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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發表於 2017-1-5 01:06 PM

陳燈 -【重生之怨偶】《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1-10 01:07 AM 編輯

【書名】:重生之怨偶

【作者】:陳燈

【內容簡介】:

  贅者,多餘之物也。

  贅婿許寧重生了,他決定養成小媳婦兒,剷除政敵,彌補前世的種種遺憾,走向人生的輝煌。

  眼看著水噹噹軟綿綿的小媳婦兒娶到了手……

  前世的冤家居然也重生了!

  竟是要再做一世的怨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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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auyah 發表於 2017-1-5 01:11 PM

第1章 前世冤魂

    唐寶如一輩子沒有做過虧心事,敬老憐弱,卻吃盡苦頭,死時也不得善終,含恨死前,她滿心的不甘心。

    結果死了一閉眼一睜眼,就看到自己咒罵了一輩子的冤家前夫許寧在眼前,她死得頗為痛苦,胸中仍帶著一口從前生帶來的不甘,怨恨而疑惑地問: “許晏之?”

    對面的許寧明顯一怔,他一貫喜怒不形於色,只拿一雙烏沉沉眼睛看著她,過了一會兒眼睛漸漸冷了下來,帶了一絲恍然道:“唐寶如?”晏之這字是後來許寧恩師所賜,唐寶如幼時叫他寧哥哥,嫁了他以後並不改稱呼,直到他入仕後,從別的同僚夫人那邊聽說讀書人夫妻之間好以字相稱表示親近,便改了稱呼,後來兩人漸行漸遠,這稱呼便從“晏之”到“許晏之”再到毫不客氣的“許寧”、“許二”。

    無論是不該這時候出現的稱呼,還是現在面前的妻子不再嬌憨天真的眼神,都讓許寧對現狀有了最快的了解。

    唐寶如卻似大夢方醒,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迷惘地坐了起來,感覺到自己身上有些涼,一低頭,吃了一驚,自己坐在大紅百子絲褥內,身上居然只穿著一件蓮生百子的鮮紅絲肚兜,堪堪遮住了鼓脹的胸脯,光潔雙臂和肩膀都裸露在外,更誇張的是,自己在被下的雙腿,很明顯正和另外一雙熱而有力的腿交纏著。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許寧,他身上也只穿著中衣,頭髮尚未束起,披在肩上,一副清晨初起尚未梳洗的模樣,面如傅粉,眉清目秀,齒白唇紅,面上一絲皺紋也無,喉結只微微突起,確然正是十五六歲的年紀。

    她猶如五雷轟頂,迅速將雙足收回,拉起絲被遮住自己身體,自己的腰腿都有些酸軟……是一種自己曾經熟悉的酸軟,她駭然舉目四顧,銀紅帳子上繡著櫻桃喜鵲,牆上掛著一幅畫,卻是自己持著扇子在撲蝶的小像,畫下短几上豆青瓷碟供著幾隻嬌黃佛手,屋內冷香浮動,窗上糊了潔白的雪花紙,透著清爽的亮光。

    她不可思議地握緊被角看向許寧:“我們在哪兒?”

    許寧掀了被子下床,拿了床邊架上的衣衫慢條斯理地穿著,唐寶如看著他的身軀肩背單薄,尚未完全長成記憶中那高大結實的樣子,然而少年修長柔韌的腰身依然筆挺,隱隱有著傲氣,他一貫如此傲氣,總愛和人拗著,有什麼不滿也不說,只心裡一個人彆扭。一身淡青色竹布直裰穿上,許寧扯過腰帶繫著,腰帶上繡著的金錢滿地卻是自己的手筆,剛成婚的時候,她促狹地繡了銅錢滿地的花樣,非要一貫清高的他穿上,記得當年他只勉強圍了一天就不穿了……她腦海忽然靈光一閃:“現在是哪一年哪一月?”

    許寧轉過身來,漆黑眼睛裡含著譏誚:“徽熙十五年,十二月五日,快過年了,我們已經成親三個月了。”

    唐寶如雙目圓睜,怔怔看著許寧,彷彿完全不能反應過來。

    許寧看了她一眼,那含譏帶諷的話在舌尖滾了兩滾,卻又吞了回去,深紅百子綢被面並沒有完全遮住她滾圓雪白的肩頭,豐若有餘,柔若無骨,叫人想起夜裡握著時的滑若凝脂,纖細的鎖骨上還有昨夜自己的齒痕,一頭長髮又長又黑,光明可鑑地拖在被面上,猶有些稚氣的臉上滿是茫然,因為剛剛生氣過,面頰猶有紅暈,教人越發想起昨夜纏綿到至美之時的宛轉嬌怯……然而美好的時光這樣短暫,不過是三年而已……那前世的冤魂卻又隨之而來……讓他這一世的打算卻是落了空……一貫的好強爭勝,為何卻沒有照顧好自己,長命百歲,卻又來亂了他好好的新的人生?

    他終究問道:“你也死了?怎麼死的?”

    唐寶如頓了頓,被這怪誕的現狀震驚得幾乎以為自己在夢中,並不說話,許寧審視著她,略一思索道:“才三年,怎麼回事,林謙沒看顧你?”

    不提林謙還好,唐寶如憤氣潮湧:“那做牽頭的老狗,該殺的馬泊六!”

    許寧在那些污言穢語中捕捉到了關鍵詞,隔了一刻緩緩道:“他沒給你錢?”

    唐寶如聽到這個道:“我一輩子清清白白,站得直立得正,稀罕他那腌臢錢!”忽然一頓,奇道:“你怎麼知道他要給我錢?”

    許寧沉默了,睫毛垂下來,在白皙如瓷的臉上留下一片陰影。

    唐寶如心中的念頭越來越離奇:“我們這是在夢裡?”

    許寧嘴角又浮現了那似笑非笑的譏誚神情,過了一會兒才淡淡道:“要過年了鋪子裡忙,我去鋪子裡幫忙,你自己在家歇著,外邊亂,不要往前樓去,明天晚上娘會來看你。”

    唐寶如脫口而出:“誰的娘?”

    許寧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直接推門走了出去。

    唐寶如看他走了,連忙起了身,看到床頭架子上自己的衣裙掛著,趿拉著床前一雙嶄新的蓮花鯉魚軟繡鞋過去,將衣服往身上套,一邊穿卻一邊納罕,衣服料子都是極好的,連打底的都是軟滑的銀紅絲衣,輕鮮的絳紅絲綿袍子,邊緣鑲著珠羔毛,裙子是茜紅的棉裙,倒的確是一副新嫁娘子頭幾個月的穿著,顏色花樣都透著喜氣舒心。

    她握著滿把的長髮怔怔走到了妝台邊,沉甸甸的墜著,每一根都烏黑光滑,曾經她是有這麼一頭漂亮長發,後來卻大把大把的掉落,乾枯黃細,還有握著頭髮的手指,纖細潔白猶如春蔥,肌膚嫩滑軟薄,彷彿不是自己那曾經推過磨、洗過冷水、搓過粗衣,滿是凍瘡和粗繭皺紋的手上能生出來的。

    鏡子裡映照出了一張嫩生生的臉,清水臉上脂粉不施,韶顏稚齒,不過方及笄的年齡,荷粉露垂,杏花煙潤,是她記憶中少女時代的臉,卻又比記憶中稍微胖了些,下巴有些肉肉的,顯得整個人多了一股憨態,她整個人都呆住了,心裡砰砰地跳著,這時房門輕輕敲了下,她揚聲問:“誰呀。”

    門口應答:“是我,小荷。”

    她有些納悶,誰是小荷?她不認識,一個念頭浮現在她心中,她急於驗證,卻不屑去找許寧,便道:“進來吧。”

    一個年約十二歲挽著雙鬟的小丫頭端著熱水走了進來,團團臉,臉頰有個淺渦,未語先笑:“如娘子今天起得倒早,姑爺出來說讓我進來伺候,我還正稀罕呢。”

    唐寶如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卻十分納罕:“姑爺用過飯了?”

    小荷將水放在臉盆架上,熟練地過來替她挽袖子:“只趕著吃了幾個點心,喝了碗豆漿就到前頭去了,正要過年了,前頭忙著呢。”

    唐寶如一邊洗臉一邊打量著小荷:“要過年了,你也要長一歲了吧?過年有什麼打算?”

    小荷笑道:“可不是麼,轉過年我可就十二了,姑爺許了我今年過年可以回家幾天,還賞了我不少年貨,我娘老子非得笑死不可。”

    唐寶如心下明白,這小荷大概是自己家典的小養娘了,只是……自己記得自己家境一直頗為拮據,家裡開個小飯館,出入不過相抵,薄薄得些利潤,又要花錢請先生教自己和許寧,從小不過是飯館裡請個店面,至於家裡頭的雜務,那都是自己動手,何曾典買得起婢僕?

    她微微蹙起眉頭,想到許寧適才的反應,將臉擦乾把毛巾放好,轉回妝台前,不動聲色地緩緩問小荷:“前頭生意很好麼?”

    小荷一邊利落地替她梳頭一邊道:“可不是嘛,一大早門才打開,排隊的客人絡繹不絕,伙計們忙得取香都來不及!特別是那狀元紅的香,轉過年可是鄉試之年了!這原城哪個家裡有讀書郎的,不想著搶到初一的頭香爭個吉利?可不是要趕緊來先買著回家備著,年初一未必能買到呢!另外這會兒哪家薰籠不一直點著,姑爺制的香,咱們府城可是一流的,每天不到晌午,一天的貨就全賣光了!”

    唐寶如嘴角撇了撇,當年在京城,許相爺手製的香的確是千金難求……不過座師和相熟的雅友才得一兩塊,人人皆說他大雅,如今他卻大肆販賣,顯然如今也顧不得雅不雅了。她看小荷替她插上了支珠釵,珠子潔白圓潤,居然有指頭大小,心下暗自揣測,看來許寧靠賣香掙了不少。

    梳洗完畢小荷出去提了食籃進來,一碟一碟的拿出來,一邊笑道:“今兒的粳米粥熬得火候不夠,原沒想到娘子起早了,湯包也不夠火候。”她看到是一碟子她最喜歡吃的水晶湯包,一大碗豆漿,一大碗粳米粥並一碟子青紅絲,正好腹中飢餓,連忙坐下用餐,一會兒工夫便已全吃光,小荷不過出去倒了水,回來看到唐寶如居然將早餐全用光,睜大眼睛道:“今日娘子胃口倒好!”

    唐寶如臉微微紅了下,她自幼受嬌寵,雖然出身市井尋常人家,然而父母親廚藝都是一流,對她這個獨女又是千嬌萬寵,以致於養了根刁舌頭出來,但凡差一些味道的,便不肯吃,之後她歷盡千辛萬苦,人間多少坎坷都遇到了,最貧苦時,連一飽尚是奢求,如何還在吃上矯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1-5 01:20 PM

第2章 先知便利

    小荷看她吃完,便笑道:“小廚房那邊已備好甲魚和火腿,都是上好的,娘子吃完便過去廚房吧?”

    唐寶如一愣:“去廚房?”

    小荷道:“昨天娘子不是吩咐廚房準備材料,您今兒要做火腿甲魚湯給姑爺進補麼?”

    進補?唐寶如撇了撇嘴:“哦,今兒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你讓廚房看著做吧,我出去走走散散心。”

    小荷臉上卻也沒有什麼訝異之色,想來自己從前一貫任性,經常改主意已是家常便飯了,小荷徑直進去拿了一領大紅氈氅出來道:“姑爺早上叮囑了,說你若是要出去走走,注意添衣。”

    唐寶如披上披風,感覺到裡頭鬆軟溫暖,竟是提前熏烤過的,又有著淡淡的松香……這是許寧最喜歡用的香,唐寶如微微有些不適,也沒表露出來,徑直走出房門,果然一出門便感覺到外頭生冷,她訝異地轉頭又看了看屋內,奇怪,屋內並沒有炭盆。她一貫畏冷,便是夏日也常常手腳冰冷,適才在屋內卻溫暖如春,以至於她不太信徐寧說的已十二月的話,然而出來便知外頭頗冷,走了兩步她回過味來,原來腳下的地衣下竟是從磚裡絲絲透出暖,這是裝了地熱?

    倒像是許寧的手筆,他當了丞相後,花用上一點都不吝惜,彷彿是要彌補自己受過的苦,特別是他老娘說冬天會咳,不慣燒炭,便大手筆的將丞相府的廂房都裝了地熱,冬日里燒炭無數,後來被彈劾問罪的時候,奢靡無度也是一大罪,不過這也是欲加之罪,她好歹也當了幾年的官夫人,迎來送往,三品往上,哪家當真清如水?便是許寧的座師王歆,一貫被譽清正剛直,就只有一雅好,刻章,家裡收藏的壽山石雞血石等,她曾有幸一賞,一塊便能當平民全家一年花用……正是不怕官清如水只怕官無癖好。

    這次莫非他想通了,改做巨賈了?許寧上一世被判的凌遲,真真正正挨了千刀,這一世定是不肯再入仕了吧,她冷笑了聲,看了看房門前搭的葡萄架子只剩下枯藤,白牆黛瓦邊看著是薔薇和紫藤,海棠芭蕉,樣樣皆有,春日花發葉抽想必熱鬧,只是如今一片蕭條,又有幾缸殘荷,旁邊還有幾個大肚敞口水缸,想是養的錦鯉,許寧看書之餘喜觀魚,一則養眼,二則活思,唐寶如懶得去看那些魚,轉頭看到原來這是兩進的樓房,前院一進兩層的小樓應是對著外街,後樓想是起居之處,前後樓有迴廊相通,月洞門上卻是一把鐵鎖鎖著,她轉頭去看小荷,小荷吐了吐舌頭笑道:“如娘子我知你想出去逛,只是如今外頭臨近過年,多少閑漢到處尋隙,亂得很!姑爺千交代萬交代,莫要到前頭去,小心被人看到多生是非,娘子若是悶得慌,咱們去後樓上頭看看可好?”

    唐寶如心下暗恨,也不去糾纏,只慢慢從小荷嘴裡套話:“姑爺說明天娘過來,你可準備好了?”

    小荷笑道:“自然,乾娘是過來給姑爺家送年貨的咧,後日你們便要去鄉下探姑爺的家了,乾娘一向周到,想是打點好了年禮,娘子不是前些天一直嚷嚷想吃乾娘做的豆腐腦?”

    唐寶如有些納罕,許寧從前對自己那刻薄的娘是懷恨在心,不是不得已絕不肯叫一聲“娘”的,以致於適才她還以為要來的是許寧的生母羅氏。

    當年許寧才八歲,被他父親許林連同一紙入贅文書送了過來,唐家付了五十兩的禮錢,中人拿了入贅文書一行行念:“……一入永入,一贅永贅,永為唐門劉氏之子,生不歸宗,死不歸祖,入籍擔差,聽伊教育,孝養父母,合好妻子……如若不遵,東逃西走,飲酒滋事,賭賻嫖遙,延時誤工……罰銀貳拾兩……”(注:入贅文書有參考借鑒歷代入贅文書),銀錢人交割清楚,許林頭也不回的回去了,留下許寧穿著身補丁打補丁的衣褲,站在門檻那兒一直看著父親走遠。

    寶如那會兒半懂半不懂,只看著那小哥哥嘴唇越咬越緊,一張臉青白得像豆腐一樣,劉氏看了道:“既然入了唐家門,以後便和我們家寶如一樣,叫我們爹娘罷!”

    許寧盯著自己的草鞋,長長的睫毛垂下來,整個人顯得十分瘦小,站在院子裡一動不動,薄唇緊緊抿著,並不叫人,唐謙見狀有些心軟道:“小孩家家的還不慣,來日方長……”劉氏捅了下唐謙,道:“五十兩禮錢你當是大風刮來的咧,將來吃唐家飯,穿唐家衣,就當自己是唐家的人。”

    許寧小小臉上漠然,一聲不出,劉氏見狀便一手抱了好奇看著許寧的唐寶如,一邊拉了唐謙直入屋內,將小許寧撂在了院子裡,唐謙道:“孩子還小,慢慢教罷……”劉氏冷笑一聲:“你道我愛做這惡人?只是初來之人,切莫慣了脾氣,樹苗子要從頭扶,規矩要從小立,你要是真心為囡囡將來好,那就要好好磨磨他性子!不然將來受苦吃虧的還不是咱們囡囡!你道我們能陪著囡囡一輩子麼?”唐謙是個懼內的,況且到底也是自己親女兒的前途更重要一些,躊躇一番,到底是被劉氏拉入內去了。

    唐寶如一直記得小許寧站在院子里許久,那會兒正是初冬天氣,許家也是被人追債過年,因兒子多,聽說唐家坐產招婿,便生了將兒子給人入贅的法子來,長子要頂門立戶,幼子許母又捨不得,於是上下不靠的次子許寧便被送了來。

    唐寶如穿著簇新的大紅棉襖大紅鞋子,透過窗櫺看他在院子裡一動不動站著,眼看快到了晚飯時間,父母也自忙去了,看著乳母拿了點心給她吃便也到廚房去幫忙去了,唐寶如便悄悄拿了塊白糖糕過去給許寧,許寧抬眼看了她一眼,終究還是小孩子,大概也是餓得狠了,聽說許家住的村子離縣里還是挺遠的,一大早趕過來,又是家貧,想必什麼都沒吃,許寧接了過去那塊糕。

    剛剛出籠的白糖糕,鬆軟清甜,中間有許多蜂窩一樣的孔洞,是寶如最愛吃的點心,因怕她不吃正餐,每天劉氏只許她吃三塊。她只是看到別人家都有哥哥弟弟,自己卻沒有,如今來了個哥哥,她才忍痛割愛,她看著那個小哥哥低著頭小小地咬了一口,然後似乎有水落下,地上的青石板上,小小湮了幾點水滴印子,她差點以為天上下了雨。

    後來最後如何她已不記得了,只記得晚餐的時候許寧上了桌,劉氏讓她叫他寧寧哥,按劉氏的脾氣,想必最後許寧還是低了頭。

    只是從那以後,許寧在她面前私下從來沒有稱呼劉氏為娘,在劉氏面前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和恭順,許久以後位列宰輔,身穿羅綺,食用膏梁,呼奴使婢,這一段曾為了一口糕而低頭的贅婿歲月,想必令他深惡痛絕,成為他諱莫如深的往事,有政敵拿出此事攻擊他,被他施予慘烈報復。

