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楓聆心 -【慢春風】《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13 01:21 PM 編輯【書名】:慢春風
【作者】:清楓聆心
【內容簡介】:
她從地獄一般的家裡逃出來,只想畫一方寧靜山水。
她在世上最怕的就是養兄,只好晝伏夜出避天光。
哪知,她又攤上一位義兄,不但陪她一起晝伏夜出,還把日子過得熱鬧不凡。
造假畫?這是義兄正經養家糊口!
查情詩?這是義兄賺錢請她喝酒!
一路追兇?這是兄妹感情昇華的必要過程!
春風慢慢,終將吹暖她筆下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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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水墨卷
楔子
京城劉家,滿朝皆知,乃欽定皇商,專為宮中採買,在珍寶業獨佔鰲頭,內省特許採礦權。
家主劉瑋,天生一雙好眼,握得一支好筆,下筆有神,書畫大家,鑒真辨假從不錯,深受皇上喜愛。然,劉瑋性喜漁色,妻妾成群,生有五個女兒,後收養一子。
如今,老爺老矣病矣,大女二女已出嫁,三女四女新長成,養子狼子,野心勃勃,偏逢妻妾妖嬈,於是各為其主,各耍曖昧,明爭暗鬥,一潭深水越攪越渾,難以消停。
這季悶夏的某一深夜,劉老爺下不了床的第二個年頭,劉公子出遠門辦事,劉府群龍無首之際,發生了一件大事。
劉家四小姐,從拘禁的地屋裡消失了!
雖然劉府五千金,有四位刁蠻任性得赫赫有名,這位四小姐平時卻悄聲無息的,境遇可憐。這不,劉公子要將她嫁給宮裡的大太監為妾,怕她抵觸反抗,就鎖進了黑暗的地屋之中,足足兩個月之久。
只是整個劉府的人都想不到,一直懦弱受欺,說話不敢大聲,連走路也怕惹人嫌的四小姐,在公子即將返回,婚事迫在眉睫的節骨眼上,逃了。
地屋只有一扇小窗,七八歲的孩童大概能鑽,大人是絕對鑽不出去的。而劉府武師個個身手了得,即便守了兩個月,有些懈怠,當晚地屋內外值夜的,也有四個人。更遑論,劉府如同一個富裕的小國,各位主子的地界分明,門無數,鎖無數,層層進進,高牆棘檐,戒備森嚴,巡邏日夜不停。
四小姐縱然可以瘦到鑽出窗去,也可以僥幸從看守們眼皮底下溜開,可是那道道門層層牆,還有一撥撥巡邏武師,應該插翅都難飛。然而,她卻飛了,且沒有一雙眼瞧見。人們就連她何時不見,也無法推斷出來。
四小姐本是個安靜的姑娘,不受囂扈的父親兄長和姐妹們待見,自然也不受僕人們高看。被關的這段時日,刁婢們偷懶,隔三岔五才送一回飯,準備的食物都跟乾糧似的,能存十天半個月。唯一可依據的就是,看守人昨晚曾隔鐵門瞧見她側躺在木床上,發現她不見的這晚,床上卻空了。
雖然可能遲了一日,劉府的人卻再不敢懈怠半分,由三小姐主持大局,抬出父親兄長的名號,請動京中城官朝官。各城門嚴密盯緊,設關卡,如通緝令般發放畫像,加重賞金,甚至調度大鎮小縣捕差,兵鎮還提供人力,對出城的所有要道展開橫掃搜索,擴至方圓百里。
劉家勢力之大,由此可見一斑。
這麼大陣仗,很快有了消息,有人在距城南三十里的山道上見到劉四小姐。
那一帶人煙稀少,只有一座香火不盛的尼姑庵,劉三小姐當即認定那裡是四妹最有可能的藏身處,親自率人快馬趕去。
然而,劉三小姐撲了個空。
庵中姑子七八人,無一人見過劉四小姐。劉家人也搜不出半點四小姐來過的痕跡,氣得劉三小姐直甩鞭子,打人找晦氣。
他們卻不知,一駕驢車剛從尼姑庵離開,自南繞西,渡過大河,恰恰出了劉家的包圍圈。
車上,載得正是劉四小姐。
老實說,劉四小姐自己都不太明白,怎麼就能輕信庵主的話,莫名答應隨這位車主離開,還居然睡了一路,讓人喚醒。雖然她娘說過庵主是真善人,可她之前從不曾見過庵主,更不認識這一位。
「小夏,快到了。」
車主是位中年婦人,自言夫家姓趙,娘家姓常,因庵主與她交情篤深,每半年會去庵中住幾日,這才遇上藏身的劉四小姐。
常氏容貌端莊美麗,氣質素雅,聲音輕柔,「從這裡坐船就可南下,不過你一個姑娘家,真要自己去麼?」
常氏的聲音,像她娘親。
劉四小姐,不,現在是夏姑娘了,慢騰騰坐直,「多謝夫人相助之恩,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您的。」
信得一時,信不了一世,不管是答應保密的庵主,還是眼前這位帶她逃出困境的夫人,她的防心都不能放下。
「你要是能等上一年半載,我們就可以一道走了。」常氏語氣微憾,卻實在好心,「這麼吧,我讓老管家去打聽一下船期,你趁這幾日準備些行李,總不能臨到用時再買,那可要多花費不少。小夏,別怪我說實話,我瞧你不是能大手大腳的境況。」
確實不是。
從前逃跑過一回,讓劉徹言捉住,所以至今,稍微值錢些的首飾都不讓她戴,貴重物品皆不經她手,帶進帶出皆由丫環代勞搬運,她屋裡的東西全列在清單上,少一樣就要追查到底。
而她為了鑽地窗,就穿一件綢衣,脫身之後,找出費盡心機積攢的小包裹,立即出府,頭都不敢回。
小包裡沒有銀兩,只有娘親的遺物,一些名品顏料筆硯,都是捨不得送進當鋪的東西。
被困京城附近,也是囊中羞澀的緣故,不能馬上遠走高飛。
「夫人,我——」
「娘,你回來了!」車簾一掀,一雙朗星目,年輕男子笑起兩排白牙,半塊身板就似乎能撐滿車門,見車裡除了娘親,還有一髒兮兮的姑娘,「咦?從哪兒撿來的小東西?」
「莫要造次,這位是夏姑娘,要在咱家暫住幾日,快收起頑性兒來,別嚇壞了人。」常氏推開年輕人,搭著他的猿臂下車去,回身對傻在車裡的劉四小姐道,「小夏莫怕,這是我兒趙青河,成日習武,才練出這副嚇人身板,其實沒多少心眼,直來直去的性子。」
趙青河一直舉著胳膊,等夏蘇借用,但見夏蘇遲遲不動,撇嘴笑,「我娘把我說成傻大個兒,我卻看你更傻,下不下車——」
夏蘇雙足落地,沒有借他的胳膊,冷冷挑起眉,一言不發,走去跟在常氏身旁。
那一刻,她全然預料不到,和這家子的緣份,遠不止幾日,這才剛剛開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2 11:30 PM 編輯
第1片 雨夜故人
兩年後——
上夜。
雨愁綿。
一頂小轎,不急不緩,穿過焦黃的梧桐林子,繞過小半個湖,停在泊船橋畔不遠。
一艘兩層大畫舫,明燈輝美,笑聲低高,令寒雨再無蕭索意。
有人推窗,一口乾盡杯中酒,伸手接雨,忽然大聲道,「有了,點圈畫水推去岸,半枝荷花一朵蓬。」
絲毫不自知爛詩兩句。
大雨大風,柳枝亂搖,空曠蕭瑟,片刻就全身颼涼發毛的大晚上,偏偏這等人還有興致遊湖吟詩,真他娘,吃飽了撐的。前頭的轎夫想著,卻不敢埋怨半個字,因全憑一身力氣吃飯,這樣的天氣裡還能有活兒接,就是老天眷顧。
他躬腰讓身,抬抬斗帽,走到轎窗邊上,壓低了聲,「夏姑娘,雨恁大,要不要咱們上泊橋?」
半晌沒人應他。
他耐著性子,「夏姑娘,到地方了。」
咚!
轎子板震了震。
一聲悶哼。
然後,就傳出簌簌的聲音。
轎夫紋絲不動。
夏姑娘嗜睡,街頭到街尾,都能打個盹,更別說三刻鐘的路了。
聽這動響,大概連夢也做好幾個,不然不能撞重了頭,摸索這麼半天。
片刻後,蔥白的一根纖纖手指勾起簾子,一隻揉紅了的睡眼珠子,衝著外頭轉來轉去,也不說話,就那麼睜大了,瞇小了,反復調節眼楮的尺寸。
唉——轎夫真心無奈。
給這位抬三個月的轎子,老地方更是來來去去,還是防他好似防賊一樣,每回一定要看清落轎的點,才會下轎。他要真是人口販子,偷偷抬青樓裡去,她再怎麼仔細,難道還能逃得了?
轎夫肚裡咕嚕,仍不吭聲。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銀主,而且天地良心,他切切實實是個好人。
窗簾放下了,門簾裡點出一隻鞋。
白襪黑鞋。
雖小巧,看得出是天足。
呱!啪!咚!
一隻青蛙,不知是否讓畫舫那邊的動靜嚇著,在殘荷上跳兩下,躍進水裡。
僅此而已。
鞋,卻不見了。
轎夫好笑,「夏姑娘不用防著,附近無人,只是青蛙嚷雨。」
過一小會兒,白襪黑鞋又點了出來,緊跟著一個細巧的女子。她彎身立直,撐起油傘,肘裡掛個藍花布包,也不急著走,小心看過周圍,再望向畫舫,竟往轎門裡又退了半步。
轎桿上掛著一盞老油燈,燈色蠟黃劣質,僅照得出她巴掌大的半張臉。
細眉圓眼,鼻子俏翹卻不挺,下彎的嘴角顯得呆板,姿色很似一般,倒是皮膚有幾分潤美,也細膩。
「夏姑娘,地上到處積著水塘子,您這鞋不好踩,還是咱送您到船邊。」
轎夫實在忍不住了,冷瑟瑟的密綿雨,風還大,這麼磨蹭法,豈不是要整到天亮去?
女子心道,她也想啊。
但是,不行。
交易不好見光,買主和賣主見面,閒雜人等越少越好。
連傘帶布包一起往懷裡攏緊,女子開口說話了,那聲音細細柔柔,比相貌出眾些,好似能直撥心弦,「我自己去,煩請阿大稍等。」
話音落,人已經在一丈多外。
轎夫有點傻眼,這姑娘也是可以挺利索的嘛!
他不見,女子不但利索,還表情豐富,正咬牙切齒。
布鞋沒踩足三步就濕到腳底心。風斜吹勁,傘必須護著貨,以至於馬面裙邊和半隻琵琶袖很快就濕嗒嗒的,寒意直襲。
她也顧不上,只想那位主顧實在夠難伺候,對東西挑剔壓價還不說,交貨的地點和時間更是隨他心意。
難伺候,卻還要伺候,皆因那位再怎麼壓價,總比別家給得多。
她則沒得選,接下來兩個月的買米買菜錢,全等這一單。
女子足尖點上舢板,無聲飄行丈半,才想起要弄出動靜,立刻重踩下去。
有人跑來船櫞問誰,她已經重新立回舢板前,還不忘轉頭看看柳樹行的轎子。
今夜有風有雨,轎夫應該沒看到她露得一手。
「小女子姓夏,來給吳老板送貨。」看清燈下那人,女子鬆口氣,「興哥兒在啊。」
她聽舫上那麼吵,就怕還得應付不相識的人。
「夏姑娘可來了,小的等您半天啦!」興哥兒的影子長長,讓舫燈拉上泊橋,待他跑下舢板,卻是瘦矮個子,十六七歲的年紀。
他穿著雨簑,肩上扛著極大一柄油傘,五官普通,唯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透出幾分老道
「大黑的天,怎麼也沒挑盞燈?您請上船,小的給您照路。」
女子一愣,上去?
