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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7 09:40 AM

心漁 -【重笙】《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8-15 04:06 PM 編輯

【書名】:重笙

【作者】:心漁

【內容簡介】:

  小家碧玉顧文笙懸樑自盡,名門望族特立獨行的顧九小姐穿越而來。

  樂師世界,掌握一門樂器即掌握了權勢、財富和他人的生死。

  顧九小姐能琴擅畫,她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哪怕需要從刀山上滾過去!

  不過她想要的,和這世上絕大多數女子從來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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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7 09:55 AM

第一卷 第一章 顧九小姐

  顧文笙一路快馬加鞭趕回了洛邑顧府。

  到後來,她幾乎記不清路上經過了多少城郭,遇到了哪些人,只記得那一日天地昏暗,半空裡如碎剪鵝羽,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白茫茫的飛雪,連路途都看不甚清楚。

  軍士們手中的火把映紅了整條長街,文笙沒有去看那一張張神情各異的臉,到了街口飛身下馬,丟下韁繩,輕輕在馬背上拍了一記,叫它自行離去。

  那馬跟了文笙有大半年,似乎知道她這一去再難相見,蕭蕭一聲悲鳴,靜夜裡傳出很遠,原本肅殺的街頭登時有些騷動。

  文笙的目光穿過眾人,落在長街盡頭,顧府的大門敞開著,入府台階上蹭得到處都是凌亂的泥水和足印。

  「做什麼的?」對面傳來一聲喝問。

  文笙循聲望去,卻見幾個為模樣的人正向這邊過來。

  這工夫對方已借著火光看清楚了她的長相,其中一個面露愕然︰「……小九?」

  文笙淡淡回應︰「是我。我欲進去勸說祖父,還望世兄行個方便。」

  那人面露復雜之色,向旁讓開︰「好吧,這真是……吩咐下去,放她進府。」

  文笙聞言點了點頭︰「多謝成全。」不再多說,緊緊身上的黑色大氅,快步往顧府而去。

  大雪無聲落下,沾到她翻飛的衣裳下擺,隨著她的步履,黑色裡便像是陸續開出許多白色的絨花來。

  那世兄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一時出了神,邊上一人好奇問道︰「顧九少不是已經下在大牢裡了?這又是哪一個顧九?」

  「世兄」喃喃道︰「顧氏傳家三百餘年,枝繁葉茂,這是六爺顧君孝的掌珠嫡女顧家九小姐。」

  那人吃了一驚︰「女子?」他猛然回頭,此時文笙已經進了顧家大門,他再想仔細分辨已經不及,只得「嘖」了一聲,道︰「好大的膽子。她知不知道顧君孝前兩日已經死了?」

  那位世兄沒有回答他,幾人默不作聲,心下百味雜陳,盡皆轉身向顧府望去。

  月前邊關大將田賁突然起兵,出其不意攻佔了洛邑,改元稱帝。自田賁控制了洛邑的那天起,奉命前來顧府勸降的人一撥一撥就沒有斷過,洛邑顧氏是現今世上數得著的名門望族,傳家三百年,姻親故舊遍布朝野,與那些名臣大儒個個扯得上關系,倘若顧氏降田,局勢必定更亂。

  誰料顧氏族長顧衡脾氣既臭又硬,愛名更勝惜命,田賁親自登門為長子求娶顧氏女,被顧老爺子迎臉潑了一杯熱茶,顧氏尚未出嫁的姑娘當天便有三人自盡明志,田賁大怒,囚禁顧衡於顧家的禪寂閣,放言要叫他親眼瞧著顧氏怎麼滅族。

  誰都沒想到這個出事時不在洛邑,僥幸逃過一劫的顧文笙會在這個時候趕回家。

  莫不是她要勸得顧老爺子同意,以她嫁入田家來化解這場滅族大劫?

  文笙未受阻攔,進到了禪寂閣。

  老僕顧江像截枯木悄無聲息守在門口,聞聲望來,眼楮一亮,低聲向內稟告︰「老爺,是九小姐。」

  閣內燃著梵香,窗戶半掩,閣外風雪夾雜著幾瓣梅花飄飛進來,這麼冷的天,顧衡只穿了件單薄的白袍,跪坐在長案前,案上橫放著他的琴。

  文笙一路揪著的心弦這時候才砰然斷裂,紅了眼睛喚道︰「祖父!」

  祖父原本保養得很好,她離家的時候,老爺子頭還有大半烏黑,不過半年未見,他竟是鬚髮皆白,神情淒苦,外表和尋常老者看上去沒有什麼不同。

  顧衡慢慢皺起眉頭︰「笙兒,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文笙勉強笑了笑︰「祖父住在這高閣上未免孤寂,笙兒回來與您做個伴。」

  「胡鬧。祖父這般年紀,哪用你小孩子掛記?」顧衡搖了搖頭。

  兩人都沒有提及已然慘遭不幸的親人。

  「洛邑之外什麼情況?」

  「朝廷的大軍很快會殺至,不過孫女回來時聽到流言甚烈,都在傳咱們顧家已向田賊歸降。」

  顧衡淡淡一笑︰「所以你這孩子命都不要,特意趕回來瞧瞧究竟?田賁倒是打得好算盤。放心,祖父不會叫那亂臣賊子如願。」

  文笙跪坐在祖父身後,回到顧家,到了這時候,她的心突然安定了下來。

  顧衡向一旁的老僕擺了下手,顧江躬身領命,慢慢退了下去,給祖孫二人帶上了房門。

  顧衡手按琴弦,那琴出「錚」的一響︰「君孝從前要教你彈琴,你卻非要跑去跟你十三叔學畫畫。難得還有一點時間,祖父彈上一曲,你來聽聽,和我說一說你是怎麼想的。」

  文笙領命,她自幼耳濡目染,記性又好,對聽過的琴曲總能大致有個印象,顧衡現在正在彈的這一曲,她卻從來都沒有聽過。

  文笙有些恍惚,顧衡一曲彈罷,抬頭問她︰「如何?」

  文笙想了一想︰「祖父所彈是……寒潭深水?」

  顧衡目含笑意,望了她一眼︰「上善若水,一時受挫,卻無孔不入百折不回,一時污穢,不過停些時候便泥沙俱下恢復澄澈,所以聖人把它喻為君子……」

  文笙很受震動,在她心目中,祖父是個不苟言笑的老古板,幾位叔伯在外頭不管多大名聲,見了他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大氣也不敢出,沒想到這個時候,竟能聽到他侃侃而談。

  「笙兒,你決定了……要陪著祖父?」顧衡目光中滿含期盼。

  老僕顧江離開好一會兒了,文笙耳音極好,聽到了門外傳來的細微聲響。她向前挪動了一下,靠到祖父身邊,眼神晶亮︰「祖父,笙兒這會兒若是學琴是不是太遲了?您教教我吧。」

  顧衡怔了一怔,「哈哈」大笑︰「好孩子,到祖父身前來。」

  文笙端正坐好,顧衡在她身後,握住了文笙的左手教她按弦取音︰「七弦五音你爹爹當初都教過你,祖父再來教你幾個簡單的指法,來,這是歷,這是撮……」

  時斷時續的琴聲中「劈啪」燃燒聲越來越響,炙人的熱浪由四面八方向祖孫倆撲來。

  是夜,禪寂閣燃起沖天大火,火光照亮半個洛邑城。洛邑顧家在大火中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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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7 10:22 AM

第一卷 第二章 願逐秋風歸

  生死沉浮間,文笙忽而又有了知覺,黑暗叫她透不過氣來,腦袋裡嗡嗡作響,耳邊傳來壓抑的哭聲,聽上去叫人莫名揪心。

  「我的兒,嗚嗚,怎麼這麼想不開,你要是有個好歹叫娘可怎麼辦?娘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這是要我的命啊,等你爹回來,叫我怎麼交待?我也不活了……」

  文笙隱隱覺著不對,皺眉掙扎了一下,眼皮上仿佛壓著千斤重擔,叫她倍覺怪異的是除了脖頸身上別的地方並不覺著疼,這會兒她應該是平躺在某個地方,身體萬般疲憊,可這感覺,分明是還活著。

  那樣的一場大火竟然沒能燒死自己,怎麼會?

  哭泣聲一直未斷,後來似有誰將那人勸開,文笙耳畔才清靜了些。

  她頭痛欲裂,只得懷著滿腹疑竇老實躺著,直到倦意襲來昏睡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竟是蓋著棉被好好躺在床上,耳畔靜悄悄的,只有一個哭腫了兩眼的陌生婦人守在身邊。

  文笙腦袋裡雖然清醒了,卻因嗓子十分不舒服說不出話來,那婦人小心翼翼摸了摸她的額頭,柔聲道︰「笙兒別怕,萬事都有娘呢。」

  文笙暗暗吃驚,她並不認得說話的婦人,這間屋子更是陌生,但婦人望著她的目光裡充滿了擔憂痛惜之意,這聲音更是在自己昏昏沉沉之際多次聽過。

  那婦人見文笙大瞪著兩眼愣愣怔怔的好像生無可戀,忍不住眼圈兒一紅,又落下淚來,邊哭邊道︰「好孩子沒事了,你伯父伯母都跟娘保證過了,他們去想辦法,管叫在場的都守口如瓶,那件事再不會有旁人知道,本來也不是你的錯,笙兒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娘定給你找個好婆家……」

  文笙被她哭得一頭霧水,那婦人又絮叨了些什麼便沒有往心裡去,挪動了一下身體,試圖看清楚周圍。

  這個自稱是她娘的女人年紀只有三十許,雖然荊釵布裙不施粉黛,臉龐卻十分溫婉俊俏,頗有些楚楚動人的風韻。

  屋裡家俱擺設陳舊簡陋,看上去日子過得不怎麼寬裕。

  文笙迫切地想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她這是在哪裡?……是誰?

  自棉被裡伸出來的胳膊很是瘦弱,仿佛一折即斷,手腕泛青,一點兒被火燒傷過的痕跡都沒有。

  陌生的身體和家人,若不是脖頸還火燒火燎的疼,文笙必定會當自己正在做著一個荒誕的夢。

  她強自定了定神,閉上眼睛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轉念間,她便隱約有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猜測。

  不知怎的,她的魂魄未散,竟附在這婦人剛剛上吊尋死的小女兒身上。聽這意思倒像是這小姑娘遭遇了一件有傷閨譽的醜事。

  突然變成另外一個大活人,親身體會鬼神傳說,文笙短時間哪裡有閑暇操心原主的糟心事。

  那婦人李氏見寶貝女兒這次醒來不哭不鬧,只是神情有些懨懨的,鬆了口氣的同時,自出事後懸了兩天的心又有些不安,趁著廚娘端藥進來的工夫,叫她去東鄰把妯娌姜氏請來。

  不大會兒工夫,姜氏上門來探望。

  「弟妹,我聽說笙兒好了?」

  文笙未見其人先聽到聲音,就見一個圓臉婦人推門進來,目光晶亮,行動間透著一股精明強幹。

  她滿臉慈愛地坐到床邊,伸手過去在被子下拉住了文笙的手,嗔道︰「真是個傻丫頭,哪就像你想的那麼嚴重了,你才剛剛十五歲,好日子都在後頭呢,你就忍心叫你娘這麼難過,叫伯母自責一輩子?」

  文笙聽到「自責」兩字,心中微動。看來自己出事,這女人脫不了干系。

  姜氏見她神情淡漠,登時便有些訕訕的,說不了幾句話,借故將李氏拉出了屋子。

  文笙側了耳朵聽她們說話。

  「我上前幫著擋了擋,再說笙兒當時穿著褻衣呢,並沒有吃什麼大虧。你放心,我答應過的事必定會做到,趙員外已經應了她大伯,絕不會叫有半點閑言碎語傳出去,他已經告誡了那兩個婆子不許多嘴,等過幾天他的新鋪子開張,就把她們兩家都遠遠打了。」

  「這就好,這就好。」李氏得了準信,頓時鬆了口氣。

  「員外還說,出了這等事他心裡十分過意不去,這是十兩紋銀,叫你拿著給笙兒買點兒補品壓壓驚,我早說趙員外是個守禮的正人君子,你還不信。」

  「不,不,這銀子我千萬不能收……」

  文笙聽著外間屋妯娌兩個為那十兩銀子推拒起來,神情不禁變得有些微妙,慢慢伸手摸了摸自己脖頸上包裹的傷處,前生她到死都還沒訂親呢,這變成尋常人家的姑娘,沒有家族庇護,剛剛這麼小就有人來打主意了?

