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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6-6-20 11:21 PM

寒武記 -【傾世寵妻】《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7-16 05:11 PM 編輯

【書名】:傾世寵妻

【作者】:寒武記

【內容簡介】:

  上輩子溫柔和善,賢良淑德的司徒盈袖苦等自己的未婚夫十年,卻在最後關頭,被人陷害,鋃鐺入獄。為保清白,她從東元國百丈高的白塔上縱身一跳,慘死在眾人面前。

  意外重生的司徒盈袖面對身邊的重重謎團,為了破除上一世不幸的結局,堅決表示要走一條不同的路:姐重生要做御姐!姐是女漢子姐自豪!

  但是重生的御姐女漢子立志走上人生巔峰,卻總是被一隻悶騷腹黑高冷禁欲的男神擋路腫麼破?!

  司徒盈袖:悶騷是病,得治!

  某君斜睨她一眼:深井冰無藥可醫,你聽天由命吧……

  司徒盈袖:……誰是天?

  某君:……你師父。

  總而言之,每一隻悶騷腹黑高冷禁欲的男神存在,是因為還沒有碰到一隻令他破功的女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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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6-6-20 11:22 PM

第一卷

第1章 入獄

    東元國永昌五十七年九月初二。

    那一天,秋高氣爽,晴空萬里。

    東元國的京城滿城木樨飄香,暗金色的小朵木樨花開得熱熱鬧鬧。

    ……

    辰時正(早上八點)。

    一頂四人抬藍色直絨紋小轎匆匆忙忙行走在京城最繁華的東街上,兩個青衣小鬟一左一右跟在轎子旁邊。

    「快一點!快一點!慕容大將軍馬上就要到了!」那青衣小鬟不斷催促抬轎子的轎夫,嬌斥道:「我們大小姐是慕容大將軍的未婚妻,要是去晚了,你們擔待得起嗎?」

    轎夫們連聲應是,加快了腳步。

    轎子裡端坐著的司徒盈袖輕輕歎氣,對轎子外面的丫鬟悄聲道:「采芹,不要說了。大街上呢,大呼小叫,像什麼樣子?」

    那丫鬟采芹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身旁的轎子一眼,「大小姐,您等慕容大將軍,等了十年,委屈了十年,聽了多少閒話?受了多少閒氣?如今總算要揚眉吐氣了,還躲著藏著做什麼?」

    司徒盈袖皺了皺眉,淡然道:「我不委屈。他若是不願娶,我就不嫁,有什麼好委屈的?」

    「話可不能這麼說……」另一邊的青衣小鬟採桑見大小姐又說這種話,忙要糾正她的看法。

    就在這時——

    「站住!轎子裡面裡面可是司徒府的司徒盈袖!」一聲暴喝從轎子前面的街道上傳來。

    轎夫猛地停住腳步,將轎子裡面的司徒盈袖顛得七葷八素。

    她忙抓住轎欄,眉頭皺得更緊。

    一群穿著青織金妝花飛魚過肩羅飛魚服的男子氣勢洶洶地湧了過來,將這頂藍布小轎圍得嚴嚴實實。

    「飛……飛魚衛?!」四個轎夫嚇得一哆嗦,不約而同放下轎子,一起抱著頭蹲在地上。

    采芹也嚇了一大跳,用手捂著嘴,靠到轎子旁邊,戰戰兢兢地道:「大……大小姐,是……是飛魚衛!」

    司徒盈袖掀開轎簾,看向那群飛魚衛,「我們有事要出城,勞駕各位讓一讓。」

    「讓路?還沒人敢叫我們飛魚衛讓路!」為首的男子傲然說道,拿著一個卷軸對她看了一眼,回頭往後一揮手:「就是她,司徒盈袖!有人告你就是從南偷到北的女賊金燕子!我們才剛已經在你城外的賊窩搜出贓物,你逃不了了!--給我拿下!」

    東元國的飛魚衛直屬皇帝陛下,配合御史台監控百官。

    但是司徒盈袖知道,皇帝近來病重,不能上朝,正急召在江南遊歷的皇太孫回京。

    她抬眸,看向面前的飛魚衛頭領。

    細長濃黑的睫毛下,一雙黑白分明、流光溢彩的眼眸在他面前一閃,黑如長夜,但又通透晶瑩,引得人想要深深看進去,說不出的奪人心魄,恨不得溺死在裡面。

    那頭領一怔。

    司徒盈袖垂下眼眸,鎮定地道:「是不是弄錯了?就算我是女飛賊,哪裡需要勞動飛魚衛出手捉拿呢?依東元國律法,飛魚衛直屬皇帝陛下,配合御史台監控百官。——盈袖是民,不是官。」

    「那你是承認你是女飛賊了?!——那就沒錯了。帶走!」飛魚衛的首領見司徒盈袖垂下眼眸,又是平平淡淡的樣子,剛才那副奪人心魄的氣勢立即消失不見了,在心頭一曬,暗道眼花,已經不耐煩了,暴喝一聲,上前一步抓住司徒盈袖的胳膊,往外一拉。

    司徒盈袖被他拽出轎子,踉蹌幾步,差一點摔倒在地。

    她撐著地站起來,又看了那飛魚衛的首領一眼,淡然道:「我自己能走,不要拉拉扯扯。」

    「大小姐!」采芹和採桑嚇得上牙和下牙直打架,眼睜睜看著司徒盈袖被抓走。

    司徒盈袖回頭看了她們一眼,用眼神暗示她們快逃。

    采芹和採桑悄悄回轉身,擠入看熱鬧的人群中。

    飛魚衛的人看了那兩個丫鬟的背影一眼,問首領:「那邊跑了兩個。」

    「沒事,兩個丫鬟而已,跟我們的差事無關。」飛魚衛的首領不以為然地道,「收隊!」

    ……

    巳時正(早上十點)。

    采芹回到司徒府哭訴哀求:「老爺、夫人、二小姐、二少爺,我們大小姐被飛魚衛抓走了,你們快想法子救救她啊!」

    「被飛魚衛抓走了?她她她……到底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司徒盈袖的爹司徒健仁一下子驚得跳起來,衝到采芹面前問道。

    司徒家是皇商,做為商人,最講以和為貴,結交各方朋友,更是牢守「民不與官鬥,富不與官爭」的誡條。

    司徒健仁是個剛滿四十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五官俊逸,只是美中不足,從小就渺了一目,臉上常年帶著一副黑色眼罩,看著有些嚇人。

    「老爺,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您趕快去找人救盈袖吧!」司徒夫人張氏苦苦哀求。

    「大姐不是去城外接大姐夫了嗎?」司徒府的二小姐司徒暗香驚訝說道,「怎麼會被飛魚衛抓走?」

    采芹哭著道:「我們就是在出城的路上,結果碰到飛魚衛攔路,還說大小姐是……是女飛賊金燕子!」

    「大姐絕對不是女飛賊!一定是弄錯了!」司徒暗香斬釘截鐵地道,「爹,大姐夫在外面打了勝仗,今日班師回朝,爹快去求大姐夫吧!只有大姐夫能救大姐!」

    二小姐司徒暗香並不是司徒健仁的親生,而是填房夫人張氏帶來的拖油瓶。

    她八歲跟著張氏嫁到司徒家,司徒盈袖並沒有看不起她,把她當親妹妹一樣對待。

    姐妹倆感情一向很好。

    ……

    未時正(下午兩點)。

    司徒盈袖被飛魚衛帶到東元國京城東面的白塔大獄前。

    東元國京城臨海而建,白塔就在最東面的海邊上。

    這座白塔的歷史已不可考,似乎在東元國建立之前就有了,高達百丈,潔白如雪,和蔚藍色的大海交相輝映,屹立在海天之間。

    看起來這樣美好,其實不過是東元國的監牢,用來關押最窮凶極惡、罪大惡極的犯人。

    只要被關進這白塔大獄,那是插翅也難逃,再厲害的囚犯,都只能乖乖在裡面等死……

    司徒盈袖抬頭看了看高聳入雲的白塔,瞇了瞇眼。——她何德何能?有資格進入白塔大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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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6-6-20 11:23 PM

第2章 重生

    申時正(下午四點)。

    另一個丫鬟採桑沒有回司徒府,而是跟采芹商議後,分道行事。

    采芹回司徒府報信,採桑則去司徒盈袖的外祖沈家求救。

    沈家老爺子是剛剛卸任的東元國大丞相,沈家書香世家,在東元國朝中遍佈門生故舊。

    只是沈家跟司徒家的關係不太好,採桑敲門,門子根本不理她。

    她在沈家門口候了半天,才看見一輛青木香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一個身材纖細、弱不禁風的女子拿著團扇掩在面前,撂開車簾看了她一眼,問道:「採桑,你不在袖袖身邊,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沈二小姐!遇到您真是太好了!」採桑都快急哭了,"您快救救我們大小姐吧!"

    這女子正是沈家大房嫡出的二小姐沈遇樂,也是司徒盈袖的閨中蜜友。

    「出了什麼事?」沈遇樂放下團扇沉聲問道。

    採桑忙把今天的事說了出來。

    「飛魚衛?!」沈遇樂心裡一沉,"你別急,我現在就回去找爹和祖父!」

    沈家外院的從安堂裡,卸任大丞相沈友行和新任大丞相謝東籬正在把酒言歡。

    「祖父!祖父!盈袖被飛魚衛抓走了!您快找人救救她啊!」沈遇樂不顧門口小廝的阻撓,硬是闖到從安堂。

    沈友行放下酒杯,不悅地道:「遇樂,你的閨儀都學到哪裡去了?我這裡是外堂,還有貴客,你就冒冒失失闖進來,你可知錯?」

    沈遇樂氣喘吁吁地道:「祖父可以罰我,但是事有輕重緩急,又說事急從權,盈袖表姐被飛魚衛抓走,這件事非同尋常,祖父您一定要……」

    「飛魚衛?」坐在沈友行身邊的謝東籬皺了皺眉頭,「飛魚衛直屬皇帝陛下,監視百官,這位盈袖姑娘是……?」

    沒有聽說東元國有女子做官啊?

    沈友行撫了撫自己的鬍鬚,為難地道:「老夫已經致仕,朝堂中事,插不了手啊。」說著,他看向身邊的新任大丞相謝東籬。

    謝東籬站了起來,「我去看看。就我所知,皇帝陛下最近病重在床,沒有見過任何人。這飛魚衛,是從哪裡得來的諭旨?」

    ……

    酉時正(下午六點)。

    匡當!

    白塔大獄最高一層單間牢房的大門被猛地推開,又關上。

    幾個五大三粗,遍身腥臭的男人獰笑著闖了進來。

    「哈哈,這裡果然有個小妞兒!瞧這味道,香噴噴的,等下兄弟們可得緩著點兒,便用力太大,一下子就玩死就可就沒意思了。咱們哥仨在這裡關了一年,就沒有嘗過女人的滋味兒,哥哥我可是夢裡夜裡都想啊!」當先一個男人看著牆角抱膝坐著的司徒盈袖哈哈大笑。

    司徒盈袖緩緩抬頭,看著面前的三個男人,心裡一沉。

    完了,她逃不出去了……

    司徒盈袖扶著牆站了起來,沉聲道:「你們怎麼進來的?這是白塔大獄,你們不怕我招呼一聲,就有獄卒過來嗎?」

    「啊——?哈哈哈哈!」那三個男人一愣,笑得前仰後合。

    「哥們兒聽見沒?還真是個雛兒!——還獄卒呢!她難道不知道哥仨能進來,就是……『獄卒』嗎?!」

    司徒盈袖趁著他們笑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猛地掄起身邊的小凳子,往前一扔,然後跑到最近的扶梯上,快速往上爬了上去。

    她下午剛被關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這個扶梯,知道這個扶梯上面有個小門,不知道通向哪裡。

    「咦?她跑上去了?」一個男人停住笑聲,像看傻叉一樣看著司徒盈袖往上攀登的背影。

    「呵呵,上去了?好啊,上面風景更美,哥仨可以看得更清楚……」

    司徒盈袖爬到扶梯最上頭,用手一撐,頭頂的小門應聲而開。

    一股晚霞照了進來。

    司徒盈袖爬上去一看,一顆心頓時沉到谷底。

    原來這是白塔大獄頂峰最高處的平台。

    她站在平台之上,甚至能看見對面的夕陽,似乎跟她在同一高度。

    三個男人怪笑著跟著她從扶梯口爬了上來。

    「咦?這個地兒不錯,寬敞,還要亮堂,等下一定很舒服……」為首的男子向司徒盈袖走了過去。

    司徒盈袖再也忍不住了,顫抖著道:「你敢!我外祖父是大丞相沈友行!未婚夫是慕容長青大將軍!你們敢動我,他們一定會讓你們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姑娘,我想你弄錯了。我們個個都是判了極刑。」為首的男子掏了掏耳朵,不屑地指著身後左面的男子,「他,被判腰斬。」又指著身後右面的男子,「他,被判車裂。我,被判凌遲。——你倒是說說,還有什麼死法,比我們被判的這些死法更慘?而且有人答應過我們,只要我們玩了你,我們就能舒舒服服地死,不會再受這樣的酷刑!」

    司徒盈袖知道,被判了這樣的重刑,這些人一定是窮凶極惡,犯了很嚴重的罪行。

    居然用這些惡徒來對付她,那背後的人,一定是恨她入骨了,只想用最慘的法子折磨她,不僅要讓她死,而且要讓她身前死後名一併抹殺,就算以後她被沉冤昭雪,她的家人也會抬不起頭來……

    霎時間,司徒盈袖死意已決。

    可是那為首的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慢悠悠地道:「想死?就算死了,我們也不會放過你的。我們玩了你的屍身,再把你光溜溜的屍身倒吊在白塔大獄最高處,讓全京城的人都能看到,哈哈哈哈……」

    司徒盈袖冷笑,「想要我的屍身?那就看看你們的本事吧!」說著,她一手扶上背後半人高的矮牆,飛身一躍而下。

    白塔大獄高達百丈,最高處還有白雲穿梭。

    司徒盈袖紅衣似火,如同火鳳凰一樣從白塔高處跳了下來。

    ……

    「盈袖!」

    「盈袖!」

    「大姐!」

    謝東籬、沈遇樂、慕容長青,和司徒暗香從三個方向奔來,正好看見司徒盈袖縱身一跳的大紅身影!