    而她也成為了他人生里,最大的一個污點,以致於他終於下了狠手,拔去這肉中刺眼中沙。

    寶如走上了高樓,往事讓她眼角微微泛了紅,她一生的孽緣,從那一日地向許寧遞出了那塊白糖糕開始,而她竟是在許久以後,才恍然大悟她之一生,早就已註定了是一場一廂情願的悲劇。

    小樓階梯樓板潔無纖塵,朝陽初起,雖是冬日,卻也頗為明亮,倚欄遠望,遠山近水俱在眼前,江煙沙島,一望無際,正西一座高山,巍巍山上可見盤山小道,山頂一座寶塔,往下金碧輝煌宏偉巍峨的山門後是重樓復殿,人煙湊集,香氣霾靄,恍然是一座凌虛高殿,福地真堂。她暗自點頭,怪道許寧發了小財,原來他居然在念恩寺前開了香鋪,借了地勢人和之便,這念恩寺她依稀記得,乃是徽熙十二年時,今上忽然夢見故去的生母先懿德皇后,醒來淚流不止,便命人在生母的出生地選址建了座念恩寺,以為追念生母祈求冥福,報答慈母恩德,更是御筆親題了寺匾,又下旨廣招高僧入寺,一時慈恩寺香火大旺,而這西雁山附近的店鋪則登時成行成市,熱鬧無比,之前的地價貴了數十倍不止。

    想必許寧死後便重生,然後利用先知便利,想法子在這裡弄了個地契,這買地也有講究,近了必要被官府強徵了去劃給寺院,遠了又沒甚麼用,如今看來這位子竟是剛剛好,靠山接水,緊著通往府城和縣里的要道,也不知是他用什麼法子說動自己一貫慳吝謹慎的父母買下這裡的。他一貫是個內斂深沉、城府高深的性子,想來定然是籌謀多時。唐寶如又看往前頭街道,果然依稀可見街道上熙熙攘攘十分熱鬧,四處瀰漫著年關的喜意,再遠些接近寺廟山門兩邊道旁,踢球、跌搏、說書、打拳的一簇簇雲集,燒香的、閒遊的士女們以及過節來採買的村民們往來不絕,孩童們來回奔跑玩耍,那喧鬧即使在樓上也能依稀聽聞。

    寶如是個好熱鬧的,一時也有些心癢起來,然而想到前院的鐵鎖和步步緊跟的小荷,她心下也知許寧現下定是不會放她出去的,心下暗自拿定了主意,待到許寧回來,定要和他談和離之事。

    她也不知許寧之前如何想的,只是算算離許寧的幼弟許平意外去世、許寧回歸本家也不過半年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1-5 01:28 PM

第3章 母親來探

    繼許寧的大哥許安早逝後,許平的驟然去世讓許家幾乎完全絕嗣,唯有許安留下的一個幼孫許敬,不過三歲,當不得事,許家父母攜著寡媳幼孫殺往縣城唐家,哭鬧不休,要求贖回許寧歸宗,恢復本姓,唐家當然不許,入贅這些年唐家好吃好穿地待著許寧,又請了先生教養,好不容易調養出一個伶俐俊秀的女婿,人物齊整,又能寫又能算,不過十二歲便已考了秀才出來,如何捨得讓回許家?

    兩家吵了許久,許家甚至日日到家裡的店中哭鬧不休,以至於鄉里圍觀,飯館也開不成,而許寧夾在中間,少不得被遷怒,也不知聽了劉氏多少刻薄難聽話,最後鬧上公堂,縣太爺宋秋崖科舉出身,一看許家一門老弱孀幼,無力耕作,幼兒嗷嗷待哺,卻無成年男丁頂門立戶,又憐惜許寧才華橫溢,寫得一筆好文章,因為贅婿出身,將來即便科舉出頭,到底是個不光彩的出身,前程上終究有限,於是大筆一揮,將許寧判回本家歸宗,恢復本姓,許家歸還唐家當年付給許家的禮錢五十兩,唐氏女歸為許家婦,為許寧嫡妻原配,將來所生長子歸於唐門,以續唐家後世,其餘諸子歸於許門。若只生一子,則兩門具開,兼祧兩姓。 (注:明清都有入贅子因本宗絕嗣於是兼祧兩姓的案例,本文有所借鑒)

    當時那一判詞駢四儷六,文采斐然,流傳甚廣,情禮兼顧,得了讀書人的拍手稱妙,更是讚揚宋秋崖之義舉。宋秋崖當時還慷慨解囊,借銀給許寧贖身,當年許寧就鄉試會試一路捷報,仕途通坦,而對他有再世知遇之恩的宋秋崖,也一直被他奉為恩師,感恩戴德,唯有唐家,卻扮演了誤人前途,目光短淺、貪圖小利、強留贅婿的丑角。

    而她,則漸漸身份尷尬,見識低微,再也配不上他。

    寶如想到這些,只覺得滿眼錦繡街景都失了色彩,剛剛重獲人生的喜悅蕩然無存,她有些意興寡淡地步下樓,一邊想著如何與許寧和離,那些兩看生厭的日子給她太深的記憶,以至於她如今依然滿腹的怨憤。

    耐著性子到了晚間,一邊聽著小荷扯八卦,慢慢猜著如今自己的處境。小荷極為伶俐勤快,即使是閒聊,手上的針線活也不斷,嘴巴又極甜,問一答十,只是她卻是許寧到了這邊才典來的,到的時候他們已成婚,為何他們不似從前一樣和唐父唐母一同住在縣城老宅里,她卻是不知。雖然寶如大概猜到是為了這邊香鋪生意,然而自己母親自己清楚,是個性情爆炭也似,嘴巴刀子也似的人,總懷疑女婿欺負了女兒,無條件偏心自己的,如何放心讓自己脫了她的眼底?

    如今看來只有等自己母親過來才能想辦法知道一二了。

    直到用過晚飯,眼看掌燈了,前店怎麼都該散了,許寧一直都沒有回後院,寶如有些奇怪起來,小荷看出她坐立不安,笑道:“如娘子可是心疼姑爺了?真是姑爺前兒說的什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婢子這就去打聽打聽。”

    寶如啐了她一口,卻沒阻止她,她還有一肚子的話要罵那殺才呢,就等著他回來談和離的事,看在小荷眼裡,卻以為事小兩口蜜裡調油,一天都捨不得,緊著出去打聽了,回來回道:“前頭姑爺傳話了,讓娘子先歇了,他有些賬要和掌櫃的盤一盤,恐是要熬夜哩,娘子可要做些夜宵?”

    寶如冷哼了聲,心裡想著那賊殺才只怕是不想見自己,反正兩人兩看相厭,也不去理他,自洗了頭臉,卸了釵環上床歇了,只可惜打疊了滿腹的言語和辱罵,竟是白費了神。

    果然許寧一夜未歸,第二日起來沒多久,寶如的母親劉氏便上了門,一身寶藍裙襖,頭面利落,腳步生風,帶了足足一車的節禮過來,許寧在院子裡接著了,劉氏一樣一樣地指給他和寶如看:“熏肉二十斤,你爹專門點的配料,我親自灌的,又看著他們用松木薰的,香得很,風雞兩隻,正是最好吃的時候,這邊是臘魚,選的大魚做的,活雞活鴨都是選的最好的,另又有上好米麵……因著初二生意最好的時候,你不好回去,節前回去盡盡心便好了……”

    許寧一一應了,劉氏看了眼寶如,顯然有些奇怪她今日一直覷著自己,面上嘴角含笑,眼睛泛紅,不像從前唧唧噥噥地撒嬌,和許寧也沒有從前那一副兒女嬌態,便又有些疑心許寧欺負了寶如,連忙支使許寧去前頭歸置節禮,一邊拉了寶如進房母女倆說體己話:“眼看就要過節了,你這是又和阿寧鬧彆扭了?”

    寶如眼見著已經過世的母親如今精神健旺地出現在自己面前,口角簡斷,滿面春風,胸中正是心情激蕩之時,只含糊道:“拌了兩句嘴罷了。”

    劉氏連忙道:“大過節的要討個吉利,莫要又逞強了,你這張嘴須得把把門,尤其是明天陪阿寧去許家,見著什麼不順心的地方,且只忍忍,莫要給他面皮上過不去了,等過了節,我再替你教訓他!”

    寶如聽到劉氏這般說,十分納罕:“娘從前不是只管偏著我麼?那一家子哪裡有滿足的時候,你還這般貼補!”上一世,劉氏何曾這麼慷慨,反而嚴防著許寧回許家,許家也很少來看許寧,偶爾來一次,都是開口想借錢,劉氏警惕得很,擋了好幾次不讓他們見許寧。

    劉氏笑了笑:“香鋪和地契都在你的名下,收入毫釐不爽都上交到了我這裡來,你爹這邊也多虧他出面去請了名醫來調養,我也不是那等鐵石心腸的,該給他做做面子的也該給,不可作踐了他,倒冷了他的心。”

    寶如卻是吃了一嚇,連忙道:“父親病如何了?”

    劉氏拍了拍她手道:“這癆病哪裡能這麼快,且得慢慢養呢,如今一副藥就要三兩銀子,難怪別人叫富貴病,大夫也說了,虧得發現得早,底子還在,慢慢吃下去,好好調養幾年,竟是能斷了根的,想起來竟是後怕,當時我們也只以為是風寒咳嗽,還是阿寧堅持去請了名醫來診脈,才知道竟是個大症候,又多虧他當時堅持開的這香鋪子,才有錢醫治……”

    寶如眼圈一熱,一時竟有些哽住了,自己父親可不是當年咳疾越來越嚴重,轉成肺癆,最後又因為許家鬧著歸宗的事氣到了,越發嚴重,開的飯館哪裡還敢有人來吃,登時生計沒了,許家還來的財禮也不夠吃藥的,發現的時候又太遲,最後七尺漢子,瘦成一把骨頭。人不人鬼不鬼的拖了幾年,又因為那所謂的骨氣,不肯受已為丞相的許寧奉養,也不肯進京,最後病逝了,母親悲傷過度,很快也過世,她上一輩子最後和許寧鬧成那樣,何嘗不是因為自己怨恨許寧忘恩負義,害得自己父母不得善終……

    劉氏看她眼圈紅了,連忙擁著她哄道:“寶如莫要著急,如今好許多了,我日日燉著豬肺百合湯給你爹爹呢,同順齋那兒許寧也找了個廚師來頂著,你爹有病的事兒也並沒有傳出去,生意也還好。”

    寶如嗯了一聲,卻帶上了鼻音,劉氏笑著替她擦淚水:“還是眼淚這麼淺,都已成婚了,阿寧把你寵得不像話,香鋪才有一點子收入,他就非要給你典個養娘來伺候,我兒倒是個享福的命。”

    寶如連忙道:“阿爹那邊可有人伺候?要不要把小荷送過去幫阿娘的手。”

    劉氏笑道:“哪裡呢,如今我也不管生意的事,專心伺候你爹,你爹如今也好,兩人哪裡需要什麼人伺候,倒是女婿要忙著香舖的生意,有小荷這邊照應你我們才放心,如今倒是有樁事兒,你們成婚也三月了,這個月月事可來了?”

    寶如臉上一黯,劉氏仍念叨道:“就知道你又不記得日子了,總是這麼萬事不掛心的,罷了我一會兒問小荷去,阿寧細心穩重,是個靠得住的,只你從小嬌氣,阿寧又樣樣都依著你,我就怕你身上有了消息不知禁忌,壞了事……雖然如今你年紀著實輕了些,只是我和你爹一把年紀才得了你,如今年過半百了,你爹如今又得了這病,已是沒了指望,你和阿寧早日開花結果,我們老倆口也算放下心了。”一邊又推心置腹道:“明年鄉試之年,我悄悄問過先生,姑爺中舉竟是十拿九穩,他人才如此,我們不得不防著,雖是已成了親,也怕他出息後有些不要臉面的貼上來,負心多是讀書人,總是有個孩子穩妥些……給你配的四物湯你可要按時吃著,大夫也說了你年紀輕,只要仔細些,生育是不防的……”

    寶如只沉默著不說話,劉氏又叮囑了幾句便站起來道:“年下家裡也忙,年三十那天你再和阿寧回家過年,你爹爹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得盯著他喝藥才行,我先回去了。”

    寶如站起來,劉氏看她臉上有不捨之態,拍了拍她手道:“原是怕你新婚,住在家裡過了病氣,萬一有孕便不好了,如今你爹也好許多,你若想了,便讓阿寧帶你回去看看不礙事的,前些天過來還一副蜜裡調油的樣子,如何今天倒又如此作態?我冷眼看著阿寧一貫都讓著你,不是個忘恩負義的,鬧鬧小彆扭可以,但別恃寵而驕太過了。”

    寶如千言萬語,卻不能說給母親父親擔心,自己終究是懷不上孩子,未來那漫長而可怖的一生,她以為一死便百了,誰知道又從頭來了一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1-5 01:34 PM

第4章 再談和離

    她滿心苦惱,劉氏卻將手里的小包袱打開道︰“都是看你耷拉著臉,我剛才竟是忘了讓阿寧替我寫幾個禮單,不過你來寫也行,快來。”一邊已是熟門熟路地到她房里的桌子上鋪紙磨墨。

    寶如一怔,她是認識字,但卻寫得不算好,有些字也認不全,然而如今叫她去求許寧,那是萬萬不肯的,她硬著頭皮走過去,心想禮單多半也都是些日常的,她應該都能寫。

    劉氏捏著手指一二三四地將禮單一一數出來,讓寶如記錄,她雖然不認識字,卻是個記性極好極能幹的,一口氣將給親戚的幾個禮單都數出來,讓寶如列了幾張紙,待到寶如寫完,劉氏拿起來一看,卻是詫異了下,看了眼寶如,有些沒好氣地道︰“真是生女外向,這是你親娘的事兒你也不走心,打量我不認識字,就胡亂寫了應付我呢!”竟是嫌棄起她字沒寫好來。

    寶如臉上十分尷尬,背上微微起了一層薄汗,就為這幾張禮單,她已竭盡所能,她前世雖然也是小時候父母用心,專門請了先生來教她和許寧,結果許寧聰明伶俐,一學就會,而寶如是個嬌寵過度的,從小就常纏著許寧幫忙寫課業,那先生喜歡許寧受教,對不太喜歡學的寶如也胡亂過了,寶如與這寫字上頭著實很是生疏。

    劉氏歷來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也就數落了寶如兩句,便風風火火拿了禮單走了,寶如看著小荷來收拾書桌,一個人無聊地翻著桌面的幾本書,詞曲游記笑話、戲本子和繡樣,倒是齊全,翻開里頭居然有蠅頭小楷,一一注釋,看出來是許寧的注釋,卻極為淺顯,倒像是要注釋給新學的人看的,繡樣也是,看下邊的字,居然是許寧親自繪的繡樣……小荷看她翻書,抿著嘴笑道︰“這些天太忙,姑爺都沒空教您寫字了,這還有些墨,要不您寫幾張?”

    心下微微一動,問小荷︰“我平日寫的字呢?拿來我看看。還有姑爺寫的字,一起拿來。”

    小荷笑道︰“娘子寫的字就這屜子里,姑爺樓上的書房並不許我們進去的,娘子不如自己上去看看好了,若是只是看姑爺的字,這不是每張都有姑爺寫的字給娘子當臨摹的樣子麼?”一邊說一邊果真從書桌的屜子拉開,拿了一疊紙出來,果然上頭是她熟悉的許寧的字跡,下頭那一疊紙,卻讓她吃了一驚,居然十分細巧精致,工整又有韻味,她一張一張翻著,這居然是自己寫的字?

    比自己現在寫的字……確實是強多了……是許寧教的麼?

    寶如沉默著一張一張地翻著,想起前一世,自己不喜歡念書,許寧就模仿著自己的筆跡替自己寫完課業,她當時傻,覺得許寧從小就護著自己,後來兩人生隙的時候,她回想從前,才知他自幼就心機深沉,若是自己一直學著沒什麼長進,不喜歡念書,爹娘定然是會辭了那先生的,唯有自己似乎一直有長進,先生誇獎,爹娘才會一直舍得出那束脩——唯有這樣,許寧才能念書。

    她不知道其他書生如何,許寧卻是個極愛書的。他們成婚後,她甚至聽到他夢中都在誦書,再沒人比她更清楚他的苦讀,再冷的天也要寫滿十張大字,再忙,身邊總仍放著一本小冊子,抄著一段他需要背誦的書,即使是後來貴為宰輔,他仍然苦讀不輟,手不釋卷,未有一日懈怠。所以即使最後他們視彼此如寇仇,她也不得不承認,他所取得的成就固然有唐家的恩情,但許寧自己本人的天賦及努力其實佔更多的比重。

    這一世的他,居然有心情教自己讀書寫字了?

    寶如微微冷笑著,想起前一世他將自己從相府中趕走時的決絕,那些臉上的冷漠和厭惡,那些無休止的爭吵和互相折辱傷害,她輕輕放下了那疊紙張,合上了屜子。

    不知道晚上是否許寧還是會避而不見,寶如想了想,對小荷道︰“阿娘適才拿了些暖房韭黃來吧?前兒說的鱉還在麼?我做點菜,晚上你去前頭叫姑爺回來用飯。”

    小荷一臉心領神會的樣子︰“姑爺昨晚沒回來,娘子可心疼壞了吧?我這就去讓前頭大廚房將材料送到小廚房來。”

    寶如有些詫異,想了想許寧這人好潔,想必如今寬裕,是不會和前頭那些伙計們一同吃的,內院設個小廚房也是必然,她看了看身上的絲綢衣,這樣嬌嫩的料子不好進廚房,油煙一燻只怕就穿不了了,她前世吃過苦,愛惜東西,便轉身往房內走去,打算換身粗布衣服下廚。

    臥房內兩明兩暗,外間一間小廳,里間是床和書桌,最里間幾個雙門衣櫥和箱子,放置他們夫妻的衣物,另一小間擺著朱漆描金戲嬰的屏風,後頭擺著浴盆等物,供洗浴所用。

    寶如昨夜已熟門熟路,徑直找了那雕著踏雪尋梅的衣櫥打開找冬日衣物,只看到里頭滿滿的居然都是各類紫羔,珠羔銀鼠,灰鼠等毛料衣物,又有絲棉衣等多件,大多是豆綠茜紅鵝黃等嬌嫩鮮亮的顏色,她呆了呆,翻了好一會兒,手腕酸軟,居然沒找到一件合適的衣服,微微有些納悶,就算許寧如今開了香鋪,手上寬裕了些,也不至于如此大手大腳買這樣多的毛料絲緞,看起來價格都頗為不菲。

    要知道許寧還有一頭無底洞一樣須索無度的窮家,雖然如今自己父母還在,但許寧是個孝子,如何舍得虧了他父母?如今手頭有錢,豈會不救濟他那水深火熱的窮爹窮娘?

