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華飛白 -【世家再醮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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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yo117 發表於 2016-6-1 05:38 PM

華飛白 -【世家再醮記】《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6-20 12:41 PM 編輯

【書名】:世家再醮記

【作者】:華飛白

【內容簡介】:

  重生在平行世界的盛世大唐,似乎是她的幸運;但穿越成一個和離歸宗的棄婦,又好似是她的不幸。王玫王九娘,從來沒想過要過什麼富貴榮華、巾幗力壓須眉的快意生活,她只想安安樂樂地活下去。可是,安樂的生活,情投意合的夫君,都並不是輕易能夠得到的。樹欲靜而風不止,九娘子漸漸才明白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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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yo117 發表於 2016-6-1 05:44 PM

  ☆、第一章 大唐棄婦

  仲春時節,天氣轉暖,正是賞春游園的好時候。適逢盛世,上至王公貴族,下及平民百姓,皆以游賞為風尚,哪裡願意錯過這般春日好風景。大江南北、城郭內外,早已是一片摩肩擦踵、衣冠如織的景像了。

  自古皆繁華之地的東都洛陽當然也不例外,不僅洛水附近車馬如龍、帷帳林立,又因城郊山川丘陵交錯,人們紛紛驅車踏春登山訪景。那些藏於山中的寺觀,也不復幽然寧靜,各類香客頻頻拜訪,寺觀之內皆是游者如雲。

  由前朝世族捐建的長秋寺盡管並不是洛陽名寺,但因是座尼寺,也迎來了不少官宦女眷。焚香祝禱之後,香客們也會在寺中盤亙片刻,賞景游玩。前頭寺中的玩鬧笑聲隱隱約約傳到廟宇後頭,卻絲毫沒有衝淡正走在竹林小徑上的幾人身上的沉郁氣氛。

  在前面引路的婢女年紀約十四五歲,步伐快而穩,行走間大家氣度盡顯。走在她身後的男子約二十來歲,眉頭緊皺,臉色沉郁,仿佛心中壓著什麼重擔。而落在最後的兩個婢女年近雙十,舉止卻略有些輕浮。兩人互相使著眼色,目光裡盡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竹林深處,掩映著幾間精舍。院落雖小,卻樣樣齊全、處處精致。精舍外頭,守著位十七八歲的婢女。眼見著這一行人來了,她難掩驚喜之意,向著男子行禮,低聲問候:“郎君可算是來了。”

  年輕男子往精舍裡看了一眼,問道:“九娘近來如何?”

  聽出他詢問中的關心之意,這婢女的眼睛立時便紅了,搖首道:“郎君延請的醫者來瞧過之後,給娘子開了藥方,氣色已好轉了些。但自從娘子醒來,便已有月余不曾開口說話了。奴等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幸得郎君終於來探望娘子了……”

  年輕男子的眉頭微微一動,道:“你們都下去罷,我去看看她。”

  “是。”四個婢女都退到了院落中間,卻是兩兩各自站著,絲毫沒有許久未見略作寒暄之意。

  精舍面闊三間,寬敞明亮。男子進了精舍內,環視一遭,見各色擺設還算齊全,暗暗地松了口氣。他也沒有心思仔細打量,徑直往右轉去了東屋。跨入屋內,便見一扇繡著曼荼羅的立屏風後,半掩著水色紗羅垂帳的矮足床。待他繞過屏風,那半躺在床上、靠著隱囊的人便直勾勾地看了過來,驚了他一跳。

  那是一位年約二十許的少婦,五官秀麗,面容卻一片青白,毫無血色,顯是正在病中。她仿佛不認識他一般盯著他看,反應異常淡漠。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木然的眼神,襯上垂落下來的如雲烏發,竟讓人不由得生出森森寒意。

  年輕男子站在床邊,看著她的模樣,眼中終於流露出了痛色:“九娘……”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輕輕地按在她攏著被衾的柔荑之上,半途中卻緊緊握成了拳頭,收了回去:“我忘不了……”他的聲音變得異常沙啞,怒火也隱約透了出來,甚至帶著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我忘不了那日的屈辱!”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起來,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細白麻紙,放在床前的矮幾上,語速異常快:“九娘,我不能再見你了。只要一看到你,便會想到那一日。你我夫妻緣分雖已盡,但那件事於你我皆為大恥,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任何消息流出去。今日回去之後,我便會修書一封讓人送去長安王家,請妻兄過來見證此事。”

  少婦平靜地望著他,仿佛根本不曾感覺到他的情緒起伏,又或者,他的情緒起伏早已與她無關似的。事實上,她也根本聽不懂他那又快又急的一長串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好不容易從死後穿越的驚嚇中回過神,她終於接受了自己將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陌生的朝代、一群陌生的人中間重新活一次的事實。但是,擺在她面前最嚴峻的問題,就是聽不太懂這個時期的語言。

  剛過來的那幾天,她便從婢女穿的高胸長裙上判斷出,這大概是隋唐時期。於是,心裡總算也更安穩了一點。語言不通確實是一個大問題,但說來說去,這到底也是漢語。雖然古漢語發音不一樣,不過,聽得多了,漸漸習慣了,語速較慢的一些日常對話也就慢慢能聽懂了。

  醒來已經有將近四十天了,她仍然處於學習與了解的階段。言語不通,又換了個軀殼,她不敢也不能開口說話,更不能流露出什麼奇怪的情緒,以免兩位貼身婢女發現什麼。而這具身體剛剛大病過一場,接著就懸梁自盡,才讓她這個異世的靈魂得以附身重生。她就算是每天不言不語、面無表情,兩個婢女也只當她遭逢這些事情之後性情大變,什麼都沒有懷疑,僅是時不時趁她“睡著”悄悄相對垂淚而已。

  通過她的觀察,以及婢女們的只言片語,她大概推測出了關於這具身體的身份、境遇等的片段信息。

  首先,這具身體大概生在一個條件相當不錯的王姓官宦家庭。屋裡的擺設精巧漂亮,件件都堪稱是藝術品,連兩位女婢的舉止也像是後世的大家閨秀一般優雅、禮節周到。其次,她可能被安置在了離家很遠的偏僻地方。直到這個年輕男子進來為止,還沒有任何一個人來探過病。然後,她大概可能已婚,眼前這個男人似乎應該就是她的丈夫,不然不會舉止稱呼都帶著一種奇異的親昵感。他叫她“九娘”,那她應該就是姓王行九。若是沒有閨名,名字應該就是王九娘了。

  而眼前這個年輕男子頭戴翹腳襆頭、身穿圓領長袍、腳踏長靴,下頜上略蓄了短須。這樣典型的形容裝扮,終於讓她能夠斷定,這個時代應該就是唐朝沒錯了。

  說起來,這男子五官端正、身量修長,光從外貌來看,也是個不錯的丈夫人選。但是——現在是她的丈夫,也許以後很快就不是了。從他的表情舉止,以及她好不容易提取出的關鍵詞就能夠推斷,他絕對不是單純為了探病而來的,更不是為了接她回家養病而來的。而那張細白麻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放妻書”?或者是“休書”?

  兩個婢女一直在她面前念叨著要給郎君送信,就是給他送信吧?結果,傳說中的郎君來了,還沒說上幾句話,就直接向著一個重病未愈的虛弱女子,甩出了一封“休書”?

  這具軀體的狀況非常差,先前幾乎是從瀕死的邊緣被救回來,養了一個多月也不過堪堪好了些。雖然她從來沒有照過鏡子,但想必現在也是滿臉病容、虛弱不堪吧?這個男人把重病的妻子丟在偏僻角落裡不聞不問,一來就給休書,難不成看不出她現在的病況?或者說看見了也沒有一點憐惜之情?

  不,他看起來好像很痛苦,似乎也有那麼一點舍不得——

  難道,是這個當妻子的犯了什麼大錯?所以才被安置到了這種地方,又從來沒有人來探視過?但是,兩個貼身的婢女在這幾十天裡,好像從來沒有提起過類似的話題。她們是不知情,還是知情卻不想當著她的面說?

  她垂下眼睫,心裡有些亂了。

  不知道前身曾經做過什麼事,除了被休妻之外,還會受到什麼懲罰,讓她頓生忐忑。

  而作為她的丈夫的年輕男子望著她,發現她仍然沒有任何反應時,有些失落又有些釋然:“你安心養病。身體養好之後,再動身回長安不遲。”頓了頓,他又低聲道:“九娘,待妻兄趕到後,我再過來。”

  說罷,他便旋腫離開了。

  正當兩位男女主人俱在精舍內時,院子裡的四個婢女也打破了沉寂。

  率先說話的卻不是舉止有度的兩個婢女,而是年輕男子帶來的兩個年長婢女。她們一臉嘲笑地看向女主人身邊的兩個貼身婢子,一人道:“瞧瞧她們,事到如今還裝模作樣的,以為自己是什麼人物呢!”

  另一人接道:“都說不愧是大家出身的,連婢女都與別家不同。不過,大家出身又如何?還不是被郎君厭棄了?”

  “是啊,平日裡就端著架子瞧不起咱們。現在都流落到這荒郊野外的尼寺裡來了,還以為自己同以前一樣呢!”

  年紀較幼的女婢臉色微微一變,難掩氣惱:“你們——”

  但年紀稍長的女婢立即嚴厲地看了她一眼,她也只能按捺下惱怒,紅著眼睛低聲道:“丹娘,她們不是在說我們,是在指桑罵槐呢!這樣欺主的奴婢,往日裡我們何曾見過。若是在家裡,早便被驅趕出去了。哼,果然是——”

  “住口,青娘。”名喚丹娘的女婢喝止了她,“郎君和娘子還在裡頭呢,何必與她們爭執起來,平白讓郎君不快。”

  但,那兩個婢女並沒有因為她們的讓步而放過她們。

  “瞧瞧她們那樣,還真以為郎君是來把娘子接回去的麼?”

  “嘻嘻,是啊!你不知道,郎君來之前,可是在書房裡待了許久呢!奴親眼見他寫了滿滿的一張紙,揣在身上帶來了。”

  “咦,那張紙上寫了什麼?”

  “奴又不識字,怎會知道?”

  丹娘和青娘怔了怔,均臉色劇變。她們因為擔心娘子的病情,最近不斷地給郎君送信,希望郎君消氣之後便能過來探一探娘子,也好安一安娘子的心。卻沒想到,都過了兩三個月,郎君竟仍然不能放下那件事。

  “丹娘!怎麼辦?”青娘幾乎要哭出聲來了,滿面無措。

  丹娘定了定神,聽見精舍內傳來的腳步聲,立刻迎了上去:“郎君怎麼這麼快便出來了?娘子心緒不穩,郎君若能多坐片刻,她不知該有多歡喜呢!”

  年輕男子看了她一眼,並沒有接過她的話頭,而是直接道:“我已經將放妻書給了九娘,回頭就給長安去信。你們二人是她的貼身婢子,仔細照料好她。她從王家帶來的婢僕,我會陸續遣過來。多些人,熱鬧一些,說不得她的精神也會好一些。”

  說罷,他便急匆匆地往外走去,竟像是連一時半刻都不願意在此處多待了。

  “郎君——”丹娘和青娘又驚又恐,顧不得儀態,提起裙角便追了上去。

  “郎君請止步!”

  “郎君,娘子並沒有做錯什麼!”

  “郎君!”

  她們一直追到了竹林外,男主人也沒有任何猶疑或回頭的意思,徑自匆匆去了。而路邊也多了些到長秋寺來賞景進香的女眷,略有些好奇的視線紛紛投了過來。

  兩位婢女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心知娘子歸宗之事已經成了定局。丹娘想到精舍內不知該有多傷心的女主人,又猛地轉過身,提裙跑了回去。青娘踉踉蹌蹌地跟在她身後。兩人和男主人帶來的兩個得意洋洋的婢女錯身而過,卻完全無視了她們的挑釁,急急地奔回了竹林深處的小院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 05:46 PM

  ☆、第二章 放妻之後

  精舍內,滿臉病容的少婦聽著院落裡的動靜,心裡長長地嘆了口氣。這年輕男子分明對妻子仍有情意,句句吩咐都頗為細心,不過,休妻的決心也異常堅定、無可更改。從他和兩個婢女的反應裡,她覺得,這對夫妻之間大概產生了什麼敏感的誤會。妻子並沒什麼明顯的過錯,但做丈夫的實在忘不掉也忍不得,才這麼狠心地給出了“休書”。

  說到敏感的誤會,大概就是紅杏出牆之類的事了吧。前身的那場重病和懸梁自盡,或許就是出於這個緣故。少婦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著。幸好她穿到了唐朝,若是換了明清兩代,大概就只剩下沉塘的下場了。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非常想知道。如果對此事一無所知,恐怕會給她往後的生活埋下隱患。但是,這種事也不可能貿然去詢問兩個婢女,只能等學會說話以後,再慢慢旁敲側擊了。而這對性格向來較為直率、從來就不適應那些彎彎繞繞的她來說,簡直就是件無比艱難的任務。

  王九娘的視線挪到了矮幾上,探出身,拿起那張細白麻紙,仔細地看了起來。

  雖然她在書法上沒什麼造詣,但幸好這位“前夫”寫的是楷書,即使是筆畫復雜的繁體字,也大致能認得出來。這個時代根本沒什麼標點符號,斷句完全靠猜,她只能艱難地聯系著上下文,勉強提取了一些重要的詞句。

  這男子確實對妻子手下留情了,寫的並不是措辭嚴厲的休書,而是放妻書。內容大致是性格不合,夫妻關系不協調,所以放妻離開,各尋幸福。其中還提到了妝匣、資財之類的事情,她看不太懂,索性也就不再琢磨了。

  正當她想把細白麻紙放回去的時候,丹娘和青娘急匆匆地奔了進來。

  王九娘還是頭一次見到兩位素來舉止有度的婢女這樣驚慌失措,手裡的細白麻紙竟一時不知該不該繼續放下去,同時也極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丹娘望見那張細白麻紙,又看了看她,猛地撲到床邊,跪坐下來,俯身哭道:“娘子,以前的事情便都忘了罷!郎君既然不願信娘子,便是緣分盡了!只望娘子念及家中郎主、娘子,別再自傷了!”

  王九娘結合她的神態語氣,以及能聽懂的只言片語,大致理解了她的護主之意。她又看了一眼那封放妻書,忍不住抬手撫了撫自己的頸部。直到現在,她都清清楚楚地記得剛醒過來那會兒,頸上火辣辣的疼痛。頭部稍稍一動,便會牽扯到傷處,疼得她成天渾渾噩噩,完全無法思考。後來,喉嚨更是腫得幾乎連藥湯都咽不下去,幾度高燒瀕死。她不知道前身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選擇了懸梁,又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逝去。但是,換了是她,絕不會因為離婚就想不開。

  且不說唐朝是個對女性多有優容的時代,僅是這次來之不易的重生奇遇,就夠讓她無比珍惜自己的性命了。

  青娘見她撫著頸上仍未消解的青紫瘀傷,似是若有所感,也跟著跪下來抹淚哭泣:“娘子可別再輕賤自己的性命了!那天瞧見娘子懸在屋裡,奴簡直就要嚇死了!且娘子可放心些,郎君道會去信長安,七郎說不得馬上便來了。有七郎為九娘子做主,事情說不定便會有什麼轉機。”說話之間,她便帶出了女主人未嫁時的稱呼。

  捕捉到了關鍵信息的王九娘終於知道,她可能還有個排行第七的兄長,住在長安,過些天就會趕來探望她。父母俱全,又有個哥哥,離婚之後多少也能得到些照顧。只是,她“性情大變”,他們是否會接受?思索之間,她也便錯過了丹娘怒視青娘的那一幕。

  “會有什麼轉機!難不成你方才沒見郎君離去匆匆的模樣麼?”

  “丹娘不是也一直希望郎君把娘子接回去,重新和好?”

  “那是先前。事到如今,郎君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九娘又何必再留戀他們張家?而且,九娘在他們家也過得不如意,區區女婢竟然都敢欺主,目無尊卑……”丹娘目露決然之意,頓了頓,又小心翼翼道,“九娘,那放妻書不看也罷,奴且收起來,如何?”

  王九娘瞥了她一眼,將那張細白麻紙遞給她,又半躺了下來。

  她這樣的反應,已是比今日之前的毫無動靜好了不少。丹娘和青娘對視一眼,又是意外又是高興。二人也不再為放妻之事爭執,一個忙著把放妻書放進匣子裡保存好,一個上前給主人掖了掖被子。

  王九娘看她們忙忙碌碌,心裡對她們這些天的照顧也頗覺感激。雖然她們是前身的婢女,照料她也算是本職工作,但盡心或是不盡心,她皆能明白地感覺得到。不論前身曾經做過什麼不靠譜的事,單只看她身邊能有這種忠婢,就應該也是位不錯的大家閨秀了。她或許性格太過剛烈,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和對此事的不滿,才憤而自盡;或許性格略有些軟弱,承受不住丈夫對她的誤會以及聲譽毀滅的壓力,萬念俱灰才自盡。不管如何,紅顏薄命,真是可惜了。

  “九娘——還是喚九娘習慣些。”青娘破涕為笑,殷殷道,“這兩日九娘的臉色眼見著好了不少,將窗戶支開些,也好教九娘瞧瞧外頭的春景,如何?”

  丹娘轉過頭,仔仔細細打量了主人一番,頷首道:“確是如此。”主人今日並沒有因郎君匆匆來去給了這封放妻書而失色,她心中卻更是擔憂了。一則九娘與郎君向來琴瑟和鳴,郎君此番卻如此決絕,她希冀破滅,只會更加傷心。二則情緒若外露還可,若分毫不露,焉知九娘又下定了什麼決心?有前番懸梁自盡之事在,唯恐她又想不開了。

  她將窗戶支起,讓外頭的日光斜斜灑了進來。透過那一扇窗,便可見精舍外頭,幽幽竹林隨風婆娑舞動。那長秋尼寺寶殿的一角屋檐,也若隱若現。

  王九娘定定地望著窗外,感受著微涼的春風帶來的竹林清香,一時間,內心隱藏著的重重心事也都暫且放下了。

  見她仿佛被窗外美景吸引住了,神情略松快了一些,丹娘便輕輕拉著青娘退出了東屋。

  “從今日起,我們輪流陪伴九娘,絕不能令她身邊少了人。”她低聲囑咐著,“郎君如此無情,九娘心裡許是有什麼念頭也未可知。不論如何,藥湯、飲食均不能斷了,從前那些事情也不必再提。”

  青娘躊躇了一會兒:“可是,九娘之前……”

  丹娘打斷了她:“那時九娘不准我們向郎君提及此事,我們自是聽九娘的。但待到七郎來時,勢必全盤托出,也好教七郎定奪此事。七郎知道事情始末,才更好緩緩開解九娘。”

  青娘聽得連連點頭,想了想,又吞吞吐吐地問:“九娘出了這般大事,郎君一怒之下發賣了黛娘。在這尼寺裡,九娘又……奴擔心,七郎該不會遷怒我們,將我們打殺了,或者發賣了罷?”

