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清楓聆心 -【霸官】《全文完》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彤櫻 發表於 2017-7-21 02:14 PM

清楓聆心 -【霸官】《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7-9-6 08:41 PM 編輯

【書名】:霸官

【作者】:清楓聆心

【內容簡介】:

  桑家惡霸,死了五隻,剩一隻,人稱報應不爽。

  她這隻剩下的,當然不能服氣,堅決霸下去,看老天爺狠,還是她狠。

  只是當她手刃仇人,走出大王嶺,以為從此小富則安……

  哪知這局大王棋才開始下,高手隨她紛紛落子,她要不當下棋的,就只能當棋子被下……

  喂喂,她是惡霸,她是惡霸,她是惡霸,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騙個高手就能笑到最後……

  一句話:這是一個霸氣女把一個高能男引上官道,力求官運平平,卻莫名稱霸的故事。

  (本文架空歷史,聆子懶無骨,借用南宋時期的諧音,歷史考古黨請無聲鄙視之,感激不盡!)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7-21 02:25 PM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一引 鳳來鬧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清寂冷早,探出牆外的數枝梅,簌簌驚雪。

  麻雀轟飛一大群,撲楞撲楞落瓦攀枝,聳著短脖兒的腦袋亂轉,啾啾抗議。

  鼓聲倔憤,咚得綿長悠遠,傳不到鳳來縣的每個角落,也能讓方圓半里內的人們聽個遍。

  只是,當初總能激起大家奔走相告的大快鼓聲,如今已引不起他們半分好奇。

  雖然少數人還會遙望那方向一眼,但以玩笑似的語氣道句「又來了」便告結束,而多數人則連說笑話的興致也沒有,該幹嘛幹嘛唄。

  再精彩的戲碼,經過了大半年,來來回回,隔三岔五,總是那樣老腔老調地唱,誰能熱情不減,一場不缺當著看客呢?又不是閒散人。

  約摸過了一炷香,寥落寂冷的街口,出現一抹紅色,紅到刺目,紅到扎眼,那般矚目。

  這道鮮亮的影子,由遠緩進,行得悠悠。

  豔紅風雪袍,從脖到腳,遮得嚴嚴實實,難知袍下是臃腫還是纖巧。

  袍領上方那顆頭顱倒不大,一頂攏髮黑耳帽將面架子更削得蒼瘦,眼窩下兩團聚散不去的昏青,目光游離無神,嘴唇翻起了乾裂死皮,雙手收在舊羊皮筒子裡。

  一群孩子跑過來,圍著那人嘻嘻哈哈,唱道,「鳳來一窩霸王龜,天打雷劈漏了隻,不是老天不報應,到了時候翹屁屁。」

  唱完了,又向那人腳下啪啪丟著爛菜葉子臭雞蛋。

  那人眼珠子轉都不轉,腳下跟踩了雲似的,低一下高一下,將步子拖過去了,黏兩鞋底的臭爛物,卻也不看一眼。

  但有路人朝著吐口水,一律落在那件紅袍子上,很快沉入,鮮色不變,那人臉色不變。

  不多會兒,人來到縣衙門口,一腳踩過門檻,忽然身形頓了頓,倒退回去,斜睨那片尚白尚亮的鼓。

  那雙青窩無神目,本來就睜不太開,頃刻眯成了兩道利線,眼角吊上天去,刻薄無比。

  「桑六娘來啦?快快上堂——」有人喊一嗓子。

  桑家六娘,閨名節南。

  那絲兒刻薄氣頓時消散得一乾二淨,眼皮子迅速往上抬耷,腳步卻仍是踩雲般虛飄,慢蕩蕩,晃過斷板敷苔的前庭路,站上了這間縣衙大堂。

  不用看她都知道,堂上兩邊各一個歪拄著殺威棒的差官,一張小桌子後邊坐著鯰魚鬚烏龜眼的老師爺,沒了縣老爺的那張大又寬的審案上,白灰肯定厚得跟絨子一樣,除了蜘蛛暗猝猝在底下暗角結網,連蟑螂屎也找不見一粒。

  上一任升了官,下一任沒見影,如今一縣衙就這麼三個人,要不是那面鳴鼓,要不是那塊衙牌,看上去和破落戶別無二致,窮得那個叫寒酸。

  然後,她聽到一個很熟悉的尖聲,帶著作天作地的假哭腔——

  「師爺,您可得為俺做主啊。俺家貧如洗,就那麼一隻生錢的盆兒,還給這人砸了,俺上有老下有小,今後咋過日子哪?」

  節南的眼皮掀了掀,終於抬起頭來,青眼窩上的目光也射不出什麼神氣,但藏慵懶,將對面那位拿袖子點眼淚的,叫安姑的婦人,看住了。

  安姑這時穿得很窮,一身補丁大大小小,補丁蓋補丁。

  前兩日看見她把這件棉衣洗曬在院子裡,節南就猜到七八分了,所以對她也沒啥怨氣。

  要怨,就怨桌後那位鯰魚師爺,上回明明說好了的,他直接結案,不用自己多跑一趟。

  不過,話說回來,安姑家裡還有聚寶盆?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自己怎麼就沒這好命?

  代理著縣太爺的記簿,本地稱之師爺,姓商。

  一對烏龜眼豎瞪,拍響驚堂木,「桑六娘,你可知罪?」

  知罪,知罪,一般的罪好知,但這回可是聚寶盆哪!知罪容易,賠罪難,她上哪兒賠隻聚寶盆給人?

  因此,節南決定「頑劣」一會兒,垂著腦瓜兒答道,「六娘不知何罪之有,還望師爺呈明詳情,容六娘回想回想。」

  她的聲音微沙微沉,不似一般姑娘家,不帶半點嬌細氣。

  師爺怔了怔,不知這姑娘今日怎麼突然頑固起來了,心想就這麼點兒屁大的事,呈明個鳥,趕緊招認趕緊結案。只是他也不好再撂驚堂木,怕真把對方惹毛,一拍兩散,最後搞得他活不下去。

  於是,他擺著一張公正無私的臉,卻到底從善如流,「安姑家的雞窩窩,原本有母雞六隻,今早成了五隻。」

  節南慢慢抬平視線,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見商師爺繼續說,眉梢不為察覺得往上微挑,「恕六娘愚鈍,聚寶盆和母雞有何干係?」

  「呃?」商師爺覺著自己挺清明的腦袋一下子被搗成八寶粥,「聚寶盆?」

  「正是。」節南烏黑的眼仁沉沉無底,「適才安姑訴狀,說她家生財的盆兒讓人砸了?」

  商師爺啞然。

  安姑但渾然不覺,醞釀已久的潑婦狀開始發散,幾步上前,要不是差人擋住,新染的丹紅指甲能刮到桑節南的鼻尖。

  此婦大叫,「不是讓人砸了,就是讓你砸了。你桑六小姐眼睛長在腦門上,瞧不上窮人家一隻雞,可你還真說對了,你砸得就是俺家一隻聚寶盆。俺家小花,從蛋殼裡孵出來第一眼見得就是俺,跟俺親閨女一樣。俺一把屎一把尿給帶大了,小花也爭氣,每日一蛋,從不讓俺空望過。結果呢……」嘰裡咕嚕,咕嚕嘰裡,那是除了她自己,誰也聽不清的音量,又陡然尖銳起來,「你還俺小花!」

  砸聚寶盆案,頓時還原成偷雞案。

  削青的面容,上一刻還毫無神情變化,下一刻卻融冰化雪,笑出一對皓玉兔兒牙。俏麗,也不僅是俏麗。漂亮,也不僅是漂亮。介乎於少女和女人之間,介乎於陰氣和陽氣之間,一種絕對不令人感覺乏味的氣質。

  這種氣質,讓商師爺抖了抖頸脖子,只覺得一股陰風吹後腦兒,那個邪乎啊。

  「安姑告我偷雞啊——」既然沒人能說明白話,就由她桑節南來說吧,幾個字的事。

  「不但偷了,肯定還吃了,要不俺能在你家牆根下找到一根小花的雞毛?」安姑挺著腰板說話直,隨即衝著抖脖子的師爺嚷嚷,「師爺,求您給俺可憐的小花伸冤哪。」

  節南剛張開口——

  「本師爺下判,桑六娘偷雞一案,人證物證俱在,罪立確鑿,但念其謹姿誠態,乖巧伏安,故免牢獄之刑,賠安姑一百文傷心錢罷。」

  安姑喜笑顏開,眼裡飛著百枚銅錢板,「師爺明察秋毫,是俺們鳳縣的青天大老爺啊。謝師爺!謝各位差爺!」眼珠子再轉盯在桑節南身上,「快賠我一百文!」

  節南眉眼不動,上下唇淡淡抿住,將雙袖從羊皮筒子中抽出,表明她兩手空空,嘴角卻似笑非笑,「商師爺。」

  那雙袖色,與鮮豔紅袍截然不同,鴉青青,煙烏烏,透著白灰絲縷,一點兒不像姑娘家會選得衣色。

  安姑以為桑節南不願意,不由冷笑,「喲,你喊老天爺都沒用,誰叫你偏偏姓桑呢?要怪,就怪你自己投錯了胎,當不上好人家的女兒。」

  節南也笑,只是面上病氣頗深,顯得蒼慘,「安姑說的是,你且放寬心,聚寶盆六娘不知如何賠,一隻生蛋雞還不至於賴你。六娘喊商師爺,是因為六娘那點家底都交給縣衙保管著呢,要請他取一百文出來。」

  安姑那眼角拉吊高了,「別當俺不認字就是好騙,上回你偷了俺家公鴨,上上回你偷了俺家毛驢,都要賠錢,你還不是老老實實從家裡扛了銅板來麼?」

  瞧瞧,她多罪大惡極,驢子公鴨母雞,越偷越不值錢。

  節南愈發笑得氣弱,「托鄉親們的福,六娘這不學乖了?與其一回回扛得累,不若就放在衙門裡。如此一來,像安姑這般三天兩頭跑來喊青天的,不耽誤你幹活的工夫,馬上就能拿著錢了不是?」

  她那雙抬不起眼皮的眼睛一睨,自有衙差看眼色幹活,往後腰上卸下一隻布袋子,遞給安姑。

  安姑立刻拿手掂了掂,雖說總感覺哪裡有些不對勁,但到底手心傳來的重量讓她滿心喜悅,什麼也顧不得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7-21 02:4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7-7-25 12:50 PM 編輯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二引 桑家霸女

  安姑來之前早盤算過,一隻雞拉到集市上賣,也就七八十文,何時賣得掉還說不準。這下多好,雞沒少,錢落袋,天下掉餡餅,一張嘴就接了個正好,得來全不費功夫。

  想到這兒,安姑將錢袋往兜裡一揣,眼笑臉不笑,即便心裡滿意的不得了,也不能讓對面那姑娘好過,仍然尖牙利齒,「桑小姐今後真要好好做人,老天長著眼,如你這般的,這輩子也還不清債,得繼續積福十輩子,方能投胎到正經好人家,哼!」

  節南垂眼一笑,聲音追那道搖臀扭腰的身影而去,「六娘謹記著了。」

  但待安姑走出衙門,她也走了,不過不是往外走,而是往裡走,駕輕就熟,熟門熟路,不一會兒,就停在後衙裡。

  一座小花園,一眼看盡,花圃漏磚裂石,荷池乾涸長草,四圍的屋廂陷瓦塌簷,就那麼一棵老梅樹旺盛了寒冬,各處顯盡荒涼,毫無人氣。

  節南走上涼亭,也不介意石椅多髒,大剌剌就著紅袍一墊坐,等著身後那人湊到自己跟前來。

  那人,正是剛才對節南吹鬍子瞪眼,大拍驚堂木的商師爺。穿著九品官衣,彎背踱步的樣子卻半點沒有官威,倒像疲命陀螺,一見那身龐大的紅袍坐定,他立馬拈著嘴上灰白鯰魚鬚,討好般笑起來。