    她怔怔站著發呆,外頭小荷卻是吩咐安排了廚房後進了來,看到她站著出神,便笑問︰“娘子這是要做什麼?”

    寶如回過神來道︰“這身絲綿太過累贅了,想找身布料的衣服,換了好進廚房。”

    小荷抿嘴笑著上來替她熟門熟路地從上頭頂箱找出一套布襖來,淺豆綠的襖裙,看上去仍然簇新,她道︰“顏色太淺,容易髒呢。”

    小荷笑道︰“姑爺給您挑的顏色都是淺的,他一貫說你皮膚白年紀輕,就該要這樣鮮亮的。有大廚房的六娘來給您燒火打下手呢,洗涮這些我們自然會做,您指點好了炒菜的時候上灶炒便是了。”

    寶如頓了頓,沒再說什麼,換了那套布襖裙,去了廚房,她自幼受父母渲染,于廚上頗有些天賦,後來被休離相府,也是靠的這一手廚藝立身,如今要找藉口見許寧,少不得敷衍幾個菜。

    小廚房里極為乾淨,顯然每日有人收拾,即使是灶台都擦得光可鑒人,灶台砌的三層無煙灶,還配了風箱,灶台邊上整整一面牆的調料架上整整齊齊的青色小壇,她捏起來一一看了一下,常用的調料以及自制的酸梅醬等醬料都極為齊全,連蟹醬蝦醬和桂花干、雪花糖之類的都有,另外一側的桌板上,早已收拾好了新鮮的食材,肉片切得薄薄的,晶瑩剔透,韭黃水靈欲滴,看到這樣趁手的廚房,她忍不住技癢了。

    她一貫愛惜食材,雖然對許寧厭惡,在六娘和小荷的幫忙下,仍是像模像樣地做了幾個菜出來,一個韭黃炒蛋,一個火腿鱉魚湯,一個炒板鴨,再一個點心琥珀核桃仁,小荷嘗了口湯,驚呼道︰“娘子您的手藝又長進了!鮮得能把舌頭吞了!”

    剛剛被自己的字打擊到的寶如笑了笑,心下又有了些驕傲,這手藝當年是她存身的根本,下過死力氣,哪里是如今什麼都沒經歷的唐寶如能有的?許寧能教什麼都不懂的唐寶如寫字,卻不會教她做飯。

    果然用餐的時候許寧來了,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桌上的菜,慢條斯理地坐下來嘗了嘗,在寶如的逼視下,毫不在意地吃了一碗飯。落日熔金,照入雕花窗欞,許寧一身藍袍鍍上金色,側臉半明半暗,舉止從容,沉凝穩重,仿佛仍是後世的相爺,養氣功夫一流,絲毫不受寶如灼灼目光的影響。

    寶如看小荷走了,諷刺道︰“被仇人這樣看著,虧你還吃得下。”

    許寧薄唇微彎,笑了笑︰“死前尚且不曾食不下咽,更何況如今?”

    寶如不知想到了什麼,撇了撇嘴,仍是勉強道︰“這一餐是謝你給我父親延醫治病的,不過別以為我會感激,你本來就欠他們的!”

    許寧看了她一眼,微微笑︰“若是為那一樁事,那倒不必了,那一樁,是為了感謝當年你最後的斷頭飯的。”

    寶如臉騰的一下忽然紅了,窘迫不已︰“不知道你說什麼。”

    許寧嘴角含笑︰“澄陽酒,八寶如意鴨,糖醋魚,秋葵羹,桂花水晶糕,一嘗我就知道是你做的。”

    寶如默然了一會兒冷冷道︰“不過是可憐你要上法場挨千刀罷了,送你做個飽死鬼,省得死了還來和我糾纏!”

    許寧臉色變了變,沉默著吃飯,不再說話,窗外落陽沉下,天氣又冷起來,氣氛陡然凝滯,寶如不知為何有些心虛,復又想到許寧當初休離她的無情,按捺下那一點心軟,厲聲道︰“如今我卻是要和你和離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1-5 01:40 PM

第5章 夜半共食

    許寧將碗裡最後的飯吃完,嚼儘後放下碗筷,淡淡道:“和離?可以。”

    寶如臉上一鬆,許寧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只要爹娘同意,解契便可,我可退還禮金。”

    寶如臉上又一僵,想起今日母親對許寧的滿口讚揚,生硬道:“且待些時日我和爹娘說。”一邊看了眼平靜的許寧,諷刺道:“可合了你的意吧?能回去好好侍奉你親娘了。”

    許寧喝了口湯,淡淡道:“湯沒放胡椒。”

    寶如一愣:“放了味道就嫌過於厚了。”忽然反應過來,看許寧一副毫不介意的樣子,心頭一陣煩悶,譏諷道:“你是不是以為我離開你就過不下去? ”

    許寧面含譏誚:“不過是拋頭露面去食肆重操舊業罷了,不過這次你可沒一個宰相的前夫來替你收拾爛攤子,別連累你爹娘就是了。”

    寶如氣得滿臉通紅,手一摔跑了出去。

    許寧看了下桌上的菜,也沒什麼心情再吃下去,當那個和他爭吵了數年,被他休離的唐寶如回來,他就知道,提出和離是遲早的事。他們見過彼此最不堪醜陋的一面,一個卑微的被親父母遺忘做被人呼喝指揮的贅婿,一個無子冷漠歇斯底里滿腹怨恨的棄婦,他們相互怨恨,攻擊,是一對面目醜惡的怨偶。

    寒夜特別長,寶如心中有事,一直未能入眠,只反復想著和許寧和離後如何度日,如何說服爹娘,許寧的諷刺並非只為口舌之利……自己當年被休離相府,因為不甘心回鄉,在京城拿著所有銀子開了個食肆,原本靠著自己自幼的廚技,經營得尚可,沒想到名聲漸漸出去,卻招來了惡客流氓地痞不斷,吃白食的、敲詐勒索的,煩不勝煩,她只得四處請託,求人幫忙,漸漸收不抵出,後來那些惡客不來騷擾,她還以為是自己送出去的銀子起了作用,待到許寧問罪下了獄,又有惡客登門,她那時才悟過來,想必是他這個相爺曾經出手庇佑過,這於他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即便和離,他大概也覺得她如果受辱會丟了他的人。

    所以才有她使了些銀錢做了飯教人送進牢裡去的舉動,她只是不想欠他的。

    那時候她半老徐娘,被生活磨折得失了顏色,在食肆卻仍是引來狂蜂浪蝶,單身女子,在市井中也沒有什麼好名聲,好男人也不敢近身,怕無端被她帶累了名聲,而近身的,又全都是不懷好意的。

    如今她年方及笄,相貌卻中人之上,可以想見若是非要去食肆拋頭露面,必不會好過前世……如今雖有父母庇佑,父親卻有病在身,自己若是提出和離……父母必是不同意的,而離開了許寧,自己也未必就能供應父親治病的花費,只是自己如今再依附於許寧,卻也十分膈應而不甘心,一時之間她心裡紛亂如麻,翻來翻去到了子時尚未能入睡,因傍晚和許寧賭氣,她沒吃晚餐,到這時便覺得腹中飢餓起來。

    橫豎睡不著,寶如索性起了來,挽了挽頭髮,披了棉襖開了門去小廚房。

    外頭漆黑,有細小的雪花飄零下來,小廚房外有一株梅花,披霜戴雪地開著花,她走過去,被探過矮牆的幾枝紅梅掃到了頭,冷香夾著細雪撲下來一頭花瓣,不覺抬頭去看,便看到二樓上一間房還亮著——想必是許寧還在挑燈夜讀,他將來會一鳴驚人,展翅高飛,唐家於他不過是牢籠。

    寶如低了頭進了廚房,灶下冷灰撥了撥,吹了吹,重新燃起火來,開了櫥櫃看,果然有揉好的麵,她是做熟了的,把麵和硬揉勻擀薄切細,又剁了些精肉,配上黃花木耳,鐵鍋燒熱油,豆豉爆香,乾辣椒放進去爆炒,加上陳醋,那一股酸辣的香味便隨著肉香四溢,令人胃口大開。

    臊子炒好盛出,燒湯下面,面煮好起鍋淋上酸湯,倒上臊子,色香驚人,寶如的食慾便就上來了。

    熱騰騰地香味熨帖著空虛的胃,她才盛出兩海碗麵,轉頭便發現許寧不知何時已進了廚房,十分自然地拿了筷子坐下來拉了一碗開吃,動作之熟稔讓她一愣,恍然又回到當年他苦讀科考的那些時光。深夜她守著個小紅泥爐,或者烤點年糕,或者煮一小盅熱湯,而他持書一旁苦讀,歲月靜好安穩。那時候父母接受了許寧恢復原姓的事實,安慰他們自己至少女兒是原配嫡妻,女婿看著對女兒也還尊重,那時他們還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會終身未育,貴為相爺的女婿妾室無數……

    寶如父母都是會做菜珍惜食物的人,一貫教寶如吃飯的時候莫要生氣,老人家言,吃飯的時候生氣,氣不順食不消,就會落下病,更何況寶如傍晚又才和許寧吵過,也懶得和他計較,自己也拉了張椅子,兩人相對各自吃完那臊子麵。

    寒冷的冬夜裡一碗熱辣酸爽的湯麵下肚,令人身子暖洋洋,心情很難不好,吃完以後,寶如收了碗,許寧顯然心情也甚好,說了句:“放著明天讓灶上的洗便是了。”

    寶如揚了揚眉不說話,許寧看她頭髮簡單攏著,髮上還有著幾點落梅,剛吃了辣椒的原因,小巧鼻尖上有著汗珠子,嘴唇鮮豔欲滴,他心頭微微一軟,很難把眼前這個嬌俏鮮嫩,前些日子還對自己百依百順的小妻子,當成前世那個戾氣沖天的怨婦來對待,他溫聲道:“爹的病才剛剛穩下來,又是要過年了,你不必著急著去和爹娘提和離的事,省得又招了他們不自在……”

    寶如看他這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就窩火,尖刻道:“過了年,你那死鬼弟弟死掉,到時候你娘鬧過來,他們不也一樣要不自在?”許寧的弟弟許平的死法十分離奇,在家吃飯被噎死的,這可真是猝不及防,即便許寧如今重生一世,有了先知,也不好和他弟弟說你吃飯慢一些不然會被噎死吧?

    許寧眼睛沉了沉,沒說話,寶如卻知道許寧生氣了,想起適才自己的確有些缺口德,畢竟許安雖然嬌生慣養,卻也沒礙著她什麼,雖然上一世他早死是事實,這一世畢竟還沒死,自己這般說是有咒人的嫌疑,一時有些心虛,住了口。

    許寧看她不說話,壓了壓心頭的火,緩緩道:“我前陣子請了個大夫去給家里人都把過脈,騙我爹娘說許平有些弱症,需要一直吃綿軟的粥食,否則會長不大。”

    寶如一怔,狐疑道:“你那娘倒信?”不是她說,許寧的母親羅氏是她平生僅見的奇葩,多疑而潑辣,當年她不受她待見,不知吃了多少虧,如今一想到還覺得毛骨悚然。

    許寧淡淡道:“我還安排了個遊方的僧人,假裝路過算命,說許平前世是撐死的,所以這一世不可飽食,應多餐少食,少食乾食……”為了取信,他還專門讓那僧人一一將家里人的過去未來都說了一次,還將全村的人都算準了,母親深信不疑,這才改讓許平頓頓食粥,也不知能否改變幼弟的命運。

    寶如笑了下:“你娘倒是會信這些,從前她不管聽到哪裡的寺廟靈就非要拉著我去拜,連累我喝了不少香灰水,那次還撞到了那淫寺裡頭,差點清白不保,你娘還怪我不靈醒……”

    許寧沉了臉不說話,顯然也想起了不好的回憶,那些求子漫長的日子,每一次房事似乎都充滿了陰影,夾在母親和妻子之間灰頭土臉和沒有尊嚴的日子……

    寶如卻是忽然想起一事,訝異道:“如果你弟弟改了命,那你可就是要做唐家的贅婿一輩子了……”許平尚在,許家有何藉口要回許寧?

    許寧沉默了一會兒道:“總不能眼睜睜看他沒了……再說現在這樣也不見得有什麼不好的……”如果不是前世的寶如又回來的話。

    寶如嗤笑了一聲:“還真是個孝子,可惜你娘不知你為了你弟放棄了多麼好的前程,贅婿當相爺可不容易吧——哦我知道了,你是怕了吧?千刀萬剮呢,還敢入仕麼?依我說不如做個富家翁罷了。”

    許寧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兒緩緩道:“唐寶如,你這張嘴,什麼時候才能改改,不那麼掐尖逞強呢?”

    寶如其實衝口而出後有些後悔,從前父親也說過她,夫妻之間不可揭短,不可專戳人痛處,她卻一直改不了,小時候母親還笑說我們寶如這直爽脾氣,是刀子嘴豆腐心,後來她和許寧之間越來越僵,落入無法收拾的境地的時候,母親曾有些懊悔地和自己說:“是我不好,倒教出你一個爆炭性子……”

    是啊,許寧一開始就是贅婿,唐家兩老只想著讓自己的女兒永遠舒心,卻從來沒想過自己女兒,有朝一日也要和其他婦人一樣服侍丈夫,很久以後有位夫人和她交好,勸過她:“男子秉陽剛之氣而生,女子秉陰柔之氣而生,所以男子宜剛,婦人宜柔,但柔可克剛,你不可過於剛強,逞那口舌之快,只會令男子離心……”

    她當時依稀也知道自己有些不對,但稟性難移,更何況明明是許寧對不起她,因此最後再也沒辦法挽回。

    其實一開始,他們也有柔情蜜意的時候,只是那時候多是許寧讓著她,後來,大概是終於不願再忍了……

    寶如心情複雜,仍是嘴硬道:“我去睡了。”將灶火蓋滅,徑自回屋歇息,雖然仍然有些心情不快,卻到底被許寧說的話給安撫了些,只要許平不死,許家也不會瘋狗一樣的來鬧著要回許寧,而自己父母也不會為之生氣。

    至於和離的事……且再慢慢謀之,畢竟自己才回來,後宅婦人,到底不如男子行走方便,能做的事情太少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1-5 01:47 PM

第6章 探親許家

    第二日一大早許寧租了個馬車,帶著寶如回許家探親。

    許家所在的青溪村離府城有些遠,寶如坐在車廂內,對面坐著許寧,他手裡拿了卷書,正襟危坐地看著,車廂下方堆著各色節禮,更顯得逼仄,甚至能聞到許寧身上淡淡的柏香味。寶如有些懨懨的,心裡暗罵許寧一貫不是都追求生活自在的,連多僱一輛車都不肯,如今這樣膝蓋幾乎相抵的共乘一車,真是萬般不自在。

    前世對許寧的怨恨,在得知許寧被問罪凌遲後已了了前塵,雖然如今又重生相對,卻也沒什麼心思再和前世一樣針鋒相對。

    她閉上了眼睛,強迫自己安靜下來,沒想到大概是晚上有心事沒睡好,早晨起來太早,又或者是車內放了炭盆比較溫暖,車輪滾滾的聲音過於單調,很快她便昏昏欲睡搖搖欲墜。

    掙扎了幾次後,她終於不顧儀態臥倒在橫椅上,陷入了黑甜夢中。

    快午時的時候,終於到了青溪村,寶如是被許寧搖醒的,她睡眼惺忪地坐起來,還有些懵懵懂懂,許寧拿了件帶著兜帽的披風替她穿上,攬著她下了車。

    一些小孩子圍上來好奇地看著,許寧拿了一把糖炒栗子打發他們,便都拿了一哄而散,有人還跑到許家門口大叫:“許家大嫂子,你們家那入贅的二郎回來了!”

    寶如被寒風吹了吹才清醒了些,聽到孩子們這天真的帶著惡意的叫聲,不由看了眼許寧,他果然面上一派平靜,不擾於心。

    許家屋裡有人迎了出來,卻是許寧的寡嫂段月容,段月容一身藍布衣裙,雖然補丁疊補丁,卻洗得分外乾淨,她背上背著個襁褓,裡頭的孩子含著手指在睡覺,捲著的袖子有些濕漉漉,想必是正在洗衣服,看到車子進來便趕緊迎了出來,笑道:“原來是二弟和弟妹來了。阿爹阿娘帶著三弟去隔壁藍山村舅舅家走走,應該用過晌食就回來了,你們且先坐坐喝口水,我給你們做幾個菜。”

    許寧一貫尊重這位寡嫂,端端正正地行了禮道:“有勞嫂嫂費心了。”寶如對這位妯娌一向是有好感的,她脾氣溫和,勤快樸素,歲數比寶如大不上幾歲,是許家唯一一個還能說上幾句貼心話的人。而且,在許寧和自己感情還算好的時候,段月容其實才是許家最悲慘的人,她娘家落魄窮困,毫無依仗,羅氏覺得是段月容克死了自己的大兒子,對這個長媳是分外刻薄,在家裡幾乎包攬了所有家務,還要帶孩子,卻仍是時常受到辱罵。後來寶如肚子遲遲沒有消息,和許寧之間越來越惡化,又和許母頂了幾次嘴後,便一躍成為了許母心中最恨的媳婦,從此便時常自怨自艾自己兩個媳婦沒一個好東西,享不到媳婦的福。

    此時的段月容尚未被辛苦的勞作折磨得失了顏色,頭髮烏黑,肌膚瓷白,細眉細眼的,猶如寶如後來看過的工筆仕女圖,寶如不由有些憐惜地上去挽了她的手道:“你抱著敬哥兒吧,午飯我來做好了,你知道我的,別的雖然不能,這灶台上的功夫還是可以見人的。”

    這時段月容背上的許敬也醒了過來,笑嘻嘻地喊了聲:“二叔!”