  李氏最後還是收下了那銀子,因為姜氏又勸道︰「我看你這裡就一個廚娘管著做飯洗衣裳,平時也倒罷了,笙兒出了這事,不如等她好一好再添個丫頭,平日裡也好陪著她說話散散心,省著待在家裡胡思亂想。再說笙兒都這麼大了,你還能留她幾年啊,還要準備嫁妝呢。」

  李氏感激拭淚︰「這些年多虧了嫂嫂幫襯。」

  「說得什麼話,二弟不在家,你這裡有事,我和當家的不照應,還能指著外人不成。」

  姜氏稍坐了一會走了,李氏回來,臉色好看了許多。

  文笙看了又看,覺這婦人大約是真沒什麼城府,也不知道是怎麼把閨女拉扯大的。

  這場大病文笙直躺了半個多月才能起身,李氏覺女兒變得與她不像以前那麼親近,話也少了,還當文笙生死邊緣走了一遭受到的刺激太大,絲毫沒有覺不對。

  文笙想自己前生死的時候明明是冬天,洛邑還下著大雪,這會兒卻是深秋。

  她來到這個陌生地方轉眼就過了四十九天,若她前生十七年種種不是虛妄,過了七七之日,亡魂托生已成定數,便是地府閻羅現她這裡沒喝孟婆湯重新轉世,也只得將錯就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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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7 10:40 AM

第一卷 第三章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文笙養病期間姜氏跑得很勤,她能言善道,不過幾回就把李氏哄得心中再無芥蒂,妯娌兩個和好如初。

  那時文笙喉嚨的傷還沒好利索,說話費勁兒,只能先冷眼旁觀。

  她已經看出來了,這個家只有她和李氏兩個,當爹的顧二聽那意思已經很多年沒有回家了,音訊皆無。李氏上面沒有公公婆婆,這些年全靠分家得的幾畝良田支撐度日,她性子軟弱,凡是與外人打交道的事不管雇人種田還是賣糧都是拜托姜氏兩口子,怪不得要說一句「這些年多虧了嫂嫂幫襯」。

  顧大不但家裡有田,還在一間衣裳鋪裡做著掌櫃,東家便是那趙員外。

  衣裳鋪主要是做女人衣裳,專門雇了幾個巧手婆子負責給女客介紹款式,量體裁衣。

  前身之所以想不開投梁自盡,便是因為有一日姜氏帶了她出去,說是鋪子裡有幾件衣裳不巧做得窄了,改又沒法改,打算便宜處理了,叫她去試試合不合身。哪曉得那日趙員外正好到鋪子裡察看,不知怎的外間伙計全都不在,他無人招呼,一路到了內室,撞見了小姑娘衣衫不整。

  這在顧文笙看來不過一場齷齪鬧劇,可叫前身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姑娘遇到,儼然是塌了天一般,唯有一死才能證明清白。

  到現在趙員外補償了她十兩銀子,看似事情過去了,文笙卻知道,這不過是看她尋死,不敢逼迫得太緊罷了。

  不知道田賁的判亂平息了沒有,顧家有多少人在那場浩劫中活了下來。

  亂軍不打到她現在所在的離水城,像姜氏、李氏這些內宅婦人是不會關心這等天下大事的,她也沒辦法從她們的閑談中得知戰況。

  死前那幾年,她讀了許多游記,也親身去過不少地方,不知道為什麼從來沒有聽說過海邊有一座名叫離水的小城。

  若是叔伯父兄們全都遭遇不測,她以這具身體恐怕很難再得到族人的認可。即便如此,她也不願替這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活下去。

  就算沒有趙員外這件事,按李氏整日思量的,也不過是想她早早嫁戶殷實人家,相夫教子,一輩子安分待在內宅。

  以她顧文笙的前生,還有祖父顧衡臨終時的期許,怎麼可能遂了李氏的心意?

  等文笙養得差不多了,李氏果然找了個丫頭來與她做伴,新來的丫頭名叫翠兒,是家裡廚娘梅氏的小女兒,比文笙還小著兩歲,說是服侍,也就是翠兒每日來給梅氏打打下手,陪著文笙說話解悶兒,講好了,不另算工錢,只梅氏每個月多領一麻袋糧食。

  翠兒年紀小,愛說愛笑,有她在的時候,文笙耳朵邊上就嘰嘰喳喳地熱鬧異常。

  「姑娘,外邊天氣可好了,我扶你到院子裡坐會兒吧。」

  「姑娘吃石榴不?我看這樹上的石榴都紅了。」

  文笙搖了搖頭,她仰臉看著一絲雲彩也沒有的蔚藍晴空,偶爾有鳥雀自屋檐飛出高牆去。

  家裡只有座北向南的房舍三間,廚房建在後院,這會兒梅氏應該在廚房忙活。

  「這院子可真寬敞,我家還沒有這裡一半兒大呢,就這樣爹娘商量說還要再在東廂蓋一間,我二哥明年就該娶媳婦了。」

  文笙笑了笑,這個家在她看來實在算不上「寬敞」,人丁不旺倒是真的,男主人杳無音訊,李氏就只能指望著她了。她若是能回去,必定要安排好李氏今後的生活。

  「我二哥說昨天城隍街上的廟會可熱鬧了,好幾家扎台唱大戲,還有玩雜耍的,後來將軍府的人給要飯的分了好些吃食,一直鬧到天黑了才散。要不是有軍爺們盯著,那些窮要飯的能打破頭。」

  「將軍府……」文笙怔然,能稱得上將軍,必然是統帥軍馬,就像田賁那樣的。

  難道是朝廷為了征討叛軍,提拔重用了哪一位家住離水的新人?

  「戰事如何?可打完了?」她忍不住問。

  翠兒搔了搔腦袋︰「怎麼可能,南邊不還一直在打嗎?東夷人太狡詐了,我聽爹說前段時間章彰州大捷打死的上萬敵人大多是海匪,東夷根本就沒有傷筋動骨……」

  文笙心下一凜,往翠兒臉上望去。

  翠兒說得戰事和她想的完全是兩回事,彰州,又一個陌生的地名,與離水這個海邊小城不同,能稱得上大捷必是兵家必爭的要害之地,若說她對此也孤陋寡聞沒有聽說過,那麼開戰的另一方「東夷」她不知道那就太不應該了。

  翠兒她爹是個車夫,對外邊的事倒是知道的不少,翠兒見文笙神情有異,還道她被自己的話嚇住,連忙寬慰道︰「姑娘別怕,咱們離水靠北,地勢險要,又是紀將軍的家鄉,東夷的賊寇必不敢來。」

  文笙澀然道︰「東夷既然打了敗仗,可有什麼表示?」

  文笙一旦想套翠兒的話那可太容易了,不過半日她便自翠兒口中知悉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宛如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淋了她一個透心涼。

  文笙萬沒想到自己如今所待的竟與她前生十七年並非同一個世界,此處沒有田賁叛軍,也沒有她那偌大的家族,有的是一個叫做大梁的皇朝。原本大梁一統天下,三百年前南淵王造反不成,退守飛雲江,佔據了南方一隅稱帝,便是南崇,而大梁也因之成了北梁。

  至於那正打仗的東夷指的是東海諸島,據說那裡的人茹毛飲血,十分野蠻凶殘,整日幻想著自海上打過來,佔據北梁的大好河山。

  她這縷幽魂不知怎的穿越了遙遠的時空,成了北梁治下的一個小小臣民。

  這裡的日月星辰看上去和故土沒什麼兩樣,可知交遍天下的顧家在這裡從未出現過,她待過的地方見過的人全都不同,滄海桑田甚至每一張面龐都是那麼陌生,過去十七年的經歷也無人再可訴說。

  文笙忽而感覺心裡空空的,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寂寞。

  她一連好幾日都茫然若失,還未等她想好以後該怎麼辦,伯母姜氏又上門來,要給文笙提一樁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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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7 10:48 AM

第一卷 第四章 惡媒

  家裡不過房舍三間,姜氏又是個大嗓門,文笙將翠兒支開,悄悄在門口站了一站,就將她和李氏所說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其實知道是提親,文笙立刻就猜到男方是什麼人,姜氏費盡心力整了前面一齣,這會兒必是來給趙員外當說客的。

  直到現在她還不知道害得前身尋了短見的這位趙員外是何方神聖。

  既稱員外,又開著好幾家店鋪,年紀肯定不小了,有幾個臭錢,說不定在這離水還有些勢力……

  「……雖是續弦,可也是明媒正娶的老婆,你想趙家多有錢,上面又沒有婆婆,這麼好的條件,若不是恰巧出了那樣的意外,員外覺著對不起笙兒,還輪不到咱們呢。」

  果然如此。文笙聽著屋裡姜氏說話,面上不禁帶了幾分冷意。

  像姜氏這種見利忘義的婦人,若是出在洛邑顧家,必定為千夫所指,在家廟裡關到死,叫她再也不能興風作浪危害家族。

  「這不行,嫂嫂別怪我不給你這個面子,論年紀那趙員外都能給她當爹了,幾個兒子比笙兒的年紀都大,笙兒最是老實本分,這絕無可能。」李氏語氣罕見透著不悅。

  姜氏嘖嘖兩聲︰「我說你可別犯傻,趙員外他除了年紀大些哪點不是打著燈籠難找,這男人都是偏疼小媳婦老兒子,更別提咱們笙兒模樣長得又好,等她生了兒子,前頭那幾個算什麼,趙家的萬貫家財還不早晚是你親外孫的。二弟丟下你們娘倆這麼多年沒有音信,孩子嫁得好,你到老也能跟著享享福。」

  這些年家裡沒有頂梁柱,李氏拉扯女兒過得不易,一聽姜氏提到錢財,登時便有些氣弱。

  但再是如何,她也沒到要賣女兒的地步,壓低了聲音,堅持道︰「笙兒不肯,因為那事都尋死覓活的,你和我說再多也沒用。」

  姜氏有些惱了︰「我這又是為了誰,你可不要忘了,笙兒前頭出的那事,在場幾個婆子都是趙員外的人,一旦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去,笙兒這輩子就算是毀了,就連咱們顧家在這街坊鄰居面前也休想抬起頭來。」