    他們疾奔而至,卻還是晚了一步。

    她墜落在他們面前,如同血紅的曼陀羅,在彼岸烈烈盛開。煙霞色長裙慢悠悠地蓋了下來,蓋住她蒼白血污的小臉。

    司徒暗香瘋一樣撲過去,跪在她面前嚎啕大哭。

    沈遇樂跑得慢了一步,衝過來一把將司徒暗香擠開,跟著伏地大哭。

    ……

    司徒盈袖卻只覺得身子一輕,就落到了水裡。頭頂波光粼粼,像是有燈光閃過。

    她睜開眼睛,看見一個俊秀的小男孩托著她,依依不捨地看了她一眼,將她奮力往上一推!

    司徒盈袖大驚,怔怔地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那張在她睡夢裡十年不曾離去的臉!

    那是她弟弟,她嫡親的弟弟小磊,司徒晨磊!

    但是她弟弟不是在十年前他們從江南舉家搬遷到京城的時候,落水淹死了嗎?!——而且是把生的希望給了她,自己沉入河水之中……

    他怎麼又出現了?

    司徒盈袖腦子裡昏昏沉沉的,不知今夕何夕,顧不得多想,只是下意識反手抓住弟弟的手,不肯放開,同時屏住呼吸,腳底不間斷地連番踩水,帶著弟弟一起浮上水面。

    弟弟,姐會游泳了,姐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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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6-6-20 11:24 PM

第3章 姐弟

    司徒盈袖用力拽著弟弟的手,從水底浮了上來。

    頭頂是同那夜一模一樣的星空,天上還有一輪彎彎的月牙兒,水面上蒸騰著氤氳的霧氣,對面就是他們從江南一路乘坐過來的樓船。

    那船有兩層樓高,是她爹司徒健仁買下來的大船。

    白日裡有縴夫拉縴,晚上就泊在離岸邊不遠的地方。

    因是大船,吃水比較深,不能停在靠岸淺水的地方。

    司徒盈袖一邊踩著水,一邊轉頭看著周圍的情形。

    「盈袖!」

    「大小姐!」

    「小磊!」

    「大少爺!」

    從樓船那邊傳來一陣陣呼喊聲,但是他們姐弟倆的位置,是在樓船的背面,而那呼喊的聲音,是從樓船的正面傳來的。

    司徒盈袖閉了閉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半夜河水裡微涼的夜氣讓她清醒過來。

    她想,她大概是在從白塔大獄上往下跳的時候,重生回到了十年前?

    這真是意外撿回來的一條命……

    司徒盈袖眼中含淚,看了看在她身邊的弟弟小磊。

    他沒有掙扎,只是微笑著看著她,一副全心全意信賴的樣子。

    「弟弟,姐帶你上去。」司徒盈袖低聲說道,一隻胳膊劃著水,游到弟弟背後,伸出雙臂抱住他,「你別動,姐不會丟下你。」

    司徒晨磊沒有動,完全放鬆地依偎在司徒盈袖懷裡。

    司徒盈袖這一刻,無比感謝上一世那個在京城教她游泳的師父……

    那時候她跟著家人進了京城,卻沒了自小相依為命的弟弟,她痛苦得天天跪在弟弟的靈位前,恨不得死過去。

    她無數次後悔,為什麼死的不是她?

    她為什麼沒有把弟弟一把推上去?而是被弟弟推上水面?

    為什麼她不會游泳?!

    就在她難過得生不如死的時候,一個帶著銀色面具的神秘人來到她為弟弟建的小佛堂,對她道:「你需要學游泳。我教你。」

    司徒盈袖那時候的執念便是:如果我會游泳,我就能把弟弟救上來……

    那個帶著銀色面具的神秘人,於是成了她的師父,教會了她游泳。

    上一世她學游泳,只是因為太過歉疚,想做些事情,不然她真的活不下去。

    她從來沒有想過,她上一世學的游泳,居然能派上用場……

    她抱著弟弟,很快游到樓船的正面。

    「盈袖!我看見盈袖了!」這是他們的繼母張氏驚喜的聲音。

    「小磊少爺!還有小磊少爺!」這是弟弟乳娘的聲音。

    司徒盈袖抬起頭。

    樓船昏黃的燈光下,那些人的穿戴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樣,她才真正確信她是回到了十年前。

    前世種種,譬如昨日死。

    今世的她,總算有機會彌補上一世的遺憾了。

    司徒盈袖含笑對著樓船上那些熟悉的親人揮手,揚聲道:「我和弟弟在這裡!」

    船上的船娘跳了下來,很快游到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身邊,要抱著他們上前。

    司徒盈袖抱著弟弟往旁邊輕輕一晃,水性竟然比那常年在水上討生活的船娘還要強。

    船娘驚訝地看著這個小姑娘不費吹灰之力地抱起自己的弟弟,往樓船邊游去。

    很快搭上船舷,船上的人將他們姐弟倆拉上了船。

    張氏立即拿著兩床薄毯上前,一床裹在司徒盈袖身上,一床裹在司徒晨磊身上。

    司徒晨磊緊緊抓住司徒盈袖的手,不肯鬆開。

    「沒事,弟弟,沒事。你跟姐進去,咱們換下濕衣裳,然後喝一碗薑湯驅寒,好不好?」司徒盈袖耐心對司徒晨磊說道。

    司徒晨磊沒有說話,只是對著她笑。

    兩姐弟的爹爹司徒健仁在旁邊嗐了一聲,道:「快進去吧。跟他廢話什麼?他又聽不懂……」

    「弟弟聽得懂。」司徒盈袖下意識反駁司徒健仁的話,「弟弟聽得懂。」

    她娘生小磊的時候是難產,小磊的腦袋卡得時間過長,等出來的時候,好長時間沒有氣息。

    她娘只來得及看了小磊一眼,就把他的小手交到只有四歲的盈袖手裡,「袖袖,你要好生照顧弟弟……」說完就撒手塵寰了。

    而小磊四五歲了還不會說話,除了叫「姐姐」,他什麼話都不會說,什麼東西都學不會。

    大家都以為他是傻子。

    司徒盈袖曾經也認為弟弟小磊是傻子,聽不懂大家說話。

    但是在上一世的這一夜,她和小磊同時落水,小磊卻將她奮力往上一推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大錯而特錯了。

    她的弟弟,從來就不是傻子,從來不是……

    司徒盈袖抬眸,看了司徒健仁一眼。那目光如同寒星閃耀,看得司徒健仁不由自主別過頭,不敢跟她對視。

    攬住司徒晨磊瘦弱的肩膀,司徒盈袖帶著他往船艙那邊走去。

    這裡的情形在她的記憶中太過深刻,因此隔了十年的時光,她也還記得她和小磊的艙室是在什麼方位。

    「弟弟,你跟趙乳娘去換衣裳,姐姐去那邊換衣裳,換完就去看你,好嗎?」

    司徒晨磊笑著看著她,沒有說話,但是鬆開了她的手。

    司徒盈袖對他點點頭,走進自己的艙室。

    這是她十年前在這樓船上的閨房。

    她家豪富,這個艙室也佈置得跟她在家裡的閨房一模一樣,當中還有一面半人高的大穿衣鏡,是她爹司徒健仁花了千金從極西的波斯國購回來的。

    看著穿衣鏡中的人影,司徒盈袖毫不奇怪地發現,她確實是回到了十年前,她十二歲的時候。

    瘦高的身子,蒼白的面頰,滿頭黑髮如同海藻一樣披散在背後,只有眉目開闔間,寒星般的眸子,顯出她的一絲不同。

    司徒盈袖走到屏風後面,叫道:「採桑,給我把換洗的衣裳拿來。」

    「是,大小姐。」屏風前傳來採桑稚嫩的聲音。

    司徒盈袖默了默,從屏風後面踮起腳,看見矮矮胖胖的採桑抱著幾件衣服快步走了過來。

    ……採桑十年前,正是這樣矮矮胖胖的樣子呢。和十年後那個秀麗豐腴的俏丫鬟真是一點女大十八變啊!

    司徒盈袖接過衣裳,很快換上,從屏風後面繞出來,還沒說話,就聽見弟弟的艙室那邊傳來哭喊聲。

    司徒盈袖連忙推開艙門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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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6-6-20 11:25 PM

第4章 辨藥

    「小磊!小磊!怎麼了?」司徒盈袖迅速推開司徒晨磊所住艙室的門,走到他床邊。

    司徒晨磊坐在床上,抱著屈起的雙腿,將頭深深地埋在膝蓋上。

    一個丫鬟蹲在地上揀拾白瓷碗的碎片,另一個半跪在床邊,對司徒晨磊說話:「大少爺,您傷著手沒有?給奴婢看看,奴婢給您包紮一下……」

    「小磊。」司徒盈袖坐到床邊,輕輕叫了一聲,她的聲線靚麗,如同絲滑般悅耳。

    司徒晨磊猛地抬起頭,「姐……姐……」他鬆開雙臂,慌亂地向司徒盈袖爬過去,坐到她身邊,緊緊抱住她的胳膊,「姐……姐……」

    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叫著。

    司徒晨磊長到四五歲的時候,還依然只會叫「姐姐」兩個字,他不會認字,不會穿衣裳,甚至不會自己吃飯,司徒家的人徹底對他失望。

    「……可惜了,原來是個傻子。」

    「是啊,哎,沈夫人書香門第出身,沈家一門出了多少進士、狀元、榜眼和探花,沈家的姑娘們生的孩子也個個聰明伶俐,怎麼嫁到我們司徒家的沈夫人,就會生出一個傻子呢?」

    「呵呵,說不定沈家知道他們家的這個姑娘有毛病,所以才嫁到司徒家。你想啊,沈家書香世代,在朝中做官的人那麼多,沈夫人的親爹還是當朝大丞相!——司徒家呢?不過是做生意的小商家。士農工商,商可是排在最後的!如果不是這沈夫人做姑娘的時候有毛病,怎麼會下嫁到司徒家這種人家?!」

    「是啊,司徒健仁這人雖然長得一表人才,但是從小就瞎了一隻眼,這輩子都不可能入仕。要不是娶了沈大丞相的嫡女,他的生意能越做越大嘛!——東元國最大的皇商啊!嘖嘖,司徒家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因為弟弟的病,兩姐弟的娘親沈詠潔被人詬病,連死後的名聲都被人糟蹋。

    司徒盈袖那時候才八九歲,聽到這番話,雖然很是惱怒生氣,但是娘親對她自小的教養讓她無法口出惡言,跟這些人當面爭執,她只能忍下一口氣,好好護著自己的弟弟,努力為弟弟撐起一片不受外人鄙視唾罵的天空,讓癡傻的弟弟能過上幾天好日子……

    她以為弟弟真的是傻子。

    直到司徒晨磊八歲那年,他們舉家從江南遷往京城的途中,兩姐弟不慎落水,她被弟弟奮力推上水面的時候,才恍然大悟:她的弟弟小磊,真的不是傻子!

