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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6 10:11 PM

第135章

  如意先生一案前後耗費整整三個月才破獲,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燕清帶著人敲鑼打鼓來送匾額時,鵝毛大雪正夾著寒風在城中肆虐。
  
  來的時間不短了,案子破過不少,百姓們的感激也有許多,但如此興師動眾的還是頭一回。
  
  晏驕披了火紅的大氅,與一身黑的龐牧並肩站在衙門口,色彩對比濃烈的一塌糊塗。兩人略看了幾眼之後,就有些羞恥。
  
  因為以燕清為首的幾位被騙者家屬竟試圖往他們身上掛大紅花……
  
  顯然龐牧也不大想要,當即肅容道:「分內之事,心領了,諸位父老不必客氣。」
  
  他生的高大威猛,氣勢凌厲,平時在熟人面前開懷大笑時便如高原藍天,暢快爽朗;而每每像這樣面無表情時,總會令人本能的心生懼意,哪怕現在口口聲聲說的是「不必客氣」,但在下頭人聽來卻跟「你們再敢動試試」沒什麼兩樣。
  
  話音未落,街上的嗩吶聲都停了下,打頭的燕清等人下意識抖了抖,果然訕訕的將胳膊縮了回去。
  
  晏驕正戰略後撤時,就聽斜後方一道帶著濃重鼻音的嗓子悠悠響起。
  
  「民心所向,民心所向啊,啊,啊切!」
  
  「馬大人沒好利索就跑出來,當心加重。」她轉過身去,對後頭那皮襖、皮帽、皮靴、大圍脖一樣不少的中年男子道。
  
  那中年男子又狠狠打了幾個噴嚏,吸了吸紅彤彤的鼻子,無奈苦笑道:「還好還好,總在屋裡憋著,沒病倒要憋出病來了。」
  
  頓了頓,帶著幾分驚嘆的伸手去接紛紛揚揚的巨大雪片,親眼看著它們在掌心融化,還感慨的念了幾句詩,又道:「北地鵝毛大雪,當真名不虛傳。」
  
  後頭齊遠聽見這話,噗嗤就笑了,抱著胳膊道:「這算什麼?馬大人若是有機會,可往西北一看,那裡的雪花俱都連成片,一朵一朵,像席子,像烏雲,像春日裡結成團的楊絮,唯獨不像雪!鋪天蓋地,砸的人抬不起頭來!風雪時幾步開外就瞧不見人,一不留神就迷了路,偏風又大,妖精下山似的嗚嗚作響,大聲喊也聽不見,等回頭風停雪歇,裡頭的人順著找出來,早就在雪窩裡凍硬了。」
  
  他的口才不算多麼出色,難得俱是親身經歷,三言兩語間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場景。
  
  初始馬大人還聽得悠然神往,可最後「凍硬了」三字一出,他臉上的笑容也跟著硬了。
  
  嗯,做人呢,還是軟乎點好……
  
  因龐牧年底奉旨進京,轉過年來又是大婚,不用猜也知這一去就回不來了,聖人更是十一月上旬就巴巴兒打發了接任官員來,如今政務交接已近尾聲。
  
  來人大名馬嘯離,長於西南,後幾次任職皆在東南一帶輾轉,如今三十八歲了,除了當年春闈和中間一次進京述職,竟還是頭一回正式準備在北地紮根。
  
  說來,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看見大雪。
  
  他來時興致勃勃,平均一天能寫兩首詩,基本上車簾子就沒蓋嚴實過,結果半道上就凍病了。偏又心懷文人特有的浪漫主義情懷,到了目的地也不安分,大半夜巴巴兒爬起來雪夜賞月,於是剛好一點再次重感……
  
  龐牧和晏驕等人前去慰問時,這廝還包著棉被蹲坐窗口,一邊吸鼻涕一邊對著窗紙外影影綽綽的風雪詩興大發,更欣喜萬分道:「這火炕果然是好東西,竟治好了我多年的老寒腿!」
  
  南方濕氣重,文人身子骨又弱,基本上年紀輕輕就有類似於風濕、腰疼、老寒腿之類的毛病,這會兒被乾燥滾燙的大炕一烘,舒服的人都顧不上體面了。
  
  龐牧和晏驕:「……行吧。」
  
  這人還挺樂觀的。
  
  打發走了前來道謝的百姓,龐牧見裹得狗熊一樣的馬嘯離,差點笑出來,「馬大人好些了?」
  
  「好些了,」馬嘯離也知如今自己這副打扮有些滑稽,當即自嘲一笑,又道,「正在屋裡悶得慌,可巧聽見外面鑼鼓喧天,有心出來湊個熱鬧。果然是大人愛民如子殫精竭慮才會有這般場景。」
  
  說罷,他又朝龐牧拱拱手,「早就聽聞大人乃絕世猛將,不曾想做起文官來也是把好手,佩服佩服。」
  
  當初龐牧出人意料的要求下到平安縣時,不知多少人都在背地裡說他是譁眾取寵,或者乾脆就瘋了,都等著看笑話呢。
  
  開什麼玩笑,真當自己打了幾年仗,帶了幾年兵就無所不能了?官場變幻莫測,沉浮只在頃刻之間,豈是爾等武夫想如何就如何的。若連個武夫都能去當文官兒了,他們這群科舉出身的文人們數十年寒窗苦讀豈非成了笑話?
  
  然後,龐大人還真就浮起來看了人家的笑話。
  
  區區兩年多,從小小知縣到一方知府,沒有一回是任滿的,升遷速度之快空前絕後。其中固然有聖人舊日恩情在,可若龐牧自己不爭氣,真是一坨爛泥,即便聖人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扶不上牆。
  
  「都是大家盡心輔佐,」龐牧回了一禮,大大方方道,「若我孤身赴任斷然不成。」
  
  說著,又帶些狡黠和得意的挑了挑眉,「最初我可沒少當了甩手掌櫃,雅音暫且不提,廖先生咬牙切齒的次數甚至比在軍中還多些,哈哈哈。」
  
  終究是當了那麼多年武將,突然叫他一板一眼的去治理地方,就好像野馬套了籠頭,渾身上下不得勁,一時半刻實在難以適應,於是能者多勞的廖先生首當其衝。
  
  眾人笑了一回,龐牧又道:「我們臘月初四就要走了,馬大人趕緊想想看還要什麼需要交接的,若一時半刻想不好,也只管寫信就是。」
  
  今天是臘月初二。
  
  雖相識時日有限,但兩邊相處頗為融洽,眼下分別在即,還真有點捨不得。
  
  馬嘯離與眾人唏噓片刻,漸漸有些撐不住,生怕病情加重,便先告辭回房休息去了。
  
  晏驕和龐牧也沿著連廊往回走。
  
  風雪雖大,卻吹不大著連廊裡頭,龐牧把晏驕擋在裡側,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時不時停下,對著院子裡的某一處回憶一番。
  
  世人往往最重視開頭和結尾。平時倒不覺得,如今突然要走了才驟然意識到其實在這府城內發生過的事還著不少,此刻便都如走馬燈一般旋轉起來。
  
  盛夏已過,隆冬當道,原本鬱鬱蔥蔥的庭院內一片蕭瑟,那幾塊嶙峋怪石瞧著都比夏日更加冷硬些似的。唯有幾顆青翠松樹依舊挺拔,在銀裝素裹中努力撐出去幾條濃鬱的綠。
  
  北方一年之內水位變化極大,那池塘裡的水早就乾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淺淺一層堅冰,以及中間凌亂冒出來幾根深褐色的,堅硬枯槁的荷葉梗。它們就在這肆虐寒風中左搖右擺,嗖嗖作響,偏偏總是不斷。
  
  「難為它們竟然還能挺到現在,只怕是風乾了。」晏驕指著已經被冰雪覆蓋的池塘笑道:「當初你還掐花送我呢,轉眼這都小半年過去了。」
  
  龐牧拉了她的手笑,「沒了荷花,後頭不還有金桂、梅花麼,一年四季總不落空就是。」
  
  天冷,不過兩人身體都不錯,穿的也多,手還是熱乎乎的。
  
  「這可是你說的,」晏驕歪頭笑道,「一年四季不落空,但凡你有空,就要想法兒弄了花兒送我。」
  
  生活還是需要一點儀式感的。
  
  「現在就送你。」
  
  說著,龐牧竟將手伸到連廊外面,穩穩地接了一大片雪團,然後將手放到晏驕面前,一本正經道:「看,雪花。」
  
  晏驕愣了下,哈哈笑出聲,隨手抓了連廊扶欄角落的積雪丟他。
  
  兩人一路追逐打鬧,然後在三院門口被迫分離:
  
  龐牧被廖無言抓去做交接收尾,晏驕則被小金喊回去寫封存行李箱的條子。
  
  今日是宋亮在廊下當值,見她回來便抱拳行禮,「晏大人。」
  
  如今,這位昔日飛虎堂三當家正式被調撥到她身邊作護衛,與小六、小八和許倩兩兩一班,輪流站崗。剛才晏驕是跟龐牧一起去門口,不算出門,就沒叫他跟著去。
  
  「後天就走了,你不用回武館跟兄弟們道別了嗎?這一去,可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了。」晏驕問道。
  
  宋亮撓了撓頭,不大在意,「以往在外走鏢,三年兩載不回家也時常有的事,不妨事,不妨事。」
  
  來之前大哥他們都說了,江湖兒女,事業為重,跟著幾位大人進京的機會來之不易,估計是整個飛虎堂所有成員家裡的祖墳齊齊冒煙才有這般成效,必須展現出各方面的決心和毅力。
  
  況且京城距離峻寧府頗近,走民道也不過個把月,也不算遠門。
  
  他的表情和語氣都太過平靜,彷彿真的只是要出趟門,看的晏驕心生敬佩。
  
  飛虎堂的二當家雖然有些蠢蠢的,但總體真的不錯,瞧瞧,不僅宋亮自己,就連飛虎堂眾人也果然是響噹噹好男兒,從不計較這些兒女情長的。
  
  初四一大早。
  
  「那是我兄弟,我兄弟!就是鴉青色披風那一個!」
  
  「飛虎堂三當家,飛虎堂!」
  
  「大人親自選的,現在要跟大人進京啦,那可是京城!」
  
  傳說中心如磐石,為了飛虎堂長遠發展而不知思念為何物的飛虎堂主周鶴正拼了命的扯著嗓子吆喝,漲的臉紅脖子粗,額頭上青筋鼓起,嘴巴周圍漸漸泛起一層白沫。
  
  「遷徙」隊伍中不斷發出憋笑,大家都時不時抬頭瞥一眼連脖子都漲成豬肝色的宋亮。
  
  而宋亮自己顯然更不好意思。
  
  他甚至鼓不起說話的勇氣,只是將腦袋埋得更低了。
  
  太丟人了。
  
  他又不是頭一回出門,更不是孩子了,大哥這般行事,卻叫自己日後如何自處?
  