  丹娘雙目微冷:“別再提黛娘那背主的賤婢!”她咬緊牙齒,勉強才咽下滿腹的憤懣,聲音更低了:“我們忠心為主,與黛娘怎麼可能一樣?七郎素來寬仁,絕不會因此怪罪我們。大罰雖不可能,小懲卻也難免。畢竟九娘出了事,我們既是貼身女婢,多少有失察疏忽之錯。”

  “奴明白了。”青娘松了口氣。

  丹娘瞧了瞧外頭的天色,接著道:“奴去熬藥,准備夕食。你且去九娘身邊,好好陪她說說話。”

  青娘拿起前兩日她折的一枝桃花,笑道:“也教九娘看看它,興許心情好些。”

  丹娘贊許地頷首,便去了位於精舍院外的簡易廚房中。而青娘輕步回到東屋,將那枝泰半盛放的桃花插在瓶中,擱在床前的矮幾上:“九娘看這桃花,開得可好?若是身體好些,便可去這竹林旁邊的那一小片桃林中賞玩了。說起來,這長秋寺唯一能賞的春景,也就是那片桃林了。”

  王九娘瞥向那枝桃花,見那整枝上開了十余朵花,灼灼艷麗、柔嫩可愛,心裡越看越是喜歡。而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女站在桃花邊,真應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紅之語,更顯得俏麗靈動。

  青娘年紀尚幼,悲喜憂怒更形於色,眼下也笑得格外燦爛,嘰嘰咕咕地說起了這些時日她在附近轉悠時的所見所聞。

  王九娘看似面無表情地聽著,實則從她的話中得知了不少事。譬如她們眼下所在的精舍,是屬於一座名為長秋寺的尼寺所有。這尼寺處在洛陽城郊,並不如何出名,只有那片桃花林尚可稱道。但因唐人皆好游玩,又篤信佛教,所以不少品階較低的官家女眷都紛紛來此上香。這些時日,青娘遠遠瞧見了不少眼熟的女婢,唯恐她們認出,傳出什麼流言蜚語,便再也不敢隨意踏出竹林了。

  “聽聞郎君對外稱是娘子染病,送到尼寺祈福安養。但若真是祈福安養,洛陽城中有竹林尼寺、正覺尼寺、明懸尼寺,哪個不比這長秋寺好多了?真遇上那些官家娘子,就什麼都說不清楚了。”

  聽了個大概的王九娘聯系起了那件關乎她未來生活的桃色事件,心中不免嘆息。或許,自從她那“前夫”將她送到了這裡,便注定了王九娘的結局了。這裡既然是座尼寺,等她身體好些,也入鄉隨俗,去上上香吧。既謝過諸天神佛給了她這份奇緣,也能為那縷不知歸於何處的芳魂祝禱一番。

  丹娘端著藥碗進來時,青娘連忙收聲不語了。

  看王九娘似乎正在聽她說話,注意力也轉移了不少,丹娘便當作什麼也未曾聽見:“夕食奴准備了紫米粥、鵝肉羹、人參益氣湯、雞子,前頭尼寺還送來了七寶五味粥、菘菜豆腐湯、天花畢羅。在夕食之前,九娘還是先飲了藥湯罷。”

  青娘將一張小食案放在床上,低聲道:“到了這尼寺,九娘也跟著茹素了,一連多少天都不見什麼葷腥,身體如何能好得起來?”

  “胡說,雞子和鵝肉便不是葷腥麼?而且,九娘眼下身體尚虛,食不得過於葷腥之物。”丹娘瞥了她一眼,將藥湯奉上。她剛想像往常一樣,一勺一勺喂王九娘飲藥湯。王九娘卻徑自拿起湯匙,自己飲盡了這碗苦藥湯。

  兩位女婢對視一眼,皆有些欣喜。不論如何,主人總算不再像個木頭人似的毫無反應了。或許,是她們想得岔了,今日郎君那封放妻書,說不定反倒刺激得九娘想開了。照此下去,在七郎到之前,九娘也許便能養得好起來了。到了那時,她們作為貼身婢女,也算是能夠向主家交待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 05:51 PM

  ☆、第三章 長秋尼寺

  轉眼之間,十幾日便過去了。

  這些時日裡,張家陸陸續續送來了不少人,男女老幼齊全。他們都是王九娘自王家帶來的陪嫁奴婢,據說是母親李氏精挑細選的,個個都非常忠心。先前九娘被送來長秋寺時實在太突然,因此只帶了丹娘與青娘兩個貼身女婢,頗有些凄慘之意。如今各色人等皆漸漸到齊,多少恢復了之前呼奴喚婢的風光,令兩個婢女不勝唏噓。不過,由於九娘尚在病中,丹娘令他們在院子裡跪拜行禮便罷了。又因精舍院落太小,裝不下這許多人,她選了兩個小丫頭並一個善庖廚的老嫗,便將其他人遣到山腳下,賃了農家院子暫且住了下來。

  王九娘也並不關注此事,她在床上躺了四十余日,自覺越躺越虛、骨頭都快要散架了,於是堅持每天勉強下地走幾步。盡管兩個忠心護主的婢女都憂心忡忡,勸她安心在床上多躺兩日,但她不言不語、一意孤行,氣色也越來越好,她們便也不再多言了。於是,她每日早中晚都堅持走上一走,直到微微出汗才罷休。

  唐人素來以矯健豐腴為美,並不青睞身體嬌弱無力的女子。王九娘病得久了,自是格外渴望擁有健康的身體,暗地裡也制定了運動計劃。第一階段的目標,便是希望自己能在這長秋寺裡好好地走一走、逛一逛,賞賞晚春的風景。最好能在她那便宜兄長王七郎到達之前,就完成這個目標。長安離洛陽僅有八百余裡,不緊不慢行走也才十日,快馬加鞭兩三日即到,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時近暮春,陽光愈發明媚。那淺金色的日光照在人身上,亦是暖熏熏的,格外舒適。

  王九娘在精舍院落裡來回走了幾圈,便站在門扉處,對著外頭蒼翠幽靜的竹林出起神來。困在這小小的院落裡將近兩個月,就算是再不愛動彈的人,恐怕也厭煩了。她如今比任何一個人都想踏出這片靜謐幽篁。

  “說起來,剛過谷雨不久,正是賞牡丹的好時候。”青娘陪在她身側,小心地攙扶著他,笑道,“洛陽哪裡都不比長安好,唯獨這種牡丹、賞牡丹的風氣,竟比長安還熱鬧些。說起來,最近都沒什麼女眷來這長秋寺上香賞景了,可不是都湧到各處寺觀、園子裡去賞牡丹了?”

  王九娘自是從未見過這盛世大唐的都城長安與東都洛陽。聽著這少女流露出一派天子腳下京畿人士的驕傲自豪,心中也覺得頗為有趣。而唐人對牡丹的狂熱愛好,她早先也曾聞名已久,卻因並未到過洛陽,而無緣萬千人湧來賞牡丹的盛況。

  當然,於她而言,無論是洛陽還是長安都離她眼下的生活有些遠了。現下,若能去外頭那長秋尼寺走一走,她便已經無比滿足了。想了想,她自忖近來體力尚可,舉步便邁出了門扉。

  “九娘?”青娘一邊攙著她循著竹林小徑往前走,一邊低聲勸了起來,“九娘身子剛好些,也不急在這一時。竹林幽森,若是吹了風、受了寒,又該如何是好?”說著,她心裡便開始後悔自己不該提到牡丹之事。

  王九娘卻只是瞥了她一眼,繼續往前走。她的步速極慢,單只是看這片除了蒼翠挺拔之外更無其他景致的竹林,也看得格外仔細。往常日夜聽著的簌簌竹濤,如今身在其中又頗覺不同。起伏搖動的竹枝,只露出半截的竹筍,皆是充滿了勃勃的生命力。而病弱的她,也仿佛受到感染一般,漸漸覺得精神多了。

  幾百步後,竹林已到了盡頭,王九娘也出了一身薄汗,仍然堅持前行。青娘苦著臉相扶,回頭望見八九歲的小丫頭春娘,連忙使了個眼色,讓她去找丹娘。緊緊跟著她們的春娘猶豫了一會兒,轉身快步走回精舍報信去了。

  終於來到竹林外,眼前便是長秋寺的角門了。王九娘靠在青娘身上略休息了一會兒,有些好奇地打量著丈余高的院牆裡露出的寶殿廡頂,那飛翹的檐頭襯著碧空,顯得格外瀟灑。每個時代的建築皆有其特點,她雖然不懂這些,但能看到風格俊逸的唐時廟宇,亦是一種幸事。

  “九娘可是累了?不若回去罷?”青娘額角也微微出了汗,神情更是有些緊張起來。

  王九娘左右顧盼,終於發現青娘曾經提及的桃林。山中桃花比城中開得略遲,但如今花期也將過了,灼灼其華、落英繽紛的景像已是見不到了,反倒只有些殘花留在枝頭。她有些遺憾地又看了幾眼,才走向尼寺的角門。

  “九娘……”青娘壓低聲音,“若是遇見什麼人……”

  王九娘面上沒有任何反應,心裡卻不免笑了。這青娘,說如今大家都去看牡丹的不就是她麼?長秋寺裡沒什麼人,可不正是游覽的好時機?也不必擔心被曾經來往過的官家女眷認出。何況,她並不在意那些外在名聲。離婚之事遲早會傳遍,這在唐朝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頂多也就給其他人在茶余飯後提供些談資罷了。

  甫越過角門,眼前便豁然開朗。

  長秋尼寺比不得洛陽城中那些聲名遐邇的大尼寺,前後只有兩進。前頭院落中屹立著供佛像的寶殿,也算有些氣勢恢宏。寶殿左右各有鐘樓、鼓樓一座,卻是頗為小巧。至於後頭院落,便是比丘尼們起居坐臥,以及香客們暫時休息的寮舍了。

  王九娘踏入的便是後一進,是一個遍植青松的疏闊院落。兩三位形容清臒的比丘尼正在清掃著路徑,看也未看她一眼。倒是有個剛從寮舍內走出的比丘尼怔了怔,轉身又走了回去。

  王九娘並沒有注意到她,扶著青娘,挪著步子穿過月洞門,去了前頭的寶殿。

  來到寶殿前,她才發現這座佛殿比她想像中的更雄偉。殿中供著的佛像高達三四丈,竟是鍍了一層金身。抬首看去,只見這佛像雙目半閉、嘴角輕笑,形容格外生動。那雙眼睛俯視著信徒們,仿佛洞悉了過去未來、看穿了生老病死一般。

  王九娘從未信過神佛,但聯想到自己的奇遇,再看這趺坐於蓮台之上的慈悲大佛,心中一動,便輕輕地掙脫了青娘,在佛像前的茵褥上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九個頭。

  青娘也忙跪了下來,跟著磕頭跪拜,嘴裡念念有詞,無非是保佑九娘身子大安之類的話。

  王九娘聽了,心裡越發柔軟。想到那位她們忠心耿耿的前身,她內心不免嘆息,又向著佛像磕了幾個頭,暗暗祝願那位真正的王九娘早登西方極樂,或者和她一般有一番奇遇,又或者下世能投入殷實之家,享盡父母疼愛、丈夫寵溺、兒女孝敬。

  “九娘可要上香?再捐些香油錢?”青娘祝禱完後,忙將她扶了起來。

  王九娘點點頭,目光投向寶殿角落中,正跽坐著輕輕誦讀梵經的幾個比丘尼。雖然聽不懂她們念誦著什麼經文,那些經文到底又是什麼含義,但這方外之音聽起來卻格外能安撫情緒。其中一個比丘尼站起身來,引著她們來到寶殿外上香。

  巨大的三足香爐上,燃著三支約拳頭粗的長香,旁邊也插著長短不一的線香。

  王九娘上了三炷香,又到鐘樓鼓樓前轉了轉,這才覺得有些疲憊。她的身體本來便未養好,一旦覺得倦疲,雙腿就異常沉重,連挪都挪不動了。青娘年紀尚小,力氣也不大,勉強扶她走了一段路之後,便已是氣喘吁吁了。

  “明青,扶那位檀越,到寮舍中歇息片刻。”

  “是,師父。”

  旁邊突然又多了一個年輕比丘尼攙扶,王九娘轉頭向身側看去,便見一個手持佛珠的中年比丘尼朝她點了點頭。她表情肅然,看起來很難親近,但目光恬淡清澈,並不讓人覺得冷厲。而且,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位比丘尼有些眼熟,似是在重病掙扎的時候見過。

  自她的意識清醒之後,長秋寺的比丘尼們從來沒有在她面前出現過,她還以為她們並不關心她這個借住在尼寺精舍內的異類。可能是她想錯了,比丘尼們沒有來打擾她養病,不意味著她們沒有和丹娘、青娘來往。

  於是,王九娘也點頭致意,青娘則忙不迭地道謝。

  待到得後進的寮舍中,那中年比丘尼又吩咐徒弟去取金針來,解釋道:“貧尼略通歧黃之術,觀檀越氣色不佳,又在日頭下曬了些許時間,不妨且讓貧尼診治一二。”

  王九娘默然伸出手。

  “謝謝寺主。”青娘又一次道謝,低聲道,“九娘,這是長秋寺主持靈和法師。先前九娘病勢危急時,法師曾來探病診脈,還開過藥方,是娘子的救命恩人。”說著,她目露懇求之意,看向靈和。

  靈和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雙目半合,手指輕輕搭在王九娘腕上:“檀越當時病況危急,醫者未至,貧尼也只能勉力為之。我佛向來有慈悲之心,分內之事,救命恩人萬萬不敢當。”

  “靈和法師莫要謙辭了。九娘,丹娘與奴已數次謝過靈和法師,還拿出私房來捐了香油錢,天天都給九娘上香。”青娘又道,“法師見諒,娘子生了這場大病,變得不愛說話了。”

  “莫非是傷了喉嚨?”

  “醫者說似乎未曾。娘子只是不願言語。”

  靈和注視著王九娘,若有所思:“此番檀越傷身更傷心,郁氣堵塞,還是想開些罷。”

  王九娘聞言,默默地頷了頷首。

  這時,明青將一個布包捧了過來。靈和徐徐展開,竟是一排長短、粗細不一的針,讓王九娘看得頭皮發麻。那麼長的針扎進身體裡,換了是以前,她決計不敢。但在這個時代,也只能勉強適應了。

  靈和拈起金針,熟稔地扎了幾處穴道。王九娘本以為針扎進身體裡多少會有些疼痛,但除了略麻之外,竟沒什麼其他感覺。這令她不由得在心裡感嘆中醫之奇妙。行針之後,胸腹間的不適感也減輕了許多。

  “下地走動雖對身體有益,檀越仍需量力而行。”靈和勸誡道。

  王九娘不禁有些赧然,又點了點頭。今日確實是她操之過急了。

  “行針雖可緩解檀越的不適,身體仍需慢慢將養。”

  “靈和法師,若是坐車遠行呢?”青娘略作遲疑,突然又問。

  靈和搖了搖首:“不急於一時,多養二三十日,便可動身了。”說著,她便吩咐明青去竹林精舍裡喚人:“檀越且在寮舍裡休息片刻,再回去罷。”

  “多謝法師。”青娘滿面感激之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 05:52 PM

  ☆、第四章 王家七郎

  長秋尼寺的寮舍多是比丘尼坐臥之處,自是遠遠稱不上華美,甚至也並不算舒適。自門到對牆,大概十幾步就走到頭了,顯得有些逼仄。屋內的擺設也格外簡陋,靠牆放置了一架光禿禿的松木四足矮床,床邊擱著兩方短榻,短榻間又安有一張小幾,上面供奉著一座小佛像。矮床上鋪了干淨整潔的褥被,卻是粗布制成。短榻之上更是空空如也,連茵褥也沒有。

  這樣窄小的寮舍,一旦屋中多了幾人,便顯得格外擁擠。當靈和暫時離開,屋內只剩下王九娘與青娘之後,方留下了些騰挪的余地。

  王九娘和衣側臥在床上,不著痕跡地打量了這間陋室一番。與寮舍相比,精舍內的擺設何止精巧百倍。推想起來,她所見所用的器物,應當不是長秋寺所有,都是張家送來的前身慣用之物。她那“前夫”在這些細微之處上,確實挑不出任何錯漏。這也令她對那件丹娘、青娘都諱莫如深的事生出了更多的好奇。到底出了什麼事,才讓這樁婚姻走到了無可挽回的境地?

  “雖然寺主確實是好意,但這褥被也太粗了,九娘如何能在此處好生歇息?”青娘摸了摸褥被,像被針扎了一樣縮回了手,搖首道,“也不知丹娘究竟在忙些什麼,奴早便讓春娘去告知她了,怎地還不過來接娘子?”

  王九娘其實很想說她並不是那般嬌貴之人,也覺得靈和法師的安排沒有任何不妥之處。然而,她張了張口,卻仍是不曾應聲。這十幾日來,或許是量變積累達到了質變,她已經完全能聽懂丹娘、青娘的對話了。但出於謹慎,她依然沒有開口,只是試著在心中練習發音、語氣、語調。無法自由表達自己意願的憋屈日子,她並不願意繼續過下去,但貿然開口說話,總需要一個契機——那位便宜兄長的到來,大概便是最佳的時機了。見到親人心情激蕩,說個一言半語也是在情理之中,不是麼?

  眼下還不能說什麼,青娘也不期盼她能做出什麼回應,王九娘便只有閉目養神了。她今日確實運動過量,困倦得很了,不多時便有些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青娘見狀,便不再多言了。取出巾帕給她擦了擦額角沁出的汗之後,她便跪坐在短榻上,靜靜地守候起來。

  沒過多久,寮舍外便傳來了有些匆忙的腳步聲。就聽似是丹娘喚了一聲守在寮舍外的明青,而後,門便吱呀一聲推開了。

  王九娘張開眼,正好見丹娘提著裙角走進來,平日裡梳得整整齊齊的雙環髻竟微微有些散亂。她雖年方十七八歲,但遭逢此次大變之後,已儼然成了王九娘一行人中的主心骨,平素成熟穩重,極少顯露什麼情緒,眼下卻是難掩又悲又喜之狀。

  王九娘有些疑惑,便聽她垂淚哽咽道:“九娘,七郎來了。”

  七郎——王七郎!她那住在長安的便宜兄長!

  王九娘也不知此刻心中究竟是什麼滋味,強撐著半坐了起來。

  “太好了!”青娘有些失態地站了起來,喜極而泣,“七郎來了,便能為九娘做主了。”

  “九娘莫急。”丹娘拭了淚,忙上前相扶,“方才聽靈和法師說道,娘子身子虛弱,須得在這寮舍中歇息片刻再回精舍才好。七郎剛到山下,差遣了僕從來報信,就算緊趕慢趕地,也須得等好些時候呢。”

  “九娘在此處也歇息不好,不若瞧瞧長秋寺內有沒有檐子,抬了九娘回精舍豈不更好?”青娘道。

  丹娘略作思索:“也好,只能再煩勞靈和法師了。”

  所謂的檐子,便是類似肩輿的唐代轎子。簡單來說,就是兩根粗竹竿上緊緊綁了一張坐榻。靈和不但讓比丘尼們抬來了檐子,見王九娘身邊只得丹娘、青娘二人,還令四個健壯些的比丘尼扛起檐子送她們回精舍。丹娘、青娘自是萬分感激不提。

  回到精舍後,丹娘、青娘又是好一番忙碌,帶著小丫頭春娘、夏娘將三間屋子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又服侍王九娘裡外換了一身衣衫,飲了一回湯藥,勸她睡下養養神。

  王九娘心裡忐忑不安,如何能睡得著,只能閉上眼干躺著,聽著屋裡屋外的動靜。

  沒過多少時候,便聽精舍外隱約傳來一片人聲。聲音並不大,但其中夾雜了不少男子的音色。接著便聽見丹娘、青娘、春娘、夏娘脆生生地喚“七郎”。

  “起來,帶我去見九娘。”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隨即腳步聲便到了精舍內。

  王九娘正遲疑著是不是應該恰到好處地“醒過來”,突然似有所感,張開眼看過去,便見屏風後頭,一個將近而立年紀的男子正快步行來。他頭戴玄色長腳襆頭,身上卻是穿了件空青色右衽廣袖長袍,行止之間氣度從容端方。

  唐人在這樣的年紀,已是以蓄須為美了,他自是不會例外。王九娘本以為自己會有些難以適應這個時代的審美喜好,但是眼前這位即使略蓄了須,也仍然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風度翩翩、姿容俊美、身形挺拔的成熟美男子。如今這般模樣依舊風姿不減,便可以推想他年少時又是怎樣一位佳公子了。

  她不敢打量得太明顯,迅速地移開視線後,卻正對上那王七郎的目光。

  那目光裡滿是憐惜和擔憂,令她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震,眼睛竟立即酸澀起來。本以為這一關她必須靠著不怎麼樣的演技才能冒險通過,但感受到那份似乎確確實實屬於她的關愛之後,所有的緊張和忐忑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瞬間,驟然穿越重生到這陌生時代之後所生出的戰戰兢兢與小心翼翼,所有的委屈與不安,都化成了淚水湧了出來。

  她就似見到了真正的親人那般,情不自禁地抽噎著喚道:“阿兄。”

  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之後,她才發覺自己的聲音竟變得嘶啞無比,而久未使用過的喉嚨也隱隱作痛。再想張口說些什麼,卻已是發不出聲音了。

  “九娘!”王七郎滿臉心疼,坐在床邊細細端詳著妹妹蒼白的臉色,又拿起她的手腕診了診脈,“沒想到你竟然病得這麼重。可有醫者開了藥方看過了?每日可按時飲了藥湯?”