    許寧臉上柔和起來,微笑道:“敬哥兒還記得二叔啊。”

    寶如知道許寧定是又想起了前世的事,前世她一直無子,在許母的要求下,許寧後來納了不少妾室美婢,也盡皆無子。為著這些,她和許羅氏針鋒相對,許寧夾在中間勸和不成乾脆時常夜不歸宿,後來他似乎對孩子的心也淡了​​,反倒是一心教養起許敬,許敬這孩子脾性也像段月容,溫和靦腆,對許寧又十分孺慕,許寧更是喜歡他起來,專程薦他進了太學,又親自督他功課,儼然視為傳人,許母雖然生氣他不掛心在子嗣上,到底也是侄子,也沒說什麼。

    寶如當時對這孩子也談不上特別喜歡,畢竟自己一直無出,開始覺得自己好歹比段月容強,結果到了後來才發現,段月容雖然沒了丈夫,至少有個聽話出息的兒子,自己呢,丈夫有和沒有一樣,又始終沒有孩子,到最後連這個之前同情過的寡婦都不如,總歸有些不是滋味,但是這孩子溫和安靜,見了她也總是非常有禮,倒讓她也不好表露出心中的抵觸來,只是不遠不近地處著。

    如今重活一世,那些雞飛狗跳的過往,那些為了孩子毫無意義的掙扎,那些妯娌之間一廂情願的攀比,那些婆媳之間的鬥法,如今看來,都是那麼的可笑。

    她看許寧指揮著車夫幫忙卸下了節禮在堂屋,有心趁著許家的人都不在,做幾個菜給段月容和許敬補補,要知道許母如果回來,那段月容是別想上桌了,許敬雖然能吃一些,卻到底不如許平受寵,許母對許平這個幼子那才是寵愛備至,為人又極是慳吝,而許寧帶回來的節禮,想也知道段月容是吃不上的,肯定一些拿去送人,剩下一些藏起來,做給許平吃。

    她淘米將飯煮上,然後和段月容合作殺了隻雞,淋了熱水拔毛剁開燉上雞湯,加了幾根柴,讓段月容看著火了,便提了那桶鮮魚到了廚房,拎了只魚去水缸宰殺。

    剝麟去腸,寶如將魚去頭尾,刀貼著脊梁剖出兩片魚肉,然後熟練地斜刀將魚片成半透明的薄片,正專心致志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孩子嘖嘖誇獎的聲音,她抬了頭,看到許寧抱著許敬正好路過,許敬看到她抬頭,笑著拍掌道:“嬸嬸好厲害!”許寧臉色卻有些發青,抱著許敬轉頭便走了。

    寶如和他夫妻多年,知道他這是又不高興了,有些莫名其妙,許寧上世好魚膾,從前也特別喜歡看自己片魚,總說寶如施刀如神,美不勝收,而寶如當年為了他這愛好,苦練刀技,片出的魚片薄如蟬翼,輕可吹起,潔白如雪,入口即化,算得上是她拿得出手的絕技了。如今他這是怎麼了?她將片好的魚片都擺入碟子內,看著一片片潔白的魚片,忽然想起許寧上一世可是被凌遲而死……

    原來許寧是觸景生情了,寶如看著那些魚片,登時也覺得有些吃不下口,想了一會兒索性將那魚片又全剁成了細茸,加了澱粉調料直接做成魚丸。眼看著雞湯也已熬好,寶如想了想,用雞湯煮了一砂鍋的飯,水煮魚煮好後,粳米也已將雞湯吃進,放出了飽和的油脂亮光,粒粒飽滿晶瑩金黃,鬆而不乾,潤而不油,寶如將之前殺雞時剝出來的雞油煎了一煎,榨出了金黃色的油,便將那滾熱的金黃雞油沿著砂鍋的邊沿兒慢慢傾倒進去,耐心把鍋底飯燒成金黃的鍋巴,這時,一股銷魂的香味傳出來了,這是她從前摸索出來的絕活,雞油飯,這飯最難得的便是那香味,她從前喜歡傍晚的時候在食肆做,光靠那香味便能招攬不少飢腸轆轆的食客進來,而下頭做的雞油鍋巴,切一切便能再成一碟子菜。

    許家家貧,一年沒幾次能吃著雞肉的,許敬聞香而來,垂涎欲滴,問段月容:“阿娘,什麼這麼香啊,我想吃……我肚子餓了……”

    段月容有些尷尬地看了眼許寧和寶如道:“待你阿爺阿奶回來才行。”

    寶如道:“孩子哪裡抵得餓,再說了孩子的阿爺阿奶只怕要吃過才回呢。”一邊說一邊熟練地開了鍋蓋,拿了對筷子揀了幾塊熟爛的雞肉出來,盛了碗雞油飯,遞給許敬道:“小心還燙,吹涼了再吃。 ”

    許敬睜大了眼睛,狠狠地吞了下口水,寶如看他這情狀,不覺又憐惜了幾分,抬眼看了下許寧,卻看到許寧也盯著那雞湯魚丸發呆,寶如有些窘迫,叉開話題低聲道:“這雞油飯是我摸索出來的拿手菜式,你也沒吃過吧?”許寧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嘴角翹了翹,卻一句話沒說,拿了許敬的小碗,抱他出去堂屋餵他吃去了。

    雞湯魚丸、白切雞、雞油鍋巴燒蝦仁,再加個素炒豆芽,雖然有段月容幫忙,幾個菜捯飭起來也還是花了不少功夫,等菜全燒好放到堂屋的時候,將將也到了傍晚,許寧的父親和母親羅氏帶著許平回到了家裡,寶如還在裡頭拾掇那些雞毛什麼的東西,便聽到羅氏在前頭問:“怎麼殺雞了?不是說了要養到過年的?”

    寶如嘴角冷笑,看許寧和段月容都迎了出去,她也不著急,慢條斯理地洗了手,才走出去,便看到羅氏皺著眉在念叨:“回來便回來,做這麼多菜做什麼?這魚這樣新鮮,如何用來做魚丸?糟蹋了,你舅舅今天起新屋,我們過去幫忙,吃席後帶了好些剩菜回來,這不是浪費了?”許寧和段月容立在一旁一聲不出,只有許平道:“舅舅家哪裡還剩甚麼!都是些酸菜疙瘩大骨頭的,看著都寒磣,還是這菜好,真香!定是二嫂做的菜!”

    羅氏抬了頭看到唐寶如,臉色沉了沉,到底為了面子沒再繼續數落,許林笑道:“兒子和兒媳婦來看咱們,又巴巴地做好飯,是他們的孝順。”

    寶如敷衍地行了個禮:“公公、婆婆。”

    羅氏好強一輩子,獨因為家貧將二子入贅這件事一直讓她引以為恥,在這個媳婦面前有些硬氣不起來,而為此對這個恥辱的象徵許寧就不太待見,只是念叨道:“月容進去把我們帶回來的剩菜熱一熱在廚房開一桌,阿寧難得回來,讓他們爺們兒吃,我們在後頭帶著孩子吃。”

    寶如心中冷笑,果然!就知道這死老婆子吝嗇成性,又慣愛苛待媳婦兒,羅氏娘家也是一樣窮得要死,他們蓋房吃的席面,想都知道是什麼,更何況還是剩菜!她也懶得和這老太婆吵,自轉到後頭廚房裡,幸好還有一鍋雞湯在,燙點豆芽,將就吃一餐便是了。

    她與羅氏吵了半輩子,早已練出了對面視如不見,辱罵猶如過耳清風的本領,羅氏看她也不拜,直接便轉頭,心下更是憋屈,橫了眼許寧,見許寧低垂著眼皮並不說話,到底礙著自己兒子是贅婿,人家來看還帶了禮物已是給面子了,便冷哼了聲跟進去了。

    寶如給許敬打了份魚丸雞湯,便看到許寧進了廚房,手裡端了碟菜,對羅氏和段月容道:“母親今日勞累了,大嫂做飯也辛苦,這是外頭的菜,我撥了些進來。”

    羅氏眉頭高高挑起,到底沒說什麼,想是不肯在媳婦面前落了自己兒子的面子,只說了句:“去和你爹和弟弟吃去吧,明兒還要趕回去呢。”

    唐寶如撇了撇嘴,就知道許寧對他娘那是心疼著呢,可惜羅氏疼長子疼幼子,偏偏對他這個贅出去的次子最不在意,總是淡淡的,要不是許平意外過世,羅氏哪裡會去豁出命一樣的將許寧弄回許家,偏偏許寧為之感動不已。

    他其實對他被贅入唐家一直耿耿於懷,贅者,多餘之物也。

    所以他後來才那麼努力地滿足許家的種種要求,似乎只為了證明,他其實是許家最有用最有出息的孩子,而不是多餘的那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1-5 01:53 PM

第7章 偏心爹娘

    晚飯在羅氏對段月容的數落中結束,這時候的羅氏還有自知之明,對寶如雖然很是看不慣,卻不會擺在明面上。寶如倒是因為同情段月容還要帶孩子,幫忙著將廚房的事也一起收拾了,才想起,許家鄉戶人家門戶淺窄,自己不得不和許寧住同一間房了。

    房子許久沒人住了,堆放了許多亂七八糟的雜物,又小又亂,段月容匆忙抱了個鋪蓋來收拾了一會兒便聽到外頭許敬困了在找阿娘,寶如見狀便讓她先去照顧孩子,自己就著燈光一邊拾掇一邊發愁,這屋裡沒炭盆又不燒炕,鋪蓋又如此薄,棉被都是結了塊的,晚上只怕要受凍了,不由的怨念叢生,對許寧又多了分嫌棄。

    木門一響,她抬頭便看到許寧進了門,看到她捲著袖子在鋪床,皺了眉頭道:“別弄了,我去車上拿鋪蓋過來,我們不用他們的鋪蓋。”

    寶如愣了愣,愕然道:“你還帶了鋪蓋過來?”

    許寧淡淡道:“我回來得少,這邊沒有鋪蓋的。”重生後和岳母關係改善,自從和寶如成親後,逢年節的時候,劉氏也不再像從前防著他不許他回許家,反而會主動提出讓許寧提前回許家探親,回家過幾次,都是和許平睡的。

    寶如有些好奇:“你開那什麼香鋪,掙的錢也不給你爹娘一些?”想起羅氏那奇葩個性,又點頭:“也對,你娘肯定捨不得花錢在你身上……”

    許寧沉了臉轉頭出去了,寶如也不理他,去廚房打了熱水來自己洗臉洗腳,許寧抱了鋪蓋進來,便看到寶如正垂頭凝視木盆中泡在熱水里的雙足,五趾纖細,腳掌雪白,許寧心中一動,轉過頭不再看,將鋪蓋放到了床上,熟練地舖開。

    寶如微微抬了頭看他的背影,既熟悉又陌生,許寧有一雙長腿,長得也很俊俏,後來他科舉出了頭,風度翩翩,不知多少豪門小姐嫉恨她這個佔了嫡妻名分的市井女子,她作為他的夫人出席宴席的時候,時常被貴族女子們背後偷偷嘲笑,嘲笑她的禮節生疏、嘲笑她的眼光淺陋……

    她抿了嘴不再想那些過去的事情,許寧鋪好床便走了出去,寶如找了張布巾來擦乾腳,便端了木盆出去到院子裡倒,回來的時候路過許父許母的房間,卻聽到了羅氏稍微提高些的嗓門:“換活契?”

    她放輕了腳,聽到許寧道:“我打聽過,這贅婿的契,也有活契的,就是只入贅或十年或十五年,期限到了回歸本宗的,如今家裡也緩過來了,兒子也略有點積蓄,可作為禮金返還唐家,只需阿爹阿娘出面去唐家交涉……”

    寶如輕輕咬緊了下唇,羅氏語聲急促:“誰說家裡緩過來了?你爹的腳有風症,那次刮風下雨不疼得狠,為著家裡緊張,大夫開得膏藥都捨不得貼,家裡每天一睜眼就是幾張嘴等著吃,你弟弟討媳婦的錢還不知在哪裡!你既有積蓄,如何坐視家裡如今這般?連過個年都要精打細算!再說了,當初辦的死契,你道唐家那麼容易放你?再說了,你現在有什麼不好?你看你吃的穿的,哪一樣不比咱們家強?咱們已經是盡了做父母的心,把你們都安排好……”

    許寧沉默了一會兒道:“兒子吃住都在婦人家,總歸沒什麼出息,再說三弟還年幼,我回來也能當門立戶……”

    羅氏怒道:“你爹還沒死呢!要你來當門立戶?所以說唐家給你念的書都念傻了!咱們平頭老百姓,吃飽穿暖就好,你別恨爹娘,難道眼睜睜看著一家子餓死不成?如今你吃穿盡有,還有個媳婦,如果當時我們要講那勞什子的骨氣,哪裡還有你的存身處!你看你這一副木呆呆的樣子,也不會好好攏住你那媳婦的心,讓她爹將店裡的活計都交給你,到時候家私不都是你掌著?然後幫襯著你弟弟把媳婦娶了,再照顧下你侄兒,豈不是兩下趁便?你若是回來,家裡再添上你和你媳婦兩口子,你弟弟什麼時候才能娶上媳婦?”

    許寧沉默許久,寶如心知許寧一定是沒想到,在許寧的心目中,他父母當時一直是不得已才賣了他入贅,其實心裡是心疼他的,至於不去看他,那是因為唐家從中作梗,父母要避嫌,總之從前羅氏哄得他對父母是感恩戴德,後來許寧歸宗後,許父許母對他的萬般疼愛倚重也是真心實意的,如今他開口,必是有七八分把握,沒想到被一口拒絕了。

    大概許寧臉色不好,許林終於開口:“二郎,我們也是為了你好,你如今讀了幾本書,聽了別人幾句議論笑話,便有了想法,大約還怨我們給你丟了人……但凡咱們當時還有一口飯吃,也決不肯送你入贅。”

    許寧低低道:“孩兒並不曾怨怪爹娘……”聲音卻有些苦澀。

    許林道:“如今唐家供你衣食,給你請先生,又將女兒與你做了媳婦,你們小兩口看著也和美,日子已是比我們好過許多,如今不提你回來的事,我們何嘗不希望你回來?就是吃糠咽菜,也是一家人在一起,但是我們當初簽的是死契,唐家對你也無不妥之處,如今反悔,豈不是讓別人戳我們許家脊背被人恥笑?再說了,你那媳婦兒嬌養在家的,你回來,難道教她隨你過來住這村戶,吃穿與我們一樣?”

    羅氏也說道:“不錯,你那媳婦一看就是個手裡散漫使錢,又是個吃不得苦的……”

    許寧道:“她已同意與我和離……我也不怕吃苦……孩兒身上已有功名,先生也說我他應有科甲之分,將來若是聯科極第,也能光耀祖宗,貼補家用……”

    羅氏忽然聲音高起來:“和離?你瘋了?這天下多少讀書人讀到白頭,每次也不過那幾百個人中舉,正如篩籮密眼裡頭篩了又篩的,如何說得恁般容易?那先生不過是湊趣哄多幾個束脩,如何便信以為實?”

    許寧不說話,許林卻接著說道:“莫不是小倆口鬧彆扭了?我看那唐氏雖然嬌養,灶上倒是一把好手,想是家傳的功夫,你也算是有口福,你媳婦年紀還小,你慢慢煨她,自來婦人耳根軟,不怕哄不住她,你莫要亂耍脾氣,惹惱了唐家,倒要問我們的不是,和離這二字是萬不可提的……我也知道你年輕氣盛,你媳婦一臉孩氣,想必不會知冷著熱,又不會做小伏低,但是她這不是年紀還小麼?女人家都這樣,待到她為你生了孩兒,一顆心都在你身上了,自然日子就好過了……”

    寶如抿了嘴,簡直可以想像許寧那一張死人臉上的心情,他大概本來覺得十拿九穩可以勸說他父母出面解契的吧?她雖然心裡幸災樂禍,卻也有些遺憾此事不成,這時外頭吹來陣穿堂風,她感覺到身上一陣冷,才泡暖的腳又冰涼了,連忙拎著木盆回了房內,連忙鑽入了被窩內,這時她才發現,被窩內居然還臥著個熏爐,暖洋洋的,她將整個身子都陷入了軟被內,感覺冰冷的身子暖起來,閉著眼睛想了想,知道許寧沒處可去,今晚定是要和自己同床的,雖然已是陌路,前世也是做了夫妻許多年,如今就算立時和離,也立不起貞節牌坊,倒也不必矯情,便往床內側挪了挪,將外側床沿留出來給許寧,翻身向內睡了。

    過了許久,寶如都有些迷迷糊糊了,才感覺到許寧進了來,解了外袍掀被上了床,吹了燈,然後躺下。

    她稍微清醒了些,感覺到許寧睡在外側,一動不動,許寧的睡相是極拘束規矩的,常常睡下去到早晨醒來都會是一個姿勢,她從前還笑過他,然而到底是夫妻多年,許寧心里當是有事,她躺平過來,側頭看過去,果然看到許寧正睜著眼睛望著帳頂發呆,寶如忍不住嘲他:“睡不著了吧?你那親爹親娘的心早偏到胳肢窩去了,我娘從前說過,你爹娘從前到城裡,都是來借錢的,我阿爹阿娘怕你傷心,才都擋了去的,只有你信他們為你好每天都心疼你的那些傻話,有什麼都巴巴地送去給兩老,真正憨子一個。”

    許寧閉了眼不說話,寶如嘲諷完通體舒暢,閉了眼睛也要睡覺,卻聽道許寧忽然道:“那樣想心裡會好受些。”

    寶如一愣,不解其意:“啊?”