  因送行百姓過多,龐牧一行人車馬也不少,原本寬闊的道路竟意外顯得有些不夠用,車隊甚至需要縮短彼此間距,慢慢拐彎才好。
  
  任澤挑起窗簾看著外面亂哄哄一團,輕笑出聲,眼神柔軟。
  
  他的馬車慢慢靠近宋亮時,便低聲笑道:「不去與兄弟們道別嗎?」
  
  真要說起來,他與宋亮接觸實在不多,卻難得合得來。就連衙門上下也都覺得詫異,因為這兩個人好像不管哪個方面都找不到半點相似之處。
  
  宋亮把腦袋搖成撥浪鼓,「不用不用。」
  
  任澤笑意漸濃,眼底卻隱隱有些落寞,視線掃過外面賣力敲鑼打鼓的彭彪、揚著飛虎堂大旗宣告三當家身份的周鶴,以及那些滿面紅光與有榮焉的飛虎堂眾人,竟隱約覺得這幅場景像極了當夜蘭姨他們悄悄送自己離開時的樣子。
  
  或許那些人都知道,自己一輩子都無法擺脫當下處境,所以當身邊有人可以遠行時,便拼了命的想送他出去。
  
  風忽然大了些,吹得任澤雙眼有些乾澀,他微微垂了眼眸,看著車窗外一寸寸往後移去的路石,竟難得有些留戀起來。
  
  當馬車又拐了一個彎時,任澤無意中抬眼一看,整個人都愣住了。
  
  人群洶湧,他卻在瞬間看到了深處有些站立不穩的幾個人:
  
  蘭姨,天香樓看場子的楊叔,還有,娘。
  
  他們正伸長了脖子,拼了命的往車隊中眺望,卻因不知哪一輛才是自己來的目的。
  
  蘭姨轉臉與煙巒說了幾句什麼,兩個人的神色都焦急起來。
  
  出身青樓的人天生就帶著一點低人一等的卑微,其實今天人這樣多,街上這樣熱鬧,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身邊站的是誰,但她們還是將圍脖拉的高高的,遮住了大半張臉。
  
  任澤呆呆的看著,喉頭上下抖了抖,一種空前強烈的情緒席捲全身,叫他兩隻手都微微發了顫。
  
  車馬不停,眼見著就要徹底從那兩個茫然而焦躁的女人視線中消失,任澤突然來了勇氣,猛地一把掀開車簾,朝那邊拼命揮著胳膊:
  
  「娘,我走啦!」
  
  自從淪落為罪臣之子之後,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痛痛快快的喊一聲娘。
  
  人潮洶湧,鼓聲震天,可煙巒還是瞬間看了過來,聽清他喊得什麼之後,哭的像個淚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6 10:21 PM

第136章

  任澤這一聲喊得雖響,但周圍人聲鼎沸,除了附近幾人之外幾乎無人聽到。
  
  前頭騎馬負責警戒的圖磬本能的扭頭瞧了一眼,又順著任澤揮手的方向搜索人群,微微挑了挑眉,一言不發的重新轉了回去。
  
  倒是馬車外的宋亮也跟著胡亂看,可惜人頭攢動中瞧不出任澤到底在與誰道別,便憨憨問道:「你娘來送你了啊?」
  
  任澤拼命往後看了最後幾眼,見煙巒等人著實擠不動了,這才戀戀不捨的縮回馬車,渾身沒了力氣一樣闔了眼,輕輕嗯了一聲。
  
  「真好啊。」宋亮悠然嘆道。
  
  任澤下意識睜開眼睛,就見這莽漢面上竟流露出羨慕的神色。
  
  「你還有娘啊,」宋亮摸了摸鼻子,「我娘在我七歲時就死了。」
  
  任澤怔了下,心底突然有種封存已久的情緒轟然傾瀉,肆意奔流。
  
  他抬眼看著不斷晃動的車簾,笑容如雪山清泉,「是啊,我還有娘啊。」
  
  只要活著,總會有希望的。
  
  冬日在北方趕路實在不是什麼有趣的經歷,沒得景看,沒得馬騎。大隊人馬又提不起速度,一天從早到晚窩在沒有實際減震功能的馬車上,晏驕簡直佩服死沒有孕吐的白寧了。
  
  好在峻寧府距離京城不遠,像他們這樣不緊不慢的走,也不過十來天就能到。
  
  臘月初十這天晚上宿在驛站裡,馬車才剛停穩,大家便迫不及待的跳下來活動肢體。
  
  廖蘅披了件銀灰色狐狸皮斗篷,巨大的帽兜將她大半張臉都藏在裡頭,只露出兩點圓鼓鼓的腮頭。
  
  小姑娘火氣旺,裡頭穿得紮實,外面又罩了厚厚的皮斗篷,都熱的出汗了,鬧著要脫衣服,被董夫人冷酷無情的按了回去。
  
  廖蘅噘著嘴吧,抬起小短腿兒去踢地上積雪,眼角餘光瞥見晏驕後便脆生生喊了句,「小姑姑!」
  
  「哎呦咱們榛兒餓了吧?」晏驕彎腰接了衝過來的小砲彈一把,笑道,「晚上咱們涮鍋子。」
  
  旅途疲憊,小姑娘胃口也不大好,今天中午幾乎沒吃,大傢伙都有些擔心。不過這會兒見她這麼精神百倍的,估計沒事兒。
  
  廖蘅一個勁兒點頭,又特別點菜說:「要酸菜的!」
  
  這幾日坐馬車,她就沒正經梳頭,那帽兜沒了支撐,隨著她的動作不斷下滑,幾乎連鼻子都要擋住了。
  
  這次進京,晏驕和龐牧提前給親朋好友準備了許多禮物,除了現在大祿朝獨一無二的烈酒「醉煞神仙」外,還有她獨家秘製的臘腸、火腿和肉脯等物。
  
  大家都不是外人,也不來那些虛的,各種小吃尤其多,其中就有廖蘅小姑娘鍾愛的酸菜。
  
  這小丫頭雖然是個出身書香世家的閨秀,但口味非常豪放且包容萬千,愛吃氣味濃烈的松花蛋、豆腐乳,還有今年晏驕剛想起來的酸菜包子等一系列酸菜製品。
  
  晏驕噗嗤笑出聲,幫她往後按了按帽兜,就見這臉蛋紅撲撲的小姑娘衝自己神秘兮兮的招了招手。
  
  晏驕也學著她那樣神秘的湊過去,低聲道:「什麼事?」
  
  廖蘅鬼鬼祟祟的偷瞟了下自家爹媽,見他們沒注意才扯著自己的領口哼哼道:「小姑姑,我好熱啊。」
  
  晏驕笑得不行,心道這就是長輩覺得你冷啊。不過這幾天又陰又冷,小姑娘捂了一身汗,直接脫衣服非感冒不可。
  
  這麼想著,晏驕索性把小丫頭抱了起來,三步併兩步衝到驛站裡頭去,「走走走,小姑姑帶你進去!」
  
  廖蘅尖著嗓子叫了一聲,然後摟著晏驕的脖子咯咯笑作一團。
  
  她們兩個鬧得歡,周圍一群人都跟著笑,七嘴八舌的說些「小心」「別摔了」之類的話。
  
  剛從馬車上下來的任澤看得出了神,好像在看眼前,又好像在穿透這一幕,看向某些遙遠而模糊的記憶碎片。
  
  當他還是任少爺時,父親、母親、兄長,似乎也曾這樣陪自己玩耍……
  
  也不知看了多久,任澤突然覺察到有人在註視著自己,下意識望過去,發現竟是圖磬。
  
  他在瞬間收斂心神,面上不動聲色的笑道:「來日晏大人成了親,也必然是個好母親。」
  
  他笑的像往常一樣自然柔和,彷彿真的只是在感慨晏驕與廖蘅的玩鬧。
  
  然而圖磬卻沒有被轉移注意力,反而一開口說的就是在外人聽來莫名其妙的話,「若無聖人親旨,官妓世代不得翻身,亦不在大赦天下之列。」
  
  此言誅心,任澤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老實說,龐系成員待他仁至義盡,其中晏驕、齊遠之流更是熱心快腸,任澤感激不已。但唯獨這位出身高貴的圖大人,任澤卻一直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好像一直都這麼淡淡的,既沒有表現出厭惡,更沒有欣喜,好像,好像任澤就只是路邊的一棵樹,樹上開的一朵花,沒什麼值得留意的。
  
  可此刻圖磬卻突然說了這麼老長一句話,任澤心中不由得咯噔一聲。
  
  他努力平靜道:「大人看見了?」
  
  頓了頓,任澤又狠狠吸了口氣,坦然道:「我不後悔。」
  
  本以為會迎來疾風驟雨,然而那位圖大人的眼神中卻忽然多了點兒古怪。
  
  任澤微怔,莫非自己猜錯了?
  