「不必了,興哥兒拿了貨去,我在這裡等就是。」
「二爺關照,這樣糟糕的天氣還勞夏姑娘跑一趟,一定要請您坐坐,喝杯熱茶。再說,您知道二爺的習慣,越是貴的東西,看得越仔細。今晚又不同往日,咱的買家也在。二爺從您這兒買,在裡頭就直接賣了,自然半點馬虎不得。萬一出什麼岔子,也好就近找您,貨畢竟是您的。」興哥兒歪頭往她身後看了看,「您不必擔心轎夫,我請他們上來喝好酒,保準不跟你抱怨一個字。」
他說罷就招手喚人。
女子想他年紀雖不大,卻真能幹。
「夏姑娘?」小子耐心十足。
又分明是怕她做工不精。女子暗自嘆口氣,心裡念了三遍沒得選,微微一笑。
「那就叨擾了。」
「不叨擾,不叨擾,是夏姑娘幫了小的一回。」興哥兒領著她,從東面走道進了一間小屋。
桌上有酒有菜,還生著旺火的爐子,而一路過來只聞笑,不見人,也是主人的精明。
女子在門口伸頸探頭,看全了小屋沒別人,才跟進來,慢吞吞解包袱。
藍花布鋪桌,露出一隻長條錦盒。
興哥兒一直安靜瞧著她小心防備的模樣,也不說話,直到接過錦盒,才道,「夏姑娘隨意些,小的已吩咐過,無人敢亂闖。等您身上乾透,吃好喝好,小的就回來了。」
女子點頭,看興哥兒關上門,這位小哥做得如此周到,無需自己多嘴一句,好是挺好,只是跟這些聰明的人打交道,她實在被動到心累,要不是看在銀子的份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2 11:30 PM 編輯
第2片 無主之家
女子腦中浮出那張稜稜角角的莽夫臉,今夜竟想起他兩回。
都怪這鬼天氣。
同他生活了兩年,不曾覺得他一處好,如今人死了,還隔開三個多月,她居然發現他的好處。
也是,那時每月能從他手裡搶下幾兩銀子的家用,她就不必被人差遣得像狗一樣。
看著一桌子好菜,女子不動筷子,坐得很端正。
不陌生的人,不陌生的地,也不能全然放開膽子,更何況她和吳老板之間才成交兩回,今日第三回。
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的爺欸,您別亂打主意,吳老板多精明……」不滿的年輕聲音陡然響起。
女子立刻坐直,眼楮瞪起兔子圓,驚嚇同時,想要去插門栓,但到底離得太遠,眼睜睜看那門開出來。
門外一個人,再加胳膊圈下一顆腦袋。
人,很高。
高她一個頭的艙門,他卻需要彎腰。
人,很魁。
兩個她能並排過艙門,他一個就撐得滿滿當當。
人,很稜——她指的是長相。
臉廓像是讓斧頭劈出來的,有稜有角,一看就是又臭又硬的不拐彎脾氣。硬稜的臉型,五官也顯硬,冷刀的狹眼,絕崖的鼻梁,抿起嘴來削薄無情。
這個人,這張臉,對女子而言,熟到不能再熟。
初見他時,她曾莫名心安過,覺得靠山蠻穩。
誰知道,他是空長著英雄臉的石頭腦袋,蠢狗熊,恬不知恥的厚皮賴子,因為他的蠢,拖累了一家子人。
但是——
可是——
鬼呀!
「哦?有人?」那人嘴角微揚,衝胳膊下的腦袋瓜一樂,再抬頭道,「這位姑娘,對——」不住?
呃——人呢?
對牆的窗子上驚現一個大洞,半扇破木架歪晃著,哐啷當墜了地,風雨即時穿堂,灌得暖屋濕冷,爐火奄奄一息。
屋裡,已無人。
男子眨眨眼,嘴張半天,納悶道,「我這是見鬼了?大驢,剛才咱面前有個丫頭僵站著吧?」
胳膊下的腦袋沒好氣,卻夾帶一絲明顯的得意,「我的祖宗爺,不是您見鬼,是她見鬼。別看蘇娘膽小如鼠,可聰明得緊,這會兒轉不過彎,等會兒就想得明白。她既然都瞧見您了,咱不用再鬼鬼祟祟,四處混吃混喝,可以回家了吧?」
叫大驢的人,泰伯留他運棺,原本兩個月前就該到家,不過,雖然延了這些時日,好歹運回活生生的爺,自覺不會挨訓。
「蘇娘?蘇娘……」男子嘴裡咀嚼這兩個字,一拍頭,想起大驢平常哈拉,「是我娘庵裡揀來的丫頭。」
大驢腦袋向上轉,翻白眼,「不止,夫人認她當了乾女兒,夫人臨終前,您還被迫認她為義妹,發誓若有惡待,這輩子就討不著媳婦。」
男子眉毛一聳,聽聽這是什麼誓?除了討媳婦,好像他就沒別的志氣。只是大驢有一點沒說錯,既然讓家裡丫頭看到,他恐怕不能繼續裝死了。
「那丫頭會功夫?」他已不是大驢嘴裡頭腦簡單的武夫,一雙眼精光四射。
「怎麼可能?頂多就是跑起來快。您不知道,她膽子跟針尖那麼——」
男子卻突然回身,將大驢擠到後面,目中精光散盡,悍武抱拳,大剌剌問,「二爺,怎麼連您都驚動了?」
船邊,三四個小廝打著兩柄大傘擋風擋雨,只為一位年輕公子。
公子顏如玉,氣質似風流,目光似斯儒,周身似貴似傲,淡定慵閒,就是沒有半枚銅板臭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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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夜,狂風大作,盆雨瓢潑。
一道影子快如鬼魅,竄上趙府後頭高牆。
眼看可以輕鬆入內,人影竟硬生生打個後空翻,回到牆外,規規矩矩扣兩記銅環。
深更半夜出入,當然不可驚動別人,扣環不太響,但她也不再敲,站門檐下安靜等著。卻不小心,瞥見頭上一隻破瞎白燈籠,那個褪墨大晦字分外刺眼,引得她冷笑連連。
喪——個鬼啊!
淺檐難敵風雨,感覺衣料一陣一陣貼背,秋寒入骨,她將布衣攏攏緊,慢半拍發現自己犯傻。後背能擰出一盆子水來,攏緊反而更黏冷,她嘆氣,站站直。
很快,門縫裡閃來亮光。門閂輕下,露出一張不苟言笑的矍瘦老臉,身著黑布長衣,捲了白袖,帽上一圈粗麻棘布。他看到門前已成落湯雞的人,立刻黑了臉,可是驚歸驚,反應不慢,趕緊放人進來。
老頭往院裡喊,「老婆子,蘇娘回來了。」
小院真是小,沒幾間屋子,口字形三邊廊就把一圈逛完。
夏蘇自然看得到廚房還有燈,頓覺身上不冷。
心頭暖了,臉上卻淡淡然,看不出真顏色,她慢吞說話,「不是讓您二老別等門?」
「那你又敲門?」老頭立刻駁回,而且還不讓她慢吞吞,催她趕緊換衣服去。
看夏蘇的屋子搖起光,老頭才走回廚房,見老伴光顧著熱飯熱菜,就道,「甦娘淋了雨。」
老婦哎喲一聲,忙從廚櫃裡拿出薑塊,利索切絲,燒水,放一大勺紅糖,「姑娘家最不好淋雨挨凍,讓她換個日子出門,就是不聽。」
老頭蹲一旁拉風箱催旺火,直到老伴說行了,才從腰裡摸出煙斗,隨便塞些煙絲,對著灶台上的油燈狠勁一吸,罵一句笨大驢。
乍聽,風馬牛不相及。
一起生活多年的老婦卻明白,且不是憋話的性子,想什麼說什麼,「出門在外,誰能掐得準回來的日子。再說,大驢額頭多寬厚,頂好的福氣相,你這兒心急火燎,他說不準明早就到了門口。不過咱家是不能再少一個人了,我等會兒跟甦娘哭一哭,讓她別再自己出去做買賣。這孩子其實心腸軟,見不得我老太婆掉眼淚。」
「下回還是我去。」老頭有些惡狠狠,卻是跟自己鬧意氣。
老婦回眼瞧著丈夫,看他刻意抬直的佝僂背,再看看他不自然彎曲的左膝,「得了吧,就你的老殘腿,還學什麼聰明機靈勁兒。我看,雇個實在人跑跑腿,比你和甦娘都強。你看人的眼光可是寶刀未老,多留意留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2 11:28 PM 編輯
第3片 低頭屋檐
老頭本來被老伴說癟了氣,卻讓最後那話打起精神,簡短答道,「說得是。」
男人哪,在家還得靠女人哄,不管在外多能幹多好強。老婦笑著,給夏甦送姜湯去。
老頭麻利得將廚房拾掇乾淨,這才走到門外廊下,靠著牆角抽煙斗。邊抽,邊盯著紅銀的草絲兒蜷小了,有些怔忡。他心裡苦悶,想著盡管是那樣一個主子,好歹也支撐著這個家,如今突然人沒了,立竿見影,日子就艱難起來。
忽然,他那口子氣急敗壞從夏蘇屋裡跑出來,以兩人多年的默契,肯定是需要他幫手的事,他馬上敲滅了煙斗。
「你這死老頭子,看你不緊不慢,我也沒當回事。」老婆子訓起人來可不慈眉善目,「哪裡只是淋了雨,是讓水澆了一身濕透。可憐的,臉都發青了,手顫不停。你趕緊扛沐桶來,我去燒水,這寒氣薑湯祛不了,今晚要不泡熱湯,一定大病。」