    許寧仍然閉著眼,淡淡道:“為人在世,總要有點子東西撐著,那會兒還小,也不過是想著,家里人希望我出人頭地,所以才能立定腳跟,一心往前衝罷了。 ”

    寶如沉默了一會兒,興許是黑暗讓她想起了許久許久以前他們夫妻還並未視彼此如寇仇的時候,便道:“我們也都不是小兒了。”

    許寧不說話,夜靜如水,黑暗濃稠似漆。

    雖然什麼都看不見,寶如還是感覺到了許寧情緒很低沉,忍不住又習慣性地嘲諷他:“要不是我過來,你現在還哄著騙著十四歲的唐寶如呢。”她一想起來就覺得心里扎著刺,自顧自地說道:“很好哄吧?只要買幾件漂亮衣服,教教寫字,說幾句軟話,她就傻乎乎地把一顆心都給了你,根本不知道你在這兒費盡心思地想著如何解契離開唐家。”黑暗讓她沉浸在了過去的情緒中難以自拔,越說越清醒。

    “是有點遺憾。”一直沒開口的許寧忽然說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1-5 01:58 PM

第8章 推心置腹

    寶如一愣,黑暗中撇了撇嘴:“才只是有點遺憾?只怕恨不得立刻就離開唐家吧。”

    許寧淡淡道:“都經過一世了,你又何必總是耿耿於懷?我和父母說和離的事,也是為了你前兒說的和離才提的,你也看到了,兩邊長輩都不會答應的,若是我提,只怕立時兩邊長輩都能上公堂告我個忤逆,若是你提,你爹娘如何會許?便是上一世,我也是不得以,總不能讓我看著爹娘無依無靠老弱婦孺一門潦倒,若你換成我,又該如何?”

    寶如冷哼,許寧卻繼續說話:“你也說了,我們畢竟不是小兒了,都是活過一世的人,世人謗我辱我、親戚輕我賤我、師友欺我叛我… …都已經過了……再來一次,那些曾令人不堪之事之人,似乎也沒那麼不可容忍。”他一改白天說話的口氣,說話滄桑裡又夾帶了一絲文縐縐的書呆氣,讓寶如感覺到有些怪異,上一輩子到了最後,他們兩人很少再這般說話了,同住一府,卻可以數月不見。

    她沒有恥笑他的酸腐,上一世,她又何嘗不是這樣糾結失敗的一世……許寧語氣平靜:“原以為是南柯一夢,你卻也回來了,那一世雖然失敗,卻並非全無可取,有個人和我說說從前的事也挺好。”

    唐寶如嗤了聲,許寧卻問她:“你沒想過我們為什麼會重生一世麼?”

    唐寶如愣了下,許寧繼續道:“回來這麼幾日,你竟沒想過你要如何過好這一世麼?”

    唐寶如道:“自然是要離開你,然後和阿爹阿娘好好過日子了。”

    許寧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下:“重生一次,無非是想要彌補遺憾……看來你認為上輩子不得意的原因都在我身上,所以才想要遠離我。”

    唐寶如冷冷道:“難道不是?”

    許寧冷靜分析道:“其實我們不如合作,你現在離開我能做什麼?岳父的身體需要長期調養,食肆肯定不好開,如今花錢請著廚子,收支不過剛好相抵,不過是撐著罷了,你現在才十四歲,轉過年十五,能做什麼?又是這等相貌,若是沒了丈夫,就是個招禍的根源,就算你覺得你能擔起一家生計,你娘肯定也不會同意的,倒是連累你爹娘為你牽腸掛肚的,何苦來哉。”

    唐寶如沉默了,黑暗中兩人長久地沉默著,久久以後許寧道:“我們兩人都知道未來,好歹也夫妻多年,總能互惠互利。”

    唐寶如忽然道:“許相爺老謀深算,我卻不知身上還有什麼能讓相爺圖謀的。”

    許寧低低笑了聲:“妻賢夫禍少,我需要一個穩定的內宅直到立穩腳跟,你我熟知底細,又兼知前世,若是攜手,凡事應能趨利避害,事事順意。”

    黑暗中唐寶如沉默著,她知道許寧是一個善於勸說的人,然而這理由算不上充分,他老奸巨猾,心氣甚傲,難道真的為了那所謂的賢內助就如此做小伏低,她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麼是許寧需要的,總不會只是為了這具年輕貌美的身體?對了,許寧前世慘死,難道……

    許寧彷彿知道她的內心所想,繼續道:“我可和你相敬如賓,事事相商。”

    唐寶如微微詫道:“莫非你想要報復前世那些害你死的人?”

    許寧沉默。

    是了,許寧這人睚眥必報,極是記仇,雖然適才說得頗為超脫,卻未必能忍了那殺身之大仇,只怕臥薪藏膽也要報仇雪恨。唐寶如斷然道:“不行!朝堂險惡,我實不想再行險,到時候再被你拖累,那可是要全家抄斬的!你自己也說了前世的事情都過去了,何必往後看? ”

    許寧冷嘲了句:“婦人之見!前世我入了詔獄,又何曾牽扯連累到你?”

    唐寶如不滿嗆聲道:“那是你休了我!否則我早被一同問罪了!再說我後來又有什麼好下場了,我一世都是被你誤了!”

    許寧忽然不再說話,唐寶如又過了一會兒似乎漸漸回味過來,卻又不肯置信,想了想前世許寧那絕情冷心,絕不肯信許寧是為了不連累她才休了她,他當時可是炙手可熱勢絕倫,她咬緊了嘴唇不說話。

    許寧很久後才有些疲憊地說了句:“既知前世,這世無論如何我總會保住你,你如不信,我可以先將和離書寫給你,你總有退路便是了。”

    兩人默默無言入睡了,直到最後唐寶如也不置可否,其實她心知肚明,自己因重生遲了一步,倉促一時是很難立刻與早有準備的許寧和離,給父母過上好日子的,便是許寧其實也是想和離的,卻上有父母,身上又有入贅的死契,不得不和自己綁在一起,反過來求自己合作,許寧這人心性甚堅,既是立心要報仇雪恨,一般人是說不動他的,看來離開他的時機,竟也要挑好,京城險惡,宦海深沉,她當年做了幾年的官夫人,覺得至艱難不過,只恨不得遠遠逃開,這人卻仍然還要殺回去,真正和一般人不同。

    迷迷糊糊睡著前,唐寶如想,反正這一世只要父母安泰康健,送走了他們,自己怎麼樣其實也無所謂了,既如此,先依了許寧和他做對貌合神離的夫妻也沒什麼。反正當時被休之辱,被棄之恨,也早在許寧被施以千刀萬剮後,被時間和瑣碎生活給沖淡了。

    農家起得早,唐寶如似乎才剛剛睡著沒多久,就被孩子的哭聲和低低的哄孩子的聲音吵醒,她側耳聽了聽,聽到是段月容的聲音,應該是已經起來做早飯了。

    她皺了皺眉,心想就這麼幾個人,早飯哪裡需要起這樣早,段月容又是帶著這樣小的娃娃,竟是一點也不體恤。許寧的母親就是這般愛磋磨媳婦,因為許寧是贅婿,她如今還不敢在自己面前抖威風,等到許寧歸宗,自己比有兒子的段月容還不如,她嘆了口氣,不由地和段月容有了同仇敵愾的心,便起了來拿衣服要去廚房幫手。

    屋裡還漆黑,手一伸出來就感覺到被窩外頭猶如冰水一般涼津津的,她微微瑟縮了一下,仍是起了床,起床悉悉索索的動靜吵醒了許寧,許寧轉過頭看向裡側道:“昨晚剩菜盡有,嫂子大概也就生個火熱一熱便好了,外頭冷得很,你熱身子出去仔細病了,再睡一會兒吧。”

    唐寶如冷笑了聲,也顧不得許寧的面子,低聲道:“從前開店起來磨豆腐蒸饅頭,早習慣起那麼早了,我就看不得你家這把媳婦當長工用的勁頭,依我說她這樣也不怕影響你弟弟說親。”

    若是從前,她一對許母有什麼指摘,許寧便要沉了臉不說話,所以她也沒指望許寧說什麼,起了來披衣便要從許寧腳邊過去,許寧嘆了口氣伸了隻手隔著被子將她按了回去:“你等著。”一邊起了身披衣推門出去。

    唐寶如一怔,許寧讀了些書,也頗有些書呆子習氣,一貫為了避嫌很少和段月容說話的,這是要出去幫忙?那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過了一會兒聽到許敬的吱唔聲,她有些訝異地抬頭,雖然仍是黑漆漆的,依稀能看到許寧抱著孩子進了來,將孩子遞到她懷里道:“你幫嫂子帶帶孩子再睡一會兒好了,天冷,小孩子還盹不足,這樣嫂子也能騰出手做事。”

    唐寶如接過孩子,感覺活潑熱騰的一團軟綿綿的進了熱被窩中,娃娃顯然還沒睡夠,呢喃著喊了句嬸嬸便立刻熟練妥帖地窩入了唐寶如的懷中,用頭蹭著找最舒適的位子,小手小腳也直往寶如身上紮,唐寶如前世沒有孩子,也沒有照顧過許敬的經驗,被孩子熱乎乎毛茸茸的頭頂得心都化了,用手心貼著那熱而紮手的腦門,感覺到那孩子依偎在身上才一會兒便打起了甜美的小呼嚕,不敢再驚動,而是抱著他也躺了下來,她感覺到許寧低頭穿靴子,輕聲問:“你不睡了?”他昨晚也沒睡多久。

    許寧悶聲道:“我去挑水,吃過早飯就回城了,到時候車上盡夠睡的。”

    唐寶如不再說話,抱著孩子便在孩子小呼嚕聲中又睡著了。

    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亮了,段月容進了房裡,感激地對唐寶如道謝,抱起許敬,唐寶如有些不好意思道:“沒幫上你的忙……”

    段月容有些勉強笑笑:“已是幫了好大忙了,天冷,小孩子起不來,在背籃裡凍得直哭……”眼圈卻已是有些紅了,她匆忙地轉過臉低了頭掩飾,唐寶如嘆了口氣,知她性格綿軟,一貫任勞任怨,想是心疼孩子才落了淚,忍不住也道:“好歹也是大哥留下來的最後一脈,也不知婆婆怎麼忍心的,你也莫要如此好說,便是憊懶些又如何?現如今你是孩子的親娘,許家倒是要怕你改嫁哩,里里外外全靠你一個人支應著。”

    段月容吸了吸鼻子,有些緊張地擺了擺手低聲道:“切莫說這個,不說捨不得孩子,現下四處都難過日子,我又無娘家人做主,若是惹了公婆不喜,叫了牙婆來賣了的都有,我比不得弟妹是個有福的,竟是別再說這個了。”

    唐寶如知道鄉里有些不講究的人家,當真有將寡媳賣入娼家換幾個錢的,她冷笑了聲:“現下頭還有著小叔未娶呢,真賣了誰敢嫁入許家?再說許家族人不少,如何肯坐視他們如此壞了許家的名聲?你別被人幾句話轄制住了。”

    段月容有些不好意思笑道:“知道弟妹是為了我好,只是做人媳婦哪有不受氣的,村頭王二牛還每日朝打暮罵自己娘子,跑回娘家,娘家不還是又送回來——略熬幾年敬哥兒大了便好了。”

    唐寶如不再說話,心想這人秉性如此糯軟的,說也沒用,看如今的勢頭許寧只怕比前世掙的家業還要大,若是依然無子,難免將來過繼敬哥兒,到時候她自然有後福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1-5 02:03 PM

第9章 回城路上

    早飯果然大部分是剩菜,更誇張的是還不是寶如做的菜的剩菜,而是他們昨日去舅家喝的所謂喜酒帶回來的剩菜,有條魚已全剩下骨頭,只有零星魚肉掛在骨架上,羅氏居然還是拿出來熱了讓人吃,好在段月容自己估計也覺得看不過去,加了些大蔥薑蒜進去,湊成了一碟子。

    羅氏看到唐寶如出來,臉色並不太好看,媳婦起得比自己這個婆婆還遲,她不高興是必然的,可惜她卻沒有那個底氣教訓媳婦,出贅的兒子比出嫁的女兒還不如,多少人家讓贅​​婿回家看一眼都已算是仁至義盡,更何況他們還帶了許多東西回來。只得板著臉道:“早點吃了上路吧,車子已收拾好,回去問親家的好,待轉年了有空我們去府城便去看你們。”

    唐寶如心裡冷笑,面上只是淡淡:“有勞爹娘了,轉年開春地裡也忙,二郎也要忙著準備鄉試了,我爹我娘只說了,讓二郎什麼都別管,專管著這一樁咧。”

    羅氏沒有聽到唐寶如歡迎他們去拜訪的話,臉上更是板得死死的,刻薄的話忍了許久終於忍不住:“依我說咱們普通人家,還是莫要對科舉這事太上心,倒不如守著家裡的本業,踏踏實實過好小兩口的小日子,那書讀多了,沒考出功名,人卻牛心左性,五穀不分木呆呆的,可怎麼得了,每科普天下只中得三百個進士,那城裡多少高才絕學讀到白頭,尚不能夠飛黃騰達,二郎才讀得年把書,就想要中舉人進士,怎麼可能?那些先生為著束脩,自然恭維主家,只說是科考有望,你年紀輕不曉事,你爹娘辛勤半世,掙了這些家私,既然養了二郎,合該好好守著家業,你也幫扶著二郎,傳續香煙,這方是過日子的道理,你正該回去勸勸你爹娘才是。”

    唐寶如聽她這一口氣說的伶俐得很,不由想起從前她到了京城,被那些貴家小姐恭維她能語便言,氣度絲毫不像農家出身來,論起這一份天下永遠是自己對,理直氣壯的氣派,確實和那些貴族夫人小姐異曲同工。這時許寧正好從外頭挑了水進來,聽到這一席話,也不動聲色,只道:“水缸已是都挑滿了,吃過早飯我們便回去吧。”

    羅氏見了許寧,想起昨夜到底是拒絕了二兒子的要求,有些心虛,也不再說什麼,一家子吃過早飯,事先僱好的車也到了,停在了門前,段月容連忙將回禮往車上搬,許平卻只是袖手一旁纏著和許寧說城裡的見聞,許林和羅氏則視若無睹,只由著段月容和車夫忙碌著,唐寶如抱著許敬,也搭不上手,只看著身強力壯的許平心裡冷笑。

    許家送了許寧和唐寶如上車,唐寶如看了下那幾樣回禮,幾條有些發黑的熏肉,一袋子花生,一壺油,一壇菊花酒,一袋子乾菜,一籃子雞蛋,暗暗撇嘴,知道這已是看在昨天那豐盛禮物上的回禮了,羅氏為人慳吝,熏肉那種東西已是猶如割了她的肉了,就怕不知是什麼時候做的,只那乾菜和菊花酒應當是段月容的手筆,她倒有幾分才能,乾菜曬得挺香,那酒也釀得還行。

    她給了敬哥兒一個紅包,在許平有些期盼的眼光中視若無睹地上了車,許平這小叔子長得頗高了,卻仍一片孩子心性,被許林和周氏寵得有些好逸惡勞卻不自知,她著實不喜歡,許寧從包裡拿了個紅包給許平道:“壓歲錢。”許平這才咧了嘴笑了,許寧上車坐在了唐寶如身邊,放下了簾子,前邊趕車的大叔一甩長鞭便離了青溪村。

    車上一直安靜,許寧拿了本書在對面閒翻著,唐寶如因為早上睡過回籠覺,正是精神,便揭了簾子往外看風景,只是正是冬日,到處都是光禿禿的地,遠處的雪看上去也髒髒的,看了一會兒便覺得十分單調枯燥,放了簾子看許寧仍然氣定神閒,想起昨夜他那一些情緒的外露,倒也覺出了些好笑來,這位養氣功夫甚佳年紀輕輕便權傾朝野的許相爺,大概只有自己見過他失態的樣子。

    她忍不住問他:“你將來打算如何?先中舉再說?”

    許寧眼皮都不抬,翻過一頁,淡淡道:“總要先中了舉,再一樣一樣和人清算便是。”

    唐寶如撇了撇嘴,許寧卻忽然道:“既然已決定了合作,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一些我死後的事情?”

    唐寶如道:“誰和你合作?”一邊又恍然大悟,自己比許寧的優勢居然是自己多活了三年!

    許寧嘴角挑了挑,似在笑她的嘴硬,唐寶如有些氣短,知道如今主動權在他,雖然他沒有威脅過她,她卻依然能感覺到面前這人不動聲色的威懾感,她轉過臉,嘀咕道:“我一個婦道人家,知道得也不多,那殺千刀的林謙倒是說過一些,你死後宗慈拜了相,不過好像皇帝也挺忌憚他的,沒你那時候那樣有朝中說一不二的,聽說和你來往密的被問罪了不少,不過也沒怎麼敢狠命清算,畢竟那會兒多少人都趨炎附勢著的,誰又敢說和你完全沒牽扯……哦對了……”

    她抬起了一邊眉毛,揶揄道:“永安長公主聽說出了家,去了護國寺,還有那個誰誰,柳淮娘,撞死在你墓前……可憐那樣一個絕色,多少富家公子嘆息風塵女子中也有這般貞烈殉情的女子,真是好一段風月佳話……”

    許寧終於抬起了眼看向她,眼睛裡有了些迷茫,天頂光漏下,他的眼睛裡化不開的憂鬱曾令多少女子為之心醉迷戀,唐寶如更是連譏帶諷道: “真是想不到吧?可惜你居然是來了這裡,人家本來是想著和你一同投胎的吧,出家也是為了修來世……呵呵。”

    許寧默默無言,過了一會兒才道:“不管你信不信,其實我和她們不過略說得上些話罷了……她們會這樣,我也很吃驚……”

    唐寶如嗤了聲道:“可不是你們讀書人說的什麼白首如新,傾蓋如故了……我就是那如新的白首,她們才是你那知音的傾蓋之交……”,許寧不欲與她繼續糾纏這個話題,只是問道:“那麼你呢?林謙怎麼你了?”

    唐寶如冷笑了聲:“你那道貌岸然的好友,我一直以為他謙謙君子對我多有照拂,誰知道他居然引了我去見給他的上司拉皮條,真真是想不到如此,依我說上一世你的眼睛是瞎了吧?交的都是些什麼齷蹉朋友。”

    許寧唇抿緊了:“哪一個上司?”