    司徒盈袖回臂緊緊抱住弟弟瘦弱的肩背,輕聲哄他:「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不就砸了一個碗嗎?沒事,沒事,姐在這裡呢……」

    司徒晨磊的顫抖終於停了下來,他依偎在司徒盈袖身邊,間或抽泣兩聲。

    司徒盈袖回頭問兩個丫鬟:「怎麼回事?如何會砸了碗?」

    在地上揀拾碎瓷片的丫鬟忙跪下來道:「大小姐,奴婢給大少爺喝薑湯,大少爺只喝了一口就往外推,奴婢沒有拿穩,就砸到地上了。是奴婢的錯,請大小姐處罰!」

    並沒有因為司徒晨磊不會說話,就把這件事推到司徒晨磊身上,倒是個有良心的好丫鬟。

    司徒盈袖凝視著她,隱隱約約記得這個丫鬟好像在他們一到京城上岸的時候,就被賣了。

    因為小磊在進京的路上就死了,他身邊的人好像都被賣的賣,打發的打發,一個都沒有帶到京城的司徒府。

    司徒盈袖那時候也才十二歲,因為弟弟的死自責不已,根本沒有精力關注身邊的事。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要不是後來有那個神秘的師父,她根本就走不出來……

    司徒盈袖微笑著起身,把那小丫鬟扶起來,問這兩個在屋裡的丫鬟:「你們叫什麼名字?」

    在地上揀拾碎瓷片的丫鬟道:「奴婢叫小桃。」

    半跪在床邊安慰司徒晨磊的丫鬟道:「奴婢叫小杏。」

    司徒盈袖忍不住微笑。——這名字取的,桃和杏都是小磊喜愛吃的水果……

    「小桃,再去端一碗薑湯過來,我來喂小磊喝。」司徒盈袖吩咐道。

    那小丫鬟小桃見司徒盈袖沒有責罰她,很是感激,忙道:「大小姐,奴婢這就去!」說著,起身匆匆忙忙出了艙室。

    司徒盈袖在屋裡看了一圈,問另一個小丫鬟小杏:「趙乳娘呢?」

    司徒晨磊從生下來,就是趙乳娘帶著的,而趙乳娘是娘活著的時候就給小磊找好的乳娘,司徒盈袖十分信任她。

    另一個小丫鬟小杏忙道:「趙乳娘在外面熬薑湯。」

    司徒盈袖點點頭,回身坐到床上,撫了撫司徒晨磊的小臉,覺得有些涼,微笑著慢慢說道:「小磊,喝點薑湯,身子暖和,就不會生病了。」

    司徒晨磊呆呆地看著她,目光有些渙散,又有些呆滯。——確實不是正常孩子……

    但是司徒盈袖無論如何不肯再認為自己的弟弟癡傻。

    癡傻的人,不會主動去救人,更不會和小磊一樣,主動把生的希望留給別人。

    「大小姐,薑湯來了。」小桃小心翼翼用托盤端了一碗薑湯進來。

    司徒盈袖接過白瓷碗,先吹了吹,然後習慣性地嘗了嘗。

    這是她前世養成的習慣,她給繼母生的弟弟妹妹餵藥的時候,都會習慣自己嘗一嘗,免得燙著他們。

    一嘗之下,司徒盈袖怔住了。

    她的眉頭微蹙,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白瓷碗。

    碗裡的薑湯色澤暗紅,姜的氣味十分濃郁,還放了大量的紅糖,甜滋滋的,那甜味太重,甚至蓋住了另外兩種非常輕微的味道。

    在這樣濃烈的味道下,一般人根本嘗不出那兩種味道,但是司徒盈袖卻不一樣。

    她前世那個神秘的師父,只教了她半年,重點教了她兩件事。

    一件事是游泳。

    另一件事,就是辨藥。

    巧的很,司徒盈袖的舌頭特別靈,一般人嘗不到的味道,她都能分辨出來。

    她那個從來不誇人的師父,就她這個本事,還是略微誇了誇的,「……味覺靈敏。」

    她記得這兩種味道。

    一種是龍膽,一種是柴胡。

    龍膽和柴胡都偏苦,但是用大量的姜和紅糖掩蓋,一般人根本嘗不出來。

    龍膽和柴胡放在一起煎熬,經常吃的話,會讓腎水沉降,傷的是男人的根本,就算是成年大男人,也會很快虛弱到起不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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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6-6-20 11:26 PM

第5章 乳娘

    司徒盈袖臉色驟變,「這薑湯是誰熬的?」

    「是趙乳娘啊……怎麼了?」小桃被司徒盈袖的臉色嚇到了,怯生生問道。

    「趙乳娘?」司徒盈袖端著白瓷碗站起來,聲音不再清潤絲滑,反而增添了幾絲冷厲:「給我把她叫過來。這薑湯裡她都放了什麼東西?我真不知道,薑湯裡面出了姜和紅糖,還要放龍膽和柴胡。」

    「龍膽和柴胡?」小桃和小杏對視一眼,七八歲的小丫鬟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外面的一個婆子聽見了,忙在艙門口回道:「大小姐,奴婢現在就去請趙乳娘過來。」

    司徒盈袖點點頭,把藥碗放到床邊的小桌上,剛坐下來,就聽不遠處傳來「撲通」一聲轟響,就像是有人掉到水裡的聲音。

    很快又傳來驚呼。

    「來人啊!救命啊!趙乳娘跳河了!」

    船艙外又傳來紛繁複雜的腳步聲,咚咚咚咚往水聲濺起的聲音那邊跑過去。

    司徒盈袖的瞳孔倏地縮了起來,她站起來剛要出去看看,司徒晨磊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連聲喚她:「姐姐!姐姐!」

    他說不出別的話,只是翻來覆去叫她姐姐。

    司徒盈袖心裡一動,拉著他一起起身,「跟我一起走吧。」

    司徒晨磊乖乖地下床,跟司徒盈袖一起走出艙室。

    「又出了什麼事?」司徒健仁和張氏匆匆忙忙趕過來。

    看見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並肩而行,張氏很是欣喜地道:「盈袖、小磊,你們好些了嗎?」

    司徒盈袖臉上露出笑意,溫和地叫了一聲:「母親。」

    司徒盈袖的娘親早就沒了,是生她弟弟的時候難產而死。

    司徒盈袖的爹司徒健仁守了三年制,才娶了一個帶著拖油瓶女兒的寡婦做填房,因他爹說這樣的女人沒什麼家世,不會在他原配子女面前直得起腰。

    張氏這個繼母自從進門之後,對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確實很不錯。

    「大姐、小磊。」張氏身後傳來一個小姑娘的聲音。

    一個穿著淡藍色右衽上衫,月白色紗裙的小姑娘從張氏背後走出來,她看著司徒盈袖,眼裡一下子湧出淚花,「大姐,大姐,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那小姑娘哭著撲過來抱住了司徒盈袖。

    這是她繼母張氏帶來的女兒司徒暗香。

    司徒盈袖記得這個妹妹跟著她娘張氏嫁到司徒家的時候,才三歲,只比她弟弟司徒晨磊大一個多月。

    司徒暗香以前的名字當然也不叫司徒暗香,而叫凡春運,是張氏嫁過來兩三年後,凡春運四五歲的時候才改叫司徒暗香,入了司徒家的族譜。

    司徒盈袖記得這件事,是因為就是在那一年,她的弟弟正式被郎中確診為癡傻,再也治不好了。

    她爹司徒健仁心裡很不高興,非常希望家裡能夠人丁興旺。

    就在那一年,她的繼母張氏有了身孕,司徒健仁高興地不得了,所以大發慈悲,讓張氏的拖油瓶女兒凡春運改了姓,並且親自給她起了司徒暗香的名字。

    司徒暗香跟著她娘剛到司徒家的時候,才三歲,以前的事情都記不得了,一心把司徒健仁當她親爹,司徒盈袖當她親姐姐,司徒晨磊就是她的親弟弟,而且處處以司徒盈袖為榜樣,學著她的溫柔和善,婉約懂事,大家都說她們就跟嫡親姐妹一樣。

    司徒盈袖也對這個幼年喪父的繼母妹妹很是憐惜,對她也很親近,上一世的時候,手把手教她唸書習字,禮儀規矩,女紅廚藝等等大家閨秀需要學習的東西。

    在江南的時候,有些司徒宗族家的小孩子總是喜歡嘲笑司徒暗香,說她是拖油瓶,還拿石頭砸她,是司徒盈袖,還有她的傻弟弟司徒晨磊一直護著司徒暗香。

    後來進了京城,司徒盈袖沉浸在失去弟弟的打擊中,差一點走不出來,是司徒暗香一直在她身邊照顧她。

    司徒盈袖上一世沒有什麼事情瞞著這個妹妹,除了她暗中拜師一事。

    但是那件事,也是她師父不想張揚,所以讓她發誓,不說與任何一人知曉。

    看見司徒暗香激動得哭了,司徒盈袖也很感慨,拍拍她的後背,「沒事了,我們都沒事了。」

    司徒暗香點點頭,抹了眼淚,又去看司徒晨磊,小心翼翼、一字一句地說:「小-磊-,你-好-些-了-嗎?」生怕他聽不懂的樣子,還一邊拿手比劃。

    司徒盈袖想到自己以前也是這個樣子,在心底歎一口氣,拉緊司徒晨磊的手,對司徒暗香道:「小磊不是傻子,他聽得懂你的話。不用指手畫腳的。」

    司徒暗香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小磊不傻!」說著挽起司徒晨磊另一隻手,「小磊以前把他喜歡的桃兒、杏兒都給我吃呢……」

    司徒晨磊卻呆呆地站著,一雙眼睛只是盯著暗黑的河面。

    剛才被司徒暗香這一打岔,司徒盈袖差一點忘了他們過來幹什麼,看見小磊的神情,司徒盈袖才回過神,問道:「剛才是怎麼回事?誰跳河了?」

    「是趙乳娘。」一個婆子苦著臉走上來回道,「大小姐剛才吩咐要趙乳娘過去問話,奴婢還沒走過去,就聽見一聲轟響,然後就看見趙乳娘一頭紮到河裡去了。喏,就在那邊。」

    「船娘下去救人了沒有?」司徒盈袖沉聲問道。

    「下去了,從這邊下去的,應該就快救上來了。」

    司徒盈袖拉著司徒晨磊的手,走到趙乳娘先前熬薑湯的小艙室。

    那小艙室靠近門口的地方有一口小火爐,爐子裡還有紅紅的灰燼,火還亮著呢,爐子上卻空無一物。

    「……熬薑湯的鍋呢?」司徒盈袖四處在艙室裡看,「放到哪裡去了?」

    「不曉得。」下人們紛紛搖頭,「都是趙乳娘一直在這裡忙,我們在旁邊的屋子準備明天的早飯。」

    司徒盈袖心裡一沉,發現疑團越來越多。

    本來以為她弟弟上一世的死,只是一個簡單的意外,如今看來,原來沒有這麼簡單。

    「……上來了!上來了!船娘把趙乳娘救上來了!」船舷上站著的下人往邊上擠過去,將船娘和趙乳娘接了上來。

    「老爺、夫人,趙乳娘已經沒氣了……」那船娘氣喘吁吁地道。

    一天晚上兩次下水救人,她都快吃不消了。

    特別是這個乳娘還那麼胖,幸虧她沒氣了,不能掙扎,不然使勁兒一掙,自己在水裡就要被她拖累了。

    船娘這樣想著,一抬頭,正好看見司徒盈袖低頭默默地看著她。

    一雙眸子在她面前一閃,如同夜空裡的繁星璀璨,光芒照人。

    船娘一愣,想起方才在水裡,這小姑娘嫻熟的水性,忍不住讚道:「司徒家是咱們江南有名的大戶人家,真沒想到司徒大小姐的水性居然那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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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6-6-20 11:27 PM

第6章 船娘

    「我們家袖袖又不會游水,你說什麼水性好?船娘你說什麼胡話呢?」司徒盈袖的爹司徒健仁聽著這話十分不入耳,白了那船娘一眼。

    東元國大戶人家的姑娘都是養在深宅內院,哪裡有人會游泳呢?

    況且「水性」這詞還有一層意思,說姑娘家水性,那就是水性楊花的意思,蠻好聽嗎?

    司徒盈袖想起來她本來是不會游泳的,是上一世的時候去到京城,也就是半年後,才跟著那位不請自來的神秘師父學會的游泳……

    情急間,司徒盈袖知道不能讓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了,如果深究她到底為何突然會游泳,這個問題太難回答。——那就只有用一個更難的話題來轉移視線了……

    司徒盈袖眸光輕閃,瞥了那船娘一眼,淡然道:「剛才我和弟弟掉到水裡,船娘你去哪裡了?如果不是看見我們浮上水面,你還不會往船下跳吧?」

    這也是司徒盈袖一直在琢磨的問題。

    不管是這一世,還是上一世,這船娘都沒有馬上跳下河救他們姐弟倆。

    而剛才那趙乳娘掉到河裡,這船娘不用人說,自個兒馬上就跳下去了。

    差別也太明顯了。

    那船娘沒料到司徒盈袖說起剛才的事,忙道:「剛才我不知道大小姐和大少爺掉到哪裡去了,所以沒有馬上下水。那不後來看見大小姐和大少爺浮上來了,我就馬上跳下去救你們了嘛!」

    「哦?原來我們從哪裡掉下去的你都不知道?——你不知道,這船上也沒有一人知道?沒有一人告訴你嗎?」司徒盈袖的目光往面前所有人面上一一看過去。

    如寒星般的眸子在眾人面上掃過,眾人心中都是一凜。——大小姐落了一次水,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

    面前這個光憑目光就能讓大家腿軟的女子,還是以前那個溫潤和氣,對每個人都含著笑意的十二歲的大小姐嗎?

    司徒健仁背著手,皺著眉頭看了那船娘一眼,也問道:「是啊,剛才是怎麼回事?」回頭就問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的丫鬟們:「采芹、採桑,小桃、小杏,你們沒有看見大小姐和大少爺是從哪裡掉下去的嗎?」

    四個丫鬟忙跪了下來。

    采芹低著頭道:「奴婢們沒有親眼看見,但應該是從釣魚的地方掉下去的。當時大小姐和大少爺在船邊釣魚,後來說有些涼,讓奴婢們去拿斗篷。奴婢和小桃去拿斗篷,採桑和小杏那時候在夫人房裡領大小姐和大少爺這個月的份例。」

    司徒盈袖在心裡暗暗點頭。

    的確是這樣。

    她記得上一世這個時候,自己是和弟弟在船邊釣魚,因爹爹的生辰就是明日,他又最愛吃河鮮,司徒盈袖便想著和弟弟一人釣一條鮮美的鰣魚,自己親自下廚,給爹爹做一味花彫酒釀蒸鰣魚賀壽。

    他們在船邊坐了一會兒,河風太涼,就讓兩個丫鬟去艙室取斗篷。

    採桑和小杏確實去了繼母張氏的房裡領這個月的份例,還沒有回來。

    沒過多久,她只覺得船舷突然一陣顛簸,像是河上起了風浪,而她面前的釣竿往下一沉,應該是有大魚上鉤了。

    她大喜,起身要拽起魚線,那魚線另一端卻無比沉重,她一拽之下,居然把自己整個人都拽到河裡去了,而她弟弟隨後也跟著掉了下去……

    司徒盈袖閉了閉眼。

    他們姐弟倆明明是在樓船的正面釣魚,掉下去的時候,也是在樓船正面。

    等她清醒的時候,不知為何已經到了樓船背面?

