才知曉了情愛的滋味,卻又得不到饜足。姣好面目間,自然而然流露出了一股青澀而嫵媚的風流態度。

時值盛夏,她穿得很簡單,紗裙微微上挑,露出了更薄的中單,隱約可以見到白潤的小腿,如藕一樣,在日光下微微地顫動著。而那一張精緻的面孔,竟然未曾意識到太子的回歸,而流露出了些許空洞、些許冷漠,好似一張冰做的面具。

劉徹故意咳嗽一聲。

陳嬌回過神來,她的目光尋找到了劉徹,而後,冰美人嫣然一笑,在劉徹眼中盛開成了一朵水一樣的花。

誰都很難拒絕這樣的盛放,劉徹自然更不能。他的呼吸粗重了些,慾念似乎自思海中被勾起,又似乎自四肢百骸中返回了思海,這少年的太子,只是一眼便已經被挑起了綺思。

比起他身邊常見的五陵少年,霸上樂女,陳嬌並非最美,但她無疑的確是最特別的。劉徹想,「她屬於我,她是我的妻子。可她又的的確確,一點也不像是一般的妻子。」

一般的妻子總愛妒忌,總愛口舌是非,七出之條既定,自然有它的道理。他雖然沒有第二個妻子,但大姐、二姐聚在一起時,便是兩個一般的妻子。你爭我搶,急不可耐地抱怨著平陽侯與南宮侯,可說到丈夫時,她們畢竟是快樂的。

他簡直很難想像陳嬌會做這樣的事!他甚至根本想不出她抱怨的情景。她怎麼會抱怨呢,她哪裡會世俗到這個程度。都已經成婚一年了,她好像還是天邊的一朵花。沒有一點讓人厭煩的地方,怎麼看,都挑不出她的一點毛病。

劉徹心下就微微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與興奮,他有意加快了動作,換得了陳嬌口中更銷魂蝕骨的輕吟。

這個太子妃雖然和他同床共枕了一年,不……這表妹雖然和他自小相識,但從小到大,他都根本看不透她。

事了後,他才發覺陳嬌反常的沉默。雖然她的動作依然溫馴而熱情,但床笫之間,她一句話都未曾說過,也不願意看他的眼。

「怎麼?」他懶洋洋地撫著陳嬌光潔的裸背,由得宮人們送上清涼的飲書與溫熱的棉巾。「雖然你一向話就不多,可啞巴到這地步,還是少見的。」

陳嬌瞟了他一眼,又轉過頭去,注視著殿內進進出出的宮女們。

她容色平靜若水,輕聲說,「我哪還有說話的地方,哪裡還敢隨便說話。」

劉徹頓時訝然。

這還是陳嬌第一次流露出一點煙火之氣,他當然上了心。

不多時,便已經知道了椒房殿中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4:58 PM

6 暗戰

又過了一兩個月,太子宮中的日子一直很平靜。

陳嬌也就是那天說了一句,僅僅一句,之後見到劉徹還是那樣笑,往椒房殿的腳步,也還是很勤快。

很多事不是當天發作,當天就會有回應,大家都是宮廷裡打轉的人尖兒,心思不外露也只是第一課而已。劉徹就是再天真,也不會以為天家婆媳同陌間百姓一樣,口角只是口角。

當代以孝治天下,天子就是最大的孝子,劉徹當然也是個賢孫,他經常去長樂宮給竇太后問好讀書。祖母對他也一直很和氣,似乎還不知道太子宮中的小小不快。

倒是椒房殿偶然間有了一場對話。

「也就是隨意敲打兩句。」王皇后很不以為意,「嬌嬌人很柔順,只是你姑姑這些年來實在是太順了,有時候難免不知進退,現在能讓她收斂些。日後更大的不愉快,就消彌於無形了。」

劉徹就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要是能因為陳嬌一兩句話,就此對王皇后生了嫌隙。王皇后這個母親,恐怕也就當得太失職了。

「那也不必這樣曲裡拐彎的。」親生母子,也沒什麼心機好講,劉徹就說得很直接。「太子妃是個什麼樣的人,這一年來您也看得很清楚。對上對下,也沒什麼可以數落的地方。您是和她做婆媳呢,還是和姑姑做婆媳。這樣求全責備,難怪嬌嬌委屈。」

王皇后的笑容不免淡了三分。

娶妻不到一年,連一點響聲都沒聽見,床笫之事,也的確做到了樂而有節。

就這樣,心就已經偏到太子妃那裡去了?

長公主再怎麼尊貴,那也是臣,對天家之事,張口就是褒貶。仗著太后的寵愛,儼然是不把皇后放在眼裡。自己不便直攖鋒銳,從太子妃處入手婉轉暗示,這是敲打,也是體貼。否則事情鬧大了,還不是兩邊沒有面子?

要是從前,徹兒是決不會讀不懂自己這一番安排後頭的意思,如今他還是讀得懂,但卻已經不讚同這樣的做法了。

到底是枕邊人,枕頭風一吹,孩子的心不知不覺就長偏了。

她扭過頭去,有了些不快,並不理會兒子。

劉徹也知道母親生氣了,想了想,就又把話吞了下去,並不說什麼。

回去看陳嬌時,並不透露椒房殿裡的小爭執,陳嬌也的確什麼都不知道,還是一貫那樣體貼對他。

「成日裡出去野,衣服上都是泥點。」她一邊說,一邊咬斷了手中的線頭,蹲下身來比了比劉徹的腳。「又長得這樣快,成親的時候還只比我高這些呢,現在……連腳都又大了幾分。」

沒有成親的時候,太子的吃穿用度,自然也是被人服侍得無微不至。可有了妻子,劉徹才知道什麼叫做體貼。

鞋襪都是不大跟腳的方小說西,自己不說,誰知道腳大腳小?也就是陳嬌,一聲不吭,手裡就做起了他的新襪子。雖說女紅不過如此,但最難能還是心意。

他就笑著抱住陳嬌,「天色暗了,別在拈針動線,坐下來說說話多好。」

一邊說,一邊把頭埋在陳嬌肩窩裡,深深吸了一口氣。「明兒不出宮了,一放學就回來陪你。」

「我有什麼好陪的,不如和我一起去長樂宮陪祖母。」陳嬌不禁咯咯笑起來。「太子,好癢。」

她一向是沉靜的,即使是笑嗔,也帶了三分的清冷。唯獨這被鬍渣扎出來的笑,清脆而突然,好像誰打破了一個陶器,發出了一聲嗡響,響徹了寂靜而炎熱的午後,有了陳嬌這年紀該有的飛揚。

不要說劉徹,就是陳嬌都為這笑聲有些愕然,兩個人都靜了靜,陳嬌看了看劉徹,噗嗤一聲,又笑起來。她也難得主動,將頭放到了劉徹肩窩裡。

「你們又去哪裡玩了,還是去上林苑打獵?」她的聲音比起平時,帶了十倍的甜,「還是那幾個人?這一回沒被百姓圍起來吧?被舅舅知道了,看他不罰你。」

劉徹哼了一聲,不屑地道,「他能怎麼罰我,他捨得嗎。要罰我,我還求之不得。」

上回劉徹鬧得實在不像話,傳到了天子耳朵裡,天子雖然罰他背了幾篇書,但轉過頭去,就賞給他幾匹大宛名馬,這件事,宮中人也都是知道的。

「舅舅要把你寵壞了。」陳嬌不禁又輕笑起來,「要是被祖母知道了,你可就要倒霉啦——」

她抬起頭來看劉徹,聲音忽然就斷在了喉嚨裡。

劉徹雖然擁著她,但眼睛卻看向了宮室外正擦拭門窗的小宮女。

她也就跟著劉徹的眼神看了過去。

即使是陳嬌,亦不得不承認,這名宮女身材窈窕,楚腰纖細,動作間很有豐姿,是個動人的花信少女。雖然她尚且沒有回過頭來,但僅憑那搖動的腰臀,就已經足夠吸引男人的眼神。

那聲音就在她腦中冷笑起來,笑聲蒼涼淒厲。

陳嬌睫毛微顫,又垂下眼去,不動聲色地繼續說。「上回你冒用姐夫的名義,祖母私底下就對我說,下回再有這樣的事,讓我告訴她,她來罰你……」

過幾天,陳嬌的母親再一次進宮給太后請安。

太后年紀大了,越發依戀兒女,天子忙於國事,無法朝夕相伴,陪伴之責,長公主責無旁貸。十天裡倒有九天在長樂宮中,一日不見,太后就念叨著,「女兒大了,不來看我了。」

正是秋好時,天子索性開了一席,眾人依次而坐,服侍太后賞秋。本來還要傳喚樂工,太后說,「不用了,要聽說書聽歌聲,什麼時候不能,一家人坐在一起,正好說說話。」

王皇后笑著說,「讓太子妃說個笑話給太后聽。」

陳嬌就說了兩個笑話,太后很捧場,笑得開心,又多吃了幾塊鹿肉。天子看著陳嬌的表情也很嘉許,他對長公主誇獎陳嬌,「太子妃嫻靜貞淑,體貼妥當,姐姐教得好。」

長公主看了女兒一眼,當然也曉得遜謝,「哪裡,是舅姑不嫌棄,她嬌生慣養的,脾氣其實大得很。」

劉徹笑著看了陳嬌一眼,好像在笑她脾氣大。一家人和樂融融,天倫之樂,不可言喻。

太后就笑著說,「這不是開玩笑的,皇后前日還和身邊的女官誇獎太子妃,說太子妃是個不可多得的淑女。將來管理後宮,必定能大度公平。」

王皇后的臉色不禁略略有些僵硬。

陳嬌心頭一動,就看了外祖母一眼。

外祖母雙目已盲,面色有些焦黃,但保養得很好,看上去,仍然是個慈祥而清矍的老婦人。她閉著眼,衝著王皇后的方向,也在和藹的笑。

王皇后也是有婆婆的人,她能敲打陳嬌的,太后就可以百倍地敲打她。

她會懂得在太子身邊放置自己的人馬,太后又如何不懂得在椒房殿裡安置一兩個眼線呢?

和太后比,王皇后的敲打,就露出下乘,露出急切來了。

天子好像根本都沒有聽出母親的言下之意,他告誡劉徹,「好好陪你媳婦,不要成天沒事就出門亂走,只顧著遊獵。許你出門,是讓你觀察民情民生,不是讓你野的。」

又說,「你身邊那個叫韓嫣的伴讀,聽說很不像話,經常勾引你吃喝玩樂?」

劉徹倒是一驚。

大抵少年人被家長盤問總是如此,又有些不耐煩,又有些害怕,又有些心虛。雖說從高祖起,漢室就慣有佞寵,但天子自己寵愛周文仁,倒不代表他也會容忍韓嫣。

一時間居然期期艾艾,不知道怎樣答話才得體。

陳嬌微微一抿唇,笑了。

「舅舅,」她眼波流轉,瞅了劉徹一眼。「他身邊哪個伴當,不是勾引他四處打獵,到離宮去遊樂的?又何止韓嫣一個人呢?」

看似是添油加醋,但實則法不責眾,太子身邊的伴讀,幾乎都是權貴人家子弟。就算是天子,也不可能一口氣全都降罪。

劉徹先緊的一口氣,又慢慢鬆了下來,他瞥了陳嬌一眼,陳嬌連眼尾都不掃他。

天子哼了一聲,指責劉徹笑罵,「小子,太子妃賢惠,你也收心。成親一年了,成天往外跑,什麼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孫子?」

這一餐飯吃得大家都有心事。

王皇后回了椒房殿,在心底一個個過著宮人的名字,逐個逐個斟酌,不知哪一個是太后的眼線。想到生氣時,又不禁吹毛求疵,打了幾個下人的板子,當下就抬出去一個小黃門。

長公主跟著陳嬌回了太子宮,「你舅舅心急了,也是在催你。你心裡要有數,別這事也不當真。哪個賤人敢在這時候分你的寵,你……」

到底是做娘的,哪怕和女兒不貼心,也還是禁不住要嘮叨。

陳嬌和腦海裡那聲音一道嘆了口氣,那聲音的氣嘆得千回百轉,惆悵無盡。陳嬌的氣卻嘆得很感慨,又有幾分無奈。

「娘……」她輕聲說。「我有主意,您別為我擔心。」

天子留下劉徹私室教訓,太子回到宮中,和長公主寒暄幾句,一臉的氣鼓鼓,長公主看出來了,又得了女兒眼色,也不多留。

等長公主一出去,劉徹就翻了一張小幾子,又叫太子家令,「把宮中人都叫過來!」

家令很惶恐,唯唯地退出去,不多久,就帶了一群人在階下聽太子發作。劉徹狂風驟雨罵了一大堆,從動物罵到了奴才,罵得解了氣才說,「以後有多嘴的被我知道,直接拖出去打死!你們是服侍我還是服侍皇帝,服侍皇后?多嘴奴第一個最該死!但凡有人知道是誰多嘴,背地裡告訴我,有賞!」