    唐寶如想了下:“就是那個祖上是皮匠的那個,姓侯的,我記得他也來過咱們府上給老太太賀壽見過,個子不高,長得有些女氣的……”

    許寧截口:“侯行玉。”

    唐寶如點頭:“他似乎封了個什麼官,挺大的,我也沒記著,當時我一氣之下,拿燭台拔了蠟燭捅了他,後來外頭伺候的人聽著聲響不對在撞門,我想著這次橫豎躲不過去了,省得落在別人手裡零零碎碎受罪,過堂還要受辱,便自己了結了。”

    許寧側臉繃緊了,薄唇緊抿,顯然咬了牙在賭氣,唐寶如不意看他如此生氣,轉念一想許寧這人其實自尊心頗高,大概對自己的女人被人欺辱總覺得分外受辱罷了,提起自己死的事,她也覺得有些心情低落,便轉了口道:“其實我對官場那些事都不了解,連官名都記不住,每次參加宴會都被那些夫人小姐明里暗裡的嘲笑,算不上個合格的官夫人……”

    許寧抬了眼道:“不需要你做那些……”

    唐寶如一怔,正要開口說什麼,卻忽然車輪一陣劇烈顛簸,外頭一陣驢高亢地叫聲,她坐不住身子一歪,被許寧一把拉住,車子忽然天翻地覆地往一側倒了過去,她完全沒反應過來,就已被許寧結結實實地按在了懷裡,兩個人一同摔出了車子外頭,只聽到咣當咣當地響聲,想必是那些裝著節禮的壇子摔了下來。

    等車子終於停了下來的時候,她整個人都被許寧護在了懷裡躺在泥地上,腰部被咯得生疼,她正呆著,聽到了那趕車的趙爺驚恐地道:“客人你們沒事吧?驢驚了!車翻了!”

    她動了動,感覺到許寧壓在自己身上沒說話,嚇了一跳道:“許寧?”

    許寧終於動了動,低頭問她:“你沒事吧?”

    唐寶如只感覺到背上被硬石頭咯著,好在冬天衣服厚,應當沒傷著,想著大概也就一些青紫,搖了搖頭,許寧鬆開唐寶如,慢慢起了身,趙大爺有些驚慌道:“您的手臂!”

    唐寶如站了起來拍著身上的泥,聽到趙大爺說話,看過去,看到許寧背上一片狼藉,全是那些裝著酒啊油啊的壇子碎了潑在上頭,還有幾個被打碎的雞蛋,手肘那兒捲了起來,擦破了一片,正滲著血,許寧並不慌張,拿了帕子擦著傷口上蘸的泥土,一邊道:“小問題,趙爺您別著急,咱們先把車子扶起吧。”說著便與他合力將車子扶了起來。

    唐寶如念及他適才護著自己的舉動,從懷裡拿了張乾淨的帕子過去替他裹了裹傷口,看了下一地狼藉,油啊酒啊撒了一地,雞蛋撿起來好的也沒幾個了,他們二人是見過富貴的,也並不太在意,只是那趕車的趙爺驚得臉煞白,只怕主家要他賠,只結結巴巴地說著不收僱車的費用了。

    許寧如何會與他計較,安慰了他兩句,便扶了唐寶如上了車,緊著回城才好收拾這一身狼藉了。

    一路默默無言,回到了住處許寧便命人備熱水洗換,又叫人拿了跌打的藥酒來擦。小荷來伺候她洗浴的時候道:“姑爺好緊張小娘子,一直教我看好小娘子哪裡有傷的要搽藥哩,我看這背後青了一塊,一會兒我替您熱熱揉開,明兒就好了。”

    唐寶如有些嫌棄那藥酒的味道,說道:“不理它過幾日也會自己好,搽了藥粘膩膩的如何著衣裳。”

    小荷皺眉道:“娘子如何如此不愛惜自己身體。”

    唐寶如揮了揮手不耐煩地讓她下去,自己上輩子親手操持家事磨豆腐,這些小傷算的了什麼,倒是許寧今日護著她……也不知身上有沒有什麼傷,她雖然厭惡他負心薄倖,今日他護著她才受了傷卻也是真的,她總不能不聞不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1-5 02:11 PM

第10章 任是無情

    她走出房門,抬頭往樓上看了看,許寧已是命人將他的鋪蓋收拾上了書房,說是要苦讀備考。如今想必也是在那裡收拾傷口,她徑直去了廚房,看了看材料,打算做些補氣血的菜餚給他算還了這份人情。

    既然是合作麼,也總不好日日仇人一般相處,只當是個結伴而行的路伴吧。

    她一邊漫不經心地想,一邊弄了個三七燉雞,這個對跌打損傷、活血化瘀最好,也是補氣的,再簡單做了豆腐拌菜、蒸蛋、炒蹄筋湊了幾個菜,命人送去給他,便自己回了房,一心想著如何置下自己的產業,將來可以利落乾脆的離開許寧。

    雖然許寧這些日子看著似乎對自己依然多有照拂,今天還為著她受了傷,她可不會就以為許寧對自己多麼情深意重。他只不過對女子都是如此尊重愛護罷了,上至公主、下至風塵女子,他都是一般的尊重愛惜,偏偏時下大多男子多輕賤女子,他又位高權重,這一副做派便分外出挑,也不知迷死了多少女子。

    只有她這個髮妻才見過他憤怒、難堪、無情、冷淡的那一面。

    當夜無話,只是天亮了她吃早餐的時候,前頭掌櫃央了小荷進來傳話,她有些訝異:“姑爺沒出來,那你就去叫他呀,來找我作甚。”

    小荷這兩天也感覺到這夫妻和從前似乎有些不妥,從前小倆口黏糊得好像一個人似的,如今似乎冷淡了些,不過這是主家的事情,她也無心探聽,笑著解釋道:“如娘子不知,姑爺規矩嚴著呢,樓上書房決不許人進去的,前頭掌櫃說了昨兒姑爺還交代了這批香料來他必要親自驗看的,如今人都等著了,也沒看他下來,廚房那邊說早餐也見姑爺來用,平日里姑爺最是起早的,今兒這般情況,娘子還是去看看的好。”一邊又覷著她的臉色道:“聽說昨晚姑爺也沒吃多少飯,只多用了些娘子做的湯,該不會生病了吧? ”

    唐寶如呆了呆,想起昨天他也不知道傷得如何,便放了筷子,出門走了上樓,到了書房前敲了敲門,裡頭沒聲音便推了門進去。

    許寧喜軒敞,整間書房十分寬敞,窗明幾淨,靠壁書架上一塵不染,一琴一幾,安放得俱都恰到好處,並沒什麼古董裝飾,窗戶向外支起,正對著遠處寺院,從窗口看出去,只覺山渺林遠,水天相接,令人有心胸一闊,頗有出塵之感。唐寶如也沒有細看,徑直轉過屋中間的多寶閣後,果然後頭放了張軟榻,許寧側臥而睡,身子蜷縮,一隻手埋入軟枕內。

    她過去彎腰推他:“噯,醒醒了,下頭在等你驗貨呢。”

    許寧動了動身子,睜開眼睛,唐寶如看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痕,微微一怔,又看他有些掙扎地起身,她不由伸手去扶,卻感覺到手下有些熱度,她禁不住道:“你這是發燒了?”

    許寧自己伸手摸了摸額頭,有些頹然道:“不高,大抵是低燒,還是大意了,昨晚吃的藥大概不太對症。”

    唐寶如皺了眉:“那就別勉強下去了,我讓人下去讓掌櫃驗貨便好,還是著人去請大夫來吧,若是傷筋動骨,影響了鄉試可怎麼得了。”

    許寧也並沒有勉強,躺了下去,仍是側著身,唐寶如看在眼裡,心下了然他背上必是有了傷了,不由心下有些煩悶,下了樓來命人去傳話請大夫不提。外頭也有人問今日備下的拜訪恩師的車和禮也都備好了,原定今日姑爺要親去給先生送節敬的,如今如何處置。

    唐寶如叫了個伶俐些的伙計進來,交代道:“節前這禮是必是要走的,你帶上我們爺的名帖,帶上禮去,就說官人原是要親自給先生送節敬的,奈何不慎著了風有些發熱,不敢登門怕過了病氣,只好命你送上薄禮,祝先生萬事如意,待節後病好,必要登門致歉,請先生萬萬擔待包涵。”

    那伙計一一學了,又重複了次,唐寶如才打發他下去,自回後堂。卻不知前邊親見的掌櫃暗暗咋舌:平日只覺得這唐家小娘子年紀甚小,長得雖嬌嫩卻一團孩氣,嬌憨粘人,許官人卻是極寵她的,平日里等閒不肯讓人看了一眼去,沒想到今日這吩咐交代事情來,卻是一是一二是二,清楚明白,一身大紅底繡荷包牡丹對襟氅衣襯著眉目凜然,頗具威勢,並不比平日里到店裡來的那些鄉紳夫人差了,想來許官人寵這小娘子也是有道理的,這一對夫妻通身的氣度,竟不像是這小小縣城裡能出來的人。

    過了一會兒大夫來了,唐寶如引著他上去給許寧把脈,果然是許寧自己估摸用的藥和唐寶如做的三七雞卻是沖了,以至於血瘀不散,存下了熱毒,偏偏外邊天冷,兩下一激便發熱了,大夫另外開了發散的藥,又命人去買指定的跌打油,唐寶如命小荷付了診金,道謝後便命廚房將藥給煎上,一時外頭的跌打油也送了來,唐寶如看這後院平日只許小荷進來,小荷一個黃花閨女,自然不好給許寧上藥,前頭請了幾個伙計,派出去送禮、採辦的又都出去了,竟是無人給許寧上藥,想了想自己也失笑:橫豎也不是沒見過他光身子的樣子,不過是上個藥,好歹也算是還他的人情了,何必扭捏成這樣。

    便徑直拿了藥進來,看到許寧趴在床上抱著枕頭,側頭合目而眠,長長的睫毛垂下來看上去還算安穩,臉上帶了一分稚氣,他這相貌其實是極引年紀大些的女子心軟憐愛的,只不得生身母親的偏愛,唯有兄弟皆無了,才得了那一分仍然帶了更多企圖的母愛。

    她在床邊坐下徑直去解他的中衣,許寧睫毛抖了抖睜了眼,有些訝異看了她一眼,唐寶如被他一眼看得耳根忽然紅了,也不知心虛什麼,惡狠狠道:“伙計們都打發去給你恩師送禮採辦了,我給你上上藥。”

    許寧閉了眼,卻撐了下身子方便她將他上衣解下,露出了肩膀來,右邊肩膀上果然一片烏紫的觸目驚心,想是雖然衣服厚沒擦破皮,卻到底是傷到了筋骨,唐寶如看許寧只是閉著眼不說話,心下那沒來由的緊張感也散了些,拿了那藥油來想起大夫交代過需得大力揉搓,將藥油搓進去方可,便倒了藥油在手心,忍著那刺鼻的味道搓熱了,便往那烏紫搽上去。

    肌膚相貼時,她感覺到手下的皮膚居然頗為光滑,和女子差不多,一邊心裡嘲笑許寧,一邊使勁摩擦,很快手心便猶如著了火一般,不過一會兒,她便已覺得手臂酸軟無力,卻遠遠還未夠大夫說的時間,只好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揉搓,卻是好使力許多。

    這邊廂她擦了一會兒嬌喘吁吁,伏著的許寧只感覺到那喘息一下一下地噴在腦後,柔軟得驚人的手掌貼著自己肩背,熱而軟,更是讓人想起那雙柔荑的手感……這一世他心存愧疚,並不讓她沾一點勞作,養得一雙手春蔥也似的,若是她沒有重生,沒有記得那些曾經的齟齬不和……他們合該是一對最美滿不過的夫妻。

    許寧迷迷糊糊地想著,一邊睡著了。

    一覺醒來,許寧感覺到自己身上似乎鬆快了些,忽然聽到門聲響,他掀了被子坐起來,果然看到唐寶如提著個食籃進了來,身上披著泥青雪氅,一路走進來帶了股寒氣,令頭有些昏熱的許寧感覺到一陣清醒。

    唐寶如將食籃放在榻前几上,解了雪氅掛在床邊的雀首衣架上,自然而然伸手去探了下許寧的額頭道:“好像沒在發熱了。”

    許寧被她冰冷的手冰了下,雖然覺得舒服,仍是道:“外頭下雪了?你怎也不帶個手爐。”

    唐寶如似笑非笑:“做飯呢,帶那勞什子不方便。”一邊看到自己袖子上帶著的雪粒不小心滑了下去,竟是滑入了許寧的衣領內,看他明顯地抖了下身子,有些尷尬道:“我沒注意……”

    許寧卻鬼神使差念了句:“不辭冰雪為卿熱”。

    唐寶如臉色變了變,這卻是個著名的典了,“荀奉倩婦病,乃出庭中,自取冷還,以身慰之。”當年許寧和她情好時,也曾耐心教她讀書,給她說過一些有意思的典故好讓她更有興趣,她何嘗不是為這生死與共的深情感動,只是如今此情此狀許寧念這句,卻更似是諷刺了,她冷笑了聲,待要嘲兩句,卻看著許寧臉上的病色,到底忍住了,自過去從食籃裡將菜和飯拿了出來,淡淡道:“因你發熱,做了幾樣都是清淡好克化的,只是涼的快,你趕緊吃了,過會兒我讓小荷上來給你收碗。”

    許寧看唐寶如換了身灰青暗繡銀折枝花的衣裙,知她是下廚怕弄髒,難為她在那些淺淡鮮嫩的衣服裡能找到這麼件老成素淡的,十四歲的唐寶如可是嚷嚷著這顏色老成合該給娘做衣服的,卻不知這織法是新織法,價格頗貴,是挑了銀線慢慢織入,稍動動便有波光閃耀,自有一股低調的奢華,當時自己看了覺得喜歡便買了下來給她做了這身,卻到底沒能迎合被他保護得涉世未深、天真爛漫的唐寶如的歡心。

    倒是眼前的這個唐寶如,和自己一樣,受了光陰的摧磨和生活的打磨,棱角崢嶸被磋磨光,即使仍有些脾氣,卻也只能變成了這樣一副不動聲色的隱忍,偏偏任是無情也動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1-5 02:40 PM

第11章 新仇舊恨

    其實是小傷,第二天許寧便退了燒了,唐寶如後來再也不肯替他擦藥,他只能出去外頭店裡找伙計搽,卻絕不肯讓伙計踏足後院一步。

    唐寶如則在自己房中揀看自己的東西,衣物首飾不消說,雖比不上後世富貴時節,卻也盡力的精巧細緻,便是區區一盒胭脂也和自己年少時用的大不一樣,小荷一邊做針線一邊看她翻檢,一一講解給她聽。

    她卻越聽臉上表情越是古怪,那個知冷知熱,嬌寵娘子的許官人,真的是她記憶裡那個結了婚,卻總說自己年紀太小不圓房,每日手不釋卷,只有吃飯時才給自己一點關注的許寧麼?

    那會兒自己年紀還小,什麼都不懂,結婚前娘親拉了自己悄悄講了洞房夜該怎麼做,自己只嚇得緊張極了,待到洞房夜許寧卻是淡淡的和自己同床睡了,白日里相處仍和從前一樣,自己還慶幸逃過一劫,娘親悄悄問自己圓房沒,自己害羞只會搖頭生氣,娘親有些著急,爹也只是寬慰說自己還太小,兩夫妻先處著,時間長了水到渠成自然就好了。

    結果這靜待水到渠成便一直拖到了許寧歸了宗,爹娘雖然氣了個倒仰,仍然是擔心女兒的地位不保,找了許寧去談了一談,總算圓了房,卻因為兩人都是第一次,又因為那段時間因為歸宗的事情一直冷戰慪氣,雖然勉強圓了房,情況卻十分慘烈,不過當時自己疼得直哭,他似乎是愧疚了,抱著自己安慰了許久,後來很長時間內都做小伏低,溫言軟語,待自己父母也仍是一樣孝順,自己那會兒年紀小,哪裡扛得住他那一套溫柔小意,漸漸便被他哄得軟了心,況且他又中了舉,人人誇讚她嫁了個好夫婿,眼看就要成為官夫人。父母親雖然心裡仍然耿耿於懷,在自己面前卻也都強顏歡笑勸自己好好和許寧過日子……於是自己和許寧最和諧甜蜜的時期就是那幾年了。

    隨著許寧進京會試金榜題名得了官,又接了許家人進京後,他們就再也沒有那樣的好日子了。羅氏一進京便捏著自己無子的事情不放,整天拉著自己看大夫,求神拜佛,自己當時正為官場應酬的事情手忙腳亂,畢竟市井小戶人家出身,再被羅氏一膈應,少不得和許寧發了幾次火,羅氏乾脆忙著要給許寧納妾,總之那些年磕磕巴巴,再沒有一日順心。

    一想起來仍是不堪回首,她有些沒好氣地將手裡的胭脂扔回盒子,心裡想著許寧該不會是對前世的自己愧疚吧?呵呵,怎麼可能,只怕是換了個法子哄年少無知的自己罷了。正腹誹時,院門那兒的鈴鐺卻響了響。

    平日里後院門都是鎖著的,許寧自己有鑰匙進出,外間的伙計和客人是不能進後院的,若是許寧不在,外邊又有事或者送東西進來,便會拉門口的鈴鐺,小荷會出去應門。唐寶如才來幾日,頗有些看不慣許寧這派頭,卻也知道前邊就是店鋪,他若不這般門禁森嚴,若是進來些輕狂客人或是伙計沒安好心,自己一個弱女子的確不妥當,更何況經歷過前世京城大宅生活,這內外院涇渭分明也是應有之義,也就忍了,心想自己若要出去,他也不敢不許。

    小荷出去開了門,過了一會兒引了個兩個女子進來,笑著道:“如娘子,是宋大人家的千金,宋三娘子來了呢。”