夏蘇推開窗,臉色白到透明,細聲細氣叫老嬸,「一大碗薑湯下去,我已經好了。」
老婦回頭就衝她瞪眼,「我懂醫,你懂醫?到裡屋烤火去,受寒最怕吹風。」
老頭瘦瓜瓜的臉也對夏甦苛板著,「我跟你老嬸商量過,找個專門跑腿的人,今後你就不必常往外跑了。」撂下這句話,也不耽擱,跑去柴房搬桶子。
夏蘇怕很多人,防很多事,打個雷都要跳一跳,但她不怕這對老夫妻的凶。凶相,卻善心,日久可見。
她但合了窗,走到裡屋。剛燒起的炭,一嗅鼻卻已經滿是木煙嗆味。拿鉗子一撥,劣炭不說,還夾著雜屑和細柴條。受潮了,才出嗆煙。
若換作普通大戶,她會以為,這是要破落了,但這裡是趙府,江南名門中的名門。
趙府三代之上,出過文淵閣大學士,趙老太爺的親妹子入選為嬪,還生了皇子,皇子後封誠王爺。按大明律,趙老太爺要避政,才遷回蘇州祖居,可是趙氏人脈廣深,不在都城,影響力仍不弱。而今,第三代子弟無需再避嫌,兩位較長的兒郎已是舉人,就待明年大考。
夏蘇寄住的小院子屬於六房,只是那位六太太越來越摳門,生怕別人不知道六老爺是庶出,府裡最窮的一個主子。也或許,六太太用這法子逼她走。可當手裡的銀子只夠家裡人吃飯,根本不可能有多餘的錢搬家租屋,她早打算裝傻到底。
現在就又不一樣了。
辦過喪禮的人活得那麼好,還讓她撞個正著,應該不用多久就回家來了,到時候,他的親戚,還由他操心去。
夏蘇將火盆拎出去,重回裡屋,打開窗子。風自窗前橫掃,嗆煙縱升出去,她十分耐著性子,等煙散盡,才翻了一會兒床頭的大箱籠。
泰嬸在外屋說熱水好了,夏甦回道就來,從箱子裡取了一個鼓囊囊的錢袋。
「老嬸,今晚出了點旁的事,沒能拿回貨款來。這裡大概有兩百文,您先買米麵,對付些日子再說。」她最後的私房錢,悉數供出。
泰嬸的眼裡有些憐,有些歉,但不推卻,接過錢袋,低道了聲好。
夏蘇看著泰嬸往外走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叫住她,告訴她今晚的鬼遇。萬一,那人不想回來,泰伯泰嬸只會以為他死了。這樣的騙局至少不會傷人。
沒有他,她也可以擔得起三人一起生活的開支。這會兒一切才起步,當然有點艱難,可她深韻一個道理,放長線釣大魚。給吳其晗吃了三回甜頭,接下來,再想要她的東西,就沒那麼容易了。
沐桶裡的水熱燙的正好,她慢慢捲起身子,睜眼看每根頭髮絲浸散開來,頗有閒情玩吐著氣泡。水下,無人能見的那張容顏,卸去膽怯與遲慢。如玉如脂的雪膚,細膩無比。眼窩深,眸子邃,笑起來的模樣煞是好看。
第二天一早,雨還是大,風卻小了。
夏蘇走出屋子,看看雨勢,決定還是要出門一趟。她到廚房幫泰嬸準備早飯,正想著怎麼開口,卻聽拍門聲。
「這麼早會是誰?」家裡不富裕,早飯卻不馬虎,泰嬸今日攤拿手的煎餅,還有酒釀鋪蛋,不忘關心夏蘇,「身子沒哪兒不舒服吧?」
「沒有。」夏蘇捉了一隻燙餅,慢慢吹涼,撕掰了吃。
沒有主人,沒有餐桌,三人如今就在廚房裡吃飯。
泰伯走進來,遞張帖子給夏甦。
帖面是版畫墨印的,摹李延之的鱖魚,裡面壓梨花案。吳其晗不愧是書畫大商,一張名帖都別出心裁。
夏蘇看過,收帖入袖,卻見老夫婦倆皆盯瞧著她,就知道不說是不行的。
「讓我中午去廣和樓取酬金。」她說完,反瞧著二老,表情微微帶了點促狹,「去,還是不去?」
泰伯看泰嬸。
泰嬸沒好氣瞥老頭子一眼,暗道就想讓她當惡人。
「既然是你應得的報酬,沒道理不去。墨古齋赫赫有名,與你做了好幾回買賣,應是可信,只要那位吳大東家別再大晚上喊人過去。」她還偏不當惡人,「坐轎?」
夏蘇搖了搖頭,「估摸中午雨也小了,廣和樓離得近,我走著去。」說到轎子,想起抬轎的喬大,「泰伯,昨夜我走得倉促,忘給喬大工錢,他若上門取,煩您多給他十文錢。害他大雨夜裡出工,結果我沒說一聲就先走,對不住他。」
轎夫是泰伯找來的,道聲曉得。他與老婆子昨夜裡商量好,不問夏甦淋雨跑回來的緣由。相處兩年,知道這姑娘不愛碎嘴道閒。她自己要是不主動說,拿燒火棍撬,也撬不開的蚌殼嘴。而且,她很穩重,無需他們擔心有的沒的。
吃罷早飯,泰伯去喬大那兒,泰嬸上街買米。
夏蘇在自己屋裡專心做事,直到被兩串爆拍的門響驚動——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還有個大嗓門喊,「一群吃閒飯的窮親戚,恁地比我還忙?有人沒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2 11:27 PM 編輯
第4片 歸家之主
夏蘇走出屋子,發現是對著趙府的內門在震,就不著急了。
她立在原地,聲音不高不低,「誰啊?」
門又震了兩震,終於消停。大概來的是兩人,另一人耳朵尖,聽到夏蘇的聲音。
可是,大嗓門毫不收斂,先衝著同伴喊,「我怎麼什麼也沒聽見?莫非他家出耗子精,應門都偷著掖著。」再吼門這邊的夏蘇,「你管我們是誰,總歸是趙家的。」
夏蘇踩著步子,腳步聲啪啪。
那情形,落在牆頭一雙銳利的刀目之中,分明是某姑娘繞著原地轉圈圈。於是,刀目變彎月,似笑非笑。
「開門!屁大的破院子,開個門要這麼久?」等半晌,不見人來,門外又嚷嚷上了。
夏蘇當然仍在原處,懶懶靠住牆,喲一聲,這回說話的聲音要大一些,「門上有鎖,家裡沒管事的人,你就直說什麼事,待作主的人回來,我會轉告。」
外面的婦人罵窮鬼花樣多,倒也不疑,「今晚老太爺擺家宴,府裡各家親戚也請,一家可去三個。管事的,主事的,都算。你們別遲了。」
趙老太爺每兩三個月擺一回闔府家宴,從不忘請寄住趙府的遠親窮戚。本身不是值得奇怪的事,只不過,夏蘇不明白為何還來叫他們。這院子已沒了姓趙的人,而喪事辦完的第二天,六太太就各處克扣,如今家裡什麼都得自己買。
「……」她遲疑著,懷疑著,防備心漸漸膨大,「這位媽媽,雖然我聽不出您是哪位,就怕您不知,我家少爺已過身。」對外,她喊那人少爺。
那婦人中氣十足,「青河少爺的事,府裡誰人不知,要不怎麼說管事主事都算。」忽然一頓,笑聲很涼,「去吧,沒準就是你們在趙府的最後一頓好飯。我可聽說,六太太娘家親戚排隊,等著住這個小院子呢。」
趙六爺是趙老太爺寵妾的兒子。小妾雖命短福薄,很能容人的趙老夫人難免對這點薄福有些記仇,對趙六爺一直很嚴厲,結果教養出一隻沒主見的軟柿子。六太太由趙老夫人挑選,也是庶出的小姐,小家子氣得厲害,娘家如今只剩三斤破爛釘,還指望她解決溫飽。
夏蘇聽出來,來人不但不是六房裡的,還敢明諷六太太,多半是老夫人直轄。可這趙府水深,她既不沾親,又不帶故,並無半點關心,打算隨口敷衍過去。
然而,一道朗然又驟冷的聲音,如秋氣直降,「請轉告老太爺,今晚趙青河必準時赴宴。」
夏蘇幾乎立刻站直了,望著那人從外牆落下,直奔內門,伸手拽下銅鎖。
銅鎖踫手則墜,就好像它是麵粉揉的。
門外立著兩人,一個年紀大些,一個小丫頭。夏甦幾乎不往趙府裡走動,所以不認識。不過,接下來的事,她能料到幾分。
趙青河莽歸莽,因為花錢大手大腳,常在趙府各處混,認識他的人很多。其中,顯然包括這兩個。要不然,怎會是一副見鬼的嚇煞表情?
真的,死人復活這種事,不是夏蘇膽子太小,而是太匪夷所思。她垂了眼,不再看門那邊,擺弄著香袋上的白穗子,想著不用再戴白,便聽到兩聲驚叫詐屍。
夏蘇不禁冷笑,這世上若真有詐屍,必有鬼神。既然如此,惡人為何不遭報應?
關門聲之後,她抬起眼,正與他相對相看。昨晚太驚,今日天光下,看仔細了,覺得他似乎有點不同。是原本白傻的表情不白傻,還是蠢哈哈的熊身板顯矯健?明明還是斧刻下頜,刀片的眼,崖片的鼻梁——
原來,他的唇型變了,嘴角微翹,下唇恢復飽滿的笛葉形,笑著。
夏蘇記得,那是乾娘引以為傲的,唯一一處兒子像娘的遺傳。
趙青河,她並不情願認下得義兄,數月前出遠門,意外摔下陡坡「身亡」。這時,死人不但復活,居然還對著她笑?要知道,趙青河對她,可不像對他心尖尖上的人兒,一向只拿鼻孔衝著,正眼不瞧,曾還指摘她居心不良。
她,對他居心不良?
什麼居心?
揪腦袋的居心?