  「小山欸——」

  「商師爺。」毫無對方喊她乳名的親近意,節南的聲音平穩,右手從羊皮筒子裡伸出來。

  那隻手,不同於臉色蒼敗,尚潤白,但她摘下遮耳帽,劉海亂分時,乍現額頭一條寸長的淡色疤,幾入眉心,平添三分猙獰。

  自打節南回來,商師爺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條疤,詫異道,「喲,自古額滿福滿,我記得你小時候長得老飽滿的福氣模樣,怎生破了相貌?」

  節南稍微撥弄一下頭髮,那道疤就讓厚厚的劉海掩去了。

  她眼睛笑眯起,青削面容竟剎那流露幾分恬美,又剎那消隱,也消隱了眉頭一絲不耐,淡道,「小時候剛開始跟師父學藝時,不小心磕了一跤。商師爺,您說過好幾回不用我再來了,會自己瞧著辦,上回更是起了誓。可今日聽到鼓聲,反反復復又喚著我,讓我不得不來一趟。您老說話不算話,是想跟縣裡百姓一道欺我,也置縣衙地契不顧了麼?」

  告她的人太多,縣衙的官差太少,為了省時省力,代管全縣的商師爺乾脆專門設立了一種鼓點,貼在衙門口告牌之上,明著寫好,凡告桑家女娘之人,必須照著鼓點敲。同時又私下跟住在隔街的她通氣,聽到這種鼓點反覆三遍,就請自己上堂,省了衙差來去。

  商師爺聽節南這般道,當然要叫屈,「小山哪,我要是欺你,何必等到今時今日。我早跟你說過,靠縣衙包庇只能過得了一時,不如讓大夥兒出出氣。你到底不是你爹,離家那麼些年,誰還能真恨上你?而且你沒覺著,近來告你的人越來越少,讓你安生多了?」

  節南嘴角往上一翹,譏誚轉瞬而逝。安生啊,真是安生,安生到心裡生不出煙,直接一把燒成飛灰了!

  商師爺從來讀不出這姑娘的心思。

  全縣有一大半地,包括縣衙在內,曾經歸桑節南她爹桑大天,現在歸桑節南。

  按南頌法令,女子也是合法繼承者,若父母兄弟皆不在,財產自然由女兒繼承。不過,五年內若無人認領,財產視為無主,由官衙代收分配。以土地為例,現租戶無需費一分一毫,優先獲得所有權。

  誰知桑家ㄠ女突然回來了,好死不死正踩中五年這個點,順理成章,成為鳳來縣最大的地主。

  商師爺這才不得不小心伺候著。

  他不像安姑那些眼皮子淺的東西,明明佔著桑家地,卻以為老天庇佑,更見桑節南沒脾氣沒膽氣,能為了那麼點小便宜,滿足那麼點好勝心,把偷雞摸狗那麼點屁大的事往人頭上扣,就覺著洩憤了。

  南頌以法治國,他懂法,所以明白,只要眼前這姑娘認真追究,鳳來縣老百姓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南頌法最厲害的一條,就叫「父母罪,不及子女」。

  也就是說,哪怕這姑娘的爹禍害天下,跟這姑娘卻沒有半個子兒的關係。

  桑節南看商師爺眼珠子亂轉,彷彿知曉他那盤算珠子怎麼撥,瞭然一撇嘴,「罷了,小山也不過說些氣話,師爺莫往心裡去。若非您的照拂,真按平常案子來審,別說偷一隻雞,就是偷安姑院裡一根雜草,一旦接了狀訴,那都得送到成翔府推司官手裡去了。雖說最終必然審得小山無辜,卻也煩不勝煩。」

  商師爺嘴角就笑翹了起來,「可不就是這麼說嘛。咱這會兒縣太爺從缺,本該設著推官,也無人擔當,要不是山高皇帝遠,加上邊境戰事吃緊,知府大人臨時授我便宜處置全權,哪是我一句話就能判定的呢。」

  同時,他心中暗道,這姑娘不愧是自小出去的,慶倖自己一開始就沒怠慢她。

  南頌任何一樁案子,不分大小,一旦確立,程序十分複雜。然而鳳來縣讓群山隔斷,並不富裕,雖屬南頌,又鄰大今北燎,處於三不管地帶,民眾多文盲法盲,對時事變化冷漠。

  「不過,一百文一隻雞,著實貴了些。小山的家底,師爺您最清楚不過,桑家本是交稅大戶,只是今時不同往日,我又偏生沒用,手裡拿著那麼多的地契,卻是好看不好用,自己吃飽都不易……」錢,她是一文不會出的。

  商師爺想都沒想,「嘿,小山,你把我當什麼人了!不提我跟你爹的老交情,我知你心寬,回來快一年了,沒問一家要過地租房租,也不把那麼大的家宅收回去,讓大家隨便住著,分文不取的,手裡哪有半文閒錢?這一百文錢怎麼也不能由你來掏。老規矩,我用稅補了,算衙裡支出。」

  節南微微躬身,權表謝意。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7-21 02:51 PM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三引 東隅桑榆

  商師爺再道,「至於今年要上交的稅,那些愛佔小便宜的傢伙,能白住你的房,白佔你的地,還想不交朝廷的稅,哪有這麼好的事?自從五年前你家那場天火,年稅都是這麼湊,再不用桑家承擔,所以安心吧。」

  節南漆暗的眸瞳裡壓住一道劍芒,話到嘴邊,反覆咀嚼,出口只是平淡,「師爺辛苦,小山這就告辭了。」

  商師爺鬆口氣,以為這姑娘今日必有一場脾氣,想不到就此太平相安了,「那行,這番折騰,你又病著,必是疲累極了,好好休息。只是,年關將近,衙門人手少事務多,又少不得要在人前做戲,還得委屈你受累。」

  這是要繼續使喚她的意思?節南站起身,微微作禮,「花小山那點薄蓄,實算不得什麼大事,只望鳴冤鼓消停些,還一個耳根清淨。至於我這病麼,舊疾而已,看著臉色差些罷了。」

  商師爺的笑就有些發僵,拿別人說事,「像安姑這等刁鑽婦人,畢竟不多。」

  「是了。」節南順著商師爺的話說,「不過,有時真想眼不見為淨,寧可幫衙裡跑上一趟遠差,也是好的。聽說南集勾欄院今年打算參加府城年會,組了一台四五十人的雜曲歌舞大戲,特意不在縣裡頭演,就想一舉奪魁呢,羨煞我這等短腿兀子。」

  商師爺幫節南打開園子的小門,目送她走遠了,這才回到公房裡。兩個差人早候著他,迎上前來,皆愁眉苦臉,問聲師爺如何是好。

  原來,鳳來縣的年稅早收齊月餘了,遲遲未繳去府城,只因和府城之間隔了一脈山。

  此山名為大王嶺,有大小山峰十來座。

  雖然縣城在西北,府城在東南,隔了幾座山頭,但早就修著官道,擱在桑大天活著的時候,快馬加鞭一日夜即可抵達。

  可如今,大王嶺裡小鬼稱王,山峰幾座,山寨就幾座,集著約摸上千賊,他們各佔一片地界,你想要過一山,定要剝你一層皮,以至於鳳來縣這幾年的稅都積在庫裡。

  早年知府大人還會派兵剿一剿,即便每回都無功而返,好歹換上十天半個月安寧,只是如今大軍都壓在金州襄州一線,對抗大今,上官們有心也無力。

  偏這年成翔府新官上任,一道公文嚴命將幾年的稅一齊繳足。商師爺回執,稟明山賊猖獗。知府竟不理會,讓商師爺自己想辦法,否則要辦他一個瀆職之罪,有生之年都回不到鳳來縣養老了。

  因此,這些日子,商師爺愁得都快把鬍子都拈光了,仍想不出一個安然過大王嶺的法子來。

  忽然,他想起節南適才提到的事來,忙問屬下,「南集勾欄組了隊要去府城參演年會,你二人可曾聽聞此事?」

  鳳來縣不像大城名府,好玩的地方就那麼一處,兩人均是南集勾欄院的常客,皆點頭道正是。

  「他們倒不怕山賊劫財。」商師爺又開始拈鬚。

  一個較為嘴活的衙差道,「他們一窮二白的,行李箱裡儘是些破銅爛鐵,雜耍唱戲的玩意兒,能值幾個錢?且又有五六十號人,不乏會些拳腳的壯漢,自是不怕。要我說,真藏了值錢東西也沒人瞧得出來。」

  商師爺拈著拈著,倏地眼睛一亮,讓兩人快去把勾欄舍頭和鏢局的人找來。

  倆衙差急忙走出衙門,往南集的方向去了。只是誰也沒留意,不遠的拐角下立著一襲豔紅色,在瞧清他們的去處之後,這人才慢悠悠轉了身。

  這人不是桑家六娘,又是誰?

  她專挑僻靜小巷,鮮紅身影漸漸於潔雪白牆虛渺,又漸漸於雜瓦茅牆顯形,就在縣衙不遠處的街後,拖著彷彿虛浮的腳步,跨入一道高牆銅門。

  那道銅門,不可思議的,仍保留著懾力。上方兩座銅獅,銅眼銅齒銅爪已被人挖去,只剩殘缺不全的獅面,但顯得更可怖,怒視著每一個進出的人。門上本有「桑府」的泉木匾,據說讓人踩碎了,扔火裡燒了。

  待等進了大門,也全不是節南童年的印象。她爹請了江南園林師特地打造的花園,此時分隔成一座座小院子,就著廊道,或就著廳堂,用磚或木加蓋成了大小不等的屋子,把花磚都掀了,在院裡開起菜田,而曬竿林立,雞鴨鵝遍地走,鍋瓦瓢盆到處攤,從高高的門庭看下,真是讓人眼花繚亂,一派尋常百姓家,再難瞧出半點昔日氣派。

  而節南一出現,那些一邊曬太陽做針線,一邊爭家裡長短的婦人們立刻同心協力,腦袋湊得親近,低低論起她來。那安姑,儼然是個領頭,嘰呱嘰呱,滿面歡喜,還掏出那隻錢袋炫給婦人們看。

  不是說她,才有鬼!

  節南目不斜視,從狹窄的走道裡慢然踱過,忽略一路相似的雜院,最後來到一座黑鐵拱門前,推門而入。

  不像路經的院子那麼擠窄,這裡面很寬敞,寬敞到寒風呼嘯芳草瑟瑟的地步。除了遠在北牆邊上的半排廂屋尚且完整,到處都是焦木斷垣。即使經年累月,園子荒蕪作廢已久,也不難想像五年前那場大火熊熊。

  這裡的一切,太渴望控訴那樣可怕的災劫,風雨皆不能消除的煙味,鑽地三尺,無孔不入,誓要永久待下去。

  那些不請自來的「鄰居」沒有打園子的主意,因桑家人全死在這裡。他們儘管對桑家恨之入骨,到底更怕鬼祟作怪,故而將此地當作禁區,不敢進佔半寸,這才讓她能有白住的地方。

  桑家大宅名存實亡,讓鳳來縣的百姓們瓜分了,成為他們舒適的家園。而那場讓節南家破人亡的莫名大火,被歡欣鼓舞得說成天火,是老天爺對她家裡人的懲罰,為民除害。沒人悲傷,沒人流淚,沒人唏噓,甚至連收屍的人都沒有。上任知縣只得將那場天火中的全部死者草草埋在這園子裡,拿一塊現成的假山石頭當墓碑。

  這會兒,節南徑直走到石頭前,彎腰,燃火信,點著爐中半根剩香,不拜不躬,轉身就算盡力。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7-21 02:57 PM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四引 加菜有理

  桑節南,哪怕從小離家,難得回家,很多人根本不記得桑家還有這麼一個女兒,但她一回來仍立刻背負了「惡霸之女」的駡名,讓全縣人同仇敵愾。因此,就有很多動輒翻舊賬造新帳,只求出一口當年之氣,也有安姑這般,趁火打劫貪小便宜的人。

  「呀,呀,一園子幾十號孤魂野鬼,好不容易盼來你這麼一個親人,好歹把禮數做全。」

  原本光溜溜的墓石上立了一個人。

  一個,圓溜溜的人。

  臉如銀盤,脖子以下膝關節以上,像一隻超級大餅,穿一身翠綠欲滴的鮮豔長襖,襖面上繡著「福」字,腦袋一邊頂一個饅頭髻,用紅綢布包了。

  整一個「大阿福娃娃」!