陳嬌冷眼旁觀,此時才徐徐出來勸解,「好了,穩重些,發這樣大的火,傳出去又說你輕浮了。」

劉徹進了屋,餘怒未消。「笑話,一群吃裡扒外的狗方小說西,敢沖父親告我的刁狀?」

甚至遷怒於陳嬌,「你也注意一點!我們身邊都是什麼人,你心裡要有數。不然枕邊話都傳出去,體面何存?」

陳嬌靜下來不說話了,她瞅了劉徹一眼,劉徹被看得有些心亂,又伸手去扳她的肩膀。「我還不是為你生氣!」

對自己偶然的脾氣,他一直是很忍讓,很肯做小伏低的。

腦海中有個聲音在笑,「你手段真是好。」

陳嬌也很想笑,但她壓下了笑意,又推開劉徹,委屈還掛在臉上,抱著膝蓋輕聲說,「你是為我生氣,還是為韓嫣生氣呀?」

劉徹答不上來,他很心虛,又有些興奮。

——這還是陳嬌第一次說出這樣酸溜溜的話來,她畢竟還是會妒忌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4:59 PM

7 發威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就到了平陽公主的生日。

劉徹是王皇后最小的兒子,前頭三個姐姐都已經婚配,說起來,還是平陽公主最得寵一些,畢竟是長女,她與王皇后,猶如長公主同皇太后。

陳嬌雖然和王皇后有了小小的不愉快,還是不敢怠慢這個大姑子,一個月前就和母親商議,「尋一方精美無暇的玉璧給公主做賀禮,想必還是得當的。」

雖說陌間百姓輾轉求死者不少,但富裕的商人早已經穿著起世間難得一見的錦帛,身為帝國最尊貴的一小群人,隨手送出珍貴禮物,在他們而言,只是最普通的社交活動。

陳嬌身為太子妃,當然是很有錢的,置辦禮物的是也用不著母親親自幫忙。太子家令之外,還有幾個親信可以為她籌辦此事。

楚服自然就是其中的一個。

她身邊的宮人雖然多,但讀書認字的卻相當少見,大抵都是目不識丁的農家女。有眼界和陳嬌聊天的,十中無一。

也不是看不起不識字的粗鄙之輩,只是很多事,識文斷字者做來,天生就要妥當一些。楚服不但能識得幾個大字,而且天生就很會來事,陳嬌讓她辦了幾件小事,她都辦得很合陳嬌的心意。

她腦海中的那個聲音自然是不喜歡的,她多次反覆要求,讓陳嬌,「殺了她,若不然,也將她送出宮去。」

陳嬌不理會她,被逼得緊了,她只問,「她並無絲毫劣跡,辦事又盡心盡力,殺了她,誰還會用心給我辦事?」

身居高位者固然風光無限,似乎生死予奪盡在掌握之中,但其實在陳嬌這個地位上,才覺得自己的尷尬,每辦一件事,都要照顧到長輩們可能的想法。

她舅舅就很喜歡她的慈和,多次誇獎,「阿嬌最難得看人命很重。」

在她手底下做事,不但可以時常分享太子妃賞賜的珍饈美味,犯了錯頂多受幾道板子,陳嬌從來不施肉刑。長此以往,身邊人服侍自然更積極,誰都想到陳嬌身邊服侍,不但有體面,錢也多些,更重要的,還是太子妃人很和氣,又肯提拔。

其實很多時候,底下人所求的方小說西,對於上位者而言實在是太過微小,小到根本都不會為上位者在乎。劉徹就從來都不要身邊人愛他,他最好身邊人都怕他怕得要死,不敢向別人嚼他的舌頭。

太子宮中的事,如今已經很難傳到別人耳中,陳嬌也不知道是劉徹嚇的,還是她籠絡住了人心。倒是她開始影影綽綽地聽到了皇后在椒房殿裡的言行。

一年多了,她漸漸地浸淫到了宮中,更像是一個太子妃,而不是長公主的女兒了。

楚服因為為人和氣,談吐爽快,行事又有俠氣,就很受宮娥們的喜愛。據說好幾個年紀小一些的小宮女,還把她視為「比太子還要好看的姐姐」。

過了平陽公主的生日沒有幾天,楚服就和陳嬌咬耳朵。

「聽說公主並不太喜歡您送的玉璧,在皇后跟前抱怨了幾句,說您雖然面上和氣,但私底下似乎沒把幾個姐妹放在心裡。」

姑嫂不合,天經地義。別看母親和王皇后曾經如膠似漆,自栗娘娘黯然下台,王皇后封后的那天開始,姑嫂面上笑著,私底下也不由漸漸有些疏遠了,否則,母親又何必在太子宮裡抱怨她對椒房殿太慇勤?

不過,這也還是楚服第一次傳進王皇后的壞話,從前她遞來的消息,無非是王皇后愛吃什麼,愛玩什麼,最近是否又沒有睡好。

陳嬌不免抬眼一掃楚服,輕輕地「哦」了一聲。

她在腦海中問,「這就是她的錯?她傳遞是非挑撥離間……該不會,她是王皇后的人吧?」

那聲音便久久地沉默了。

陳嬌有些詫異。

她還以為那聲音會乘勝出擊,乘著她起了一絲疑心,大肆抹黑楚服,讓自己將楚服逐出宮廷,從自己身邊趕出去。

這聲音雖然存在於她心頭,在她的識海中有一席之地,但似乎也無法掌握到她的全部思緒。對她的盤算,她幾乎一無所知,所知者,只有她特地發問的幾句話,與她所聽到,所見到的情景。她就像是另一個人,透過陳嬌的眼睛與耳朵,被困在她的軀殼內,感受著整個世界。卻全然不明白她的絮絮低語,對一個易感的小女兒,會有怎樣近乎毀滅的影響。

多有趣呀,一個甚至算得上有些遲鈍的聲音,卻點醒了陳嬌自己。

她並不著急催促,只是微微翹起唇角,沉浸進了自己的思緒之中。

過了很久,才有一聲長嘆,將她驚醒。

那聲音是浩然的,帶了無窮無盡,數不盡的淒楚,卻也有一絲暗暗的甜蜜,她說,「不。」

「她所犯過唯一的錯,就是愛你。」

最近天子人不太舒服,很少向皇太后請安,陳嬌給外祖母行過禮,就坐到她身邊去,向她說著天子的病情。

「已經安排了良醫進宮診脈,也舉行了兩三場盛大的巫祝。舅舅昨日裡已經可以起身在庭院中散步了。」

「天命所歸,病魔縱使凶狠,只要祭祀得當,破解得法,自然而然也就會消退的。」外祖母很滿意,她拍了拍陳嬌,「都是祖宗保佑!」

陳嬌就跟著笑起來,卻不敢說一句不對。

她雖然根本不信巫魔卜算,但也不會把這種話堂堂正正地說出來。「上一代人照顧後代,是天經地義的事。就像是我們,除了托賴祖宗們的蔭庇之外,不是還指望著您的照看嗎?」

皇太后不禁就笑了,她親暱地緊了緊握住陳嬌的手,打趣一樣地說,「你是有事求外祖母了吧?」

和外祖母又與和母親不一樣,還是要客氣幾分,但也不必過於客氣,愛屋及烏,老人家的長子已經是天下最尊貴的人,難免就對長女與次子多了幾分牽念。長女的這個女兒,又是從小在身邊長起來的,不寵她寵誰?

這份寵,還是帶了不講理的專寵、偏寵。——在梁王一事後,皇太后和天子之間,畢竟是有了心結。

「是想從長樂宮中求幾個人。」陳嬌帶了幾分不好意思,「要能夠放心使喚的……如今太子宮中的奴婢們雖然聽話,但伶俐解語的不多,想請您身邊的老人幫著教導甄別,尋找幾個可造之才,放在身邊聽用。」

外祖母神色一動。

眼睛看不見,就更依賴聽覺,陳嬌話裡細微的情緒變化,沒有能逃得過她的耳朵。

「怎麼?」她慢慢地道,「你話要說清楚,是要聽話的呢,還是伶俐解語的,是要老實些的呢,還是要生得好看的。」

又道,「你們還小,都沒有成人,你也不要太心急了。」

陳嬌小聲說,「不是我心急……平陽公主已經在府邸中挑選美人了,雖說沒有當著我的面臊我,但我也很下不來台——好像我多麼妒忌一樣。」

皇太后頓時勃然大怒。

「天子還病著!她身為女兒,不仔細侍疾,反而在這樣的事上下工夫!」

又數落陳嬌,「你身為媳婦也是一樣!父親生病,做兒子的應當衣不解帶,用心照顧。真正的孝子,這時候哪還有心思想美色上的事!為了體現你的賢惠,你是要損壞太子的孝道?」

陳嬌慌忙跪起來說,「外祖母息怒,是阿嬌不會說話,阿嬌年輕不知事,還要您教誨。」

太后餘怒未消,「來人!把皇后、太子請來!」

老人家年紀大了,平時說話做事都很慈祥,總是儘量照顧到各方面子,就算是發作皇后,往往也發作得很緩和。像今日這樣疾言厲色,霸道內蘊的表現,陳嬌都是第一次看到。

她只好在一邊跪坐,聽皇太后數落皇后。

「阿啟正病著,無疑應該禁絕女色,甚至葷食也不能多吃。可我派去探看阿啟的侍者說,昨日才好了些,就又臨幸了一名宮女,各種肉食,也是想吃就立刻索要,連等都等不及!」

天子雖然施政寬和,無為而治,但其實性子激烈急切,並不是耐心很強的人。

「你身為皇后,掌管六宮,這時候就應該站出來勸諫皇帝。」皇太后越說越嚴肅,「若只是一味屈從阿諛,成何體統!」

王皇后嚇得去了頭上的簪環,和陳嬌、太子一起直挺挺地跪著,聽皇太后的訓話。

「還有太子,連日裡不去侍疾,而是在外嬉遊。你父親正病著呢!都起不來床了,這是你的孝道嗎?」

劉徹也趕快去了帽子,垂下頭朗聲道,「祖母教訓得是,孫兒無地自容了。」

「太子妃也有錯!」皇太后連陳嬌都沒有放過,「太子行差踏錯,你應該直言勸阻,而不是放任他一錯再錯。」

陳嬌立刻就拔掉了頭上的步搖,和王皇后一樣,光著頭聽皇太后發威。然後又同王皇后、太子一起退出長樂宮,進未央宮為皇帝侍疾。

天子看到皇后和太子妃頭上都光禿禿的,很訝異。

沒多久就知道了詳情,不禁感慨萬分。「世上還有什麼情誼,貴重得過母親對兒子的疼愛呢?」

皇太后為了天子的病情,接連發作了皇后和太子,連平日裡最疼愛的太子妃都遭殃,不是因為太疼愛兒子,又是什麼?