  良久,才聽圖磬道:「男子漢大丈夫,既放不下,何不建功立業,來日求得聖人恩典。」
  
  官妓不得無故赦免複籍,但若真有一個人願意用大功勞抵扣,聖人必然也樂得順水推舟。
  
  這是圖磬跟任澤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像極了一串悶雷,筆直的炸在他腦海中。
  
  圖磬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反應,說完就走。
  
  那頭白寧見他遲遲不跟上,也不隨眾人進去,只是立在門口等著,「做什麼去了?」
  
  看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圖磬眉梢眼角的冷硬瞬間柔和下來, 「無事。」
  
  如今他將為人父,好些原本模糊混沌的東西都突然變得清晰起來,那些曾無比陌生而遙遠的情緒如同春日裡瘋狂生長蔓延的蓉芽嫩草,用力的將他與這紛紛擾擾的塵世拉近了。
  
  兩人相攜走了幾步,圖磬忽輕笑一聲,低聲喃喃,「我竟也管起閒事來。」
  
  「什麼?」白寧本能問道。
  
  「沒什麼,」圖磬笑笑,戲謔道,「只是在想,若白夫人今夜又想吃剩菜了可怎麼好?」
  
  白寧面上緋紅一片,屈肘往他胸腹處搗了一下, 「呸!」
  
  ——
  
  驛站的主要功能就是縮短距離,只是取直線,根本不管什麼風景人文、居住舒適,所以相當一部分的地理位置都很偏僻,就比如眼前這一處。
  
  荒郊野嶺本就供應不便,北方冬日又萬物蕭索,所以哪怕驛站本身修建的不錯,實際上也沒什麼可吃的。
  
  龐牧一行眾人身上基本上都帶著點兒爵位、官位,驛站的人好像還是頭一次一口氣接待這麼多大人物,難免有點惴惴。可他們費盡心思搜羅半日,端上來的也不過些蘿蔔白菜之流。
  
  好在這些貴人們並不挑剔,用的竟還是自己隨身帶的一口古裡古怪的大鍋,也不知往裡頭加了什麼,不多時,咕嘟冒泡的湯汁裡就開始散發出一種神奇的酸辣香氣。
  
  眾人才要吃飯時,驛站的人過來通報,說刑部尚書邵大人今天早上派人送了書信過來,人還等著呢。
  
  龐牧一聽這個名字就條件反射的頭疼,猶豫了下才無奈道:「叫進來吧。」
  
  來人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笑咪咪的,龐牧竟還認得他!因為當年邵離淵追著罵的時候,差不多就都是此人隨身伺候……
  
  「既然早上就到了,怎麼不在我們進門時就過來?」
  
  那人笑道:「大人說了,不是什麼大事,不著急,左右算得這兩日諸位便會經過此地,就叫小的在此等候。」
  
  說著,又重點看向龐牧,表情誠懇道:「若公爺有什麼問候的肺腑之言,正好小人也一並帶回去。」
  
  眾人哄然發笑,龐牧果斷道:「我沒有!」
  
  那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大人之前就說公爺瞧著豪放不羈,實則是個面皮兒薄的,必然不願意承認的。」
  
  眾人頭一遍還沒笑完,又被這話逗得笑了第二回,一個個東倒西歪的。
  
  龐牧充分理解了什麼叫百口莫辯,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沒好氣道:「信留下,人滾蛋,我看了你就煩。」
  
  那人倒也不再氣他,麻溜兒走了。
  
  屋內笑聲環繞,龐牧木著一張臉拆了信,都做好被刺的準備了,沒想到這一回邵老頭兒竟難得沒有公報私仇。
  
  「笑完了說正事,」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了,將信紙傳閱諸人,又主動替還沒輪到的人解釋說,「赫特部的人上月月底就到了,每天都遞牌子想要求見,但聖人都不曾理會,如今還被晾在驛站裡。」
  
  其實先帝在世時,與大祿朝交好諸國都有專屬驛館,但後來戰火燒起,先帝一怒之下就給撤了,所以現在但凡外部、邊國進京朝賀,也都只能跟大祿官員一樣擠在驛站內。
  
  但這裡頭可操作的空間很大,若是雙方關係友好的,不僅可以得到最寬敞舒適的院落,而且能很快得到陛下召見,並順勢入城,更換到另外一些更加體面的住所。但若是關係尷尬的……
  
  圖磬哼了聲,「晾著吧。」
  
  他們都是跟赫特部的人打過仗的,對那些人自然沒有好性兒。
  
  晏驕小聲問道:「就是上回咱們坑過的其中之一嗎?」
  
  龐牧忍笑點頭,「是。他們倒是捏著鼻子認了,聽說還臨時多追加了不少財物,更準備忍痛割城,可沒想到聖人壓根兒懶得見,估計這些日子嚇都嚇死了。」
  
  若聖人痛快接見了,那麼這件事就此揭過,偏偏就是這麼晾著,天曉得會不會再臨時發難?
  
  晏驕唔了聲,忽然想起之前他說過的小郡主,又饒有興致的問道:「我記得以前你們說赫特部是想來和親的?」
  
  「國都降成部了,和什麼親, 」廖無言看完書信,順手遞給圖磬,聞言嗤之以鼻道,「說好聽點叫上供,不好聽的就是獻俘吧。」
  
  晏驕沖他比了個大拇指,八卦兮兮的追問道:「那小郡主長得好看嗎?是要入宮為陛下妃嬪嗎?」
  
  「西北蠻荒之地,整日風吹日曬的,能好看到哪兒去?」齊遠不屑一顧道。
  
  「妃嬪身份過高,況且聖人也不想要,」龐牧道,「倒是幾位皇子都長成了,年歲也與那什麼陂剎郡主相仿。」
  
  晏驕:「……」信息量好大,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陛下您不想要還巴巴兒叫人過來,擺明瞭遛著玩兒麼。再說了,您不想要就推給兒子?果然是親父子!
  
  她又將那奇怪的稱呼念了幾遍,「破傻郡主?」
  
  這名字聽起來就不大聰明的樣子啊。
  
  眾人都被她詭異的發音逗笑了,齊遠笑的尤其歡快。
  
  龐牧哈哈笑了一場,細細跟她掰扯,「你如今也入朝為官,這些事多知道知道沒壞處。」
  
  截至目前為止,聖人膝下滿十二歲的皇子一共三位,長子、次子分別為貴妃、皇后所出,身份高貴,風評也不差。而三皇子則是一位家世普通的嬪所生,大約是自知登基無望,娘兒倆過的就很嗨皮。
  
  「他很有點兒不務正業的意思,」說起這位三皇子,龐牧表情十分微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吃喝玩樂件件在行,唯獨讀書習武沒個正行,終日只是開球賽、辦宴會,陛下也很頭痛。」
  
  不過大約也因為三皇子膽大包天,胡鬧慣了,聖人還挺習慣替他收拾爛攤子,兩人之間甚至比大皇子和二皇子來的更加親暱。
  
  晏驕隱約有點明白了,「所以這次要獻身的就是三皇子?」
  
  前頭兩位皇子那樣的出身和風評,肯定不可能娶個邊陲部落的外族女子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7 09:44 PM

第137章

  今天是晏驕等人回京第二天,昨天夜裡聖人就迫不及待的派王公公出來傳話,叫他們次日一早就入宮說話,還特意點了晏驕的名,說是太后特別想親眼見見她。
  
  晏驕本能的回想起當初自己面聖時一跪到底的場面,登時覺得膝蓋隱隱作痛,臉上不自覺發了燒。
  
  見她似乎有些緊張,岳夫人笑著安慰道:「無妨,咱們娘兒倆一同去。太后頗和氣,只是好奇,想找人說說話罷了。況且她弄這麼一遭,也是給你撐腰的意思。」
  
  入宮的體面不是誰都有的,這一舉動本身就代表著皇家的態度。
  
  晏驕乖巧點頭,就聽後頭龐牧大咧咧道:「娘說的是,你們權當走親戚了,太后那麼大年紀了,聖人又忙於朝政,她終日沒個知心人說話,也怪可憐的。哎呀!」
  
  話音未落,他就被岳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斥道:「殊不知禍從口出,你真是沒個章法了,這話也敢亂說!」
  
  哪個當權者願意被下頭的人憐憫?就算平時再親近也不成。
  
  龐牧自知失言,吭哧吭哧點頭,主動給娘兒倆剝乾果。
  
  岳夫人哼哼幾聲,跟晏驕說起宮中貴人們的脾性,誰知說了幾句之後,竟也嘆了聲,「到底不如外頭自在。」
  
  自己雖只是普通人,但也曾跟丈夫、兒子走遍大半個國家,親眼見識過戈壁之蒼茫,草原之遼闊,在茫茫大漠中看過日出日落,已經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可反觀太后,別說出京城,竟幾乎一輩子沒出過皇宮,所聞所見盡是人心險惡。便是每日笑臉奉承的,也未必有幾分真心。
  
  老太太雖沒明著說出來,但晏驕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跟著嘆了聲,脫口而出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龐牧把這話念了兩遍,「是你們那頭的俗語?雖直白,倒是貼切。」
  