    上一世的時候,她被弟弟推上水面,河裡正好一陣大浪,她隨著浪花載沉載浮,很快漂流到樓船的正面,才被四處呼叫她的人看見,船娘下水撈了她上來。

    而她弟弟的屍身,第二天就浮上水面……

    這一世,沒有了上一世的風浪,她也學會了游泳,所以能帶著弟弟游到樓船正面,被人看見。

    說來說去,不管前世還是今生,應該下水救人的船娘都沒有主動跳下水去尋找他們。

    「我們是釣魚的時候掉下去的,船娘你難道不會看嗎?」司徒盈袖說完又想起一事,「我們的釣竿呢?我記得還釣上一條大魚。」

    「釣竿……不見了。」采芹看了司徒盈袖一眼,「奴婢和小桃拿著斗篷過來的時候,看見大小姐和大少爺都不見了,釣竿也不見了,奴婢們才大叫起來……」

    司徒盈袖緊緊地看著采芹的眼睛,似乎要從她的目光裡看出蛛絲馬跡。

    但是采芹的眸子黑白分明,一直很是坦然,還對司徒盈袖久久的凝視有些不解,目光中顯露出困惑。

    看來跟她沒有關係。

    司徒盈袖對采芹笑了笑,移開視線,再次看向那個船娘,「主子掉到水裡了,你居然要等著主子浮上水面才跳下去救。——你們在船上討生活的人,都是這樣做的嗎?」

    「……奴婢……奴婢不知道大小姐和大少爺掉到哪裡去了……」那船娘被司徒盈袖的目光看得冷汗直冒,雙腿一軟,給她跪了下去。

    「呵呵,除了河裡,還能掉到哪裡?還能掉到岸上不成?——你以為小姑娘抓子兒玩,那些子兒掉到哪裡你能看得一清二楚是吧?」司徒盈袖揪住這船娘不放。

    上一世若是這船娘早一點下水去搜尋他們姐弟,說不定她弟弟根本就不會死……

    而這一世,這船娘依然故我,並沒有積極施救。

    如果不是她藉著上一世學會的游泳將弟弟也救了上來,上一世的悲劇還會重演!

    那她重活一世還有什麼意義!

    司徒盈袖覺得一股怒氣漸漸在胸中蘊集,沉下臉,看向她爹司徒健仁:「爹,這船娘不能用了,賣了吧。」

    他們家特意買的樓船上京,就是擔心在水上的時候,船上會有歹人謀財害命。

    這些江河上的黑事他們不是沒有聽說過。

    比如某位剛中進士做了縣官的某人,帶著新婚的妻子坐船赴任,結果在船上被人謀害,他的妻子被船老大給強佔了,連縣官的身份都被人佔了。

    那位妻子忍辱負重十八年,最後在皇帝巡遊江南的時候,一舉告發成功。

    假的縣官被處斬,那位為夫伸冤的女子隨後自盡身亡。

    皇帝感慨不已,特意旌表她為烈女,給那位女子的家鄉賜了牌坊。

    女人雖然看起來柔弱,但是爆發起來比很多男人還要堅韌頑強。

    司徒盈袖他們家從這件事得到的經驗教訓就是,如果家境許可,又需要長時間坐船,就應該自己買船進京。

    這樣船上的艄公、船娘和舵手,都是司徒家簽了死契的下人,而且知根知底,會更安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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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6-6-20 11:27 PM

第7章 質子

    司徒家買的這個樓船看起來是兩層,其實是三層。

    最底下一層有一半在水裡,住的是艄公和舵手。

    上面兩層,中間一層住的是粗使丫鬟婆子和小廝,最上面一層則是住的是幾位主子和他們貼身伺候的丫鬟婆子。

    買的船娘本來一共有三個。兩個在最底下一層跟那些艄公、舵手在一起,只有這一個比較伶俐,說話討人喜歡,因此被主子挑中,在上面兩層服侍。

    就是這一個,兩次消極怠工,葬送了自己弟弟的性命。

    「大小姐!大小姐!您不能賣了奴婢!奴婢家裡還等著奴婢的月錢吃飯呢!奴婢家裡公公婆婆年老多病,奴婢的男人瘸了腿,不能幹活,還有五個孩子,沒了奴婢照應,他們會活活餓死啊!」那船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整個人癱在甲板上。

    司徒盈袖的繼母張氏見了,歎息一聲,指著那船娘道:「你也是,既然家裡就指著你一個人,你就應該勤快點,有眼力價兒。讓你這個船娘在上面照應,不就是看中了你會來事兒?出事的時候好有個照應?你倒好,大小姐、大少爺落了水,你還能在旁邊看著,不到萬不得已,你就不跳下去救人。實在是……唉,我縱然想給你說情,也說不下去。為你說了情,豈不是讓我們大小姐和大少爺受委屈?」

    那船娘便轉過來衝著司徒盈袖的繼母連番磕頭:「夫人!夫人!求求您大發慈悲,饒奴婢這一次吧!奴婢以後一定緊緊盯著各位公子小姐,只要掉下水,奴婢第一個跳下去去救!」

    「啊呸!」司徒盈袖的怒氣到了頂點,終於不顧形象地當眾啐了這船娘一口,「你這是在咒我們?兩個掉下去不夠你救的,還要掉更多才合你心意吧?」

    「……姐姐,別這樣……」司徒暗香目瞪口呆地看著司徒盈袖啐那船娘,忙伸手拉住她,「姐姐金玉一般的人,不要跟這種奴婢一般見識。來,姐姐,咱們進屋裡說話吧。外面挺冷的,小磊都哆嗦了……」

    司徒盈袖回頭看了司徒晨磊一眼。

    他在她身邊靜靜地站著,面色青白,確實有些受凍了。

    再待下去,恐怕會發高熱。

    司徒盈袖握住司徒晨磊的手,對她爹司徒健仁堅定地道:「爹,我不想再看見這船娘。您看著辦吧。——我帶弟弟回艙了。」

    司徒暗香忙拉住司徒晨磊另一邊的手,跟他們一起回到司徒盈袖的艙室。

    「姐姐,我送弟弟回他的艙室?」司徒暗香看著司徒盈袖親自去給司徒晨磊熬薑湯,又端過去親自餵他喝。

    這一次,司徒晨磊沒有鬧,乖乖地喝了兩碗薑湯,很快額頭上就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司徒盈袖搖搖頭,「小磊就跟我住吧,不用回他自己的艙室了。」

    一晚上出了這麼多事,而且明擺著不是偶然,司徒盈袖已經不敢再讓小磊一個人住了。

    小磊不是正常孩子,又不會說話,縱然受了委屈,說都說不出來。

    若是再有個三長兩短,她這個做姐姐的只好自個兒跳到河裡淹死算了……

    「可是,姐姐,你以前教過我,男女七歲不同席。小磊已經八歲了……」司徒暗香捻著衣角,疑惑地看了看司徒晨磊,又看了看司徒盈袖。

    司徒暗香跟司徒晨磊差不多大,今年也是八歲。

    司徒盈袖再世為人,面對的又是最珍而重之的弟弟,對這些虛禮已經看淡了。

    「小磊是我親弟弟,怎麼能一樣呢?」司徒盈袖面不改色說道,「男女七歲不同席,說的是跟外男。自己親弟弟,有什麼打緊?」

    「哦……」司徒暗香對這個姐姐極為信服,忙應了,道:「要不,我也搬來跟姐姐和小磊同住吧。」說著,不好意思低下頭,搓了搓衣角,結結巴巴地道:「……我一個人住,挺害怕的。」

    司徒盈袖沉吟半晌,點頭道:「也好。不過你過來住,得和我一樣,在甲板上打地鋪了,你願意嗎?」

    艙室裡唯一的床當然要給小磊睡,司徒盈袖本來就打算跟丫鬟們打地鋪睡在地上。

    如果司徒暗香也想來跟他們一起住,也要打地鋪。

    「願意的!願意的!」司徒暗香高興地點頭,「大家一起住,熱鬧些,更親香!——那我就去搬自己的鋪蓋行李了。」

    「去吧。」司徒盈袖點點頭,「要不要采芹去幫你?」

    「不用了。我那邊也有丫鬟呢,讓她們幫我搬就行,不敢勞煩采芹姐姐。」司徒暗香對采芹和採桑笑了笑,才轉身出去。

    從司徒盈袖的艙室出去,要經過司徒健仁和張氏的艙室,才能去司徒暗香的艙室。

    司徒健仁和張氏的艙室開著門,兩人在屋裡一站一坐,正說著話。

    見司徒暗香從門前走過,張氏忙叫住她:「暗香,你姐姐和弟弟那邊怎樣了?」

    司徒暗香只好進來屈膝行了禮,道:「娘,弟弟好多了,姐姐正安置他呢,留他在姐姐的艙室裡住下了。」

    「啊?」張氏拉著司徒暗香的手,「你弟弟也要跟你姐姐住一起?」

    「嗯。」司徒暗香點點頭,「姐姐說弟弟嚇壞了,要陪著他。」

    張氏皺緊眉頭,「……這樣不好吧?小磊已經八歲了,男女七歲不同席……」

    司徒暗香忙道:「沒事的,娘,我也會搬去跟姐姐弟弟同住。」

    「唉,這麼多人,住得下嗎?」張氏搖搖頭,「小磊受了驚嚇,跟盈袖住也好。你去湊什麼熱鬧?」

    司徒暗香咬著下唇,聲音輕若蚊蚋:「娘,我害怕……」

    「害怕?」張氏的聲音一抖,「你怕什麼?」

    「自從上船之後,我就睡不安穩,總覺得有人在艙室門前偷窺我們……」司徒暗香飛快地睃了一眼司徒健仁,「父親,這船上的人,您都是從哪兒買的?」

    司徒健仁背著手,皺著眉頭道:「這船是你大伯父幫我們買的,船上的艄公、船娘和舵手,也是他給買下來的。我這裡還有他們的賣身契呢。」說著,走到艙室一角放箱籠的地方,翻了半天,找出一沓賣身契。

    司徒健仁口中的「大伯父」,就是他嫡親大哥司徒健行,也是司徒宗族的族長,平日裡最是公平持正,族裡人人信服。

    雖然他家不如司徒健仁家豪富,但是在司徒健仁的幫襯下,在整個司徒宗族裡也是一等一的好。

    「喂!請問這船的船主在嗎?」

    三個人正在屋裡說話,就聽從船艙外頭傳來一聲響亮的叫喊。

    因是在寂靜的夜裡,這聲音格外響亮,就連司徒盈袖也在艙室聽見了。

    她吩咐采芹和採桑幫小桃、小杏收拾東西,自己起身出了艙室,藏在船柱邊往外看。

    只見在黑暗的河上,離他們的樓船不遠的地方,來了一艘蓬船,船上亮著高高的風燈。

    風燈下站著七八個男人,當先一個男人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穿著一身寶藍色如意流雲暗紋的織錦袍子,腰繫白玉腰封,外面罩一件玉白色寬袍大袖的薄氅。

    他負手站在船上,笑嘻嘻地往上看了一眼,玉面朱唇,眉如墨畫,鬢若刀裁,鼻樑高挺,雙唇微抿,黑亮的眼眸輕閃,竟是壓倒了滿天星光。

    司徒盈袖有些吃驚地微張了唇,從船柱背後走了出來。

    這個少年男子她上一世的時候認得,他不是一般人,而是東元國西南面的南鄭國的二皇子,也是南鄭國送到東元國的質子。

    因他生得姿容無雙,又是皇子,南鄭國未嫁的女子都恨不得嫁給他,因此他還有一個綽號,叫「國民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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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6-6-20 11:28 PM

第8章 交易

    除了北面的北齊國以外,鄭昊是南鄭和東元兩國出了名的第一美男,不認識他的人恐怕不多。

    但是司徒盈袖上一世認識這個南鄭國的二皇子,不是因為鄭昊是大名鼎鼎的「國民郎君」,第一美男,而是因為她的未婚夫慕容長青。

    慕容長青是長興侯府的世子,長興侯夫人的嫡長子。

    而鄭昊上一世的時候,是慕容長青的好友,曾經經常跟著慕容長青來過京城的司徒府做客,所以司徒盈袖對他並不陌生。

    但是她記得她認得鄭昊的時候,已經是他們全家進京兩年之後的事情了。

    如果她沒有記錯,鄭昊現在這個時候根本還不認識慕容長青,他們也是一年之後才在一次宮廷大宴上,因為皇太孫的關係認得的。

    而且司徒盈袖並不記得,上一世的這個時候,鄭昊就上了她家的樓船。

    不過仔細想想,也不是沒有可能。

    司徒盈袖皺緊眉頭。

    她記得上一世她第一次在司徒府見到鄭昊的時候,鄭昊對她並不像第一次見面的樣子,反而開口就問她暈船好些沒有……

    那時候她還驚詫過,暗忖自己什麼時候跟他這麼熟悉,連她暈船都曉得?