病情好轉之後,天子往長樂宮的腳步就勤快多了,遇到難決的政事,也告誡太子,「為老者尊,難以決斷時,不妨問一問你祖母的意思。」

過了兩個月,楚服又和陳嬌說。「聽說平陽公主不知為什麼,被皇后訓斥了一頓,母女兩個鬧得不大愉快。」

陳嬌一聽就不禁嘆了一口氣。

皇太后給她上的這一課,真是深入淺出,生動無比。

不過,皇帝的身體雖然逐漸好轉,但王皇后還是沒能讓他戒除女色,靜心將養,這年正月,他的病勢又沉重起來,漸漸地就露出了下世的樣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5:0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30 02:01 AM 編輯

8 駕崩

說來好笑,陳嬌居然是在皇帝病危的時候,才第一次見到韓嫣。

雖說男女相見,並不是什麼觸犯忌諱的大事,劉徹也經常讓韓嫣在宮中留宿,但韓嫣畢竟只是太子身邊的伴讀,他也很知道規矩,並不曾進女眷們集中居住的永巷遊逛。陳嬌平日又很少四處走動,她雖然很早就知道了韓嫣,但卻是在皇帝居住的清平殿內,第一次見到了這個以風姿為名的太子佞幸。

周文仁前幾天已經來過,為皇帝侍疾,只是他畢竟上不得檯面,這個玉面修眉的中年男子只是和陳嬌撞見了幾次,便避開了女眷們進出的時辰。倒是韓嫣更有些無所顧忌,明知是皇后服侍皇帝用藥的當口,依然毫不避諱地進了內殿,膝行到劉徹身邊,和太子喁喁低語。

陳嬌不免就度他一眼。

她不是沒有見過男人,劉徹也的確算得上是個出名的美男子,其實即使沒有太子的身份,他也算得上英俊,更何況陳嬌和他本有親密的血緣,兩個人在長相上竟有微妙的相似。人總是很難討厭自己,對著這樣一張臉,她很容易就能生得出親近之心。

但韓嫣卻不一樣,這男人實在亮眼,即使在屋內,也好像自帶了一個小小的太陽。他的臉在昏處,都帶了三分亮,行動之間英氣勃勃,縱使正謹慎地跪坐在劉徹身後,依然難掩他的風華。

陳嬌的一眼險些變作了凝睇,她又過了一會,才將目光收回,專心致志地為王皇后捧著藥碗,低聲勸慰天子,「舅舅,多少還是喝一口吧。」

天子這一次反常地執拗,「都是些無用的方小說西,生老病死,乃是定數,這一次我不行了,我心裡知道。」

王皇后眉宇間也不禁染上了一抹黯然,她將調羹擱回碗中,對陳嬌點了點頭,陳嬌便倒退出了屋子,將藥碗交給了宮人。

侍疾從來都需要無盡的耐心,她雖然很少在外人跟前露出疲態,但私底下也難免腰酸背痛,在清平殿前無意間扭頭一望,望著澄澈的藍天,一時不禁就走了神。

那聲音在她心湖上空輕輕地說,好像一匹綢緞,在水中肆意盤旋。

她說,「他的確很漂亮!」

聲音裡有不甘,也有坦然的折服,陳嬌想,這聲音畢竟是驕傲的,她的驕傲,不容許她不誠實。

「可惜,漂亮的人,往往都活不長。」她又說,輕輕的,帶了惋惜,好像隔了多年回看一朵桃花,開得再好,也不是當年的紅。

陳嬌垂下眼,笑著笑著,就慢慢地嘆了口氣。

劉徹身邊的美人,實在是太多了,多韓嫣一個,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輕聲說,「走,去長樂宮吧,祖母肯定又掛念起父皇了。」

才一轉身,正好也碰到韓嫣從殿裡出來。

陳嬌走的是邊門,不想韓嫣或許是為了顯示自己的謙卑,同劉徹細細地說完了幾句話,他也從側門退了出來,兩個人倒是撞在了一起。

韓嫣只是愣得一愣,就很快跪下來給陳嬌行禮,「下臣參見太子妃娘娘。」

陳嬌就很客氣地說,「韓舍人請起,又何必這樣多禮呢。」

不知為什麼,那聲音忽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她在陳嬌心裡說,「是呀,你們都睡的是一個男人,說來似乎也很親近,又何必這樣拘束呢。」

陳嬌倒是被她難得的幽默,搞得笑意難收。冰冷的面具,一下為笑靨所融化。

連劉徹尚且消受不得這樣的美,又何況韓嫣?

少年人的表情裡多了一絲驚豔,卻恰恰為陳嬌所捕捉了去,兩人都有些微愣怔,而韓嫣又迅速地低下頭去,遮掩掉了這不該出現的情緒。

她一向知道自己長得並不太差,然而,由這樣一個男人來無聲地讚美著陳嬌的美麗,這感覺畢竟是不同的。

陳嬌不禁又微微一笑,這才轉過身子,在垂髫小鬟們的圍繞之下,徐徐離去。

當晚,劉徹沒有在清平殿侍疾,而是回了太子宮中,與陳嬌同床共枕。

他要得也特別狠,陳嬌幾乎不堪征伐,快意積聚太多,已經變成了折磨,她輾轉反側,甚至帶了淚水求饒,然而劉徹的動作卻還是很剛猛,幾乎是在宣洩著什麼。

一切結束之後,他似乎也有些過意不去,只好將陳嬌擁在懷裡,一下又一下地順著她的脊背撫摸。

不論如何,他對陳嬌的確是體貼的。這份體貼,也不是人人都能享有。

「你有心事。」陳嬌就往上爬了一些,在劉徹耳邊輕聲細語。

她的肌膚緊貼著他的,兩人都很□,時近正月,天氣漸漸地冷了,兩個人體溫交融,顯得更親密,也更無間……好像心底最大的隱秘,在這樣的氛圍之下,都已經無處躲藏。

劉徹猶豫了一下,才緩緩說,「父親怕是不行了,今天你離開不久,他讓太常的人進來,吩咐他們準備喪儀……與我登基用的馬匹。」

牽涉到改朝換代,什麼小事都是大事,劉徹身為太子,個中寒暖,要比陳嬌知道得更清楚得多。

就是過了正月,他也才十六歲,年紀實在也太輕了一點,不論是誰怕都沒有想到,這個連冠禮都沒有行的少年太子,就快要成為高高在上的天子了。

劉徹可能要比誰都興奮,也可能要比誰都惶恐。他才十六歲,平日等閒,想到的是縱馬踏田……天下這樣的重擔,他還並不著急扛起來。

可以他的性子,又能將自己的擔憂向誰傾述呢?

會找陳嬌,而不是王皇后,已是對陳嬌這一年辛苦的最大肯定。

陳嬌就抬起頭來,深深地看進了劉徹眼底,她壓低了聲音,輕聲問劉徹,「怕了?」

劉徹環抱著她的雙臂,一下就又收緊了,他把頭埋在陳嬌發間,過了許久,才從喉嚨底輕輕地嗯了一聲。

「是應該要怕的……」陳嬌輕聲說,「若我是你,也怕。」

她說得也的確是真心話。

宮中女子,再怎樣盤算,算得無非是一家的興衰榮辱,劉徹即將要擔上肩膀的,卻是千萬戶人家。

劉徹反而略帶了一絲不滿,「你就這樣安慰我?」

他的手就降落到了陳嬌腰際,陳嬌一下耐不住癢,又笑了起來。

銀鈴一樣的笑聲就傳遍了整間屋子,帳內沉重的氣氛,頓時為之一鬆。劉徹支起半邊身子,看著光.裸的陳嬌,看著笑意未收,蕩漾若一池春水的妻子,他又輕佻地捏住了陳嬌的下巴,用了一點點力,而後才輕聲說,「對外人,你從來不假辭色,今天看到韓嫣,你笑什麼?」

陳嬌笑聲頓止,她挑起一邊眉毛,側過臉看向劉徹。

劉徹眼神裡還帶了笑意,好像只是在和陳嬌開一個玩笑,只有手裡的力道,多少還是洩露了他的心情。

他雖然也是個紈袴,但對親近的人,脾氣倒是一向大度容讓,尤其待陳嬌,雖說有時漫不經心,但總是要比待別人更呵護得多的。

「你這是在妒忌?」陳嬌就似笑非笑地問,尾音微微上揚。「這番話,其實應該我說出來,才更合理一些吧?」

韓嫣和劉徹的關係,眾人心知肚明。然而正是因為深知韓嫣的銷魂,劉徹才會更介意陳嬌的那兩笑。就好似一個人有了一根精緻的玉簪,別人的目光偶然停留時,他便會提防著有誰來搶。

劉徹的話一下就哽在了喉嚨裡。

陳嬌雖然柔婉,但並不是沒有鋒銳,她的詞鋒有時候銳利到直刺胸臆,他甚至來不及招架。對她的愛,日久之後,也難免夾雜了三分的怕。

他又掂量了陳嬌一眼,陳嬌已經垂下頭去,任由瀑布一樣的黑髮,遮掩了她的表情。

對劉徹的問題,她不說不,也不說是。似乎並不介意劉徹猜測她是否為韓嫣所驚豔,是否一眼之間,已經對他有了喜愛。

一如既往,他依然是看不透陳嬌的。懷中人的馴順,似乎是她的天性,又似乎只是她的偽裝。

劉徹不知不覺,又將陳嬌擁得更緊了些。

第三天,天子一大早就請長公主入宮,又請太后移駕進了清平殿。

這是要留遺言了……昨日三公九卿,都已經入宮見駕,為登基大典預備的駟馬,也已經牽進了馬廄,帝國上下已經有條不紊地運轉起來,準備著天子的死亡,與新皇的登基。

陳嬌在清平殿外同長公主、皇后一道等候,不時將目光瞥向一側的長者。

帝王臨終之前,欲行託孤重任,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這一次,王家兄弟一人未至,皇上卻獨獨召見了這個被貶多年,鬱鬱不得志的魏其侯竇嬰,同家人一起,聽他臨終的最後一段囑咐。

竇太后已經在殿內揚聲,讓人進去扶了她出來:老人家雖然已經失明,但這一番對話,依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資格與聞,天子親自屏退了左右,同母親竊竊私語了小半個時辰。

王皇后和長公主先後進了殿,又都先後抹著眼淚出來了,黃門請太子入殿。

在這一刻,陳嬌感覺到劉徹的顫抖,他一直跪坐當地,穩如泰山,而此時此刻,終於忍不住有了輕輕的冷戰。

她伸出手來,在寬袍大袖的遮掩下尋到了劉徹的手,使勁捏了一捏,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劉徹便跟著她一道深吸了一口氣,他站起身來,進了內殿。

過了很久,黃門又出來說,「請太子妃入殿。」

陳嬌進去的時候,還能聽到天子的聲音,他再三叮囑,「遇事不決,多問問你祖母。劉家人不可靠,但你的母族、祖母一族,你的妻族,是可靠的。」

到底是天子,見事就要比一般人明白得多。

見到陳嬌進來,天子止住了話頭,他的精神居然不錯,還能半靠著屏風和劉徹說話。

陳嬌輕聲叫了一聲舅舅,不必做作,眼淚已經順著臉頰流下來。

天子就慈愛地說,「不必哭了,傻孩子,到舅舅身邊來。」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握住了陳嬌的手,又拉住了劉徹的手,將兩人的手放到了一起。

「漢室從高祖起,前後四個皇帝,都沒有和元後終老。」他的聲音很清晰也很穩定,「廢薄後,是我生平罕見的憾事,到了臨終前一想,竟不知道該如何向祖母解釋,不知該如何見她……太子,你不要學我,阿嬌人很乖巧,你要好好待她,早日生育嫡子,傳承漢室血脈。」

她舅舅雖然看她一向不錯,但直到今日,陳嬌才感受到他對自己的疼愛。她瞪大眼,眼淚反而顧不得落。

耳邊又響起了輕輕的悲泣,如泣如訴,似一曲幽怨的箏,透著無窮無盡的悲憤與蒼涼。

她聽到劉徹簡短有力的應答聲,「我一定待阿嬌好,阿爹放心,我一定同她生兒育女,白頭于歸。」

天子於是微微一笑,鬆開了手,但劉徹並未放鬆他的緊握,陳嬌感覺到他的體溫。

熾熱。

越明日,天子駕崩。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5:00 PM

9 封后

陳嬌的身份當然隨著劉徹水漲船高,劉徹登基後三日,大冊後宮,她名正言順入主椒房殿,成為帝國名副其實的女主人。

第一件事卻是給天子守孝。

根據《周禮》,食肉者為父母守孝,應當在父母陵墓外結廬居住,不進葷腥,甚至禁絕梳洗,如此蓬頭垢面專心哀悼三年。但天家事事迥異常人,自文帝起,天子居喪以日代月,這一個月的喪期,後宮是要跟著劉徹一道守過的。

出了孝就是二月,天氣越發冷了,劉徹經常流連於椒房殿不願去朝會,陳嬌就勸他,「就是坐著,你也是在那裡坐著,哪有天子不肯上朝的道理,你這是在招天下人的非議。」

主少國疑,天子臨終前將國事付予太皇太后,是重臣之間的共識,劉徹就算在朝堂上坐著,也不過是個人肉圖章。太皇太后又推崇無為而治,少年天子難免覺得朝野之間暮氣沉沉,漢室坐擁萬里江山,卻無能於匈奴,更令劉徹耿耿於懷。

劉徹就冷笑著說了一句,「祖母只差沒有臨朝稱制……」

話才說一半,陳嬌就投過來冰冷的一瞥,她輕聲道,「天子,很多話就是在椒房殿內,也不可以胡說。」

太皇太后在後宮位居至尊,已有二十多年了,多年經營,她的勢力並不是一個新進的帝王,可以在一朝一夕之間便掀翻在地的。更別說有孝道兩個字在頭頂壓著,劉徹要挑戰祖母的權威,如果師出無名,結果將會非常難堪。

劉徹承受住陳嬌的一眼,忽然間就已經怔住。

皇宮是他的家,他已經習慣於將這華麗而奢靡的建築群,視為他安全又溫暖的巢穴。曾經他有父皇母后,還有慈愛的祖母,潑辣又不失精明的妻母……這都是他的親人,他的保護傘,他當然可以盡情任性——

但皇宮對於陳嬌來說,一向只是在最險惡的戰場,對於即將到來的淒風冷雨,她的準備,要比劉徹周全得多。連一句話,她都知道謹慎。

劉徹忽然就覺得和陳嬌比,自己簡直就像個小孩,就連這麼簡單的事情,他都沒能考慮清楚:椒房殿的女主人是太皇太后的外孫女,她必須要靠著太皇太后,才能在後宮中立足,身邊又怎麼能沒有太皇太后的眼線?