  “洛陽城的醫者隔幾日便會過來瞧瞧,長秋寺的靈和法師也會定期來查看九娘的病情。”丹娘答道,低聲吩咐青娘去取了醫者開的藥方過來,“七郎有所不知,九娘先前病勢更加沉重,如今已是漸漸好轉了不少。”

  王七郎眉頭微微皺了皺,見妹妹仍然無聲地落淚,溫聲安慰道:“九娘莫怕,阿兄會一直陪著你。你如今什麼都不必多想,都交給阿兄,只需將身體養好便是。養好了身體之後,便隨阿兄回長安去。阿爺阿娘都念著你,催著我趕緊將你帶回去。眼下卻也不急,總不能讓他們瞧見你這瘦骨嶙峋的模樣,白白讓二老擔心,你說是不是?”

  王九娘抽泣著點了點頭,還想再說什麼,卻仍是無法發聲。她心中一凜,手按在喉嚨處,“啊啊”地試著發音。越來越著急,喉嚨便越來越痛,發聲的氣息卻像是仍然悶在胸腹內,始終不得門而出。難不成,她永遠都發不出聲音了?這個念頭在心裡一轉而過,她猛烈地咳嗽起來。

  王七郎連忙輕輕拍著她的背脊,待她漸漸平復下來之後,安撫道:“阿兄知道你有很多話想說,莫急,且躺下來歇息。待養好了,有什麼委屈盡可向阿兄說,阿兄替你出氣。”說罷,他親自扶著妹妹躺下,又給她掖好了被子:“眼下時候已經不早了,明日一早阿兄便派人請來洛陽城最好的醫者,給你仔細看看。你先睡罷,待你醒了,阿兄陪你一起用夕食。”

  他安穩的反應讓王九娘安心了不少。哭過一場,她又耗費了不少體力,不多時便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見她熟睡之後,王七郎這才接過青娘拿來的藥方翻了翻,雙目突然微微一凝,沉聲道:“出去說話。”此時此刻,他寒霜覆面,目光冷厲,渾身上下哪還有半點方才寬慰妹妹時的和煦風度?

  王七郎此次匆匆趕至洛陽,並未帶多少隨從。但他在山下認出妹妹陪嫁的奴婢,遣他們立刻前去洛陽,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采買了藥材、布帛、糧食等物,已是陸陸續續地送上山來了。這些訓練有素的奴婢將添置的物品安放妥當後,又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小小的精舍頓時便裝得滿滿當當。

  王七郎方才急著探望妹妹,並沒有細看這精舍內的擺設布置。如今有了時間,自是裡裡外外都走了個遍,連廚下正在准備的夕食也過了一眼,這才回到精舍內。

  他有些隨意地盤腿趺坐下來,將那一疊藥方輕輕地拍在旁邊的柵足案上,冷冷地望著妹妹的貼身婢女:“九娘身邊的婢子不止你們二人,我記得還有一個碧娘、一個黛娘,人呢?”

  “碧娘年前由娘子做主,開臉給了張家郎君為妾。黛娘背主,已經被張家郎君發賣了。”丹娘猶能保持冷靜,一向覺得王七郎性格和善的青娘卻嚇了一跳,臉色慘白地往丹娘身後避了避。

  “他竟然敢發賣九娘的陪嫁婢子?!”王七郎眯了眯眼睛,眸中冷光微閃,“張氏豎子!不過寒微之族,暴發戶而已,居然生出那麼大的膽子,敢苛待我王氏之女。你們身為九娘的貼身婢子,居然也不往長安報信?!”

  丹娘立刻跪了下來,低聲哭道:“事發之時,婢子便勸娘子派人去長安,但當時娘子不允,身邊也沒有人可供差遣。後來,婢子亦不知張家郎君竟如此絕情。娘子病重時,他分明遣了醫者過來,婢子與青娘本以為他還念著夫妻情誼。沒想到十幾日前,他竟然徑直拿來了放妻書!”

  青娘也嚶嚶泣訴:“七郎有所不知,娘子在張家本便受盡了閑氣。那張家上上下下都不知道規矩,張家娘子動輒對九娘呼來喝去,時不時地便把身邊得寵的侍女送過來給九娘添堵。那些賤婢也不知天高地厚,仗著張家娘子撐腰,一直對九娘不恭不敬。若不是當時張家郎君還算疼愛娘子,日子早就過不下去了。這回出了事……娘子更是受盡了苦楚……”

  王七郎的目光越發冰冷,他何曾想過妹妹婚後的生活竟如此艱難,寫信往來時卻從來不提這些瑣碎之事。長安與洛陽畢竟相距八百余裡,他們在家中所知道的事,也只有她願意告訴他們的那些而已。他審視著這兩個年輕的婢女,冷冷一笑:“很好,很好。那你們誰來告訴我,這幾個月究竟發生了何事?仔仔細細地說,一星半點也不許漏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 05:54 PM

  ☆、第五章 和離之因

  雖然今日身心俱疲,但或許因心情太過激蕩之故,王九娘其實並未睡多久,便醒了過來。若是往常,丹娘、青娘不放心她獨處,至少會留一人服侍在側。但她張開眼後,卻發現寢房中竟然空無一人。反倒是隔壁的中屋,隱隱約約傳來啜泣與低語聲。

  王九娘下意識地輕輕坐起來,側耳細聽。中屋內王七郎早便遣退了無關人等,令他們都在院子外聽候吩咐,自然不會刻意防備正在熟睡的她。於是,丹娘略帶沙啞的聲音所敘述的事情,她皆聽得一清二楚。

  “九娘出嫁三載,一直未有身孕,年前侍奉舅姑時,遭張家娘子暗諷,回來後左思右想,便將我們四個陪嫁侍婢中顏色最好的碧娘開臉給了張家郎君為妾。張家郎君口頭寬慰九娘不必憂心子嗣之事,她仍然整日悶悶不樂。雖不見張家郎君有多愛寵碧娘,但自忖相貌出色的黛娘私下卻頗有怨懟之意。婢子曾提醒九娘,早日將黛娘發嫁出去,不過九娘念著舊情,說是好歹過了年再提此事。”丹娘似是頓了頓,聲音越發低沉,“除夕後原本一切順遂,但上元節前,黛娘突然提起觀燈之事,勸說九娘去城中幾大寺廟中觀燈,施舍些香油錢,嘗嘗那些吉祥寓意的佛門小食,也好保佑早得貴子。九娘意動,上元節便依言去了幾大寺廟。”

  “寺廟中燈火輝煌、人潮洶湧,到得安國寺時,更是擠擠攘攘。婢子、青娘本來一直緊跟在九娘身邊,但不留神卻與九娘並黛娘走散了。待我們四處尋找,終於尋得九娘時,已是過了半個時辰。而九娘那時明顯失魂落魄、驚懼交加,回到家中後便稱身體不適,又不肯就醫,便懨懨地躺了兩天。”丹娘這樣徐徐說來,細節詳盡,連王九娘都仿佛親身經歷一般,聽得聚精會神。她雖然不曾明說,但前身在那短短的半個時辰內所遇見的事,顯然便是一切變故的根源了。

  “因上元夜裡只有黛娘一直侍奉九娘,張家郎君便詢問她那時可遇到什麼事端。黛娘巧言說人流夾裹她們走出太遠,九娘受到驚嚇這才病了。但是,沒兩日,她便悄悄給九娘遞了張細白麻紙。婢子侍奉在側,親眼見九娘臉上血色全無,然後便勉強起了身,打點出門。”

  “九娘本想只帶著黛娘一人,但婢子好說歹說,她便勉強答應容婢子與青娘在側服侍。婢子本以為,她只是去見一見故交舊友,沒料到她進了一座偏僻的寺廟,出來相見的卻是一個年輕男子。”

  說到這裡,丹娘突然沉默了。

  緊接著,王九娘就聽見王七郎緊捏指節發出的咯吱聲,然後便是難掩怒意的冷笑:“呵,好個無恥之尤的元十九!接著說!”

  元十九?聽得這個名字,王九娘突覺心中一縮,又驚又痛又怒又怨的復雜情緒瞬間從心底湧出來,幾乎便要將她的神智淹沒了。她猛然警醒,暗地裡握緊雙拳,指甲狠狠地掐入掌心,這才恢復了平常。

  看來,這名叫元十九的男子,確實和前身有舊情。然而,明知舊情人已經嫁作他人婦,卻收買其貼身婢女私相授受,暗地裡傳信約見,人品實在太不堪了!

  “那年輕男子長得一表人才,口舌又甚是了得,同九娘說了好些舊情難忘的話。九娘不言不語,那黛娘竟跟著胡說八道起來,還說她見這十九郎後悔不迭,這才心軟讓他在上元節見了九娘一面。婢子直到那時才知道,上元節的事,都是這黛娘一手設計的。”丹娘接著道,“然後,他們又一唱一和地說起九娘被張家薄待的事,惹得九娘落淚不已。那年輕男子竟說他比張家郎君更憐惜九娘,九娘若遇到什麼難事,不妨便遣人告知他。又說他被長輩逼迫娶的娘子已經過世了,若九娘願意,他們便可重續前緣。”

  王九娘心中一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狗血事件,她完全能想像得到。前身識人不明,被無恥的舊情人和心存不滿的侍女聯手禍害到自盡身亡的境地,她必須吸取教訓才行。

  “九娘又羞又急,轉身欲走,迎面就撞上了臉色鐵青的張家郎君。結果,因張家郎君只帶了隨身僕從,沒攔下那元十九郎,教他跑了。他一怒之下,便把黛娘直接捆了發賣出去,又將羞愧暈倒的九娘徑直送到了長秋寺。”

  外間又是一片安靜,只能聽見青娘細小的哭聲。

  王九娘定了定神,便聽王七郎冷道:“發賣?實在太便宜那賤婢了!你們便不曾想過,張五郎怎會來得那麼巧?”

  王九娘心中一動,順著他的提示細細思索,悚然想到另一個名字——碧娘。

  就聽丹娘倒吸了口冷氣,澀然道:“竟是碧娘?!”

  不是那碧娘還會有誰?前身將她開臉送給丈夫為妾,又對她不冷不熱,還有黛娘在旁邊虎視眈眈。誰知道她會不會膽大包天,企圖一箭雙雕?再者,除了曾經是貼身侍婢的她以外,誰能那麼輕易地打聽到主母的動靜?甚至從主母的反應中推測出發生了什麼事,便暗地裡通報給了張五郎?

  “你們二人對前事一無所知。那兩個賤婢本來早應灌藥打死,卻因九娘憐憫她們的性命,阿娘不得不放過她們。一個兩個在阿娘面前發了毒誓,到頭來卻害得九娘落到如今的境地。”王七郎嘿然笑了,語中帶著說不出的冷酷之意,“本應是內宅婦人之事,但犯到我手上,也容她們不得。”

  王九娘雖不習慣這種高高在上、視人性命於無物的姿態,但也不可能愚蠢到對這個時代的一貫做法說三道四。何況那碧娘與黛娘都心存害人之意,將前身逼得自盡,也算得上是罪有應得了。

  接著,便聽王七郎又問:“九娘到這長秋寺後,便病了?”

  丹娘啞聲答道:“……不是病了,是當夜就小產了。”

  王九娘雙瞳微縮,不由自主地抬手覆上了自己的小腹。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的腹中竟曾經孕育著一個生命。剛遭到丈夫拋棄的前身,又雪上加霜地失去了孩子,所以才——

  外間王七郎久久未曾說話,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果然,我方才看那些藥方便覺得不對,確實是產後失調用方。此事,那張五郎可知道?”

  “九娘小產之後,心灰意冷,令婢子不准再提此事,說是便當這個孩子從未來過。將養了幾日後,替九娘診斷開藥的長秋寺寺主靈和法師私下對婢子說,九娘此次小產太傷身體,恐怕往後再難有子息了。”丹娘哽咽起來,“又過兩日,九娘將婢子、青娘支開,便……便懸梁自盡了……”

  外間猛然響起幾案翻倒的聲音,王九娘又悄悄地躺了下來,翻了個身。她仿佛感覺到有人站在東屋入口,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這才安心地放下擋風的竹簾。

  “婢子當時只顧著替九娘傷心,後來想想,九娘許是聽到了靈和法師那番話,才會一時想不開。”

  “所以,九娘才傷了喉嚨?”

  “是。那天剛好張家郎君請來的洛陽醫者趕到了,又有靈和法師相助,才救活了九娘。後來九娘也幾度病危,幸得醫者妙手仁心,這才轉危為安。經此大變,九娘易了性情,醒來後不言不語,毫無反應。今日喚七郎一聲‘阿兄’,還是九娘頭一次開口。”

  王七郎長嘆一聲:“丹娘,將那放妻書拿來我瞧瞧。青娘,去將長秋寺靈和法師請來一見。她是九娘的救命恩人,我作為阿兄,理應替九娘好好向她致謝。”

  “是。”

  青娘似是出門了,外間又安靜了一會兒,王七郎才道:“和離之事,已無可更改。事到如今,張五郎如此行事也算是事出有因。不過,他張家上下苛待九娘,我絕不會就此放過。兩個賤婢也只有一死才能放心。”說罷,他低聲又道:“你們二人好好侍奉九娘,也算是將功補過了。倘若再有什麼流言蜚語,那兩個賤婢就是你們往後的下場。”

  “是,七郎放心。婢子在此立誓,終身不嫁侍奉九娘。如背叛九娘,願受九雷轟頂而死,死後墮入阿鼻地獄不得超生。”

  “……很好。”

  王九娘閉上眼,心裡不免長嘆一聲。丹娘才不過十七八歲,正是適婚的好年紀。然而,在這個時代,嫁人或許並不是什麼好選擇。丈夫納妾蓄婢都是常事,攬妓談笑更稱為風雅。而矢志不嫁又是另一條艱辛的路途了。仔細想想,像她這樣和離歸家,又有父母兄長可依靠的,說不定才過得更自由自在些?

  今天實在是發生了太多的事,起起伏伏、屢受衝擊的王九娘心裡不免自嘲:接下來不管聽到什麼消息,估計她都能保持淡定了。另外,不知兄長王七郎又會怎麼對付那個罪魁禍首元十九?算了,她先記住這個名字,離所有姓“元”、“原”、“袁”的都遠遠的就是了。

  似睡非睡地又過了一陣,因腹中實在飢餓,王九娘便假作剛醒過來。

  “九娘可是醒了?”雙目紅腫的丹娘守候在床邊,勉強朝她一笑,“九娘睡了兩三個時辰,已經過了未初,可覺得餓了?”

  王九娘輕輕點頭,舉目又往她身後看。

  丹娘似是察覺了她的意圖:“長秋寺的靈和法師不便過來,七郎便親去寺中致謝了。”

  恐怕不止致謝,還想了解妹妹的身體究竟虛弱到了什麼程度吧?王七郎雖然似乎初通脈息,也能看懂藥方,但畢竟不是醫者。

  “九娘放心,七郎很快便回來了。雖然七郎說了一同進夕食,但九娘體弱,耽擱不得,不若先進些燕窩粥暖暖胃罷?”

  王九娘沉吟片刻,頷首答應了。她如今身子虛弱,萬萬不能錯過進食時間,不然只會把自己折騰得更難受。再者,王七郎恐怕也希望她別因為些許小事,就不把自己的身體放在心上。

  而她正在小口喝燕窩粥的時候,王七郎便回來了。

  見丹娘正服侍妹妹進燕窩粥,他贊許地點點頭:“沒想到與靈和法師說了這麼些時候,幸好九娘並未專程等著我。廚下都准備了什麼夕食?”

  “回七郎的話,夕食備了燕窩粥、紫米蓮子粥、青精飯、羊肉蒸餅、雞子湯、炙對蝦、鯽魚羹、蒸筍、雍菜、蔓菁。另外,長秋寺也送來了曼陀樣夾餅、道場羹。”

  “噢?長秋寺的食物口味如何?”

  “婢子覺得,比起洛陽城那些大寺來也是不差的。”丹娘中規中矩地回答。

  青娘小心翼翼地接道:“天花畢羅尤其不錯,只是今日沒有。”

  “那便讓我嘗嘗罷。九娘須在這裡休養兩旬,遲早有機會試試她們做的天花畢羅。”王七郎隨手挑了蒸筍、鯽魚羹、雞子湯放到床上的食案上,“這些都是九娘喜歡的。待身子好了,阿兄再和你一起炙羊肉吃。”

  沒想到他竟然如此細心,王九娘看向這位兄長,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露出了笑容。

  王七郎也笑了,在仍然擺滿了各式主食、菜肴的食案邊盤腿坐下來:“阿兄這幾天快馬加鞭從長安趕過來,如今餓得都能吞下一頭牛了。就算廚下做得再多,也都吃得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 05:59 PM

  ☆、第六章 再見前夫

  便宜兄長王七郎的到來,大幅度提升了王九娘的生活品質。

  原本她以為之前那種衣食無憂、起居皆有人服侍照顧的日子便已經很是奢侈了。不過,很明顯,在王七郎看來,這樣的生活水准根本經不起他的挑剔。但是,無論如何,這畢竟並不是在家中。於是,這位格外細心體貼的兄長也只能安慰妹妹“暫且忍耐一二,待回到長安後,阿兄再補償你”。

  聽到這句安慰孩子一般的承諾之後,王九娘心裡哭笑不得。這也令她格外好奇王氏家族到底是一個怎樣氣韻深厚的鐘鳴鼎食之族,才能養出這般翩翩君子的兄長,就連侍婢丹娘、青娘也帶著與眾不同的氣度。

  王七郎既然並不打算改善妹妹的起居坐臥環境,在衣食方面便格外精心。

  在他的叮囑下,綾羅綢緞紗絹繡源源不斷地采買回來,所有擅長女紅的奴婢都開始忙碌。沒幾天,各式各樣長安、洛陽時興的新衣便裝滿了十幾個箱籠。丹娘、青娘特地翻出來給王九娘欣賞了一遍,看得她眼花繚亂,不得不徹底放棄了每天選擇穿什麼衣服的權利。橫豎她也不懂得這個時代的流行風尚,還是將這種裝扮搭配的事情都交給兩位貼身婢女更合適。

  至於食物方面,自是更不用提。僕從采買的食材一日比一日多,那老嫗也確實擅長廚事,變著法兒整治食物,樣樣都新鮮可口。唐時並沒有炒菜,只有蒸、燉、煮、烤、炸之類的做法,但吃食的種類也已經很豐富了。王九娘並非老饕,只要味道不錯也並不挑剔,所以不知不覺便被養胖了一圈。

  當然,王七郎其實並未在這些事情上花費多少精力。抵達洛陽的第二日,他便差人延請了洛陽城幾位著名的醫者,給妹妹進行了細致的會診。盡管名醫們或許各有各的脾性,但得到一位世家子弟有禮有節的邀請,他們也不會輕易駁了他的顏面。會診之後,幾位醫者仔細商討出了一個藥方,又答應輪流定期前來探視復診,這才被王家的僕從們恭恭敬敬地送了回去,附帶上了每人五萬錢的豐厚診金。

  有了藥方,王七郎從長安家中帶來了不少人參、靈芝等珍貴藥材,又不惜錢財去洛陽三市中的生藥鋪采買了其他質量上乘的藥材,自然令熬出的湯藥更具效果。此外,在醫者的指導下,靈和法師的針灸之術也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如此這般過了將近十天,王九娘便覺得身體大有起色,喉嚨的傷勢也漸漸痊愈。雖然聲音依舊沙啞,但已經不會妨礙她日常說話。至於音色的問題,她並不在意,心中反而慶幸今後又多了個不能多說話的借口。

  晨光熹微,王九娘自睡夢中幽幽醒轉,迷迷蒙蒙地坐了起來。

  “九娘醒了?”和衣歇在屏風另一側的長榻上的青娘揉了揉眼睛,趕緊起身幫她穿衣。

  天氣漸漸熱了,王九娘的體質也越來越好,因此已經換上了較為輕薄的初夏裝束。上身穿藕色窄袖小衫搭配淺青色絞纈羅紋半臂,下身系著一襲水色高腰曳地六幅綾裙,再攏上一條米黃色的薄紗披帛。雖然不是時下貴女們喜好的秾麗風格,但也頗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清新之感。

  “九娘就喜歡這樣的素色,若是穿上石榴裙、間色裙,氣色也能襯得更好些。”青娘不免嘟噥了一句,又捧起裝滿各色珠寶飾物的妝匣,興致勃勃地道,“九娘今日換個發髻如何?望仙髻、螺髻、倭墮髻、半翻髻、同心髻、驚鵠髻、樂游髻都行。別總是梳高髻,另外,也得多配些篦子、簪釵、步搖、華勝才行。”

  王九娘不由得失笑。她這模樣簡直就像是熱衷於給洋娃娃打扮的孩子,格外靈動可愛。不過,以她的性子,連高髻都不想梳,恨不得就把頭發簡單束起來便好,更別提戴那麼多又沉又重的首飾了。

  於是,她很干脆地搖了搖頭:“不必了。”

  青娘滿臉失落,將妝匣放在旁邊,又不死心地問:“那九娘待會兒可要修飾妝容?”