    但是她當時囿於禮節,並沒有多嘴問他,而是含笑點頭了事。

    再說鄭昊是她未婚夫的好友,她也不適合跟他太過熟絡。

    上一世這個時候,她因為心傷弟弟的意外死亡,一直躲在艙室裡不出來,家裡人對外說的是她暈船,所以不見外客。

    這樣一想,好像上一世,他們船上後來確實有來過別的客人。

    可惜那段日子她太難過,一直到上岸,她都是躲在自己的艙室裡,從來沒有出來過……

    「船下是哪位?」司徒健仁帶著張氏和司徒暗香也從他們的艙室裡出來了,站在船上問道。

    「在下南鄭國馮昊,來東元國投親,路遇水匪,被劫了船,只帶著七八個隨從乘小船逃了出來,不知這位大叔可否收留在下?」鄭昊拱手,仰頭對著樓船上的眾人粲然一笑,白生生的牙齒和他眼中的星光相映成趣,看得一些丫鬟婆子臉都紅了。

    司徒盈袖的嘴角卻忍不住抽了抽。——這鄭昊,真是吹牛都不用腦子……

    他自稱馮昊,是因為他母妃姓馮。

    對著他們司徒家的這些人,他當然不會說自己是南鄭國的二皇子。

    不過說他們遇到水匪就太扯了。

    看他身邊的七八個隨從,個個人高馬大,眼中精光四射,氣勢不凡,都是高手,而且身上的衣衫頭髮絲毫不亂,神態從容不迫,根本就沒有遇水匪逃難的驚慌和緊迫。

    司徒盈袖甚至還能看出來,他們衣袍下面藏著的刀劍!

    什麼樣的水匪,能奈何得了這樣一群人?!

    什麼樣的水匪,還能放過他們乘坐的這艘用上好的烏鐵木做桅桿的烏篷船?!

    在江河上討生活的人都知道,烏鐵木那是一寸木材一寸金,把司徒盈袖家樓船賣了,也只夠買那烏鐵木的一片木渣渣……

    這種胡亂捏造出來的謊言,只有傻子才會信……

    司徒盈袖撇了撇嘴,轉身就要回自己的艙室,卻腳下一軟,聽見自己的爹非常熱情地道:「啊?!怎麼會遇到水匪?!——快上來!快上來!你們吃了晚飯沒有?!」

    果然有傻子!

    這傻子居然還是自己的爹……

    司徒盈袖忙扶住船柱,看了她爹一眼。——她爹一向很精明的,並不像是這麼腦子一根筋,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的人啊……

    難道她爹已經看出來這個鄭昊出身來歷不凡,所以故意裝糊塗?

    實話說,如果司徒盈袖不是有重生的經歷,她第一眼看見鄭昊這一群人,會覺得他們更像是水匪,根本就不敢隨便讓他們上船。

    司徒盈袖往司徒健仁那邊走過去,低聲道:「爹,天太晚了,他們的船也不是不能住人……」

    「哎!我們的船不能住人了!你看,已經進水了,要沉!」鄭昊耳朵尖,居然聽見了司徒盈袖的話,他隨便剁了剁腳,那烏篷船居然真的在往下沉了……

    司徒盈袖轉眸看見,下意識攀上船舷,探身急道:「你這個敗家子兒!那可是烏……蓬船啊!」

    把烏鐵木沉到水底,簡直就是把一船金子沉到水底,那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鄭昊一愣。——他長到如今十五歲,還從來沒有人這樣數落過他!

    但是那聲嬌嫩嫩的「敗家子兒」,嗔怒中帶著憐惜(其實是他想多了=_=),實在是叫得他全身發癢,恨不得抓耳撓腮。

    好不容易顧及自己在人前的形象,鄭昊努力負了手,笑瞇瞇地看著司徒盈袖:「這位妹妹,你要我上你的船,我就把這烏篷船送給你,如何?」

    「一言為定!」司徒盈袖馬上說道,上一世在家裡養出來的皇商本色立刻發揮作用了,她轉頭,看著目瞪口呆的司徒健仁道:「爹,放繩梯下去,請他們上來吧。」

    司徒健仁張大的嘴合攏了,瞪她一眼,目光卻有不容置疑的笑意,「爹知道,還用你說?」看來司徒健仁也是看中人家的烏鐵木了……

    司徒盈袖有些想笑。也是,她怎麼忘了?她對這些東西的鑒賞能力,還是她爹一手教出來的呢!

    她都看出了烏鐵木,她爹難道沒有看出來?

    肯定是早就打著鄭昊那烏篷船的主意了……

    司徒盈袖狡黠一笑,忙低了頭,走到他爹身後,和司徒暗香站在一起。

    司徒健仁正要吩咐人放繩梯,鄭昊卻已經騰身而起,帶著他的隨從們飛身躍上司徒盈袖他們的樓船,站到司徒盈袖面前。

    司徒盈袖:「……」這廝居然還有這手功夫!

    上一世的時候,和很少說話的慕容長青相比,司徒盈袖只覺得鄭昊十分呱噪,一幅總是「老子天下第一美」的姿態真是夠了!

    完全當他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草包皇子。

    不然怎麼會撕不贏他家裡的哥哥弟弟們,獨獨他一人被派來做質子?!

    司徒盈袖悄悄腹誹著,往後退了一步。

    鄭昊站在她面前,笑著偏頭看她,「這位妹妹,你收了我的烏篷船,是不是該給我吃點東西啊?——餓了一天了,再不吃東西都能直接在水上飄起來了……」

    鄭昊最美的地方,就是他的笑容。他一笑,便如繁花盛放,美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司徒盈袖依然無動於衷。因她對這人印象一向不好,對他的樣貌就直接忽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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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6-6-20 11:28 PM

第9章 夜驚

    司徒盈袖身邊的司徒暗香才八歲,哪裡能夠抵擋這樣無雙的美顏,一顆心砰砰直跳,見姐姐不做聲,便結結巴巴地道:「……有……有……這邊有吃的。」說著,就要帶鄭昊他們去吃東西。

    鄭昊笑著看了她一眼,伸出一根手指頭搖了搖,轉而拉了司徒盈袖的胳膊,「你帶我去吃。」

    司徒盈袖張了張嘴,正要讓他放手。

    鄭昊卻斜睨她一眼,湊到她耳邊,低聲道:「……烏鐵木,你還想不想要了?」

    果然是登徒子!

    居然用烏鐵木來威脅她……

    司徒盈袖撣了撣衣衫,順勢將自己的胳膊從鄭昊手邊抽出,轉身淡然道:「走吧。」

    鄭昊又笑了笑,帶著人跟司徒盈袖往吃飯的艙室那邊去了。

    他們進了艙室,鄭昊命令那幾個隨從在門口的桌子上吃,他跟著司徒盈袖去了屏風後面擋著的單間吃飯。

    那裡也是司徒盈袖他們一家人吃飯的地方。

    少頃船上做飯的婆子就把幾樣小菜端了上來。

    都是河鮮,小黃牯魚燴梅乾菜,泥鰍燉豆腐,干燒鯽魚,再加一盤蒜蓉小青菜,一碗水葫蘆葉子雞蛋湯,配著白白的大米飯。

    鄭昊看得食指大動,顧不得再逗司徒盈袖,拿銀針試了毒,就埋頭苦吃起來。

    司徒盈袖也沒說話,坐在一旁看他吃。

    「……你給我把這鯽魚的刺脫了。」鄭昊吃到一半,習慣性拿筷子敲了敲菜碗。

    司徒盈袖挑了挑眉,「我不會挑刺。」

    鄭昊醒悟過來,笑嘻嘻地道:「我自己來,自己來……」

    風捲殘雲般吃完一頓飯,鄭昊才端著剛剛司徒盈袖給他泡的茶,點點頭,「多謝你了。——你叫什麼名字?」

    司徒盈袖看他一眼,微帶睥睨之意:「我姓司徒,你可以叫我司徒大小姐。」

    鄭昊:「……」不是吧?!這小姑娘比他的架子還大!

    但是人在人船上,不得不低頭啊,鄭昊從善如流:「司徒大小姐!」

    司徒暗香拎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對司徒盈袖道:「姐姐,這是爹爹吩咐給這位公子的點心。」

    司徒盈袖接過來看了看,見是一盤馬蹄糕和一盤芋頭糕,便拿出來放到桌上,對鄭昊道:「吃點糕點,這兩樣點心是我家廚娘的拿手活兒。」

    司徒暗香笑著點點頭,「特別好吃呢,公子不妨嘗一嘗?」

    鄭昊別過頭,看著司徒暗香上下打量一眼,問司徒盈袖:「你妹妹?比你漂亮多了,不是一個娘生的?」

    司徒盈袖只想撫額。——果然皇室出身就沒有蠢良小白兔,這廝怎麼一眼就看出來司徒暗香跟她不同母?

    司徒暗香一下子紅了臉,躲到司徒盈袖身後,小聲道:「沒有沒有!我哪有姐姐漂亮!這位公子你別亂說!」

    「還挺膽小……」鄭昊右手撫著下頜,沉吟道:「庶出?」

    司徒盈袖將司徒暗香從背後拽出來,拍拍她的後背,「站直了。你是我們司徒家上了族譜的女兒,躲躲閃閃做什麼?」

    司徒暗香深吸一口氣,瞥了司徒盈袖一眼,學著她的樣兒站好,鼓起勇氣對鄭昊道:「不是,我娘是爹的填房,我……」

    「哦,原來是繼女。」鄭昊點點頭,對她不感興趣,轉頭盯著司徒盈袖,想跟她說話,但是司徒暗香站在一旁總覺得礙眼,鄭昊眼珠轉了轉,對司徒暗香道:「小妹妹,你出去問問你爹,我們今天的住處安排好了沒有,好不好?」

    「嗯,好的好的!」司徒暗香猛地點頭,快步走了出去。

    司徒暗香走了之後,司徒盈袖對鄭昊道:「她是我妹妹,你不能對她無理。」

    鄭昊捻起一塊馬蹄糕吃了一口,撇了撇嘴,道:「我討厭所有比我生得好看的人,一看見他們就吃不下飯!」

    司徒盈袖:「呵呵……公子真是過謙了。我妹妹雖然生得好,比公子還是大大不如的。——公子不用看見我妹妹就吃不下飯。」

    「哦?」鄭昊一聽正中下懷,慢悠悠放下手中糕點,湊到司徒盈袖面前,綻開一個大大的笑顏,「這麼說,司徒大小姐也覺得我更好看,是不是?!」

    司徒盈袖:「……」真是敗給這只自戀的死孔雀了……

    「快吃,吃完睡覺,已經很晚了。」司徒盈袖不再跟鄭昊廢話,白了他一眼,起身敲了敲桌子。

    鄭昊哪裡吃這種糕點,隨便嘗了兩口,就跟在司徒盈袖後面出了艙室。

    兩人來到艙室前面的甲板上,看著黑暗的夜空,無垠的江水,間或有河水唏噓的聲音。

    樓船上的風燈在江上投下暗影,只看得見近前的水域,遠處反而更加漆黑。

    天地悠悠,似乎只有這一艘船在天地間飄蕩。

    鄭昊胸中的積鬱在夜風的吹拂下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伸了個懶腰,正要對司徒盈袖說話,司徒盈袖卻快步往船尾走去。

    鄭昊心裡一緊:難道他們已經發現了?

    也好,若是他們自己發現了,他們就不用想借口了,不然這個忙真是難幫……

    鄭昊一時後悔自己答應了別人過來幫忙,一時又覺得不虛此行。

    胡思亂想間,他已經跟著司徒盈袖來到船尾。

    他看見司徒盈袖拍了拍胸口,似乎鬆了一口氣。

    「怎麼了?」鄭昊好奇地探頭看去。

    船尾什麼都沒有,只有他們來的時候乘坐的那艘烏篷船繫在船尾。

    司徒盈袖笑著道:「我看看你用來抵船資的那艘船還在不在。」

    鄭昊:「……」小娘子恁地愛財!她難道看不出自己才是大大的金龜嗎?!