  「……這是趙員外的意思?」李氏如受雷殛,顫聲道。

  「哪能啊。我這不是防備著萬一嗎?真到時候壞了名聲好人家誰還肯娶笙兒,難道要給人做妾不成?」姜氏長吁短嘆,好像為佷女擔著十足心事。

  文笙聽著姜氏這一番軟硬兼施心裡不禁一陣膩味。

  雖然誤入了這個陌生的世界,卻不意味著她自此就要束縛住手腳,代替原主生活。趙員外這件事必須要想個法子趕緊了結,整天糾結於嫁張嫁李,她還沒有那麼多閑工夫。

  李氏沒了主張,沉默半晌,硬著頭皮道︰「你叫我想一想,再說笙兒那裡,也需她同意才行。」

  文笙站在門口,聽著姜氏說完話要走,全沒有回避的意思。

  姜氏拉門瞧見文笙嚇了一跳,李氏在後面慌地叫了一聲,兩人都知道適才那一番話已經被這孩子盡數聽了去。

  不同於李氏滿臉擔心,姜氏「哎呀」了一聲,嗔怪道︰「嚇我一跳,你這孩子,怎麼偷聽大人說話呢?」說話間眼睛像刀子一樣將文笙從頭到腳掃了一遍,頗有些想要賣個好價錢的意思。

  上輩子落在文笙身上的目光各式各樣,她全沒把姜氏當回事兒,好歹記著自己「初來乍到」,又剛被人下了圈套,娘親李氏明擺著性情軟弱好欺,被對方拿捏慣了,現在就撕破這賊婦的臉皮自己必是吃虧的一方,故而壓住了火氣,眼睛裡露出淡淡嘲意,開口道︰「君子坦蕩蕩,伯母說了什麼害怕被我聽到?」

  文笙自從傷了喉嚨便很少說話,這會兒開口,聲音語氣聽著都與往日有些不同,更何況先前那十五歲的小姑娘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姜氏心下一突,覺著自己這姪女生死關頭走了一遭變得說不出的陌生,訕訕然回頭向妯娌交待︰「聽到了也好,快別送了,你們娘倆趕緊商量商量,好日子都還在後頭呢。」

  文笙目送著姜氏匆匆而去,未等回頭,屋裡便傳來了李氏悲悲切切的哭聲。

  文笙有些無奈,轉身進了屋,她還不怎麼適應和這具身體的母親親近,有些無措地站在離她幾步開外,掏出了手帕遞過去︰「好了,別哭了,哭能解決什麼問題。我肯定不會答應嫁給那老頭子的,等過些天就叫他們死了那心。」

  誰料她這話一說完,李氏那裡哭得聲音更大了,上前不由分說把文笙緊緊摟在了懷裡,真個是泣不成聲︰「都怪你那狠心的爹,丟下咱們娘倆十幾年不聞不問,出了這樣的大事,連個拿主意的人都沒有。我苦命的笙兒……」

  文笙被她抱著頭壓在芳香綿軟的懷裡十分不慣,再聽這哭詞更覺無語。

  不能由著李氏自憐自艾下去,要想快刀斬亂麻,就必須趕緊給李氏找一個主心骨管住她。家裡的情況文笙早自翠兒嘴裡打聽出來,這人選也是現成的。

  她從李氏懷裡掙了掙,脫離出來,提醒李氏︰「快別哭了,我爹不在,還有外公外婆,我都叫人家逼得上吊了,你難道不該回趟娘家,和外公大舅他們把事情說一說?」

  李氏身子一顫,面露猶豫︰「你外公身體可不怎麼好,生不得氣,再說……」

  文笙知道她在猶豫什麼,自己出事快兩個月了,李家從未有人上門,一開始文笙還以為李氏沒有娘家人,誰知道並不是這樣。

  因為她爹自十年前便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李家心疼女兒守活寡,便由文笙的大舅出面,幾次想接了李氏母女回去,而顧家這邊因為顧大兩口子阻攔,兩下幾乎撕破了臉,到最後,是李氏聽信了嫂子的話,害怕娘家接了她回去是要安排她改嫁,主動和娘家人疏遠了,若非逢年過節老人過壽根本不回去走動。

  這次女兒受了欺負尋死這麼大的事,李氏也沒有給娘家透露過半個字。

  文笙雖完全不記得李家人脾氣如何,卻篤定他們一旦知曉趙員外的事,必定會與顧大夫婦對著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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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7 10:53 AM

第一卷 第五章 大人物

  李氏六神無主,聽文笙說話在理,當下便決定明日回趟娘家,悄悄向老娘大哥求個主意。

  文笙看李氏打算一個人回去,將自己留在家中,便直說她也要同去。

  不但如此,她還親自盯著李氏將家裡的房契細軟一應值錢的東西全都收拾起來,包了個包袱準備一起帶回李家,又叫翠兒傳話,請她爹明天一早趕了驢車到巷子口等著。

  李氏不明所以,她覺著女兒自從出事之後性情大變,說話做事隱隱透著一股說一不二的氣勢,竟比妯娌姜氏還要強勢,她從前拗不過姜氏,現在自然也拗不過女兒,文笙怎麼安排,她就老老實實聽著。

  等第二天坐上驢車,文笙對著一臉愁苦的李氏,不禁暗自嘆了口氣,她到不擔心自己,若是李家也沒有辦法解決那姓趙的,她就離開這小城,開始自己的人生。

  只是李氏從此孤獨一人,靠著父兄生活,不知會不會整日以淚洗面,再像她閨女似的想不開?

  她這麼半路過來,真得很難將另外一個女人當做自己的親娘,尤其又是這麼一個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女人。

  一路上文笙不大敢輕易同李氏說話,怕再招惹得她掉眼淚。

  她轉開頭去,聽著沿途傳來的各種聲音,心中不由對前路感到一陣迷茫。

  為什麼自己會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今後又該怎麼生活?哪怕是前生做為顧家的九小姐她也沒有找到自己人生的目標,也許是沒有來得及,生命太短暫,若是祖父能活得再長些,也許就會教她知道,人是為什麼而活。

  好在那十七年她見過世面,開闊了眼界,不然就會像李氏這樣,一輩子走不出世俗給女子設下的無形樊籠。

  文笙想想,又莫名覺著悲哀,李氏她們其實並不會覺著自己有多不幸,就像翱翔過的蒼鷹寧死也不願再待在籠子裡,若她顧文笙也過成那樣,必定要飽嘗痛苦煎熬,想想都覺著不寒而栗。

  李顧兩家隔著大半個離水城,只路上就要走將近一個時辰。

  上了中心大街道路漸寬,驢車也不再顛簸,翠兒她爹在前面提醒道︰「將軍府快要到了。」

  文笙撩起車簾向外望了望,遠處的街口矗立著一座御賜牌樓,自她這個方向瞧不到牌樓上寫著什麼字,牌樓下方站了兩隊軍士,隊前錦旗隨風飛揚,上書一個斗大的「紀」字。

  文笙眼神很好,匆匆一瞥,便覺那些軍士個個健碩魁梧,遠遠看著似有一股肅殺彪悍之氣,不禁暗生好奇。

  翠兒她爹約束著拉車的黑驢怕衝撞了行人,口裡念叨︰「看這陣仗,今天將軍府怕是有什麼事,咱們走後街吧。」

  驢車沒有再直行,而是拐上了另一條街。這邊街上人明顯多起來,驢車繞了一段路,經過將軍府後門的長街上了往西去的官道。

  再往前走不多遠,前面封了路,數十名士兵手持長槍擋在街頭不讓通過,百姓有急事的改道它行,不著急的便留下來看熱鬧。

  翠兒她爹將驢車趕到路旁找了個空地停下,商量李氏道︰「我就說有事吧,顧家太太,去西城繞路的話又得多走好半天,咱們不如在這裡等等。」

  李氏應了聲「好」,她帶著女兒回娘家也不差這一時半刻,正好想一想待會兒怎麼跟老娘開口。

  周圍看熱鬧的越聚越多,文笙聽到有人議論,說是今日會有大人物到離水來,一會兒要由此經過。

  尋常百姓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文笙暗忖︰「不知這所謂的大人物又是何方神聖?」

  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時辰,由遠處傳來了馬蹄聲,人群突得一靜,好幾個人一起小聲道︰「來了!」

  文笙自車內欠了身子撩簾張望,來人車馬正經過街口,她自那些兵士的長槍間隙看到前後過去了足有上百匹馬,馬上騎士大多做護衛打扮,如同眾星拱月般保護著中間二人。

  這兩個人在文笙視線中不過如流星閃現一晃而過,還是側面,沒有給她留下太深的印象。

  其中一個騎著馬,大約五十來歲模樣,穿著藍色錦袍。

  文笙主要留意的是另一個乘轎的。轎是軟轎,敞著頂,坐轎人在裡面一覽無餘。

  那男人看上去要年輕一些,面龐瑩白,頭戴玉冠,穿了件掐金線的白袍,背後插了支碧色玉簫,顯得整個人風姿卓然。

  短短時間文笙沒有去看那人五官長相,卻將眼睛盯在那支簫上,她莫名有一種感覺,這支簫打眼看上去頗為不凡,很可能是件寶物。

  這隊人馬很快過去,街口恢復通行。

  文笙聽得周圍行人議論,看樣子來人是直接去了將軍府,那麼說,這是將軍府的客人。

  沒有人能確切說出那兩人的真正身份。

  驢車復又上路,這次路上再無阻礙,順利將母女兩個送到了城西李家。

  同許多本地人一樣,李家祖祖輩輩靠著打魚為生,直到李氏的父親李有田年逾不惑,有一回出海遇到大風差點沒回得來,才賣掉了家裡的漁船,轉而在魚市裡做起了小買賣。

  魚市生意難做,但也分人,李有田在這上面沒什麼天分,開始幾年過得緊巴巴的,全家勉強混個溫飽,等到大兒子李榮接管了生意,也不見他怎麼起早貪黑下力氣,成天在那些攤販中廝混,不知怎的,李家的日子倒是越來越好了。

  李氏是李有田的老生女,上頭哥哥姐姐好幾個,從小到大什麼事都有人給操心,出嫁成了顧家人,吃苦受罪不說,李家老太太每每想起閨女給顧家守了十年活寡,還和自己生分了,就忍不住憋悶地想掉眼淚。

  這不年不節的,李氏提前連個招呼也不打帶著孩子突然回來,直將李家人都嚇了一大跳。

  有道是知女莫過母,李老太一見到李氏,便看出來她面上強顏歡笑,心裡一肚子委屈,必是顧家出事了。

  她叫李榮媳婦領著文笙先去收拾住處,又避開了老頭子,單獨領著李氏進了內室,道︰「說吧,到底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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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7 11:00 AM

第一卷 第六章 外面的世界

  「什麼!」李老太太失手打碎了茶盞,抖著手指了李氏好一通臭罵,「糊塗啊,早叫你帶著笙兒回家來你偏不聽,那姜氏是個什麼好物?你叫她迷了魂,她說什麼你都信,這可好,她把笙兒算計進去了。這是早就設計好了的你沒看出來?那個破鞋賤婦,連自己的親姪女都要拿去送禮,還和那老王八設下這麼歹毒的圈套。」

  李老太太出身市井,年輕時候也是罵街的一把好手,李氏聽她罵得粗俗,抹淚勸道︰「娘!」

  李老太太恨鐵不成鋼︰「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糊塗東西,怪不得笙兒要想不開。笙兒什麼也不懂,真要是給那姓趙的老王八做續弦,往後更要給顧大兩口子牽著鼻子走。那賤婦八成還肖想著往後老王八的家產都變成姓顧的。我呸!」