    寶如一愣,站起來看出去,正看到一個華衣少女帶著個小丫鬟走了進來,一身妃色暈紅衣裙,繡著玉色纏枝芍藥,既不顯得過分素淡,卻又有別於過年人人一身的花紅柳綠,削尖的臉蛋上雙眉修長,相貌甚美,正嘴角含笑喊自己道:“寶如妹妹,是我。”

    原來是她,唐寶如心裡一陣膩歪,此人正是許寧的再生恩人本縣縣令宋秋崖的嫡女宋曉菡,寶如臉上堆了個假笑,一邊心裡想著按說此時許寧不該就認識她了,這又是提前了?她心念數轉,忍著那點子膩歪順著她的稱呼笑道:“原來是宋姐姐貴腳踏賤地,有失遠迎了。”

    宋曉菡已是進了門,有些詫異地看了看她笑道:“幾日不見,怎麼寶如妹妹居然嘴上伶俐許多,居然也會揶揄人了?從前總是羞答答的樣子。”

    唐寶如只是笑而不語,心裡暗惱許寧也不提前通個氣,宋曉菡已是上來親熱地攬住她道:“馬上就要過年了,昨兒許大哥遣人來送禮,卻是說著了涼發了熱怕過了病氣不敢登門,我爹十分掛念,正好今兒我大哥二哥從學裡放假回來,正想過來買些香回去,父親便讓我們幾個小輩過來探探病了,現下大哥二哥正在前邊和許大哥說話呢,大哥嫌外頭人雜,讓我進來找你玩。”

    唐寶如暗暗納罕,這位宋大小姐,前世從認識自己開始,就一直是冷若冰霜和自己多說一句話似乎都會污了空氣的樣子,視自己如阻礙“許大哥”前程的罪魁禍首,而自己更是托她的福,進了京就被她四處散播了無禮、粗陋的名聲,這些都算了,誰叫當年自己卻是是諸多禮節不通,後來宋曉菡訂了親,卻運氣不好,沒過門便守瞭望門寡,也還罷了,她心氣甚高,她父親又挑了幾年才又又給她訂了親,結果偏偏一次出門宋秋崖遇了山匪,一命嗚呼,她不得不守了三年父喪,原該她父親襲的爵位轉了別人,家境漸漸衰微,那和她定親的人家便悔了婚,尋個理由退了婚,這下她年紀老大,竟是看著有些不好了,兄嫂又漸漸有些容不下她,那時候她依稀聽說過她嫂子有私底下抱怨這個小姑子太難伺候,卻是被人流傳了出來,結果她數次議婚不成,竟是把主意打到了剛剛拜了相的許寧身上,許是看著自己多年無子,她又是許寧恩人之女,逼著她哥哥來說親。

    那會兒正是自己和羅氏水火不容的時候,羅氏一連給許寧買了幾個美妾,自己作為丞相夫人,上有公公婆婆大人壓著,一點都做不得主,和許寧嘔了幾次氣,許寧雖然和自己惱了,卻也到底頭腦清醒著,並沒有讓那幾個婢妾什麼正經名分,更不敢讓那些妾越過了自己,也只有羅氏命下人含糊地叫著二夫人三夫人的,這時候殺出來了個宋曉菡,羅氏巴不得來個人能壓住自己的氣焰,竟是喜得不行,許寧尚還隨駕巡獵在外,羅氏便已攛掇著許林應了,換了名帖辦了六禮,許寧一回京,便大張旗鼓地納了二房。

    自己當時也趁著許寧不在京里,回了娘家看父親,等回了京城,米已經成炊,那宋曉菡又是和許寧有著一層恩師之女的情分在,許寧待她不比那些買來的婢妾,輕易不拂她的面子,羅氏暗自稱心,甚至以自己不熟管家為由,讓宋曉菡管了家……一時間新仇舊恨都湧上心頭,唐寶如從牙縫裡緩緩吐出字來:“勞姐姐費心了。”勞你這麼多年都惦記著別人家的相公,甚至不惜做小,“姐姐對我的好,我一向都記著。”奪夫之恨,簡直刻骨銘心。 “將來總有一日,妹妹定會報答姐姐。”總要你求而不得,竹籃打水一場空才好。

    宋曉菡不知唐寶如正咬牙切齒,仍是親暱地拉著她的手道:“報答不必,只上一回在你這兒吃的那水晶乳糕,又清淡,又有一股奶香,卻一點都不膩人,卻不知你什麼時候再做一回給我嚐嚐呢,連大哥二哥都讚不絕口呢。”

    唐寶如心裡冷笑,許寧這是打著妻妾和美的主意呢?若是十四歲的唐寶如,也許就真被他哄過去了,可惜現下是她在,許寧他想得美!

    她忍住胸中熊熊怒火道:“這些天天冷,正懶怠動呢,待天暖和些再說吧。”

    宋曉菡搖頭嗔道:“才說要報答我呢,就做個糕都不行。”

    那一刻唐寶如幾乎難以控制心下的戾氣,門外鈴聲一響,被人推了進來,卻是許寧引了兩個青年男子進了院子,許寧臉上帶著微笑,一路說著什麼,一抬眼已是撞到了唐寶如帶著怒火的眸子中,神色微微一怔,卻仍宋家的兩個兄弟說著話,宋曉菡已揚聲笑道:“許大哥,寶如妹妹都不肯做上回那水晶奶糕給我們嚐嚐了,還得您出面才行。”一邊拉著唐寶如迎了出去。

    唐寶如聽著那軟了兩個調的聲音,汗毛豎起,胸中怒氣更盛,卻是沖著許寧去了,雖是勉強保持著儀態向宋家兩兄弟行了禮,一雙眼睛卻幾乎和著了火似的看向許寧,許寧笑道:“那水晶奶糕是涼糕,這大冷天有什麼好吃的,寒舍淺陋,難以招待貴客,我已命人在念恩寺訂了素齋,正好賞梅吃齋,過兩日便是過年了,先給你們清清腸胃。”

    宋曉菡已是笑逐顏開,拍掌道:“還是許大哥想得周到,我也愛那幾樹綠梅,聽說是從別處移來,花了好大功夫。”

    許寧對唐寶如使了個眼色,一邊笑道:“三娘子滿意最好,如今你和令兄可先移駕過去,我和寶如換了衣服便上去。”

    宋曉菡一邊嗔道:“許大哥總是如此見外。”一邊喜滋滋地問她兄長選了什麼香,一邊和許寧告辭出了去,小荷便也送了出去。

    客人才出門剩下寶如和許寧兩人,唐寶如就爆發了,惡狠狠指著許寧:“要去你自己去!我告訴你許寧,少做什麼妻妾和諧的美夢!我和宋曉菡是不死不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1-5 03:24 PM

第12章 歸心似箭

    許寧伸手按了按太陽穴,失笑道:“你別多想,只是應酬。”

    唐寶如冷冰冰的眼風在許寧臉上刮過,轉身就往屋裡走,這些男人只怕還覺得女子為了他們爭風吃醋是個享受,她忽然覺得和許寧合作是個壞點子,他那一身的風流債,到哪裡都有女人為他傾心,連死了都有人為他出嫁殉情,她是瘋了才在他身邊成為眾矢之的!

    許寧看她臉色都變了,知她動了真氣,跟上解釋道:“宋秋崖是本縣縣令,前世對我不薄,重生後我為了買這裡的地,也藉了他一些力,少不得要還了他這人情,你莫要放在心上,我對宋曉菡並無別的想法。”

    唐寶如急氣攻心,哪裡聽他解釋,冷冷道:“管你什麼想法,我改了主意了,要和那樣的人虛以委蛇,我的性子一日都受不了,過了年我找個法子緩緩和爹娘說和離的事兒,反正你這立時就有候補娘子了,你那娘親若是知道你和我和離便能娶縣令千金,只怕登時就使出前世那些招數來逼我家解契,你還想什麼呢?她們婆媳相處甚好,比之我更合適做你的賢內助。”

    許寧看她語聲決絕,他一貫傲氣,又是前世做過宰輔說一不二的人,不免也動了些氣:“你待要如何解釋才信?若一定要解契,我又何必迂迴如此?我有的是法子和唐家解了契。”

    唐寶如將門砰的關上,心下更惱。

    許寧立在門前沉默了一會兒,深呼吸了幾口,到底夫妻多年,知道唐寶如這人剛強性兒,吃軟不吃硬,自己從前年少氣盛,過於介意自己贅婿的不堪出身,不肯服軟,才和她一路沒個好下場,一時又念起她前世最後也是為了守貞而死,心中一軟,撿起了從前那能撐船的心胸肚量來,在門外耐著性子解釋了幾句,連前世納了宋曉菡也是母親所逼無奈都說了出來,她冷笑隔著門道:“被逼無奈?那當年她有孕怎麼說,你也是被逼無奈和她圓了房?你個孬種敢做不敢說?”

    許寧沉默了一瞬道:“我真不知,一開始我想著還是替她另外找門妥當親事嫁到外地,只說是自己義妹,總能遮掩過去,畢竟宋大人待我不薄,我如何能納他女兒為妾,那天我喝醉了,醒過來她睡在我邊上……後來有了孕又莫名其妙沒了,我其實有些疑心,因為那天我著實醉得利害,不該…… ”

    唐寶如冷聲道:“就為了那孩子,你娘一口咬定是我不能生!那麼多美妾,為何獨獨就她懷孕了?後來又莫名其妙地沒了,​​我怎麼想都覺得古怪……”

    許寧苦笑:“那些美妾我一個都沒沾身!我娘不知底里,被人哄騙,買的都不是什麼乾淨地方來的人兒,又都服過藥傷了身子的,哪裡是能生的,我怕她心疼花了的錢,也就沒揭破,每隔一段時間便去裝個樣子,命那些女子不許和我娘說出實情,她們畏懼我,自然都瞞著,便是宋曉菡,除了那一次醉的不清楚,其餘也並不曾近過身。我與你從幼夫妻,便是不諧,也仍抱著白首之心,當時還是想著讓你生下嫡子的……”

    唐寶如嗤笑:“信你說的鬼話?當年怎不和我說過這些?現下那些人又都不在了,還不是你說什麼便是什麼?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你且去哄你的曉菡妹妹去吧!那才是個真正心疼你的,何必和我這悍婦廝混!我告訴你,我們和離定了!”

    許寧默然,過了一會外頭小荷進了院子,也不知他們夫妻隔著門作甚,只稟道:“姑爺,念恩寺那兒來人催著了,道宋家兩位少爺和小姐們都等著您和娘子呢。”

    許寧無奈,知道唐寶如決不肯去的,然而宋秋崖是一縣父母官,於他有恩,他怠慢不得,便自己一個人出了來上去赴宴不提,少不得替唐寶如編了個身上不舒服的藉口。

    唐寶如也不理他,他的大業,與她何干?那些不相干的人,又與她何干!原本就不算堅定的她如今卻覺得和離更好,她只盤算著自己今後的日子如何謀劃,卻是殫精竭慮,好不容易到了後半夜才睡著,到了天亮醒過來,理妝梳頭時發現桌上壓著兩角紙,便拿了起來看,有些訝異起來。

    一張是和離放妻書,落款空著,只簽了許寧的大名,她咬了咬唇,又看下一張,卻是張契書,上邊墨意淋漓,寫著立契人許寧在與妻唐寶如合婚期間,絕不納妾的文字,她有些摸不著頭腦,想了想放了下來,命小荷去叫許寧進來。

    隔了一會許寧果然進來,看到她拿著紙眼神閃了閃:“氣可消了?”

    唐寶如撇了撇嘴抖了那兩張紙道:“這是何意?”

    許寧道:“一是依著前約給你的和離書,你隨時能拿著離去,並且帶走我一半家財,另外一張就是我不納妾的契,這樣你總能放心了?”

    唐寶如冷笑:“放心什麼?”

    許寧有些無奈道:“我說話你不信,現下白紙黑字寫下來,你一日是我的妻子,我便一日不納妾,如有違反,你可拿走我全部家財,這般你可信了我對那宋曉菡沒別的想頭?我這一世本為復仇,橫豎無子,何必牽扯別人,你我知根知底,不若助我一臂之力,我既能保你平順一生,又能贍養岳父岳母還了恩情,總歸把上一世欠了你的都還你,你究竟還有何不滿意的。”

    唐寶如冷笑一聲,卻沒有和許寧掰扯,只拿著那張和離書反復看了眼,恍然道:“卻是被你騙了,你如今還是我唐家的贅婿,你寫的和離書是沒用的,若要和離,還得原中人兩方父母來解契才行,這張和離書,卻是要等到你位高權重的時候,官府買你的帳,才有用了。”

    許寧笑了笑,臉上帶了些傲氣:“你知道我總有那一天的。”

    唐寶如嘲道:“我卻不想和你走那抄家砍頭的道兒,過完年,我就想辦法和我爹娘說了,和你和離,你走你的陽關大道去,高官厚祿我不稀罕。”

    許寧嘆了口氣,沒說什麼,只道:“明兒就二十九了,我們也該回家了,我命人採辦了些東西,一會兒拿禮單進來你看看。”竟是不再糾纏這話題。

    唐寶如看他居然沒有再勸說,有些奇怪,斜睨了許寧一眼,許寧覺察,對她微微一笑,一雙眸子不閃不避,目光深切,她轉過臉,心下那種怪異之感更強烈了,這和她認識的許寧太不相似了,那個目光總是陰冷沉鬱的許寧,當對她說的話不屑一顧的時候,最常用的便是冷戰,他不和你吵,他只有用無窮無盡的冷漠來對你,就像細微的刺,刺得人心裡疼得慌,卻無從宣洩。

    她從未見過許寧對她服過軟,只有在夫妻之事上,許寧才體現出些相讓包容之意。

    看他似乎胸有成竹,倒有些似有信心拿捏住自己,不得不防。

    唐寶如心下紛亂,奈何許寧也不和她掰扯,只命小荷拿了禮單來給她看便又出去打點諸事了。那禮單十分齊整,連爹娘養身的人參燕窩也列了,她竟一點毛病沒挑出,將禮單放了,看著那上頭金鉤銀挑的字,想起前世多少人誇他字好,便連宋秋崖也是當堂審案時被他這一筆字驚艷,再看文字做得好,便動了憐才的心。

    別的不說,只從才學上看,許寧其實是個人物,原也的確不是這小地方困得住他的。

    唐寶如不由又想起前幾天替娘親寫禮單被嫌棄的事來,忍不住翻了之前唐寶如寫的字來,顯然是下過一番功夫的,自己的字卻是一直諸事煩擾,從未有一日靜下心來好好練過字,一念及此,她居然對那十四歲千嬌萬寵的唐寶如起了一點爭強好勝的心,忍不住讓小荷磨了墨來,端端正正拿了筆練起字來。

    轉天果然許寧陪著唐寶如回了唐家,唐寶如歸心似箭,一見到父親又是紅了眼眶,好在唐謙和前世那枯槁消瘦的模樣不同,和正常人無異,臉色紅潤,只是偶爾咳嗽個一聲兩聲,看著他們一對小兩口回來,笑得十分舒心。

    唐劉氏笑著嗔寶如道:“你爹知道你們要回來,今兒一大早便起來做羊湯,再過一會便好喝了。”

    唐寶如眼睛都亮了,羊湯是唐家一絕,殺了羊後剔了骨架扔進去熬湯,然後再將羊肉和好些料一同扔進去熬煮,最後放羊油大火熬到湯油交融,熬出來的湯色白似奶,鮮而不羶,香而不膩,是唐家飯館的招牌之一,只是熬煮十分辛苦,需要一直盯著火候,不斷撇去浮沫,方能熬得好,自前世父親生病後,她就再也沒喝過父親熬好的羊湯了,自己雖然也琢磨著做過,卻到底不是阿爹做出來的味。

    那邊唐謙已拉了許寧去前頭說話,劉氏和寶如便去了廚房一邊整治些菜餚一邊說些體己話,寶如只忙著問父親的身體如何,看劉氏笑意盈腮,阿爹又和許寧十分親切的樣子,竟是和前世完全不同,她雖想著和離,這大過年的也不敢掃興,只得慢慢地敲著邊鼓,問劉氏唐家是否有族親在周圍的。

    劉氏有些意外道:“族親?唐家那窩子沒幾個成器的,年前過來打秋風的不少,你爹心軟,多少都給了些禮,我也不耐煩應酬他們。”

    寶如猶豫了一會問道:“娘有沒有打算在唐家族裡,找個年紀小聰明伶俐的孩子過繼過來,也算替我承歡膝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1-5 03:39 PM

第13章 忽見故人

    劉氏抬高了聲音:“什麼?我們又不是沒有親生的孩兒,如今你和許寧好好的,做什麼過繼個討債鬼來分家財?你不知道唐家那些人都是些什麼人!我和你爹吃了多少苦,辛勤半世,掙了這些少家私,難道白白把與別人的兒子!”