若非動不得恩人之子,夏蘇曾想揪下趙青河的腦袋,瞧瞧裡面到底裝了什麼東西。要說腦袋空空,他可非常會瞎折騰,讓她覺得笨到惡劣,也是需智慧的。
「蘇娘……」趙青河的神情似有一絲懊惱,垂了會兒頭,再抬臉,就感覺笑得有些討好,「……泰伯泰嬸呢?」
「趙青河。」她一字一字吐名,蹙眉,不知他為何像個做錯事要取得原諒的人。
他漸漸收了笑意,眸光深深淺淺,觀察她,低聲應著。
「死了,就不要回來。」沒有他人在場,也讓她表達一下心靈深處的哀怨。
他挑眉,頭輕歪,恰好遮去精明穿透的目光,顯得無辜,「我本來是這個打算,但讓你瞧見了。」
他和她頂嘴的時候,說話從來老實。夏甦不再多說,轉身進屋,拿了褡袋和傘出來。
「出門?」他對大驢的叫門聲絲毫不理,但對夏蘇充滿好奇,任雨淋暗了肩衣,身體立得筆直,巍然如山。
「嗯。」她開門,往旁邊一閃,正錯開撞空摔趴的大驢,神情波瀾不興。
「早去早回。」他卻再笑,無聲,「請你幫我帶廣和樓小籠包兩屜,剛出爐的最好。」
「……」她一腳踏出門檻,因他這話回了頭,又瞧他半晌,眼中疑奇莫明,「……好。」
她出門去,他進門去。
不過,他進的是,她的屋門。
大驢喊,「我的爺,那是甦娘的屋子,您的屋子在全院子唯一那扇鐵門裡。」
但,走錯門的人,完全不糾錯,就在別人的屋裡轉悠。
倒是送完錢的泰伯僵在門外,一臉不可置信,看大驢的眼神就像對方瘋魔了。
他本想好要怎麼罰這小子,此刻皆拋棄,一聲霹靂大吼,「大驢,你叫誰爺呢?」
天可憐見!天可憐見!蘇娘屋裡那個高大影子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2 11:26 PM 編輯
第5片 吳家二爺
大驢仍趴著,四肢蹭蹭轉個圈,見到泰伯,就拿出早練習多次的眼淚汪汪,假哭,「泰伯,您可不能怪我,絕對不能怪我,要不是少爺一路上磨蹭,我早回來報喜了。但是,發現少爺還有一口氣的人,也是我,無功還有——」
泰伯衝進夏蘇屋裡。
又一走錯門兒的。大驢聽著那聲嚎啕,爬起來,擦乾假淚,掏掏耳朵,進廚房找吃的去。到家的感覺,不能用言語形容,就算窮破陋破,也舒服啊。
家之外,天地寬。
無風的雨,乖乖讓油傘撐擋,青石板泛天光,亮不濕鞋。清澄烏瓦,洗練白牆,水滴石,檐燕鳴,一夜風雨之後,行人的表情安寧且明快。仇英的清明上河圖,終從紙上躍活,而她若沒到江南來,就不知自己筆稚。
夏蘇走得很靜很悄,左手握傘,垂在身側的右手悄動,卻似握筆。某人怎麼死了又活?為何性情變得大不同?這些疑或奇的心事,讓延展於眼前的畫卷一點點擠了出去。只有筆下,她可以決定好壞優劣,要或不要,都握自己手中。
夏蘇悠悠轉過兩條街,就見廣和樓。
廣和樓的東家兼主廚做得浙菜遠近馳名,前後二棟小樓,戲台子和說書場攬各道的喜客,還有賣酒的美娘,懂茶的博士,是蘇州城中數一不數二的大酒會。她來過幾趟,坐得是偏堂茶廳,喝茶到飽,吃飯卻頭一回。
報上吳其晗的名,掌事親自領她去後二樓。這時,一台戲已開鑼,才上來一名粉面桃腮的雅伶,台下立刻爆好聲聲,拍掌似雨落。
夏蘇看到樓裡繁忙,步子就開始踩碎,收窄了雙肩,保持寸寸謹防的緊張感,但逢有人從旁過,身子必往另一邊讓開。同時,她低首垂面,眼珠子左右拐得忙,不時往樓梯口看,好似怕它會不見。真是顧得了後,顧不了前,等她回過神來,發現領路的人竟不知了去向。
這二樓有不看戲看街景的安靜包間,也有衝著戲台,鏤空雕畫的屏風隔席。屏風要是下了簾,就看不見裡面。夏蘇不清楚吳其晗的喜好,也不慌張,貼在一根紅柱下,想著有人會來找自己。
原來,那位殷勤說話的掌事見女客安靜,就改為悶頭走,絲毫不覺身後已無人,徑直進入看戲視野最好的隔間,還能彎腰笑稟,「二爺的客到了,要不要這就開席?」
正看戲台的吳其晗轉過頭來,表情從意興闌珊到饒有興致,再到似笑非笑。
這般神情變化來去,看得掌事全然不得要領。然後,聽吳其晗問聲人呢,他就想,這不是多問了嘛,人自然在他身後——
掌事扭臉一瞧,當當得,空空如也。
他頓時面紅耳赤,暗罵短命糟鬼的,要讓東家知道他連帶個路都不會,這差事就不歸他了。於是,慌里慌張打簾跑出去,沒瞧見人,就急忙衝往樓梯口,一腳要踏下階,忽聽細里柔氣的女聲。
「我在這兒。」
掌事生生轉回身來,差點往後仰,連忙抓住了樓桿子,看清剛才經過的柱子下立著那姑娘。
他一邊驚自己怎能沒瞧見人,一邊跑回來賠不是,再為之領路。好在這回,能配合這姑娘的龜慢,雖然她幾步一讓,搞得他很想擦汗,要反復默背東家明訓——客人就是一切,客人的一切毛病都不是毛病。
如此,汗熱又冷,二度走到目的地,花了小一刻,至少把人帶到。
吳其晗吩咐上菜,看掌事慢吞吞退出去,不禁好笑,敢情夏蘇的慢還是傳染症。
夏蘇作個禮,打量四周,皺了兩次眉。一次,見欄邊無遮簾,戲台繽彩,台前堂桌,盡收眼底。另一次,見這桌隔席沒有第三人。
她已出深閨,入了小門戶,並不在意男女獨處這樣的事,只是防心令她局促。
吳其晗全瞅在眼裡,但不說破,就拍拍身旁的座位,「來。」
喚狗一樣。不是狗的夏蘇當然不去,挑了離屏簾最近,離憑欄最遠,也是離吳其晗最遠的位子,坐下,語氣明顯防備,還裝無心,問興哥兒不在啊。
吳其晗心裡歡死了,再沒見過這麼有趣的人,逗道,「昨晚夏姑娘跳了窗,興哥兒卻以為你跳了湖,急不迭跟跳下去救人,結果著了涼,這會兒在家捏鼻子喝藥呢。他讓我問夏姑娘好,請夏姑娘今後跳窗前記得知會一聲,習慣夏姑娘慢悠悠,突然利落了,他有些不習慣。」
夏蘇抬起頭,面容不笑,微抿嘴,嘴角彎下,對他的逗趣全不領情,語氣疏淡,「吳老板,昨日我走得匆忙,忘取貨款,煩你結算給我。」
興哥兒說她二十四,可吳其晗看來,她報得有水份,故作老成。這張水靈靈上好玉色的小臉瓜,算上娃娃相,撐到頂,十九歲。
「夏姑娘來得遲,吳某餓得頭暈眼花,吃完飯再說。」吳其晗背過身去聽戲。
夏蘇瞪著他的背,瞪不穿,就只能等菜上滿,催他,「吳老板,菜齊了,您動筷吧。」快快吃完,快快給錢。
「莫非夏姑娘想請客?」吳其晗轉過臉來,卻擺一副「她沒錢請」的高高姿態,又立刻轉回去了,自問自答,「既是我請,客從主便。」
夏蘇真想拍桌子,砸對面一句「請客就請客」。可憐的是,她身上一個銅子都沒有,今日連茶水都請喝不起。
吳其晗突然往欄上趴。
正好那位女伶一段高腔清唱。
夏蘇瞧著,就好像一根針在心上飛快扎了個洞,鼓帆起風的豪氣也罷,陡然充滿的自尊也罷,漏得一點不剩。
娘說過,沒有實力的逞強,不過讓自己成為笑柄。
博得滿堂彩的女伶,音色出眾,唱腔深功,才引眾人注目,她雖無需滿堂彩,但買家的評價對她十分重要。
這時,買家要聽戲,讓她客隨主便,暗示她窮也不過是實情,倒不必套上自尊這些,給自己,也給人,平白找不痛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2 11:24 PM 編輯
第6片 何以跋扈
夏蘇想得透了,防心也放下了些,看著一桌好菜,只覺得真餓,聽吳其晗一聲自便,就不客氣地動起筷子來。
等一齣戲聽完,吳其晗回身,瞧見夏甦放筷,且靜靜將筷子撫齊整。
那動作,竟然很優雅,完全看不出只是趙氏窮親戚家的一個丫頭。
她的謹慎,她的慢吞,小家子氣般得灰黯,未曾令人期待,但偶爾一閃而逝的靈秀犀利卻非比尋常,而她的貨更是難得的珍品。
他是怎麼發現她的?
那日也下著雨。夏日的大雷雨。
他在廣和樓茶堂的靠窗位子看畫評會,她跑台階上來,正好立那扇窗外。
若不是她要騰出雙手拍身上雨珠,他就不會留心她放到窗台上的卷軸,也不會隨口問她是來展畫的麼。
她說不是,但好似等雨等得無聊,又聽茶堂裡的人把一幅臨摹仇英作品誇得天花亂墜,有些不屑,就將卷軸打開來,讓他瞧了一眼。
她當時不屑的表情,與膽小的性子差別甚大,像隻獅子,終於可以自己捕食了的跋扈。
只是那回之後,他再沒見過她如此。
不過,但凡看過那卷畫的人就會明白,她的不屑和跋扈並非輕狂。
那畫也是仇英名作,《桃花源》,卻是小畫樣子。
他再三看,筆風不但細膩,深具畫家神髓,喜以為是仇英不出世的真跡。
她卻直言不諱是仿的。
他驚訝之餘,出價二十兩銀。
她躊躇著討價還價,但他看她拮鉅,必等錢用,自然不會加價。
果然,她不滿意,卻還是賣與他了。
雷雨停歇,人也走了,要不是手中多一卷小畫,他以為只是迷雨茫恍中的夢遇。
那畫他轉手賣出十金,買家是愛收藏的土財主,找人鑒定,就成了《桃花源》的初稿,珍愛之極。
自古傳下的名畫無數,真跡難尋一二,願意擺出供人觀賞的收藏少之又少,更別說多數進了宮廷以及權勢富貴之家。
大概這幅畫也會鎖深,傳給土財主的子孫,待價百金千金。
那時,他早已作古,實在不必說破真假。
後來他讓興哥兒在廣和樓等了好幾日,才撞上夏甦喝茶。他請她摹一幅古畫,不為別的,就為探她實力,她果然沒讓他失望。
前些日子,偶然得一個仿唐寅畫的扇面,畫功雖有唐寅的筆觸和狂氣,布局卻次一等,他就想起她來。
她說可以挖補,他以十五兩訂購,貨到付款。
昨日買家到,他催她夜裡來交貨,一看之下,又驚又喜。
仿唐寅,變成了唐寅真跡,買家鑒師的眼力根本不能分辨,再賣出高價。
「我吃飽了,多謝。」這人緊盯著她作甚?夏蘇蹙眉,只好自己打破沉寂。
吳其晗就喚了外頭的伙計進來撤席。
夏蘇見他一筷未動,眉心蹙深,暗想難道下了藥?
「我剛剛吃過了。」吳其晗彷彿知她所想,「廣和樓名聲響亮,夏姑娘不必擔心東西不乾淨。」
可他明明說他餓得頭昏眼花——夏蘇決定不與主顧計較。
「聽說……」差點咬到舌頭,想想誰叫她自己答應了,「……廣和樓的小籠包不錯。」
吳其晗掃過桌上沒怎麼動的菜碟,飯倒是吃得一粒不剩,「夏姑娘早說,我就不點這些中看不中吃的招牌菜了。」
收拾桌子的伙計動作一滯。
夏蘇沒在意,事到如今,只能爭取到底,「我愛吃小點心,尤其入秋了,午後吃兩——屜熱小籠,就能好好幹活。」
吳其晗心頭大笑,臉上半點不動聲色,囑咐伙計準備兩屜生小籠,等夏姑娘走時送上。
隨後,他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勞夏姑娘久等。」
夏蘇看仔細面額,確認不少,收入袋中,沒說謝。請客與銀貨兩訖不同,是吳其晗單方面給她的好處,當謝。
「貨,不錯。」
一般,吳其晗不誇他的供貨人,以免他們自以為是抬高價錢。
但夏蘇不同。
三個月前,吳其晗不小心洩真意,道她的畫如仇英再世,她眼裡的欣悅不摻貪念。不過,他也不會再誇出心裡話就是。
夏蘇抬頭淺淺笑了一下,右手又握了筆似得蜷住,輕說那就好,起身告辭。
戲台上又開演了另一齣,銅鑼上下搖,將大堂裡幽幽明明的燈光映入珠簾。
夏蘇白玉的面容因此點上了彩綴,笑眼兒勾勒深邃,半舊不新的綠儒裙也添幾分亮麗,一綹帶著濕雨的烏潤髮絲垂在肩前,襯得細頸分外皙美優雅。
那片頸下雪膚,沿漂亮的鎖骨線兩邊鋪展,又柔婉蜒入衣領尖下。
美人極品,不在於容貌沉魚落雁,而在於能否惹人心憐心動。
吳其晗眸瞳頓縮,雙目漸漸瞇緊。之前光看著她謹慎防備的模樣好玩,此時不過一個微笑屈膝辭別的婀娜之姿,竟惹他生了憐惜?
夏蘇留意到吳其晗的目光,嘴角往下一彎收了笑,低頭垂眼將全身化僵。
即便如此,右手手背突然刺痛,她眼中恍見,一朵妖艷的刺野薔從皮膚裡扎開了出來,讓她的左手狠狠往右手上一拍!
夏蘇打得很用力,驚回了吳其晗的神。
彩光還在她的面上輕晃,五官卻呈拘謹呆板,惹憐觸魂的清香彷彿只是他短瞬眼誤,他往椅背上一靠,吁氣之間心態已穩。
「不要急著走,我還要跟夏姑娘下訂呢。」
拔乾淨了!都拔乾淨了!