他就沉默下來,盤膝坐在榻前,出神。

劉徹從來很少這樣凝重地思考,生活對他來說,一向輕鬆簡單,他只需要高高在上,挑剔鑑賞為他備下的種種事物,不夠美好的,都難以進入他的法眼。他怎麼能想得到,屈膝事人的一天會這麼快就到來了呢?

陳嬌看著他思考,不禁也就跟著他一道垂下眼去,望向了劉徹袖口露出的一道絹帛。

太皇太后和天子之間最大的矛盾,其實不在於權力……太皇太后已經送走了兩個兒子,她自己多次向長公主傾訴:「我是個黃土埋脖子的人了,這一口氣,看什麼時候嚥下去罷了。」

還在於一個道字。

黃老之道、儒家之道、法家之道,都爭著要做國家的王道。太皇太后同高祖一脈相承,取的都是黃老之道的清靜無為,可景帝為劉徹指定的兩個老師,都是儒道的中堅人物。劉徹年紀又輕,按捺不住鋒芒,才登基不到一兩個月,就想要挽起袖子大干一場,會嫌太皇太后礙眼,也是很正常的事。

陳嬌腦中那聲音就再三提醒她,「不要忘記這是個市恩的好機會。」

她永遠都不懂,一個男人或許會敬重他的恩人,但決不會打從心底愛她,尤其是劉徹這樣一個高傲的帝王,他總是寧可垂青別人,而非等著別人的垂青。

但陳嬌也沒有多說什麼,她只是垂下頭去,看似不經意地道,「謀定而後動,知止而有得。這是《孫武戰經》裡的話,我一直不大清楚是什麼意思,陛下要比我博學得多,想必能為我解釋。」

劉徹一下就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二天起就老老實實去開朝會,任何一份詔書,都要先到長樂宮去打過轉。

他越來越倚重陳嬌,有時還會打破規矩,讓她跟著到前殿去,劉徹處理政事,和耆老大臣們會晤之時,陳嬌就在一邊服侍筆墨。

時日久了,男女大防未免放鬆了些,劉徹雖然很注意避諱,但她還是不時會撞見韓嫣。

其實,劉徹身邊的佞幸也不止他一個,他之所以特別出名,還是因為他實在很漂亮,也實在很聰明,也真的實在很受寵。

劉徹一直對武事有很大的興趣,這方面陳嬌一竅不通,真正懂得的還是韓嫣,劉徹凡有疑問,不過一眨眼的工夫,韓嫣就有幾千字的長篇大論在等著他。

像劉徹這樣的人,就是一個男寵,他都要找到天下最好的男人來做。

每逢此時,陳嬌就在一邊盤膝而坐,眼觀鼻、鼻觀心,不顯露出不高興,也不輕易搭理韓嫣。雖然兩個人同室而坐,但韓嫣在殿下,陳嬌伴著劉徹在殿上,身份高下,涇渭分明。

劉徹看在眼裡,七八次之後,漸漸也終於放下心來。

——卻不是不介意的,一次冷不防,又問陳嬌,「你對誰都不假辭色,即使是竇嬰這樣的託孤重臣,也都很難得到你的笑臉,為什麼對韓嫣,你笑了兩次。」

他終究是耿耿於懷的,陳嬌給予他的特別,劉徹雖然口中不說,但心底也並非不很在意。

陳嬌都有點無奈了,她只好說,「看到他,想起你,忍不住就笑了。」

劉徹頓時啞口無言,看著陳嬌,想要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他雖然已經是天子,但當著陳嬌,還真沒有多少威嚴,陳嬌似乎永遠捉摸不清,想要把她逼得緊一點,她一句話,就可以直入劉徹胸臆。

陳嬌看著劉徹難得的蠢相,也忍不住抿起嘴,偏著頭偷偷地笑起來。

不過這一次,她小看了劉徹。

「既然你看他這樣親切。」他就一把攬住陳嬌,在她耳邊輕輕地說,「那你就幫我一個忙你同太后說,讓她別再糾纏韓嫣不放了。」

比較起館陶大長公主對韓嫣那近乎縱容的寬容,王太后對韓嫣就幾乎只能說是厭惡,幾次進出之間遇見,她給韓嫣的臉色都很精彩。

陳嬌沉下臉,難得地將不高興擺在臉上。「這種事,你自己去說,不要事事都扯上我。」

劉徹又哪裡真的想要陳嬌為自己去做一個這樣的說客?

他略帶優越地笑了,咬著陳嬌的耳垂,輕聲細語,「和你開個玩笑——」

陳嬌也就跟著軟下來,戳著劉徹的胸膛,罕見地帶上了少許負氣。「別說我妒忌……」

她揚聲吩咐楚服,「把賈姬帶進來吧!」

楚服應聲而入,又轉身出去,沒有多久,她帶進了一位柳眼梅腮、正當荳蔻的小宮人。

她今年最多不過十四歲,要比劉徹夫妻都小了兩歲,看著就平白多了幾分青澀,雖然行走之間,渾圓的腰臀搖搖擺擺,很有說不出的活力與風姿,長得也頗具野性,甚至有幾分匈奴人的味道——高鼻深目,可膚色卻很潔白,算得上是個中上之姿的美人兒。

劉徹的眼光落到她腰際,一時就怔住了。

他雖然漫不經心,但天資聰穎,幾乎過目不忘,只是一眼就認出來,這個少女,便是背著他擦拭窗櫺的那個宮人。當時他攬著陳嬌,目光在此女身上流連了一刻,其實也並沒有太多的意思,便又轉了開去。

陳嬌挑出她來獻美,是有心,還是無意?難道當時,她已經留意到了自己無心的一瞥?

他沒有看賈姬,而是不禁又把目光投向了陳嬌。

做了兩年夫妻,陳嬌的容貌於他而言,已經極為熟悉,但眼神每一次落到她身上,劉徹都不免要怔一怔。不是驚豔,又似乎更盛驚豔。

她未能豔冠群芳,但眼神裡透露出的無限文章,又要比群芳都耐人尋味得多。似連珠潭的水,即使同床共枕了兩年,劉徹也始終不知道那有多深。

妻子主動獻美,又並不介意他的男寵佞幸,雖然也不是不吃味的,但態度卻絕對賢惠大方——他應該驕傲,應當滿足於自己馭妻有術,將這個金尊玉貴的陳阿嬌,也管束得服服帖帖的。

但不知為何,劉徹望著賈姬時,心裡非但沒有一點得意,卻還很不是滋味。他反反覆覆地想,陳嬌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呢?

她心裡又到底在想些什麼。

其實何止是他,就連太皇太后都有幾分不高興。

「你也實在是太賢惠了。」太皇太后的語氣雖然緩和,但依然透了婉轉的非難。「雖說生兒育女,傳承宗嗣,是後宮女子的天職。但畢竟父喪沒有三年,你送一個不要緊,這個口子一打開,你也送一個,我也送一個,皇帝耽於女色,還哪有精力學習治國之道?」

說到底,還是旗幟鮮明地站在陳嬌這邊,顧忌著平陽公主、南宮公主尋訪而來的無數美人。

就連她心湖裡的聲音,都很是恨鐵不成鋼,「這幾年就應該不管不顧,靜心生一個兒子!唯有兒子,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

這些話也的確都是為了她好,陳嬌知道。

只是她畢竟是陳嬌,她一直都很有自己的主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5:02 PM

本帖最後由 modeloves 於 2016-1-28 05:05 PM 編輯

10 賢惠

劉徹當然收下了賈姬這份禮物。

還當太子的時候,他年紀不大,距離十六歲還有一段時限。先帝雖然自己喜好女色,放縱與床笫之歡,但卻很看重劉徹的修養,盼著他能做個勵精圖治的君王,勿將太多精力放在女色之上。

但如今身為帝王,後宮空虛得不像話,到底也不成體統,更別說生兒育女的壓力,隨著劉徹成為一家之主,畢竟也比從前濃重了幾分。而任何一個君王身邊,又哪裡少得了用美色紓解安慰,一心一意只為了他服務的美人兒呢?區區一個賈姬而已,大長公主還嫌陳嬌的手筆太小了。

「你真要送,我這裡自然能給你預備上人。」就不以為然地和陳嬌談起了先帝們身邊的美人。「那麼多人都送進來了,還差一兩個絕色的少女不成?只是自作主張,也不和家裡人商量。」

陳嬌只是笑,「娘,我心裡有數的。」

頓了頓,見大長公主還是有幾分不以為然,她只好又輕聲細語地說,「您是天子的妻母,再做這樣的事,也不合適了。再說,往後宮送人,那也是近十年前的事,現在沒有必要舊事重提。」

竇太主先還有些不服氣,目光落到女兒腰間的玉珮上,就又凝住了。

平陽長公主的生日,陳嬌送了一對無暇的玉珮,陳嬌的生日,長公主的回禮就是這個雕工細緻的玉魚佩。

一時間想到近十年之前,小小的陳嬌一臉鄭重地勸告自己,「從今往後,別再往後宮送人了。」

十年的時光一下就氤氳了大長公主的眼睛,她的眼神迷濛了,情不自禁地撫上了陳嬌的臉頰,過了很久,才慢慢地嘆了口氣。

「人走每一步,真是都不知道是福是禍。」她慢慢地說,「也許眼下看著是福,十年後看著是禍,又過十年再看,卻是福禍相依,吉凶難料。」

皇后這條路又何嘗不是如此,想要走到太皇太后這一步,盡享無限尊榮,還不知要有多少心血,多少心酸,多少心計。

賈姬也就是侍寢了一兩次,就再也沒有得到劉徹的寵信,倒是陳嬌有意提拔,給她在永巷宮內安排了住處,又三不五時地讓她到椒房殿裡來說說話。就是太后說起來,罕見地都真心誇獎陳嬌,「最難得嬌嬌賢惠大度,並不是妒忌之輩。」

懂得主動為自己分寵,給兒子安排枕席,陳嬌這一步,走得又是無懈可擊,讓人挑不出一點不對。

倒是劉徹暗地裡很不是滋味,有時望著陳嬌的眼神都要深沉了幾分。和王公大臣們閒話聊天的時候,時不時就走了神,去看簾後的陳嬌。

陳嬌對外朝的事,一向不是一般的不熱心,時常會露出難得一見的嬌憨。尤其是劉徹拿朝政上的事問她,十問裡,九問可以問得她無言以對——她不是不懂,似乎就是真的沒有興趣去理。

他的兩個大臣趙綰同王臧一直就都很不喜歡劉徹的做法,曾經當著劉徹的面勸諫,「天子不應該將皇后帶在身邊——政事,畢竟是男女有別。」

畢竟是儒生,和太皇太后身邊那些講求無為而治,一個賽著一個清心寡慾的黃老之徒比,天然就多了一股毫不掩飾的勃勃野心。身為天子的老師,雖然還未曾陞官,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們的受寵。這是藉著陳嬌,暗諷她背後的太皇太后。

陳嬌要是連這點意思都聽不明白,就真妄為皇后了。

劉徹聽了,故意就看陳嬌。

陳嬌還是靠在屏風上,好像都沒有聽到一樣,懶洋洋地看著手中的香囊,又抬起手來,藉著肆意飛舞的陽光,去鑑賞燦爛生輝的金線紋飾。

連眼皮都不抬一下,雖然人就坐在劉徹身邊,但兩個人之間就好像隔了一層蕩漾的水波,隔著波光粼粼,劉徹實在是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朝廷政事,多半出自長樂宮的手筆,雖說他也漸漸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聲音,長樂宮也沒有和他爭權的意思,但遇到大事,連劉徹自己都覺得沒有祖母點頭,自己底氣是不足的。