  按照眼下時興的妝容,把臉抹得雪白,眉畫成又粗又寬的廣眉,還描上紅色的面靨?王九娘一個激靈,連忙搖了搖頭。饒了她吧!這種審美觀她實在是欣賞不了,再怎麼漂亮的美人也經不住這種奇葩妝容的“修飾”啊!

  青娘又默默地把鉛粉、胭脂、花鈿、口脂都收了起來,有些失魂落魄地晃悠出去了。

  “這又怎麼了?”丹娘掀起竹簾,帶著春娘、夏娘,捧著淨面的溫水、軟巾,漱口的青鹽水、細齒刷進了屋。

  王九娘搖搖首,笑道:“無事,許是青娘昨夜沒睡好罷。”

  待她洗漱完之後,丹娘本也想捧來妝匣,但一看青娘早就收了起來,不免笑了:“九娘雖是這樣素面朝天的,但氣色也已經好多了。不過,頭上沒有半點裝飾總看著不像,不若奴去附近看看可有開得正好的花,折上兩朵回來簪上?”

  簪鮮花總比戴那些金銀珠玉好些,王九娘點了點頭。

  “不必去了,今日我見清雲觀外那幾叢芍藥開了,一時心喜折了兩朵,正好讓九娘簪上。”精舍院子裡響起了王七郎的聲音,除了懼他如虎的青娘之外,王九娘並丹娘諸人都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

  “阿兄今日來得真早。”王九娘起身迎了出去,正好見王七郎走進了中屋。

  他今日仍然裹著玄色襆頭巾,身著淺碧色交領大袖袍,手裡托著一個盛了水的白瓷盤,上面靜靜臥著兩朵芍藥。一朵為淺粉色,一朵為淡黃色,花盤肥碩動人、花瓣繁復美麗,乍一看去,與花王牡丹相比亦不遜色。

  “九娘且簪了這朵,更襯出了好氣色。”說著,他選了那朵淺粉色的芍藥,讓丹娘給妹妹插上。

  “原來那清雲觀外也有這般漂亮的花叢,改日真該去看看。”王九娘抬手輕輕撫了撫頭上的花朵,仍有些不太習慣。

  “待你身子大好了,阿兄帶你去。”王七郎道。

  “我還想看看阿兄住的寮舍,是不是真比長秋寺的寮舍好些。”

  “不過住上兩旬而已,被褥早便換過了,其他哪有什麼要緊的?”

  雖是兄妹,但畢竟男女有別。小小一間精舍,也容不得兄妹倆一同住下。王七郎便去了離長秋寺不遠的道觀清雲觀中借住。他雖然什麼都不曾提起,但春娘、夏娘兩個小丫頭向他的貼身侍從打聽過,那道觀的寮舍恐怕也不比長秋尼寺舒適多少。

  王九娘沒想到,對衣食住行那麼挑剔的王七郎竟如此隨遇而安。每日都是精神奕奕的,便如在華屋美榻中歇息一般起居自然。她不禁對這位兄長的人品氣度更加敬服了。

  兄妹倆用過朝食之後,便一同去了精舍外的竹林裡散步。

  不多時,王七郎的心腹侍從便匆匆來報信,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王九娘瞥見兄長的眉頭微微一挑,嘴角輕輕勾了起來,主動道:“阿兄若是有事,盡管去忙便是。我正想去長秋寺裡拜佛上香,也有兩日沒見靈和法師了。”

  “去罷。”王七郎道,“我也沒什麼事,不過是張五郎來了而已。”

  轉身欲走的王九娘步子一頓。

  便聽身後兄長又輕飄飄地加了幾句:“九娘可想見他?當初他遣人往長安送信,路上竟費了十來日。所以,大約他就以為,阿兄要從長安過來,至少也須得十幾日後罷。難怪都隔了這麼久,才想起來見你。”

  作為貴介公子,王七郎從長安趕到洛陽,只不過用了三日。而張家的僕從連送急信也如此怠慢,怪不得他提到張家時便又憤怒又不屑。

  “我與他緣分已盡,也不必再見面了。”王九娘對那張五郎也沒什麼特別的惡感。畢竟,他以為自己被戴了綠帽子,才做出了過激的反應,也是人之常情。不過,作為丈夫,他對於前身的死當然也負有不可推脫的責任。

  “算了,畢竟說的是你與他和離之事,你在東屋裡聽著便是。”王七郎略作思索,便松了口,示意妹妹跟著他回精舍。

  回到精舍後,王九娘便在東屋的矮榻上坐下了。因她如今身子尚虛,丹娘、青娘也並不會提醒她必須規規矩矩地跪坐,反而主動地拿了隱囊給她靠著,又在她身前放了個柵足案,擺了些水果、小食供她取用。

  不多時,便聽外頭傳來一陣喧嘩聲。

  “許久不見七郎,真是風采依舊。”

  “呵,七郎不是你能叫得的,我與你張五郎從未如此親近過,舅兄當然更不必了。”

  一句話噎死人哪!阿兄威武!王九娘低頭輕輕地笑了起來。

  那張五郎猶豫了一會兒,果斷換了稱呼:“明潤兄若是責怪於我,也是情理之中。放妻緣由我不便細說,九娘與身邊的侍婢都很清楚。”

  王七郎回道:“不錯,其中緣故,我如今比你知道得更清楚。和離便和離罷,九娘在你們張家也沒過上什麼好日子。當初你阿爺帶著你到我家苦苦相求,許了無數好話,我阿爺阿娘才答應讓九娘下嫁。不然,光憑你們寒素之戶,就算你家阿爺官至禮部侍郎,又如何能娶得我太原王氏三房嫡支嫡女?”

  張五郎似是被他這段話激怒了,外間傳來幾案翻倒之聲:“口口聲聲太原王氏嫡支嫡女!太原王氏女又如何?!還不是不守婦道!!與外男……”

  “張五郎,慎言。”王七郎很及時地打斷了他,語氣仍然像平時一樣和緩,“九娘下嫁你家,卻遭受慢待是事實。不必她說什麼,光是你家的僕從連送封急信都需要十幾日這種事,我便能推斷出你們張家的家風如何了。如此下去,張家也不過是曇花一現而已。罷了,不提其他,且說說和離之事罷。我太原王氏不缺資財,只需將九娘嫁妝帶回即可。不過,你那小妾碧娘,須交給我來處置。”

  “碧娘?”張五郎顯然怔住了,猶豫了一會兒才回答,“碧娘已有了身孕……”

  “尚未有嫡子,便先有了婢生子,虧你家阿爺還是禮部侍郎,竟沒教過你如何端正家風麼?”王七郎仍是慢條斯理地道,“且不說其他,那賤婢的身契在我這裡。若你不將她送來,那就算成是逃奴罷,打死不論。”

  “你——”張五郎一時啞口無言。

  王九娘一面聽著,一面心不在焉地想著“太原王氏”這個稱號。就算以她實在沒多少積累的歷史知識,也聽過魏晉隋唐時一些赫赫有名的世家名字。比如魏晉南北朝時,當然以烏衣巷的王謝最有名。其中,“王”就是出過王羲之的琅邪王氏了。而隋唐時更有五姓七家之說,其中——似乎就有太原王氏?太原王氏和琅邪王氏有什麼關系來著?

  完了,她如今大概是最沒有常識的世家女了,沒有之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 06:03 PM

  ☆、第七章 兄妹深談

  太原王氏與琅琊王氏之間有什麼關系,委實是一個相當深奧的命題。

  尤其對於王九娘而言,再苦苦思索,亦找不出答案。她本人對縱橫魏晉隋唐那些赫赫有名的世家幾乎一無所知,而前身又從未給她留下半點記憶。於是,思考了一段時間未果之後,她便果斷地將這個深奧的命題拋到了九霄雲外。

  與其耗費時間想什麼世家譜系,不若先仔細打聽清楚自家到底有哪些人。免得回長安與親人相見時,鬧出見面不相識的破綻來。不過,她該向誰打聽?兄長王七郎自然不能提,不但不能提,更不能讓他察覺。至於丹娘與青娘,也不合適。她們是她的貼身侍婢,對前身的性情了如指掌。眼下她的轉變尚可稱為遭逢大變移了性情,但若是連家人都不記得,又該如何解釋?何況,她都已經與兄長兩眼淚汪汪地相認了,如今再裝作失去記憶,已是太遲了。

  想到此處,王九娘有些糾結地放下手中的書卷。

  她此刻正規規矩矩地跪坐在中屋左側的矮榻上,慣用的柵足案放在旁邊,上頭擺了一大碟紅艷艷的櫻桃。而她那位便宜兄長盤腿趺坐於正中的長榻上,手持書卷側靠著憑幾,一派閑適之態。按理說,他眼下全無儀態,但偏偏即使是這樣隨意一靠,也仍然姿容優雅、毫無破綻。

  “怎麼?可是累了?不必坐得那麼端正,隨意一些便是。你身體尚虛,經不得也沒必要守這些虛禮。”王七郎溫和道,隨手拈了一顆櫻桃放入口中,“果然還是當季的櫻桃味道好。那些為了擺闊早早辦櫻桃宴的,卻因果實酸澀只能沾糖酪吃,真是暴殄天物。”

  王九娘輕輕地捶了捶跪得有些麻木的腿,也學著靠在了憑幾上,頓時便覺得舒服多了。不過,她只吃了幾顆櫻桃,便因心事重重沒了胃口。

  王七郎突然放下書,拍了拍掌。

  他那名喚趙九的貼身侍從立即從精舍外走了進來:“不知郎君有何吩咐?”

  “去清雲觀將我的琴取來。”王七郎道,對著妹妹笑了,“九娘,轉眼你離開長安已經三載,也許久未聽阿兄撫琴了。今日阿兄便為你撫上一曲,也教你聽聽阿兄的琴藝是否有長進。”

  “確實許久未曾聽到阿兄的琴音了,甚是懷念。”王九娘只能如此回答,心中卻是苦笑連連:她哪裡懂得欣賞什麼琴藝?

  自從不費吹灰之力便收拾了張五郎之後,她這位兄長的心情便越發好了。心情好,容光煥發,即使有些過於隨意的本性逐漸暴露,也絲毫不損他格外出眾的氣度。也因此,他時不時地便會給她帶來一些嚴峻的考驗。

  譬如,最近他在清雲觀結識了幾位前來投宿的士子,頗覺投契。於是,每日都抽出半天時間,與這群新認識的友人飲酒談笑、游覽附近的山川古跡。幾天下來,這些人吟詩作對、寫賦撰文唱和,竟很是有所收獲,光是文卷便記了足足十幾卷。這等值得自豪的風雅美事,他自是不會忘記妹妹,親手抄了一份,送了過來讓她好生賞鑒。

  王九娘硬著頭皮展開那些文卷,細細品讀了一番。詩還好說,一句一句對仗工整,短短幾十字也容易理解。那些幾百字的長賦,依舊沒有標點符號,文辭再華麗,她也覺得實在無法讀懂。

  所幸王七郎並未追著妹妹問感想,不然,有些悲催地覺得自己成了半個文盲的王九娘,說不定見了他便要繞道而行了。

  趙九很快就取來了王七郎慣用的九霄環佩七弦琴。不多時,精舍內便響起了如淙淙流水般的琴音。

  王九娘有些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櫻桃酪漿。琴音比她想像中更加舒緩,流露出的安撫之意也讓她焦躁的心情略有些緩解。打聽家中之事確實很重要,但也不能因為心急而露出了什麼行跡。兄長、丹娘、青娘都可排除在外,春娘與夏娘兩個小丫頭說不定能給她一些啟示。再不濟,便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既然想開了,她臉上的神色也便松快了許多。又給她倒滿一杯櫻桃酪漿的丹娘覷著她的神情,悄悄地松了口氣。

  一曲畢,王七郎笑道:“九娘覺得如何?”

  “阿兄的琴藝越發精進了。”王九娘真心實意地道,“原本心中有些郁結,聽了阿兄這一曲後,頓覺胸臆間開闊許多。”她於樂理也並不太通,但音樂本便是直撼人心的藝術,單只情感動人這一點,便足以評判高下了。

  “比起過去,你確實豁達了許多。”王七郎不禁滿意地頷首,“如此甚好,也算是因禍得福了。放心,就算你仍然念著那張五郎,在阿兄面前居然也是一付神思不屬的模樣,阿兄也不會多說什麼。權當作沒看見罷,不為難他了。”

  這個誤會簡直太離譜了!

  王九娘趕緊搖首:“阿兄不提起張五郎,我都快將他忘了。”

  王七郎挑了挑眉,顯然並不相信。

  王九娘想了想,低聲道:“阿兄,我只是……想阿爺阿娘,想回長安了。”

  王七郎怔了怔,恍然安慰道:“是阿兄不對,竟未發現你是思念阿爺阿娘了。”

  王九娘略作猶豫,又有些憂心忡忡地問:“阿兄,我歸宗回家,可會讓阿爺阿娘為難?”

  王七郎鎖緊了眉頭:“九娘,你怎會冒出這樣的念頭?難不成是誰在你面前嚼了什麼舌頭?”他的聲音雖然溫和,但目光卻銳利之極,掃過精舍內的幾個侍婢時,她們的臉色都微微一變,立即跪了下來。

  “與她們無關。”王九娘道,吩咐丹娘、青娘帶著兩個小丫頭先退下去。“阿兄,此番和離之事,都是我太過大意了。不論如何,和離到底於名聲有損,我倒是無妨,只怕給阿爺阿娘還有阿兄你臉上抹黑了。”

  王七郎突然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傻丫頭。如今哪有多少人會在意這些。和離再嫁者比比皆是,天家公主連三嫁、四嫁都有過呢。”說到此處,他似是想起了什麼,皺眉道:“當初……便不應該送你回晉陽休養,短短一年就養得呆了。別聽他們說什麼太原王氏女頗重貞節,矢志守貞不再嫁者大有人在——阿爺阿娘只得你一個女兒,我也只得你一個妹妹,我們都只願你過得好便心中足矣。”

  王九娘只覺得心裡一片溫暖,四肢百骸仿佛都湧出了融融之意,令她不由得笑道:“再嫁?我才不想再嫁呢!我只想一直待在家裡,讓阿兄養著。”

  王七郎啞然失笑,毫不猶豫答道:“放心,有阿兄在,絕不會委曲了你。”

  “那,阿兄,我們何時啟程回長安?”王九娘又問。她必須了解兄長的行程安排,抓緊時間打聽消息,做些准備。

  “張五郎那封放妻書上,須得有阿爺阿娘叔伯的署名作為見證。”王七郎答道,“我早已派人送回長安,過兩日應該就取回來了。張家也需有爺娘親戚署名,再將放妻書送往縣廨中備案即可。”他略作思索,又笑道:“待到那一日,你便去洛陽城中再逛一逛罷。回長安後,大約便很難再過來了。”

  王九娘頷首,聲音依舊低啞卻不掩歡喜:“多謝阿兄。”

  “這有什麼好謝的?”王七郎笑道,低頭一看,正好瞧見她手邊合攏的文卷,“九娘能猜得出,哪首詩是阿兄作的麼?”

  王九娘笑容一滯,蛾眉微蹙,扶額道:“阿兄,我有些頭暈……”

  她這般模樣當然騙不了火眼金睛的兄長。王七郎放聲大笑起來:“猜不出來,阿兄又不會吃了你。罷了罷了,回屋歇著去罷!”

  心事皆煙消雲散的王九娘好好地歇了個午覺,醒來後同兄長一起進了夕食,便目送兄長回清雲觀去了。時候尚早,她根本沒有任何睡意,於是習慣性地從那一堆文卷裡隨意抽了一軸,帶回了寢房。

  她側坐在榻上,雙足自然而然地垂在榻邊,靠著隱囊,拿著文卷,在腦海中梳理著今日獲得的一些細節信息。

  丹娘見了她這有些怪異的坐姿也並不覺得奇怪。跽坐為正坐,盤腿趺坐、垂足坐甚至躺臥在榻上完全憑貴人們的喜好,只需不在人前這樣隨意便可。“多掌幾盞燈。”她低聲對青娘道,又取了件廣袖大衫輕輕披在王九娘身上,“山風仍有些冷,九娘小心受寒。”

  王九娘點了點頭,繼續琢磨。

  今日兄長王七郎不僅充分表達了家裡對她這個和離歸宗女的支持態度,也無意之間透出一些家中的情況。譬如,家裡只有她一個女兒,沒有任何姐妹。而從他話中隱含的意思來看,她甚至覺得,家中應該也只有他一個兄弟。

  不過,為什麼兄長的排行已經是第七了?而她也是第九?和堂兄弟姐妹們敘的排行麼?又或者,是太原王氏三房敘的總排行?她隱約還記得,唐時不少詩人的排行都是十幾甚至二十幾了。

  且不提這些,若是家裡只有這位兄長,那便再好不過了。人口簡單,日子也簡單。

  等等,兄長已經年近而立了,應該早就娶了嫂子,有了兒女——不知那位嫂子的性格如何?是不是好相處?能嫁給太原王氏三房嫡支,也一定是五姓七家之女吧?

  五姓七家,到底是哪五姓、哪七家來著?

  她緩緩地展開文卷,隨意地瞥了一眼,便見開頭寫著三個大字“氏族志”。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拿錯了——本來還想繼續拜讀兄長與友人的詩文,拿出當初苦背文言文的勁兒,讀通讀透,下回大約就不用再使“病遁”這一招了。然而,反應過來之後,她便不由得雙目一亮,驚喜不已。既然是氏族志,五姓七家這麼出名的世族大家,一定名列前茅。

  於是,她立刻凝神看了下去。

  結果,她卻發現,排在前面第一等、第二等的那幾個郡望姓氏,除了隴西李氏依稀似曾聽聞之外,其他的自己竟然完全沒有印像。

  她的失落引起了青娘的注意。她好奇地探頭瞧了一眼,驚訝道:“九娘怎麼拿了氏族志?不,咱們這裡,怎麼會有氏族志?”

  王九娘抿了抿嘴唇:“隨手抽了一軸。”的確很巧。

  青娘有些不屑地嘟囔道:“這一定是張五郎的書。那些人不識字,胡亂就塞進了九娘的箱籠裡。說起來,這氏族志有什麼可看的?就算天家把自家姓氏列在首位,娶婦嫁公主,不還是盯著咱們幾家?”

  王九娘眸光微轉,有些隨意地道:“你瞧瞧,五姓七家都排到第幾等了?”

  青娘取了文卷,仔細一瞧,憤憤不平起來:“怎麼竟會如此?隴西李氏名列第一也就罷了,太原王氏、範陽盧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滎陽鄭氏、趙郡李氏,居然連第二等都未排上!聖人簡直是欺負人呢!”

  “什麼欺負人?”丹娘抽掉她手裡的氏族志,卻只是瞥了一眼,“別胡說了,聖人豈是我們這樣的奴婢能非議的?便是九娘和七郎也不能說這種話。若是教人聽見了,那便是心存怨望,給太原王氏招禍呢!”