    寶如頓了頓,她從前何嘗不是和阿娘這般想法,然而經歷過前世,她想法已是變了,許寧此人,唐家留不住,遲早要走,自己如今也打著和他不一起過的念頭,遲早是要回娘家,自己如今年紀尚小,便是回了娘家,只怕仍然免不了要招贅,自己又是個二婚,又能招到個什麼好人,倘一時沒眼色,配著個酒囊飯袋的蠢材,豈不反累了家人又走了前世的道?而家裡沒個兒子頂門立戶,父母老去,自己又是個婦人當不得門立不得戶,不過是一隻肥羊白白讓地方上的人欺負了去,倒不如趁如今父母身體尚健,自己也還有時間籌謀,挑個人品性情好的孩子養著,慢慢地教著,長成了便是不成,自己橫豎是生不出孩子,大不了終身不嫁,在家幫扶著唐家,總能讓父母到老有靠,香煙有續,外人看家裡並非無男子,也不會狠欺負了上來……

    念及此,她緩緩勸道:“許寧眼看便要鄉試,若是鄉試得中,便要進京會試,這進京趕考,若是得中,加上路途,也要離家一年的時間,若是不得中,怕不要再京里直接等下一科,這又是三年,得中的話多半要授官,無論是京官還是外放,都不可能放回原籍,到時候女兒無論是和他赴任也罷,留在家裡也罷,家裡都沒了個頂門立戶的,若是我和他赴任,離鄉背井的,爹娘這裡又有產業又有族親,定是不肯和我們過去,然而留爹娘自己在這兒無依無靠,我又如何放得下心,倒不如趁如今還有些時間,物色個知根知底,聰明伶俐的孩兒放在膝下慢慢煨著,性情總是人教出來的麼,若是成器最好,若是不成器,大不了費些米糧,娶房媳婦,遠遠打發了去了,橫豎總有我在,必不讓你們吃苦。”

    劉氏冷笑:“你道那麼好打發麼……你年紀輕不知道那些親戚都如蒼蠅,哪裡那樣容易撇的脫……”

    寶如嘆了口氣知道劉氏這觀念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還得暗自物色好才是,其實她人也是心善,只是嘴上硬,一邊又道:“也就是一說,只是娘親和爹爹也要想想後頭日子怎麼過,有個謀劃才好,許寧若是鄉試不中都還罷了,若是鄉試得中,只怕這些打算都要打算在前頭了。”

    劉氏心裡嘀咕了下,居然真的隱隱有些懊悔教女婿讀書了,然而女婿是個出類拔萃的,這些日子又一直對自己和老伴、女兒都很好,竟是挑不出一絲錯兒來,這會兒讓她再老著臉說出不許許寧科考的話來,她也做不出這等事,少不得嗟嘆了兩句,居然也覺得女兒的擔憂有些道理。

    兩母女說了些體己話,兩人又都是手上麻利的,不多時便已整治出一桌菜餚來,便叫了唐父和許寧到了飯廳一家人一同吃飯。

    市井人家並沒有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唐父這些日子養病無聊,好不容易看到女兒女婿來了,自然是開始狠灌女婿酒,打開話匣子痛說了一通,許寧含笑而聽,來酒不拒,很快眉眼間便帶了點餳澀,眼角漾了紅暈,奇怪的是明明謙和得緊,她卻偏偏從這裡頭看出了那些隱藏得極好的矜持驕傲來。

    她垂睫默默聽,心裡只想著這人,不是唐家留得住的。爹娘這般的歡喜,只怕是最後一年了,待自己和他和離後,那生活的諸色磨折,百般籌謀,這唐家的千斤重擔,便都要自己去扛了——不是不惶恐的,因為前世她已經歷過一遭。

    然而她沒有辦法。

    晚飯過後唐父心滿意足拉著許寧出去逛去了,看起來竟真如親父子一般,寶如在家里和劉氏收拾殘羹冷炙,正想接著今日的話題再多說兩句,門口卻來了個婦人,劉氏一看這婦人,臉立刻就沉了下去:“前兒才來過,這是又被把錢拿走了?”

    那婦人一張容長消瘦的臉,身上穿著灰撲撲的大襖,肚子高高隆起,背上背著個小娃娃趴著睡覺,半邊臉上髒兮兮的凍得通紅,手邊還牽著個男娃娃大概六七歲的樣子,穿著草鞋,衣衫勉強能禦寒,只一雙腳上滿是凍瘡,身形瘦小,一雙眼睛卻漆黑銳利彷如飢餓的小獸,寶如一眼看過去就和那孩子的眼光撞在一起,被那眼光裡帶著的憎意嚇了一跳。

    那婦人唯唯諾諾畏縮著開了口,眼圈卻已是紅了:“他嬸,明兒就過年了,家裡委實連隔夜的米糧都沒了,孩兒他爸把錢都拿去打了酒… …前些日子那銀子,有人討債上門,拉了他打,我如何能眼看著他被打死孩子沒了爹呢……只能替他還了債……但凡有些廉恥心,我也不敢厚著臉皮再來,只是兩個孩兒捱不住,今兒過來只是借點米糧……好歹把年給過了”

    劉氏已是氣得連聲嗆道:“前些天你過來,怎麼答應我的?我當時怎麼教你的?叫你拿了錢便帶了孩子回你娘家去,就在娘家先把年過了,開春把地贖回來,僱人種上,你怎麼偏又將錢把與那個爛酒鬼?他死了又怎地?你如今比寡婦還不如咧!他又想過老婆孩子麼?肚子裡頭還有一個,他有沒有替你考慮過一分?依我看沒準又是和別人串連了來合夥哄你的錢,也不是沒有做過,他騙了你多少次,你如何還要上當?你這般一次又一次地上當,誰肯把錢去填這個無底洞!我與你說得明明白白!你總是不聽人勸……真正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吹來的……”劉氏越罵越氣,她前些日子剛剛同情這馮氏,拿了十兩銀子給她,教她先帶著孩子回娘家,結果這才幾天,又來了!

    唐寶如卻是看著那孩子的小臉越來越緊繃,一雙眼睛瞪著劉氏,她暗自心驚,連忙扯了扯劉氏的衣袖,笑道:“阿娘,這位娘子是哪家的?我竟不認識,門口有風,冷著呢,孩子哪裡挨得住,先進來火邊坐吧。”

    劉氏勉強按捺住了脾氣,勉強道:“這是你族兄唐元洛的娘子姓羅的,你要叫她一聲羅嫂嫂。”一邊到底拉了兩張椅子在火盆邊讓她們坐下,一邊將火上還煨著的羊湯倒了兩碗給她們,唐寶如看著那孩子坐不太肯坐,被他母親強按著坐下去了,那羊湯熱乎乎香得緊,他卻咬著牙不吃。

    唐寶如心知這孩子心性倔強敏感,當著孩子罵人父母,確實是劉氏不太講究了,她心下暗嘆了口氣,知道娘親豆腐心刀子嘴,明明是副慈悲心腸義氣脾氣,卻偏偏因為這刀子嘴不知白白得罪了多少人,連忙笑著坐下來問那孩子道:“大侄兒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羅氏連忙賠笑道:“叫唐遠,這孩子脾氣孤拐,不怎麼會叫人。”

    唐遠……她皺了眉頭有些奇怪似乎什麼地方聽過這名字,過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唐遠!這人可不是曾經在自己淪落市井開店的時候來照拂過自己的遠親麼?他當時在京營禁軍裡似乎擔任個什麼小頭目的,自己店家被流氓騷擾的時候,他曾來替自己鎮過一段時間,後來還時常帶了士兵來鎮場,似乎當時是說過算得上和自己有些遠親關係,後來他調防派到別的營去了,就再也沒見過了,後來有熟識的士兵來,問起他,居然是剿匪的時候被砍斷了一臂,沒法當差了,不得不回了鄉,她一直念著沒有還他恩情的。

    原來竟是這孩子麼?卻不知為何前世自己完全沒印象……也是,那時候來打抽風的族親不少,自己那會兒混混噩噩的過日子,哪裡留心這些。想來當時他對自己不冷不熱的,卻仍是幫了自己,想必承了自己母親的情,卻仍記恨著這些辱人之語,不肯更親近一些。

    她一邊笑著道:“咱們這羊湯熬了一天,算得上一絕,遠兒不妨嘗上一嚐。”一邊用調羹舀了一勺子湯遞到那孩子嘴邊,孩子畢竟是孩子,雖然臉兒繃得緊緊的,卻到底沒好意思拒絕,張了嘴巴,喝了一口,鮮美熱呼的羊湯一入嘴,那小臉就再也繃不住了,唐寶如將調羹塞在唐遠手裡,看他終於低頭喝湯,一邊笑著問那羅氏一些家常話如娘家在哪裡,一向做什麼營生之類的話,火盆邊人漸漸暖過來,又有羊肉湯下肚,大人孩子臉上終於多了些人色,只是說著說著難免掉淚,只說著自己和孩子命苦,待要勸她和離,她卻又道:“其實他不喝酒的時候,對我和孩子都還不錯,有什麼也都先給我們吃,只是酒癮上來,就什麼都不顧了,喝醉了以後,神誌不清,就開始罵罵咧咧,醒過來其實也後悔的……”

    臨走時,劉氏到底還是又拿了幾串錢並一包粽子葉包好的沒動過的肉菜和點心地給她,到底看在女兒連連使眼色的份上,沒再說什麼。唐寶如也拿了個泥金杏花荷包,裡頭放了幾個銀瓜子塞給唐遠道:“拿著壓歲,快長快大。”

    那孩子捏著荷包,臉上微微漲紅了,眼睛裡那點戾氣卻已消失無蹤,多了一份孩子的稚氣和無措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heauyah 發表於 2017-1-5 03:44 PM

第14章 母女懇談

    送走了不速之客,劉氏仍然在恨鐵不成鋼地念叨著:“真正是氣煞人了,怎麼扶都扶不起來,偏偏這樣窮的還越是不要命的生,一個接一個就沒歇過,她才多大,眼看著臉就乾黃下去了,老得飛快……哪裡是在生孩子,竟是在掙命呢。”

    寶如截斷她的話道:“阿娘,下次這樣的人,你若是要幫她,就莫要再罵了,你恨她不爭氣,然而這世上這樣的人多著呢,他們好像總受累,總被欺負,總是特別倒霉,你想替他們打抱不平,卻會發現你他們只會說什麼命該如此,就是這麼倒霉,有些人不需要你救,因為他們會自救。有些人不值得去救,因為他們像灘爛泥一樣賴在深淵裡……你是罵不醒的,俗話說利刀割肉瘡猶合,惡語傷人恨不銷,您想想,族裡您幫過的人有多少,念你情的又有幾個,如今這世道,你要施恩於人,就莫要言語辱罵,否則一不小心反結了仇,別人倒記得你罵過的每一句話……”

    劉氏被她數落得倒是笑了:“說這話,你還不是和我一樣不忍心?適才你怎麼又幫她了?”

    寶如道:“卻是看在孩子份上,至於她這樣的人,罵也沒用,我看那孩子是個能出息有主意的……”

    劉氏卻是個心思敏捷的,早反應過來:“你別想打過繼那孩子的主意,不成的,那孩子的父親就是個爛酒鬼,整日里醉醺醺的,根本沒個清醒的時候,過繼他的兒子,只怕要被他這無底洞賴上,再說了,誰知道他那兒子會不會有樣學樣,將來也是個酒囊飯袋……”

    寶如心下暗嘆,道:“我昨兒只是想了想,覺得如今阿爹養著病,家裡的飯館靠請外頭的廚子,賺得少,如今家裡的進項大頭竟是靠著許寧那香鋪子,然而如今花銷也大,許寧眼看就要去考試了,若是得中,不好再讓他操這商賈賤業一面落下不好的名聲,如今他不過一個秀才的功名,開的香鋪也算是個高雅行當,無人嚼舌,若是要中了舉,卻是不好再出頭露面談生意了,依我想著,還是要想辦法開源節流,找些別的進項才行。”

    劉氏眼睛一亮道:“這倒是,我連僱人都不敢多僱,減了幾個,如今家裡的店我也在操持著,只是我們婦道人家,所做有限,你又花枝一樣的年齡,斷不能讓你出去拋頭露面的。”

    寶如點頭道:“這進項也不能投入太大,因不知能不能回本,我們家原是吃食起家,竟是做些小本錢的吃食生意合適,如今念恩寺那邊如今漸漸紅火起來了,我想著不若我們做些好帶又好吃的吃食,譬如炒香瓜子、陳皮梅、山楂糖、蜜餞棗、米花之類的小吃食,找個半大孩子提個竹籃,每日去念恩寺遊人那兒來回兜售,我算過這利應是不少,投入也不多,橫豎我們閒著在家,做些吃食也簡單。”

    劉氏喜得一拍掌:“我的兒,想不到這幾日你竟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我明白你意了,你是想讓適才那孩子去替我們兜售小吃?”

    寶如點頭道:“正有此意,只是沒有合適人選,今兒看這孩子有股子狠勁,又是個吃得苦的,且知根知底……”

    劉氏道:“只怕他那酒鬼父親又來歪纏……不若再另外尋人。”

    寶如笑道:“這利太薄,活兒也辛苦,這般大的孩子一般人家父母不捨得放出來做的,倉促間去哪裡找合適的人呢,再說孩子哪有不貪吃的,這門生意利潤這樣薄,哪裡禁得起孩子偷吃,只今兒這個唐遠,明明餓得很,羊肉湯在跟前,卻不伸手動嘴,是個懂規矩忍得住的,又吃過苦,應當更珍惜些。不若先做起來再說。待我來和那孩子說,錢只給他拿著做個零花,每日除去成本,賺的五五分,我看那孩子比他娘要心裡明白多了,這事做起容易,且先試著年後做上一個月,正好是上香人最多的時候,若是能做呢我們便做下去,積少成多,將來也算多個進項。”

    其實劉氏說得有道理,那孩子的父親始終是個隱患,然而寶如一心想著要還了唐遠當年的人情,再一個也憐惜他當年大概真走投無路了才去入了伍,最後卻是那般收場,那孩子有著一股狠勁和匪氣,只怕未必不能做出一番家業來。

    劉氏被她說得動心,一時和她盤算起做什麼吃食合適,賣多少價錢合適來,竟是越說越高興,恨不得一時三刻立刻做起來,當下立刻便又盤算著去買瓜子來炒,現有館子裡的一些乾果蜜餞也可直接拿去賣。

    寶如看說動了劉氏,也放下了一些心,畢竟如今家裡進項全靠著許寧,如今說要和離,許寧若是翻臉不認人,吃虧的還是自己爹娘,需得找個穩妥的後路才行。

    許寧和唐父回來的時候,劉氏正和寶如說得開心,許寧聽到一兩個話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寶如一眼,寶如避開了他的眼神,她當然要自謀出路,百年喜樂由他人,這樣的日子,她已過夠了,不願再將自己一人喜樂寄託在一個人身上。

    劉氏卻看了許寧幾眼,她畢竟是女子心細如髮,吃飯的時候就已看出寶如和往日歪纏著許寧不同,面上雖然和氣,夫妻雙方目光幾乎不接觸,開始還覺得是小兩口鬧了彆扭,不以為意,再連著寶如晚上和她說的過繼、做小生意添進項的事,不由想得更深了些……這是許寧有什麼讓女兒不放心的地方了?

    她眼睛變得銳利起來,固然許寧這些年盡孝又寵妻,行事無可指摘,女兒嬌憨任性,她卻不得不偏著自己的女兒,她不由敲打道:“前兒聽一同去惠風書堂唸書的林家三郎說,你如今與縣令家的兩位公子走得頗近,和他們家小姐也一同出行過?”

    寶如正為那惠風書堂吸引了注意力,這學堂卻是在府城裡,任教的大儒頗為有名,前世許寧卻只是在家裡請先生攻讀,這一世居然能去了那裡。正思忖著,許寧卻已不慌不忙笑道:“小婿不過幾首詩為先生所薦,入了宋大人的眼,得了他些許青眼,令公子與我多來往互相學習,宋小姐則是一次遊園和她兄長一同偶遇的,不過是說過幾句客氣話,並無逾禮之處,且那日寶如也和我一同在的。”

    劉氏看了眼寶如,卻看到她正神遊天外的樣子,頓了頓,反正已是扮了惡人,索性多說兩句:“你知道要守禮是好的,眼看就要鄉試了,還得收收心,少參加些什麼詩會文會的。”

    一旁唐父看劉氏說得嚴厲,咳了兩聲道:“許寧這孩子還是知道分寸的,你娘也是擔心影響了你考試。”

    許寧恭敬應道:“爹娘教訓得是,小婿謹遵教導。”

    劉氏看他態度良好,寶如一旁也並沒有說什麼,想著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寶如那性子,若是許寧真有什麼對不住她的,早就嚷嚷鬧出來了,心裡哪裡是個存得住事兒的?便打發了他們回房歇息去。

    房間仍是寶如記憶中的閨房,卻重新收拾過,改得更闊大了些,隔了幾進,最外一間也擺著書桌紙硯,放著幾本書,收拾得很是乾淨,里間一張闊大的黃花梨拔步床還掛著大紅喜帳,正是記憶中家里特意給自己早早打好成親用的,想來他們還是在家裡成的親後才去了西雁山住。

    寶如進去坐在梳妝台前解了頭髮,看到許寧彎腰鋪床燃暖爐,便問道:“你何時就找了機會去惠風書院了?那兒的束脩可不便宜,你也不過比我先回來三年而已,倒是做了不少事。”

    許寧正拿著長鐵夾子從炭爐裡夾木炭進暖爐,聽到她問話頓了頓,過了一會兒才道:“心裡有恨,就如這火炭,日日焚燒煎灼,反覺得這日子還太長,自己能做到的還太少,等不及。”

    寶如梳頭的手頓了下,從鏡子裡看到許寧垂著睫毛捏著鐵筷,火紅的木炭映著他的側臉,眉濃睫長,薄唇挺鼻,雙眸波瀾不興,似乎剛才根本沒有說出那樣戾氣十足的話。

    她想到那千刀萬剮的凌遲之刑,她膽子小,他受刑那日她並沒有去看,雖然恨他,卻沒有恨到那樣的地步,重生以來這人一直氣定神閒,不見慌亂,卻原來那復仇的心是這般的熾熱……她難得地沒有諷刺他,而是寬慰了句:“都過去了。”

    許寧冷笑了聲,將暖爐旋緊,套上厚套,放入被內,淡淡道:“於我來說,種種猶如昨日才發生,不將仇人手刃跟前,我就一日不得安寧。 ”

    寶如被那語聲裡的凜然殺氣震了下,居然一時說不出話來,竟是想自己應該沒有什麼事讓他恨之欲死吧?雖然恨他薄倖,卻也仍是不敢招惹他這個殺神的。

    許寧已是轉身去廚房提熱水到了最里間的淨房裡添滿了水,出來道:“你先洗吧。”

    寶如也不推辭,寬了大衣服進去簡單洗過頭臉,便回來自上了床進了裡側裹了張絲綿被子合目睡了,許寧自己也擦洗過後進來看到寶如已沉沉睡了,一把光明可鑑的長髮窩在枕邊,臉埋在薔薇緞面軟枕裡一動不動——她倒是睡得放心,白天那些桀驁的眼光都已斂入了安穩服帖的睫毛下,彷彿仍是個十四歲就嫁人受盡寵愛不知人間疾苦的女孩兒。

    許寧上了床,忍不住挑了縷枕邊人的長髮在指尖把玩了一會兒,他何嘗不知寶如一刻都不想再留在他身邊,可惜,他卻不甘心就這般放了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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