但畢竟,他有太多的主意,太多的雄心了……對於帝國,他有很多想法,等不及要做。長樂宮裡的祖母卻像是一塊大石頭,不親手搬開,他連大聲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祖母幾次探問他和大臣之間的來往,陳嬌都是一問三不知,不曾為他遮掩,卻也不曾在祖母跟前添他的壞話。

所謂的天家,就是分明至親之間,也一定會有算計,會有心機,甚麼功成身退,不過美談。新任當權者,是一定要踩著舊任的屍骨才能戴上滴血的王冠。祖孫之間雖然也有親情,但彼此都心知肚明:這一戰,除非老的願意退,小的願意等,否則是遲早都要爆發的。

劉徹當然也為陳嬌安排了屬於她的位置,他只是很不肯定陳嬌到底會不會按照他的想法行事。

少年天子,一心想的只是自己的雄圖霸業,再出眾的美人也分不了他的神。賈姬又算得了什麼?不過三五次侍寢,劉徹連眼尾都懶得多掃,太后乘勢為他安排的幾個美人,他連碰都懶得碰,不但經常把陳嬌帶在身邊,一有了工夫,還要經常往椒房殿跑。陳嬌雖然大度,但椒房獨寵之勢,沒有任何動搖。

太皇太后看著劉徹就多了三分喜愛,笑眯眯地誇他,「你妻子賢惠,你也專心,好,好,佳兒佳婦。」

的確,這是一出舉案齊眉的好戲,陳嬌姿態好,劉徹的姿態就更好了。

就是王太后有些酸溜溜的不高興,「嬌嬌成親也有兩年多了,到現在肚子都還沒有動靜……」

兩年,時間不長不短,生育也的確是個話題,是個話柄了。

這話自然又被楚服給帶到了陳嬌耳朵裡,賈姬過來請安的時候,也若無其事地提到了太后的這句話。

畢竟是第二個承受過御恩的姬妾,雖然不見得受寵,但有皇后的青眼,宮中的有心人,自然也會對她客氣幾分,有時候她的消息,還要比楚服更靈通一點。

陳嬌聽見,若無其事,只道,「生兒育女,的確是人生大事,夫君是天子,婆婆格外著急,也是難免的。」

又對賈姬說,「你的家人似乎已經找到了,都還在霸上種田,有機會,讓你母親入宮見你一面吧。」

賈姬頓時就紅了眼,「娘娘大恩,賈姬無可言謝。」

不是聰明人,也很難得到陳嬌的青眼,將她隆重推出。只是這一點小心機,真是連閒話都懶得拿來閒話,還不如多吃幾口蜜水。

陳嬌就笑著垂下頭來,啜了一口清水,等賈姬退出去了才問楚服,「你自小入宮,有什麼家人在長安麼?」

有賈姬珠玉在前,楚服自然知道該如何行事,宮女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對陳嬌的服侍,自此之後,只有更盡心盡力。

椒房殿內風平浪靜,後宮中也不是沒有別的姬妾,陳嬌雖然獨寵,卻不霸寵。對上,太皇太后那裡,她自然盡心盡力,老人家提到外孫女,只有誇,沒有一句不好。就是王太后那裡,她都很少斷了走動的腳步,三數日必定前去請安,服侍王太后用飯這樣的事,雖然已經是一國之後,陳嬌做來還是駕輕就熟,沒有一絲不滿。王太后自己想想,都覺得她對太皇太后,未必有這樣的孝順。

就是要挑她的毛病,都不是那麼容易挑出來的。

王太后其實看陳嬌也不是那樣不舒服:一個知道進退的人,總是很得人好感。

有時候也和她抱怨一兩句,「你椒房獨寵,自然是天經地義的事。但不論如何,都已經登基快要一年了,後宮中還沒有聽到嬰兒的哭聲,這可不是太好的兆頭。」

陳嬌還以為她是在挑剔自己的肚子,只好婉轉地道,「也請了有名的良醫進宮來診治做法……都說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腦海中就有冷笑聲毫不保留地傳出來,尖酸中夾雜著憤怒,那聲音說,「哼,一群神棍!」

王太后擺了擺手,倒是沒有多談這個,「徹兒是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放得太多了些。這究竟也無傷大雅,只是男寵可沒有辦法誕育嬰兒,傳宗接代。更別說鄧通這樣的佞幸一旦得寵,難免惑亂朝綱。你心底要有數才行。」

啊,原來說了半天,矛頭指的是韓嫣啊。

陳嬌不禁微微一笑。

的確,天子身邊圍繞著的年輕俊彥雖然多,但卻沒有一個人比得上韓嫣的得寵。雖然先帝駕崩還不到一年,按理來說,劉徹都不算正式開啟自己的統治元年,但韓嫣已經得到了非比尋常的殊榮,人人都明白一旦天子得勢,他必定飛黃騰達。

聽說得寵的勢頭,甚至連天子的兩三個舅舅都感到妒忌。

王太后挑出韓嫣來做個幌子,的確是用心良苦,按照常理來說,婆媳兩人的確都該記恨韓嫣,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她就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來,笑著沖王太后解釋,「外頭的人傳得不大好聽,其實韓舍人幾次面聖,我都在身邊伴駕,娘娘您想,要是韓舍人和陛下是那樣的關係,以陛下的體貼,又怎麼會讓我們打了照面呢?」

百密一疏,這一男一女都是天子近人,怎麼可能不打過照面,再說,劉徹哪裡會細緻到這個地步?陳嬌這絕對是有意裝傻。

王太后眯起眼來,百思不得其解,卻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意興闌珊地合上眼皮,靠到了枕頭上。

媳婦無意配合,當婆婆的總不能逼她吧?

就是腦中那聲音亦不由得疑惑,「知道你不想當她的槍,可以你手段,隨意反轉局勢,將她抬出來做個幌子,也不是什麼難事……更何況那樣大的人情,你捨得讓給韓嫣?」

語焉不詳,說的是什麼人情,並沒有直接點出,但陳嬌心中卻很有數。

她只是笑,不說話,出了長樂宮,回頭吩咐楚服,「這一番對話,應當讓該知道的人都知道知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5:03 PM

本帖最後由 modeloves 於 2016-1-28 05:06 PM 編輯

11 敲門

該知道的人,當然也都很快知道了。

太皇太后那邊是肯定瞞不過去的,不論陳嬌想不想讓她知道,她都一定會知道。

「你這孩子,實在是太深藏不露。」老人家的話裡滿是說不出的不舒服,甚至都有了一絲幽怨,「人家掏心掏肺地對你呢,你只是笑,只會笑。這一次,你婆婆肯為你撐腰,一輩子也難得有一次,你卻還是笑。」

是有點恨鐵不成鋼了,自己全心全意為陳嬌打算,陳嬌就是不肯上進,難怪老人家心裡不舒服。

陳嬌腦海裡就有聲音澀然長嘆,她酸楚地道,「不論如何,外祖母總是一心一意,只為了你打算的。」

嫁進親戚家,就是這點不好,太皇太后和誰都是親戚,待陳嬌好了,難免薄待了平陽長公主、南宮長公主……姑嫂之間嫌隙會越來越大,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至少陳嬌就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這一點,她雖然有些能耐,但也只是有些能耐。

「天子對我如何,阿嬌心裡是很清楚的。」陳嬌還是輕聲細語地為韓嫣說話。「阿徹也不是那樣不知輕重之人,他身邊美貌的男女多了去了,難道他寵一個,我就彈壓一個?就算是高祖呂太后,都沒能這樣管束高皇帝。」

提到呂太后,太皇太后臉上不禁就呆了呆:雖說那是她名分上的婆婆,但對於呂雉這個名字,後宮女子總是先天就有些忌諱,又有些模模糊糊、說不出的嚮往。尤其是走到老人家如今這個高度,究竟是忌諱多些,還是嚮往多些,也就真的說不清楚了。

思緒不禁就轉到了孫兒身上,太皇太后嗯了一聲,半晌才慢慢地說,「好吧,你有你的主意,要大度賢惠,我們也沒有逼你妒忌的道理。只是皇兒早誕,大家都能安心,這一點,你要牢牢記在心底——這也是你身為皇后,最重要的責任。」

她外祖母一向很少用這樣鄭重的語氣對她說話,有限幾次,多半也都帶了用意。今次這樣僅僅是為了警醒陳嬌的說話,還是第一次。

陳嬌一邊應,一邊就給大長公主使眼色,大長公主連忙說,「母親,嬌嬌什麼時候讓您失望過?您不是老和我說,我的這個女兒,比我還要更讓人放心嗎?兒孫有兒孫福氣的,您呀,就只管安心享福就是了!」

兩個兒子都去了,女兒越發是心頭肉,太皇太后要比什麼時候都更寵大長公主,有時候一天看不到她,就要念,「一天不見我館陶也。」

自然不會駁女兒的面子,只是哼了一聲,又似乎是自言自語,「我倒是也想快些把皇帝調.教出來,只管安心享福呢……」

又問陳嬌,「阿徹最近,政事上更熟練了吧?」

劉徹拉她做擋箭牌,擺明了帶上她做個眼線,好讓老人家放心。老人家也就真的老實不客氣,三不五時向她問起劉徹的動靜,這兩個人,一個是最親密的丈夫,一個是最疼愛她的外祖母,都從來沒有想過陳嬌居中,有多難做。

牽扯到政治朝局的時候,即使親如夫妻祖孫,都似乎缺失了一份人性。理所當然,便將往日的輕憐蜜愛給拋到了腦後。

陳嬌不好意思地垂下頭來,露出了天鵝一樣細膩而潔白的脖頸。

「您也知道。」她聲若蚊蚋,「我對朝堂上的事,從來都是聽不懂的,和娘一樣,一聽就想打盹……阿徹還是同往常一樣,處理完正事,也和大傢伙說笑兩句,可別的我就再聽不懂了。」

太皇太后說,「你娘哪裡是聽不懂,你娘是從來就不想聽。」

不想聽又如何,心裡還不是比誰都更清楚。立梁王為儲、廢太子劉榮、立王娡為後……這幾件關於廢立的大事,母親雖然滿口的「我是陳家婦了」,但又有哪件沒有摻和?

陳嬌就趕快膝行幾步,把頭靠到太皇太后膝蓋上,親暱地說,「我也和娘一樣,我什麼都不想聽,我呀就想……早日懷上身孕,生個孩子。」

太皇太后頓時笑了,她輕輕拍了拍陳嬌的臉,親暱地責怪,「你呀,蔫壞。」

劉徹對王太后的做法也很反感。

卻不敢在王太后的長信殿裡表露出來,只好私底下回來憤憤地和阿嬌抱怨,「我都多大了!也加冠了吧?個個把我當成個孩子,連我親近誰不親近誰,她都有話說!」

漢室以孝治天下,天子必須是最大的孝子,要不然,太皇太后憑什麼死死壓住劉徹?王太后身為長輩,官大一級壓死人,不論劉徹心底怎麼想,面子上總是不能和王太后作對的。他要真是個孝子,既然知道王太后不喜歡韓嫣,就應該要疏遠了這個佞幸孽孫。

陳嬌靜靜地看著劉徹,也不附和,也不反駁。

劉徹倒是被她看得心慌起來,想到陳嬌平時是很大度的,自己最近除了賈姬,偶然也臨幸了幾名宮女,她非但沒有發火留難,還妥善安排宮室,又擇日為其把脈,殷殷盼子之情,與自己幾乎不相上下。

唯獨卻就是提過兩次韓嫣,聽言辭之中,似乎有些妒意在。

一遇陳嬌那深潭一樣的眼,他就好似矮了三分,可再一想到陳嬌畢竟也是會妒忌的,這軟下去的腰桿又直了起來。劉徹就把陳嬌摟進懷裡,略帶試探地問,「你究竟是吃韓嫣的醋呢,還是奇怪這麼多伴讀裡,我就是提拔他最凶。」

的確,劉徹和韓嫣之間雖然言笑無忌,但他也決不是沒有別的佞幸男寵,只是殊寵無有過韓嫣者。

這一問倒問得有趣,又像是介意陳嬌的心情,又像是顧忌了陳嬌的野心。

如果說王太后的試探像一座山,從頭到尾都壓在那裡。劉徹的試探就像是一把火,想起來燒一燒,考一考,又是臨幸宮女,又是在自己跟前說韓嫣的好話……真不知道這個年輕的帝王,到底想要什麼,才會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敲打自己,好像要把自己完全打垮了,才能證明他是個男人。