  青娘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不說了。”她想了想,眯著眼又笑了起來,“反正,不管氏族志上怎麼寫,九娘都不愁嫁。”

  “……”王九娘頓時無言以對。她確實並不想再嫁,但這種事與兄長王七郎說得,卻暫時沒有必要和丹娘、青娘提。遲早她們便會發覺她的想法,自然也不會再說起這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 06:07 PM

  ☆、第八章 東都洛陽

  這一日,王九娘是微微翹著嘴角醒過來的。甫張開眼睛,她便含著笑意擁著衾被坐了起來。服侍她穿衣的青娘亦是一臉喜氣洋洋,她甚至還能聽見外頭春娘、夏娘兩個小丫頭低低的說笑聲。而素來穩重的丹娘也並未約束她們,眉眼彎彎地獨自捧著一朵新鮮欲滴的大紅芍藥進了寢房。

  不錯,王九娘心裡想著。今天委實是個好日子,一想到從今往後便能徹底擺脫那樁婚姻、重獲自由,她心中便止不住地湧出喜意。更何況,兄長王七郎還特地安排她進洛陽城中逛一逛、散散心。困在長秋尼寺已是兩月有余,她又何嘗不想四處走一走?如今,總算是能見識到大唐東都的風采了。

  “可算要去洛陽了,九娘可不能裝扮得太素淨了。”青娘從箱籠裡找出了她看中的衣裳,熱切地看向丹娘,尋求她的支持。

  丹娘放下那朵芍藥,抿嘴笑道:“素淨的衣裙,可壓不住這朵七郎特地折的芍藥。”

  王九娘瞥了她們一眼,搖了搖首,道:“罷了罷了,今日便隨你們罷。”連兄長王七郎都希望她裝扮得華麗一些,她當然不能辜負大家的好意。何況,好生打扮一番,也能教那些以為她會傷心欲絕的人息了幸災樂禍的心思。

  青娘自是喜出望外,服侍她洗漱之後,便與丹娘一同忙碌起來。各色衣籠、大小妝匣都紛紛打開了,從裡頭細細挑選。

  王九娘也豁出去了,只要不畫廣眉、不點面靨,便由得她們如打扮洋娃娃一般打扮她了。

  如此折騰了好一會兒,方裝扮完畢。青娘特意將半人高的銅鏡推到旁邊,喜滋滋地道:“九娘好生看看。”

  王九娘下意識地往銅鏡中看去。這還是她穿越重生後,頭一回自鏡中瞧見如今的自己。

  銅鏡打磨得異常光滑,比她想像中還看得更清楚些。只見那裡頭映著一位雙十年華的秀麗女子,略施薄粉、輕掃娥眉、口脂微點、雙頰暈紅,眉間貼著紅色花鈿,顯得氣色相當動人。她一頭烏黑長發都盡數梳了起來,盤成了朝天髻的式樣。鴉鬢上插著一把通透勻稱的玉篦,側面則是一枝精巧的花穗釵,此外還簪著那朵吐露芬芳的大紅芍藥。她上身著了淺橘色窄袖小衫外套鵝黃色寶相花紋的半臂,下身系了條高腰石榴裙,肩頭又攏了一條銀泥夾纈披帛。

  見了自己這番形像,王九娘不由得有些晃神。若不是體態仍有些過於纖瘦,鏡中之人瞧起來竟像是記憶中那些活脫脫從畫卷裡走下來的大唐仕女一般。

  “九娘再將養一段時日,便可恢復從前的好氣色了。”青娘捂嘴笑道,“就算是眼下,若是再肯多戴些首飾,脂粉施得更厚重些,可不是比哪家新婦子都漂亮?”

  王九娘回過神來,聽了她脫口而出的稱贊,不由得失笑了。這句話她自然不會太當真,剛剛大病初愈之人,當然無法與那些出嫁的新婦媲美。青娘這性子,不比丹娘穩重,唬唬外人是足夠了,但私下裡總有驚人之語。她是和離歸宗的婦人,若是心不寬,光是聽了“新婦”這種詞,恐怕便會疑心她是在暗諷什麼,心生不喜遷怒於她了。不過,這也足見青娘的性情委實真摯率性得可愛。

  “什麼‘新婦子’?又口無遮攔。”丹娘伸出纖纖食指戳了戳青娘的額頭,無奈道,“也就是九娘寬容慈和才不與你計較。”

  青娘立刻將銅鏡推回原處,壓低聲音道:“是奴的錯。”聽見精舍外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她更是唬得連臉色都變白了,萎靡道:“奴下次再也不敢胡說了。九娘,奴去廚下看看朝食和藥湯可做好了。”說著,便趕緊匆匆地走了。

  王九娘不由得淺笑道:“青娘怎地如此懼怕阿兄?阿兄哪有那般凶惡?”她也知道,王七郎唯恐她身邊再出像黛娘、碧娘那樣背主的侍女,待丹娘等人便格外嚴厲一些。但,嚴厲歸嚴厲,他並不是那種苛刻暴虐的主人。

  丹娘搖了搖首:“她只是不習慣七郎的威容而已。其實,青娘也該好好磨一磨性子了,九娘千萬不能由著她。”

  “我知道了,聽你的便是。”王九娘攏了攏銀泥披帛,慢步朝外走去。她一度曾擔心自己的禮儀步態會露出端倪,但這具身體早便形成了習慣,她又曾經暗地裡揣摩了許久兩位貼身女婢的動作,因此舉手投足竟也頗像樣子。

  在王七郎看來,妹妹如今雖不如以往那般舉止規矩妥帖,但也別有一種從容氣度。這與他兩旬前第一次見她時,簡直天差地別,看了也教他心情跟著好了許多。

  “這般裝扮便是正好。”他滿意地打量了妹妹一番。

  “阿兄也終於肯穿圓領衫了。”王九娘笑道。她家這位兄長似乎並不喜歡時下流行的圓領、翻領袍,總是穿著寬袍大袖,也襯得風度十分優雅。不過,今天他卻是戴了長腳襆頭,身著赤紅圓領衫,腳踏黑靴,顯得格外精神奕奕,仿佛瞬間便年輕了好幾歲。

  “阿兄也不是那般古板之人。”王七郎道,“何況,今日還是顯得利落一些更好。時候不算早了,用了朝食,我們便動身罷。趁你出游,精舍裡的擺設器物正好讓僕從都收起來,明日我們便啟程回長安。”

  “太好了,阿兄。”王九娘翹起唇角。

  王七郎又細細端詳了她一番,確定她確實滿心喜意,這才完全放了心。

  東都洛陽,是大唐僅次於京師長安的繁華都市。洛水自西南流向東北,穿城而過,將整座城池一分為二,稱為洛北、洛南。洛北區域的西北隅便是皇城與宮城所在,與城外的上陽宮、禁苑遙遙相望。由此,洛北東面便稍顯窄小,建有二十九坊,以一坊之地為市,稱“北市”。而洛南區域便寬敞許多,建有七十五坊,內有以三坊之地辟成的兩市,稱“南市”、“西市”。整座洛陽城共計一百零三坊、三市,不似長安那般規整,熱鬧之處卻並不遜色多少。

  王九娘端坐在馬車內,光明正大地通過掀起的門簾觀察著車外的景色。

  長秋寺就在洛陽南城郊,乘馬車只需一個時辰便到了城門外。洛陽城南共有三座城門,分別是厚載門、定鼎門、長夏門。若從定鼎門入城,便直接上了天街。這條大街自定鼎門起,通過洛水之上的天津橋後,直達皇城,地位等同於長安的朱雀大街,是洛陽城最重要的街道。不過,由於離長夏門較近,他們一行人並未舍近就遠。

  待入了長夏門後,王七郎驅馬來到車邊,低聲道:“阿兄先去張家走一遭,再去縣廨。九娘,你隨意逛一逛,我將趙九和一些部曲留給你差遣。不必管我,你只需在城門關閉前出城回長秋寺即可。”

  “阿兄放心。”王九娘嫣然一笑,“盡管去便是。”

  “若是有什麼想要的物事,隨便買,阿兄替你出錢。”

  “知道了,阿兄去忙罷。”有位出手大方的兄長真是太幸福了。

  待王七郎帶著隨從離開後,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多言的青娘才松了口氣,就像活轉了過來似的:“時候還早,三市都未開坊呢!九娘想去哪裡?”

  對這座城池一無所知的王九娘沉吟了一會兒,突然記起在城門外所見的蔥蘢垂柳:“這些時日成天待在寺廟裡,今天便不去聞什麼香火氣了。不若去水邊走一走,賞賞楊柳也是好的。”

  “那便去洛水邊上走走。”丹娘聞言,笑道,“明天就要離開洛陽,說不得便再也不會來了,總得去天津橋上轉轉。”

  “走罷。”王九娘微微頷首。

  洛水之上,自西向東共有三座橋,稱為天津橋、中橋、利涉橋。其中,位於皇城端門、定鼎門之間的天街之上的天津橋自然最為出名。立在天津橋上,南眺人流如織的天街、北望巍峨壯觀的皇城,東西又可觀水波粼粼的洛水以及兩岸婉約拂動的垂柳。人間權勢之盛莫過於帝王,天地鐘靈毓秀皆集於山川,天津橋上的人們所見的自是無雙盛景了,所思所想所感慨的,則復雜多了。

  由長夏門大街一直往北行,便正對著中橋。王九娘在中橋邊下了馬車,帶著丹娘、青娘、春娘、夏娘,緩步走上了這座寬闊的石拱橋。而趙九領著王七郎留下的護衛部曲不近不遠地綴在她們後面。

  中橋上既有行色匆匆的平民百姓,也有賞景吟哦的士子。王九娘立在橋邊,俯身看了看流淌的洛水,又眺望了一番南北堤岸上的翠煙柳色,果然覺得心境開闊了許多。青娘、丹娘等默默在她身後侍立,並不出聲打擾。

  看了許久,王九娘才轉過身,剛舉步欲離開,便見不知何時,一丈之外又多了兩個游人。那一大一小長相頗為相似,顯是父子,穿著的衫袍不論是式樣還是顏色都完全相同,竟像是後世的“親子裝”一般。兩人皆一動不動地凝神望著前方,似沉迷美景又似神游天外,看起來竟有些令人忍俊不禁。與不斷抒發感慨的其他人相比,這安安靜靜的父子二人倒是頗有些不同。不過,彼此不過是陌生人,王九娘也並未多看,便帶著侍婢們下了橋。

  順著洛水北堤,在楊柳岸邊漫步了約一個時辰,王九娘便又乘車來到了天津橋。天津橋上慕名而來的游人比中橋上更多,熙熙攘攘、熱熱鬧鬧。抒情感懷者,甚至一時忘情竟手舞足蹈起來者,比比皆是,更引來了圍觀叫好之聲。

  若不是意動共舞的人越來越多,王九娘都險些以為這是在賣藝了。觀賞了這一出臨時群舞,又見一舞畢後,那些或老或少的男子互相致意,她不由得心裡感慨。唐人性情豪邁,熱衷歌舞,不拘小節,由此便可見一斑了。

  走走停停,轉眼間,一上午便這樣過去了。

  “九娘可覺得腹中飢餓?附近便是道術坊,聽方才走過的人說,裡頭很有幾家不錯的食肆,胡餅、蒸餅、湯餅的味道都很是不錯。”青娘道。她一向伶俐,又熱衷說話,便格外注意行人們的言語。

  “那便去罷。”王九娘記得丹娘曾提過前身喜歡粥食,但她在病中每天都喝粥,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若不是如今還不能食生,我也想嘗嘗魚膾了。”生魚片尚可接受,生羊肉片就敬謝不敏了。

  “炙羊肉呢?九娘可想試試?”

  “想。”唐朝的烤羊肉是什麼滋味,她早就想嘗一嘗了。

  丹娘眉頭微蹙:“那些小食肆,恐怕不太干淨。而且,九娘還在喝湯藥,仍然進不得過於葷腥之物,炙羊肉便罷了。”

  王九娘不由得嘆了口氣,道:“好容易出來逛逛,不必在意這些。炙羊肉我可以不吃,但其他的小食卻想試試。”

  “是啊,丹娘別掃九娘的興了。好容易今天高高興興的,偶爾嘗一嘗應該也無妨。”青娘立即附和道。

  丹娘只得默許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 06:11 PM

  ☆、第九章 洛陽坊市

  道術坊位於洛水南岸,是天津橋與中橋之間的五坊之一。這名字聽起來甚是大氣,其實卻是個小坊,與西側的惠訓坊加起來才抵得過東側的道德坊。不過,或許也正因為它占地較小,坊中倒沒什麼豪門世家宅邸,只擠了些頂多兩進、三進的小宅院,而且多數住著平民與商人。也因此,坊中開了不少食肆、酒肆,有幾家頗具特色,在洛陽城中也算有些名氣。

  當然,只在平民與商人當中口耳相傳的名氣,作為官家女眷的王九娘從來不曾聽說過。即便是一向喜好聽傳消息的青娘,也是剛剛才得知,此刻正笑得甜甜地喚著趙九,請他去打聽那些食肆的消息。

  趙九是王七郎最得用的心腹,對王九娘自然也是畢恭畢敬。他吩咐趕車人將馬車停在妥當的地方後,便帶了兩名部曲在道術坊中尋訪了一圈。不多時,他便回來稟報:“回稟九娘,坊中人倒是薦了兩三個食肆。某去看過了,其中一家是上下兩層,瞧著既軒闊,也干淨些。”

  “那便去罷。”王九娘其實並不挑,想當年她也就是個普通平民而已,路邊攤沒有少吃過。但看丹娘手中攥著軟巾一付擔憂緊張的模樣,她便也不得不挑剔一些了。

  趙九便在前面引路,帶著她們去了那家看好的食肆。與旁邊那些古舊的小樓相比,這食肆確實修得格外精致一些,二樓窗邊懸著迎風招展的旗幟,從遠處看去也頗為醒目。

  因王九娘瞧起來身份高貴,食肆店家不敢怠慢,特地命伙計引她們去了二樓最大的雅間。說是雅間,果然齊整地鋪著坐席,設有干干淨淨的案幾、憑幾,牆壁上還掛了字畫。王九娘跪坐下來後,春娘趕緊在她身側放了個隱囊,讓她靠得更舒服些。

  那小伙計也頗有眼色,待她安穩坐好,便殷勤地推薦了不少市井吃食。王九娘因心中好奇,又仗著人多,不虞浪費,於是便按他所言,要了不少聽起來或稀奇或誘人的飲食。

  譬如色澤碧綠的桑葉飲,據說是用扶桑葉制成的,喝起來酸澀中微微帶苦,但細細品來又有回甘之意。不過,這種味道略有些奇特,就像時下大家都愛喝的酪漿一樣,王九娘仍然有些接受無能。要仔細說起來,她還是更喜歡那些加了水果的飲品——櫻桃酪漿就不錯。只需用水果調調味,酪漿也便變得可口多了。

  王九娘還點了傳說中的肉類胡餅古樓子。待伙計端上來,她微微張大雙眼,有些訝異地看著那份占了半張幾案的千層肉烤餅。一層餅夾一層羊肉,足足摞了十幾二十層。這可不是一兩個人就能解決的份量,就算她與四個侍女分食,撐死了也吃不下這麼許多。幸好外頭還有趙九和幾個部曲,於是,她命伙計切了一大半給他們送過去了。

  當然,也有很合她胃口的吃食。盛在白瓷碗中的五色餛飩,細巧可愛地簇擁在碗中央,顯得格外誘人。說是五色,白、綠、紫、紅、黃,用不同的糧食揉的面,裡頭的餡料也完全不同,味道確實很不錯。以及裹著白嫩蝦仁,還撒了些腌蘿蔔之類的酸菜在裡頭調味的蝦餅,咬下去便是滿口鮮香。

  丹娘、青娘、春娘、夏娘也很少嘗這市井中的小食,還好奇地要了這裡的芝麻胡餅、蒸餅,說是要嘗嘗與自家廚下做的是否有所不同。結果認為自家做得好吃的和食肆做得好吃的,各占一半。青娘不服氣,又央王九娘來試試,作為評判。王九娘不著痕跡地按了按吃得微微有些鼓脹的小腹,只能艱難地拒絕了她的提議。

  吃飽喝足之後,王九娘想走路消消食,於是帶著婢女們循著路在道術坊中漫步。這裡甚少見她這樣的世家女子,來往的人群不免總會多看她幾眼。沒多久,她便受不住打量的目光,回到了馬車上。

  這時,從東面隱約傳來一陣鼓聲,鏗鏘激昂,足足響了上百下才突兀地止住了。

  丹娘道:“已經到了午正時分,附近的南市也開了,九娘可想去走一走?”

  王九娘點點頭,想起兄長先前豪氣萬分的叮囑,不由得淺笑道:“既然阿兄都那樣說了,我自是不必替他省錢。”

  聽她竟自然而然地說出了這種玩笑之語,丹娘與青娘均微微一怔。

  穩重如丹娘居然突地便雙目紅了起來。她垂首迅速地拭了拭淚,方勉強笑道:“奴真替九娘高興,九娘終於……終於算是走出來了。”

  青娘更是又哭又笑,鼻尖都有些發紅了:“奴這才算是相信,九娘真的想開了。在張家時,九娘何曾如此輕松過?總算脫離了他們家這個苦海,九娘往後一定會苦盡甘來的。”

  王九娘反思了一番自己近來的得意忘形,決定還是應該高高掛起“謹慎小心”這四個字作為座右銘。再如何移了性情,前身也不會成為那種過於活潑外向之人。雖然她本便不是那類人,但打趣這種事情或許確實不太符合原本的設定。

  不過,兩位貼身侍婢的反應,仍然忠誠得讓她意外。

  “今天本應是個再高興不過的日子,你們一個兩個的,怎麼都哭成花臉貓了?”她不由得輕輕地拍了拍她們的手,“這幾個月你們也跟著我受苦了,往後我絕不會虧待了你們。”

  “九娘說的哪裡話?這不過是分內之事罷了。”

  “怎麼能這麼說?九娘就從來沒虧待過奴與丹娘。有九娘這樣的主子,奴就已經很滿足了。”

  說來說去,怎麼哭得越厲害了?連兩個小丫頭也受到了感染,偷偷地抹起眼淚來,想是也曾經受過不少慢待。王九娘略作思考,決定換個話題轉移她們的注意力:“明日便要啟程回長安了。別的不提,總得買些禮物帶給阿爺阿娘、阿嫂和侄兒們才是。”她並不知道兄長到底已經有幾個孩子,或者她先前以為的只有這一個兄弟的結論是否推斷失誤了。但有丹娘、青娘在,肯定不會讓她在這種事上出差錯。“你們須得幫我想想,帶些什麼回去才好。”

  兩個貼身婢女得了這個異常重要的差事,立刻精神起來,左一句右一句地出起了主意。春娘與夏娘也豎著耳朵細細聽著,似乎想將這些都牢牢記在心裡。

  “郎主與娘子愛重九娘,只要是九娘送的,不論是什麼都只會說好。如此,倒不用送多貴重之物。九娘且去那些行肆中多瞧上幾眼,有合心意的便很不錯了。”

  很好,再一次印證了兄長先前所言,父母確實愛寵這個唯一的女兒。她並非原主,最擔心的便是見父母這一關。越是疼愛,越是了解女兒,這一關其實便越不好過。但願性情大變這個借口能瞞得過去。她也會替前身好好孝敬父母的。

  “若是崔娘子,送些時興的珠玉發飾總不會出錯。”

  “還是慎重些罷。崔娘子平素不太喜愛逛市坊,一些別致的擺設或許更能打動於她。”

  兄長娶了崔氏女,不知是清河崔氏還是博陵崔氏,估計也應是嫡支嫡女。名門著姓之嫡女,珠玉發飾多得早就使不過來了,眼光也不會太低,或許別致些的玩意兒更能得她青睞?

  “小郎君、小娘子們今年該有多大了?九娘剛出嫁那會兒,二郎才過百日呢!”

  “算起來,大郎應有十歲了。大娘晗娘也有八歲,二娘昐娘也是六歲了。”

  “這麼說來,大郎便送筆墨紙硯,二郎送些玩器,兩位小娘子就送臂釧或是玉佩?”