左手不停摩挲著右手,心驚肉跳的夏蘇聽到下訂,強壓滿心恐懼,更努力地彎苦了嘴角。
不要緊的,她已經逃出來了,離得千里遠,躲得很小心,不可能被找回去。
「二爺……」心情張惶,她思路就有點亂,「吳老板這回要訂什麼?」
吳其晗任那聲二爺在心上重敲一記,神情自若,從桌下拿出一卷畫軸,「我訂這幅畫的仿品。」
畫為歲寒三友,原作水墨設色,松針疊迭,用筆挺拔,梅花細筆濃墨勾瓣,墨竹撇葉,寫實寫意,南宋大家趙孟堅所畫。
看見畫,夏蘇心裡再無雜念,只一眼就道,「這已是仿作,吳老板何需再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2 11:23 PM 編輯
第7片 說騙非騙
吳其晗道,「一眼就能看破的仿品,賣給土財主都難。如今買家多精明,隨身總帶一兩個識畫人,我這個中間商也不能隨便含混過去,多備幾幅,以防遇到好眼。」
「趙子固的歲寒三友並非盛名之作,他筆法雖清而不凡,但相較其它大家,仍顯不全,又少些天才狂氣,吳老板恐怕找不到大金主,我亦不覺得此畫有下蛋的必要。」
下蛋即指一張名畫仿幾幅,賣給不同的人。
「這就是我的事了。」能有這番見解,突覺也許她沒有報老了年紀,「夏姑娘只需說接不接。」
「價錢怎麼說?」她需要養家,利字當頭,刀也吞。
「最好的畫,最好的價,能出到三十兩。」她說的,趙孟堅畫作欠缺。連名家都讓她貶了,他當然沒理由高價下訂仿作。
這姑娘,也許有一手他人難比的摹畫仿真,但論談買賣,究竟稚嫩些……嗯哼?他何時離她如此近?
夏蘇撐著桌面,曲頸近觀那卷歲寒三友,不覺自己在吳其晗眼中落成繽紛,輕悄悄,似自言自語一般,「這活兒我還是不接——」一回頭,吳其晗的俊臉離她不過一寸,他的氣息撲面,他的手似張來捉她的髮,嚇得她渾身汗毛豎蹭蹭!
「二爺,我家丫頭膽子小,可經不得你這般嚇唬。」
簾子一掀,有人當風立。
寬背闊肩,不是美男子,卻是真漢子,神雕鬼斧的堅稜傲相。
趙青河。
吳其晗垂手直身,暗暗尷尬,神色卻老道,嬉笑好不倜儻,「青河老弟今早離去,正好我有貴客臨門,不及挽留,這會兒來得正好,你我主雇關係雖斷,一定要交個朋友。」
夏蘇急步退至扶欄,面頰緋紅,呼吸起伏得驟烈。
那驚慌無措的模樣,就算她下個動作是轉身跳樓,趙青河也不驚訝。
這雖是正經女子對輕浮男子的一種反應,不過她既然敢隻身前來,說明她的膽子也沒那麼小。聽泰伯說,她與吳其晗已合作過幾回,該是知道吳其晗的人品不差。今日要跳樓的反應,再加上昨晚跳船的反應,都過於激烈了。
趙青河想在心裡,一邊對吳其晗抱拳道好,一邊大步走到夏蘇身前,將她全身微顫看入眼中。
「怕你說話不算話,來跟你說做人要誠實,記得小籠包兩屜。」
夏蘇愕然,沒好氣抬眼瞪他,「你都到這兒了,不能自己買?」
颯颯的濃墨兩道眉扭曲著,萬分為難,千分難為,好似懊惱,好似無奈,最後認命般長嘆一聲,表情就像讓人折斷了他一根根的骨頭,憋死英雄之感。
趙青河嘆,「……我沒銀子。」
說到錢,夏蘇很機敏,看看一旁目光復雜又帶興味盯著他們的吳其晗,「你為吳老板做過事,吳老板雖精明,一定按工算酬,不至於白用你出力。」
「多謝夏姑娘誇贊。」
吳其晗乾咳,也有點說和的意思,畢竟剛才冒昧。同時,知道了「兩屜小籠包」的出處。
「二爺讓我和大驢白吃白住,送我們回蘇州,我就自薦當個護師,可一路順風順水,耗子都沒逮一隻,不好意思再要工錢,昨日辭工之後就兩清了。」
起初聽大驢哭喊少爺,以為自己是富家子弟,但身上沒有值錢東西典當湊盤纏,到家一看是破爛小院,泰嬸拿出一小袋子銅板當寶,居然還是夏蘇的私房錢,簡直窮得叮當亂響。
敗家子。
死了再活,還是敗家子。
打腫臉充胖子。
光長肌肉不長腦。
夏蘇忍住不翻白眼,心頭不斷數落趙青河,又默念「人不能忘恩負義」三遍,才消了心火。
「我和吳老板還沒說完事,你出去吧。」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靠賣假畫賺錢。
造假自古有之,而今民間土財鄉紳富有,奢靡之風極盛。
皇帝大臣反而不及巨賈富有,為了換取現錢,大量名畫自宮廷深宅流入民間,有錢人紛紛爭搶,偽造業因此也興盛起來。
江南之富天下揚名,蘇杭為首,書畫收藏市場遠比其他地方繁榮,仿畫工藝越發精湛,偽作被稱「蘇州片」,讓鑒賞家們頭疼不已。
片,騙也。
夏蘇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蘇州片子之一。
「你不是說不接這單麼?臨摹仿畫,自然一幅差過一幅,恐怕你不好意思問吳二爺要這筆銀子。再說,題跋的潤筆費都要五十兩一百兩了,你可別為區區三十兩壞了自己的名氣。」趙青河往桌上瞅了瞅,「這畫眼熟,子朔屋裡掛著。」
子朔,趙家四郎,是長房嫡長子。
夏蘇知道趙青河練武之身,耳聰目明,想來將她和吳其晗的對話聽去挺多,只是他的話,正說中她猶豫之處——
價錢太低。
趙青河從前對書畫極為不耐煩,不然也不會賤賣乾娘留給他的一箱子名書古畫,此時讓她抬價的暗示,又是死裡逃生後的性情大改?
夏蘇嘴上道,「我是不想接,只是六太太若跟咱們收房租,你來付麼?」
趙子朔屋裡掛了這幅《歲寒三友》!
這讓她的心思陡然反轉。
趙大老爺是甦州有名的收藏大家,鑒賞名師。
趙子朔為長子嫡孫,自幼有神童之稱,本來已獲王爺推薦,皇上欣賞,可以直拔為官,偏是不肯,非要參加明年大考。
登科進士已是侮辱神童,一甲前三才是眾望所歸。
這樣的天之驕子,屋裡怎可能是仿畫?
「不是馬上,將來——」趙青河自覺才回來,很多事糊里糊塗,需要一點適應的時間。
夏蘇冷不防打斷,「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從小就有人準備著她的將來,等她明白過來,就開始痛恨,卻已來不及。
冠冕堂皇許將來,鮮衣下腐臭險惡,不過是為了那些人的私欲私利。
趙青河看了看她。
她悲憤什麼呢?
纖細嬌柔的身體彷彿突然長出蜇人的刺,苦大仇深的。
難道只因他是個沒出息的義兄,害她拋頭露面兜銀子?
但憑他的觀察,似乎也不那麼簡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2 11:22 PM 編輯
第8片 往事成灰
照大驢給趙青河的腦補,約摸兩年前,夏蘇這姑娘由他娘在都城郊外的一座小庵領回,那年她十八。一年後他娘病故,當時他想趕她走,卻有娘的遺言在先,泰伯泰嬸護犢子在後,夏甦又說當丫頭也行,這才帶上她投奔了趙府。
然而,十八歲之前的夏蘇到底是誰,自哪裡來,她不說,竟然誰都沒問。
大伙一昧認定既是家人,無謂過往。
就這一點,他覺得這家又窮又敗,實在是情理之中。
泥菩薩心腸,怎麼過江?
既然他大難不死,再回到家裡,就對泥菩薩不感興趣,有機會還是會好好查一查,以免連累他。
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命,他分外珍惜,不過這會兒,先一致對外。
趙青河遂轉向吳其晗,「二爺,我家雖是小門戶,但女兒也珍貴,我倆交朋友歸交朋友,對我義妹該有的禮數,還請二爺守緊。若二爺真有心娶我義妹為妻,應當按部就班,請媒人正式提親,等我義妹點頭。她進了吳家門,我這個兄長就不說教了。」
趙青河再道一句樓外等,頭也不回,抬簾而出。
吳其晗沉默垂眼,半晌說道,「夏姑娘這位義兄,與傳聞似乎不符。」
認識夏蘇之後,吳其晗派人了解她的底細,不料她沒什麼,她義兄倒是事不少。
趙青河雖然一身好武藝,但霸道魯莽,腦裡裝草包,十足敗家子。然,護他畫船的趙三郎,沉穩睿智,勇擊水匪,將一船護師管得服服帖帖。
昨晚趙青河來辭別,說出真名,令他吃驚不小。
「剛才吳某無心冒犯,一時想得是買賣事,故而出神,還請夏姑娘切莫放在心上。」
夏蘇自然聽得出吳其晗話裡之意,既不失望,也無尷尬,神色平淡,眼底冷漠沉霜。
「吳老板消息靈通,既知我住趙府,又知趙青河之名,不會不知三個月前我們剛給他辦了喪事。大概哪裡弄錯了,他居然又活著回來,卻多半也是死裡逃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能想著替我出面,是我跟著沾他的福氣了。至於之前那點事,我並不在意,出門做買賣難免與人磕踫,怎能拘小節呢?」
墨古齋中,常用的畫師往往會自以為是,而仗著他稍寵就得寸進尺的女子,無一例外就會貪婪,以至於他處理得太多,亦能做到毫不容情,甚至理所當然了。
所以,夏蘇大方不拘小節,他該鬆口氣,但不知為何,吳其晗覺得心情不太好。
戲台那裡,他新捧的優伶咿呀美腔,竟然刺耳。
夏蘇這時的想法卻落定,「吳老板可再加些銀子麼?」
她一個造假畫的,畫上不留她的名,名氣一說也就是蘇州片的圈子裡。
而她目前只接過幾單,剛開始因遇到的中間商不識貨,仿仇英的小畫又不甘賤賣,就粗制濫造對付過去,直到認識了吳其晗才用功。
如果趙府有《歲寒三友》的原作,她有信心能仿過眼下這幅。
若趙府也是仿作,她的畫功又絕不會次過這幅。
之前給趙青河難堪,說六太太可能要收房租,沒準今晚就成真。
銀子,能賺一分是一分。
吳其晗的目光落在那張無瑕玉容。
怎能呢?
分明無奇平淡的刻板五官,為何能驟然亂心?
「你義兄說及題跋潤筆五十兩起,我就加到五十兩罷,前提是夏姑娘的東西可以亂真。夏姑娘亦不必擔心我到時偏頗苛扣,這回不似前幾單,我是瞧過真跡的,也知它確實在趙子朔手中。」
「一言為定。」夏蘇淡然一禮,就走。
「不拿著這幅畫麼?莫非趙四公子的屋子夏姑娘可任意進出?」吳其晗這話就是諷刺了。
「此畫太次,與真作相去太遠,不可參照。至於我如何看得到真跡,住在同一屋檐下,總有辦法。還是一個月交貨?」
「十五日。半月後,吳某要去都城,所以急些。」見夏蘇在門口轉回頭來,這是要跟他加價了?果真人心不足——
「義兄回家,我出門恐怕不似從前方便,請吳老板派人來取,最好是興哥兒親自跑一趟,以免他人冒混。」她不會忘記防備。
吳其晗默然,點頭。
一眨眼,那道細巧的身影不見了,只有竹篾簾子,有一下沒一下,無精打采拍著屏畫梨木緣。
他再反身聽戲,身後無人,對著伶官兒拋來的媚波情眼,竟覺無趣之極,居然想到趙青河這個人。
義兄義妹,本是曖昧之稱,但趙青河在蘇州混棒圈裡最出名的,是他對心上女子轟烈追求,可剖心挖肺,連他老娘留給的全部家財都奉給了對方。
趙青河的心上人,不是夏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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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蘇快出廣和樓的時候,伙計追送上來一個食盒。她都有點恨上這兩屜小籠包了,怎麼就能答應下來?