  李氏被親娘罵得滿臉通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再不敢多言一聲。

  李老太太恨死了顧家,罵完了閨女,叫了大兒子來商量。老頭子身體不好,怕氣出個好歹來不敢叫他知道。

  母子兩個合計了半天,覺著當務之急是趕緊給文笙定下門親事,男方最好能夠知實知底,不害怕流言。

  趙榮有句話沒敢跟老娘說,他覺著外甥女這個情況最好是嫁到外地去,不過他認識的人裡面沒有那麼合適的,萬一糊里糊塗嫁一個條件還不如那姓趙的,那他這大舅可百死莫贖了。

  老太太拍板叫閨女在家裡住下來,不許再回顧家,又將幾個兒女全都叫回來,要給文笙找婆家。

  李家的大人們忙得焦頭爛額,李老太太特意叮囑孫女青桂︰「你表妹在家裡受了委屈,以後就常住咱們家了。你們倆年紀差不多,這些日子你什麼也不用做,就陪著她,哄她開心,回頭奶奶記你一大功。」

  青桂還不知道所謂「委屈」指的是什麼,倚在老太太身邊笑嘻嘻地道︰「奶奶您放心吧,我巴不得有人作伴,文笙妹妹回來住真是太好了。」

  往常文笙一年也來不了兩回,青桂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說話細聲細氣,一著急就臉紅掉淚的樣子,她見小姑媽兩隻眼睛腫得跟桃子似的,還以為會看到一個哭得死去活來的顧表妹,誰想對方看上去神情如常,跟沒事人一樣。

  不過停了一小會兒,青桂又覺著奶奶說得沒有錯,文笙表妹變得對什麼事情都興趣缺缺,分別是心緒不佳嘛。

  文笙自然看出來小表姐在努力哄自己開心,不過她對青桂拿出來的毽子針線實在提不起勁兒來,道︰「我想出去走走。」

  李顧兩家在離水論地位都屬中等,不像大戶人家的姑娘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青桂和爹娘說了一聲,兩人換了衣裳出門。

  青桂領著文笙在家門口轉了轉,巷子裡左鄰右舍她都很熟,見到年長的就乖巧地打招呼,順便介紹一下文笙。

  看得出這一整條街上民風很是淳樸。大家共用街頭的水井挑水吃,草垛就堆在門口,有幾戶甚至連街門都大敞著,幾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正湊在街門口玩耍,瞧見二人過來探頭親熱地喊「青桂姐姐」,又好奇地打量文笙。

  青桂便問文笙道︰「妹妹要一起玩麼?」

  文笙默默地搖了搖頭。

  她再要往遠處走,青桂卻道︰「就在這周圍逛逛吧,街坊們都認識還不礙事,出了街口壞人就多了,太不安全。妹妹聽話,逛完了咱們就回去,要不然姑媽該擔心了。」

  文笙聽她如此謹慎,忍不住問︰「外邊壞人很多?眼下世道亂到女子都不敢上街了麼?」

  文笙盤算著自己早晚有一天要離開李家,到時候去哪裡怎麼謀生都是問題,說到底她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世道越亂,安全越沒有保障,如今沒有家族在身後撐腰,自然事事都要她好生籌劃。

  青桂嘆了口氣︰「我聽爹爹說,咱們離水好歹是將軍的家鄉,還算太平,別的地方更亂。就算關了門待在家裡也說不定會被賊人搶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咱們會托生,還是小心點兒吧。」

  雖是這麼說,文笙回到李家之後還是惦著到更遠的地方看看,她自己雖然可以溜出去,但想到回來之後多半要面對李氏的眼淚,未免有些不自在,只得先忍著。

  幾天之後處得熟了,文笙叫青桂拿了套三哥李從武小時候的舊衣裳給她,簡單改了改,對鏡穿起來。

  青桂在旁看著驚訝得合不攏嘴。

  她這個表妹五官標致,雖然身體瘦弱還沒有長開,卻是個標準的美人胚子。此番突奇想要扮男裝,青桂先前只當是個玩笑,誰知文笙不過拿黛筆隨便描了描眉,扎起頭巾換了身衣裳,立刻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眉眼因為描畫那幾下比先前多了幾分英氣。

  只看舉止氣度,大約沒有人會認出她是個小姑娘,只會覺著這身舊衣裳太不相襯,分明是哪家的小公子喬裝打扮偷偷溜出來玩耍了。

  文笙來這裡快有兩個月,照鏡子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她伸手在面頰上摸了摸,看著鏡子裡有些模糊的人影兒,心底湧起一絲悵然。但她很快克制住,回頭同青桂道︰「姐姐你也換了衣裳,叫三哥帶咱們出去玩,好不好?」

  青桂的三哥李從武今年十八了,還未定親。

  李從武生得高大魁梧,從去年李榮就托人把他送到了附近一個鏢局子裡,一邊幹活一邊跟著鏢師們習武,這一年來身手練得不錯,打起架來等閑三兩人近不了身,所以文笙一說叫他領著上街去玩,青桂也覺著這主意不錯。

  不過真穿戴起來顯然不像青桂想的那麼簡單,到最後她將肚子都笑疼了也沒捯飭利索,就連文笙也跟著忍俊不住。

  等李從武自鏢局子回來,青桂央他去叫了輛車,別別扭扭穿著男裝和文笙上車坐好,李從武步行陪著,三個人一起上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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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7 11:03 AM

第一卷 第七章 人情多冷漠

  趕車的老漢和李家相熟,是個老鰥夫,少言寡語,李家人常用他的車。

  坐著驢車走了兩條街,青桂還是沒能將好奇的目光自文笙臉上移開,這次回來顧表妹身上的變化太大了,他們三個一起上街,叫不認識的人看到了,十九要當成是少爺、丫鬟和僕人,真是好沒天理……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文笙的目的當然不是坐在車裡走馬觀花。

  李從武出來前被娘提著耳朵叮囑要照顧好兩個妹妹,此時跟在車旁好脾氣地問︰「你倆想去什麼地方逛?帶你們去城南看雜耍好不好?」

  顧家有人在衣裳鋪子做事,衣裳想來不用愁的,李從武又不想帶她們去買脂粉飾,憋了半天,才想出這麼一個主意來。

  文笙叫道︰「等等。」驢車剛一停便身手俐落地自車裡跳下來,「我出來透透氣,和三哥走一會兒。」

  青桂「哎」地叫了一聲,大街上沒法糾纏,只得無奈地任她去了。

  李從武沖文笙憨厚地笑笑︰「那咱們走慢點兒,等你累了再坐車。」

  文笙打量周圍,前方不遠有個雞蛋市,賣雜貨的、屠宰家禽的擠得街道兩旁滿當當,進出市場的人大多身上補丁摞著補丁,步履匆匆為生計而奔波,一張張或年輕或蒼老的臉都繃得緊緊的,很少能看到恬淡的神情。

  一陣風刮過,帶來街市裡面嗆人的雞屎味,李從武趕緊捂住了鼻子,悶聲道︰「一直往前走,出了這條街就好了。」

  文笙不以為忤,依舊慢悠悠地前行,實際上她這具身體比起前世大是不如,走得急了兩腿酸疼,受罪的還是自己。

  前世十三叔帶她去登雲台山,憑吊先賢「目送歸鴻,手揮五弦」,雖然將她累得夠嗆,還叫十三叔因此取笑了一通,可也好歹爬到了山頂。

  如今一切都成了過往煙雲。

  文笙有些走神,來不及悵然,對面行人突然擠了一下,一個小個子踉蹌著向她撞來。

  李從武叫了聲「小心」,伸臂護住文笙,那小個子止步不迭,徑直撞在了李從武結實的臂膀上。

  那人瞪了一眼李從武,沒有道歉,而是惡狠狠回頭尋找始作俑者,口裡罵道︰「誰他娘的瞎了狗眼,不好好走路!」

  後面沒有人搭理他。

  文笙卻注意到剛才那一擠,一個做工考究的荷包自對面一個中年人身上掉下來,那人渾然不覺,已經走出去老遠,剩一個荷包孤零零落在地上。

  小個子罵聲未絕瞧個正著,眼睛一亮,還未有所動作,文笙已先一步彎腰將荷包拾起,聲音清朗︰「哎,那位先生,請留步,你的東西掉了。」

  小個子回頭眯起眼睛重新打量了一下文笙,又看了看李從武橫在他眼前的大粗胳膊,悻悻然向後退開,嘟囔了一句「多管閑事」。

  這時候驢車已經停下,青桂悄悄撩起車簾子向外偷看。

  周圍許多雙眼睛都在往這邊看,那中年人終於意識到後邊是在叫自己。

  他回頭望來,瞧見文笙拿著的荷包,怔了一怔,眼底湧裡戒備之色,幾步搶回來將荷包一把奪到了手中,手在荷包上飛快地捏了捏,覺裡面東西未少,低低說了聲「多謝」,眼望周圍掃了掃,轉身揚長而去。

  這過程太快,以至於做了好事的文笙全未反應過來。

  復又前行,文笙半晌沒有說話,方才陌生人之間的提防與冷漠再一次提醒了她這個異鄉孤魂,這裡已經不是她所熟識的那個世界。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到這裡來,也不知道往後怎麼生活……

  趕車的老頭兒搖了搖鞭子,開口道︰「武哥兒,你這弟弟心善啊。」

  李從武「嘿嘿」笑了兩聲。

  青桂在車裡小聲嘀咕︰「你可別再多管閑事了,人善被人欺,容易惹禍上身。」

  文笙慢慢點了點頭,李從武看出她這會兒不怎麼開心,安慰道︰「沒事,有我呢。」

  青桂不放心,將目標轉向了李從武︰「哥你才學了幾天武,我聽說外邊人都壞著呢,沾邊兒就賴,動不動就想訛你,還有那自己過得不順,恨不得周圍人都跟著倒霉的,反正亂得很,你可不要亂逞英雄,說不定得罪人了還不知道,遇見個不想活的,刀槍無眼,不定出什麼事。」

  李從武對自己的一身武藝十分自豪︰「放心吧,就憑你哥這塊頭兒,誰想找事兒也得掂量掂量。」

  文笙深吸了口氣,她死而復生這兩月見過的人不多,姜氏那是親戚,都會貪圖趙員外的家產往火坑裡推她,那姓趙的自也不是什麼好人,若不是礙著顧大兩口子在中間,說不定連個「名分」也不想給她,就是適才路上打了照面的這幾個人,看上去也都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最叫人心冷的是大家這見怪不怪的反應,青桂所說應該是真的,她復生的這個地方人與人之間就是這麼的冷漠,一旦她離開李家,離開原身的親人,就要面對著這麼一群陌生人。

  可以想見前路會有多麼艱辛。

  離開那條街,李從武帶著兩人先去了城南,轉了半天沒有看到他說的雜耍,大街上口角甚至大打出手的倒是目睹了兩三起,最後那一回打人的和被打的都頭破血流,行人紛紛走避,連官府都驚動。

  李從武十分掃興,想要帶著兩個妹妹回家去。

  文笙卻道︰「三哥,這附近有沒有相熟的茶樓?咱們去喝壺茶歇歇腳吧。」

  李從武咧嘴一笑︰「我知道了,你是想去聽書。出來半天剛好也餓了,咱們去陳家老店,三哥請你們喝茶吃點心。」

  文笙笑笑,與青桂的興奮不同,她對說書人嘴裡的帝王將相才子佳人並沒有多大興趣。

  不管在哪兒,酒肆茶樓向來是聚集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的地方。各種真真假假的消息滿天飛,文笙覺著若是能到這樣的場合坐坐,用心觀察,比自己這麼在街上閑逛要有價值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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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7 11:08 AM