  兄長已經有兩雙兒女了,雖不知是嫡是庶,但膝下毫不空虛,實在是太好了。想到此處,王九娘輕輕地撫了撫腹部:她這輩子恐怕是不可能有兒女了。便把侄兒侄女們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女,好好疼愛罷。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便聽外頭趙九道:“九娘子,馬車已經入了南市。某見南市之北多為飯食行肆之類的雜店,便驅車往南趕了些。”

  “還是趙九大兄細心。”青娘頭一個下了馬車,粲然笑起來。

  丹娘眉頭輕挑,瞧了瞧她,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趙九,轉身扶著王九娘下馬車:“九娘小心腳下。”

  王九娘方才只顧著聽婢女們談論禮物和家人了,根本沒仔細看馬車外頭的景物。如今見到寬闊的大街兩側,各類行肆林立,作為招牌的旌旗在風中飛舞,衣著富貴的男男女女悠閑地在不同的店面中進進出出,儼然便是一片繁華的步行街,不由得大開眼界。

  而這些形形色色的人中,更不乏高鼻深目的胡人與肌膚黝黑的昆侖奴。不愧是萬國來朝的大唐盛世,外國人的比例真是出奇地高。即使是在後世早就看慣了外國人的王九娘,也不禁為那一張張擁有頗具異國風情的臉孔、卻身著唐人服飾的胡人而訝異。

  倒是丹娘和青娘依舊顯得很淡定,都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旁邊的行肆。

  “九娘,前頭似有一家夾纈店,可要去瞧瞧?”

  夾纈?因為最近做了不少新衣衫,王九娘總算是知道了一些衣料織染的常識。夾纈便是用雕版夾緊織物染出圖案的印花技術,色彩斑斕、圖案豐富,時下非常流行。絞纈便是扎緊部分織物再染色,形成暈染效果的印花技術,雖然印花紋樣有限,但勝在效果特別,也很是受歡迎。

  “先去瞧瞧。”還沒逛過大唐織物店的王九娘心裡充滿了躍躍欲試。

  夾纈店裡的伙計很是熱情,不近不遠地介紹著店裡那些設計特別的夾纈布匹。聽說這裡既提供批量染的織物,也提供少量定制的圖案,任客人選擇。不差錢的王九娘看了好一會兒,終於相中了一塊新染出的描繪洛水柳色的夾纈。

  “將這塊夾纈做成屏風,擺在阿爺的書房如何?”好歹也是從洛陽帶回去的禮物,當然要有洛陽特色。天津橋、洛水、楊柳堤岸都齊全了,色彩又是難得的單一墨色,格外風雅——就是它了。

  丹娘與青娘自是連連點頭,稱贊她這份禮物確實選得好。

  首次購物便大獲成功,王九娘的信心也慢慢膨脹起來。接下來,不論是絞纈店、紗行、成衣行、珠寶行、脂粉店,還是文房四寶行、書肆,她都走了個遍。當然,就算是有錢有閑,兄長也拍胸脯豪爽地答應付賬了,做慣了市井小民的她也依然不習慣胡亂花用。為長安的家人們捎帶禮物,這是最重要的目標。為一直照顧她的兄長選件禮物,也是她的一片心意。最後,才輪到考慮自己的喜好。

  待到南市即將關閉的時候,王九娘才終於完成了此次南市之行的目標。馬車裡已經堆滿了各色物品:絞纈、夾纈,鑲著寶石的大食彎刀,不知自哪裡出產的一套水晶杯,上等的陶硯、筆墨,以及潔白細膩的玉佩、赤金嵌紅寶石的臂釧……林林總總,看得王九娘直皺眉:她原以為自己買得不多,但不知不覺竟也積累起了這麼一大堆東西。

  這堆東西,究竟值多少錢?

  算了,既然有兄長付賬,她就不必肉疼了。骨子裡仍是個平民百姓的王九娘,顯然仍需要朝著世家貴女的方向繼續修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 06:16 PM

  ☆、第十章 啟程歸家

  被侍婢們簇擁著的王九娘,回首望了一眼竹林掩映下只露出些許輪廓的精舍,目光中充滿了感慨與復雜。這是前身自盡之地,亦是她獲得新生之地;曾經是充滿絕望之地,後來卻成了安逸休養之地。洛陽、長秋尼寺,這輩子她可能都不會再踏足了。然而,這間精舍,一定會永久地留存在她的記憶中。

  她身側的丹娘、青娘也跟著望過去,眼裡蘊含的情緒卻更加矛盾。過去這幾個月充滿了跌宕起伏,她們陪伴主人從垂死邊緣掙扎著走了過來,委實太過不容易了。兩人仿佛回憶起了那些驚惶、恐懼的過往,互相看了看,卻並未出聲提醒什麼。春娘、夏娘則更是靜默無比,對於主人此刻的舉動,有些懵懂,又似乎有些理解。

  “走罷。”王九娘很快便回過了神,緩步走出竹林,進入了長秋尼寺。

  她在長秋尼寺的精舍中住了那麼久,又曾得靈和法師妙手相救,於情於理,都應向這位恩人告別。不過,當她在年輕比丘尼的指引下,於寶殿香爐邊尋得身著一身緇衣的靈和法師時,卻發現兄長王七郎正拈著香立在旁邊。

  “阿兄。”她出聲喚道,又對靈和法師行禮,“見過靈和法師。”

  靈和法師對著她微微頷首,王七郎掃了妹妹一眼,勾唇笑了。

  王九娘抬起下頜,有些刻意地挺了挺胸膛,作出幾分威武霸氣之態。只見她身著時興的藤黃色翻領窄袖長袍,配上漆黑的腰帶,身側垂著塊羊脂白玉花鳥佩,頭上綁著玄色長腳襆頭,腳踏翹頭長靴,瞧著竟像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一般俊逸瀟灑。

  丹娘、青娘、春娘、夏娘也紛紛著了胡服,站在她身後,亦是個個精神抖擻。

  長安、洛陽兩地的貴女們多有著“丈夫衣”的舉動,王七郎瞧著妹妹前所未有的打扮頗覺有趣,靈和法師則早就見怪不怪了,反應也很是平靜。

  將手裡的線香插進香爐中後,王七郎道:“你親自來辭別靈和法師也好。阿兄不便在尼寺中逗留,且去外頭等你。”說罷,他便悠然出去了。

  王九娘遂笑了笑,像個男子一般朝著靈和法師躬身作揖:“蒙法師數次施救,九娘感激不盡。他日若是有緣,法師去往長安掛單時,莫忘了與我一見。若長秋寺遇上什麼事,只要我幫得上忙,法師盡管差人送信便是。”其實,作為一個女子,她能幫得上忙的,或許也只有定期派人過來多施舍些香油錢了。

  靈和法師合掌還禮,淡然道:“檀越是有緣法之人,心性又赤誠,一劫一度已是過了,往後必然安穩無憂。而貧尼與檀越,若有緣便自能相見,倒是不必太過刻意相求。”

  王九娘怔了怔,心中對這位豁達的比丘尼更是欽佩:“多謝法師吉言,九娘就此別過。”

  靈和法師微微頷首:“貧尼是方外之人,便不送檀越了。”

  王九娘點頭致意,目送她回到寶殿內繼續誦經,便帶著侍婢們走出了長秋寺吱呀輕響的大門。待她們踏出去之後,那無人守著的木門竟緊跟在她們身後,無聲無息地合上了。

  正回頭打量著門上懸著的“長秋寺”牌匾的王九娘若有所悟。丹娘、青娘也似是想到了什麼,春娘、夏娘則被唬了一跳,只能面面相覷了。

  王七郎就等在門外,仿佛沒有看見這一幕般,笑著道:“九娘居然穿了一身胡服,莫非是想跟著阿兄一起騎馬?”

  “阿兄覺得,我能騎馬麼?”王九娘並不知道前身騎馬技術如何,也只能這樣反問回去,“我只是覺著,趕路的時候,穿長裙實在不太方便,著胡服才便於行動而已。”至少,穿上窄腿褲和靴子,在上下馬車的時候就干脆利落多了。她新做的衣服裡恰有那麼兩三身,正好在這一路上換著穿戴。

  “騎馬便罷了。”王七郎搖了搖首,“教了你六七年也沒學會,還賭氣不願意繼續學。如今都這麼大了,就算你想學,阿兄也不能教了。”他語中帶著感慨,仿佛回憶起了過去的時光,看著妹妹的目光越發溫和。

  王九娘又瞧見他身後立著幾個眼熟的部曲、僕從,還抬著一個精巧的檐子,笑道:“阿兄,我們不如走下山罷。我連這片山都不曾好生走過呢,今日也算是最後的機會了。”昨天趕著進洛陽城,所以她也是坐了檐子下山。今天她倒想漫步下山,不但能賞景,還能在坐一整天馬車前,好好活動一番筋骨。

  王七郎自是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了:“無妨,我們也不用急著趕路。橫豎只要在端陽前趕回長安便可,十來天已是足夠了。”

  於是,兄妹二人帶著侍婢僕從,緩步朝山下走去。這座山並不高峻,與那些名山大川相比,也不過是個林木森森的小坡罷了。又因附近寺觀眾多,平日也常有不少香客往來,上下山的路徑皆鋪了青石板,所以並不難行走。

  時近五月,陽光已是頗具威力,但走在幾乎遮蔽了頭頂的森林石徑上,卻依舊是涼風習習、舒適愜意。

  王七郎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岔路口:“那邊便是清雲觀了。說起來,一直沒帶你去瞧瞧那幾叢芍藥,實在可惜了。不過,待回到長安,自家園子裡的芍藥也應該開得不比它們差。”

  王九娘好奇地側身瞧了瞧,小徑彎彎曲曲,通入松林深處。雖沒能見到屋檐圍牆,卻隱約聽見鐘聲陣陣。她搖了搖首,道:“聽阿兄說起來,這清雲觀也不過是座普通的道觀而已,沒有道法高深的觀主,亦沒有多美的景色。至於那芍藥叢,這些天阿兄大概已經將那些開得好的都折來與我簪在頭上了,我便也不覺得有多可惜了。”

  王七郎不由得大笑起來:“說得倒是。守門的小道童每一回見到我都是一付苦臉,似乎恨不得立刻將那幾叢芍藥移到別處去才好。不過,在這觀內認識的幾個文士,倒是心性、才華俱是不錯。”他忽然細細聽了聽動靜,又笑道:“真是說曹操,曹操便到了。”

  王九娘正疑惑,便聽見後頭一陣腳步聲傳來。

  自剛才那條岔路上,快步走來了幾位年輕男子。他們中,年紀輕的不過十七八歲,年長的也不足三十,皆穿著有些褶皺的圓領衫,行色匆匆地邊趕路邊低語著什麼。待瞧見王七郎後,幾人均是神情微松,露出半是怨怪半是欣喜之色。
  “王兄怎麼不待我們醒來,便不告而別了?”

  “是啊,王兄走得也太匆忙了。”

  “總得讓我們送一程罷。”

  王九娘聞見他們身上傳來的淡淡酒味,不著痕跡地退了幾步。王七郎瞥了妹妹一眼,微笑著道:“昨夜咱們喝得又盡興又暢快,該說的也都說了。今早發現你們都酒醉未醒,我也不忍心再將你們都拉起來了。相交相知一場,又何必拘泥送與不送這等小事?”

  “王兄說得好!我們幾個適才也合計了一番,就不給你送行了——干脆直接跟著你一起回長安便罷。”

  “是啊,在洛陽也待得夠久了,回長安便該好生准備貢舉之試了。”

  “咱們的文貼,也該尋機好好投遞一番了。”

  “最近的詩文正好能用得上!”

  王七郎不由得莞爾:“也好,若是送行便罷了,若是同行,自是再好不過。此去長安十余日,途中說不得還能多出些佳作。”

  年輕男子們個個意氣風發,都齊聲大笑起來。

  這時候,才有人發現王九娘與幾位侍婢似有些不同。女子裝扮成男子,又未刻意掩飾形態,只要稍加注意,便能認得出來。不過,扮成須眉的女嬌娥在長安、洛陽早已成了一道道亮麗風景,他們倒也並不算太意外。

  “王兄,恕我等唐突了,不知這位是?”

  “正是舍妹。”

  王九娘便垂首與這些士子見禮,侍婢們則退得更遠,低首靜默不言。有外人在場,她再與他們一起下山便不太合適了。於是,她只能略有些遺憾地坐上了檐子,暫時辭別了兄長,先一步下山去了。

  山下,趙九牽著幾匹駿馬,正立在裝載得滿滿的車隊前靜靜守候。見王九娘乘坐著檐子下了山,立刻迎了上去:“九娘請入馬車。”

  王九娘見他牽了這麼多馬匹,又想起方才那群年輕男子的人數,竟正好能對上,不由得微微蹙起眉來。等入得馬車內,丹娘便立刻讓青娘出去問問待會兒會在哪裡用午食、晚上去哪裡投宿,她們可需要准備帷帽之類的細節。青娘對這些問題也甚為好奇,便帶著兩個小丫頭纏上了趙九。

  待馬車裡只剩下她們兩人後,丹娘壓低聲音問:“九娘,怎麼了?”

  王九娘恍然回過神,眉頭略松了松,道:“阿兄莫不是早就料到這些人會一同回長安?不然怎會教趙九正好備了那麼多馬匹?”

  “七郎料事如神而已。”丹娘倒似並不覺得意外。

  王九娘搖了搖首,沒有再言語。不知為何,她總有種兄長似乎在打什麼奇怪主意的錯覺。這群文士衣著樸素簡單,家世門第應該很一般,所以才寄居在道觀中。兄長可能只是起了愛才之心,想幫他們順利回到長安,又不願直接贈程儀傷了他們敏感的自尊,這才巧妙激他們同行;也有可能想與他們在這段旅程中繼續加深了解,日後助他們一程,不教他們埋沒了才能。但,她總覺得這些都並不是他的本意。

  該不會……

  他正在思量著從這群人中間,給她找個青年才俊吧?

  王九娘一激靈,無奈地笑了起來。但願只是她多想了。她明明都已經說過她不願再嫁了,兄長恐怕也只當她是一時傷情而已。或許只有等日子久了,他才會放棄這種念頭罷。

  如此,本是兄妹一同回長安的旅程,便多了幾位同伴。

  由於心存疑慮,王九娘舉止行動便格外小心翼翼,隨時隨地都帶著丹娘、青娘在身邊,也不敢隨意走動。她白天待在馬車中,也不掀開車簾看外頭的景色,只是悶著讀書讀經,或者與侍婢們說笑。也因此,只有在進朝食、午食、夕食時,她才會遠遠地與那幾位年輕文士見上一面,互相遙遙行禮致意。在這種彼此都敬而遠之的狀態下,她倒是漸漸覺得自在了許多。

  而王七郎也始終沒有做出什麼特別的舉動。他一面不忘記細心叮囑侍婢照料妹妹,定時詢問她的身體情況,一面又與那群文士一同騎馬奔馳、談天說地。王九娘在馬車內,經常聽見他們暢快的大笑聲,或互相打趣,或者隨時冒出幾句眾人都津津樂道的精彩句子。旅程因為有了他們,確實也更添了不少興味。

  如此幾日便倏忽間過去了,王九娘已是松了口氣,覺得自己可能是想得太多了些。就算兄長確實有讓她再嫁的意思,肯定也不會急於一時。而且,有了張五郎這種前車之鑒,或許他反而會更挑剔才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 06:18 PM

  ☆、第十一章 路過潼關

  一行人日行七八十裡,不緊不慢地走了七八日之後,終於來到了潼關。潼關是扼守關中的要衝,京師長安的門戶,亦是自東向西去往京畿地區的必經之路。它南鄰延綿千裡的秦嶺,西接險峻孤絕的華山,北依渭河與黃河交彙之處,東面亦是山峰相連,只有中間一條羊腸小道通往關內。如此險要之處,從古至今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古戰場與傳說無數。由此,憑吊往昔、懷古思今的文人騷客也始終絡繹不絕。

  王九娘早便聽兄長提過,他們會在潼關附近逗留一日。於是,當車隊徐徐在潼關外停下來後,她亦絲毫不意外,甚至心中還有些許雀躍。這些日子她都悶在馬車裡,早晚也只能在邸店的房間內轉幾圈,渾身早便是又酸又麻了。因而,她比任何人都期待兄長趕緊帶著那幾個友人走遠些,她也好抽空下馬車松松筋骨。

  “九娘。”青娘掀開車簾,左右瞧了瞧,欣喜道,“七郎他們下馬了。”

  王九娘瞥了車外一眼,示意她繼續實況播報。

  “趙九大兄去旁邊的食肆買了酒。咦,七郎過來了!”青娘趕緊縮了回來,小臉煞白。

  緊接著,王九娘便見竹編的車簾被緩緩地拉了起來,露出兄長那張雖然風塵僕僕但仍然不掩風度的臉。

  “九娘,阿兄與鐘十四郎幾人去一趟大河河谷,打算邊飲酒邊吃炙羊肉,至少須得費上三四個時辰,你去麼?”最後那句詢問,仿佛是不經意之間順帶提起,絲毫聽不出什麼特別之處。

  早就已經放松了戒心的王九娘眼睛一亮:“阿兄盡管去罷,我就在這附近走一走便罷了。”她對這種文士聚會當真沒有任何興趣,一則很可能聽不懂,二則萬一兄長興致上來讓她點評一二,她到底說什麼才好?妙口生花是決計不可能了,太原王氏三房嫡支嫡女的面子也委實丟不起。

  王七郎挑了挑眉,發現她似乎確實不感興趣之後,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也罷。我把趙九留下來保護你。若是我們回來得晚,你便先入關城,到裡頭的邸店投宿,歇息一夜再走。”

  “阿兄放心。”王九娘彎起了嘴角。

  她自以為掩飾得很好,但王七郎早便已經看穿了她那期盼他們早點離開的小眼神。即使知道妹妹這幾天是拘得有些狠了,他也算是被那幾位朋友無辜牽累,做兄長的也仍覺著微微有些內傷。於是,他輕咳一聲,吩咐丹娘、青娘好好服侍之後,便有些蕭索地離開了。

  “九娘。”不多時,馬車外便傳來趙九一貫冷靜的聲音,“七郎與客人都離開了,可要下車走一走?”

  “好。”王九娘忙不迭地下了馬車,頓覺神清氣爽。

  站在馬車邊,她第一眼自然看向了千古雄關潼關。那是一座造在山坳中間,用於屯兵的小型城池。城池之外還有更堅固結實的關城。潼關的關城因地利之便,只需將周圍的山地囊括其中,便營造出了易守難攻的城防。而面西的關城門樓高達將近六七丈,底下的門洞窄而幽深,門洞上方刻著“潼關”二字,被時間侵蝕得略有些剝落了。無論是門樓上垛口處,或是門洞中間,都立著一隊隊目光裡萃著煞氣的士卒,緊緊地盯著過往的行人不放。

  由於此處地處要衝,門卒驗過所也格外細心,停在門樓外的車馬已經排成了長隊。步行之人、下車走動之人越來越多,又兼有衝著潼關名氣而來的文士,人頭攢動,竟讓這充滿威煞之氣的潼關外圍變得像洛陽南市那般熱鬧。

  也許由於人實在太多,過門樓又實在太慢,為了滿足過往行人的需求,這關城外頭竟還開了兩家食肆,生意非常興隆。

  王九娘轉了幾圈,終於活動開身體之後,便覺得腹中有些飢餓了,遂帶著侍婢們隨意地選了一家食肆,進去用午食。這樣的路邊食肆,也不可能提供雅間,所有客人都擠在一樓的大堂裡,吆喝聲、大笑聲,幾乎將小二的聲音都淹沒了。

  “此處……”丹娘皺起眉,湊在王九娘的耳邊,“九娘,這等腌臜之地,便莫要進去了。不若讓趙九去買了吃食,在馬車裡用便是。又或者,先驗過所入了關城,在城中的邸店中用午食。”

  “丹娘顧慮得是。”趙九也很少見地附和道,“九娘身份貴重,還是先回馬車中。某這就去買些吃食。”

  王九娘掃了一眼這稍有些亂糟糟的食肆,為了安全考慮,只能點頭同意。不過,在轉身離開之前,她卻發現角落裡一張小食案邊坐了個年約四五歲的孩童。他手裡拿著一個芝麻胡餅,另一只手在懷裡摸了又摸,有些窘迫地抬起首,那張白嫩的臉上漸漸泛起了紅暈。在旁邊正等著收錢的店小二見狀,說了幾句之後,又趕著去招呼其他客人了。那小家伙咬了咬嘴唇,又在懷裡摸索起來。比起同齡之人,他已經足夠鎮定了。但是,孤零零地坐在角落,又丟失了錢財,總讓人覺得分外可憐可愛。

  “趙九。”王九娘以眼神示意,“幫那位小郎君付了午食錢,再將他帶過來。”她左看右看,也沒見那孩子的父母出來解圍,更沒有什麼僕從追隨,不由得有些為這小家伙的安全擔心。

  待趙九將小二叫過去付錢,又低聲去與那個孩童說話。王九娘不太意外地發現,孩子對他充滿了警戒。他側首認真地看了看她們這一群人,神情才略松了松。接著,小家伙朝她們走了過來,小短腿不緊不慢地邁著步子,竟也隱約透著幾分風度。

  走到她跟前後,他仰起首,這才恍然大悟般行了個禮,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多謝娘子相助。”

  “……”小家伙如此稱呼她,王九娘一瞬間竟有些難以反應過來。誰叫這個稱呼和“相公”一樣,在後世變成了私密稱呼呢。“你怎地一人在此?阿爺阿娘不在身邊麼?你小小年紀,孤身待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很是危險。”

  “阿爺方才出去了,吩咐我在此處等他。”

  “他也不擔心你被人擄走。”

  小家伙笑了起來,搖了搖首,道:“旁邊就是潼關,誰敢在這裡擄人?”