樓外,天沉青,煙浸雨,一地葉黃。
灰袍布衣的那人,靠牆立檐下,微微仰著頭,好似看雨出神。也許是雨愁染得人愁,側面神情竟有些孤單寥落。但等他瞧見她時,就堆起笑來,十足皮厚的模樣。
眼花了。夏蘇又想,這人也怪,說等還真等,而且別說當著外人,在趙府裡又幾曾提過他有個義妹。她不過是仗他養著的家裡丫頭,今日卻來義妹義妹,說得那麼順口。
她將籠屜往他湊來的身上一推,不管他接不接得住,騰出手來撐傘。
籠屜直墜,正好讓他拎著。
她這點小伎倆,從前他是不會容忍的,一定要跟她吵一架,這時卻笑得白牙亂閃。
「好險好險,妹妹你手下留情,打我兩下沒什麼,萬萬不能拿美食出氣。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沒聽夏蘇回他話,趙青河抬眼笑看,卻見原本似要衝進雨中的身姿頓在階下。
夏蘇回過頭來,玉白玉白的面顏皺眉皺鼻皺嘴,完全組成一隻特白肉包,「你……摔到頭了?」
趙青河突然愁苦了臉,卻有「你怎麼那麼聰明」的表情滲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2 11:20 PM 編輯
第9片 非奸即盜
趙青河語氣誇張,「對啊,摔得很厲害,出一大灘血,馬上閉氣止脈了。昏迷幾日再醒來,看到大驢,以為陌生人要謀財害命,還打青他一隻眼。不止認不出他,以前的人和事忘得七七八八,連娘的模樣都記不起。大夫瞧不出所以然,只說能活就該燒高香。」
那雙刀目,既不凶蠢,也不空洞,細雨淅瀝沉入他眼底,不起漣漪,亦不見底。
泰伯說得是,雷雨時趙青河失足,從陡峭山坡滑摔,命斷當場。
事情起因於趙青河和泰伯大驢護送趙氏的另一房遠親出行,回途中出了事。
但遠親卻堅持歸期不可耽擱,泰伯只好接著擔負護師之責,留大驢買棺運遺體。
「什麼都不記得了?」夏蘇回想起昨夜,他對著她真是彬彬有禮,如同初次見面,只是疑點也不少,「既然不記得,你還能背詩?還能說出趙子朔房裡有《歲寒三友》?」
大驢個性毛躁咋呼,但說夏甦聰明這話倒是不誇張。
能讓吳其晗這隻狐狸看重,又能很快抓住他話裡錯漏,趙青河不再抱著打哈哈的心態。
「我是摔成失憶,不是摔成傻子,雖然不記得過往人情和家裡人事,反而從前讀過的書都慢慢想起來了,生活仍可自理,道理還很分明。至於趙子朔房里的畫,因是名家古畫,屬讀書此類,所以記得。只是,所謂記得,也不過一個畫面——趙子朔房間東牆掛著《歲寒三友》。僅此而已。」看夏蘇愈來愈龜殼化的臉,他好心添問,「妹妹聽不明白?」
「……你的意思是,你的腦袋分為兩大塊,摔沒的是過往人情,但讀書常識道理那一塊,原來塞得不是草包,而是堵住,如今疏通了。」胡說八道誰不會?
趙青河徹黑眸底一閃即逝的明光,笑得微微仰合,「看你在吳其晗面前溫婉得很,對我這個哥哥反不如外人,冷言冷語外加拳打腳踢。」
「對外人客氣理所應當……」一不留神將他歸了自己人,不過,失憶這事若不是趙青河混說一氣,倒能解釋他從外到裡的古怪異樣,不過到底腦筋摔通沒摔通,仍不可掉以輕心,銀子還是要在自己口袋裡安穩。
夏蘇心思似轉風車,很快打定主意,隨他失憶,詐屍,還魂,還是腦子開竅,從前怎麼對付他,如今仍怎麼對付。
於是,不甚在意他的「抱怨」,夏蘇敷衍應付過去。
趙青河卻從夏蘇手裡拿過傘去,「我幫你撐著。」
夏蘇沒再多說,靜默轉身,往來路上走。
他說,幫她撐著。
看來他是真忘了從前舊事。
乾娘彌留之時,讓他幫她撐著家裡,他嘟囔他是一家之主,憑什麼聽一丫頭的。
乾娘沒聽見,一旁服侍的她卻聽得一字不漏。
只有腦裡空白了,如今才能說出這樣氣定神閒的話,做出這樣大相徑庭的事。
不過,她還相信一句話,叫做「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再怎麼丟了前塵往事,若無目的,他為何到廣和樓來等她?
昨夜之前,他已經不認識她;昨夜之後,一日不到,他和她沒說幾句話,如同生人。而這份自來熟,不可能無緣無故。
只是,她不開聲,等有奸盜有緣故的的人開聲,又任他將油傘都給了她,冷眼看他提起籠屜,拿袖子抹臉上雨珠子。
長到這個年紀,她已經明白,但凡不是她求來的,帶有別樣意圖的好處,實在無需半點感激。
「今晚要去趙府吃飯……」開聲了。
夏蘇眉角輕輕一挑。
「我就兩套護師的衣物替換,泰嬸說不太合適,非讓我來找你,問能否買一身新秋衣。」他的衣物據說都進了當鋪,一套最光鮮的,代替他本尊,葬入地下。
趙青河拿眼角還她的眼角睨光,「不買也沒關係,我覺得不妨事,可泰嬸要問起,我已經跟你開過口的。」
夏蘇知道趙青河沒說謊。
在投奔趙家的親戚當中,趙青河的待遇不錯,管著一小隊護院,八兩的月俸也算高了。
正是因為他總是衣著光鮮,出手大方,顯得家裡還有一些值錢物什,趙府裡的人都給著面子。
至於六太太刻薄他們的事,是趙青河「死」了之後。
所以,泰嬸緊張自家少爺今晚穿什麼,情理之中。
趙青河則從大驢口中聽說,夏蘇對錢兩十分計較,又對他無甚好感,因此,他不過將答應了的事做到,回去能向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嬸交待。
然後,他跟著她,進了一家錢莊,看她拿出一張銀票,取出銅板和銀子,她的褡袋到了他肩上。
接著,又進了一家成衣鋪子,聽她吩咐店家給他量身,置辦了一整套新秋挺雅挺貴的行頭,他才緩過神來。
自己這是當上小白臉了麼?
為了力證不是吃軟飯的,趙青河指著鋪子擺列出來的一身秋裙,直誇好看精致雲雲,最後說得自己都真心覺美,一句結語萬分中肯。
「你今日要是穿它見吳二爺,他可能立馬就許親了。」
他老興奮地回頭接讚,卻發現她一人打了傘,已走到街上,直接導致店家看他的眼神有點不對。
他以前得多惡劣,令這位姑娘厭煩到不肯多看一眼,多說一字,多處一刻的地步?
大驢是忠僕,泰伯泰嬸也是,他活著,就夠他們喜出望外,即便跟他說起從前,多挑選好字眼好事情。
但他看得出來,比起擔心他的失憶,他們更似鬆了口氣。
不了解過去,就不能解開謎底,那麼對於夏蘇,這個毫不掩飾厭惡他的人,他得厚著臉皮打交道。
眼皮底下的捷近,以他如今的性格,一定要抄的。
當即,趙青河興沖沖跑進雨裡,全然不介意夏蘇的白眼,將傘搶了過來,提籠屜,扛購物袋,還有裝著價值十五兩但超過十五兩重,銀和銅的褡袋,甘之如飴當著義兄,兼小廝,兼苦力,兼保鏢,兼小白臉。
捷徑,捷徑,馬屁最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2 11:19 PM 編輯
第10片 年少輕狂
趙青河和夏蘇一到家中,泰伯就說齊管事已坐等了一盞茶的工夫。
齊管事是趙大老爺的得力人,他見趙青河果真活著回來了,不驚愕,也不怕詐屍,居然眼淚雙爬神情激動,好半晌才道趙大老爺請青河少爺盡快過去一趟,今夜原本的家宴也因此延至三日後。
齊管事直催,趙青河只好帶上泰伯進府。
夏蘇懊惱得卻是家宴延期,一拖就三日。
這麼一來,十五日的交貨期實際就成十二日,本來就緊張的時間就會很趕。
她在今晚行動和不行動之間猶豫再三,終讓膽小佔了上風,決定等上三日。
「你說齊管事哭個什麼勁啊?」
在外顛簸了四個月的大驢又黑又瘦,捏著剛蒸熟的小籠包,一口一個,燙得他口齒不清,張嘴哈氣。
衣服買早了,小籠包白要了。本來對這種容易燙舌頭的點心無感,夏蘇卻有點賭氣,夾了小籠包,咬破麵皮,將肉汁吸得差不多,就整個放進嘴裡,讓腮幫子鼓鼓的。
這是她宣洩心氣的方式,在他人眼裡卻叫斯文秀氣。
泰嬸敲敲大驢的腦袋,「學學蘇娘。每回都能燙到,這毛躁性子跟著少爺,怎讓我放心?」
大驢接著吞,仍嗚哩哇啦扇風,「我又不是姑娘家,吃東西都得講究模樣漂亮。而且啊,興許就是我毛躁,少爺才回魂。」
泰嬸呸呸兩聲,「什麼回魂!不過是你們誤以為少爺斷了氣。阿彌陀佛,多虧菩薩保佑,不然真當作死了殮棺,怎麼得了?」
家裡人的閒聊讓夏蘇放鬆,不由插嘴,「那麼高的陡坡滑下去,又沒有脈搏,自然當成死了。只是他如今什麼都想不起來,性子也大不一樣,看著很是怪異。」
大驢道,「豈止是大不一樣,根本就像不相干的兩個人,說詐屍我也信。少爺這才回來半日,等你們看上三個月就明白了。」
泰嬸對回魂和詐屍這類詞突然十分過敏,狠賞大驢一個毛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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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
夕陽透過西窗,映入一屋子晚紅,又飛快地消了暖意,漸漸昏沉。
已被劈劈啪啪聲吵醒好一會兒,夏蘇還知道,不起不行了。
進趙府雖容易,進趙子朔的院子卻不容易,錯過今晚良機,恐怕要大費周章。
她起身,抹了把寒涼的水,穿上薄襖夾衣舊儒裙,隨便梳幾下頭髮,將它扎成一束了事,走出屋門。
院中,黃昏還拖曳著不肯離去,大片揮灑暮色,照得某個大汗淋灕的人如塗一層金身。
吵醒她的罪魁禍首果然在練武。空氣是冷的,人卻是熱的,霧氳蒸蒸。
暮光一照,竟生霞煙,那麼近的身影有些朦朧。
手中一柄劍,黝鐵銅紋,一抖一片沉夜。
他不但性格變了,大概腦袋開竅,連功夫都更上層樓,只不過劍柄上那串鈴鐺太吵。
夏蘇不打招呼,自顧進廚房覓食。
趙青河當家的時候,成天往外跑,而她足不出戶。
沒有主人的院子,並沒太多活做,她就在屋裡作畫,畫完了燒,燒完了畫,越夜越精神,作息日夜顛倒,還時常犯睏。
開竅,是泰伯泰嬸認為最貼切的,符合少爺變化的詞。
兩位老人家還征引許多趙青河小時候的聰明事跡,說夫人老早就教他讀了很多書,還像模像樣跟名師學過書畫,是深具書香門第傳承的,後來因習武才荒廢了文道。
既然開了竅,把聖賢書都記起來了,人自然變得和從前不同。
這說法,讓大驢恍然大悟,而夏甦照例持著謹慎態度。
她對趙青河沒高要求,只要別打她銀子的主意,去填他愛得心肝疼的無底洞,他變好變壞,與她並無太大關係。
乾娘過世後,夏蘇就要走的,讓泰伯泰嬸勸著,又同樣要去江南,便跟了來。
不料趙青河投奔趙家之後就沒少惹事,一年裡居然「死」了。
看老夫妻倆沮喪傷心,她不好提離開,還擔起養家的責任。
如今,正主回來,倒是自立門戶的時機。
蘇州片,桃花塢,她或可有一番小小作為。
「有吃的麼?」趙青河往自己頭上狠命揉著一條大巾子,又往脖子裡來回摩擦,隔著門檻,問夏蘇。
夏蘇從鍋裡拿出一碗白飯一個糙麵饅頭,卻沒有分享的意思,「等會兒就吃到山珍海味了,還搜刮家裡做什麼?你從前——」
她住了口。
他回家才幾日?