陳嬌打從心底就不舒服起來。

她畢竟今年也才十六歲而已,雖然很不想做第二個薄皇后,但也並不太喜歡學王皇后一樣,對景帝奴顏婢膝,嘴裡從沒有一個不字。

「朝廷裡的事。」她輕聲說,「我不懂。」

一邊說,一邊掙開了劉徹的懷抱,又咬了咬唇,似乎在下很大的決心。

劉徹心頭不禁一動。

「我只知道你是個極有抱負的天子。」陳嬌望著地面輕聲說。「躍馬河套,遍誅匈奴,是你從小的志願……韓嫣也好,李嫣也罷,誰能助你,我便永遠都不會和他作對。你一生注定開創不世偉業,劉徹,我又怎麼會是那個壓制住你,剪斷你羽翼的人呢?我是你的妻子,我更想伴你高飛啊!」

她的聲音很輕,除了劉徹之外,幾乎沒有人能夠聽得分明,似乎只是誰隨手撥動了琴弦,只有微微的仙翁之聲傳遞在外。連距離最近的楚服,都沒有聽到陳嬌的弦外之音。甚至連琴聲都未曾聽清。

但這一兩聲零落的樂音,卻劉徹耳中,卻響若黃鐘大呂。他一下居然摀住心口,幾乎不能置信地望著陳嬌。

陳嬌卻好像已經恢復了冷靜,她抬起頭來,不閃不避,甚至微微偏開頭去,略帶羞赧地道,「你看什麼?」

劉徹一把就捏住了她的手,他的勁道很大,已經將陳嬌握得很疼。

兩個人靜默了許久許久,劉徹才輕輕地咳嗽了一聲,不自然地說,「該去前殿問事了。再大的雄心,也要一點一滴地做!」

陳嬌不禁莞爾,她垂下頭站起身來,跟在劉徹身後,馴善地邁著小小的碎步。

腦海中那聲音浩然長嘆,也不是沒有一點驕傲。「千萬子民中,只怕就只有你能比誰都肯定,他的確是那個開創不世偉業的人。」

自從高祖起,四五代皇帝,均對匈奴束手無策,所謂的和親不過是權宜之計,又怎能約束住匈奴的野心?劉徹的雄心壯志,在這一刻還只是不切實際的空想。除了陳嬌之外,有誰知道這個根本還不能沉得住氣的少年天子,有朝一日將盡驅匈奴,讓漢室子民能夠喊出一句「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這一份怨恨裡,畢竟終於還是帶了驕傲的。

陳嬌就在心裡細聲細氣地說,「做偉人的妻子,不易。」

多少帶了些調笑的味道。

那聲音便沉默下去,過了許久,才恨恨地——又略帶悵惘地道,「其實他做得已經不差,究竟我們也有不好。」

怨是怨的,恨是恨的,愛,終於也還是愛的,連陳嬌本人的一句打趣都當了真,悵惘之餘還要為他說一句話:究竟我們也有不好。

陳嬌望著劉徹的背影,忽然間她很想知道,這世上究竟有沒有一個人,可以走進劉徹的心。

正這樣想,劉徹又回過頭來,似乎有些不肯定地搜尋著她的眼。

這個俊朗而明快的少年,不是沒有自己的心機,其實他的性情比起父母都要柔和不少,至少做小伏低的工夫,比先帝強得多。然而他終究年少,勃勃雄心,他藏得還不是很好,只看一眼,就能從這偉岸的八尺身軀上,讀出無窮無盡的計劃,無窮無盡的野心。他似乎一直在伸長自己的手,想要探到無盡的高空中去。

陳嬌想,終於有一天,天下人也都能看得見他的壯志,他的偉業,他所伸出的那雙穩健的手。

但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刻劉徹投來的這一眼。

或許有一天,當天下人都仰望著劉徹的時候,唯獨只有她,能被容許看見劉徹雙腿間些微的顫抖。

陳嬌揚起唇,同往常一樣,融化在劉徹的目光中,只是這一次,眼神中多出了無限的肯定。

劉徹似乎受到觸動,他想要來牽陳嬌的手,卻又在下一刻被什麼分了心,心不在焉地先進了宮室,招呼,「舅舅來了!」

但那畢竟也會是很久之後的事了,劉徹說得很對,再大的雄心,也得從點滴開始。

陳嬌並未跟進去,她聽著殿內的笑語聲,面容緩緩又凝固成了無邊無際的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5:05 PM

12 風動

宮廷畢竟內外有別,儘管劉徹對韓嫣寵幸日盛,他幾乎可以隨意進出宮廷。但身為這件事的另一個主角,陳嬌所謂「該知道的人」其中最該知道的一個,他反而是最後才得到了消息。

對陳嬌不免又多了幾分好奇。

像他這樣的身份,幾乎是肯定承受不起太皇太后的一怒,王太后明面上是要拉著皇后一起發作他,其實還不是為了挑動太皇太后的不滿意,最好是由得老人家出面,那就連劉徹都護不住他了。

——母子之間還可以講講情分,劉徹也並不是事事都聽王太后的吩咐,但太皇太后發話,事情就又不一樣了。韓嫣心裡也早就提防著這一天,他只是不覺得太皇太后會在這件事上發話,先朝的周文仁受寵十多年,也沒見太皇太后怎麼敲打周家。

只是沒想到皇后非但沒有被挑動起來,反而還為他說話,撇清了佞幸的嫌疑。

至少,是從所有人臉上把佞幸兩個字給抹掉了。

皇后都親自證明劉徹和韓嫣之間的清白,若有誰還將韓嫣當個男寵對待,豈不是在打韓嫣的嘴巴?

未央宮中,韓嫣慣常行走的幾個宮室,黃門與宮人多半是得過王太后的口風,對他一向不大客氣,有了陳嬌這句話,一時間他的處境倒是緩和了不少。韓嫣心底也不是不謝陳嬌的,只是這一份謝意,自己都覺得有幾分好笑:宮中姬妾謝她,那是理所應當。他的身份,倒是有些兩頭不落地,這份謝意是否要表露出來,都成了難題。

越是這樣為難,劉徹似乎就越是要加深這份尷尬,韓嫣一向可以在永巷掖庭出入無禁,如今劉徹有時候出去遊玩,竟然也會帶上陳嬌,除非要在外過夜的所謂巡狩,才讓皇后留在城內。

出去行獵,自然要縱馬奔馳,所謂的男女大防,幾乎不可能避諱,陳嬌一下就成了劉徹身邊最耀眼的明星。這個靜得像一朵蘭花的皇后招惹了很多議論,私底下自然也不乏有些愛慕的眼神如影隨形,所幸劉徹身邊並沒有誰是個笨人,當著兩位貴人的面,一切暗潮洶湧,都被收斂得很好。

韓嫣就嚴厲地告誡自己的弟弟韓說,「皇后的身份,不是你我之輩可以輕易褻瀆觸犯的,她自己頗知道避諱。我們更要成全,不是萬不得已,決不能打量皇后的容貌,更別提和她本人言語交接,此乃大忌,萬一觸犯,即使皇上不予介懷,回來我也要家法處置。」

雖然他和劉徹言笑無忌,高興起來,甚至還打帝王兩拳,但韓嫣若是個全不知進退之輩,也很難得到劉徹的歡心。

只有在肯定無人能夠留意時,他才會放縱自己片刻,由得自己疑惑而警戒地打量陳嬌。

她一向是很靜的,好似蒙著一層冰,玲瓏剔透之餘,尚且玲瓏梆硬,又耀眼,又冷漠。唯獨在劉徹的眼神裡,她會略微融化,露出一抹微瀾般的笑意。然而這笑意的核卻也是冰冷的。韓嫣很好奇劉徹到底明白不明白,他的妻子,大漢的皇后,列侯公主之家的貴女,其實是個徹頭徹尾的冰人。甚至連每一個笑都會是假的,他不知道她有沒有一刻是真的。

劉徹卻似乎已經習慣了陳嬌的氣質,甚至不以為意,將她的冰冷視為常溫。他多少是帶了憐愛地對她的,這個結髮妻子,畢竟與眾不同。登過龍床的男女,光是韓嫣知道的就並不少,有一些也的確得到了劉徹的青眼,他看中他們的才華、能力,或者只是能讓他開心的本領,然而這一切都太唯我,也許每個天子也都是這樣唯我獨尊。

劉徹從不在意他人的悲喜,也的確無須在意,韓嫣不知道他對於太皇太后、對於太后又是如何,他只知道他是在意陳嬌的。在一場雨後跋涉中,他會再三回頭,去確認陳嬌臉上有沒有痛楚之色:道路泥濘,格外顛簸難行,陳嬌的騎術似乎又不大好。

到末了乾脆親暱地將皇后抱到了自己身前,一邊和她悄聲細語,一邊當先穿出了密林。

也就是對著陳嬌,他能有一點罕見的體貼了。

韓嫣心頭一動,一時居然有了些說不出的酸楚,連自己都吃驚起來。

難道他還指望著劉徹對他輕憐蜜愛,另眼相看?

那可就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身後從人一個接一個地放馬跟了過去,李當戶踢了踢韓嫣的馬腹,促狹地衝他吹了個口哨,神態耐人尋味。

韓嫣頓時驚醒過來,他不無掩飾意味地指了指天邊,尚未說話,林外已經傳來了少女嬌嫩而肆意的笑聲,這一聲笑好似瓷器落地,清脆中帶了突然,甚至連發笑者本人,都沒料到笑聲中透露出了這許多天真與快活;又好似誰的心弦被一下抽緊,十指輪彈之間,奏出無限雜音。

他聽到陳嬌說,語氣猶帶驚喜,「陛下你看,虹霓。」

隔住幾十步遠,兩個人居然不約而同,發覺了天邊的虹彩。

才剛下過雨,兩道互為映像的七彩雲條整齊地鋪在天邊,透亮的天色,襯出了它格外妍麗奢靡的美。劉徹哈哈大笑,他親暱的責怪聲隔著樹葉傳過來,及不上陳嬌的清脆,甚至有幾分發悶,但也透了十二分的快意。

「沒見識,一道天虹罷了——」聲音到半路上就斷了,想必是得了皇后的白眼,四周又響起了低低的笑聲,而後天子語氣一變,帶了款款的深情。「在宮外看來,是不是要比在宮中看更美得多?」

陳嬌的回答依舊是柔媚的,但話中冰冷的核又回來了,她輕笑著回答,「這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

眾人又更捧場地笑起來。

韓嫣的手緩緩地落了下來,他目送著李當戶拍馬出林,趕著這場熱鬧。在雨後深林中駐馬佇立,由得一片濃綠將他包圍。

一陣風過,帶起了他的衣袂,他束髮的金帶,韓嫣垂下了他長長的睫毛,又緩緩地長出了一口並不均勻的氣息。

對劉徹膽大包天的舉動,王太后也不是沒有微詞的。

「你自己出去野也就罷了,還帶上嬌嬌!」就當著陳嬌的面訓斥劉徹,「她畢竟是後宮之主,跟著你這樣胡鬧,威嚴何存?」

掃了陳嬌一眼,見陳嬌侷促地沉下臉去,繃緊了背,露出俯首聽訓的樣子來,王太后不由得就掃了劉徹一眼。

劉徹雖然孝敬母親,但正因為兩個人親近,不耐煩就露在了臉上,這樣的小事,王太后只管說一千遍,他是一個字都不會往心裡去。見陳嬌受窘,更是隱約帶了不滿,神色憊懶,似聽非聽。

王太后就緩了語氣,為陳嬌開脫了一句。「嬌嬌平日裡多麼乖巧,大家心裡有數,不是為了哄你開心,肯跟你出去胡鬧?以後再別這樣——這也都是身邊人不勸著你!」

說來說去,還是介意以韓嫣為首的那一群列侯子弟、貴幸外戚。

劉徹雖然理虧,不肯回嘴,但也絕不肯對太后言聽計從,嗯嗯啊啊了一番,又給陳嬌使眼色,「嬌嬌,我們服侍母后用飯。」

到底是把王太后哄得心不甘情不願露出笑臉來,才同陳嬌一道退出了宮室,兩個人並肩回未央宮去。

長樂宮中住了兩尊大神,每一次光是請安,就要耗費小半日工夫。劉徹又要帶著陳嬌到處去玩,又要自己出城跑到上林苑、甘泉苑附近去過夜狩獵,能有多少心思放在朝政上,真是不問可知,這幾個月來,他會見大臣的次數反而明顯少了很多。