  這孩子倒是比想像中更成熟懂事。王九娘微微笑了,還是不太放心:“此處確實不安全,你阿爺可說過何時回來接你?”

  “不曾說過。”小家伙頓了頓,又補充道,“昨晚我們在城內的邸店裡住,我可以回去那裡等他。”

  “這做阿爺的也太不小心了,竟將這麼小的孩子丟在這魚龍混雜的食肆裡。”青娘壓低聲音,卻難掩憤慨,“連上元節看燈的時候都有拐子擄走那些與家人失散的孩童呢!潼關外又如何?這麼小小的人,轉眼就帶走了。”

  確實是位不負責任的父親。王九娘心裡也腹誹了一番,和顏悅色地對小家伙道:“我們也正要入潼關去邸店投宿,你可願意同行?”

  “多謝娘子。”小家伙又不緊不慢地行了個禮,“我姓崔,不知娘子貴姓?”

  “原來是崔小郎君,我姓王。”王九娘習慣性地牽起他的手。這崔小郎剛開始似乎有些訝異,卻並未掙脫,反而還多看了她好幾眼。

  一起回到馬車上後,不多時,趙九便買了些蒸餅、芝麻胡餅、古樓子、餅餌之類方便拿在手中的吃食回來了。王九娘吩咐他用過了午食,就立即排隊驗過所、入城投宿:“時候雖早了些,不過我已經有些累了。估計阿兄他們興致一起,也會在河谷處多賞玩一陣。待我在邸店住下之後,你還可以帶些吃食與酒,去瞧瞧他們。”

  趙九看了一眼她身邊的幼小孩童,點頭道:“聽九娘的。”

  崔小郎正接過丹娘遞給他的蒸餅,乖巧地道謝,感覺到他的目光後,略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或許擔心嚇著他,趙九對他擠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結果,卻讓青娘忍不住笑了起來,丹娘和王九娘亦是忍俊不禁。

  吃完有些簡陋的午食之後,孩子約莫是累了,趴在馬車角落裡便睡熟了。排在長隊伍中等待驗過所的馬車仍然緩緩地朝前面移動著。

  王九娘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睡著的孩子,輕聲道:“丹娘,這崔小郎君的衣衫雖普通,但氣度卻很是不一般,莫非是世家子弟?”

  丹娘微微頷首:“可能是清河崔氏、博陵崔氏的分支子弟。”

  “再如何枝繁葉茂的鐘鳴鼎食之家,分支也有敗落的時候。但看這位小郎君,便覺得他們家遲早會有再起的一日。”王九娘嘆道,又想到兄長的孩子,“許久不見大郎了,不知與崔小郎君相比如何。”

  “大郎當然是好孩子。”丹娘毫不猶豫地道,“九娘以前也說,大郎君和七郎很像呢。”

  王九娘在腦海中想像出一位縮小版的兄長,不由得勾唇笑了:“二郎呢?”

  “那便只有見過才知道了。”丹娘回道,“但崔娘子一向教子嚴格,又有大郎那般懂事的哥哥,想必二郎的性子也是頂好的。”

  眼見丹娘臉上流露出了自豪與驕傲的神色,王九娘也不忍心再說下去了:安安穩穩長大的子弟,與顛沛流離中長大的子弟,心性上總會有些差別。且不提別的,單只見多識廣這一項,自家的侄兒們或許便不如這崔小郎君了。只是,若是他父親再這樣隨意下去,遲早會讓這個孩子遇到危險。

  好不容易驗了過所入得關城,王九娘才聽趙九說,這潼關城內只有一家邸店,而且上好的房間都已經訂出去了。若是官身,自然便能入住更寬敞舒適的驛站。但潼關來往人多,官吏也不少,驛站可能早便已經滿了——即使未滿,也不會有什麼好的房間留下。而兄長王七郎尚未出仕,父親的官銜也並不高,即使身為太原王氏嫡支,權勢不夠煊赫,亦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若過了潼關城,趕在天黑前,應能到下一個縣城。”趙九盤算片刻,道,“九娘是想在此處住一晚,還是繼續趕路?”

  “我怎麼能拋下阿兄先走?”王九娘絲毫沒有猶豫,“沒有上好的房間也無妨,只要收拾得干淨些便可。趙九,先訂好房間;丹娘,多找幾個人仔細收拾一番。”

  “是。”

  由於丹娘、青娘的強烈要求,王九娘並沒有下馬車,而是繼續坐在裡頭等消息。

  這時候,睡足一覺的崔小郎也醒了,揉了揉眼睛,發現馬車正對著邸店門口,立刻露出了放松的笑容:“王娘子,就是這家邸店了。你們也要住在這裡?”

  “是,我阿兄正和友人在河谷那邊游覽,我須得在這裡等著他們。”王九娘道,“你也乖乖地待在邸店房間裡等你阿爺。”細細一想,她又問:“我送你回房間如何?都送到邸店門口了,再多幾步路也無妨。”

  “多謝王娘子。”崔小郎沒有拒絕,主動地朝她伸出了手。

  一大一小手牽著手,很快就到了二樓的某間房前。王九娘推開房門,確定裡面確實空無一人後,才低頭囑咐道:“若是稍晚你阿爺未曾回來,我再讓青娘給你送些吃食,你就別去大堂裡吃夕食了。”

  崔小郎點了點頭,滿臉感激:“待我阿爺回來,一定會把吃食的錢還給王娘子。”

  “不用客氣了。”王九娘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軟軟的頭發和白嫩漂亮的小臉,讓人的心也不由得柔軟了許多。

  兩人依依不舍地暫時道別,王九娘才帶著青娘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待到晚上,聽說崔小郎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還沒回來,她又親自去送了夕食。她待一個萍水相逢的孩童如此友善體貼,惹得青娘、丹娘似乎想起了什麼,眼圈不約而同地微微紅了。她自個兒倒是沒有多作聯想,即便沒等著兄長回來,也安然地睡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 06:34 PM

  ☆、第十二章 崔氏父子

  翌日一早,王九娘足足睡到卯時末才醒過來。擁著帶有熟悉味道的衾被坐起來,她半睜著有些朦朧的睡眼,滿足地伸了個大懶腰。邸店的四足矮床光禿禿的,並未掛任何紗帳遮蔽,她一眼便望見半支開的窗外透入的淺淡日光,略有些不習慣。

  “九娘睡得可好?”聽見響動後,青娘從床前那扇粗糙的屏風後探出頭,眼下一片青黑。

  “很好,昨日你們收拾得很不錯了。”王九娘淺笑道。這家邸店的尋常客房就像長秋寺的寮舍那般簡陋:一張四足矮床、一扇屏風、屏風外鋪著蘆葦編成的長榻,便再也放不下旁的東西了。昨天丹娘、青娘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強布置出她們認為能睡下的床鋪。但在這樣樸素簡單的房間內,她倒是睡得很是安穩。

  青娘利索地爬了起來,穿上裙衫:“丹娘還說我呢。說是九娘都受得委屈,偏我竟受不得……”她嘟噥著,“她這回卻是冤枉我了。我前半夜的時候還睡得好好的,後來聽見外頭響起了怪聲,才翻來覆去睡不著了。”

  “怪聲?我倒是未曾聽見。”王九娘道,“丹娘聽見了麼?”

  “奴也什麼都未聽見。”丹娘捧著清水走了進來,“偏就她說聽到了刀劍的聲響。”

  王九娘蹙了蹙眉:“阿兄可回來了?”刀劍的聲響,令她聯想到了各種打劫、追殺之類的惡性事件。但潼關城是屯兵之處,尋常惡人盜賊哪裡敢在城內肆虐?如今又是太平盛世,潼關守兵也不可能隨意調動。算了,這種事,像她這樣的後世人怎麼想也想不清楚,只求別牽累了兄長便罷了。

  “七郎剛入城不久,瞧著很是精神。”丹娘看出了她眼底的擔心之意,回道,“許是青娘聽錯了,九娘千萬別將此事放在心上。”

  青娘也忙跟著點頭:“許是我做夢了罷。待會兒在馬車上,可得好好補足了覺。”

  “橫豎沒什麼事,睡上一整日也無妨。”王九娘神色微松,由著她幫她挽發換衫。烏黑密實的長發在頭頂綰了個髻,用玄色的襆頭巾綁住,身著檀色圓領長袍,煙灰色腰帶上系了件葡萄穿枝碧玉佩,雙足套上皂色小短靴。

  裝扮妥當後,依舊又是一位風姿俊逸的少年郎。而且,穿“丈夫衣”穿得久了,王九娘舉手投足間也多了幾分英氣、幾分隨意。若是不熟識之人,一眼看上去,已是很難發現她女嬌娥的真實身份了。

  “稍後便要啟程了,九娘是去大堂用朝食,還是在房間中用?”

  王九娘想起兄長那幾位朋友,不得不選擇了後者:“取來在房間中用罷。”

  丹娘、青娘將春娘和夏娘喚進來收拾床鋪,這才一齊出去了。不多時,她們便端了羊肉湯餅、蜜豆蒸餅、葵葉湯過來。

  王九娘吃了幾口,突然想起了昨日遇見的懂事小家伙,“崔小郎的阿爺可回來了?”她昨夜睡下之前,那人確實還未回來。晚上城門關閉,又有宵禁,就算要回邸店,也應是像她家兄長那樣,一大早才進城。按理說,趙九等人應該會注意到才是。

  丹娘搖了搖首,以目光詢問消息比較靈通的青娘。

  而青娘皺了皺秀氣的鼻子,頗有些不情不願地回道:“聽趙九大兄說,一早他們便離開了邸店,留了一千錢作為酬謝。咱們還缺那一千錢麼?九娘待崔小郎那麼好,他阿爺竟然也不過來拜訪致謝,實在是太不知禮了。虧丹娘先前還猜他們是清河崔氏、博陵崔氏分支呢!行事做派一點也不像世家子弟!”

  王九娘笑了笑,不知為何卻想到了青娘夜半聽見的刀劍聲響:“這倒是無妨,或許他們只是急著趕路罷了。”她幫那個小家伙也不過是舉手之勞,並不求對方感謝。只願那位父親能吸取教訓,別再一次將孩子隨意地拋在人來人往的陌生之地便足矣。

  辰時左右,潼關城內唯一的邸店前越發熱鬧了。從邸店內走出的旅人們或匆忙或悠然地分赴東西,帶著厚重行李或貨物的車輛則慢慢地在一旁的角落裡彙聚成了車隊,去往了不同的方向。隨著一隊隊人馬的離開,有些嘈雜混亂的邸店前終於漸漸安靜下來,只留下了一支車隊停留在原地。

  那車隊裡足足有十來輛牛車、驢車,不僅拉著沉重的行李,還裝了二十來個老弱婦孺。趕車人且不說,另還有一群穿著短打的精壯漢子守在一旁,半是警惕半是漫不經心地打量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

  邸店對面的某條小巷中,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正安靜地站著。騎在它身上的,是位身著紅褐色窄袖圓領衫的年輕男子。他大約二十余歲,身形挺拔,膚色卻很白皙,視線略有些散漫,似乎正在出神。而他懷裡抱著個四五歲的幼童,倒是目光炯炯地盯著邸店前面不放。

  “阿爺,那些人,是部曲?這些部曲瞧起來挺厲害。”

  “唔。”

  年輕男子答得很隨意,顯然並沒有仔細聽兒子在說些什麼。但孩童也絲毫不在意,似乎早就已經習慣了。

  這時候,自邸店的門內,走出三位衣著輕便、容貌俊美的少年郎。緊跟在他們身後的,便是幾個年紀略長一些的年輕文士。為首的少年郎朝著年輕文士中的一人說了幾句話,又簡單地向其他人點頭致意,這才快步走到馬車邊,利索地登了上去。

  “阿爺,那位就是王娘子。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險些將她認成是男子了。”

  “嗯。”年輕男子有些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雖然穿著胡服,但對方是位女眷,所以他並未細看,便挪開了視線。不過,他很快就在翻身上馬的那群人中,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王?”輕輕地念著這個字,他微微勾了勾嘴角。依稀記得,好像這一支確實是只有一兄一妹。既然是他們,那昨天的事,的確僅僅是巧合而已。晚上的意外,應該也和他們沒什麼干系。

  “阿爺,不用過去謝謝她麼?他們已經朝西城門走了。”小家伙眨了眨眼睛。

  “不必了。”年輕男子撥馬轉身,驅馬小步地跑了起來,留下一陣煙塵。

  “王娘子幫了我,阿爺怎麼能不去當面致謝?”小家伙固執地抬起頭,抿緊了嘴唇,滿臉都是不贊同之色,“記得以前祖父教我,‘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是施飯之恩呢?雖然這是給我的恩情,但我還小,報不得恩,當然只有阿爺去報了。”他小小年紀,說得頭頭是道,越說眉頭便皺得越緊。

  本來他以為,阿爺一早就會去拜會王娘子致謝——但當他把他夾在手臂下匆匆離開邸店後,他發現自己徹底錯了。本來他還以為,阿爺是因為昨晚出了事,不想牽累王娘子才趕忙離開邸店,打算日後再去致謝——但當他帶著他驅馬轉進了這條小巷後,他發現自己再一次錯了。本來他又以為,阿爺是想等著王娘子出邸店再去致謝——但他如今打算轉身就走,他發現自己又一次錯了。他家阿爺,好像總是在做一些五歲的他完全無法理解的事。

  年輕男子只覺得他氣得雙頰微微鼓起,顯得格外可愛,卻並不把他的怒氣放在心上:“王家與我們也算是世交。你回頭寫封信給祖母,她便會替我們好生謝謝她了。”而且,作為世族女子,她或許也更需要那樣“實實在在”的感謝。

  “真的麼?世交,又姓王,是太原王氏?”小家伙轉怒為喜,迅速地想出了他最熟悉的郡望名稱,“阿爺,我以後還能見到王娘子麼?”

  “以她的年紀,應該已經出嫁了。若是嫁在長安,倒是能見著。若是嫁在外地,或許也能像昨日那樣偶遇上罷。”

  “我總覺得王娘子有些眼熟,我以前見過她麼?”

  “呵。”年輕男子挑起眉,“或許你出生的時候,她給你添過盆。”

  早慧的小家伙自然知道父親是在敷衍自己,想了想,又道:“阿爺,他們像是要回長安,我們也許久沒有回去了。”

  “你想回長安?”

  “阿爺不想回,我就不想回。”小家伙將自己完全縮進了父親溫暖的懷裡,“阿爺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下一回,阿爺不能再把我丟下來了。”

  年輕男子微微一怔,神色溫和了許多,輕輕地揉了揉兒子的發頂:“好,我答應你,再也不會把你丟下來了。”

  “那……阿爺,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小家伙有些依依不舍地看著那輛遠去的馬車,心裡暗暗想著,如果下回還能遇到王娘子,他一定要自己好好地謝謝她。

  “不如仍舊讓阿玄來決定罷。隨便它怎麼走,它將我們帶到哪裡,就去哪裡,如何?”

  “好。”小家伙撫了撫身下駿馬脖頸上油亮的皮毛,“阿玄,都看你的了。”

  原本安安靜靜的烏黑駿馬竟像是能聽懂主人的話般,從鼻中噴出一口氣,長嘶一聲,接著便踢踢踏踏地轉了個彎,又回到了邸店面前。而後,它順著邸店的街道往前走,慢騰騰地在這小小的潼關城內逛了一圈。它甚至還在賣胡餅的小食鋪前停了一會兒,等著小主人包了十幾個芝麻胡餅、餅餌、環餅回來,這才心滿意足地出了西城門。

  耽擱了這麼久,王家的車隊早便已經不見蹤影了,西城門附近有些空空蕩蕩的。阿玄也並不理會修得整整齊齊、延綿向遠方的官道,專門尋了一條羊腸小徑,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能通過,便小跑著撒歡扎進了小徑盡頭的密林裡。

  馬上的一大一小對視了一眼,兩張相似的面孔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無奈的笑容。照這樣走下去,今夜他們又得在野外露宿了。幸好方才還准備了一些干糧,行李中也帶足了各類所需之物。不過,這些干糧也吃不了幾天,少不得又必須打獵果腹了。

  待這父子二人與一匹馬消失在密林中後,幾個高大結實的虯髯大漢循著這條小徑跟了上去。

  “昨夜發生了那種事,四郎還敢帶著小郎君往這種荒郊野外跑,膽子也太大了些。”

  “老魏你有所不知,四郎十來歲就外出游歷,這天下都快要走遍了。別的暫且不說,膽子卻是比你我都大了不少。”

  “是啊,咱們一直跟著,也沒幫上什麼忙。只能多傳傳信,也好教郎主和夫人能放心些。”

  “別光顧著說了,莫追丟了!”

  他們的低語聲隨著清風傳了沒多遠,便消失了。

  而已經繼續朝著長安前行的王九娘,自然並不知道這對崔氏父子還在暗中觀察了她一陣,更不知道他們似乎來頭還不小。她只覺得,自己大概再也不會再遇上那對父子了,於是很快便將那個成熟懂事的小家伙也放進了記憶深處,再也不曾想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2 09:24 AM

  ☆、第十三章 回到長安

  過了潼關,離京師便已只剩下二百余裡。繼續往西行了三四日後,京都長安便遙遙在望了。

  離長安愈來愈近,王九娘的情緒也愈來愈低沉。所有的自我安慰都化成了忐忑不安,甚至於焦躁,蠶食著她所剩無幾的激動與興奮。她發現,自己遠不如自以為的那般鎮定、那般樂觀。能順利得到王七郎這位兄長的關愛,並不意味著能同樣順利地獲得父母的認可。萬一他們發覺了什麼,她該如何應對?萬一他們不能接受性情大變這個借口,她又該如何是好?萬一她連兄長的認可也一並失去了,又該怎麼辦?

  她的緊張,也影響了丹娘與青娘。她們誤以為她是近鄉情怯,安慰了幾句卻毫無效果之後,便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陪伴著她。於是,馬車中越發悶聲不響,一日比一日更安靜,讓王七郎也頗覺訝異。

  這一天,偌大的長安城終於浮出了地平線,隱隱綽綽地露出了輪廓。離這座當今最為龐大、最為繁華的都市只剩下半日路程,車隊卻突然停了下來。王七郎驅馬來到馬車邊,低聲道:“九娘,鐘十四郎等人要告辭了,出來給他們送行罷。”他這幾位朋友雖然皆是京畿人士,但都未居住在長安。京師所屬的雍州下轄二十余縣,長安分屬萬年縣與長安縣,他們的老家則在周邊諸縣中。

  馬車的車簾微微一動,在丹娘、青娘的幫扶下,王九娘穩穩地下了馬車,快步走到兄長身邊。她迅速地掃了一眼圍在兄長另一側的幾個年輕男子,不期然卻與其中一人對上了視線。那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面容端正,身形略顯得有些清臒。他微微一怔後,朝她輕輕頷首,便挪開了目光。

  他的目光清澈平靜,也並不唐突,因此,王九娘便也不甚在意,垂首靜靜地聽著兄長與他們寒暄道別。

  “承蒙王兄這些時日的照顧,平白蹭了王兄這麼多日的吃喝,改日一定請王兄光臨寒舍,也好讓我有機會盡盡地主之誼。”

  “過兩日便給王兄下帖子,一同去曲江池走一走,王兄可莫要推脫。”

  “那我便在家中等著你們二人的帖子了。可別教我一直等不著啊。”

  “王兄身為太原王氏嫡支子弟,竟與我等平輩論交,不愧是大家風度。我先前還對高門子弟多有微詞,目光實在是太過短淺了。”

  “時人可不以家世出身論英雄。我與諸位相交,也是性情相合、意氣相投之故。諸位都有意貢舉晉身,我卻沒什麼太大的能耐幫上什麼大忙。不過,些許小事還是能做到的——諸如舉薦你們的文卷、邀你們參加幾場文會之類。”

  “這於王兄雖是小事,於我們,卻已是幫了大忙了!”