  而且,這位已經胖成滿月的姑娘,一手捉著兩根炸豆腐串,一手扒著仨糖葫蘆,一口鹹一口甜,吃得滿嘴亮晶晶,一點不擔心這麼吃下去是否會爆。

  節南病容懨懨中有了一絲難掩的自然表情,語氣卻仍淡,「少吃點,今晚上加菜。」

  「大阿福」姑娘一聽,就好像雙手抓得不是食物,嘴裡吃得也不是食物,眼睛直發餓光,「加什麼菜?加什麼菜?」

  「你跟我胡攪蠻纏好幾日,吵著鬧著要吃的菜。」節南往北廂走去。

  眨眼之間,大阿福已落在節南身前,龐圓身軀倒退著,動作之間竟全無笨重,興奮地重複又重複,「真麼?真麼?隔壁家的?隔壁家的?我不信。不能信你。你之前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來著,否則要打我。」只有她一胳膊腿粗的節南,卻是她的剋星。

  節南笑了笑,「之前說的和現在說的,自是聽後者。不過我可先同你說好,你想吃的東西,你自己動手捉去,且別隻就不行,只能要那隻花的。」手裡突然拈出一根羽毛,正是剛才安姑的呈堂證物,「給我瞧仔細了,不然弄錯了,我仍要打你。」

  大阿福姑娘將糖葫蘆並到羊肉串那隻手裡去,空手往綠襖上擦擦,伸出香腸手指,卻無比輕巧取過雞毛,看了又看,突然再問,「不對,你哪有那麼好,無緣無故讓我捉雞吃?莫不是想把霉運轉給我?要我說,橫豎也待不了多少日子,你就繼續認命吧,誰讓你姓桑。」

  「自然有緣故。」眉不跳,眼不眨,節南似未聽進最後一句,「我向安姑花一百文買的,你要是不去,那我就把錢要回來了?」

  大阿福姑娘跳了半丈高,已然全信,「別啊,我馬上去!」轉身要跑,又扭過頭來,「可是你虧啦,那隻小花最瘦,蛋都下不出來,雞毛稀里耷拉。」

  虧不虧這等事,不到最後,是瞧不出來的。節南想說,但轉成輕咳,最終看著大阿福壓過牆頭,滾入鄰居家去了。她這才進了屋,打開暖龕,拿出一盅漆黑烏亮的湯汁,一口氣喝了,鑽進被窩睡大覺。

  等到節南讓一股蘆葉香氣熏醒,屋內已全暗。

  「什麼時辰了?」她問。

  大阿福姑娘的聲音傳進來,「吃晚飯的時辰了,你倒是狗鼻子,一聞一個飯點。快起!快起!不然別怪我一塊肉不留!」

  節南披了襖子到外屋,端起面前的菜盆子,撥一些到自己那碗白飯上,又從蘆葉上夾隻雞腿。大阿福姑娘這才將白飯按進那隻菜盆,又把少了一條腿的雞拖到手邊。

  兩人一起開吃,一個慢條斯理,一個狼吞虎嚥。只是間中節南那隻碗裡的菜沒了,大阿福的筷子就到,往她碗裡夾一筷菜,又多添半隻雞翅膀。節南再把雞翅膀送回去,大阿福頭也不抬,接收到自己嘴裡。

  直至盆碗空了,全都收拾乾淨,兩人這才端了板凳推開窗,用同一個角度,抬頭盯著天上那半輪月亮,各捧一茶碗,說話。

  「我捉拿小花時,聽安姑正跟她丈夫說起今早的事。她搖著那隻錢袋子,樂得眼都睜不開,好似那裡頭不是銅子,是金子。要不是做這道菜花工夫,我真想等瞧她找不見小花的模樣。」大阿福姑娘嘴裡不閒著,在窗臺上放了把南瓜子,吧唧吧唧得磕,「愛佔便宜的安潑婦若知,這一百文不是白得的,更不是你出的,豈非氣死?」

  「你又知不是我出的。」有人嗑瓜子,有人吃苦藥,只是這回,節南喝得很慢,一口一皺眉,藥味實在太苦。

  「你要出得起,早幹嘛去了?」大阿福垂涎蘆葉雞已久,但節南的錢袋對她,一直都是癟的,窮得叮噹亂響。

  鳳來縣的人自然不知桑節南的真性情,大阿福卻是從小與其一起長大的,特別事關吃食,很分得清這人何時真話何時假話。

  「不管我出不出得起,總算解了你的嘴饞。」喝下半碗黑汁,節南原本病青的神色更澀冷幾分,「柒小柒,吃飽喝足好辦事,該動一動你那身快懶出油來的肉了。」

  柒小柒,閨名小柒。

  柒小柒居然半點不介意節南說她胖,反倒雙眼放光,「好極,好極,如今吃也吃過癮了,正手癢。我都瞧好了,這屁大點兒地方,能用得上我的,只有賭坊。要大絕不小,要小絕不大,雙一雙六隨便通殺。如何?要我贏多少盤纏?」

  節南睨這位胖妞一眼,嘴角微翹,「不勞師姐幹這等精細活兒,只需幫我盯緊商師爺。」

  這二位,同出一門,師姐妹。

  柒小柒大失所望,「就這事?」

  「就這事。待瞧見張正和老舍頭進衙,聽清他們和商師爺說什麼話,就能回來了。」別看柒小柒愛吃,倒不是貪吃,辦事可靠。

  柒小柒肥掌掃過窗臺,將南瓜子一粒不剩收進袖袋,「知道了。藥在我屋裡,記得準時煎服,師妹你那麼會算會計,千萬不要到了最後,讓自己搞得前功盡棄。」

  節南這會兒的臉色好了些許,白裡青紅,眼兒彎彎,只是無神無亮,「稍安勿躁,這事若真搞砸了,那我也一定會讓它砸在你手裡的。」

  一個說一個肥肉多,一個說一個算計多,原來不是不報仇,而是報仇十年不晚。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7-21 03:21 PM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五引 搧風壓火

  柒小柒朝天翻白眼,偏生知道對方有這等刁鑽本事,說多不如做多,讓她挑不出刺來就好。

  柒小柒走後,節南重回廚房,將吃剩的雞骨頭丟進瓦罐,拎了小爐加了水,再把雞毛堆在爐邊,就著廊下煮起骨頭湯來。她還拿著一把芭蕉扇,扇啊扇,都經過仔細算計,連味兒帶毛,全往對牆扇去。

  柒小柒瞧不見安姑氣急敗壞的模樣,她卻可以瞧個過癮。

  果不其然,片刻不到,牆頭就探出安姑兩隻狐疑的賊眼兮兮,看清某人佈置出來的「謀殺現場」,頓時跳起來大罵——

  「你個天殺的女霸兀子,快還我家小花的命來!唉喲,我的心肝花兒欸,今早你還給娘生了熱乎乎的蛋喂,哪知今晚就進惡人肚子裡去了。阿彌陀佛,花兒,花兒,來世千萬別投雞胎……」

  安姑沖節南蹬起急眼,「桑六娘,這事沒完,俺要告你去!」

  節南要笑不笑,看安姑握著繡花拳頭捶心,恨不能念上百遍經,就地幫小花作一場法事,最後仍逃不脫利益熏心,那樣子好不假惺惺。

  「安姑這話,六娘怎地聽不明白?這事不是早完了麼?是你忘性大,還是我記性不好,今早安姑莫非不是為了小花上衙門喊冤?而我出的那一百文,難道賠得不是小花命?」

  同一人告她桑節南?有一有二,可能有三,不能有四。

  安姑一下子愣住了。起初自家男人把驢子賣了,正好是大家三天兩頭告桑六娘的時候。她看一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都能討到好處,也起了佔便宜的心思,將驢子說丟了,算到桑六娘頭上去,誰知官府判得容易,真讓她多拿到一份子錢。她嘗到甜頭後,這才有了丟鴨丟雞的事,但皆非真丟。

  「這個……」她腦子胡轉,「……我弄錯了,早上丟得是小紅,你……你連偷我兩隻……雞!」對,就這麼說,橫豎全縣人都恨姓桑的!沒人同情桑六娘!

  這婦人敢情還有點急智?節南笑聲森森,皮燈下面青牙白,哪怕說話仍是有氣無力的。

  「安姑,你且信我一句,再貪得無厭下去,明早你的雞舍裡連根雞毛都找不到了。沒有雞毛,就沒有物證,單憑你空口白話,誰能斷六娘之罪?再說,沒準買你家驢子的林村阿張,買你家鴨子的大興館子,都會上衙門給六娘作證,到時便要清算你的誣告之罪了。我也不要你賠錢,只要你吃百棒打,折骨斷筋就罷。」

  安姑打個激靈,看著那道風中搖曳的病弱影子,心中發顫。

  桑六娘知道驢子鴨子的去向!

  「安姑莫懼,六娘只道沒準而已。這不,今日花一百文買你這隻雞,毫不嫌棄地捉了吃了,又把你熏過來,就想好心提醒安姑一聲——」小柒點她一條,越到最後越不能出岔子,這個鄰居的囂焰該撲滅了,不然老是突來一齣,徒讓自己分心,「你好歇歇氣了,因為老天有眼,大惡小惡皆挨報。你不是說親眼瞧見的麼?天火無情,作孽太多的我的全家,如何被燒成焦炭,一個也逃不過去。」

  「桑……桑六小姐,您別說了,俺們錯了,今後這婆娘要再敢亂來,俺先打折了她的腿……您好好吃著,這雞肉特別鮮嫩,俺餵的是上好油草種籽。」安家男人平時不吭氣,大事不含糊,一把將嚇呆的老婆拽下牆去。

  太平了。

  節南笑意漸弱,一腳踹倒爐上瓦罐,看它滾落,雞骨頭隨灑,雙眼收起冷芒,入屋加一件灰色風袍,戴上風帽,攏手入袖,出門一路向南。

  南集有勾欄,是鳳來縣入夜之後仍熱鬧的好消遣。勾欄院舍裡不僅有雜耍戲臺美人窩,還有一條商街,每月十五上下必開七日夜市。鳳來縣小歸小,但南頌風尚如此,富者富玩,窮者窮玩,愛花錢買閒樂。

  這夜,月兒逢圓,天冷也擋不住愛玩的心性,南集人來人往。節南穿得灰素,又撿陰影底下走,別說沒人認得出她,連是男是女都瞧不出,任她悄然無息拐進一條小巷後門。

  給她開門的是位中年人,年紀三十七八,一身文士布衫,相貌挺斯文,語氣有點怨,「怎麼才來?」

  節南的笑模樣全不似之前病冷,滑頭唧唧,「伍師傅真嚴厲,都不問我病安否,就管遲不遲的,嚇跑了我,到哪兒再找這般乖巧的學徒呢?」

  「小山,別怪伍師傅,誰讓他攤上一份糟心活兒。」門邊還有一人,比伍師傅年輕些,身材魁梧,一身匠衣短打,叫秦江。

  節南哦了一聲,「什麼糟心活兒?」

  這裡是一家雕版工坊,外有商舖,做些天南地北的雜貨中轉買賣。工坊主造民間版畫,供給方圓百里大鄉小村。共有掌櫃和版匠三名,學徒兼夥計四名。

  伍師傅手藝雖然出眾,但脾氣古怪,和誰都不好相與,而節南之前,已許久無人願意跟他學藝。所以,儘管節南是姑娘家,伍師傅最終接受了她。

  至於節南能進這家小工坊做工,則因它是外鄉人設立的分鋪,版匠和管事都由總鋪派下,學徒來自偏遠鄉郊,無人深究本地家喻戶曉的桑家事,也不關心桑節南出身,平時只喚小山,當她無父無母的孤女。

  「還不是怪你。」伍師傅哼道,「趕緊拿好東西,糟心地糟心事,早去早了。」

  節南看看滿臉好笑的秦江,越發好奇,問伍師傅去哪兒。

  「別聽你師傅的,是個好地方,好的讓我眼紅。」伍師傅沒答,秦師傅答了,「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好地方。」

  伍師傅罵聲放屁,「那你怎麼不去?」

  節南哈哈笑道,邊笑邊咳,「果然好地方。早聽說春金樓燕子姑娘的赫赫聲名,更聽說她為這回府城年會練就一支奇舞,或可拔得頭籌。小山知道了,定是春金樓要請咱們雕制燕子姑娘的美人版,到了府城人手一張,先以美圖奪人心。」

  春金樓,她早想進去逛逛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7-21 03:26 PM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六引 春樓千金

  秦江豎起大拇指,「小山就是不一般,一猜就中。陳掌櫃還說小山是姑娘家,你們師徒倆進出春金樓啊,立刻省心一半。」

  「還真是怪我。」也怨不得伍師傅發火,以他的古板性情,還有一手木刻黑白版畫的高超工藝,怎能「淪落」美人圖?