第一卷 第八章 胡琴悲歌

  李從武說的這家店在離水算得上名副其實的老店,開業至今足有四五十年,在這世道一家茶樓能無災無難開這麼久,文笙不用打聽也知道這家店的老板必是個有背景有手段的人物。

  他們三人到陳家老店的時候離飯點兒還早,大堂裡已經聚了幾十號閑人在喝茶聊天,時不時因台子上說書人講到精彩處而哄然喝彩。

  青桂低頭跟著哥哥別別扭扭上了二樓,等落了座現沒人注意到她才微微鬆了口氣。

  文笙落後稍許,相較寬敞明亮的大堂,樓上相對隱蔽些,視線又好,找張桌子隨意一坐,整個店堂包括台子上都看得清清楚楚。

  美中不足是此時店裡有幾桿老煙槍正吞雲吐霧,雖然樓上樓下窗戶都大敞著,氣味仍然十分嗆人,青桂既緊張又不慣,小臉兒繃得緊緊的。

  三人一坐下就有茶博士跑過來招呼,李從武認識他,問話的口氣十分隨意︰「你們這裡說書的換人了啊,還挺熱鬧的,這說的什麼?」

  茶博士「嘿嘿」一笑︰「爺您有所不知,新換的不止他一個呢,大家都想聽個新鮮不是?『紀將軍彰州大捷』,這書我也是頭一回聽,三位來點什麼?」

  李從武隨便要了壺便宜花茶,又點了幾樣點心,向兩個妹妹道︰「既是講咱們紀將軍的,怎麼也要好好聽一聽,我以前跟鏢局的人來過幾回,這裡的茶水不管什麼價錢喝著味兒都差不多,就不花那冤枉錢了,點心倒是不錯,等上來你倆嘗嘗。」

  李從武一看就是粗人,那茶博士聽著他當面貶低自家店裡的茶水也不生氣,笑嘻嘻地躬身退了下去。

  文笙目光自那茶博士身上掠過,飛快將店裡在座的打量了個遍。

  品茶文笙倒算是半個內行,可想也知道,她前生喝過的那些好茶在這個世界都不復存在,而泡茶的手藝,只看伙計們提著碩大的茶壺滿場飛奔,也沒什麼好說的。這麼說起來,不能怪表哥不識貨,換她來也會撿那最便宜的隨便一點。

  店裡的伙計看上去很普通,客人也多是有幾個小錢的懶散閑漢,倒是今日這回書值得聽一聽。

  那位家住離水,目前帶兵在南方沿海抗擊東夷人的大梁名將姓紀名南棠,生平十分傳奇,文韜武略樣樣精通,年少時便力挽狂瀾一戰成名,如今剛過而立之年,已是戰功赫赫家喻戶曉的英雄人物。

  就文笙所見,至少在他的家鄉離水,這位紀將軍有著極高的民望。

  只不知盛名之下是否符實?

  台上的說書人正說到東夷王設下毒計,派遣手下說服了各處海寇領,糾合數萬海寇,乘坐戰船千艘直奔大梁沿海而來,在彰白二州如蝗蟲一樣登陸,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可憐百姓無辜受難,真個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那說書人四十來歲,穿一件洗得白的長衫,看上去貌不驚人,說起書來卻嗓音洪亮,繪聲繪色,說到動情處好似親眼見過當時的慘狀。他講海寇如何大白天衝入白州一家富戶家中,將這家不足周歲的小孫子開膛挖心,在炕上摔成了肉泥,大堂裡登時便有不少人忍不住怒罵出聲。

  李從武漲紅了臉,「啪」地一拍桌子,罵道︰「這幫畜生,真是欺我大梁無人!」

  青桂低著頭悄悄抹眼淚。

  一回書講完,店內群情激憤,怒罵聲蓋住了說書人的聲音,說書的漢子兩眼泛紅,向左右抱了抱拳,看樣子是要先休息一陣。

  文笙看他下台之後沒有過來討賞錢的意思,便將目光移到了眾人身上。

  她看他們一張張臉表情各異,或激昂,或憤懣,不知道為什麼,始終像隔了一層紗。

  他們的喜怒哀樂,就像是一幅在她面前徐徐打開的畫卷,她無法融入進去感同身受,甚至就連她自己在這個世界裡接下來要面對的命運,都不自覺地漠然處之。

  她一點都不喜歡這個時局動蕩人心浮躁的地方。

  若這一切都是虛妄,那她在這裡掙扎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文笙拿起了茶盞,遲遲沒有往唇邊送,神情恍惚,目光迷離。

  就在這時,嘈雜的老店裡突然有胡琴聲響起。

  在做顧九小姐的時候文笙的耳音便很好,如今換了身體,依舊十分敏銳,幾乎是胡琴剛響起一個音,她便在那些亂七八糟喧鬧中抓到了它。

  不,不是抓到,是那一縷琴聲如水墨畫卷裡突然洇開的風起花開,措不及防擊中了她的心。

  胡琴聲幽咽,似是訴盡人生的種種淒苦與不幸,文笙只聽了一個小節,便意識到拉琴的人是個高手。

  這時候,她已經注意到台上不知何時坐了一位貌不驚人的老者。

  老者鬚髮皆白,雙目微闔,膝上支著一把胡琴,身體搖晃,正旁若無人地拉著琴。

  說也奇怪,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店裡的喧嘩聲漸漸弱了下去,很快吵的不吵了,罵的不罵了,連喝茶吃點心的聲音都變得弱不可聞,只有胡琴聲在銷魂蝕骨催人淚下。

  少頃,琴聲如海上風浪過後漸趨平緩,台上的灰衣老者睜開了眼睛,他沒有特意去看誰,目光落在虛空裡。

  文笙聽著他開口唱道︰

  「龍戰於野起白彰,碎肉枯骨血玄黃。聖明天子廟堂坐,啟用翩翩少年郎。十幾曾得國士譽,二十文武振朝綱。誰人不讀南棠句,誰人不識紀將軍。將軍橫戈出征日,四方男兒從如雲,亭台煮酒苦相送,千夫妻女淚濕裙。破檣流櫓夕陽照,烽火狼煙一水漂,東海岸長日月皓,人漸憔悴心漸老,何處少年吹鐵笛,一軍將士不成眠……」

  文笙慢慢將那杯有些苦澀的茶喝了下去,她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已經兩個月了,終於被一琴曲一段唱詞感動,就像一陣突如其來的清風吹開了隔在她和這世界之間的輕紗,這感覺如此真實。

  聽,胡琴悠揚,是那麼的滄桑而悲愴。

  --------------------------------------  

  心漁︰「何處少年吹鐵笛」出自戚繼光的《潞河聽笛》,原詩為︰茫茫遼海無鱗羽,戌客寒深妾怨深。何處少年吹鐵笛,願風吹入阿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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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7 11:12 AM

第一卷 第九章 兩個選擇

  這一琴曲,使得文笙足有兩三日陷在其中無法自拔,她問青桂︰「你覺著胡琴好聽嗎?」

  青桂的反應不出文笙所料︰「很好聽,一聽到那琴聲,我就顧不得再去想那些可憐的人,可哪怕什麼也不想,我的眼淚也不知道為什麼就一個勁兒地往下掉。」說完了她還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

  「你注意聽那老者唱的什麼沒有?」

  青桂不好意思地回望她︰「唱的什麼?好像是說紀將軍彰州大捷的事?」

  是,又不光是,老者的唱詞通俗直白,卻又很古樸動情。

  少時便文武雙全名動天下的紀南棠出征時是何等聲勢,「四方男兒從如雲」,到如今將軍百戰,年年轉戰於東海,也落得個「人漸憔悴心漸老」,其中的惆悵沉重,想必無法對人言說。

  文笙雖然年紀輕輕,但做顧九時耳濡目染,不自覺便沾上了一眾叔伯父兄的臭毛病——不合時宜的感性和清高。陳家老店聽到的這一小段唱詞,如山寺晨鐘一般驚醒了文笙,她想人之一生就當如紀南棠這樣,建立不朽功業,既然自己僥幸未死,又多得一世生命,管它生於何時何地,都要活得精彩,不與草木同腐。

  怎能隨波逐流地困於一家一城?

  等她回過神來,才覺李家諸人已經差不多要把她的親事定下來了。

  到這時候,文笙開始上心地想自己應該怎麼收拾原主身上的這團亂麻,為以後做做打算。

  李榮對文笙的親事十分上心,一方面他對李氏頗有一番長兄如父的心情,也疼愛這乖順聽話的外甥女,另一方面,未嘗沒有想給顧大兩口子點顏色看的意思。

  他挑來選去,最後看中了好友管平江的大兒子管儀。

  管家養了幾條漁船,家境殷實,他和管平江這些年生意上有不少往來,彼此知根知底,別的不說,管平江的幾個兒女李榮早便見過,他那大兒子管儀年方十六,性情寬厚又不失精明,李榮一早便很是欣賞那少年。

  在李榮想來,管家和那姓趙的城西城東隔著那麼遠,姓趙的老王八不過是欺負妹妹一家孤兒寡母,只要這邊趕緊定下來,他和顧大多半無可奈何,就算真有什麼不好聽的傳出來,管家看他的面子也能多包涵。

  再說做海上生意的人家對女子閨譽沒那麼苛刻,只要管儀明白事理就行了。

  李榮把想法跟老娘說了,李老太太有些猶豫,望了大兒媳婦一眼,沒有作聲。

  文笙的大姨母這兩天因為這事也被叫回了娘家,她當初出嫁的時候李家還窮得叮當響,門當戶對,找得夫家也不富裕,丈夫是家裡長子,下面還有好幾個弟妹,好在婆婆和善,早早叫她管了家。同妹妹李氏比起來,她這當姐姐的要有主意得多。

  她這時坐在老太太邊上,望望兄嫂,突道︰「管家是大哥早就看好的,自然錯不了,只是這麼一來,咱們可壓不住她大伯那頭兒,那趙善道怕是不會甘休。還有,笙兒的嫁妝……」

  說起顧大兩口子,李榮也覺著憋氣︰「笙兒沒有爹,咱們幫襯些也是應該的,先把親成了,等過幾年他們拿這事攪不起風浪,就叫妹妹把顧家那幾畝破地賣了,和他們再無瓜葛。」

  大姨母目光一閃︰「娘,大哥,前些日子大省他表弟家不是娶媳婦麼?我去吃喜酒,席上聽人議論說白四老爺正給兒子物色媳婦呢。已經有媒人放出風了,不求女方家裡多麼有錢,只要家世清白,姑娘溫柔懂事,模樣生得好就行。說到底別的都是虛的,白家就想找個漂亮媳婦,叫他們家那位白少爺收一收心,做點正經事。」

  林大省是文笙的大姨夫,大姨母口中提到的白四老爺並不是真的排行第四,而是指的離水縣衙四堂典史白士元,有道是「要錢典史」,這位白典史雖然官不入品,卻手握著實權,像李榮這樣的買賣人逢年過節都要想辦法托人往上送孝敬。

  白四老爺別看外邊風光,家裡卻有一件大煩心事。

  他一直到三十好幾才有了兒子,這白家少爺不知隨了誰,從小脾氣就異常古怪,不愛說話,沒有朋友,請回來的先生不知氣走了多少,但他又不是不學無術之輩,這位白少爺十幾年只痴迷於一件事,那便是畫畫。

  據說他畫出來的東西活靈活現,乍一看與真的無異。

  畫畫是風雅之事,這位少爺說是將白家一草一木全畫遍了,從十四歲起就時常跑到歸雁樓登高望遠,看到什麼便畫什麼。街坊都傳他是因為歸雁樓在將軍府後門的那條街上,離水最大的脂粉飾鋪就在附近,常常有夫人小姐出入,那姓白的是專門去畫美人的。