  “王兄能如此提攜我們,已是我們的幸事了。”

  到目前為止,王九娘仍然未能將這幾人的名字與人一一對應起來。幸好她也不必多說什麼,只需朝他們點頭致意便可。王七郎卻很是和顏悅色地說了好些話,又是一同展望貢舉之事,又是三言兩語定下幾日後的邀約。送行的時間眼看著便越拖越長,再依依不舍的友人,也只能果斷地告別了。

  “王兄,時候不早了,也別耽擱了你們入城。我們這便告辭了。”

  “王兄,改日再會!回頭我抄上幾十卷書送與你,就當抵了這匹馬了!”

  幾個年輕男子終於撥馬轉身飛奔而去了,留下幾道煙塵慢慢地消散在路途中。

  王七郎微微眯起眼睛,目送他們的背影漸漸變小,突然對身邊的妹妹道:“九娘可想騎馬散散心?阿兄讓趙九替你牽著馬,慢慢走。”

  王九娘略想了想,覺得往後大概也很難有這樣的機會了,於是輕輕點了點頭。

  王七郎親自給妹妹挑了一匹性子和順的小母馬,又扶她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兄妹二人騎馬跟在車隊後頭,慢慢地走動著。剛開始王九娘渾身上下一片僵硬,連韁繩也只敢虛握著,唯恐刺激到了身下的馬。但走得久了之後,發現這匹馬確實脾氣溫和,她也便漸漸地放松下來。

  “這兩天,阿兄覺得你又有些悶悶不樂了。馬上便要見到阿爺阿娘了,不高興麼?”

  “能見到阿爺阿娘當然很高興。”王九娘回道,“只是覺得離開長安太久了,有些情怯而已。”

  王七郎挑了挑眉,只覺得妹妹的性子果然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有了心事便藏在心裡不說,自己悶著獨自煩惱,也不知又該悶出什麼症候了。但她既然不想說,他也不能逼著她吐露什麼。於是,他只能嘆了口氣:“前兩日給你的文卷,你看過了麼?”

  “……”她這幾天腦子裡紛亂得很,哪裡還能集中精神欣賞什麼詩文。無法回答,王九娘便只能保持沉默了。

  王七郎又看了妹妹一眼:“你以前最好品讀詩文,這幾年大概也沒什麼心思了罷。說起來,張五郎一手字寫得尚可,詩文卻是平平,委屈你了。”頓了頓,他又道:“那鐘十四郎,文辭是幾人當中最出色的,他的詩文,很是值得細細品讀一番。他也有意貢舉,如今常科眾多,他若想中進士科仍然略有些不足,明經科應是無礙。”

  王九娘眨了眨眼。這鐘十四郎到底是誰?阿兄果然還是未曾放棄幫她選婿的念頭?

  “阿兄打聽過了,他尚未娶妻。”

  “……”居然打聽起了這種事,心思簡直是昭然若揭。恐怕那位被打聽的鐘十四郎也應該心裡有數了罷。王九娘突然想起方才與她對視的那位青年:或許那並不是巧合,他也有心想看看她的反應?但單從他的目光來看,也不像是在試探什麼,或許是她想得太多了。

  王七郎似笑非笑地接著道:“榜下捉婿如今已漸成風尚,若是九娘你不著緊些,這樣的佳婿很快便會被人搶走了。早些下手,也好早些定下來。只要你有意,鐘十四郎必定不會拒絕。”

  “阿兄,我當真不想再嫁。”被他這樣一說,王九娘的雙頰上不禁飛起了粉霞。但她的神情卻異常認真,聲音也非常堅定:“不管是鐘十四郎也好,旁的什麼人也好,我都不想嫁。所以,阿兄也別再替我操心這些事了。”

  王七郎輕輕一嘆,有些懊惱:“是阿兄太心急了,想著你一向最欣賞這種文士才子,說不准便會因詩文而動心。罷了罷了,此事阿兄不會再提。那鐘十四郎,也只能隨緣了。”

  王九娘繃緊了臉,接道:“阿兄這麼急著想將我再嫁出去,難道是不願往後在家中見到我麼?若當真不想再見我,我便搬到尼寺、道觀中去住,也好自在一些。”

  王七郎瞥了她一眼,見她嘴角輕輕勾起,顯然並不是當真在生氣,不禁莞爾:“好罷,都學會打趣阿兄了。在阿兄面前這般頑笑無妨,阿爺阿娘可聽不得這些,別惹得他們傷心。”

  “知道了,阿兄放心。”經過這麼一出“驚嚇”,先前種種不安與焦躁竟像是飛走了似的,已經尋不著痕跡了。王九娘淺淺地笑了笑,示意趙九放開韁繩,輕輕夾了夾馬腹,竟駕著馬小步跑動起來。

  王七郎搖了搖首,驅馬趕了上去,忍不住提醒妹妹小心一些。

  不多時,巍峨壯麗的長安城便已是近在眼前了。

  這座城池與洛陽不同,結構規整而嚴密。皇城、宮城位於城池的正北,以一條朱雀大街分隔東西。朱雀大街之東屬萬年縣管轄,建有五十五坊一市,稱“東市”;朱雀大街之西屬長安縣管轄,同樣建有五十五坊一市,稱“西市”。整座長安城便被橫豎三十八條街道,分成了棋盤狀的一百一十坊、二市,基本呈對稱形狀。不過,東北面興建的大明宮、西內苑、東內苑,東南角的曲江池則又多少增添了些許不對稱之美。晨鼓響則裡坊開,暮鼓響則裡坊閉。近百萬人就在這樣一座輝煌的都市中,過著規律而又浮華的生活。

  長安城郭共開了十二座城門,北面是光化門、景曜門、芳林門,西面是開遠門、金光門、延平門,東面是通化門、春明門、延興門,南面是安化門、明德門、啟夏門。其中,自正南方向的明德門入城,便踏上了朱雀大街,它亦是長安城的中軸線。而正東方向的春明門外,便是赫赫有名的灞橋,關中八景的“灞橋風雪”指的便是附近河堤上柳絮飛舞的景像了。

  如今早已過了柳絮飄飛的時候,這般美景王九娘自然無緣得見。但灞橋上折柳送行的人卻仍是絡繹不絕。不過,她也只是好奇地看了兩眼,便下了馬,回到馬車中去了。長安城中不許跑馬,像她這種生手,還是小心謹慎一些為好。稍後,連兄長王七郎也下了馬,去了前頭另一輛馬車裡。

  “九娘,這是要從春明門入城?”青娘問道。

  “阿兄說,當年我是從春明門出嫁,經過了灞橋。如今當然也應再過一回灞橋,從春明門回家。”王九娘回道。

  她對長安的布局一無所知,印像最深刻的當然是那兩座佛寺塔大雁塔與小雁塔了。不過,方才遠眺城內的時候,高達兩丈有余的長安城城牆掩去了城中絕大部分房屋的檐角,她只瞧見東北角上有些台閣的輪廓,並未見到後世聞名遐邇的大小雁塔,不禁有些遺憾。大概,這一雙雁塔還未開始建造罷。她依稀記得大雁塔像是與玄奘有關,這樣說來,如今仍是唐初?在位的天子究竟是李世民還是李治?可千萬別是李治,不然,光是他的後宮就能鬧出一陣又一陣腥風血雨了。說不定,父親官職卑微也是件好事?不用被牽扯進層出不窮的謀逆、廢後、立後之事裡。

  “宣平坊離延興門近些,繞道從春明門入,不知能不能趕在坊門關閉前家去。”丹娘看了看天色,略有些擔心。

  “阿兄自有成算。”王九娘道,心裡默默記下“宣平坊”這個名字。若是連自家在哪個裡坊都一無所知,假如有一天與大家走散了,大概就連找也找不回去了。

  她自是不知道,長安城的裡坊雖然對稱分布,但因方位不同,聚居者也有些區分。

  “東”素來被視為主位、貴位,且因東北面更靠近皇城、宮城與三內,不少達官貴人的宅邸便都建在東北角上。東市附近的幾個裡坊,包括傳說中的平康坊在內,同樣是高官世族的聚居地。作為太原王氏三房嫡支,王家雖未住在靠近皇城的那幾座裡坊中,但距離東市只隔了一個安邑坊,也已經算是不錯的位置了。

  而“西”相對而言便稍顯不足了些。雖然靠近皇城的那些裡坊也有不少貴人宅邸,但西市附近住著的都是些豪富胡商,將偌大的西市經營得格外繁華熱鬧。而千古聞名的唐時絲綢之路,正是從西市發端,經由這些不畏風霜的胡商,通往遙遠的西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2 09:26 AM

  ☆、第十四章 親人相見

  自春明門入長安城,越過道政坊後折向南行,經過東市東大街,再過安邑坊,便是宣平坊了。天色已經不早,落日余暉灑落在坊牆之上,投下長長的陰影。明暗相間的寬闊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皆是神色匆匆,唯恐錯過了坊門關閉的時辰。尤其東市坊門附近,更是人流如潮。但即使大家都歸心似箭,人群與車隊也仍是安定有序地在街道兩邊迅速地流動著。王家十幾輛車彙入其間後,更是絲毫不醒目,很順利地趕在暮鼓敲響之前,進入了宣平坊。

  王家的宅第便在宣平坊的東南角。從外面看去,不過是座不甚起眼的四進宅院。白牆黛瓦,非常樸素,絲毫沒有高門世家那種煊赫氣勢。這樣的普通宅院,整個長安城中幾乎隨處可見,委實低調得很。

  車隊無聲無息地自烏頭大門駛入,伴隨著咚咚的暮鼓響聲,在外宅左側漸次停了下來。載著王七郎、王九娘的馬車,則一直順著甬道行至第二進的內門前才緩緩停下。

  “九娘,到家了,還不趕緊下車?”馬車外響起王七郎的笑聲。他似是正在和什麼人說話,口氣甚是親昵:“這些時日辛苦你了,阿爺阿娘身子可還健朗?”

  “阿翁阿家身體還好,只是最近掛念九娘,略有些心火旺了。”回應他的,是一個寧靜的聲音,淡然中帶著些許溫情。

  “九娘初回家,恐怕有些不慣,還須你多用心些。”

  “等你吩咐便晚了,我早便和阿家都布置妥當了,放心罷。”

  王九娘稍稍平復了心情,便下了馬車。一眼望過去,藤蘿垂落的內門前立著一位年約二十余歲的少婦,眉眼淺淡,氣質略顯清冷,看起來像是有些難以親近,但當她唇邊勾起一縷微笑時,卻顯得隨和了不少。只見她上身著雪青色窄袖小衫,外套藕荷色卷草紋對襟系帶半臂,身下是一襲高腰碧色長裙,手上挽著一條水色絞纈披帛。這樣一身偏素淡的裝扮,與時下流行的富貴華美全然不似,卻很襯她高華的氣度。

  王九娘心道:這應當就是那位不知是出身清河崔氏還是博陵崔氏的嫂嫂了。她正要上前見禮,崔氏便輕移蓮步,姿態優雅而又不失親密地將她拉到身邊:“九娘,來,讓我瞧瞧。”

  她並沒有刻意地流露出親熱之態,只是溫和地打量了王九娘一番,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嘆道:“果然又瘦了些,氣色倒是還好。不過,還須好好將養一段時日。”

  “往後說不得便要煩勞阿嫂了。”這樣自然的態度,倒讓王九娘覺得十分舒適。她是歸宗之女,往後大概一直會在娘家住著,少不得必須與這位嫂嫂打交道。若能姑嫂相得,自然是再好不過;若是性情不投,也只能敬而遠之了。幸好,目前看來,崔氏不愧為大家女子,氣度從容高潔,並非難相處之人。她總算可以略微松口氣了。

  “一家人還說什麼見外的話?”崔氏笑道,“七郎,記得將九娘所用的方子抄一份與我。明日再延請醫者好好瞧一瞧。”

  王七郎道:“那便都交給你了。”他敏感地發覺妹妹在崔氏面前仍有些拘謹,想起過去這姑嫂二人的關系也很是尋常,心中不禁微嘆。不過,來日方長,一起生活得久了,漸漸地便會親近起來。

  “阿翁阿家都已是等得急了,我們這便進去罷。”崔氏把起王九娘的手臂,帶著她往二門內走去。王七郎不緊不慢地邁著步子,含笑隨在她們身後。落在最後的,便是一群靜默無聲的侍婢了。

  越過內門,眼前赫然是一個偌大的回字形寬敞院落。院落裡遍植蔥蘢花木,或幽香陣陣,或樹蔭婆娑,幾條青石鋪就的小徑湮沒其中,彎彎曲曲,頗有意境。院落正中央建有一座軒闊的二層小樓,便是女主人起居或待客所用的內堂了。由於天氣漸熱,樓上樓下都懸掛起了竹卷簾,半放不放地垂在中間,既可遮陽又顯得精巧美觀。

  王九娘隨著崔氏、王七郎踏上內堂的台階,正要推門而入,門便突然由內打開了。幾個侍婢匆匆退到一旁,裡頭快步走出了一位中年麗人。她梳著高髻,身穿茶色寶相紋絞纈廣袖衫、青翠色撮花高胸裙,體態微豐、膚色白嫩,尤顯雍容。但她此刻的神情卻與雍容毫無干系,滿面急切焦躁,蹙緊的眉頭在望見王九娘時,才漸漸舒展開來。緊接著,她眼中便已盈盈泛起了淚光,伸手將女兒緊緊地攬入了懷裡:“玫娘,我的兒,你可真是受苦了!”

  或許因血緣的關系,王九娘甫見到她便覺得格外親近。如今聽得她忍不住啜泣起來,心中亦是又酸又澀,淚水也止不住地湧了出來:“阿娘,兒回來了。”至於“玫娘”這個稱呼是否意味著她有個大名,她也已經暫時沒有心思再細究了。

  “早便該回來了。若知道我兒過的居然是那種日子,阿娘早便讓七郎接你家來了,哪裡會讓我兒受那麼多委屈?”李氏眼見著女兒消瘦得略有些脫了形,又想起兒子先前信中所言,越發憐惜心疼,竟哭得更厲害了。

  母女二人就這樣在內堂外頭相擁而泣,崔氏在一旁看得雙目微紅,侍立在側的婢女也無不落淚。只有王七郎勸解道:“阿娘,九娘回來便是好事,應覺得歡喜才是。過去之事不必再提起,徒增傷懷而已。”見母親、妹妹、妻子都已哭得眼睛紅腫,他一嘆,又勸道:“阿娘,九娘隨著兒子千裡迢迢趕回來,已是累得狠了。如今又哭了這麼一場,恐怕身體便更虛了。兒子好不容易才讓她養了這般好氣色,若是病倒了豈不是白費了功夫?到時候,又累得阿娘阿爺擔心了。”

  崔氏也拭淚道:“阿家近來心火略旺,七情上頭也需注意一二,大喜大悲恐有些傷身。九娘的身子尚未完全養好,也該小心才是。”

  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好不容易勸得兩人收了淚,這才一同進了內堂。

  內堂一樓以一架巨型的花鳥人物屏風分隔成內外兩間。外間中,一張長榻緊靠那架屏風放著,長榻東西兩側則置有幾方短榻,上頭都鋪著厚實軟和的茵褥,角落則擺放著香爐、銅燈座等物。

  李氏攜著女兒坐在了長榻上,王七郎在右側短榻上坐了,崔氏侍立一旁,低聲吩咐了侍婢幾句。

  李氏摩挲著女兒消瘦的臉頰,嘆道:“我的兒,你阿兄還說你身體好多了,阿娘怎麼看都覺得還病著呢。”

  “確實已經好多了,阿兄將兒照顧得很好。”王九娘回道,瞥了坐在下頭的兄長一眼。王七郎端起一杯解渴的漿水飲了,朝她笑了笑,接道:“方才十五娘還說,明日便讓醫者來給九娘瞧瞧,看看是否要改個藥方。”

  李氏看了看崔氏,也微微露出了笑意:“確實想得周到。十五娘,你也忙了一天,坐下來歇息一會兒。”她說著,又對身側的侍婢嗔道:“還不趕緊去把郎主請過來?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了,還端什麼架子?”

  王七郎聽了,站起來道:“我去外院見阿爺罷,九娘身體弱,便不必去了。”

  王九娘也連忙要跟著起來:“兒不累,拜見阿爺是應當的。”

  “好好坐著。”李氏卻把她攬在身邊,“七郎也別動。當初都是他答應了張家,許了這門婚事!將好好的女兒害成了如今這般模樣,他這做阿爺的也不覺得虧心!”

  明顯是兩個長輩正在置氣,做兒女的倒是不好說話了。

  王九娘正覺得為難,便聽外頭響起了腳步聲,一個溫和的聲音也隨之傳了進來。“好了,都是我這做阿爺的錯,你這做阿娘的半點也沒有錯。玫娘如今好好的,這些事也不必在她面前提起了。否則,豈不是總教她勾起了心事?”說著,一位身著淺綠色襕袍的中年男子便走了進來。他蓄著長須,膚色略顯蒼白,身形也稍有些瘦弱,姿容儀態雖是無可挑剔,卻絲毫沒有一家之主那般的威嚴。

  “阿爺。”王七郎行禮喚道。

  “阿爺。”王九娘被李氏按著只能坐在榻上,也趕緊喚了一聲。

  “好,好,回來便好。”太原王氏三房嫡支之主王奇,不論待家人或是同僚,皆是溫如春風。他坐在了女兒的另一側,也細細地端詳了她一番,撫了撫長須:“天色已經晚了,盡快用過夕食,也好早些讓七郎、九娘下去休息。待到明日,再好好敘一敘這幾年的事罷。”

  李氏微微頷首,道:“十五娘,將孩子們喚過來,讓他們見一見姑姑。玫娘,你離家已有三年了,大郎他們也都長大了。”

  “若是遇上了,我還真有些擔心認不出來。”王九娘笑著接道,“尤其是二郎,他長大後我還從未見過呢。”

  不多時,四個年歲不一的孩童便在侍婢的簇擁下過來了。最年長的孩子已經是個十歲的少年郎,梳著成年男子似的單髻,舉止沉靜有度。其次便是位七八歲的女童,梳著雙丫髻,眉眼俱像父親,性情卻頗似母親一般淡然。再次便是位五六歲的女童,生著圓溜溜的杏核眼,竟與祖母李氏生得相像。最小的男童不過三歲左右,圓圓滾滾,有些笨拙地行了個禮後,便徑直扎進了父親懷裡,連連喚著“阿爺、阿爺”撒嬌。

  王七郎將他從懷裡拉出來,笑道:“二郎這些時日又鬧騰了?”

  “可不是麼?”崔氏頗有些無奈,“若不是有大郎管束著,連園子裡的池子他也敢跳下去。”

  “大郎,書讀得如何?”

  “阿爺盡管考問。”

  “噢?那明日一早,你到我書房來。”

  “晗娘、昐娘,到祖母身邊來。”李氏將兩個小姑娘喚過來,愛憐地揉了揉她們的頭發。

  王九娘見著兄長的血脈,自然也覺得親近,笑道:“晗娘、昐娘若是得了空閑,便盡管來找姑姑頑。”

  “阿娘說姑姑要養身子。等姑姑養好了身子,我們再來找姑姑。”昐娘道,笑起來的時候,瞧著也頗像崔氏。

  “到時候,我還想聽姑姑說說洛陽的事呢。”晗娘也淺淺笑道。

  眼見著家人之間的和樂融融,又不著痕跡地觀察了一番孩子們的面容,王九娘心裡隱隱有些猜測:兄長與她是嫡親的兄妹,父親並沒有旁的庶子庶女。而這四個孩子,似乎也皆是崔氏所出,兄長竟也沒有庶子庶女。難道,家中居然有不納妾的規矩麼?在這個時代,那可真是難得一見的端正家風了。

  另外,她似乎有個大名?也是,堂堂太原王氏三房嫡支嫡女,怎麼會沒有名字,只以排行為名呢?不過,玫?眉?梅?究竟是哪個字來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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