  節南心思陡轉,「伍師傅若信得過小山,讓小山一人去,足矣。」

  版畫頭一步,好似繡花,如果沒有現成的花樣子,那就得先繪花樣子。所以,刻美人,就得先畫美人。

  畫畫,多簡單,筆墨紙硯,再加一隻手。一隻手,她還是騰得出來的嘛。而且,她有幫手。

  才誇節南不一般的秦師傅卻質疑,「就你?」

  反倒是伍師傅,一副謝天謝地甩了燙手山芋的表情,扭頭就往工坊裡面走,「跟我大半年,正好讓我瞧瞧你學得怎麼樣。」

  秦江傻了眼,連忙追去,「伍師傅,她平時就是幹幹雜活,連刻刀都拿不像,畫功如何我們不曾見過,你怎能放她一人去?」

  卸下來的重擔,伍師傅哪肯再背上身,轉身對著節南直揮手,讓她趕緊走,「天下美人一張像,小山你去露個面,隨便裝裝樣子,應付了樓裡周媽媽就是。」

  節南拎著小包袱就走,聽見秦師傅「使不得,使不得」的話語飄遠,不由露出笑來。如果一直這麼過日子,倒也挺好,小打小鬧,雞毛蒜皮,易應付,少操心。

  再說春金樓。

  獨霸鳳來縣的桑家一倒,讓原本屈居桑家之下的中等富戶撿了現成,很快瓜分掉這座數千人口的縣城。春金樓原是桑大郎開的青樓,讓管事的周媽媽低價買下,改頭換面,成為本地最興旺的伎館,吸引了全縣最有錢的一批人。

  節南回來的這一年,找她麻煩的完全不包括這批人。桑大天的死與不死,於這批人,只是利益多與少的差別,他們再不用顧忌桑家。因此,在春金樓外讓安姑這些百姓當成箭靶子的桑家六娘,踏進春金樓裡,竟無一人認出她來。

  「咦,春金樓裡的姑娘怎生穿得這般寒酸,哥哥我為你添妝買衣可好?」即便招了人眼,也只因為她是女的。

  耳畔生風,節南往旁邊輕輕一讓,冷眼瞧那隻冒失豬手落空,而她回頭時姿態已畏縮,屈頸收肩往後退兩步。

  豬手的主人「驚鴻一瞥」,立時比節南退得還遠,拉著他的同伴,嚇拍心口,「媽呀,哪兒來的青面女鬼?」

  但等他同伴看去,只見一道灰暗背影走進內廊去,就嘲笑他酒量太淺,幾杯下肚就犯暈,錯把男人當女人。

  不過,別說這兩名醉客,連周媽媽都差點將節南看著小子。可她到底眼辣,第二眼就瞧出這人陋色中的女容來,當下不再多疑,卻對伍師傅缺席相當不滿。

  「真是豈有此理,收我五貫錢,師傅也不來一個,就派了你這瘦皮包骨的假小子。敢情瞧不起我春金樓,是麼?」周媽媽四十出頭,這行當再老也得賣俏,塗粉抹紅,穿紗披綢,怎麼都要留住那一抹妙麗的杏花色。

  節南嘴角朝上抿了抿,很像恭敬的笑樣子,「周媽媽莫惱,版畫分繪畫,雕畫,印畫,各司其職。兩位師傅雖是雕畫的好手,繪畫卻未必及得上我。」

  周媽媽狐疑,「你是畫師?」

  節南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似是謙虛,「周媽媽,我既然已經來了,不如讓我先繪了,免得耽誤燕子姑娘見客。等師傅們雕出來,你若不滿,再跟我家掌櫃抱怨不遲。」

  周媽媽一想也是,就領了節南進後花園,停在二樓一間正屋前喚,「寶寶,畫師來了,你準備停當了麼?」

  門開了,站著一個粉琢琢的小丫頭,甜笑盈盈,「媽媽快請,姑娘早收拾好了,正道您怎麼還不來。今晚劉二公子生辰,要接了姑娘去的。」

  周媽媽往裡走,揚了聲笑,「娘怎能忘了正事!時辰還早,寶寶莫急。再說,讓劉二公子多等等,才顯得寶寶你金貴呢。」

  「娘說得不對。約為誠信,不能守誠守信,反以自抬身價沾沾自喜,燕娘不齒為之。」燕子姑娘音色如珠,清脆落玉。

  節南聽這話,暗暗點頭,想這位姑娘似明理之人。再繞過雙層珠簾,看清倚在窗邊那女子的模樣,心中驚嘆。

  青眉黛山,煙煙。秋水夏鏡,剪眸。霓羽瑬絲攜雲飛,凡塵不落花仙。春金樓的燕子姑娘,名不虛傳,是真美人。美人,美在外,俗麗,美在內,出塵。別說小小春金樓,平乏鳳來縣,便是成翔府城也襯不起,如此出塵的大美人。

  節南覺著自己這遭來得魯莽了,以她那點畫畫的破本事,實在難繪這等美顏半分。

  燕娘見畫師是一個衣著樸寒的女子,並無驚乍,「娘費心了,女畫師倒是更方便些。」

  一句話掃清周媽媽心中不滿,笑說可不是,又道,「別說費心不費心的,寶寶今後只要過得好,娘就算沒白疼你了。」

  「但等女兒一朝富貴,定要接娘養老,到時可不許您不來。」美人一笑,很傾城。

  周媽媽笑得眼睛都沒了。

  節南看來,要不是外頭有人喊媽媽,娘兒倆這客氣話大概能說上三天三夜。不過,她聽出些內情來。燕子姑娘這是讓人贖身了麼?不然,這對母女言語間儘是依依不捨卻惜別,雖然她聽來是客套更多些。

  「請問你當如何稱呼?」燕娘已經坐下,讓小丫頭倒茶。

  節南回神,「叫我小山即可。」

  「小山姑娘。」燕娘柔音柔語,比起剛才對待周媽媽的樣子,卻略抬高了姿態,「燕娘今夜還要赴客人之席,請你從速些吧。」

  畫匠刻匠,有用不講貴,客人為尊為上,燕娘自不會拿她當了娘來孝敬。節南絲毫不在意,打開包袱,取筆墨紙硯,一件件擺上桌案。

  「請姑娘擺一個水袖舞姿。」節南道。

  今日只能混過,但混也不是隨便混。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7-21 03:32 PM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七引 喪家犬吠

  「不必,就照現在的姿勢畫罷。」燕娘坐著沒動,手裡多了一本書,香腮半托,認真的模樣。

  節南一怔,隨即要笑,「我以為姑娘的畫像是府城年會壓軸舞之用。」雕印一位書香門第愛詩詞的小姐,誰能驚豔?誰能好奇?

  「將燕娘容貌畫清楚即可,何必搔首弄姿故作輕佻?」

  節南暗道這姑娘多半真是尋到了更好的去處,才要這般把住矜持,不再情願高調示人,而府城這場年會,大概也是她拋頭露臉的最後一舞,故而與出五貫錢置版畫的周媽媽不齊心,全無好好配合之意。

  不過,節南心裡清楚得很,出錢的是周媽媽,又不是燕子姑娘,最後出來的圖樣子若不符周媽媽的心意,可不行。

  「正值隆冬,披著袍子坐,顯得臃腫。可否請燕娘倚窗立案,手裡捉書這般,讓我畫準姑娘纖美身段?」再問周媽媽借一件燕娘的舞衣,如此,她便能把握三分像。

  燕娘不知節南真心思,只覺不妨事,就依言立到窗邊去了。但一回頭,見節南將紙夾在一塊木板架子上,然後人往架子後面一坐,若不探出眼來,或磨墨調色蘸筆,根本瞧不見她在幹什麼,更瞧不見她在畫什麼。好不稀奇的畫畫架勢。

  「哪有你這麼作畫的?」燕娘按捺不住,脫口問道。

  節南的兩隻烏青眼窩從木板上方露出來,微微一眯,似笑似傲,「姑娘不知,我有腰酸的老毛病,所以不能照尋常的畫法彎腰傾桌來繪。不過這般作畫並非小山獨創,壁畫窟畫都是立式畫法。」

  還真是如此。燕娘想了想,不再覺得大驚小怪,靜靜看起手中書來。

  過了半個時辰,小丫頭邊跑進屋邊喊,「劉府的馬車到了,媽媽請姑娘快快去呢。」

  燕娘微嗔,「這個媽媽,適才還說讓客人等等顯得金貴,這會兒卻讓我快快去,說到底還是最心疼銀子。」放下書,便往節南那兒走,「小山姑娘,你畫得如何了?」

  她才到畫板前,還不及繞過去看上一眼,節南就猛地抖出一大張油布,將整塊板子包了起來,麻溜得綁繩打結。

  節南蒼白的面容一抹嫣紅,髮鬢竟有些濕亮,雙手往裙上擦了兩下,說不出得一股子疲累。

  「差不多了,燕姑娘自管去,待我明日交畫給師傅,三日便能出樣。」

  這位女畫師居然出了一頭一手的汗,累至如此?燕娘不由好奇起她將自己畫成了怎生模樣,於是不肯走,「別忙,先讓我瞧一瞧。」

  節南卻自顧自收拾包袱,左手拎起板子,彷彿充耳不聞,「燕姑娘,這雕版與紙上作畫大為不同,為雕版而打得紙樣因此也不同,一般人瞧得很古怪很黜陋,卻未必印出來不好,十分講究刀法線條,而非用墨皴筆。」

  燕娘確實對雕版印畫一竅不通,只是心裡不舒服。她一向自覺聰明伶俐,卻好似讓這位窮酸女子小瞧了,一時無比執拗。

  「無妨,但讓我瞧上一眼,就當開一回眼界長一回見識,絕不評說。」

  節南仍要笑不笑的,對方執拗,她卻是橫行無忌,搖晃幾步,讓過擋在她前面的燕娘和小丫鬟,一腳踏出門檻,「我師傅的製版也算獨到,打樣的獨技不可落他人眼,對不住燕姑娘,小山只能就此告辭了。」

  燕娘氣急,「你給我站住!」她在鳳來縣紅得發紫,富家子弟無一不追從,幾曾讓人輕忽至此?