  兒子名聲如此,使得白四老爺想結門好親都難,愛女兒的人家避之唯恐不及,想巴結他的,他又看不上,這次有這風聲,看來白家是真急了。

  大姨母勸道︰「妹夫當年也是讀書人,不為這個,咱們家當初也不會把妹妹嫁過去。要說模樣,那就更沒得挑了,全縣城的小姑娘我就沒見有比笙兒長得還周正的。這事要真成了,民不與官斗,我看顧大和姓趙的老王八還敢放個屁,顧大兩口子巴不得笙兒嫁到白家給他們沾光,叫他們狗咬狗去。」

  老太太嘆了口氣︰「話是這麼說,白家也不是想進就進的。算了,你去問問你妹妹的意思吧,總要孩子自己樂意。」

  叫李氏看,若不是出了趙員外那事,管家倒是不錯的選擇,她還在猶豫,文笙已替她拿了主意︰「管家絕對不行。」

  李氏皺眉嗔道︰「笙兒?」

  文笙嘆了口氣,她有些犯愁日後該怎麼安置這位遲鈍的母親︰「娘,你難道還沒看出來先前舅舅便打算和管家結親?怎麼能因為我,耽誤了青桂表姐的婚事?」

  李氏微張著嘴,吃驚地望向大姐。

  大姨母臉色有些不自然︰「……大哥也只是有這個想法,還沒和管家商議呢。其實我覺著白家那邊,依笙兒的條件,未必就不行。」都說女大十八變,這次回來外甥女和以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要不為這個,她也不敢生出把她嫁入白家的念頭。

  文笙想了想,一味拖延解決不了麻煩,之前生在衣裳鋪的那件齷齪事必須趕緊了結,要叫歹人受到教訓,依靠李家的力量顯然不行。

  看似走投無路,其實不過是更有權勢者一句話的事,她對自由有著很大的期待,匆忙嫁人什麼的簡直是笑話,不過會一會那位白少爺倒是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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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7 11:16 AM

第一卷 第十章 賞菊秋景

  當年文笙跟著顧家的長輩見識過不少脾氣古怪的高人名士,並不以傳聞中白大少爺的那點兒怪癖為異。

  在她看來,書畫相交本是一件十分風雅的事。

  這個世界實在太寂寞了,文笙很想有機會能結識幾個談得來的朋友。

  說見就見,因為估計著必遭反對,她沒有跟家裡人說,只叫李從武有空陪著她去趟歸雁樓。

  歸雁樓地處繁華大街,樓高三層,和將軍府後門斜對著,彼此相隔不過一箭之地,離水城最好的胭脂鋪、茶葉鋪、書坊和賣文房四寶的店面都在這條街上,它的酒水和醬肘子在離水非常出名,在此進出留連的多屬有錢人,與西城街市上販夫走卒喧鬧嘈雜的情景大相徑庭。

  到了才知道,顧大作掌櫃的那家衣裳鋪子也在這條街上,和賣胭脂的蘭花苑只隔了一家店,名叫趙記衣鋪,絕對的好地腳。

  李從武站在街頭猶豫一番,和身旁男裝打扮的文笙道︰「真的只是悄悄看一眼?咱可得提前說好了,萬一要鬧出什麼事來傳到我爹耳朵裡,三哥我這雙腿可就保不住了。」

  文笙笑笑,安慰他道︰「放心,陳家老店咱們都去過了,不是沒露餡麼,這裡不過貴些,待會兒你就撿便宜的點。」

  李從武愣怔怔地望著她,他想說這根本不是錢的事好麼,歸雁樓的東西再貴,只要不出意外,一頓飯他還請得起。

  以前文笙表妹老是低著頭,說話聲音小的像蚊子哼哼,大半年未見,這次回來變得主意大到他根本招架不住啊。

  文笙雖然話說得輕飄飄,心裡其實很苦惱,從小到大,文笙沒有為銀子操過半點兒心,可眼下這卻成了迫切需要解決的大問題。

  都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往後靠什麼生計,等離了顧家沒有錢吃什麼穿什麼?

  還有那李氏,雖然可以把她留在外祖父家,走前總要給她留下一筆豐厚的養老銀子才能說得過去。

  說到陳家老店,李從武到想起文笙先前拜托他的事︰「我打聽了,拉胡琴那老頭兒姓戚,上個月才來的離水,孤身一人怪可憐的,眼下就住在陳家老店,你既然喜歡,回頭哥再帶你去聽。」

  文笙含笑道︰「謝謝三哥。」

  李從武敦厚豪爽,文笙這兩日相處下來,感受到他那自內心的照應呵護,不覺真的拿他當自己表哥對待了。

  說起來李家人都很不錯,在這個冰冷的世界,難得有這麼一家人真心為自己打算,雖然他們的這份好是對那個已經上吊死了的小姑娘的,畢竟是由她來領受了……

  這時候正是未申交接,下午過了一半兒,離晚上飯點兒還早,生意再好的酒樓也門可羅雀。

  歸雁樓一進去空蕩蕩的,看門伙計一看兩個少年衣著樸素,便約摸著這大約不是來吃飯的客人,賠笑問了一句︰「兩位客官,來點兒什麼?」

  文笙四下一望已將樓裡情況盡收眼底,掏出一塊碎銀子遞給那伙計,壓低了嗓音問道︰「常來這裡畫畫的那位白公子,可在樓上?」

  伙計愣了一下,收下銀子忙不迭道︰「在,在,您二位是……」

  一看來人的出手和氣度,那伙計下意識便收斂了態度,不敢再小覷眼前的兩個少年。

  文笙食指豎起,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笑道︰「聽聞白公子畫畫得好,特意來瞧瞧。不必驚動他,帶我們去樓上,找個靠近些的座位上壺茶。」

  這話一聽就是大有來頭,特意穿這麼寒酸是怕被人認出來嗎?伙計縮了縮脖子,殷勤應道︰「好嘞,您二位跟我來!仔細腳底下!」

  歸雁樓的常客都知道,白典史的寶貝兒子若在,便是躲在三樓上不喜被人打擾,這會兒剛好樓上的幾個雅間都沒有人,伙計便將文笙和李從武帶上了三樓。

  木質的樓梯既高又陡,李從武跟在後面,有些擔心表妹站不穩摔下來,文笙確實走得有些吃力,來此兩個多月,她已經竭盡全力善待這具身體,不挑食多活動,無奈原來底子太差,她現在才剛長出點肉,氣色好了很多,但一劇烈活動便現出原形來。

  伙計心中嘖嘖兩聲,暗忖︰「這細皮嫩肉弱不經風的,不知哪家的小少爺穿成這樣就出來了。」上得樓來,指著面前牆上懸著的一幅畫,低聲笑道︰「您看,這便是白少爺畫的,跟真的一樣,大家都說這幅畫往這裡一掛,那真是滿樓生輝。」

  文笙站定,借著喘息的工夫端詳了一下面前這幅畫,這是一幅立軸水墨,畫的是賞菊秋景,有句話伙計說的沒有錯,畫中選景十分真實,一看裡面的樓閣布局就是她此時所在的歸雁樓。

  後面李從武也看出來了,「咦」了一聲︰「這畫的歸雁樓啊?看著還真挺像!」

  畫上近處取景是滿地大簇盛放的墨菊,枝葉繁茂,花朵有碗口大,千絲萬縷,層層疊疊,筆觸看上去顯得細膩而又逼真。

  文笙不清楚這個世界的人鑒賞標準如何,會怎麼評價這幅畫,以她前生十七年的見識,這幅賞菊秋景明顯帶著南派水墨畫的風格,筆觸雖稱不上老道,卻已脫離了稚嫩之氣,若不是提前知道,僅由這幅畫絕對想不到作畫的人尚不到弱冠之年。

  畫面左側是歸雁樓的飛檐一角,左下方留白,這個位置正常講應該提兩句詩再寫上落款,但現在乾乾淨淨,只加蓋了一小方鈐印。

  朱紅色陽文異常曼妙,一看便知篆刻的人花了不少心思,「白麟遠印」四個小字各具情態,如仙女舒袖,給這幅畫增色不少。

  原來白少爺名叫白麟遠。

  伙計看文笙年紀雖小,舉止卻像個懂行的,還等她或能評價幾句,說說這幅畫畫得好不好,好在何處。誰知她只是盯著看了一陣,什麼也沒說,前走兩步,掃了眼一旁簾幕低垂的雅間,低頭徑自進了隔壁。

  李從武跟進雅間,這樓上太安靜了,叫他下意識也放低了聲音︰「去沏壺茶來!」

  「好,客官您稍等,請問要什麼茶?」

  隔壁雅間裡突然「撲通」一聲響,似有什麼東西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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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7 11:27 AM

第一卷 第十一章 畫痴白麟遠

  文笙對茶沒有什麼偏好,隨便表哥拿主意。

  李從武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離水人久聞歸雁樓的大名,他試著問了句︰「聽說你們這裡有一道『將軍茶』?」

  伙計恭敬地回答︰「是用白州的紅茶加丹桂白菊一同煮沸,煮茶的水取自城南金鉤河上游,客官,您知道金鉤河流經紀將軍的莊子……」

  文笙揮了下手,打斷那伙計滔滔不絕的介紹︰「就它吧。」

  伙計應了一聲,見她沒有別的吩咐,退下去伺候茶水。

  文笙不讓那伙計多話,是因為隔壁的白少爺白麟遠已經不耐煩了,雖然方才那邊只是冷不丁響了一聲,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動靜,但文笙就是能感覺到對方的煩躁之意。

  文笙想若換了自己想安安靜靜地做點什麼事情,偏有人在邊上不停呱噪,她大約也不會有什麼好心緒。

  這時候整個歸雁樓三樓也只有他們兩幫客人。

  文笙站起身,湊到屏風近前,悄悄透過屏風的縫隙往隔壁窺探。

  李從武跟過來,他著實是佩服表妹膽子大,索性有樣學樣,也趴下來找了個位置偷看。

  卻見隔壁窗戶開著,臨窗擺著長條桌案,上面亂糟糟放滿了筆墨筆硯,一個人站在桌旁,穿了件雪青色的罩衣,腰繫深色絲絛,看背影長身玉立,能做這個打扮年紀不會太大,不用猜必定是那位畫痴白少爺。

  李從武暗自咬牙,聽說他日日在這裡偷畫美人,原來竟是真的!

  文笙已經看清楚了,瞥眼見表哥在旁咬牙切齒,不由好笑,拽了下他的衣襟,示意他回去坐好,外邊伙計送茶來了。

  李從武打伙計離開,斟了杯茶,親手送到表妹跟前。

  這「將軍茶」不便宜,杯子裡橙紅色的茶水色澤濃郁,雪白金黃的菊桂個頭小小,在水中不停打著旋兒,襯得十分好看。

  李從武悄聲道︰「好了,人也看到了,等喝了茶咱們便回家去吧。」

  文笙將胳膊撐在桌子上,手托著額頭,以一個十分悠閑自在的姿勢斜靠在那裡,抬眼沖李從武笑笑,突然幽幽嘆了口氣,用一種百無聊賴的語氣道︰「我還以為能看到什麼像樣的畫呢,誰知坊間傳聞不可信,今日這歸雁樓算是白來了,罷了,試試這將軍茶吧,說不定也是徒有虛名。」

  文笙一直特意壓著嗓子說話,聲音不大,但隔壁的白麟遠不過隔著一道屏風,絕對會聽得真真切切。

  李從武嚇了一跳,表妹無緣無故去得罪白典史的兒子,這是想做什麼?都說那位白少爺性情古怪,誰知道他聽了表妹這番赤裸裸打臉的話會有什麼反應?