  晏驕笑了笑,「也是一位大文豪的話,不過他是外國人,我也沒見過。」
  
  次日一早,一家三口果然天不亮就起床沐浴更衣、梳洗裝扮了,按規制坐了馬車進宮。
  
  王公公親自來迎,眾人略說了幾句話,龐牧和晏驕、岳夫人便分別被領去見聖人和太后。
  
  今天已是臘月十九,距離聖人封筆的二十五沒幾天了,群臣也被日益濃烈的新年氣氛感染,雖然私底下照樣勾心鬥角,你死我活打的不亦樂乎,但都挺有默契的不主動觸聖人黴頭。
  
  難得今日不必大朝會,聖人得空,便迫不及待的招了好友入宮說話。
  
  分別之前,龐牧還跟晏驕咬耳朵,「陛下是個孝子,稍後必然要去向太后請安,咱們等會兒見。」
  
  他這麼一說,晏驕心裡就有了著落,順手替他理了理因坐車而微微有些褶皺的禮服,「行了,去吧,我這邊還有娘呢。」
  
  若在平時,自然是她照顧婆婆,可對於進宮覲見這種事情,當然還得看老薑,畢竟夠辣。
  
  稍後,晏驕木偶似的隨著岳夫人行了禮,尤其小心翼翼的控制著跪下的速度和幅度……最後被賜了座,這才有工夫抬頭去看傳說中的太后。
  
  太后瞧著跟岳夫人差不多年紀,只是溫和雅緻的多,偶然眼神流轉間,依稀能窺得幾絲精光。
  
  兩位老太太說了幾句話,話題難免就拉到晏驕身上,太后笑吟吟道:「早就聽天闊說你是極膽大的孩子,怎麼不說話?」
  
  晏驕心道您沒問,下頭誰敢主動開口?不過面上還是憨厚笑道:「實在沒想到您這樣年輕好看,氣質超然,一時看呆了,太后贖罪。」
  
  太后先是一愣,然後就捂著嘴笑的前仰後合,指著她對岳夫人道:「聽聽,果然是膽子大的。」
  
  她這一輩子,被誇過溫柔賢惠,被誇過安守本分,也被誇過氣度高華,可「好看」這樣的話,在她出閣後就再也沒聽過了。
  
  嫁入皇室的女子,本就以家世和德行為重,至於長得如何……左右諸位王妃們都是黃豆綠豆的差別,誰也別瞧不上誰。
  
  想在權貴圈裡吃得開,人總要有自己的特徵和特長,一來容易被人記住,二來萬一有點什麼事兒,也好有的放矢。而龐牧母子打從很多年前就無師自通的堅持「耿直樸實」人設,如今見晏驕這樣畫風統一,不由十分欣慰。
  
  「她就這個毛病,又口無遮攔的,您可千萬別見怪。」岳夫人一臉無奈的道。
  
  太后之前確實也曾聽聖人和龐牧親口說過,只是沒想到這誇讚竟意外落到自己頭上,只是啼笑皆非罷了。
  
  說到底,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明知是奉承話,可誰不愛聽呢?
  
  不管是真和氣,還是單純看在龐牧從龍之功的面子上,太后確實對岳夫人和晏驕很好,又傳了話說要留膳。
  
  能在年底入宮,單獨接受召見已是天大恩寵,如今又被留膳,想必京中又要刮起旋風了。
  
  約莫過了兩刻鐘,聖人果然與龐牧相攜而來,先向太后請了安,又問了岳夫人近況,再看向晏驕時,表情便戲謔起來。
  
  「今兒跪的響不響?」
  
  晏驕:「……還行。」
  
  聖人直把太后笑的滿頭霧水,待稍後聽了原委之後,也非常沒有同情心的摀嘴笑起來。
  
  眾人說了一會兒話,又有宮女來說皇后也賜了東西過來。
  
  岳夫人便道:「該去謝恩的。」
  
  太后想了下,「也好,等會兒回來咱們再說話。」
  
  皇后身為後宮之主,所處宮殿裝潢華麗尊重不必多說,而她本人更在這一背景襯托下顯得越發高不可攀。不知是不是錯覺,晏驕總覺得皇后待她們遠不似太后親近。
  
  笑也是笑的,招待也熱情,但這份熱情卻給人一種流於表面的生硬感覺,叫人委實放鬆不下來。
  
  岳夫人顯然也不大願意多待,略坐了坐,算是全了禮數就帶著晏驕又回了太后那頭。
  
  晏驕頭一回在宮裡陪同最高領導人母子吃飯,本來挺惶恐的,結果龐牧就悄悄要她放開了吃。
  
  晏驕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
  
  甚至就連太后也頻頻叫人給她布菜,又笑道:「聽說你甚好美食,也嚐嚐宮裡的合不合胃口,若覺得不錯了,就多吃些。」
  
  跪的響,膽大妄為,叛道離經,愛好美色,眼下又多了個愛吃,晏驕就覺得吧,貌似自己傳進來的名聲……都不咋地。
  
  然後她就在維持基本儀態的範圍內破罐子破摔了。
  
  左右天下不缺禮儀典範,聽說這兩位大領導平時接見外臣就跟禮儀大賽看現場似的,她那臨時抱了兩個時辰的佛腳死都不可能拼過。與其畫虎類犬,倒不如將人設堅持到底,沒準兒還能劍走偏鋒博個高分。
  
  見她吃的香甜,也不像其他貴女們那般沾沾嘴皮子就說飽了,太后果然十分稀罕,覺得是不是今天的御廚發揮格外好些?不知不覺中竟也被帶的多吃了大半碗飯,喜得一眾伺候的人直念佛。
  
  聖人感慨萬千道:「能吃是福。」
  
  晏驕忽然就有點明白他為什麼能跟龐牧成為知心好友了。
  
  尼瑪的能吃是福!聽聽,這是該對女子說的人話嗎?
  
  三個人天剛濛濛亮就進宮,一直到申時才帶著大批賞賜出宮,岳夫人早已疲憊不堪,要直接回府休息。
  
  龐牧見晏驕精神不錯,想了下便問道:「還想出去玩嗎?」
  
  晏驕眼前一亮,「走啊。」
  
  宮裡雖好,到底太憋悶,難得頭頂沒有案子壓著,自然該抓緊時間玩。
  
  龐牧搖頭失笑,「你這膽子還真是大得很了,我倒白擔心了。」
  
  晏驕抿嘴兒一笑,也不解釋。
  
  之所以膽子大,也是有緣故的。
  
  她瞧著與別人一般恭敬無二,但內心深處還是有種眾生平等的觀念,根本做不到像封建社會老百姓那樣對天家發自靈魂的敬畏,更別提什麼「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原則。
  
  本就不畏懼,而且對方也釋放善意,她就更怕不起來了。
  
  龐牧想了下,帶晏驕去了京城內數一數二的風雅地方:西樓。
  
  去的路上,龐牧還說呢,「那西樓是個雅緻的所在,原本是前朝皇孫所建,因實在精美非凡,便被完整保留了下來。聽說這幾天開賞梅宴,還有人唱曲兒,咱們也去鬆快鬆快。」
  
  馬車拐了幾個彎兒,就已經能從車窗遙遙看到那鶴立雞群的八層半高樓,但見飛簷斗拱都是言語難以形容之美麗,晏驕也不禁讚了一聲。
  
  「年前,我屢屢來此地辦案竟從沒留意過。」晏驕感慨道,忽又轉頭朝龐牧笑道,「想來那位皇孫也不是什麼安分的?」
  
  九乃天下至尊之數,他建個酒樓卻又弄出了個八層半的,這不擺明瞭據九隻有半步之遙嗎?
  
  龐牧笑著點頭,「所以他後來就造反被叔叔砍了。」
  
  然後……
  
  晏驕確實有點想見見那位傳說中敢上皇宮房頂揭瓦的三皇子,但蒼天可鑑,她真沒想到這麼快!
  
  看著不遠處人堆兒中如眾星拱月般被簇擁在正中的兩人,晏驕自不必說,主動帶她出來玩的龐牧卻已經開始後悔了。
  
  「那位三爺莫非是?」晏驕心中已有猜測,畢竟在這京都望燕台,並非誰都能被稱呼一句「爺」的。
  
  龐牧神色複雜的點了點頭。
  
  晏驕又趁對方沒發現飛快的打量幾眼,不過片刻就覺得眼睛疼。
  
  說實在的,換了她有這麼個兒子,也得三天兩頭想來個女子單打。
  
  堂堂一位皇子,想來也是名師教導出來的,可他竟然依舊擁有可怕的審美:燦金配濃紫,上面施以描金彩繪,富麗堂皇花團錦簇都不足以描述其萬一。
  
  如此荒唐的色彩搭配!
  
  但最可怕的是,他竟還真就因為一張白淨帥臉和謎一樣的自信,踏馬的就撐起來了。
  
  晏驕用指頭尖兒戳了戳龐牧的胳膊,低聲問:「他一直都這麼穿嗎?」
  
  龐牧艱難的點了頭。
  
  「三皇子旁邊那位是?」晏驕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指著另外一人問道。
  
  晏驕指的那人約莫三十歲上下年紀,戴木冠、著道袍,面容清雋,神情肆意,頗有魏晉名士風流。看他與三皇子相交莫逆的模樣,身份應該也不一般。
  
  龐牧痛苦的捏了捏眉心,深深覺得今天出門沒看黃曆,低聲道:「那就是臨清先生。」
  
  晏驕:「……」
  
  她再看看那位被笑的花枝亂顫的名妓們粉拳敲打的文人,突然覺得出自同門的自家義兄真的算歹竹出好筍!
  