  節南哪能聽她的,笑哼一記,另一隻腳收過門檻去。

  誰知,門廊外站了數人,樓梯口更守著兩名魁梧大漢,攔得密不透隙。

  「你什麼東西,敢讓燕姑娘生氣著急?」為首一名裘袍錦衣的年輕公子,拿眼角欺人,「燕姑娘要看你的畫,是給你面子,還不給本公子滾進去,乖乖把畫鋪好。」

  節南的眉頭都不皺,更何況認出來者是誰,連假笑也吝嗇了,「姓劉的,你愛滾不滾,管得著我麼?」

  劉公子一聽這語氣語調,倒沒立刻上火,反而打量起眼前人來,然後啊了一聲,「桑……六娘!」

  劉公子這麼一喊,在他身後那三人馬上開始交頭接耳,隱隱發出嬉笑。

  劉公子卻笑不出來,僵冷著那張養尊處優的面孔,「你一個姑娘家,跑春金樓來作甚?」一聽說她回來,他就到縣衙旁聽過。

  「掙錢。」節南張手往一旁扇著,沒啥耐性,「滾開。」

  劉公子臉色悻悻,當真要讓開,但後面有人作亂。

  「雲謙,你怕她怎地?桑家差不多死絕了,她雖也姓桑,今非昔比,沒有爹爹兄長姐姐為她撐腰,她可再不是千金姑娘,而是討飯吃的喪家狗才對。」

  節南連看都不看那人是誰,「就像當年你爹娘是仗著桑家勢欺人的狗一樣。咱鳳來縣別的不多,就多狗。遍地躥,欠扁的,桑家的狗。如今沒了主人,成了一群沒皮沒臉的野狗,然後狗養的狗,自以為擺個人模就不是狗樣了。」

  「桑六娘,你……」陰影中眼看有狗要瘋躥。

  劉雲謙忽然說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馮三弟,莫讓十二公子久等。」

  那條叫馮三的狗居然就此忍耐住了,儘管很不情願,終於跟著劉雲謙往旁邊讓。

  桑節南撇撇嘴,從這群人面前昂頭昂氣走過去,只當沒聽清馮三嘴裡的罵罵咧咧。這些人,她其實並不熟悉,不過每回歸家時,常看到他們在兩個兄長跟前跟後拍馬諂媚,勾肩搭背口口聲聲的「換命」兄弟。至於劉家麼——

  她就快穿出後花園,卻聽一陣腳步匆匆來,當然回頭瞪,看清來人立時不悅,「劉二公子還有何指教?」

  劉雲謙在離節南一丈遠的地方停住,神情顯然有些怕她,聲音發悶,「明知回來是自取其辱,你究竟為甚麼?」

  節南輕笑,滿滿嘲諷的歡暢意,令她的病顏明亮起來,卻突然急咳,半晌才緩順,一字一字慢吐出,「若是你全家死光了,你回來作甚?」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7-21 03:39 PM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八引 娃娃親家

  劉雲謙臉色難看之極,「你不是一直厭惡那個家麼?」

  「是,我厭惡。不過,我再如何厭惡我爹我哥哥我姐姐,那也是家務事。身為桑家女,流著和他們一樣的血,若任他們慘死,就是不孝不敬。我實在背負不起那麼大的罪名,自然要回來看看,哪怕只是上一炷香立塊字碑。」節南的聲音越發低沉了。

  「可你已經住了一年。」不知能上多少炷香,立多少塊碑。

  眼眯起,節南勾一角笑,「這話說的——」語氣一頓,森冷,「你怕什麼?」

  劉雲謙終是沉不住氣,「怕你舊事重提,怕你死纏不放,怕你毀了他大好前程,也毀了我劉家期望。所以求你趕緊離開鳳來,再不回轉,你若手裡周轉不開,我可贈你一筆銀兩……」

  節南笑得彎了腰,「怪不得你見我如蛇蠍,原來還有這麼一層淵源,我差點忘了。」

  劉雲謙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另一面卻不可置信,「你忘了?這等大事,你竟會忘了?」

  「確實忘了。」節南滿不在乎答道,「與你大哥的婚約,本就是我爹自做主張與你家訂下的。過了這麼些年,我連你大哥長什麼樣都已不記得。」

  劉家兄弟,不屬於她兄長們的跟班,頗有傲性。而她幾年才回一趟家,待不了幾日必和父兄吵翻,來去匆匆,能見那位寒窗苦讀的劉家長兄幾面?還不如愛玩的劉雲謙,上街就碰得著面。

  「既然如此,你把訂親信物還來,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劉雲謙說著退親,卻似替他大哥委屈。

  「你自己去找唄。」節南的語氣卻似極無賴,「劉二公子,笑不笑得死人,別說我不知道信物為何,就算知道,那也由我爹收著。桑家如今什麼情形,你比我清楚,東西都被搶,房子都被佔,我一日賺個百文錢養活自己都算好過,除了現在住的焦園子,手裡再無一件桑家物。其實,聰明點兒的,就知道這樁婚約已可不作數。」

  劉雲謙哼道,「誰知道你是不是不想還?明年恢復科舉大比,我兄長必定高中,你不會打算賴他,好當個官夫人?」

  節南想笑,怕咳,不敢笑,「是,是,祝你兄長考上狀元,步步高陞。衝著咱們兩家的老交情,我給他出個主意,煩你一定轉告。他最好趕緊高中,趕緊成親,找個丞相之女,保準能絕了我當官夫人的念頭。畢竟,當初訂的是娃娃親,我這邊沒了家人又沒了信物,他那邊只要是明媒正娶的,還是權貴之女,怕什麼將來我給他出麼蛾子?若我誠信實在靠不住,也可由你家那邊直接退親,將我爹送的訂親禮還給我,也是一途。不過,最好年前辦好,讓你爹娘從速。」

  唉,師父說得沒錯,她就是喜歡——打腫臉充胖,作死得要面子啊,明明存著一份不想讓劉家好過的惡劣心。

  劉家,在桑家遭難後,撈得好處應是不少。

  劉雲謙呆呆望著節南消失在春金樓外那片綵燈中,自言自語道,「她真忘了麼?」

  她忘了!絕對忘了!什麼狗屁婚約!吃飽了撐得,她會抓住不放?!

  天下男人何其多,一樣俊跳她的小心肝,怎會留戀一枝花?更何況,那是朵什麼花她壓根沒有關心過,是那位說一不二的爹一頭熱,怕她跟兩個姐姐似的,相貌不出色,只能搶丈夫。可她桑節南,不說人見人愛,嵯峨的終南山上出色的桃花也開過幾朵,她不屑得摘罷了。

  離開春金樓,節南已將劉家再度忘記,來到縣城南邊一戶人家。

  來開門的,是個瘦小的中年男子,大冬天只穿一件棉布單衣,抱臂瑟瑟抖,一見節南就往屋裡跑。

  「一猜就是你,進來吧。」

  屋裡又小又亂,一堆書一堆畫,一堆紙一堆筆,節南早就習慣,跟中年男子一道圍爐烤了會兒手,才緩過冷勁來,不緊不慢打開裹板的油布,將畫紙鋪到那張舊而結實的船木案上。

  不用她說明來意,中年男子已知,抬眉瞟一眼,衝著銀子的面子忍著笑,「有些日子不見,小山姑娘的畫功長進不少,至少看得出畫得是個人了。」

  節南反而笑了出來,當仁不讓,「謝林先生誇獎,這人您一定認識,大名鼎鼎燕子姑娘。她家媽媽要印她的畫像,秦師傅不肯去,小山只好硬著頭皮充數。麻煩您給添幾筆,價錢好說。」

  「燕姑娘啊——」美人無相,只有面廓衣廓,各種輪廓的勾筆,線條潦草又粗細不勻,但別說,佈局和體例卻拿捏得相當好,一看就是美人起舞圖。

  只是這樣一幅圖,是拿不出手的。

  林先生是縣學的先生,平時愛畫幾筆,與桑家素無往來,對桑節南也就無怨,對她作弊更無心管閒事,「不難,照老價錢給罷。」

  節南忙謝過,又主動攬活做,「我幫您磨墨。」說著就走到格物架後,卻不小心瞥見臥榻上側躺一人。

  那人背朝著她,整個腦袋套在大耳帽裡,身裹一件毛氈白袍,腳上還穿著牛皮靴,身形一動也不動。

  「您有客人?」節南端著硯臺回到桌前,奇道。

  林先生呵呵一笑,「一位小友途經鳳來,在我家借住幾日。」

  節南這回住了一年,認識林先生更久,從不曾見過他有什麼友人來訪,不過他既然這麼說,她也不再好奇,只是磨了墨,看林先生一筆一筆將她的畫繪出細緻。

  同樣用了半個時辰,她便是滿頭大汗,也只能完成輪廓,而林先生手下已出現一幅頗具韻味的人物圖。但她並無任何慚愧或羨慕之色,淡然付過報酬,將畫紙收進竹筒中。

  「小山哪,我看你臉色實在不太好,要不要喝杯茶再走?」林先生說著,已開始動手沏茶,「讓大夫瞧過沒有?」

  節南不好推拒這般真誠善意,捧過茶杯,垂目靜答,「瞧過了,正吃著藥,不礙事。倒是林先生您,聽聞因病閉館了好幾日,小山還怕今夜請不了你幫忙呢。」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7-21 03:44 PM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九引 虎穴狼窩

  林先生的視線往臥榻那邊拐了拐,聲音刻意揚起兩分,「病是假,招待遊山玩水的朋友是真。正好,小山,你來說說,大王嶺上是否有風景可瞧?我說沒有,偏有人不信,非讓我帶著上山觀雪,任我磨破嘴皮子也無用。」

  大王嶺上觀雪景?節南但笑,「雪景確實可觀,只是不下雪又如何觀雪?」

  林先生一拍案,「沒錯!今年雪影子尚不見,上了山只能觀虎觀狼,老弟啊老弟,你還是去府城看雪吧。」

  「虎狼之景,比雪景更稀罕些。林兄,我們找個黃道吉日就出發,可好?」燭影搖曳,人影不晃,語氣張狂。

  咦,敢情那人醒著?節南看過去一眼,又收了回來,將手中熱茶飲盡,「林先生,多謝您的熱茶,小山身上已暖,這就告辭罷。」

  虎狼之景更稀罕麼?自大乎?蠢大乎?

  林先生客氣著把節南送出屋門,隨即關緊,對那假寐之人又惱又憂,「你這人真不知天高地厚,我說的你不信,別人說的你也不信,到底要如何,方能打消你的主意?大王嶺山賊成患,上千號的人,別人只知其一,我卻知其二。告訴你件事,你道鳳來縣老爺為何遲遲不到任?不是朝廷不派官,而是過山丟了命。」

  那人仍背臥,「五年前的舊聞,有何新鮮意?林老兄也不必說政事,那些實在無趣得很。何謂以天下之憂而憂?終歸不過一群高高在上的人之憂,取了個冠冕堂皇的說法罷了。」

  林先生嗔目結舌,「可你……你既知此事,為何還要……」

  「我若不走大王嶺,如何脫得了身?」那人居然長長嘆了口氣,「無論如何,請林老兄幫我這個忙。倘若這般走法都逃不掉,我便認命,乖乖家去了。」

  過了一會兒,林家小院的門打開,剛從裡面走出一人,四周就圍來七八人,皆謹首小心。那人閒庭信步,那些人卻如臨大敵一般,不敢過近,也不能過遠,前後左右擁護著而去。

  夜色雖濃似墨,氣死風燈的芒光微弱,但立在屋頂青瓦上,節南自高而下俯視,觀得一清二楚,挑了挑秀氣的細劍眉,輕悄無聲踩著瓦片,一路跟他們至劉府前,眼望著人進門,這才返身落地,往桑家大宅的方向,走得其慢無比。

  她回到家,一推房門,就看到柒小柒胖乎乎的身軀填滿整張床,正打輕鼾。

  節南走過去,毫無良心得拍打那張圓滾滾的臉蛋,待柒小柒一睜眼就問,「商師爺怎麼說?」

  柒小柒揉著眼罵,「挫小山,臭小山,等我睡醒你會死啊。」

  「你先死。」節南往另一張床上一躺,翹起二郎腿,「說。」

  「能想到把稅錢藏在參加年會的隊伍裡過大王嶺,說服了勾欄大院的老舍頭和鏢局張,商師爺原來還有點像樣的主意……」柒小柒突然翻過身來,不管床架子嘎吱亂響,「不對,又是你在背後搞鬼吧?」