  他急得連連使眼色︰「那畫畫得多好……」

  文笙輕笑一聲,沒有接話,而是顧左右而言它︰「咱們走吧!」

  李從武鬆了口氣,站起身︰「噢,好。」

  他巴不得趕緊走,只要出了歸雁樓,白少爺縱想報復也找不到人。

  他卻不知在隔壁的人聽來,文笙的那聲笑比多少刻薄話都要刺耳,到底是不屑一顧還是不值一提?難道那幅被人交相稱贊的賞菊秋景在對方看來竟如一坨屎,叫他評價一下還需先行捏住鼻子?

  文笙喝了茶,慢騰騰站起身,前腳出了雅間,果聽身後有人出聲道︰「兩位留步。」

  文笙回頭,只見隔壁雅間門口站了一個面色沉郁的灰衣老者,看打扮像是個管家下人之類,神情卻透著倨傲。

  李從武嚇了一跳,他方才窺探許久,竟沒有現隔壁房裡還有這麼一個人在。

  對方臉色不善,他這做哥哥的自然要擋在前面,李從武露出戒備之色,上前一步︰「什麼事?」

  灰衣老者審視著兄妹二人,著重盯著文笙,將她由頭至腳仔細打量一番,皺眉道︰「你們是離水本地的人麼?哪家的?家裡長輩怎麼稱呼?」

  李從武打了腳底抹油的主意,生怕表妹沉不住氣人家一問就說出實話來,連忙一抱拳,搶先道︰「鄙姓趙,家住城東露裡胡同。」

  文笙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沒想到這位表哥粗中有細,到這時候還不忘要擺那趙員外一道。

  果然對方誤會了︰「露裡胡同?趙善道趙員外是你們的……」

  文笙不願再和那姓趙的扯上瓜葛,截住表哥的話頭︰「大家萍水相逢,何必動問姓名來歷?我們和趙員外並無關係。老丈有話直說吧。」

  灰衣老者眼中閃過一絲不快,他是白府老僕,伺候白典史十幾年,看著自家少爺長大,在離水,稍微有點身份的人沒有不認識他的,就是趙善道本人看見他向來也客客氣氣。

  本來白麟遠出門只帶一個書僮,但這段時間不知怎麼了,總有些不相干的人借故跑來打擾,言辭間透露出結親嫁女之意,叫白麟遠煩不勝煩,他這才跟出來為少爺擋些俗務,叫他能專心畫畫。

  灰衣老者沉下臉︰「小小年紀不知道天高地厚,跑到這裡來信口雌黃,而等粗鄙村夫連飯都吃不上,哪裡懂得我家少爺畫作之妙,還不離開?」

  伙計聽到聲音趕來伺候,被灰衣老者瞪了一眼︰「我待要問問武掌櫃,歸雁樓怎麼回事?什麼泥腿子都往上領!」

  伙計聞言大驚失色,飛快地瞥了文笙一眼便要請罪。

  文笙也不氣惱,含笑道︰「老丈怒,原來是因為在下沒有跟著捧場奉承白公子的那幅畫,呵呵,是我失禮了。我不喜歡講違心的話,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她一口咬定自己不過說了句實話,那幅賞菊秋景就是畫得不堪,倒顯得對方非但沒有涵養,還仗勢欺人。

  雅間裡的白麟遠實在聽不下去了,寒聲道︰「那勞你詳細說說,我那畫到底糟在何處?」

  事情鬧成這樣,文笙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是絕難善了了。

  不過這也正是文笙想要的,她徐徐道來︰「白公子既然想知道,那我就簡單提幾句吧,這幅賞菊秋景匠氣十足,缺少神韻。觀它可知,畫這幅畫的人眼中無趣心中無情,照此下去,一輩子都很難在畫畫上有所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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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7 11:39 AM

第一卷 第十二章 點睛之手

  文笙這番話很不客氣,實在是一針見血不留情面,白麟遠對畫畫越是痴迷,受到的刺激便越大。

  但文笙並不擔心對方會挾私報復,一幅賞菊秋景能看出許多東西來,那畫若真是一無是處,文笙只會隨口附和幾句匆匆離去,再不費這唇舌。

  正因為她看出來白麟遠在畫上十分用心,且有一定的火候功力,才篤定對方聽了自己的話,即使不服,也只會用畫畫找回場子。越內心驕傲的人越是如此。

  「你!」那位白少爺怒喝一聲,跟著「砰」的一聲巨響,隔著簾子不知又砸了什麼東西。

  灰衣老僕臉上厲色一閃︰「你倆先不要走!」轉身回了雅間去勸說自家少爺︰「少爺不要聽他胡言亂語,一看就是什麼都不懂的土包子,畫筆都沒拿過,哪裡懂得欣賞。」

  「你去給我把那幅畫取下來。」白少爺的聲音傳出來,一聽就是在堵氣。

  灰衣老僕出來,瞪了伙計一眼,黑著臉吩咐道︰「去和你家掌櫃說一聲,這裡有事,亂七八糟的人先不要叫他們上來。」過去小心翼翼將牆上的畫取了下來。

  伙計應聲下樓去,李從武緊張地望了眼文笙︰「咱們也走!」

  「別忙走,既然你眼光如此厲害,不如就在這裡畫上一幅給大家瞧瞧,好叫白某長長見識,看看什麼樣的畫才是有神韻的大家之作。」惡氣泄出去,白麟遠說話的語氣聽上去比方才平和了一些。

  灰衣老僕將簾子拉開,雅間裡砸爛的東西早已收拾乾淨,長桌上先前畫了一半的畫也挪到了一旁,只擺著那幅賞菊秋景。

  白麟遠站在桌旁,抬起頭來,帶著好奇之色審視著外邊的兄妹二人。

  四目相投,文笙和李從武這才得以看清楚這位白少爺的長相。

  白麟遠年紀不大,膚色偏白,襯得五官十分乾淨,眉眼若刀鋒雕刻出來,透著幾分硬朗,只是眼神淡漠,看上去不容易親近。

  李從武當即便想︰「哎呀,這姓白的細皮嫩肉可比管儀生得好,表妹會不會就此看上這小白臉,想要嫁到白家去?不行,我定要看住她。」

  他這裡胡思亂想,文笙卻只注意到白麟遠雖然皺著眉十分不快,卻目光清明,暗自生出些許欣賞,邁步進了雅間︰「不敢當,大家以畫論友,切磋一下倒是無妨。」

  李從武瞪著眼阻攔不及,他實在想不通顧家表妹從來沒有學過畫,哪來這麼大的自信,還什麼以畫論友,她就不怕當眾出醜?

  白麟遠初看對方衣著不免有些輕視,待看文笙舉止從容,透著一股氣定神閑,心中不由湧起一陣怪異之感,也許此人是有真才華,並不是要踩著自己嘩眾取寵。

  這麼想著,本來是要吩咐灰衣老僕伺候紙筆,乾脆親自伸手到旁邊拿了張空白畫紙,準備鋪到桌上。

  文笙抬手攔住︰「白兄若是不介意,我便就著你這幅賞菊秋景簡單添幾筆吧。」

  白麟遠面露古怪︰「好。」

  賞菊秋景左側尚有數寸的留白,上窄下寬,對方既然說是添幾筆,想是要在這丁點兒地方上做文章。這人將自己這幅得意之作貶得一文不值,他到要瞪大了眼睛好好看看,這好好的一幅畫還能整出什麼花樣來?

  一時四下裡鴉雀無聲,文笙盯著那幅賞菊秋景陷入沉思。

  打一見到這幅畫的布局,文笙就靈機一動有了個粗略的想法,此時不過是把那想法在腦袋裡細細成形,打個腹稿而已。

  她端詳的正是左下角的那塊留白。

  白麟遠的這幅畫太過一板一眼,文笙要添的這幾筆不但要使整幅畫平添生氣,還要與原作渾然一體,要畫出好來十分不易。這固然考驗繪畫的水準,更需作畫的人有著絕佳的大局觀。

  前世文笙的十三叔顧君衍書畫雙絕,是南派山水的翹楚人物。文笙跟在他身邊好長一段時間,去過不少地方,她的畫雖然在顧君衍眼裡還差點火候,但耳濡目染之下,鑒賞眼光是極好的。

  論繪畫水平對付個白麟遠,也是綽綽有餘。

  灰衣老僕這些天已經習慣於伺候少爺畫畫,特意站在桌案旁,一邊研墨一邊等著看這個大言不慚的窮小子有什麼驚人之舉。

  文笙取過一枝細毛筆蘸上墨,先在別處試了試微潤,深吸一口氣,上手在左下角開始勾線,寥寥幾筆,白麟遠便看出來她畫的是一小方山石。

  畫石可是一門大學問,古來名家眾多,方法不一,故而白麟遠一看文笙的落筆,就情不自禁有些動容。

  留給文笙施展的地方太小,她畫這一塊山石選用的是小斧劈皴,途中只換了一次筆,連皴帶勾一氣落成。

  這塊山石個頭不大,卻稜角分明,看上去十分剛硬。

  文笙以往作畫向來簡潔生動,畫成這樣,隨意擦上幾筆也就大功告成了,可這次卻不行,同一幅畫上有白麟遠濃墨渲染的菊花比著,為了整體看上去更加協調,她又多擦染了幾下。

  文笙放下筆,白麟遠盯著眼前這幅畫,他不能違心地評價說對方這塊石頭加得狗尾續貂。

  菊花叢中山石嶙峋,不但是這一小方山石的走向俯仰得趣,打眼望去,先前一馬平川的菊花叢也彷彿跟著有了起伏。

  他張了張口正待說話,卻現對方竟然還沒有結束,文笙看著畫,唇邊露出一絲微笑,伸出縴縴素手,彎起小指,將指節在濃墨裡蘸了蘸,抵在山石下方的空白處微微拖轉了一下,不知怎的,等她手離了畫紙,眾人再看那個地方,竟然惟妙惟肖趴了一隻振翅欲飛的黑色甲蟲。

  這手一出,連不懂畫畫的李從武都出了一聲低呼。

  太神奇了。

  白麟遠望著眼前這幅畫神情復雜,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但是因為對方這聞所未聞的繪畫技巧,更因為他發現了,只是因為多了那隻小小的甲蟲,他畫的這幅賞菊秋景便如畫龍點睛一樣,突然變得如此生動。

  只是任誰此時來觀賞這幅畫,眼中所見、心中所記都絕不會是他畫的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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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8 07:52 AM

第一卷 第十三章 相約一起去聽琴

  文笙神情自若地找水了淨手,又取出塊雪白的帕子慢條斯理將手擦乾淨,白麟遠望她一眼,低頭看看那畫,再望她一眼,心裡的最後一絲不甘也消失無蹤。

  他苦笑了一下,澀然道︰「閣下畫畫水準極高,多謝賜教,白某心服口服。」頓了頓,又問︰「有印嗎?蓋上我叫他們重新掛起來。這樣一幅畫,才真正配得上以滿樓生輝來形容吧。其實我更希望能收做私藏,時時看著,提醒我一山還有一山高,莫作井底之蛙。」

  白麟遠言辭坦蕩,文笙便更覺著這人真心可交,笑了笑︰「白公子言重了,既然如此,你收著就是。詩詞唱和書畫相交都是雅事,頑笑罷了,不算什麼。」

  聽少爺說要將這幅畫再掛出去,灰衣老僕便有些欲言又止,這畫已經大變模樣,經常來歸雁樓的多是熟客,只怕十個上樓經過的,到有九個會好奇問一問,唉,自己家這位少爺腦袋裡除了畫畫就不想別的,絲毫不在乎面子。

  聽得文笙如此說,他才鬆了口氣,賠笑道︰「這位公子說話在理,少爺,您此番受了啟發,接下來必有進益,等再畫一幅新作給歸雁樓掛著就是,這幅畫這般難得,我倒覺著您應該拿給老爺看一看。」

  白麟遠無可無不可點了點頭。

  文笙也道︰「我看你根基打得甚牢,可惜這麼多年似是一直未得明師指點,這也不要緊,以你之心無旁騖,只要放開胸懷,多些歷練,總有厚積薄發的一天,等那時再看這幅賞菊秋景,就會覺著我方才所畫也不過爾爾。」

  這會兒雅間裡的氣氛與剛開始時大不相同,白麟遠十分客氣地請文笙入座,問她姓名,又帶著歉意解釋了一句︰「白某這幾日因為別的事心緒欠佳,失禮之處萬勿見怪。」

  李從武拉了張凳子一旁坐下,心頭暗自得意,這明顯是表妹露了一手把姓白的震住了嘛,看起來,說不定,這典史家的少爺和表妹還真有可能?