    鄭昊挺了挺胸,咳嗽一聲,「司徒大小姐,不要太看重身外之物。——再說船是死物,哪有活物重要?」一邊說,一邊只差拿手指指著他自己的臉,讓司徒盈袖「看這裡!看這裡!」

    司徒盈袖卻看也不看他,只顧低頭檢視繫著烏篷船的纜繩,漫不經心地道:「誰說的?銀子不是萬能的,但是沒銀子是萬萬不能的。活物沒有死物養活,你能活得下去嗎?」

    這句話說得如此理直氣壯,鄭昊竟然無言以對。

    他瞪著眼睛盯著司徒盈袖的側臉半晌,悻悻地道:「……算你狠。」

    「你說什麼?」司徒盈袖專心致志繫好纜繩,沒有聽清鄭昊的最後一句話。

    「沒什麼,沒什麼……」鄭昊心中煩躁,唰地打開手中的折扇,胡亂扇了幾下風,道:「天晚了,你快去睡吧。」

    司徒盈袖點點頭,「這就去。我弟弟晚上經了水,剛給他喝了薑湯,希望他晚上不要發高熱。」

    「經了水?」鄭昊手中的折扇停了下來,「出什麼事了?」

    「掉河裡了,剛被救起來。」司徒盈袖簡單說道,往自己的艙室走去。

    鄭昊停了下來,沒有繼續跟上去。

    他立在船尾的甲板上,看了一會兒江水,才跟著來尋他的隨從去司徒健仁給他安排的艙室歇息去了。

    船上很快又安靜下來,就跟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黑暗的底艙裡有一陣騷動,但很快又靜了下來。

    ……

    「啊——!」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一聲慘叫劃破寂靜的夜空,傳到樓船上。

    司徒盈袖本來沒有睡實,一聽見那叫聲,馬上坐了起來,緊張地東張西望。

    黑暗的艙室裡慢慢亮了起來。

    原來是采芹將油燈捻亮了。

    「大小姐,怎麼了?」

    就在這時,「啊——!」又一聲慘叫傳了上來。

    司徒盈袖掀開薄被,從甲板上爬起來,披上長衣,攏了攏頭髮,走到艙室的窗戶前往外看。

    很快,甲板上傳來更多的腳步聲,奔跑,呼喊,慘叫,還有撲通、撲通,不時有人落水的聲音。

    「……司徒大小姐,關緊艙室,公子吩咐,讓你們別出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司徒盈袖所住艙室的窗外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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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6-6-20 11:29 PM

第10章 清繳

    那男人的聲音很陌生,應該是鄭昊隨從的聲音?

    司徒盈袖心裡很是緊張,攀著艙室的窗口,全身微微顫抖。

    但她想來想去,前世鄭昊這人並無劣跡,而且能跟她那人人誇讚的未婚夫慕容長青交好,應該不是壞人吧?

    再說他如果上他們的船,是來害他們的,又圖什麼啊?

    司徒盈袖不覺得自己家一個小小的皇商,有本事能引得南鄭國的二皇子親自追殺……

    「知道了。」司徒盈袖低聲回應。

    外面的人很快離去。

    窗戶外再一次殺聲四起,水花濺落的聲音更加此起彼伏。

    唰!

    一蓬血箭飆地一下染上司徒盈袖面前的窗戶。

    她下意識往旁邊躲開。

    躲到一旁才想起來她是艙室裡面,而那血是從外面灑上的。

    一隻手掌轟地一聲拍上她們面前的窗戶,印上一個血紅的手掌印,然後向下緩緩滑下。

    有人倒在了她們艙室的窗戶底下。

    「啊——!」司徒暗香正好回頭,看見這一幕,嚇得驚叫起來。

    司徒盈袖迅速回身跑到床邊,看見弟弟已經醒了,雙目茫然無措地看著她,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司徒盈袖一把將弟弟抱在懷裡,用手扶著他的後腦,輕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司徒暗香跟著跑了過來,「姐姐……」

    司徒盈袖抱過她,將妹妹和弟弟都抱在懷裡。

    四個丫鬟跟著圍過來,用身子擋著床邊的三個主子。

    司徒盈袖心裡一暖,回頭看了看這四個比她小的丫鬟,低聲道:「別怕,沒事。有人幫我們。」

    雖然司徒盈袖不知道外面出了什麼事,但是她們應該安全的。

    司徒暗香伏在司徒盈袖懷裡,哆哆嗦嗦地道:「姐……自從上了船,我一直都好害怕呢……總覺得船上有人在盯著我們……」

    司徒盈袖眨了眨眼,拍拍司徒暗香的後背,「好了好了,以後再說吧。」

    ……

    外面的廝殺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就陷入一片沉寂。

    沒過多久,一輪紅日從地平線躍上天空,金色的陽光灑滿無邊無際的河面,萬千金輝在清澈的河水上跳躍,還有魚群從水底跳出來,發出撲通撲通的聲音,如同昨晚有人落水的聲音……

    「司徒大小姐,可以出來了。」艙室門外傳來鄭昊懶洋洋的聲音。

    司徒盈袖定了定神,放開兩個弟弟妹妹,整了整衣襟,對艙室裡的人道:「我先出去看看……」

    「不要!姐姐!不要出去!」司徒暗香拉住她的胳膊,白嫩的小臉上緊張地越發雪白,粉雕玉琢般的一張臉。

    司徒盈袖笑著推開她的手,「我去看看,應該沒事了。」說著走到艙室門口,輕輕拉開門閂。

    門外刺眼的陽光照得她睜不開眼睛,忙用手擋在額前。

    鄭昊抱著胳膊,靠在艙室大門旁邊,偏了頭過來看她,笑道:「昨晚嚇著你了吧?」

    司徒盈袖閉了閉眼,適應了艙室外面的陽光,緩步走了出來,四處看了看。

    甲板上濕淋淋的,應該用水沖洗過了。

    艙室窗戶上的血跡也看不見了,周圍的一切清爽乾淨,完全看不出昨夜有過的激烈廝殺。

    「……到底出了什麼事?」司徒盈袖皺了皺眉頭,「你們做什麼了?」

    鄭昊放下胳膊,往樓梯處走去,「跟我來。」

    司徒盈袖猶豫了一瞬。

    司徒健仁從自己的艙室走出來,攔住鄭昊,「馮公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昨夜他也被鄭昊的人警告關好艙室,不要出來。

    鄭昊偏頭打量他一番,「你也來吧。」

    司徒盈袖這才走過去,對她爹努了努嘴,「爹,一起去看看。」

    司徒健仁點點頭,跟司徒盈袖一起跟著鄭昊下到樓船最下面一層。

    只見底層掌舵的人、水手,都換成了鄭昊的隨從,他們船上原先的那些艄公、水手和船娘,都消失不見了。

    「咦?他們不是我們的人啊……」司徒盈袖疑惑道,在樓船底層四處看了看,「我們的人去哪裡了?」

    「……大部分去河裡餵魚了。」鄭昊笑著拿折扇往河裡一指,「還有幾個在這邊。嘖嘖,不知道你們從哪裡找到的這些活寶。——青江上最大的水匪幫『水上漂』都被你們找來駕船了。」

    「水……水上漂!」司徒健仁一下子臉都嚇白了。

    青江「水上漂」,見了打水漂……

    這是一句在江南幾乎家喻戶曉的俗語,說的就是青江上一群窮凶極惡的水匪。

    在江上的人遇到他們,只能馬上投胎了。

    他們下手狠辣,洗劫完財物之後,從來不留活口,屍體扔到江裡,只留下空船,順水在江上漂流,形成一艘艘「鬼船」……

    「難道他們都是?!可是我們家好像有他們的賣身契啊!」司徒盈袖的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她怎麼不記得上一世還有這一茬?!

    鄭昊點點頭,「都是。」說完嗤笑,「賣身契?你以為他們把賣身契當回事?到時候行到河中央,把你們全都殺了,扔到河裡,賣身契一把火燒了,誰來找他們的麻煩?」

    連主子都沒有了,這些人的賣身契自然作廢了。

    司徒健仁的嘴唇翕合,愣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轉身離開底層的艙室。

    他上樓梯的時候,身子佝僂了許多。

    司徒盈袖猶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鄭昊沒有跟上去,問自己的隨從:「還有多久到京城?」

    「還有兩三天的水程。如果能多找幾個縴夫,應該一兩天就到了。」一個隨從看著水圖說道。

    「嗯,那就多去找幾個縴夫,一定要快點到京城。」鄭昊有些煩躁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襟,「熱死了,成天一身汗,人都餿了……」

    他的隨從相視而笑,默默低頭,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司徒盈袖跟著司徒健仁回到樓船三層,擔心地問道:「……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咱們家買的這些船夫,如何會是『水上漂』那些悍匪?」

    司徒健仁揮了揮手,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道:「你擔心『水上漂』,不擔心馮公子那些人?」

    司徒盈袖當然不能說我上一世認得他……

    她心念電轉,沉吟道:「馮公子看著就出身不凡,又一來就端掉那些水匪,我看,他們不像壞人。只是……」她躊躇半晌,又道:「他們是如何知道我們船上的這些人是水匪?」

    司徒健仁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去套套他的話,記得別逼緊了他……」

    司徒盈袖點點頭,先回自己的艙室安撫弟弟妹妹。

    司徒健仁回到自己艙室,對候在那裡的張氏長歎一聲,道:「我錯怪你了,你是對的。」

    「什麼事?」張氏很是驚訝,「老爺您怎麼了?」

    「以前你跟我說那孩子沒了,是大嫂故意的,我都不信。現在,不得不我不信了。」司徒健仁長歎一聲,「我到底是哪裡礙他的眼了?大哥他居然要勾結水匪來要我們一家子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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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6-6-20 11:30 PM

第11章 帶挈

    一聽司徒健仁說起那個孩子,張氏的眼睛立刻濕潤了。

    她哽咽著道:「你現在信了?那時候我懷胎六月,就去大嫂那裡坐了一坐,吃了一杯茶,回來就小產了。你死活不信是那杯茶的原因……」

    那是在三四年前,張氏嫁給司徒健仁做填房不久,就有了身孕。

    也是在那時候,司徒晨磊被郎中確診為癡傻,因此司徒健仁對張氏的那一胎欣喜若狂,甚至愛屋及烏,借此機會將張氏帶來的拖油瓶女兒凡春運改姓改名,上了司徒家的族譜,成為他司徒健仁的女兒……

    但是張氏的那一胎,六個月的時候小產了,還是個男胎。

    這之後,張氏就再也沒有生養了。

    司徒健仁長歎一聲,坐了下來,拍著桌子道:「我那時候哪裡知道大哥大嫂這樣狠毒?!——自從爹娘去世之後,大哥、大嫂他們對我們家還是照應有加的。」

    張氏拿帕子拭淚,小聲道:「……其實,司徒家的人都知道。老爺您是公公婆婆的小兒子,大哥他們是宗房,大哥大嫂一個是族長、一個是宗婦。歷年來,族長宗婦的那一房,都是族裡最興盛紅火的那一房。可是咱們三房,這些年來因為老爺您會做生意,還有姐姐的娘家幫襯,比大房不知好了多少倍。」

    「你是說?大哥大嫂是看上我們的家業?!」司徒健仁的眼神驚疑不定,「這些年來,我也帶挈他們不少啊!我每年都要給族裡上交那麼多的銀子,比他們每年自家收益還多!」

    「大概就是給的太多了,所以人心不足了唄。」張氏低頭醒醒鼻子,甕聲甕氣地道:「老爺,您今兒怎麼就信了?」

    以前她說過一次,司徒健仁死活不信,張氏又擔不起挑唆兄弟不合的名聲,所以只好忍了下來,後來見天勸說司徒健仁搬到京城,只想離開了族裡那些人,他們才有好日子過。

    司徒健仁這一趟下定決心從江南搬到京城,也是張氏多年的枕邊風見效了。

    司徒健仁頹喪地癱在椅子上,道:「你可知大哥給我們買的船上的船夫,都是些什麼人?」

    「什麼人?」

    「青江『水上漂』!」

    「啊——!」張氏驚呼一聲,渾身打了個寒戰,「水……水……水上漂!真的是他們?!那昨夜……?」

    「昨夜是那馮公子他們先動手,剷除了這些人。不然的話,我們一家,恐怕是難逃此劫了。」

    他們一家都死了,家產自然收歸族裡。

    族長那一房,肯定會得到最大的好處。

    「我司徒健仁辛辛苦苦一輩子,差一點就給他人做了嫁衣裳!」司徒健仁狠狠地一捶桌子,「真是好狠啊!我可是他的親兄弟!他日九泉之下,他難道不怕爹娘饒不了他?!」

    張氏起身給司徒健仁倒了一杯茶,一邊勸道:「老爺消消氣……」一邊想起一事,又悄然問道:「……那馮公子他們,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這我不曉得,我已經讓盈袖去套他的話去了。」司徒健仁端起茶碗吃了一口,不以為然地道。

    「……盈袖?她還是個小姑娘呢。」張氏咂舌,「這麼大的事,讓她去做合適嗎?再說,馮公子畢竟是男人……」

    「沒事。盈袖才多大?還未及笄呢,男女大防還算不到她頭上。那馮公子看著貴氣逼人,別人他鳥都不鳥,想跟他說句話他都愛搭不理,還怎麼套話啊?就盈袖,他還給三分薄面。」司徒健仁放下茶碗,又道:「盈袖的未婚夫婿,是長興侯府的世子。她也該學著點兒眉眼高低,與人應酬周旋,別以後嫁到侯府,被那些人精子給賣了還給人數銀子呢。」

    張氏坐到司徒健仁身邊,好奇地問:「老爺,那長興侯府恁地厲害,大小姐怎麼就那麼好運氣,能跟長興侯世子從小定親呢?」

    「嗐,人家哪裡是看在我們司徒家份上?人家看的是盈袖娘親她娘家沈家。你別忘了,盈袖的外祖父,如今是東元國五相之首的大丞相,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長興侯府雖然在我們面前高高在上,但是在沈家面前,又仗不起腰子了。」司徒健仁想起死去的妻子沈氏,有些不自在地轉了話題,「好了,等咱們進了京,你記得多帶盈袖、小磊和暗香去沈家走動。跟沈家打點好了,以後暗香也能水漲船高,說個好婆家。」