  可惜他們兩個都非此道中人,不然,此刻早已認出臨清先生周圍簇擁的全都是這幾年京城內外最負盛名的妓女們,素日都有著千金但求一見的美譽。而那周圍的第二層人群,卻顯得十分忙碌:一邊要奉承三皇子,一邊又要誇讚臨清先生的才華和出眾氣度,更要見縫插針的欣賞和讚嘆妓女們的美貌……
  
  「走走走,咱們改日再來。」見那頭似乎還沒注意到這邊,龐牧如臨大敵的護了晏驕要走。
  
  其實單純三皇子倒也罷了,可若是再加上一個肆意妄為的臨清先生……
  
  誰知他還沒邁出腿去,那頭似乎一直沒往這邊看的臨清先生卻朗聲笑道: 「既來了,怎不坐下吃杯水酒再走?」
  
  龐牧發自內心的感受到了來自死亡的召喚。
  
  隨著臨清先生一聲,在場眾人齊刷刷轉過頭來,而緊接著三皇子一句喜出望外的「定國公」,又叫這些人眼睛裡幽幽冒了綠光。
  
  來了,來了,他過來了,他帶著死神審美衝過來了!
  
  晏驕驚魂未定的看著調色盤一樣的三皇子歡快的跑過來,順手將像牙股的銷金扇子插到後脖領子裡。
  
  嗯,這扇子好像很好看,等等,扇子?
  
  她默默地轉頭看了眼外面寒風呼嘯下裹得像熊一樣的行人,再低頭看看隨從手中自己剛脫下來的大氅,決定不說話。
  
  三皇子似乎對龐牧十分傾慕,一開口就嘰嘰呱呱的說個不停,抱怨他為何總不回京,又問他為何不答應當自己的老師雲雲,龐牧想回答都插不上嘴。
  
  晏驕下意識看向臨清先生,意外發現對方竟然也在打量自己,本能的頷首示意。
  
  誰知那人突然就笑了。
  
  他的容貌並不算頂級,但氣質實在獨特,令人過目難忘,這一笑之下,便如夏日裡下的一場薄荷味兒的雨,清新又透徹,半點看不出龐牧口中瘋癲的模樣。
  
  不過下一刻,這場薄荷雨裡便好似淬了毒:臨清先生身邊那幾位嬌滴滴的妓女便用彷彿泡了蜜的聲音道:
  
  「哎呀先生笑什麼?」
  
  「莫不是又有了好句子? 」
  
  「快說來聽聽。」
  
  臨清先生哈哈大笑,非常熟練地捏捏這個的臉,拍拍那個的手,遊刃有餘到一塌糊塗,竟真的張口就吟了一首風流嬝娜的詞。
  
  晏驕自問鑑賞能力不高,但單純聽裡頭「嬌紅嫩綠,酥手紅袖」之類的詞彙,就知道肯定不是什麼正經作品。
  
  他才一念完,周圍眾人便一臉狂熱與曖昧的喝起彩來,幾個妓女眼中也是異彩連連,現場演繹了一番爭寵。
  
  「先生好文采!不若這詞就與了奴家作曲兒吧。」
  
  「你前兒才得了,偏今兒又來與姐妹們爭搶,先生理她作甚,還是給奴家。」
  
  「哎呀,給奴家,給奴家麼,奴家嗓子比她們更溫柔婉轉,最適合奴家唱了。」
  
  這年頭的妓女想要出類拔萃也不容易,單純看容貌的永遠成不了一流,善解人意之餘總要有點出色的才藝才好,而其中唱曲兒便是最流行的。
  
  但好嗓子也要遇到好曲子,所以臨清先生這樣早有才名,作品又有保障的人便格外受歡迎。
  
  一群鶯鶯燕燕爭得不可開交,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索性抓著臨清先生左右搖擺起來。
  
  臨清先生放聲大笑,十分受用的安撫幾句,又微微張開口,一個穿紅衣的美貌女子便溫柔的投餵一顆蜜餞。待他稍作咀嚼,便又有另一人用精心繡成的帕子替他擦去唇邊蜜汁……
  
  晏驕深吸一口氣,與幾乎同時看過來的龐牧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深深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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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7 09:50 PM

第138章

  龐牧十分無奈的看向臨清先生,嘆道:「你怎麼回京了?」
  
  臨清先生笑道:「自然是喝你喜酒來的。」
  
  說著,又看向晏驕,神色玩味,「不曾想你們竟真破了案子。說起來,你既認了我師兄做義兄,我也算你娘家人,叫聲兄長來聽聽?」
  
  晏驕的視線從他身邊一眾美人身上掃過,面皮抽了抽,拒絕之情溢於言表,不答反問,「您在這裡公然帶三皇子狎妓,我哥知道嗎?」
  
  聖人知道嗎?
  
  臨清先生面上笑容一滯,復又揚起,「沒想到竟真的出了個女捕頭。」
  
  晏驕差點給他氣笑了:您不覺得自己轉移話題過於生硬了嗎?
  
  她面無表情的轉頭,吩咐小六道:「去通知廖先生,就說他師弟回京了,長期漂泊在外分外思念,速來相聚!」
  
  若不是京城重地,不好隨便鴿人,派鴿子去更快。
  
  小六忍笑點頭領命,以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看好戲的迫切心情:他直接就從視窗翻了出去,身姿靈巧的在幾層屋簷間輾轉騰挪,不過片刻就落了地。
  
  龐牧幾人都看向臨清,就見他滿臉笑容瞬間僵硬。
  
  臨清先生面上不動,心中卻已開始飛快計算起廖府與此地的距離,同時施施然起身與一眾眼含秋水戀戀不捨的名妓們瀟灑話別,「忽想起還有要事,有緣再見。」
  
  眾妓齊齊嬌笑出聲,更有一位明眸皓齒的豐潤女子毫不留情的拆臺道:「此滴水成冰之際,先生意欲逃往何處?」
  
  話音未落,一眾歌姬便摒棄前嫌咯咯笑作一團,一時香風陣陣、錦繡翻飛,整片空間都被她們的嬉笑填滿了。
  
  臨清先生到底是見識過大場面的,竟半點不臉紅,一本正經的道:「讀書人離去能叫逃嗎?葵娘,你莫要毀我名聲。」
  
  他一行走一行說,聲音一路漫出去,尾音尚且在空氣中迴盪時,人已匆匆下樓去了。因速度過快,一身道袍中擠滿了空氣,都在他身後鼓起來一團。
  
  晏驕等人頓時哄笑出聲。
  
  龐牧上前取了他落在座位上的皮套袖,約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就往窗邊探頭叫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且等著吧!」
  
  說完,就將皮套袖扔了下去。
  
  臨清先生聞聲抬頭,張開雙臂接了滿懷,登時被灌入袖中的冷風激的一哆嗦,飛快的戴好,抄著手一溜煙兒跑走了。
  
  他素來是個瀟灑浪子,哪裡管三日後洪水滔天?且顧著當下吧。
  
  臨清先生一走就相當於斷了紐帶,客人們不敢貿然攀扯三皇子,又畏懼定國公氣勢而不敢上前,室內瞬間安靜下來。
  
  龐牧做不來攆人霸佔的舉動,只好對三皇子道:「殿下,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好歹是自己好友的兒子,再不爭氣也不能眼睜睜看他墮落如此,日夜與妓子並阿諛奉承之輩為伍。
  
  三皇子見臨清先生已走,頓時也沒了停留的興致,況且他嚮往定國公久已,當即很爽快的道:「我知不遠處有一家茶館,甚是清雅,店主人頗通書畫,不若就去那裡說話。」
  
  龐牧和晏驕不置可否,心道只要你不去青樓就行。
  
  見他們同意,三皇子刷的一聲抖開象牙股扇,風度翩翩的朝四周拱了拱手,然後便踢踢踏踏的下樓去。
  
  龐牧和晏驕落後一步跟著,看著前面色彩繽紛的身影低聲咬耳朵,「你說他等會兒出門還會不會扇扇子?」
  
  今天早上晏驕用僅剩的現代神器:溫度計測過溫度,差不多是零下九度的樣子,而且望燕台又以冬半年狂風肆虐出名,格外乾冷,寒風吹在臉上便猶如刀割一般。
  
  若果然三皇子敢在外面搧著扇子發浪,他們絕對敬他是條漢子。
  
  事實證明,三皇子確實不敢,還沒出門前他就熟練地將扇子交給隨從保管,然後乖乖披了大氅,暫時掩蓋住滿身騷氣。
  
  這條街上高樓林立,人群密集,城外的風刮進來時就不大了。考慮到茶館據此地也不過幾百步遠,騎馬坐車還不夠折騰的,三人乾脆步行過去。
  
  「我雖生在京城,但隔三差五就聽到定國公又破了什麼案子,真是替你高興啊。」三皇子開心道,「若是我什麼時候也能如臨清先生一般,四處遊走就好了。」
  
  他如今也不過是個光頭皇子,連個職位都沒有,也只好自稱我。
  
  類似這種太平日子過久了,單純想找刺激的,龐牧也見過不少,駕輕就熟道:「都是大家通力合作的功勞,非我一人之功。殿下也莫要將行走江湖想的那麼美妙,且不說旁的,到時什麼高枕軟臥錦衣玉食都顧不上了,沒準兒還要風餐露宿……」
  
  對某個領域一無所知的人縱使要想像也必然面對無處下手的窘境,恰如三皇子從未出過京城,哪怕素性荒唐也沒斷了錦衣玉食,所以饒是龐牧說的再如何驚險艱苦也實在體會不到。
  
  他剛要表示無所謂,卻聽龐牧說到「……連著百十里荒無人煙,吃喝拉撒都在路上」時,終於忍不住小聲問道:「沒有恭桶嗎?」
  
  話音未落,就見龐牧和晏驕齊齊投來關愛傻子的眼神。
  
  誰踏馬出門還要單獨扛著一個馬桶?
  