  文笙早把李家給她謀劃的兩樁婚事拋到了腦後,也沒有留意三哥李從武那怪異的眼神,大大方方相告︰「在下姓顧,這是我表兄。」

  灰衣老僕還記著先前那大個子說他們住在露裡弄︰「兩位看著面生,實不相瞞,我家老爺這些年已將離水和附近幾個縣城繪畫稍有名氣的先生都拜訪了個遍,不知顧公子師從何人?」

  「是啊,你老師是哪一位?」白麟遠跟著追問,他並不太在意那些與畫畫無關的事,像一旁比文笙高了一個頭的李從武他直到現在也沒有看上幾眼。

  「老師他……不是本地人,在當世籍籍無名,我不知道他現下何處,大約此生很難再見了。」文笙有感而發,口氣十分悵然。

  灰衣老僕肅然起敬︰「竟是一位隱士。」

  白麟遠臉上浮現神往之色︰「可惜未能有緣一見。不過顧公子你繪畫水平遠勝於我,你來幫我看看也是一樣。」

  他去將臨窗長几上的一摞畫拿來,端端正正放到文笙面前,道︰「這都是我近期畫的,指點指點?」

  文笙笑了,她覺著這個白麟遠十分有意思。

  最初聽到傳言,還以為這個人會很難纏,誰知並不是那樣。

  她細細翻看那些畫,原來白麟遠不但畫水墨,也畫工筆白描。

  這十來張畫譬如賞菊秋景那樣的實景水墨只有兩三張,其它畫的都是人物,各式各樣的人,有單人的,雙人的,還有一張畫了長街上的遠景,擠擠挨挨不少人,其中有男有女。

  文笙想起大姨母詆毀白麟遠每天趴在歸雁樓窗戶往下看,專等著畫美人,不由暗自好笑,原來竟不是空穴來風,並沒有冤枉了他。

  白麟遠的這些畫線條純熟,尤其是人物的五官眉眼個個不同,特徵分明,筆觸工謹。不足之處也很明顯,他所有的畫細看都是一個通病,就像賞菊秋景一樣,乾巴巴的缺少意趣。

  但剛才已經將白麟遠打擊得不輕,這會兒文笙不想再給他潑冷水,沒有說破,問他道︰「這幾張畫都是照著真人畫的吧?」

  白麟遠點了點頭,眼角眉梢便透出稍許得意來。

  灰衣老僕替他回答︰「可不是,少爺這幾年時常站在窗前,一站就是幾個時辰,畫上的人有好多我一眼就能叫上名字,不,不用說我,就叫街上隨便找個販夫走卒來認,都不會弄錯。」

  那便是和真人真的很像,可白麟遠的志向可不是做個給人畫像的尋常畫師,文笙低頭想了想,突然岔開話題說起別的來︰「陳家老店有一位姓戚的老者,拉得一手好琴,我前兩天剛去聽過,白公子若是沒有別的安排,明日咱們一起去聽聽如何?」

  白麟遠不明所以,若換一個人,哪怕是白老爺開口,他也不會跑到陳家老店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去喝茶聽曲,但他這會兒對文笙格外看重,文人有一字之師的說法,在醉心畫畫的白麟遠看來,文笙於他也差不多,所以他只是稍一遲疑,便很乾脆地點頭答應。

  兩下定好了時間,文笙這才帶著表哥告辭。

  離了歸雁樓,李從武心有餘悸抹了把汗,埋怨道︰「表妹,你膽子可太大了,若叫我爹知道,咱倆都得脫層皮。再說人你也看了,又說了這麼久的話,何必還要約他明日再見?」

  文笙知道很難一下子扭轉他的看法,只得慢慢解釋︰「三哥若是不放心,到時依舊跟著就是。」

  「我……」李從武狠狠心想說「誰想陪你胡鬧,你給我老實待在家裡」,就聽文笙低聲又道︰「放心吧,我不會再吃虧了,李家上下這些日子為我一人忙活,三哥你該知道是出了什麼事,但說實話,我不想因為中了小人的奸計便匆忙嫁人,我會自己想辦法解開這個困局。」

  李從武艱難出聲︰「你這麼隱瞞身份和姓白的結交,等他知道你是女子,可未必還會幫你。」

  文笙淡淡一笑︰「那要到時候才知道。」

  白麟遠今日沒有識破自己女扮男裝嗎?依他畫人物時觀察之細致,只怕未必。只是他並不在乎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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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28 07:56 AM

第一卷 第十四章 欺上門來

  兩人回到家剛一進門,青桂便神色慌張迎過來,低聲埋怨︰「你們跑到哪裡去了?表妹的大伯一家來了,說是串門子,來看望爺爺奶奶。」

  文笙微微皺了下眉,顧大兩口子盯得還真緊。

  李從武急道︰「你快和妹妹去把衣裳換過來。」表妹還穿著他的舊衣裳呢,這要叫顧家人看見,不定生出什麼事端來。

  文笙趕緊跟著青桂往後院去,別的她倒不怕,只擔心外公李有田的身體,老爺子快七十了,幾個月前才犯了一次心悸,看病的大夫千叮萬囑,叫他不要生氣上火。

  「人在正屋?外公呢?」

  青桂知道她擔心什麼︰「爺爺推說身體不好沒有出面,奶奶和我爹正跟他們說話呢。小姑姑也在裡面,我娘在廚房,看樣子說不定你大伯父大伯母還要留下來吃飯。」

  文笙冷笑一聲︰「他們也好意思。」

  話雖如此說,她卻放下心來,外公並不知道自己前番受騙上當的事,只要他老人家不在場,李老太太和大舅李榮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絕不會叫顧大兩口子花言巧語哄騙了。

  兩人溜回住處,青桂手忙腳亂地幫著她換衣裳梳頭,文笙問︰「他們沒問起我來?」

  青桂嗔道︰「怎麼沒問?你伯母那人,自進了門來眼睛瞪得比牛還大,一副要抓你回去的模樣,幸好我爹反應快,說你跟著大姑姑出門了。」

  文笙想了想顧大老婆姜氏會有的反應,淡淡地道︰「所以他們就賴著不肯走了?」對上青桂擔心的目光,想了想,起身洗了把臉︰「正好,我去聽聽他們還有什麼話說。」

  青桂欲言又止,她和三哥李從武有著相同的感覺,文笙表妹這次回來變得特別有主見,偏偏言行舉止當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叫人明知道那樣做不妥當,卻說不出反對的話來。

  文笙嘴唇微抿,抬起的腳頓了頓︰「青桂姐,你幫我把三哥也叫去。」

  她快步去了正屋,沒到門口便聽到姜氏尖銳的聲音︰「弟妹要是決定了不回去也行,就是剛才我說的這兩條,房契地契是我們老顧家的家產,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就歸了李家,你得交出來。再一個,文笙姓顧,我二叔就這麼點骨血,你們做外婆大舅的也要為她的將來多考慮考慮,今日叫弟妹先帶了她跟我們回去,趙員外這兩日便會請媒人上門,等喜事辦完,弟妹愛回娘家長住,我們做兄嫂的絕不阻攔。」

  文笙站住,聽著屋內隱隱傳出娘親李氏的哭泣聲。

  李氏邊哭邊哀求道︰「不行,這親事我不答應,笙兒還這麼小,他大伯,我求求你了,你就看在我給你們顧家守了這麼多年的份上,別逼笙兒嫁那趙員外。」她之前不知已經哭了多久,聲音嘶啞,聽上去分外可憐。

  文笙額上的青筋幾乎要跳起來,攥了攥拳頭,暗忖︰「我都同你說過了,顧大兩口子狼子野心,你去求他們有什麼用?等著,總有一日,我要為你們娘倆洗雪羞辱,要這對賊夫婦好看。」

  李氏雖然軟弱,對她卻慈愛非常,她剛來躺在床上那一個多月,多虧這位「娘親」衣不解帶的照顧,人都是有感情的,就像文笙已經慢慢接受了外公一家是她的親人,這處處受欺負的娘親李氏自然而然也被她歸到了羽翼之下,連帶著對那位拋妻棄女十餘年沒有音訊的便宜爹顧二沒有半點好感。

  李老太太打斷女兒哭訴,怒道︰「兒女婚事歷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爹雖然不在了,親娘還好好的,怎麼也輪不到當大伯的作主。你們兩口子想要討好東家,卻將見不得人的主意打到我外孫女頭上,真是狼心狗肺。還有臉再登我李家的門!你們只管出去造謠,當大伯的逼死姪女,我要看看到時候是顧家丟人一些,還是我李家更沒臉面!」

  顧大兩口子賴在李家不走,李老太太脾氣本來就不好,已經憋屈了大半天,終於忍不住撕破了臉。

  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來︰「您這說得什麼話?我們夫妻本是一片好意,爹娘不在,我這做大哥的責任重大,自當看顧著弟弟的血脈。趙家家大業大,咱們這些人家不能比……」

  這聲音十分耳生,文笙立時便對上了號,必是她那沒見過面的大伯。

  「就是,若不是當家的有面子,這種好事也輪不到笙兒。」姜氏趕著插嘴。

  「兩位不必說了,」李榮沉聲打斷顧大夫婦,「按大梁律法,丈夫離家六年沒有音信,妻子便可以帶了嫁妝回娘家另嫁,我妹妹在顧家一守十幾年,嫁妝都填了窟窿,便算驚官動府,哪位老爺也不會叫她把家裡房田都交出去,更別說我妹妹沒有另嫁的打算,妹夫不在,她可以過繼子嗣,再不行就叫笙兒招上門女婿。」

  言下之意,我妹夫的那點兒家產你們就別惦記了。

  「都是親戚,我外甥女畢竟姓顧,我也不想鬧成這樣。」李榮緩和了聲音,「今日我就替妹妹做個主,你們招惹那姓趙的,自己想辦法去擺平,只要笙兒高高興興嫁得良婿,外邊不叫我聽著風言風語,我便把妹妹接回來,顧家財產分文不取,日後自有我李家人給她養老送終。」

  李榮這番話可謂軟硬皆施,既有威脅,又有利誘,顧大夫婦面上都有些訕訕的。

  李氏聽得哥哥不惜作出如此大的讓步,一心為自己和女兒打算,一時悲從中來,哭得止都止不住。

  姜氏目光閃爍,相比拿到顧二名下的幾畝薄田,她更希望能把趙員外交待的事辦妥,想了想,不甘心地道︰「我們可沒那本事管著旁人背後說什麼,要不還是問問老太爺的意思吧。」

  文笙冷笑一聲,這姜氏還真是蹬鼻子上臉不知饜足,舅舅因為擔心她的名聲投鼠忌器,她本人可沒有什麼好顧忌的。

  正好這會兒青桂將李從武叫來,文笙沖他二人微一頷,推門邁步進了正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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