    「哎!」張氏忙應了,道:「這個理兒我是知道的。我娘家沒什麼人了,若是暗香能認沈家做外家,實是大好事。就怕人家看不上她,不認她……」

    司徒暗香雖然改了姓,也入了司徒家的族譜,但是她跟沈氏一文錢的關係都沒有。

    司徒健仁招手,讓張氏到他身邊,湊到她耳邊道:「……所以記得要暗香多跟盈袖和小磊在一起。盈袖和她娘親一樣,溫順良善,又和氣大度,只要入了她的眼,她就掏心窩子對別人。到時候,暗香的好處多著呢!」

    「您可別這麼說。」張氏忙不迭地道,「盈袖就算沒有這個外祖家,她也是您的嫡長女,是暗香的姐姐,於情於理,暗香都該敬她重她。更何況她從來不拿架子,沒有看不起我們暗香,一直對我們暗香都好得不得了。先前在江南的時候,司徒家別房的孩子拿石頭砸我們家暗香,都是盈袖幫她出頭的。她們姐妹倆的感情,比您想的要好。將心比心,我對姐姐留下的這兩個孩子,一直也是掏心窩子照料的。——您可別在盈袖面前說這種話,讓孩子聽了寒心。」

    「這我當然知道,還用你提醒嗎?」司徒健仁摟著張氏笑道,跟她貼了貼臉:「……暗香跟著我姓,也是我女兒,我自會替她盤算周全。」

    ……

    司徒盈袖回到自己的艙室,安撫了又處於驚惶狀態的司徒晨磊,摸摸他的額頭,見他沒有發燒,放了心,對小桃、小杏吩咐道:「好生照看小磊,我出去一趟。有事去吃飯的艙室尋我。」

    小桃和小杏忙躬身應了。

    司徒暗香也道:「姐姐,我會看著小磊的。」

    「嗯,勞煩妹妹了。」司徒盈袖笑著點點頭,「等下廚娘送早飯過來,你替我喂小磊吃。」

    司徒暗香忙點頭,目送司徒盈袖帶著采芹和採桑出去了。

    藉著請鄭昊去吃早飯的機會,司徒盈袖又在昨晚吃飯的艙室見到了他。

    「司徒大小姐,這麼早尋我什麼事啊?我困得要死了,昨夜沒有睡好。」鄭昊打了個哈欠,趴在桌上要死不活的。

    司徒盈袖咳嗽一聲,「馮公子,您這個樣子,可是看著不美。」

    「啊?」鄭昊忙坐直了身子,用手捋捋頭髮,恨不得再拿個鏡子照照。

    「嗯,好看多了。」司徒盈袖忍著笑,問道:「對了,馮公子,昨夜你們是怎麼發現那些人不對勁的?先前我們可是一點徵兆都沒有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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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6-6-20 11:30 PM

第12章 燕窩

    司徒盈袖問的問題,鄭昊早有準備。

    因這肯定是人家必問的問題。

    半夜三更突然上了人家的船,然後馬上把人家船上的艄公船夫和船娘一氣兒全端了,人家不疑心才怪!

    鄭昊做出一臉吃驚的樣子,道:「你們也太大意了吧?難道你們買下這些人的時候,沒有仔細調查過他們的來歷嗎?」

    司徒盈袖在心裡暗罵這小子滑頭,好好地問話不答,悄沒聲息地把問題又拋了回來……

    不過好在司徒盈袖對這種說話的方式甚是熟悉,因此沒有容得鄭昊插科打諢,笑著把話題又牽了回來,「就是當時沒有看出來有問題啊。如果當時看出來有問題,還買,那不是傻子嗎?!」

    其實司徒盈袖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買下來的。

    上一世一直到進京城為止,她對於他們家在江南的事情知道得不多。

    進京城之後,她熟悉的都是京城司徒府的事務,對於在江南買的樓船,還有樓船上的人手,確實不清楚來龍去脈。

    鄭昊笑著打哈哈:「那就是你們眼光太差!——我實話跟你說,我家裡在南鄭國有些權勢,身邊帶的人都很厲害。特別是這一次我們自己先遭了水匪,被他們洗劫了一番,才剛剛逃出命來,所以格外警惕。總不能先出虎穴,又入狼窩,是吧?所以我們上船之後,我的幾個得力手下就先去底艙巡查了一番。結果一看不要緊,看了發現這些人個個都有功夫在身!」

    「啊?!都有功夫?!」司徒盈袖緊張地抓緊自己胸前的衣襟,「你們都看得出來?」

    「當然。那些人又不是功夫到了返璞歸真、高不可攀的地步!——一般的練家子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功夫。這些人在水上討生活,做的又是最陰狠的水匪,沒什麼特別厲害的人物,所以就被我的手下給發現了。再一套話,得,跟先前洗劫我們的人簡直是一個門裡出來的!所以我們就不客氣,先下手為強了!」

    鄭昊一番話說得義正詞嚴,滴水不漏,顯見得是早就準備好的。

    司徒盈袖聽著前後還算連貫,只除了一條,就是鄭昊說他們是先遭了水匪才逃到司徒盈袖他們船上這一點完全站不住腳。

    這前提條件不成立,後面的話肯定就是胡謅了……

    司徒盈袖沉吟再三,還是敲打了鄭昊兩句:「……馮公子既然不肯說實話,我也不多問了。不管怎樣,我相信馮公子是沒有害我們的心思的。這番救命之恩,盈袖沒齒難忘。」說著起身,對著鄭昊盈盈下拜,行了大禮。

    鄭昊一愣,馬上反應過來,趕忙要避開,連聲道:「司徒大小姐不必如此多禮!」但是司徒盈袖已經大禮拜謝完畢。

    她抬起頭,一雙流光溢彩的剪水雙瞳往鄭昊面上飛快地掃了一眼,垂下眼眸,含笑道:「馮公子身份貴重,想來也不稀罕我們這小門小戶的謝禮。不過如果以後馮公子但有差遣,只要我們司徒家能夠做到,一定在所不辭!」

    鄭昊嘖嘖兩聲,用折扇彈彈手,笑道:「司徒大小姐說話果然是滴水不漏。報恩就報恩吧,還加這麼多條件!」

    先說自己家是小門小戶,肯定幫不了大忙。然後說是要自己家能夠做到的才幫。這後一點,就很值得玩味玩味了……

    司徒盈袖被鄭昊說中小心思,面上不由一紅,臉上的笑容幾乎掛不住了。

    「喏,我看你也不像是忘恩負義之人。自古以來,英雄救美,美人都是要以身相許的。——不如,司徒大小姐就以身相許,行不行呢?」鄭昊唰地一聲打開折扇,擋住了半邊笑臉,頗有興味地看著司徒盈袖。

    鄭昊當然不是真的想娶司徒盈袖,但是用這個法子戳破這個女子端敬沉肅、似乎刀槍不入的外殼,真的很有意思!

    司徒盈袖果然被噎得夠嗆……

    先不說她早有婚約,就算她沒有,她也從來不想嫁給鄭昊這樣皇子身份的「國民郎君」……

    若是真的嫁了,她不是被南鄭國那些自詡為鄭昊少奶奶團的女人們給親手掐死,就是被天下花癡鄭昊的女人們的口水給淹死!

    情急之間,司徒盈袖想到鄭昊剛才的借口,馬上又回過神,笑容款款,頷首道:「馮公子的大恩確實要好好報答。但其實我們也救了公子一命,而且公子的命,比我們整個司徒家的人都要貴重,所以兩相一抵,馮公子似乎還欠著我們的救命之恩……」

    「你——!」這一次輪到鄭昊被噎得夠嗆,手裡攥著折扇,幾乎扇不下去了,看著司徒盈袖臉上那抹若有若無的笑顏,並不如何美麗,但是那股突然綻放的靈秀慧黠,卻能讓人心裡都癢酥酥,熏然欲醉。

    鄭昊腦海裡翻騰了好一會兒,也想不起詞兒來駁回司徒盈袖,無奈悻悻地將折扇拍到桌上,拖過粥碗吃粥,一邊嘀咕道:「……果然是商賈出身,簡直是錙銖必較!」想了想,又憤憤地教育司徒盈袖:「姑娘家!當以貞靜和順,大度雍容為最佳!誰教你的這股子蠅營狗苟的小家子氣!救命之恩是這樣算的嗎?!能這樣算嗎?!」恨不得說她字字誅心,句句啼血……

    司徒盈袖沒有再說話,自己悠然低頭喝粥,面上的笑容卻一點未減。

    鄭昊這麼說她,不過是他想佔便宜沒有佔到而已。——既然是手下敗將,她不妨大度一些,不與他一般見識。

    鄭昊見司徒盈袖不說話,心裡更氣,一直嘟嘟囔囔不停地教她要如何做一個高貴大氣的女子……

    司徒盈袖慢條斯理喝完粥,拿帕子擦了擦嘴,才道:「馮公子出身大家,食不言,寢不語這個規矩,應該是打小兒就不會忘的吧?」

    這其實是在說鄭昊太呱噪,也沒有高大上之氣……

    鄭昊一口肉饅頭正含在嘴裡,一時氣得怎麼也嚥不下去,噎在喉嚨處上不上、下不下,憋得一張俊顏紫漲不堪。

    司徒盈袖忙伸手,在他背上大力一拍,又在他脖頸處橫掌為刀,輕輕砍了一下。

    「噗——!」鄭昊終於將喉嚨裡的肉饅頭吐了出來,大口大口喘著氣。

    「馮公子莫急,肉饅頭多得是,慢慢吃。這裡有茶,您慢用,我還有事,恕不奉陪了。」司徒盈袖起身,給鄭昊斟了一杯茶,旋身離去。

    鄭昊看著司徒盈袖的背影,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半晌回過神,摸了摸後腦勺,暗忖自己怎麼就跟豬油蒙了心一樣,跟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鬥什麼氣?!——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過想到司徒盈袖昨夜處變不驚的舉動,機智慧黠的言行,真不像才十一二歲沒有見過世面的小姑娘。

    這司徒三房一家,確實有些意思呢……

    鄭昊沉吟著,盯著司徒盈袖離去的方向看了一會兒。

    ……

    司徒盈袖回到自己的艙室,看見司徒晨磊傻呆呆坐在桌前,司徒暗香和四個丫鬟在桌上抓子兒玩,鶯聲瀝瀝,笑得十分開心。

    「這麼熱鬧。」司徒盈袖笑著走進來。

    司徒晨磊看見她走進來,眼前一亮,忙起身跑了過來,抓住她的胳膊,連叫幾聲:「姐姐!姐姐!」

    司徒盈袖摸摸他的額頭,見他還是一切正常,沒有發燒,才完全放下心來,握著他的手來到桌邊,道:「小磊,要不要姐姐教你抓子兒玩?」

    司徒晨磊聽不懂她的話,只是看著她笑。

    司徒盈袖也不強求。

    只要小磊還活著,比什麼都強。

    「姐姐,我來教吧。剛才爹還使人來找過姐姐,請姐姐過去說話呢。」司徒暗香笑著說道。

    司徒盈袖想了想,「那我去一趟吧。你們照顧小磊,別讓他跑出去,也不許別人進來。」

    「知道了。」四個丫鬟齊聲答道。

    司徒暗香也點點頭,「我省得。」

    ……

    司徒盈袖來到她爹司徒健仁和繼母張氏的艙室前,敲了敲門,「爹、母親,是我,盈袖。」

    艙室的門馬上打開了,司徒健仁在裡面朝她招手,「快進來!快進來!」

    司徒盈袖走了進去,簡短地給司徒健仁說了剛才跟鄭昊的對話,當然,鄭昊讓她「以身相許」那回事,她就略過不說了。

    司徒健仁聽完,用手捻著下頜的三縷鬍鬚,在艙室裡走來走去,「原來是這樣。那倒也說得通。」

    張氏笑道:「這就好了。先前你爹還有些擔心呢。依我說,馮公子那些人不是壞人。人家借我們的船搭個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老爺您就不要再往別處想了。」

    「嗯,出去吩咐一聲,再多找幾個縴夫,咱們加快行程,快些到京城就好了。」司徒健仁長歎一聲,「昨夜真是把我的膽子都嚇破了。」說著,又問司徒盈袖:「你妹妹在你那邊,可要好好照應。她才八歲,又素來纖弱,可別嚇著她了。」

    「妹妹很好,她還幫著照顧小磊呢。」司徒盈袖含笑說道,「小磊也很好,沒有發熱。」

    司徒健仁不以為然地揮揮手,「小磊我不擔心,我只擔心暗香。對了,讓廚房每天給暗香燉一盅冰糖燕窩,給她補身。」

    張氏覷眼看了看司徒盈袖的臉色,忙道:「盈袖和小磊也要吃的,每人一盅吧。」

    「咱們帶的燕窩不多,哪裡夠他們三個人吃?——先給暗香吧……」司徒健仁揮了揮手,讓司徒盈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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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6-6-20 11:31 PM

第13章 蟲草

    司徒盈袖立在艙室中央,微笑著看著司徒健行,並沒有轉身離去。

    憑心而論,給妹妹暗香吃燕窩她沒意見。

    司徒暗香打小身體弱,而且有喘疾,前世的時候,司徒盈袖也很疼她。

    況且司徒暗香性情乖巧,也很懂事,凡事並不掐尖好強,事事都讓盈袖先。

    而她爹更是對暗香比對她要好。

    那時候沒有對比,司徒盈袖也沒覺得她爹更疼暗香的行為有什麼不妥。——因為她是姐姐,自然要讓著妹妹。

    但是現在她不僅有妹妹,還有上輩子內疚了一輩子的弟弟現在活了過來,爹還是這樣就不好了。

    在給妹妹悉心考慮的同時,完全忽略剛剛落水,同樣身體虛弱的弟弟,就說不過去了。

    但是盈袖也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自從三四年前弟弟被確診為癡傻後,爹就完全放棄他了。

    平時關心照顧他的只有自己、繼母,還有妹妹。

    爹一個月能見他一次就不錯了。

    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反過來也一樣吧?