  三皇子被他們看的一縮脖子,一雙大眼立刻看向身後侍從,「快記下來,回宮後我要說給母親聽。」
  
  天吶,外面的人竟不用恭桶的嗎?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到了三皇子口中的茶館,內裡並不聞嬉笑之聲,也沒有亂七八糟的味道和鶯鶯燕燕。悠揚的古琴聲動人心神,屋子正中一個單腿站立仙鶴口銜靈芝落地大香爐內悠然散發出淡淡香氣,將那一片區域都氤氳了,猶如仙境一般。
  
  果然是個極其清雅的所在。
  
  三皇子頗有些憐香惜玉的習慣:進門後先請晏驕坐了,又問過喜好,還特意請人上了適宜女子飲用的潤喉飲品和精巧點心,這才去照顧龐牧。
  
  晏驕道了謝,見他也不過十六七歲年紀,眉宇間隱隱帶著稚氣,一雙大眼睛意外通透,也不知怎的就笑了聲。
  
  又露出滿身輝煌的三皇子眨眨眼,「晏捕頭因何發笑?」
  
  晏驕才要說話,忽聽街上突然熱鬧起來,她才要伸手推窗去看時,龐牧早已替她做好了,「這裡看得清楚。」
  
  兩個人頭挨頭看出去時,就見外面人群自動分開退到路邊,遠處慢慢走來一隊衣著艷麗的人,放眼望去只見一大片放肆奔流的深紅、寶藍和薑黃,晏驕和龐牧沉默片刻,齊齊扭頭去看三皇子。
  
  三皇子瞧出他們眼中揶揄,搔了搔下巴,指著那些人道:「是赫特部的使者團,打頭騎馬的是陂耶郡王,後頭轎子裡應該就是陂剎郡主。」
  
  赫特部?那豈不是……晏驕和龐牧再一次將百感交集的視線投到三皇子身上。
  
  怪不得你們有這份姻緣,光是這個穿衣風格和審美上也很有共同話題的樣子。
  
  他們本想看個熱鬧就完,卻沒料到前面陂耶郡王坐的高看的遠,此刻龐牧半張臉才一映入眼簾,陂耶郡王心裡就咯噔一下,忙喚了侍衛上前吩咐道:「你去前面打探一番,看是不是定國公在此。」
  
  他此番進京朝拜,本意就是與大祿朝搞好關係,可眼見聖人超出想像的冷淡,他實在心急如焚:被鄰部看了笑話事小,若來日真的被打壓、算計就壞了。
  
  難得偶遇定國公,兩邊雖夾雜國仇家恨,但他們之前卻曾有過數面之緣,若果然能得他相助,或許能有轉機也未可知。
  
  稍後龐牧等人剛一關上窗子,外間隨從就進門回稟道:「赫特部陂耶郡王、陂剎郡主想進來給殿下、公爺請安。」
  
  龐牧嗤笑一聲,「他們消息倒靈便。」
  
  說著便朝三皇子笑道:「如何?」
  
  三皇子瞧出他眼中打趣,面上微微泛紅,倒也落落大方,「罷了,叫他們進來吧。」
  
  雖然聖人沒有明文下旨,但明眼人都猜出此番估計就是他娶那陂剎郡主,以示大祿接受邊部歸順的誠意。
  
  晏驕又從窗縫看出去,見那小郡王對下人吩咐了幾句什麼,後面馬車上陸續下來三個年輕高挑的姑娘。
  
  那幾人身高體型甚至是舉止動作都極度相似,而赫特部女子俱都髮型簡單,若不細細分辨衣裳首飾時,乍看背影竟難以分辨哪個是陂剎郡主。
  
  通常來說,主子都比較忌諱下人與自己相似,沒想到這位外族郡主一點都不在意。
  
  不多時,赫特部兄妹倆相攜而來。
  
  為展現誠意,三皇子他們也都起身相迎。
  
  陂耶郡王年紀約摸二十歲出頭,高鼻深目,皮膚白皙,相貌頗佳,而妹妹陂剎郡主反而倒不如他的肌膚細膩柔嫩,而且神色也更加倨傲。
  
  女孩兒發育本就早些,而赫特人天生身量高,她只比三皇子大了一歲,卻足足高了將近一個頭,場面就有點淡淡的滑稽。
  
  「公爺。」陂耶郡王又朝龐牧深深一禮,瞧著比對三皇子更加敬畏的樣子。
  
  「一別數年,郡王長高了,漢話說的也好了。」龐牧大咧咧擺擺手,似笑非笑道。
  
  其實他統共也就見過這小郡王兩回,一回是兩邊談判,小郡王混在原赫特國主那十多個兒子裡頭,根本看不真切。
  
  第二回麼,就是赫特主動投降,新王主動來送了投降書。
  
  那個時候,陂耶郡王也才十七歲,還是個少年人,一口亂七八糟的漢話聽的人牙磣,遠不如現在流利和字正腔圓。
  
  這樣的對話顯然不在正常範圍之內,陂耶郡王的表情明顯有一瞬間的呆滯,不過馬上恭敬道:「謝公爺關心,倒是公爺龍精虎猛一如從前。」
  
  包括赫特在內的幾個小國被龐家父子倆追著打了小二十年,恐懼早已深入骨髓,如今眼前這位的名號還能止小兒夜哭。
  
  龐牧跟他說了兩句,忽然朝陂剎郡主咧嘴一笑,「郡主這樣直勾勾盯著我看,莫不是想請我去赫特部作客?」
  
  陂剎郡主沒想到他感應這般敏銳,直接被逮了個正著,背心刷的冒出一層冷汗,臉也更白了,忙低了頭。
  
  當年三軍元帥龐牧率眾在周邊幾國幾進幾出,每次都如同殺神降世,所到之處無一例外掀起腥風血雨,直令大祿朝君臣齊聲喝彩,敵國老少哭聲震天。
  
  他去赫特部,能有什麼好事!
  
  陂耶郡王才要出言轉圜,就聽三皇子邀請道:「天寒地凍,郡王難得入城,不若坐下吃杯熱茶歇息一回。中原點心與西北不同,卻也別有風味,不知郡主愛吃甜的嗎?」
  
  他本是好意,不曾想陂剎郡主卻絲毫不領情,低垂的眼眸中飛快劃過一絲怨怒,硬邦邦道:「不必,我與兄長剛在宮中吃多了茶。」
  
  赫特部遠道而來,可大祿天子卻視而不見,硬生生將他們晾在外頭將近一個月才召見,本就是一種無聲折辱。而今天入宮,聖人的態度也並不算熱情,陂耶郡王等了許久的賜婚旨意依舊沒有消息,而陂剎郡主在太后宮外足足喝了一個多時辰的茶,才被告知今日太后和皇后都貴體欠安,不見客。
  
  既然早就知道身體不適,為何不在一開始就說明?偏偏要讓自己乾等,受盡白眼和輕蔑,簡直可惡。
  
  她的漢話說的本就不好,語氣又冷硬,這話就顯得格外尖銳刺耳。
  
  三皇子愛胡鬧不假,憐香惜玉也是真的,但終究是龍子龍孫,骨子裡就帶了驕傲,現在被陂剎郡主甩了冷臉,面上客套瞬間褪得乾乾淨淨,毫不客氣的端茶送客,「既如此,天色不早,郡王這就走吧。」
  
  陂剎郡主沒想到他前後態度變化如此之大,本能的抬頭望來,眼中滿是愕然。
  
  然而三皇子連眼神都懶得分她一個。
  
  陂耶郡王暗道不好,只覺頭皮發麻,想說什麼卻也知眼下只怕不是時候,忙再三行禮,「陛下特許小王一行人住在城南花枝巷,今日天色已晚,就不打擾諸位雅興了,告辭。」
  
  三皇子已經自顧自坐下了,聞言眼皮都不抬一下,丟了個鼻音過去敷衍了事。
  
  龐牧朝他們點點頭,也拉著晏驕回原位坐下。
  
  坐下的瞬間,晏驕本能的抬頭朝門口望去,恰見那陂剎郡主竟也朝這邊看來,兩人俱是一怔。
  
  晏驕從她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毫無保留的恨意。
  
  待赫特一行離開,她皺了皺眉,對三皇子道:「那郡主過於桀驁不馴、野性外露,殿下日後還需當心。」
  
  三皇子胡亂扇了幾下扇子,沒了一開始的嬉皮笑臉,淡淡道:「父皇不會允許外族女子佔據正妃職位,頂了天就是個側妃罷了,走了過場,丟到後院胡亂養著也就是了。」
  
  他生在皇家,享受榮華富貴,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若是連這點委屈都忍受不了,哪裡還配做父皇的兒子?
  