  節南不答,閉眼想睡了。

  柒小柒卻有好多疑問,「我怎麼想不明白你要做什麼呢?」

  「你笨啊。」節南回一句。

  「對,你聰明,師父也聰明,你倆什麼事都不告訴我,只要我聽你們話。可是,師父那麼聰明,死得那麼嘎嘣脆。你也小心。我想不明白,有人想得明白,越是聰明的人,死得越快。」發出嗤聲,柒小柒轟隆背過身去。

  寒涼冰夜,凝不住心中那片脆裂記憶。

  「小柒——」幽幽微沙的嘆息。

  「幹嘛?」悶在被窩裡的回應。

  「我絕不會死在你前頭的。」再一回,允諾。

  上一回,還是在師父嚥氣前。

  「……」被窩裡的大山聳動,「那你就要壞要狠,要非常歹毒。這樣軟趴趴被人告被人坑,半死不活的樣子,我看你會短命。」

  「嗯,我會非常壞非常狠非常歹毒,保準對你也一視同仁。」她的親人所剩無幾了啊,必須活千年,才能護得住,「你這幾日可以去賭坊了,往各張耳朵裡扇搧風,說萬貫稅錢要從官道過,能者得之。」

  被子一掀,大山起,柒小柒睜圓眼,「然後呢?」

  「然後,總有一個山頭的賊動心,到時稅錢搶空,人命死傷,知府大人怒火中燒,新仇舊恨一起算。如今境線暫時安定,可以抽調大批兵力來圍剿大王嶺,將此地匪患清除一淨。到時,我們便能離開這裡去都安,春暖花開之時,必定能趕到。」

  都安,是南頌的都城。

  「知府大人?」柒小柒發出一聲嘲笑,「隨你編派胡扯,我只知道,要是開春你還不走,我就打昏你。赤朱毒,可不是鬧著玩的。」

  青白臉色,淤浮眼,不是病,而是毒,暫時靠藥吊著。

  「我心裡有數。」但赤朱毒是可以解也可以拖的,節南並不怕,「對了,你在城裡四處走,可知春金樓的燕子姑娘是否讓人贖了身?」

  兩人分工合作,一個賺家用,一個扮吃貨。

  「沒有的事,不過那姑娘讓都城洛水園重金買下,算是飛離了雞窩窩,要衝鳳凰枝啦。」柒小柒仰天躺著,神情已安。

  「師叔曾待過的那個洛水園?」節南瞭然,「難怪那姑娘得意,師叔信上說洛水園是官營的歌舞館,上可入宮廷,下可入貴家,只要用心,一生富貴亦不難。」

  「師叔不就是這麼攀上一個好夫君的麼?」柒小柒嘟嘟嘴,「我倆真得小心,怕她把你我也往洛水園一送——」

  節南睡意眷濃時嘴不把門,笑到猛咳,「尤其你那齣美人壓,誰也扛不住,別說屈屈一個妾位,正妻都信手拈來。先說好,本姑娘可不要喊半截入土的老頭姐夫,非俊郎才子的姐夫不可。」

  柒小柒也哈笑,「那是。壓我,還是被我壓,生死之間只能選一樣。其實,我最佩服你兩個姐姐了,想找好看郎君,本縣沒有,就到外頭搶來。這種事,若男方真不情願,誰能強迫得了,還住一起那麼久?外人懂個屁,就知道張嘴亂噴糞。」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7-21 03:53 PM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十引 有風南來

  節南把臉埋進被子裡,滾笑出淚。

  小柒不知,她有兩個姐姐,姐夫卻不止兩個。逃了的,姐姐們不再稀罕去追回;不逃的,當真有了好好過日子的心,可惜卻是給桑家陪葬的悲命。

  第二日一早,柒小柒弄好早飯,「我想了整晚,都說大王嶺前地獄門,這三百里大山雖是南頌土地,成翔府卻幾乎無實治權,人和貨有去無回,老舍頭為何還組了隊去參加年會?不怕死麼?」

  節南早想過這事,「大王嶺珍林異木何其多,方圓數百里天生天長著南方罕見的藥材香料,不怕死想發財的人總歸有。再說那千把賊人各自劃分山頭,平時還算安守現狀,互不干擾。各寨拿著那麼大的地盤,也撒不了那麼大的網,運氣好就能安然來去。至於一群雜戲獻舞的藝倌兒,去時雙手空空,誰會圖他們的錢袋子?」

  「小錢那夥賊也看不上,不如讓他們來回方便,有空還能進城看個戲耍個樂,不然這麼個小城縣,真一點玩地兒也沒了。」柒小柒突然通覺。

  節南卻嘆,鳳來縣的百姓就不曾想過桑家的好處。

  當年她爹桑大天領兩兒子,養著縣兵上千,個個勇猛彪悍,山賊怕得要死,山路暢通,南北貨通,鄉村都富裕。但等桑家這個閻羅沒了,山賊那群小鬼囂張,鳳來也窮了,鳥都不願飛過。

  再看如今,富人開始吃老本,窮人尚不知災,成翔那邊三不管,山賊搶村搶鄉,進而搶城,再來大今蠢蠢欲動,這三百里肥地,將因戰禍貧瘠。

  不過,不曾想就不曾想吧,她來,只為盡女兒之責,查明全家人的真正死因,若有餘力,報報仇而已。

  送走了小柒,節南拎著包袱去工坊,日日生計日日做,自覺很是勤勞。

  伍師傅看過那幅美人圖,並不知她找人代筆,點頭還道不算差,就趕忙去雕畫了。

  節南也無心真拜師學匠,見伍師傅不派她用場,就到陳掌櫃那裡討活幹,結果被分到一塊抹布擦貨櫃。貨櫃有一半空著,南北雜貨不齊,看著有今日沒明日的那個意思。

  陳掌櫃一邊撥算盤一邊唉聲嘆氣,已經不管夥計聽去會如何,「再這麼下去,我只能給東家送信求關門了。這年送來二十車貨,竟被劫了十車。大王嶺是一年比一年搶得黑,為了保本,只好漲了物價,但漲了這麼些,誰還買得起?沒能保本,東家就不肯再發貨,眼看鋪子空了,客人也不來了。」

  節南按日算酬,不覺得如何,只道,「也不是咱們一家不好做,我一路過來瞧見都這樣,咱們鋪子裡的東西還最齊全些。」

  鳳來縣,街街吹西風,蕭條何止今日。

  陳掌櫃剛想繼續吐苦水,突然變出一張大笑臉,忙不迭跑向門口,「劉二公子,可有些日子不見您了,還以為您去了府城。」

  劉雲謙沒瞧出擦角落的夥計是誰,對陳掌櫃笑笑,但給後面的人讓身,「楚風兄請。這家鋪子是成翔府楊家的分鋪,後面開著雕版坊,您要的松香,若這家沒有上好的,別家就不必去了。」

  節南心想,難得到前頭來幫忙,一來就碰上晦氣東西。但她也不自找晦氣,悶聲不吭低頭擦她的貨架。那個叫楚風的人也沒說話,她只聽劉雲謙和陳掌櫃你一言我一語,將櫃上擺著的香全都說過了一遍。

  然後,一道溫煦的聲音吹出滿鋪春風,「可有南山松香?」

  楚風,南地之風,所以暖得沁人心脾?

  節南一回頭,烏青淤眼頓然發光,哦——哦——上好的桃花料啊。

  也許是她姐姐們搶親的名聲太響亮,除了劉家借與桑節南的娃娃親保住那哥倆,鳳來縣壓根沒有好看的男子,但凡和俊字沾邊,絕對跑得遠遠的,再不敢回鄉。雖然,已經過了五年,後遺症明顯嚴重,連柒小柒這麼沒要求的,都說此地無豔遇。

  但看這位南風般的男子,玉面明瞳,雅髻書巾,唇色若蓮鼻若山,微笑謙謙相,而那身織著錦雁戲冬水的潔白雪袍,還有腰上繫得那顆斗大明珠,與他頭上那根白玉簪相映,富貴逼人又脫了俗氣,且君子輕步,令簡室生輝,令別人發灰。

  因為瞧得順心舒服,當陳掌櫃說沒有南山松香時,節南很不「節南」地說,「有。」

  節南,本曰嵯峨終南山,那種比大王嶺更巍峨更氣派的擎天山頭。所以,小名小山,那也不是普通的小小山。

  南風般的美男子只對節南一笑而過。

  那在節南看來,恰到好處,恰如其分,是一位君子與窈窕淑女的初會,一點沒有太淺或浮誇的表現。

  但劉家二公子修養差得遠,咋咋呼呼道,「怎麼又是你?」

  節南回美男子也是淡淡淺笑,目光停到劉雲謙臉上,笑意就斂淨,也不理會他,只對陳掌櫃道,「工坊上回進了南山松香,前兩日我看到還有不少。」

  生意不好做,能做就要做,陳掌櫃來不及去想劉二公子和自家夥計有啥關係,忙讓節南端茶待客,自己跑到後面找松香去了。

  節南上完茶也不走,抱著茶盤,立在名喚楚風的男子身側,好整以暇——賞美。

  不知楚風沒留意,還是留意了也裝沒留意,端杯慢飲,又與劉雲謙說話,語氣十分自在,「大王嶺那麼多傳言,劉二公子生於斯長於斯,不知如何看?是否當真閻王殿地獄門,有來無回?」

  「……咳咳!」正瞪節南的劉雲謙清清嗓子,終於一心招待貴客,「大王嶺縱長橫深,幾夥貪財怕死的山賊其實就跟耗子差不多,不足為懼。只要楚風兄一句話,有我劉家護送,必可平安抵達府城。」

  楚風公子再飲小口,「那地獄門之名從何得來?」

  劉雲謙答得倒巧妙,「恃強淩弱,欺善怕惡,由此得來。然,我劉氏本家乃百年書香門第,又不通商經貨,從來只走仕途或為師為學,無暴富無巨財,山賊無可貪無可搶。」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7-21 04:00 PM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十一引 安陽王氏

  楚風公子點點頭,「不懷財,心坦蕩,則無懼死。如此說來,大王嶺上並無窮凶極惡之徒,不過為財而已。」

  「正是。原本也只道財去人平安,可後來以訛傳訛,才冒出閻王殿地獄門這一說法來,十分誇大其辭。但凡知道些局勢的,便可明白,如今哪裡還有好走的路,尤其鳳來縣地處邊境,不管是直走大王嶺下的官道,還是繞越崇山峻嶺,皆可能遭遇兇險,但至少官道便捷些。」

  楚風淡道一聲不錯,就放下茶杯,走到另一邊去看貨架上的東西。

  劉雲謙這才找到機會,壓低了聲,嗤笑目光不離楚風的節南,「別瞧了,瞧到眼珠子掉出來,哈拉子掉出來,你也沾不到他的衣角。」

  桑家倆大姐喜歡俏郎君,全縣皆知,敢情桑家老麼也一副德行。他越想,越替自家兄長不值,本來對她回來後遭遇的那些鬧劇還有一點點同情,經過昨夜今日,完全煙消雲散。

  節南定定看著美男,目光不帶拐劉雲謙一眼,「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高潔,那我等看你娶個醜婦回家。」眼睛長在她身上,她看誰,關他鳥事,不過——「我沒有雜念,你卻滿腦子雜念。說什麼你劉家無暴富無巨財,山賊無可貪無可搶?真是滿嘴噴糞。」

  鳳來劉家雖只是小小一個旁支,南方本家卻出官宦名臣,什麼時候都能靠本家罩著。當年,桑大天也不盡看中劉家長兄的皮相,重中之重就在於那隻罩子。

  劉雲謙急忙往楚風那邊看,見他沒在意這邊,鬆口氣,但輕斥節南,「你嘴巴才要放放乾淨。」

  桑六娘小時候是這樣子的麼?軟白軟白的麵團女娃娃,漂亮乖巧甜甜嘴,可以讓他不介意她那粗暴的老爹和兄長,和她一塊兒玩。

  「我嘴巴不乾淨,好歹沒想著把人往閻王殿裡帶。劉雲謙,你家該不會和大王嶺的山賊沆瀣一氣吧?大王嶺下麻雀沒幾隻,油水越來越難撈,怕山賊最終打你家銀庫的主意,你騙人送孝敬去。」大王嶺,沒有那麼恐怖,也絕沒有劉雲謙說得那麼輕鬆,情勢盤根錯節,十分複雜,否則她不會還在這裡晃蕩。