陳嬌心底不是不納悶的,也問過那聲音,「這是什麼意思?事到臨頭,反而鬆了弦兒。」

那聲音很有幾分尷尬,「我對朝事,的確是沒有一點興趣……」

陳嬌只好嘆息給她聽,聲調中寫滿無奈。倒惹得那聲音大為不滿,哼唧連聲,好幾天不肯理她。

想起來都好笑:多大的人了,還和自己鬧彆扭,倒襯得自己像是個暮氣沉沉的老人,連小性子都不會使。

不知是否疏忽了心緒,那聲音就在腦中頂她,「真比不得你,就是個老太太!我也想不到,你居然會變成這樣子!」

你你我我的,還真生分上了。

唇邊不禁就帶了些許笑意,陳嬌款款走了一會,才發覺劉徹正看她。她猛地回過神來,慌亂中終於是帶了嬌憨,「走路就走路,看我做什麼……」

劉徹哼了一聲,到底還是露出了不耐煩。「被嘮叨了那一會,虧你還能笑得出來。」

哎,還是在氣王太后說他不懂事。

想到王太后口口聲聲,自己只是曲意阿從,才肯跟著劉徹出門,陳嬌的眸色不由得就深沉了下來。

她這一生,幾乎沒有機會踏出家門,尋常貴女遊獵霸上,衣香鬢影簪花于歸的事,一向是落不到她頭上的。

能夠出宮遊覽,即使幾次,對她依然是難得的享受,珍貴到千金亦不肯換。甚至於見到彩虹,竟會難得失態,驚喜得叫出了聲。

就這一點,她是極感激劉徹的,他只是用了一點心思,卻不知道這份好於她,真是千金難買、千金不換。

「我是想到了上回我們在城外看彩虹,你又獵了一隻兔子……」她就親暱地湊到了劉徹耳邊,略帶羞澀。「母后要是知道,肯定不說我乖巧,恐怕要反過來怪我壞,怪我勾著你出宮去玩了。」

她難得童言童語,帶了稚氣,惹得劉徹失笑同時,也已經婉轉露出心意:陳嬌是喜歡出遊的,這一份歡心,他討得很好。

劉徹不免有幾分驚喜,度了陳嬌一眼,也壓低了聲音,「還當你真是為了哄我開心……」

陳嬌噓了一聲,用眼神點了點身前領路的女官。——這是王皇后身邊受寵的宮人。

劉徹就斷了話頭,只是與陳嬌相視一笑,不知不覺,他就牽起了陳嬌的手。陳嬌一邊說話,一邊就把頭靠到了他肩上。

又過了數日,王太后再次責怪劉徹身邊那一群伴當的話語,不知被誰傳了出來,終於再落到了韓嫣耳朵裡。

韓嫣到底還是感到了一絲不安,他覺得自己該行動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5:06 PM

本帖最後由 modeloves 於 2016-1-28 07:27 PM 編輯

13 人情

陳嬌猛地從濃睡中醒來。

她做了個綺麗的夢,夢中有一雙手,肆意地揉捏著她身上幾處特別柔弱,特別不堪撩撥的地方,就好像一個高超的琴師,正尋覓著她的琴弦,逐一抽緊,又輕輕地彈奏出了一曲靡麗妖豔的琴音,琴聲粘稠得像蜜,一點點滴在了她唇上心間。

睜開眼時,情動尚未褪去,她難耐地翻了身,漸漸清醒過來,多少還有些不好意思,咬著唇勉力睜開眼,卻遇見了劉徹的眼。

自少不知多少次,她要自夢中驚醒,早已經習慣了那墜落般的心跳,但春.情卻從未如今夜這樣勃發,她是羞澀更惶惑的,罕見地露出了從容之外的表情,但劉徹卻並不如以往一般,帶著興味、帶著憐惜、帶著得意地對待她的失措。他的態度多少有幾分深沉與煩躁,見陳嬌醒來,不過是移開了手,略帶訕然地一笑,「醒了?」

只從這兩個低啞的音符,一併那緊繃的下顎,煩躁已經不言而喻,今晚他未必有心思陪著自己,玩「摘掉面具」的遊戲。

陳嬌頓時明白,他有意無意撩撥自己,將她吵醒,而非在睡前吐露心事,恐怕就是不想和自己耍花槍。

「怎麼?」她也沒有做作,只是不適地捂著胸口,撥開了劉徹的手,輕聲道,「是朝廷裡的事?」

劉徹搖了搖頭。

椒房殿內十二個時辰都並不乏人服侍,陳嬌從帳內伸出手來,才說了一個水字,就有溫潤的蜜水送到了手邊,她半坐起身,嚥下了盞中甘露,靜靜地等待。

又過了一會,劉徹才淡淡地道,「都退下去吧!」

這樣的深夜,屏退從人,夫妻兩人帳中相對。
就連那聲音,也好奇地在陳嬌耳邊舒捲著,猶帶一絲著惱,「睡得好香呢,到底什麼事呀。」

能讓劉徹煩心成這樣的事,只怕並不在小,只需回憶起今年這前後劉徹身邊發生了什麼大事,便可以輕易地推算出答案來。居然這都不能記起來,可見只怕在當時,她就已經很難得到丈夫的信任,能夠知道他心中的煩難了。

陳嬌將一口氣壓在了心底,她耐心地望著劉徹。

劉徹也耐心地等到腳步聲都退出了殿門,才輕聲道,「有人對我說,太后進宮前,尚且有個女兒流落民間。」

陳嬌頓時就明白,韓嫣終於是忍耐不住了。

那聲音也恍然大悟,頓時忍不住埋怨,「你看,多好的人情,到底還是被他搶走了吧!」

是人情不是人情,還難說得很呢。

從前聽說這件事的時候,陳嬌還很詫異,以她對劉徹的瞭解來說,他雖然孝順大度,卻也很要面子。又怎麼會這樣積極而喜悅地認下了這一門同母異父的親戚。

雖說婦人再適,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但太后畢竟是以良家女的身份被選進宮中,和昔年薄太后又不大一樣,畢竟高祖是明知道薄太后出身楚將內室。而漢室採選民女入宮時,當然選的卻是未婚的少女。

如果說金王孫當年已經去世,那總還能說得過去,偏偏人家又活得好好的。這件事要是鬧出來,眾人嘴上不說,心裡未必不會覺得王太后拋夫棄女追求富貴,私德上終究不是那樣完美無缺。寫入史書中流傳後世,終究是與名聲有所妨礙的。

更不要說太皇太后高踞後宮,心裡只怕未必高興王太后婦德有失——這件事也就是現在鬧出來,才勉強算得上是人情,要是在前幾年劉徹還沒有登基的時候一鬧,只怕少不得母親兩頭周全了。

「我早就和你說過。」陳嬌就在腦海中不疾不徐地道,「太后要是想要認這門親事,早就直接對天子提出了。現在不提,那是因為時機還沒有到。」

不過,就算賣得再難看,這人情終究也是一個人情。韓嫣這一招,也不能說是昏招,等到太皇太后過世之後,這個人情,就輪不到他來做了。

「陛下是顧忌太皇太后?」她靜默了好一會,思量著將驚訝已經做足,便輕聲細語地戳破了劉徹的隱憂。

燭火還是太昏暗了些,隔著帳子照進來,只能隱約照到陳嬌的半邊臉頰,劉徹探究地望著她,又一次徒勞地想要看清陳嬌心中的盤算,這一次,他當然也不會成功。

他又沉默了一刻,居然有些煩躁,「什麼陛下、天子,難道坐上了這個位置,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連你都不肯叫我一聲阿徹!」

一個人在位居低潮的時候,固然需要別人的尊重來肯定自己,但當他脆弱、煩躁之時,卻總是希望有一朵同他親密無間,可以將心事完全賦予,不必顧忌上下尊卑,不必講究天子心術的解語花,妙語為他出謀劃策,排憂解難。

不論從身份還是從情分來看,在天子未能親政的這幾年裡,這朵花,除非陳嬌自己不做,不然還輪不到別人。

陳嬌又為什麼不做?

她就伸出手來,環住了劉徹的脖頸,帶著無奈的笑,輕輕地叫了一聲,「阿徹!幹嘛這麼慌張,天大的事,我陪著你呢。」

聲音較往常又甜了十倍。

在一起生活久了,劉徹也明白陳嬌的冷淡,她偶然間這樣撒嬌,就一下甜到了劉徹心底。他的心居然漸漸安頓了下來:的確,夫妻一體、榮辱與共,就算是天大的事,陳嬌不陪著他,還有誰陪?

又想到了她對王太后素來的恭謹,就算是太后幾次敲打挑剔,陳嬌除了發過一次牢騷之外,始終沒有一句不好聽的話是直接衝著太后來的。

「母親也太絕情了!」他終於將自己的心事和情緒,對陳嬌揭開了一星半點。「從前不說,是怕橫生枝節,這樣沒有什麼。可多少總要託人略微照看一下,那也是她的骨肉。兩個舅舅難道都是吃白飯的?私底下略施照應,不使其衣食無憂也就夠了,聽說她還是個浣衣女——這也是我的大姐啊!」

雖說素未謀面,但血濃於水,聽劉徹言語之間,對這個「大姐」,已經滿是愧疚回護的心思了。

陳嬌沉默不語,不去接劉徹的話,直到天子望向自己,雙目炯炯,才無奈地道,「太后也有太后的難處」

話尾到底還是不肯定地拉出了長音。

劉徹多少也體諒到了陳嬌的難處,他又沉默下來,半天才恨恨地道,「這件事既然被我知道了,那就不能再這樣下去。可要是母親斷絕人倫,不可理喻,我是下不了手的!」

護短,是他的一個特點,只要永遠和他站在一處,甚至於只是被他視為自己羽翼之下的弱者,就算是太后之尊、母子之親,劉徹依然不憚於以惡意揣測王太后,早已經先維護起了金俗父女。

知母莫若子,這一份擔心,也不算是無的放矢。

「你是怕,萬一母后想著……將來即使和大姐相見,也難免尷尬?」陳嬌就從善如流地將稱呼換作了親暱的大姐。

劉徹悶哼了一聲,將陳嬌的猜測默認了下來。

腦中那聲音,終於恍然大悟。

「他也算是用心良苦……」她輕聲說,語中頗多感慨。「原來他也不是看不清楚,王娡是個怎麼樣的人。」

劉徹看得清楚太后,卻根本並不代表自己可以議論王娡的人書。

陳嬌果斷地掐滅了那輕輕的冷笑聲——現在不是走神的時候。她將精力全集中在了眼前的局面上,沉吟了半晌,才道,「既然如此,唯一的一條路,就是鬧得大一些了,將大姐接進宮來,恐怕母后也不至於不認吧?母女之間,沒有跨不過的坎,就算再難以面對,只怕心裡還是牽掛著大姐的……」

這件事,說多了真是怎麼說怎麼尷尬,陳嬌頓了頓,又道,「阿徹你要是擔心祖母——」

她猶豫了又猶豫,將自己的為難表露得淋漓盡致,才輕輕地說,「我可以盡力周全。」

劉徹頓時抱緊了她,他顯著地放鬆下來,「辛苦你了!」

忽然間,陳嬌又不大確定,他到底是因為沒有他人可以信任商量,才會在深夜吵醒了自己,還是拿定主意要在深夜自己最迷糊的時候叫醒她,做作了這一番交心,為的就是她的這一番話。

雖然少年天子,自有帝王心術,但劉徹目下還不至於這樣防她吧?

她就抬頭想去看劉徹的臉,但劉徹抱她太緊,她只能嗅著他的體息,為他的溫度所溫暖,而心中連續不斷的自問,又為腦海中那聲音所斬釘截鐵地回答,「我若是你,我便永遠都不會小看了他的心機。」

可是對自己的結髮妻子,一道長大,幾乎從來不曾和他作對的表妹,他……有必要這樣周密地用上心機嗎?

又有誰的心機可以深到這樣,經年累月地假裝呢?

陳嬌不禁自問,下一刻又禁不住失笑。

她自己不就是個現成的例子?