  晏驕微微挑眉。
  
  這三皇子,卻也不像外界傳言那樣荒唐無度。
  
  ——
  
  在臨時住所安頓下之後,陂耶郡王抬手就給了妹妹一個耳刮子,「你是在將我部置於火上!誰給你的膽子!」
  
  陂剎郡主挨了一巴掌,張嘴吐出一口血水,冷笑道:「難道兄長還要繼續忍受他們的欺凌嗎?漢人有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今隨便找個理由就要我們割地賠款,日後更壞的日子怕是沒有頭了。」
  
  陂耶郡王皺眉,「至少族人還活著。」
  
  況且公里公道的說,原本就是赫特幾國眼紅大祿朝幅員遼闊物產豐富,起了掠奪之心,只不過反而被人打死了罷了。
  
  「這樣就是活著?你曾貴為王侯,怎能忍受如此屈辱!」陂剎郡主突然激動起來,失控的大喊,「大不了與他們開戰,魚死網破!」
  
  「你說的容易,開戰開戰,你可知我部已經不起戰火?」陂耶郡王厲聲喝道,「若是硬扛,只能落得被滅族的下場。」
  
  「死就死了,也好過這樣屈辱的活著。」陂剎郡主冷笑道。
  
  小郡王怒極反笑,「你真是瘋了。」
  
  他叫來侍衛,「將郡主院子牢牢看住,除夕宮宴之前不許她外出一步!」
  
  「你就是死,也要在嫁給大祿皇子之後死。」陂耶郡王死死盯著同父異母的妹妹,一字一頓道。
  
  說罷,他拂袖而去。
  
  「父親和兄長他們戰死,其實你很高興吧?」他剛跨出門檻,卻聽後面的陂剎郡主譏笑道,「兄長們那般驕傲,那般驍勇善戰,便是下面幾個弟弟也比你有血性,若是他們還在,你下輩子都做不得領袖!」
  
  她咬牙切齒道:「那漢人殺我兄父,滅我族人,你卻對他曲意逢迎,這般的認賊作父,還有廉恥嗎?」
  
  陂耶郡王聞言停住腳步,突然呵呵笑了幾聲,轉過身來,「我若說是,你又能奈我何?」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陂剎郡主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面前兩扇精美的雕花木門被牢牢關閉,整個人都被壓抑的喘不上起來。
  
  良久,她撕心裂肺的叫了幾聲,將屋子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乾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7 09:56 PM

第139章

  大婚在即,這段日子晏驕就住在廖府,等轉過年來正式成親了才好跟龐牧住在一起。
  
  如此一來,饒是京城人多口雜規矩多,誰也說不出什麼了。
  
  因著陂剎郡主的事,三皇子的興致明顯低落不少,見天色不早,兩人順勢與他告辭,對方也沒強行挽留,只道來日宮宴再聚。
  
  龐牧照例先送晏驕回廖府,琢磨著看能不能再蹭一頓飯,盡可能多些相處時間。
  
  結果才一進到正院,就隱約聽見廖無言抑揚頓挫鏗鏘有力的訓斥聲:
  
  「……你當真好大的臉面,好生的荒唐!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竟帶著三皇子狎妓!更吟誦什麼淫詞浪曲,臨泉啊臨泉,不要以為你不入朝為官就可肆無忌憚……」
  
  「你如此行事,可對得起師父的栽培?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了,只怕要氣得當場暴斃!」
  
  一直聽外頭「臨清先生」「臨清先生」的叫,他們都幾乎要忘了對方大名臨泉了。
  
  臨泉小聲辯解的聲音聽上去簡直弱小可憐但氣人,「我去南邊看過師父他老人家了,病早好利索了,只是不肯回來……一頓飯能吃一整碗紅燒肉,我都搶不過他哎呀!」
  
  廖無言猛地拔高聲音,「還敢頂嘴,敢編排師父他老人家!」
  
  現在進門必然要遭受池魚之災,兩人對視一眼,都猶豫要不要等他罵完再進去。
  
  然而廖家的下人早在一開始就通報了,還不等他們掉頭跑時,廖無言尤帶著怒氣的聲音便自裡面傳出,「沒做虧心事,你們躲什麼!」
  
  晏驕和龐牧齊齊齜牙,呦,聽聽,明顯被氣的不輕啊。
  
  稍後兩人一進門,就對上正滿臉尷尬縮在一旁喝茶的衛藍。
  
  見他們進來,衛藍明顯鬆了口氣,起身相迎的神色猶如見了分擔火力的過命戰友一般,熱情到令人發毛。
  
  「大人,晏姑娘,別來無恙。」
  
  時隔許久,他卻還是習慣這麼叫。
  
  晏驕和龐牧見了他也很是高興,都顧不上廖無言的黑臉,直接上前拉著他寒暄起來。
  
  「好像瘦了些,但更精神了,人也銳利了。」
  
  果然官場是個鍛煉人的所在,哪怕衛藍現在只是翰林院修撰,卻也零距離目睹甚至是經歷了政治的複雜和可怕,這麼一段時間下來,整個人幾乎改頭換面。
  
  龐牧問道:「任澤也來了,你們可曾見過?」
  
  「自然是見過的,」不等衛藍回答,被晾在一邊的廖無言就涼颼颼道,「這兩日天天出去見面,若不是我今兒叫著,還不肯來呢!」
  
  衛藍笑容越發尷尬,張了張嘴想解釋,可又很明智的咽了回去。
  
  罷了,左右師父說的都有理。
  
  晏驕跟著縮了縮脖子,小聲問衛藍,「那任澤呢?」
  
  衛藍同樣壓低聲音,啼笑皆非道:「我們今兒都被先生罵了一頓,他被攆回國公府抄書,估計今晚沒的睡了。」
  
  龐牧嘖了一聲,一本正經的對廖無言道:「你這就是遷怒了,老大的人了,吃學生的醋作甚麼!」
  
  話音未落,包括臨泉在內眾人都倒抽一口涼氣,滿臉寫著:
  
  你完了。
  
  龐牧一愣,壞了。
  
  就見廖無言雙眼微瞇,冷笑一聲,揚起的袖子猛地朝門外蕩開一道波浪,「送客!」
  
  龐牧這一被攆不要緊,直到宮宴當日就再也沒撈著見媳婦兒一面。
  
  京城有名有姓的人家大多習慣在臘月二十九擺家宴,好騰出空來赴大年三十的宮宴。
  
  客觀來講,於情於理晏驕都是不夠赴宮宴的資格的:
  
  如今她還沒跟龐牧拜堂,就算不得國公夫人;若論官階,又恰好卡在五品的界限以外。
  
  就在龐牧準備入宮求恩典時,聖人倒是主動了一把:特許有伯爵頭銜的廖無言帶義妹一同前往。
  
  廖無言一接到旨意就樂了,聖人擺明瞭是故意使壞呢。
  
  宮宴座次根據官爵高低成排,按各自家庭分列,龐牧貴為國公,幾乎是貼著御案坐的。而廖無言只是伯爵,少說得往後延兩排,到時候別說親熱說話了,一片人頭攢動中想看見對方都難。
  
  顯然龐牧也看透聖人的小心眼兒,所以兩家在宮門口碰上的時候,他的表情就格外幽怨。
  
  陛下咋回事兒?之前還催著成親,眼見臨門一腳了,你這瞎摻和啥!
  
  晏驕和董夫人併兩個孩子在馬車裡坐著,龐牧蹭過來時,廖蘅就捂著嘴咯咯笑道:「小姑姑,小姑父來了。」
  
  晏驕失笑,順著她扒開的一條縫挑起窗簾,「她姑父來了?」
  
  眾人俱都嬉笑出聲,龐牧自己也撐不住樂了,順手往廖蘅腦門兒上輕輕彈了下,「鬼靈精。」
  
  他才要說話,卻聽宮門口處一陣喧嘩,眾人俱都翹首看時,就見邵離淵帶著幾個人騎馬奔來。
  
  邵離淵乃刑部尚書,主管天下大案,等閒小事無需勞他大駕。眼下正值大年三十兒,偏弄出這般大陣仗,氣氛突然就凝重了許多。
  
  他也是有歲數的人了,但大約常在外頭奔走又注意保養的緣故,體格非常好,此刻一把好馬術顯露無疑。老爺子神色冷峻,閃電一般從車隊前掠過,結果不多時竟又打馬調轉回來。
  
  他居高臨下的俯視晏驕從車窗探出來的腦袋,微微有些欣喜的模樣,「倒是巧了,你也來。」
  
  此刻龐牧也顧不上會被罵了,主動上前行了個晚輩禮,問道:「不知大人喚她前去所謂何事?」
  
  邵離淵微微蹙眉,難得沒罵他,「刑部辦案,閒人勿問,你們只管入宮赴宴就是。」
  
  龐牧:「……」
  
  我媳婦兒是你們刑部骨幹,我也算家屬,感情到了這會兒就是邊緣人了?
  
  說話間,晏驕已經麻利的從馬車裡爬出來,直接翻身上了一直拴在車後以備不時之需的白馬追雲,順便還騰出手來安撫似的拍了拍龐牧脊背,「別擔心,我去去就來。」
  
  邵離淵哼了聲,單手控韁調轉馬頭,好算微微透了點口風,「帶著你的箱子。」
  
  眾人俱是一怔,旋即臉色大變。
  
  死人了!
  