  劉雲謙啞口半天,又好氣又好笑,「你若知那位公子的來歷,就不敢說得如此輕易。行了,過大王嶺也罷,不過大王嶺也罷,跟你有何干係?你落葉歸了根的本縣人,大王嶺便是有上萬的山賊,也擔心不著。」

  落葉歸了根?節南挑眉,不知他從何得出此論,卻向那邊努努下巴,「那位是何來歷?讓你這般如忠犬,鞍前馬後?」

  「一門三相,安陽王氏……你!」這才對忠犬二字表現怒氣。

  節南微愕,「當今宰相崔珋所出的母系王氏?」

  劉雲謙把頭抬得高高的,彷彿王家是他親戚,「不錯。讓你看直了眼的那位,排行十二,是王平洲之嫡三子。你說,你是不是看也白看?」

  節南卻笑了,「天賜這雙眼,不就是用來白看的麼?你這麼清高,那就戳瞎自己好了。」不過,說歸說,她終究收回了目光,而且說收就收,並無真正眷戀。

  王氏公子,確實是天上的雲,夜空的星,但最亮的一顆已經隕落,這個姓氏自然再沒有璀璨的光芒,值得她久望。

  這時,十二公子走回來,兩手空空,顯然看不中別的貨品,卻招了守在外面的隨從,耳語幾句。

  那隨從去了一小會兒,站在鋪子外往裡問,「可有鳳來縣誌的版書?」

  劉雲謙哈哈笑道,「鳳來縣地疏人稀,平時無大事,衙裡只有三名小吏,哪有工夫記載縣——」

  「有的。」

  節南沙沙的音色很平,但劉雲謙想挖地洞。

  他無法相信,「何人所載?」

  節南從櫃檯下面取出一本薄薄的皮面書,謹奉到王楚風面前,「這是小山閒來整理的一些鳳來誌事,並附一幅大王嶺地經,若十二公子不嫌棄,就送與你罷。」

  王楚風略翻了翻,那雙有些淡漠的遠山眉聚成了川,只是也未多說,將那本縣誌交給隨從,再等陳掌櫃拿了松香出來,結帳出去了。

  劉雲謙仍然很不服氣地瞪著節南,「當誰稚子?隨便什麼人整理出來的東西就能叫縣誌?」

  「我不是隨便什麼人,而是鳳來縣現役衙前,每月之中有半個月立衙門聽命,多在文庫裡做事,按商師爺要求,編理出了這本縣誌,經師爺讀閱確認,書底亦蓋官印憑信。你不信,問陳掌櫃就是。」這小子以前也這般囉里囉唆麼?節南冷笑含譏。

  「衙前?」劉雲謙愕然,又看向一旁陳掌櫃。

  陳掌櫃雖不明白這位公子為何為了本縣誌就跟缺根骨頭咬的小狗似的,但點頭,「的確,小山在衙門前立役,而鳳來縣誌是商師爺命我們雕製成版的。就印了十來冊,除了鋪子裡的留樣,其餘都由縣衙保存在文庫。」隨即他又咧嘴樂,「我以為十來冊都算多印了,想不到還真有人討來看。劉二公子,您那位客人與常人不一般哪,就是那南山松香,也並非能從普通人嘴裡說得出來的上品。」

  劉雲謙抿直了嘴,卻非得意,幾乎甩袖而走。

  陳掌櫃這點眼力界還是有的,奇怪地問節南,「你與劉二公子有過節?」

  節南做了個懵懂無辜的表情,聳聳肩,接著擦櫃子去。

  陳掌櫃歪腦袋想,自然是想不明白,正好又有客人來,就一股腦兒拋後,再不好奇這茬了。

  這麼混完半日的活兒,節南領過工錢,一身樸素到煙灰的著裝,悠悠穿出南集。在一處很小的飯鋪子裡,數五文錢買了桶油菜飯,坐在角落抱著,也不用碗筷,直接拿木勺慢慢挖著吃。

  桑家六娘,總以紅色亮相,很冷,很傲,目中無人,跟桑大天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故而,這般混跡於貧人中的桑節南,再次成功的,被人無視了過去。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7-21 04:16 PM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十二引 謊話廢話

  節南一邊吃,還一邊聽鋪裡鋪外的忙鬧,饒有興味。眼看一桶飯挖到底,她準備起身時,忽然察覺了飯鋪中的變化。

  鴉雀無聲。

  相較於日漸荒下去的南北佳貨,綢緞鋪子,珠寶鋪子這些奢侈買賣,就在這片方圓地討生活的人們,仍需平價量大的飯鋪子,因此生意很旺。腳伕們,管事們,夥計們,貨郎們,農人們,各色人等,有直接給錢的,也有以物易食的,雙方談妥即可。又因年關將近,多聊年貨年慶這些事,節南聽上去平乏,他們說得卻起勁。

  但這時,埋首飯桶的節南,耳裡確實再聽不到一點聲音。

  所以,她抬起了頭,看到一人站在鋪門內。潤玉一般,明珠一般,那身白,似雪,卻為簡陋的鋪子帶來一陣溫暖南風。

  王氏十二子,楚風公子?

  然而這一回,節南只看了他一眼,便又低頭吃她最後幾口飯去了。

  對方雖是上好的桃花料,她亦是喜歡看俊郎的姑娘,卻絕不至於自以為這朵桃花該是她的桃花。儘管這飯鋪裡就她一個姑娘,誰也不能說王十二郎就是找她來的,沒準他找管事幫工呢,又沒準他欽慕那位煮飯超香的大嬸呢?

  「這位姑娘。」楚風公子的聲音卻近在節南頭頂。

  節南沒抬頭,還差兩口飯就刮乾淨了,抬頭又低頭,低頭又抬頭,脖子累得荒。再說誰又知道那位楚風公子是不是分不清女子的年齡,錯把大嬸喊成姑娘。

  「夥計姑娘。」

  節南兩口並作一口吞下飯,因為嘴裡塞太多,一下子嚥著了,抬頭時鼓起兩隻眼珠子,原本就淤青嚴重,蒼白得不像活人,這會兒凸爆著眼,雙手掐著喉嚨,樣子頓時化成了惡鬼。

  王楚風有點驚到,倒退一步才覺此舉不夠君子,勉為其難停住,卻看這鬼樣子的姑娘突然伸出左手,直指旁桌那吊大茶壺。

  他沒動。

  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沒有意願去動。

  節南只好自己動手,半踉蹌衝到旁桌,想撞開那裡正在用飯的人,一口氣居然上不來了,整個人跪到地上。

  所幸鄰桌不是那麼沒人性,拎起大茶壺湊到她嘴邊,接濟這口救命水,讓她好不容易緩了過來。

  她對好人說聲謝,然後眼睛惡狠狠地,反反復復地,刮過那位王家十二郎的臉皮,神情便冷了,從他身旁走過,頭也不回出了飯鋪子。

  誰知,沒一會兒,一輛馬車驅近節南身旁,車簾一掀,還是王楚風。

  「姑娘留步。」

  更加高高在上了啊!節南瞥去一眼,雙手收在羊皮筒裡捏拳頭,嘴角抽抽的模樣卻讓她看起來跟惡霸差不離,「十二公子說話這麼吞吞吐吐,大概噎死不少人了吧。請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不然那點君子風度十分膚淺,只在兩片嘴皮子上。」

  王楚風幾曾讓人這般對待過,瞬間薄紅了臉,慍惱之下,甩了窗簾,馬車立時飆出去兩丈,卻立時又停了,在原地期期艾艾等著節南走上來。

  連節南都好奇了,什麼事,讓名門子弟一而再再而三顧她?

  但更高高高在上的是,這回王楚風壓根不露面。

  「請教小山姑娘,這本縣誌記載皆屬實否?」

  節南原本已踏過去的腳步,輕輕收了回來,就停在車窗外。

  窗簾是厚棉布,全然看不見裡面,只有一線縫隙,將那道聲音壓沉了,也壓下了對方的貴公子傲氣,多了些不羈和散漫。

  「屬實。」對於乾脆的問法,節南的回應也乾脆。

  車裡的聲音笑得好不直接,「謊話。」

  節南也笑,哼笑,「廢話。」

  裡頭傳出的笑聲忽冷,「姑娘說的是,某還真說得是廢話,以為此地民風淳樸,人心誠厚。」

  「哈哈,公子若真如此以為,請恕小山冒犯了這等品性高潔。」節南腳步不前不進,若非帶了咳啞音,語氣會更加刁鑽,「那麼小山也得給公子一句誠厚大實話。鳳來縣誌五分真五分假,你想相信的,就是真,你不想相信的,就是假。」

  車裡半晌無聲,似讓這般刁鑽氣煞,但隨後那道聲音不緊不慢從簾縫中傳出,「照姑娘的意思,某不願相信二十頁縣誌中十二頁的大王嶺故事,那些事就是假的?」

  節南垂眼盯著羊皮筒子,「這些是故事還是故實,到底有何要緊?小山只知,大王嶺久遭匪患,近年更是鳥飛絕獸無蹤,連鳳來新任知縣都被……」舌尖及時打轉,「……攔在大王嶺那頭。」

  「不過也並非絕路,官道仍有來去的客,大王嶺已安定數月,否則劉府大公子去不了府城,勾欄舍院的人也不敢組隊獻藝。」車中人再道。

  節南不抬頭,「大王嶺的小鬼們雖窮凶極惡,倒是不笨也不蠢,知道誰人該搶誰人該放,故而逍遙自在至今,成為這方圓數百里的實在統管者。小山但問公子一句,禽獸何時捕食最兇猛?」

  「……」那聲音終於顯出頹意,「饑不擇食。」

  節南雙眉一挑,但保持語調沉穩,不洩半分心思,「正是,而且快過年了。小山將心比心,餓得頭昏眼花,突然有塊大肥肉落到嘴裡,是一定要吞的。」

  笑聲少了冷氣,多了打趣,「是,姑娘面青顏醜,眉心晦氣不淺,確實要多吃些肉補些潤色才是。某領會得。這裡二兩銀子,謝姑娘指點迷津,也就當給姑娘過年添道菜了。」

  呃?節南立時抬起眼來,看到一隻手從車窗裡伸出來,掌心托一錠銀子。她性子向來謹慎,對於突如其來的好處,先抱懷疑態度,因此沒動。更何況——

  「小山姑娘,不要麼?」

  越來越動人心弦的聲音,為何越來越討她得厭呢?