那些狗熊乖張的愚蠢事,曾經讓她咬牙切齒,現在她卻感覺成了那種茶餘飯後閒話談的心情。
是她腦筋不好使,還是人本來就容易忘卻?
如果這樣,遠在千里外的人,會否忘卻她,給她一條活路走?
趙青河看出夏蘇恍神,目中精光一現又瞬滅,進屋抄走她手裡的饅頭。
「從前怎地?」
幾日旁敲側擊,已經足夠確認夏蘇的從前與這家裡的人完全沒有交集,所以他不會對她尋根究底。
夏蘇發現自己手裡空空如也,立刻懊惱防功不到家。
也可能是三個月裡養成的陋習,畢竟他都「死」了,她還防備什麼呢。
「從前你早飯中飯都不吃,就等著一頓大吃大喝,醉醺醺回家睡過一日夜,第二天的伙食都省了。」也不再到灶頭取食物,她吃起白飯來。
好像在聽別人的糗事,趙青河五體投地一臉拜伏,笑模樣搓揉了所有的硬稜匝角,「吃飽一頓過兩日?果真年少時候最能輕狂,我如今一日四頓都嫌少,這副體格擺著呢。」
嚼著白饅頭,沒味道,但吃白飯的夏蘇為何滋味十足的模樣?
他坐到她對面,瞇眼瞧那只藍花碗,懷疑飯下藏好料。
「容我提醒,你如今的體格比年少輕狂的時候,只有三個月差別。」
必須承認泰伯夫婦的開竅論有點道理,狗熊只會嚎叫,可眼下這位卻會說人話,盡管不怎麼著邊際,還能意會出趣調。
「畢竟死過一回,經歷了風雨。」趙青河不怕晦氣。
敢情沒經歷風雨之前,一挺胸膛跺跺腳,梁上抖落下來灰,還是沒茁壯的熊孩子所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2 11:17 PM 編輯
第11片 漆黑陰謀
夏蘇突然覺得有點麻煩,趙青河茁壯了,今後是否不好過於直接地罵他了?
從前,她可是拿他練膽子的,該罵就絕不嘴軟。
剛才看他力道掌握不錯,只不知他不打女人的原則變沒變。
一隻大手出現在飯碗上空,可惜夏蘇太敏銳,不然用力咬上去,就假裝吃飯的動作沒收住。
「白米飯有什麼好吃?今晚跟我一道赴宴,吃好的去。」怎麼看就是一碗飯。
夏蘇慢吞吞靠住椅背,盯了趙青河半晌,「你回來後一直跟我套近乎,有何企圖?」
趙青河悠然抱臂,神情磊落,眼瞳墨濃,「你從小被騙長大的麼?兄長對妹子好,天經地義。」
「這世上沒有那麼多天經地義,即便親如骨肉,得到一樣東西,必要付出一樣東西。如你來接我,是為了點心和新衣。」夏蘇咬字雖慢,卻無比清晰。
趙青河直視著夏蘇,「我很想反駁你,可是我不能,因你說得一點不錯。如我和你套近乎,想知道自己過去是怎樣一個人,因這家裡只有你絲毫不掩飾對我的厭惡,也許通過你的誠實,我可以找到線索。」
夏蘇本要垂進碗裡去的臉,抬了起來。
黃昏終於落下牆頭,涼夜如蔓藤,爬過門框,她點起油燈,隨燻煙升起的弱光搖曳,與夜融了,似水還寒。
她怔忡,心神微恍,捧起碗,「什麼線索?」
「誰謀害了我的線索。」
他笑著,眼中漆墨暗魘,無影無形卻張揚信心,彷彿宣誓對他的獵物勢在必得。
碗在杉板桌上打骨碌轉,米飯跳撒,夏甦只來得及撈起一筷子的豆粒米團。
想來想去,不能輸給會念粒粒皆辛苦的人,因而還是送進了嘴裡,不過此時白米飯的滋味,已完全嘗不出來了。
她咽下那最後一口飯,「摔下陡坡不是雨天路滑?」
趙青河搖頭,聽到大驢嚷嚷少爺該走了的同時,迫人氣勢全然斂淨,起身邊走邊道,「聽說妹妹很聰明,閒暇時候幫我想一想,誰會比你還憎惡我。你瞧,我在外頭遊山逛水挺自在,本無意回來給誰添堵,卻叫你撞見,不得已只好歸家。找不出凶手,沒準我還會死一回,只是這回有沒有再活過來的運氣,不好說。所以你也得負點責,是不是?」
「倒還不至於憎惡……」夏蘇咕噥。
不過,趙青河已走出門去,大驢那麼吵,當然沒聽見。
夏蘇發了一會兒呆,將桌子拾掇完,仍未從震驚的心情中拔出來。
趙青河是莽夫匹夫,花錢如流水,做事不動腦,說白了是蠢真,沒做過奸惡的事。
誰會對他憎惡至痛下殺手?
「蘇娘。」泰伯喚夏甦,「我和大驢陪少爺赴宴,老婆子今晚替人接生,家裡就你一人。等我們走後,記得關好門窗,不要給生人開門……」
趙青河換了新衣出來,聽個正好,不由好笑,「泰伯當她小娃娃麼?」
這時天全黑了,除了內門邊大驢手提的燈籠,院裡再無亮光。
然而,趙青河練武,夜間視力極佳,見夏甦跨過門檻。
漆暗的廊下,她身形好不輕盈。
泰伯道,「若是平時,我也不囉嗦,不過最近城裡很不太平,有好幾家遭黑衣人入室竊財。官府都貼出告示了,凡提供可用線索者,賞錢十貫,還讓大家小心門戶。」
夏蘇撞上廊柱,大概是磕了頭,發出好大聲響。
趙青河看她蹲身揉腦袋的悶悶樣,心想自己多疑了,以為她深藏武技,卻那般纖細,身若流風,不具力量。
「喲,疼吧?」黑暗中那顆腦袋動了動,他居然能看到兩眼白。
達到目的,趙青河這才笑哈哈叫上泰伯,拉著大驢,走了。
火上澆油的捉弄諷刺,怎麼沒和這傢伙的記憶一起撞飛?夏蘇憤忿瞪著合上的門板,打從心底希望他今晚吃拉肚子。
不過,她眼下最擔心的是,今晚會不會出現意外。
城裡有人穿黑衣作案,而她也要穿黑衣做事,萬一把她當賊,如何是好?
夏蘇摸著額頭,望秋夜星空,如一條銀帶長河,曜曜燦燦,又無月無風好天氣,她在心頭微嘆。
無論如何,今晚是必須去一趟的,她直起身,拖步回屋。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夏蘇屋裡燈滅,漆黑的夜筆在門前勾勒出一道比夜還深的人影。
纖影裊裊,緊裹一身夜衣,走路再不似爬行,點幾下足尖,就躍上牆頭。
奇妙的是,影子的動作看起來不快不大,卻優美,似起舞,飛升半空,輕落如仙。
唯一美中不足,影子在牆頭蹲得有點久,東張西望防備重重,完全就是膽小某人的招牌。
黑影跳下,再次施展奇妙的舞步,這回更快,似一縷清風,又彷彿足不沾地駕於雲上。
如夏甦所料,今夜趙府家宴,主人們齊聚一堂,各房留守的僕從們看緊門戶,平時人跡處處的花園廊道冷清無比。
趙家四郎的朔今園在東,她住南邊親戚區,家宴則在北面趙老爺子的老潭院,可謂天時地利人和。
呃——
一點小意外,可以忽略不計。
意外,其實只是夏蘇的意料之外。
她做事謹慎,雖說延了三日行動,並非在家坐等,兩回夜行下來,才決定這晚要走的路線,而且還向泰嬸打探得十分清楚。
趙子朔只有兩名貼身小廝,一名外住的管事,幾名不宿園的男僕,一些日間打理的僕婦,看園門的是個十三四歲家生小丫頭。
因為三個月來的頭回家宴,趙子朔很大方地帶著兩個小廝一道去,又給小丫頭放了假。
今夜,除了到點會來巡護的院師,朔今園應該就是一座空園。
應該,卻出現了不應該的情形。
當夏蘇輕悄落進牆內,猛見兩個人立在門旁說話,連忙蹲到花壇後。
她離著挺遠一段路,故而也聽不見說什麼,只看出來是兩個丫頭,一高一矮,高的那個腰帶上垂著什麼,一閃一閃發出藍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2 11:16 PM 編輯
第12片 梁上雙君
還以為有人留園,夏蘇正思忖接下來怎麼辦,那兩人卻走了出去,給園門上了鎖。
丫頭瞧不見行如風輕的黑衣人,而夏甦只是掐時刻早了那麼一點點。
所以,意外實在小得不值一提。
倒是園裡明燈點得鋪張浪費,讓她大傷腦筋。
輕功再好,明光之下仍會露出形跡,而且趙子朔可不是趙青河,這位長子嫡孫的住所,園大屋大,回廊迭宇,曲橋荷塘,大概要備著成家立業開枝散葉,只因他尚未成親,又專心讀書,才不喜歡放太多人。
夏蘇從屋頂俯瞰過,頭一回進來這裡,又不好見光,盡管泰嬸以一手醫術結交了不少管事媳婦和婆子,打聽朔今園裡僕從人數和分布狀況實屬小菜一碟,但這麼曠亮,無處藏身,令她心裡發虛。
雙手捉緊包袱布條,心虛沒有影響夏蘇的決意,當下拾起幾枚石子往明光處打去,同時藉稀落的花樹山石迅速穿廊。
石子啪啪作響,本似風輕的影子,在明燈照耀之下,猶如怪鳥掠過,確實難掩蹤跡。
好在,不起任何人聲,只是驚動了幾株秋早金菊,無風自搖。
夏蘇緩吐一口氣,既確認無人就不再顧忌,從內園走主道,明暗不拘,直直奔入趙子朔的小樓。
藏書閣,讀書屋,待客堂於一樓,而起居室在二樓。
她推門進入起居室,一排樓檐琉璃燈盞令屋內無光自亮,格局盡呈眼前。
滿目皆書,一室墨香,說是起居寢屋,卻更像書房,書桌就有兩大張,其中一張桌面堆砌著一撂撂寫了字的紙。
神童也需要努力?