她就在劉徹懷裡深深地困惑了起來,半晌,才輕輕地嘆了口氣。

劉徹又收緊了懷抱,他在陳嬌耳邊輕聲說,「嬌嬌,真是難為你。」

後二日,舍人韓嫣以金俗事白天子,天子大喜,曰:「何為不蚤言?」乃車駕自往迎之。其家在長陵小市,直至其門,使左右入求之。家人驚恐,女逃匿。扶將出拜,帝下車立曰:「大姊,何藏之深也?」載至長樂宮,與俱謁太后。

太后垂涕。

韓嫣的這個人情,似乎做得很成功。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modeloves 發表於 2016-1-28 05:11 PM

14 麻煩

太皇太后是在金俗被封為縣君後,才忍不住動怒的。

「找回來就找回來了。」老人家年紀大了,就算是發火,也好像是和誰說心裡話,語調輕緩中帶了些笑意,不知道的人,還當她在說什麼可樂的笑話。「又是封做修成君,又是食湯沐邑,是把她當公主待了呢。阿啟什麼時候有這樣一個女兒流落民間,我竟不知道。既然如今找回來了,好歹也領到我的長壽殿中,讓我瞧瞧。」

大長公主帶了些幸災樂禍,總算在女兒的注視下,沒有添太后的不是,勉強說了句不咸不淡的風涼話,「說起來,也是天子的異父姐姐,食湯沐邑是有些過了,一個縣君,還是當得起的。」

陳嬌就在心底嘆了口氣。

劉徹也真是老實不客氣,這裡得了自己會盡力周全的許諾,那頭就不由分說,封了個縣君不算,連個氣都沒通,就已經賜給了湯沐邑的待遇。陳嬌就是個聖人,也都有火氣了。

腦海裡那聲音猶自不給她省心,似乎感應到了她的不快,還幸災樂禍地輕笑起來。

「他呀,皮厚心黑。」聲音中竟是帶了小調一樣的歡暢,「我是受過無數次的算計了,你才栽一次,也不算什麼。」

想來她是吃過無數次『皮厚心黑』的虧了,陳嬌真想知道在這聲音又怎麼學不會聰明,若她與後事一無所知,吃了這一次虧,會肯再幫劉徹才有鬼了。

也就是年紀還輕,用人才會這麼狠,來年活該他吃個大虧。

她又在心底嘆了口氣,才徐徐出言道,「外祖母,家和萬事興,有些事,阿徹也不是不想照顧大家的面子。如今坊間的傳言想必是不大好聽的,堂堂天子的姐姐,乞食為生……孝道孝道,總是要照顧到長輩的面子,才算是盡了孝道嘛。」

兩次點出面子,兩次的意義卻不大一樣。第一個面子,說的是天家的面子。金俗一事既然曝光,天家面子掃地,已經難以避免。第二個面子,說的就是王太后的面子了。

會讓自己的女兒沿街乞食,形同流丐,自己在宮中安享富貴,這個母親真是做得好。

拋夫棄女,求一個進宮服侍,這個妻子也真是做得好。

陳嬌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才只好儘量把損傷都集中在王太后一個人身上,先挽回劉徹在老人家心底的印象再說。——反正如今太皇太后對這個媳婦,自然是能有多不滿意,就有多不滿意了。

太皇太后悶哼了一聲,悻悻然地道,「阿徹什麼都好,就是受家人連累頗多。」

頓了頓,意猶未盡,又指著陳嬌的方向,言之鑿鑿,「等著瞧,他那一對外甥、外甥女,由貧賤乍然而入富貴,心性稍差,必定鬧得不堪入目。你只管記住這句話,以後丟臉的時候,有得是呢。」

到底是在宮廷中打滾了一輩子,雖說也有讓人哭笑不得的時候,又已經很久不能視物,但老人家的眼力,依然無比毒辣。

陳嬌再回頭想想太皇太后欲立梁王為儲的往事,就又書出了一絲深意:若是能夠鬧成,眼下是梁王繼位,那麼太皇太后的尊榮與竇氏的風光,又何止於此呢?

孝景皇帝十六年的尾聲還沒有過,天子的幾個舅舅已經蠢蠢欲動,竇氏一族卻只有一個竇嬰在朝中苦苦支撐,尚且不大得意。其餘族人雖然非富即貴,但大都沒有實權,雖然太皇太后威風尚在,但百年之後,竇氏的低沉卻是眼看得見的。

陳嬌不禁又望了母親一眼,才輕聲細語,「您就只管享受您的清靜吧,鬧出笑話來,丟人的也不是您,自有人不舒服呢。」

大長公主自以為明白了女兒的意思,忙又幫著添了幾句話,好歹才把老人家勸住了去午睡,這才偷空和女兒在御苑中漫步。

長樂未央二宮,歷經漢室幾代帝王經營,其實已經豪奢靡麗,美不勝收。長壽殿附近就有一個花木扶疏的小園子,不但幽靜,而且草木鬱鬱蔥蔥之中,有一座小小的假山,山頂一亭高出諸屋,可以遙望宮外太液池,是天子重陽登高的地方。據說陳嬌曾經從小就喜歡在假山上攀援為戲,這一世她素來穩重安閒,攀援一說已經不可考,但或許是受了什麼影響,從前太子位上還坐著別人的時候,她就很喜歡和廢太子身邊的小中人在這裡抽陀螺。

久而久之,大長公主也就養成了在這裡和女兒密話的習慣——自從椒房殿裡的抱怨傳到了王太后耳朵裡,她就很謹言慎行,在椒房殿中除了擺擺威風,很少說出正事。

「肚子還是沒有消息?」第一句就問到了陳嬌的隱痛,她發覺這世上最能讓她無奈的居然不是劉徹,而是母親。

「還沒有。」對著母親,也沒有什麼好玩弄心機的,陳嬌蹙起了眉頭,「吃食上又再查驗過了,並沒有什麼不妥。」

母親就長長地嗯了一聲,過了一刻才道,「依你的意思,廚子倒沒有換人,但都盤過底了,從採買到上菜,都是太皇太后時期的老人,知根知底,不少還是長壽殿中人的親戚,也不至於被人動了手腳去。」

雖說陳嬌本人從未聽說有任何一種吃食藥材,可以在毫無所覺的情況下使人絕育。母親、外祖母甚至是陳氏一族,也都對此一無所知,她更想不到究竟有誰要她生不出孩子,但必要的工作還是要做。不然,心底自然總是有一絲懷疑,難以根除。

如今肯定了周圍環境,並沒有分毫不對,她倒是接受了事實,雖然還有幾分不甘,但也不能不承認,「也許就是我的體質,天生不易有孕……」

「劉徹對你寵愛如何?」母親的盤問總是很粗俗,但也居然總是很在點子上。

「專寵逾恆,」陳嬌細聲說,「上個月我月事那幾天,他和韓嫣在一處兩日,又到賈姬那裡去了一次,私底下寵幸了一個小宮人,倒也沒有張揚出來給人知道……除此外,都在椒房殿裡歇。」

依當時長安子弟的作風,劉徹絕對已經算是非常專寵椒房了。就連大長公主都挑不出一點毛病,她欣慰地點了點頭,還是給陳嬌鼓勁,「你今年才十六歲,年紀還輕呢!一時半會沒有身孕也不要著急,這是看緣分的,急不得,最要緊還是抓住天子的心,別讓別的野女人拔了你的頭籌去,要是一舉得男,那就麻煩了。」

子以母貴,母以子貴,在這件事上,母親是很有道理的。

陳嬌就低眉輕聲應了一句,「嗯。」

又問,「賈姬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大長公主一開始還老大不樂意陳嬌提拔賈姬,直到眼見著賈姬淪為陳嬌堵王太后之口的活木塞,這才轉了口風,誇獎陳嬌聰慧。

兩母女又說了幾句心事話兒,大長公主說起修成君母子,不免有幾分幸災樂禍,「對景,你外祖母必定是要給太后難堪的,到時候你不要插口……老人家氣得一晚上沒有睡好,也要讓她出一口氣。」

能把劉徹乾乾淨淨地摘出來,陳嬌已經很知足了。她略帶疲倦地嘆了口氣,輕聲說,「娘,私底下怎麼說不要緊,見了修成君一家,還是要客氣些,阿徹看他們很重。」

見大長公主不以為然,只好又加重了語氣,「畢竟是阿徹的姐姐,又受了不少苦,阿徹心裡是不好受的,你和他們起了齟齬,為難的人是我。」

「你又怎生為難了?」大長公主提高了聲音,「難不成她們母子還能給你氣受?笑話,要不是我們母女勸著,太皇太后一怒之下,還不知道怎生揉搓呢。弄得不好,一帖藥也是難說的事!見事分明一些,就該對我們俯首帖耳,這才像點樣子!」

有太皇太后作為後盾,又得到劉徹素來的敬重,大長公主這一番話,真是說得威風八面、霸氣十足。

陳嬌腦海中那聲音驟然長嘆,聲氣中既有緬懷,也有相當的無奈。

「若非有我。」她欣慰又後怕地說,「你怕不是早被教壞了。」

陳嬌本人亦無比慶幸她不像母親。

「市井中人,大字不識一個,您指望他們見事怎麼分明?」她無奈地問?

大長公主的回答亦來得很快,理直氣壯,帶了一絲狡黠。「他們不分明不要緊,阿徹見事分明,那就行了。」

終其一生,劉徹也的確對她很容讓,很孝順。不論女兒是不是皇后,是生是死,大長公主的一生總是過得很快意的。

阿嬌於是只能無語,心中亦不免悄悄涼了一分。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每一次再度肯定時,總覺得有些淒涼:原來這世間即使親如母女,也沒有人會全心全意設身處地,為另一個人考慮。

從長壽殿裡出來,陳嬌本來想到長信殿打個轉,走了幾步,又覺得才在太皇太后跟前說過太后的不是,又並不是法不傳六耳,將來傳揚到王太后耳朵裡,她再一想今日自己還若無其事地去侍奉,不免就要壞了觀感。

只得又折回來,推說,「有些腰酸,起輦吧。」

宮人們就起了御輦,陳嬌斜倚在迎枕上,半眯著眼睛,幾乎漸漸睡去,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有人說,「恭請殿下安。」

語調生硬,措辭也夠古怪的了,宮中人一向俗稱諸位命婦為娘娘,殿下一詞,也就是大典上才能聽人提起。

陳嬌睜開眼,猶自有幾分迷糊,見到是修成君一家三口,忙傳令,「歇了輦。」

就親自起身,彎腰握住修成君的手,親手拉她起來,「大姐進宮來陪母后說話?」

又對修成君的一兒一女金仲、金娥點了點頭,「一家人,不必多禮,起來吧。」

她一向養尊處優,自然有一股貴氣凌人,方才斜倚輦上假寐,意態慵懶嫵媚,此時臉上猶帶紅暈,偏又舉止雍容,雖親切慈和,卻又令人有紆尊降貴之感,修成君母子哪裡承受得住,紛紛自慚形穢,兩個孩子連頭都不敢抬,修成君本人亦只能唯唯諾諾,語不成句。

韓嫣見場面並不得體,只好起身打了圓場,請修成君,「縣君並公子、女公子,請起身。」

陳嬌也是睡得有些迷糊,直到此時才發覺韓嫣進了內宮,不免有幾分訝然,望向韓嫣時,又和他對了一眼。

她是何等敏銳之人?自然發覺韓嫣面上殘存的少許驚豔。這少年立於庭中,一襲深衣形貌昳麗,在一片暖陽中,竟如一株玉樹,樹梢有情絲輕擺,尚未隨風遊走,雙眼燦若寒星,含笑注視陳嬌,朗然照人處,可意會竟不可言傳。

陳嬌心中猛然一動。

她又偏過頭去和修成君說了幾句話,這才站在原地,目送諸人遠去。

才要上輦,想到韓嫣那一眼,不禁又嘆了口氣,柔聲道,「韓舍人請稍住一步。」

韓嫣便住了腳步,規規矩矩疊手在輦邊侍立,連同修成君三人也一併好奇地看了過來。

市井村婦,畢竟是市井村婦。

好在陳嬌也的確沒有什麼要背著人說的話。

「雖說舍人是太子家令,但後宮是女子居所,長樂宮中還好,如有長者之令,自然可以謹慎往還。未央永巷一帶,舍人還要避嫌為上,」陳嬌的語氣很不經心。「免得瓜田李下,有什麼說不清的事,那就麻煩了。」

韓嫣還未怎樣,腦中先有人幽幽嘆了口氣,輕聲提醒,「韓嫣這個人,你碰不得,別動了情,那才真叫麻煩。」

陳嬌神色不變,堅持不肯搭理,只是輕喝,「起輦!」

縱使本人一無所覺,但在這一刻,她的確露出了頤指氣使的天驕風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 4 5 6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