  節南輕笑,雙手蜷在羊皮筒子裡,紋絲不露,音色沙沙,「公子真是,這銀子要讓小山拿了,豈非承認自己是醜女了麼?我心雖貪,卻偏偏自認一身皮相美也,故而伸不了這手。小山看來,公子要安然過大王嶺,只要閉緊一張臭嘴,定保大家無憂。不然,得罪大鬼小鬼,還連累同行之人。切記!切記!」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7-21 04:22 PM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十三引 百年無憂

  節南說完,走過馬車,逕自轉入巷中去了。

  車仍停著,車裡人在笑,也不管節南還聽不聽得到,「但願有朝一日,某有幸得見姑娘康健之後的容貌,瞧瞧皮相美至何如。」

  那般狂氣,哪裡還有半分南風之溫。

  節南突然停步,悠悠轉身看了看。

  巷靜無人。

  她彎腰拂了拂鞋面,順便撿起一顆石子,直起身來,彷彿讓穿堂的冷風凍到了,往後甩甩左手。

  馬發出一聲受驚得嘶鳴,嘚嘚嘚,帶著王氏高貴公子所坐的馬車,剎那向前狂奔,隨車伕怎麼拽喊。

  節南聽著那串亂了套的馬蹄聲,單眉挑高,嘴邊噙住一絲可笑,眼神剛要得意,卻是一陣猛咳,咳得撕心裂肺,好一會兒才平息。

  但她挺高興。

  吃飽喝足,還有飯後消食的隨興和餘興,從未想能過這般愜意的日子,哪怕轉瞬即逝,聊勝於無了。

  過了兩日,商師爺傳節南進衙,將運稅的計劃同她說了,一邊觀察著她的神色,一邊又道,「小山,你上回說煩了縣裡這些事,想跑一趟遠差。雖說府城不遠,聊勝於無嘛,又比咱們縣熱鬧得多,你就當散散心。」

  這本就是節南預設的繩套,又早知道商師爺已鑽了進來,她卻完全不動聲色,面露猶豫。

  「商師爺,小山是說想跑遠差,可是——過大王嶺?你莫開玩笑,小山回縣時就遭遇過山匪,好在身無分文,藏也容易,可是押送幾車的稅金,還和那麼多人一起過山,如何藏得過去?」

  商師爺忙道,「如此秘密行事,誰能知曉這支窮得叮噹響的隊伍裡混著錢箱?張鏢頭和他的鏢師們喬裝混在其中,而你只需到府城繳納。此計天衣無縫,絕對出不了事。」

  節南不以為然,「師爺可不是頭一回誆小山,這件差事責任太大,萬一讓那群山匪把錢搶了,知府大人豈非問小山死罪?小山不敢,除非——」

  「除非什麼?」商師爺讓節南操縱而不自知。

  「請商師爺滿足小山先前所求,毀去桑家戶籍文本和所有記載。小山已不求官府重理桑家血案,只求讓桑氏沉眠地底,任何他人問及,不過一方尋常地主罷了。」她總想活得簡單些,只是夜路走多之後,要很費心才能活到高夀。

  「這……」商師爺一開始沒答應,如今仍有同樣的顧慮,「小山,如此做法,有何意義呢?縣裡這麼多知情人,一問就知你家情形了。」

  節南淡淡一笑,「這倒無須商師爺操心,山匪如此猖獗,說不準……」

  商師爺沒明白過來,「說不準如何?」

  節南搖頭,不語。有些事,她可以瞎猜,卻不可以亂說。而她,更是沒好心去多管閒事,尤其明知管了也沒用,還反過來惹一身腥。

  「商師爺,且容小山說句實話,此去大王嶺,小山說不準就回不來了,如此你都不能答應麼?」她出生鳳來,但親人亡故,再無半縷鄉念。

  商師爺愕然,卻也並非沒有最壞的打算。

  他不斷拈著鯰魚鬚,心裡有了衡量,「也罷,我都應了你,文庫年久失修,少些文錄籍本也非難事。不過,你走之前,要能將縣衙地契交予我保管……」

  節南才笑,「小山代桑家所有先亡人,多謝商師爺相幫。至於地契,別說縣衙的,小山願悉數交給官府保管。」

  商師爺樂得眼睛都沒了,拍胸脯就允諾,「放心,三日後待你一出發,我立刻辦。小山,我早知你是孝順孩子,如此可保百年之後桑氏無惡名。」

  百年之後?饒了她吧,想這輩子的活法就累得半死了。

  節南面上卻神情不動,「商師爺近來與知府大人通信,可曾聽他論起戰事?」

  幫商師爺記載往來公文,也是節南的差事之一,不過最近沒來上方公函,閒得無趣。

  「不知怎麼,十月裡知府大人催我繳稅那封公函之後,再無隻字片語。不過,聽北燎商客提到咱南頌派了使臣前往同州,要與大今北燎兩國議和,故而邊境稍安,還特為年節開通了關閉已久的榷市。我想,沒消息就是好消息,那位新任的知府大人每回來函均無好事,動輒責我辦事不力。他怎麼沒想想,他自己亦是無能,不然何至於大王嶺山匪猖獗,就連知縣都過不來一位。七品的不來主事,我九品的,如何擔待得起?鳳來縣雖不大,管轄的村村落落卻不少,離邊關金鎮只有百里之遙,說軍事要地並不誇張,偏那知府大人屁也不懂,哪天金鎮失守……」

  節南心中微沉,嘴上卻打著哈哈,打斷商師爺的碎念,「商師爺所言極是。小山孤身一人,金鎮失守,大不了就跑,不似師爺兒孫三代,一家子都在縣裡。」點到即止,也算她仁至義盡。

  商師爺本是信口開河,聽節南接茬,不由認真思慮起來,且越想越怕,「小山,咱隨便聊聊,你覺著金鎮能失守嗎?十萬天馬軍壓著,又由我朝第一大將夏長河統領,大今曾派過天豹將軍呼兒納來攻,結果吃足了苦頭,想來如今應是不敢盤算的。」

  節南淡笑,「小山雖不知天馬軍究竟多厲害,只知若非趙大將軍陣亡,第一大將輪不到夏長河,而趙大將軍一敗,我南頌拱手讓出半壁江山,北燎更早被拔牙卸爪。然,你我不妨想想當初,大今不過關外一支小小牧族,有誰料得到今日他們能氣吞山河,足以一併天下之強勢?」

  商師爺開始點頭,暗道不錯。

  「商師爺今年過六十了吧?平常人若到您這歲數,已在家養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節南又似不經意,「我要是您,才不受新任知府的氣,賦稅交齊也算功勞一件,趁勢告老南下,找一處遠離戰亂的平安地,從此安居。」

  商師爺真是上了心,一反往常細瑣,任節南早退也不知,兀自沉浸兩難,亦沒對一個女子這般瞭解時勢而生任何疑慮。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7-7-21 04:26 PM

卷一 紅衣青衫,大王膽 第十四引 買定離手

  早退的節南出了衙門,走進順北賭場,站在柒小柒旁邊,看她玩骰子。

  小柒拋出一個四六,莊家拋出二三,她買自己小,立馬輸了幾枚錢。她直罵晦氣,不玩了,將為數不多的幾個銅板收回兜裡,咬起一根糖娃娃來。

  「你倒是老實,輸了這麼多還不出歪招。」節南反身往裡面走。

  小柒跟著節南,「你不懂了吧?賭局好玩的地方就在於有輸有贏拼運氣,明知自己會贏還賭,多沒意思。再說,我便是贏了這點錢,大師妹你也瞧不上,對也不對?」

  節南挑挑眉,正要回小柒,卻聽一人喚她六姑娘。

  她回頭就對那人笑笑,「李掌櫃在就好,我前頭沒瞧見你,還以為自己白跑了一趟。」

  李掌櫃,大名李羊,四十出頭,長相身材五大三粗,是鳳來縣出了名的混棒子,無人知其來歷,也無人敢問其來歷。不過,能開出賭場來的人,多屬三教九流,否則怎麼混。

  但這位黑白皆敢通殺的混棒子,在節南面前卻跟綿羊似的,恭謹順從,「這幾日瞧見七姑娘一直在,我就估摸著六姑娘也快來了,不敢擅離職守。」

  「……」柒小柒嘴裡吃著東西,因此咕噥不清,但鼓著眼珠子,不詫異李羊怎麼認識自己,而在於那聲七姑娘。

  節南對李羊淡然頷首,「剛從衙門那兒來,一切皆在意料之中,就這幾日要出發,所以過來跟李掌櫃說一聲,順便再最後瞧一瞧,我才心安。」

  李羊忙道都妥當著呢,遂帶節南走過賭場的後院,進了一間柴房。他拉開灶門,竟露出一人大小的洞口。

  節南不驚,順著土梯下去。

  下面有一間很大的地室,火把照得通明,立起二十來人,紛喊六姑娘。

  節南點頭回應過,走了一圈,仔細拉過捆物的繩索,又查看擔貨木架是否結實,才對李羊笑道,「做得好。」

  李羊見到節南滿意的表情,不由也高興,「六姑娘吩咐的事,咱可不敢不做好。」

  柒小柒坐在土梯上,不知從哪兒變出來一大把酥糖塊,讓大夥來領。她不管節南做什麼事,只管自己要做什麼事。土梯一佔,沒節南的話,上去下來,都要踩過她的大胖塊頭。

  節南並不囉嗦,和李羊說完事,又把尾賬結清,就要走。

  倒是平時很爽快的李羊有些期期艾艾,將節南喊住,「六姑娘這回一走,可是不回來了?」

  節南微愕,但也不瞞他,「李掌櫃不愧當家之名。」

  「這是天爺給六姑娘備下的產業,我擔不起。六姑娘不肯拿回去,我心裡就明白了,鳳來這麼個小地方,是留不住六姑娘的。六姑娘這回準備了大半年才動身,這一去必有長遠打算。李羊跟隨天爺雖然不久,但牢記天爺一句話,桑家唯六姑娘存高志。」

  原來,順北賭坊是桑大天一份暗業,而李羊夠義氣,桑節南一回來,就想將賭坊交還給她。

  節南雖然不要,卻見李羊可信任,派了他一份用場。

  節南聞言但笑,「我只記得小時候爹爹罵我不像女娃,將來嫁不出去,何來高志之說?」

  李羊不笑,目光炯炯,「李羊願跟隨六姑娘,請六姑娘允我將順北結業,一同南下。」

  節南有些意外。她以為李羊在鳳來根基不淺,自身有膽有謀,沒有了主僕這層約束,應當很能逍遙自在。至於他幫她的這件事,不過是還她爹的恩義。而且,不像她找到的一大疊老地契,順北賭場,因她爹之死,已經和桑家脫離乾淨。

  「李掌櫃……」之前沒當李羊是家僕,之後也對李羊無打算,「順北賭場已歸你所有,將來我絕不會以任何藉口討回。此言不虛,我可發誓。」

  李羊苦笑,「六姑娘誤會了,李羊絕無懷疑之意,只是真心想追隨姑娘。六姑娘此去都城,客鄉異土,必然需要可信之人打點事務,而咱自認還有些混混本事,可為六姑娘解憂。天爺待李羊恩重如山,李羊曾發誓追隨他一輩子,哪知……」他神情倏地黯淡,又倏地明朗,「慶倖六姑娘仍安然,還能讓李羊有機會報答。」

  節南很欣賞這份義氣,若擱在一兩年前,她二話不說,定然收歸己用,只是,如今卻大不同了。

  「李掌櫃,你才是真誤會了。六娘此去都安,並不存任何高志遠志,但痛失父兄依靠,不得不投靠一位遠親長輩,將就過日子罷了。而以李掌櫃的本事,到哪兒不能混得自在,實在不必屈居他人之下。」她婉拒了他,將胸口那陣咳氣死死壓住。

  李羊濃眉一緊又一鬆,好不痛快的豪爽脾氣,「六姑娘的話,李羊聽懂了,不打緊,先把姑娘吩咐的差事做好。」

  柒小柒見節南走過來,李羊卻召了其他人聚在一角密議,她便起身讓出臺階,「賭完了?」

  節南重新將手攏進羊皮筒子裡,輕笑,「買定離手。」

  兩人走上地面,再從後門靜巷中穿出。

  風吹碎了兩旁屋頂上的山雪,猶如銀塵粉金,灑在節南身畔,微微映亮了那身灰舊風袍。

  叮鈴,叮鈴,不遠處,巷口那棵大槐樹掛滿冰棱,隨風搖擺,奏出冬日最美的妙音來。

  巷外有座小橋,橋下有個小集市,此時過了午,鋪子攤子都冷清,路人三三兩兩。

  柒小柒手一撩,給節南扣上蓋耳低沿帽,掩好這位的真容,免得引起群情激憤,連累到自己,又終究管不住一張嘴,「瞧瞧,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對方沒頭沒尾,節南卻答得分明,「若不是你胖得惹人注目,誰能認得出我來?」

  柒小柒撇嘴,一臉你笨的表情,「我可不是說幫你戴帽子的事。」

  節南哦了一聲,聳肩耷腦,上橋。

  柒小柒跟緊,壓低聲音,「說什麼知府大人出兵,新仇舊恨一起算,把大王嶺的山賊都滅乾淨?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幹大義凜然的好事。」

  哼!哼!哼!

  小柒又眯眼,「原來耗命一年,皆是為了那間地屋裡的東西。」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