順利進入這間屋子,讓夏甦有閒心,還能莞爾一笑。
隨即,她繞過格物紅木隔斷來到內室,笑意更深。
一床一桌一臥榻,八仙案上松竹梅,正是《歲寒三友》。
夏蘇跳上八仙案,將畫取下鋪桌,又解開身上包袱,從一堆零碎中找出一盞拳頭大小的玻璃燈,點亮後罩上小瓷屏。
幽幽光色冷青,且只往前走,還可以調節亮度,煙燻味極淡,像書墨香。
此燈從海外來,貴比黃金,燈油更是有錢都買不到,是她離家時帶走的,唯一一件娘親遺物。
因為太珍貴,夏甦用起來也省,照過一遍就熄去。
這幅《歲寒三友》是紙本,並非仿作所用絹本,畫風極具趙孟堅筆法神韻,問題就在於這等清涓筆觸欠缺一些獨我靈氣,若不熟悉趙孟堅的畫作,鑒定不易。
不過,夏蘇還有別的鑒法。
她搓著冰涼的手,直至感覺指腹達到最佳敏銳,然後伸手至畫紙前,閉目,以食指中指觸畫,時而似蜜蜂頻密振翅,時而似輕羽刷過。
待睜眼,已篤定紙張為南宋年代,並非特意作舊的,褪墨因保存良好而不顯著,但仍有年頭了。
燈下不見層疊摹仿的痕跡,再加上全補筆法欠呈自然,確是趙孟堅真跡。
夏蘇自幼習畫,對各代名家之長短弊勝如數家珍,何況她雖未見過《歲寒三友》,卻見過趙孟堅的《春蘭》。
由《春蘭》立刻回想到那個家,不禁遍體生寒。
雖有金山銀海,瑰寶奇珍,卻也污穢奇臭,陰險惡毒,親非親,情無情,一塊骯髒地。
不想,不想,夏蘇甩甩頭,從包袱裡揀起量繩,並將幾十樣尺寸一一記錄,又取一小幅白紗絹,鋪在畫上,用粉筆作好標記,再在松竹梅上灑一層銀粉,蓋上吸粉紙,掃下銀粉……
如此不厭其煩,只為反復拓下精確的外廓。
最後是印。
印有兩枚,「子固」和「彝齋」,是趙孟堅的字和號。
她書法不強,只能用透描法摹下,但紙本畫易凹,必須掌握好力道,還得描精準。
看似最簡單的地方,手心卻一直緊張冒汗,居然還有些心浮氣躁。
描完後,感覺並不好,夏蘇擦著手,還想著要不要再摹一遍,恍然不覺一道黑影溜過偏窗細白綿紙。
忽然,有笑聲人聲傳進耳中,夏蘇才發現自己耽擱太久,府裡已經散席,趙子朔他們回來了。
把畫掛回去,七手八腳收了東西,她重新背起包袱往外走。
聲音尚遠,自覺慌而不亂,卻在看到外間書桌前有人時,變成大驚失色,還立刻收起一腿,要向後點蹬——
「別撞到屋主那架子的寶貝收藏,不然會很難收拾。」男子手上翻著一本書,雖然背對夏蘇,隔著綿紙的燈色,映得他一身秋水雲錦明動。
夏蘇一眼便認出了這套衣物,更何況,還是自己頭一回花錢,給男子買得行頭。
「趙……」青河!她低呼,及時住嘴,卻怎麼也掩不住眼中詫異。
他為何,何時,怎麼在此?!
趙青河轉過身來,手裡慢慢扇著一張薛濤箋。
他明明是冷鋒畢現的硬相,從前發花痴時顯蠢,如今笑了,反而森然無情?
夏蘇眨眼之間,錯過趙青河的斂眸。
那對眸子裡,其實已不森冷,卻是笑入了眼,好整以暇。
「梁君不走麼?」
她不姓梁!夏蘇全身乍毛,彷彿每個毛孔都能射出箭來的狀態,一隻眼珠子盯著房門,一隻眼珠子盯著趙青河,估計下來,勝算不足,還有點腿軟。
她肯定比他跑得快,又絕不能小覷他。
從前他也就這身蠻勁拿得出手,現在還有了腦子。
至於開多少竅,很有深不可測之感。
「梁君不必這麼盯著我,毛骨悚然哪。」
他佩服她的是,膽子那麼小,卻做那麼膽大的事,明明此時怕得要命,又有士可殺不如可辱的神氣。
「如你所見,我不是這個屋子的主人,和你一樣不請自入。所以跟你打個商量,你來過的事我不會告密,你也當從沒見過我。如何?」
夏蘇心想,對啊,趙青河與趙子朔不熟,跑進別人寢屋裡亂翻,豈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實說,她打扮得像個小偷,其實只來看畫而已,倒是趙青河,衣冠楚楚,無聲闖進來,在趙子碩書桌上翻來翻去,實在鬼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2 11:15 PM 編輯
第13片 你顛我倒
雖然很好奇很懷疑,夏蘇仍明白輕重,馬上就朝門口走。
顧天顧地,先顧好自己。
「望君夕亭獨坐,菊千重,寞千重;憶君青湖相隨,琴錚錚,悅深深;盼君落梔明子,瑟鳴歡,心鳴歡。」
夏蘇回身,瞪目,看到他是照小箋念出來的,雞皮疙瘩立時消褪。
她膽子小,千萬別拿噁心東西嚇唬她。
「梁君走之前幫我個忙,這首詞是什麼意思?」趙青河繼續搖著小箋。雖然失憶了,腦子應該比從前好用,看到詩詞卻立刻感覺很沒轍,明明可以寫清楚的句子,非要弄得又短又難懂。
夏蘇本不想理會,但對他念得東西大不屑,聲音粗嘎,也掩不住厭氣,「算不上什麼詞,不過約人明晚子時私會合歡的情信罷了,如此露骨,真是——」
憋半晌,罵不出「不要臉」三個字。
「地點?」趙青河連連點頭,很虛心受教。
「大概和梔子花有關的名或景。」夏蘇說完,以為這回可以走了。
但聽趙青河又問,「梁君來時,可曾見過任何可疑之人?」
夏蘇腦海中立時閃過那兩個丫頭,竟想都不想就回答他,「有一個別處的丫頭來過,和可能是門房的小丫頭說話。我沒看清臉,一高一矮,高的那個腰間繫了藍亮的佩飾。」
「多謝。」
趙青河的客氣也讓夏甦十分得不習慣,她張了張口,只是乾巴巴地,發不出聲。
「我給梁君提個醒,這時趙子朔應該進了園子,你最好從內屋的窗子攀下去,走這扇門或會撞個正著。」趙青河這才「好心」指引。
夏蘇頓悟,「我若不幫你,你也不會提醒我?」
「得到,必要付出。」趙青河看那對眼珠又開始轉來轉去,強忍住笑,「今日剛從我義妹那裡聽來,現學現賣,如果今後與你有緣再會,我可同你細說。」
絲毫不知自己被看穿的夏蘇,覺得趙青河的腦子不止開竅,還開了洞,跟個小偷約再會,還細說。
要不要烹茶煮酒,跟小偷聊通宵?
小偷。
梁上君子。
原來這麼個梁君。
她心底嗤之以鼻,另一面卻不由自主信任他,改由窗口躍出,從樓後走了。
趙青河一邊捕捉著夏蘇離去的悄音,一邊將紙箋歸了原位,又靠在窗前,長指輕撥一條縫隙,見趙子朔已到內園。
他也不慌不忙,行至雕花格架下,蹲身歪頭,無限貼近地板,確認夏蘇的足跡已清理,而從門口到書桌那行女子大鞋印保留完好,才直起身入了內室。
隱隱聽到有人大呼藏書閣有亮燈,霜冷漆夜的眸子漠寒不動,一切在他計算之中。
只不過,掛歪的畫,落銀粉的桌,空氣中淡淡的煙墨香——
完全留給他一個爛攤子收拾啊。
那誰誰,摹畫的水準無疑非常高,但作案的水準,絕對有待調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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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夏蘇發覺,和趙青河踫面的次數有點頻繁了。
院裡就這麼幾個人,都知道她白日裡睡覺多,晚上精神好,無事不出家門。
窮家的好處在於人心簡單統一,除了趙青河當她是個使喚丫頭,泰伯泰嬸和大驢皆認她義女半主的身份,雖忌諱少主而喚她甦娘,卻不會差使她做活。
從前趙青河挑這件事來說,夏蘇大咧咧不睬,實在忍不了,就夾槍帶棒敲罵他一頓。
笨腦袋哪及她伶俐,每每敗下陣去,就能安生兩三個月。
晝夜顛倒的作息,如此頑強,養成。
如今她當然沒改變她的習慣,所以踫面的時候多是晚間,還不是一般昏暮上夜,而是人定,子夜,荒雞這些夜半時分。
前幾日,夏蘇忙著作畫,半夜出來透氣遛達找吃的,遇上趙青河,也只當沒瞧見。
他亦不會打招呼,或在院子裡練武,或在堂屋裡喝茶,不過更多時候,卻是待在那間荒廢很久的書屋裡——
看書!
兩年來,不曾看他踫過書,更不提他對讀書這兩個字過敏,一聽就會變得暴躁,就算他娘勸讀也一樣。
他將一箱子古書畫送進當鋪的那日,正是泰嬸勸他少和市井混棒們近乎,多和趙府裡的少爺們來往。
泰嬸一時勸起了興,漏嘴說到讀書考功名,他就化魔了,一箱子扛走,空身人回來,還賭氣說雖然當了八百兩銀子,他都給了心上人,看今後誰還跟他提讀書。
泰嬸為此傷了心,大病一場,待身體好了,再對著看他出生長大的少爺,沉默居多。
不過,趙青河現在的大轉變,最高興的,就屬這對老夫妻倆了。
至於夏蘇,並非她關心他做什麼,皆因他到哪裡都開窗開門點亮燈,小小的院子避不開視線,總落在眼裡而已。
這夜就是。
畫出最滿意之作的夏甦,伸展著腰臂,出屋覓食,卻見西廊書房敞亮,窗子大開著。
那人靠坐書櫃,一手書,一手辭典,身旁堆著書山,身前鋪著一疊紙,筆墨伺候,真像那麼回事。
鋒眉青山,眸深墨,專注的神情俊冷清狷。
他的五官面型屬北人,粗稜刻顯,雕高掘凹,分分明明,自然比不得南方男子謙和溫玉,卻有天地男兒的氣魄,加之身材高大挺拔,是另一種張狂雋美。
原本被笨腦瓜子牢牢封在厚厚的愚垢之下,如今連一張臉都跟著出土放光了?
夏蘇瞧著這麼一個人,突然感悟繪畫中神重於形的精髓意義,可見神惡則形惡,神俊則形俊,外形可隨心神變化而變化。
夜風吹冷身上那一點點屋暖,只披一件外衣的她不由哆嗦,驚覺自己看呆,連忙垂眼檢討自省,將身體慢慢縮進無形的龜殼,挪去廚房。
這人真考到狀元,與她又有何干?
更何況,他看得都是什麼書啊,騙騙讀書少的人罷了。
啪嗒啪嗒……
見他扛了一卷篾席出來,鋪在院中葉子快掉完的老榆樹下,她立刻盯住那雙光腳,這麼冷的天汲木屐?
啪嗒啪嗒……
她捧著筷碗,等飯熱時無聊再瞥外面一眼,人又不知搬什麼去了,但席子上多張雲榻方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