    但是她不能放棄弟弟,他們沒有了娘,爹現在看起來,也不是靠得住的,弟弟就只有她了……

    司徒盈袖想了想,笑著說:「燕窩這東西對女子更好,小磊是男人,冬蟲夏草對他更管用。爹一定是更疼小磊,才會把大舅當年來探病的時候,給娘留下來的冬蟲夏草留著給小磊補身是不是?」說著,司徒盈袖拱手高舉過頭,然後平身深深地彎了下去,行了大禮:「多謝爹,多謝母親,為小磊著想。」

    司徒健仁沒提防一向對他言聽計從的大女兒居然說出這樣一番話,猛地回頭看著她,眼珠子滴溜溜地直轉。

    那冬蟲夏草可是「補藥之王」,不是燕窩能比的。

    司徒健仁留著那匣子冬蟲夏草,一直捨不得吃,是要留著自己以後若是生了重病,拿來補身救命的……

    司徒盈袖笑著看了她爹一會兒,又道:「爹,我知道您寶貝這匣子冬蟲夏草,一直帶在身邊的。」這是在暗示她爹,別想用借口搪塞她。

    司徒健仁眉頭漸漸鎖緊了,目光閃爍著躲避司徒盈袖爍爍的目光。

    看見自己的爹這幅模樣,司徒盈袖在心裡暗自歎息。

    沒法子了,這種事就是你退一步,別人就要進兩步。連親爹都這樣怠慢小磊的話,別人就越是不把小磊當回事。

    弟弟好不容易活了下來,她這個做姐姐的,可不能再讓他受委屈。

    為了弟弟,她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司徒盈袖目光輕閃,往艙室裡掃了一眼,看見了角落裡那個熟悉的箱子。——那是她爹放寶貝的地方……

    司徒盈袖繞過司徒健仁,腳步輕快地往那箱子走去,一手將他爹伸出的手隔開,一手擰了擰銅鎖,發現還沒鎖,便徑直打開,從裡面翻找出那個裝冬蟲夏草的紅木匣子。

    「你——!」司徒健仁沒想到司徒盈袖居然不問自取,氣得直哆嗦。

    但是張氏死死拉住他,不斷給他使眼色,讓他不要攔著司徒盈袖。

    司徒盈袖抱著紅木匣子輕盈轉身,走到門口,大聲道:「多謝爹疼小磊,把珍藏多年的冬蟲夏草都拿出來給小磊吃!」

    「噗——」門口傳來一聲嗤笑。

    司徒盈袖轉頭,見是鄭昊抄著手靠在艙室的門旁邊,一臉鄙夷地看著她。

    「什麼好東西?」鄭昊探頭去看她懷中抱著的紅木匣子,手臂一伸,不知怎地,司徒盈袖手裡的匣子就到了鄭昊手裡。

    鄭昊打開隨便看了看,就蓋好扔回到司徒盈袖懷裡,嗤之以鼻:「就這貨色,你還需要跟你爹鬥智鬥勇?——叫聲『好哥哥』,回頭我送你一船冬蟲夏草,還都是那曲和玉樹山上的好東西。」

    司徒盈袖一聽大喜。

    冬蟲夏草其實產地不少,但是只有那曲和玉樹山上的冬蟲夏草是真正的好貨,而那裡的冬蟲夏草,都被南鄭國的皇室壟斷,市面上連個影子都摸不著。

    一般標了那曲和玉樹的冬蟲夏草賣高價的,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其實都是山芝、昌南或者山都那邊的貨,拿來唬人的。

    當然,對於東元國來說,山芝、昌南和山都那邊的貨也是難得一見的好貨!

    這跟烏鐵木不一樣。

    冬蟲夏草對她弟弟補身非常重要,而南鄭國的那曲和玉樹,正是最好的冬蟲夏草產地,價值比那烏鐵木又多了一層,因為它可以救命。

    想到弟弟的需要,司徒盈袖再無猶豫,馬上脆生生叫了一聲:「好大哥,記得給我裝一船上好的蟲草,我要至少一千丈高的山上所出的蟲草。」

    山越高,蟲草的質量越好。

    鄭昊被司徒盈袖那一聲「好大哥」叫得腳下一滑,差一點摔到地上。

    他扶著船艙站直了,瞪著司徒盈袖,突然道:「你還是不是姑娘家!人家讓你叫哥就叫哥,還有沒有羞恥心!——以後記得了,不許隨便叫哥!」

    司徒盈袖撇了撇嘴,白了他一眼。

    鄭昊意識到不妥,馬上道:「看什麼看!我的意思是我除外!——除我以外,不許隨便叫別的男人『哥』!」

    司徒盈袖噗嗤一笑,拍拍鄭昊的肩膀,「嗯,姐記住了。以後應該讓別人管我叫姐,這個哥確實不能隨便叫。——不過大哥,你記好了,你還欠我一船上好的冬蟲夏草呢!」

    司徒盈袖走了之後,鄭昊在司徒健仁的艙室前想了一會兒,改了主意,不去找司徒健仁說話,轉身也走了。

    等鄭昊也走了,司徒健仁才拍著大腿,恨恨地道:「這小妮子,越來越膽兒肥了!我什麼時候答應要給那個傻子吃了!」

    剛才要不是張氏死死拉住他,他又不想馮公子看笑話,他都要去把那紅木匣子奪回來了。

    「早知道這冬蟲夏草會被盈袖拿去給傻子吃,我還不如給暗香吃。」司徒健仁唉聲歎氣,很是心疼那一匣子冬蟲夏草。

    張氏忙勸道:「小磊剛落水,身子弱,就給他吃吧,暗香一直吃燕窩呢,也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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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6-6-20 11:31 PM

第14章 三侯五相

    司徒健仁無奈地攤了攤手,道:「也只得如此了。不過……」他沉吟半晌,臉上又帶了笑意,搖頭道:「那馮公子剛才說,要送盈袖一船冬蟲夏草,還都是那曲和玉樹那邊的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如果真是那曲和玉樹那邊的冬蟲夏草,還有一船那麼多,乖乖,那可是不得了!

    張氏白了他一眼,轉身出去吩咐廚房準備午飯。

    ……

    司徒盈袖抱著那冬蟲夏草的匣子回到自己的艙室,看見他們正在抓子兒玩。

    司徒晨磊盯著司徒暗香上下翻飛的手,看得目不轉睛。

    司徒盈袖默默地看著小磊,暗道小磊只有自己這個姐姐,她一定要想辦法,讓爹對小磊的印象好轉。

    這幾年來,爹關心妹妹成習慣了。妹妹雖然是外人,但是從小乖巧可愛,又生得驚人的美貌,對於爹這種無利不起早的生意人,自然是對妹妹和顏悅色。

    上一世妹妹遲遲不說親,就是爹對她期望很高,想她也能嫁入高門,幫襯司徒家。

    繼母后來沒有再生孩子,他們司徒三房沒有了男丁,二房的二伯父和二伯母已經同意把他們最小的孫子過繼給他們三房,繼承家業。

    可惜,她死的時候,還不知道那孩子過繼了沒有……

    現在弟弟雖然是親生的,但從小癡傻,三四年前爹就完全放棄了這個兒子。

    沒有感情,如何會關心他呢?

    司徒盈袖一邊琢磨,一邊來到司徒晨磊身邊,笑著偏頭看他。

    司徒晨磊抬頭見是盈袖來了,又叫了一聲:「姐姐!」雙目中儘是欣喜。

    司徒盈袖摸摸他的頭,柔聲道:「我給你燉點補湯,等下姐餵你喝。」

    司徒晨磊笑著看她,也不知道點頭,一路跟著司徒盈袖去船上的小廚房,跟小尾巴似的,一刻也不離開她。

    司徒暗香的丫鬟雲秀給她送了燕窩過來,「二小姐,吃燕窩了。」

    司徒暗香坐下來拿起調羹剛要吃,想起一事,問道:「這燕窩是單我有呢,還是姐姐和弟弟都有?」

    雲秀笑著湊到司徒暗香耳邊,輕聲道:「只二小姐有,大小姐和大少爺都沒有呢。——二小姐,老爺多疼您啊!」

    司徒暗香忙放下調羹,責備雲秀:「怎麼能這樣?別人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如果就我一個人吃,姐姐和弟弟會怎麼想我?——給我再拿兩個碗過來。」

    雲秀被訓得訕訕地,忙去拿了兩個白瓷碗過來。

    司徒暗香親自拿了調羹,將自己的一盅燕窩撥到另外兩個碗裡,吩咐道:「等姐姐和弟弟回來,把這個給他們吃吧。」

    「……可是,二小姐,您呢?」雲秀看著司徒暗香面前的燉盅裡已經空了,一點燕窩都沒有了。

    「就說我已經吃完了,這是他們的。」司徒暗香白了她一眼,「這點急智都沒有,以前的聰明勁兒去哪裡了?」

    雲秀委屈地低下頭,應道:「知道了。」

    司徒盈袖忙活了一上午,才做了個蟲草燉小嫩雞,放到湯盆裡端了回來。

    她帶著司徒晨磊回到艙室,見桌上放著兩碗冰糖燕窩,挑了挑眉,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司徒暗香笑著上來幫她拎食盒,指著那冰糖燕窩道:「這是廚房送來的。我的已經吃了,這是姐姐和小磊的。」

    司徒盈袖卻是知道大廚房只預備了司徒暗香一個人的量。

    再看看兩個白瓷碗裡的冰糖燕窩,只有平日裡一半的量,就知道是司徒暗香沒有吃,把她的那份分給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了。

    司徒盈袖輕輕吁口氣,笑著道:「我給小磊做了蟲草,你也來吃一點吧。燕窩這東西我從小就不愛吃,小磊也不合適吃,勞煩妹妹吃了吧。」

    司徒暗香一聽盈袖這話,就知道姐姐大概已經知道爹只給她做燕窩,沒有給他們姐弟倆做,心裡頓時緊張起來,兩眼含淚,道:「姐姐,不是我想這樣的。我不知道爹會只給我一個人做……」

    「不關你的事。再說,爹也不是不關心小磊。爹把他珍藏了很多年的冬蟲夏草給小磊補身呢。」司徒盈袖一邊說,一邊又拿了一隻碗過來,揭開湯盆的蓋子,給司徒晨磊舀蟲草雞湯,順手給司徒暗香也舀了一碗。

    那湯的氣味無比清香撩人,就連一向分不清味道好壞的司徒晨磊都吸了吸鼻子,自發坐到了椅子上,眼巴巴看著司徒盈袖。

    司徒盈袖笑著拿了調羹,一勺一勺喂到司徒晨磊嘴裡。

    蟲草雞湯的香味傳到艙室門外,把住在附近的鄭昊都吸引出來了。

    「什麼味道這麼香?」鄭昊推開艙門,正要往香味飄來的方向走去,側頭卻看見一艘大船,從剛剛散去的晨霧中露出龐大的身影,不緊不慢跟在他們樓船的後面。

    鄭昊瞇了瞇眼,招手叫來自己的隨從,指了指不遠處的那艘大船,「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他的隨從看了一眼,低聲道:「說實話,從昨夜我們下了水,坐上烏篷船追司徒家樓船的時候,那船就在我們身後了。當時沒在意,以為是過路的船。沒想到過了一夜,它居然還跟在我們後面。」

    「媽的!老子跟他們拼了!」鄭昊揉著拳頭,臉都氣綠了,「這幫子混蛋就是不放過我了吧?我都來東元國做質子了,他們還想趕盡殺絕不成?!」

    那隨從古怪地看著鄭昊,遲疑著問:「……公子,您以為,這船是咱們那邊的人?」鄭昊以為是南鄭國他那些不成器的兄弟過來趕盡殺絕的……

    「難道不是?」鄭昊瞪他一眼,轉眸再看不遠處的那艘大船,卻見船頭飄著一頂旗幟,上寫一個「謝」字。

    「謝……?」鄭昊喃喃說道,皺緊的眉頭漸漸鬆開,「謝……,是哪家?南鄭國沒有姓謝的大家。」

    「東元國有。」那隨從低聲道,「您忘了?東元國三侯五相,是國之棟樑。」

    長興侯慕容家、萬寧侯寧家、唐安侯唐家,是世襲的爵位,以軍功封爵。

    這三侯都是武將出身,手握雄兵數十萬。

    東元國和北齊國、南鄭國一樣,都沒有國公爵,最高只有侯爵,同時封爵一定要有軍功,文官不封爵。

    而東元國位置最高的文官是丞相,準確地說,是一個大丞相和四個副相,合稱五相。

    沈、王、謝、陸、張,這五大世家一直牢牢把持五相的位置,和三侯分庭抗禮,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你是說,這『謝』,就是五相中的謝家?——可是如今的謝家,是五相中最弱的一家。當今五相裡面根本沒有了謝家的位置,是那張家,佔了兩個相爺的位置。」鄭昊揉了揉下頜,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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