  晏驕立刻命宋亮回廖府取自己的勘察箱,順便通知阿苗,她則帶著許倩和小六、小八先行一步。
  
  邵離淵撥了一個差役隨宋亮去,命稍後取到箱子隨差役去現場,自己則不再多言,直接帶著晏驕如旋風一般消失在車隊視線中。
  
  晏驕身上穿的是橘紅繡金的宮裝,披著黑色掛正紅裡子的貂皮斗篷,此刻騎在馬背上,那斗篷便被風吹的鼓起來,上下翻飛,大紅與黑色時隱時現不斷交織,在這微微有些陰霾的天地間莫名壓抑與妖冶。
  
  龐牧盯著他們離去的方向看了片刻,抬手喚來小四小五,「去悄悄打聽一下,看本該來赴宴的人中誰缺席了。」
  
  依照邵離淵的身份和地位,非等閒人絕對請不動他……
  
  死的是陂剎郡主,據說發現時已經被燒成焦屍。
  
  得到這個消息的瞬間,晏驕還有點難以置信,脫口而出道:「我前幾天還見過她。」
  
  她曾旁觀過無數死亡,但前不久還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此刻卻突然變成一具被燒的通體炭化的屍體,中間所帶來的反差和衝擊仍讓她有片刻呆怔。
  
  「這不是最糟的,」邵離淵神色凝重道,「怕只怕有心人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從宮內跟他一起出來的還有兩個捕頭:一個是白淨瓜子臉,約莫三十五歲上下,另一個麥色國字臉,比前者略小些,不過而立。
  
  聽了邵離淵的話,那國字臉的便出言道:「大人是擔心三皇子嗎?」
  
  邵離淵沒說話,那瓜子臉先就接道:「今年基本上與大祿有往來的國家都派了使者入京,是大戰結束後入京朝賀的使者最多的一年,尤其以赫特為首幾個戰敗邊部,與朝廷關係本就微妙。天下皆知他們此番不惜送郡主入京和親,但我朝態度冷淡也是事實。現在郡主死了,只怕……」
  
  邵離淵這才微微點頭。
  
  晏驕瞬間明白了。
  
  這十多年來與大祿有過戰亂、紛爭或是摩擦的共計七國,戰敗和主動投降後併入大祿的共有四國,而這四國之中又以赫特為首,遭受打擊最大,如今的態度也最誠懇。
  
  那陂剎郡主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進京之後,或者說與陛下、三皇子不歡而散後死了……
  
  晏驕從未像現在這樣接近過政治中心,只覺得心跳都加快了,忍不住問道:「大人,外面暫時沒有對朝廷不利的謠言傳出吧?」
  
  若有人趁勢說是朝廷派人幹的,後果不堪設想:
  
  當初赫特老國王戰敗被殺,王后自盡,十七個王子也死的只剩下四個,如今的小郡王還是大祿親自支援的,可以說整個國家都盡在掌握。現在人家更親自進京,將出身最高貴的郡主獻上,真是不能更誠懇了,可若這般低聲下氣俯首貼耳都會招來殺身之禍,還不如拼個魚死網破!
  
  晏驕的話一出口,那兩名捕頭便齊齊看過來,臉上微微有些詫異。
  
  邵離淵嗯了聲,顯然挺滿意她能跟上大家的思維,又主動指著那瓜子臉白淨面皮的介紹說:「這是天字甲號燕櫻,那個是地字乙號堂溪。」
  
  說完,又對燕櫻和堂溪道:「這是晏驕,本案事關重大,需爾等通力合作,不容有失。」
  
  前段時間刑部又收了一位黃字乙號捕頭,如今共有十四位捕頭,聽起來不少,但無奈天下之大,頻頻有各類案件發生,往來不便,竟也時常不大夠用,基本上很難見到十四個人同時在京城駐紮。
  
  就好比現在,算上晏驕也只有三人在,其餘十一人全部被派往各地協助地方官府調查去了。
  
  邵離淵介紹完,這三人就齊齊抱拳。
  
  燕櫻生就一副笑臉,面無表情的時候有十分溫和模樣,此時略勾一勾唇角便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若是不識得他的,只怕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人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捕頭。
  
  倒是那堂溪,似乎對晏驕頗有意見,問好明晃晃的透著敷衍,最後更趁邵離淵不注意頻頻皺眉。
  
  晏驕見多了這樣的人,也不往心裡去,見目的地到了便翻身下馬,隨邵離淵一起進去。
  
  供赫特部一行人下榻的是一處四進宅院,早年曾屬於某被抄家流放的貪官,此刻已經被士兵和刑部衙役們團團圍住。
  
  陂剎郡主就住在最裡頭東邊的一座小院子裡,晏驕等人還沒走進去,就已經聞到空氣中濃烈的煙熏和皮肉燒焦的味道。
  
  沒有真正現場聞過的人很難想像得出這種味道。
  
  不怕說的噁心點,人也算動物的一種,有肉有脂肪,燒過後難免也會帶一點肉類特有的焦香,但偏偏你的潛意識中已經知道被燒的是個人,於是兩種本能相互碰撞過後,留下的只剩噁心。
  
  有人上前與邵離淵接應,飛快地介紹了目前瞭解的情況:
  
  「據伺候的人交代,陂剎郡主近來時常發脾氣,除了兩個貼身侍女外不許留人,就連侍衛也都被攆到院門口。今日廚房那邊來送午飯還被罵了一頓,門都沒撈著進,放在門口就跑了……未時過半,陂耶郡王派人通知郡主做入宮準備,也被罵了回來。後來郡王親自過來,雖然沒能進門,但郡主保證說不會耽擱,也就罷了。」
  
  宮宴是酉時正式開始,但冬天黑的早,而且因為入宮人數較多,進去後還要進行一系列預備工作,所以宮門一般申時過半就會關閉,而此處距離宮門口頗有一段距離,確實需要未時就著手準備。
  
  「眼見申時將至,郡王久等郡主不到,再次派人來催時,卻發現有濃煙從緊閉的門窗縫隙內溢出……」
  
  說話間,眾人已經來到陂剎郡主下榻的小院內。
  
  此時房門大開,可見屋內一片熏黑,哪怕火已經被撲滅了,依舊有白煙從各個角落持續不斷的飄出,而那股複雜的氣味也越發濃烈,刺激的人喉頭髮癢。
  
  邵離淵嗓子不太好,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又問那衙役,「跟著郡主的兩個侍女呢,可問過了?郡王現在何處?」
  
  那人面露難色,「說來也是奇怪,那兩個婢女竟不見了蹤影,郡王倒是在後頭,卑職這就將他請來。」
  
  「不見了?」邵離淵微微抬高了聲音,「此處守衛森嚴,人怎麼會憑空消失?可是出去了?」
  
  那人搖頭道:「大人贖罪,因事發突然,卑職正命人挨個問話,現在才剛過半。雖目前還沒有消息,但稍後會有所得也未可知。」
  
  邵離淵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衝晏驕他們三人一擺手,「我去會會陂耶郡王,你們帶人仔細查看。」
  
  話音剛落,燕櫻和堂溪就帶著幾名手下進去了。
  
  他們兩人都是積年的捕頭,帶的人也經驗豐富,壓根兒不用吩咐就各自負責一處,非常有條不紊。
  
  晏驕本身在現場勘查方面就不是專長,平時有人配合倒也相得益彰,但此刻幾人明顯各自為政,更因她手下並無勘察人才可用,短板瞬間暴露無遺。
  
  她在瞬間感覺到了壓力。
  
  這實在是她截至目前為止遇到的最高等級和最大場面,同時也是空前考驗,但凡稍微落後一步,就要應了那句「一步趕不上,步步攆不上」的老話。
  
  此番瞧著是大祿朝官員通力合作,但私底下也是她與刑部舊人,或者說朝廷那些頑固不化分子們的一場好廝殺:
  
  若是贏了,她才能延續自己的驕傲;可若是輸了,她的前路可想而知的艱難。
  
  堂溪很明顯不喜歡自己,而那燕櫻瞧著和善,實則禮貌而疏離,反而比前者更加難以接近,指望他們兩人與自己分享勘查結果無異於癡人說夢,她必須另做打算。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當氣喘籲籲的宋亮終於將勘察箱送到時,晏驕的信心便如波濤一般洶湧澎湃。
  
  她還有一個其他捕頭都不具備的優勢:
  
  她晏驕既是捕頭,也是仵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7 10:00 PM

第140章

  燕櫻和堂溪早就聽說過晏驕名頭,此刻雖然埋頭幹活,卻也分神觀察她的舉動。
  
  原本見晏驕在原地未動,兩人還心中暗笑,心道果然是個名不副實的,結果下一刻就愣了。
  
  宮裝本就與實用無關,衣袖肥大、下擺拖地,堪稱華而不實的典範。晏驕顧不上心疼,直接撩起大裙擺繫在腰間,又取了緞帶將兩條袖子束起,然後提著箱子直奔屍體。
  
  堂溪心頭一沉,暗覺不妙,低聲向燕櫻道:「師兄。」
  
  燕櫻朝他微微搖頭,復又埋下頭去仔細尋找線索。
  
  堂溪暗暗咬牙,憤憤的哼了聲,這才強迫自己收回視線。
  
  對啊,他們怎麼就忘了,這娘們兒可是仵作出身!
  
  線索都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只要案子一天不破,現場就一天不能動,回頭大人帶頭交流時,難不成他們還真能藏著掖著不說?退一萬步,即便他們不說,難道大人就看不出?回頭那娘們兒求了救兵,三個臭皮匠湊在一處,難不成一點兒找不出?
  
  反倒是驗屍,尋常人哪裡懂的?若對方有意隱瞞,他們才是有苦說不出。
  
  如此說來,他們即便搶佔先機又有何用!
  
  晏驕不知那邊兩人心中跑馬似的竄過許多念頭,一邊計算著回老家探親的林平回來的日期,一邊麻利的戴手套,準備開工。
  
  小六小八他們只是侍衛,這種時候是不能光明正大的進入案發現場的,不過麼……晏驕吩咐他們留在外面時,又不著痕跡的朝燕櫻那些人身上使了個眼色。
  
  她不敢確定小六小八完全領會了自己的意思,但兩人畢竟是在戰場上搞過刺探諜報工作的,相信必然不會空手而回。
  
  倒是稍後趕來的阿苗這丫頭因出身關係,十分擅長察言觀色,見狀低聲道:「師父,我瞧那兩人都非善與之輩。」
  
  尤其那個黑臉的,剛才自己路過他身邊時還得了個白眼呢。
  
  晏驕看了她一眼,「阿苗,你要記住,只要你是個女子,這種歧視和排外便會永遠如跗骨之蛆,如影隨形,伴隨你一生。」
  
  她們做得好了,外頭的人可能會說「也不過如此」;可她們若做的不好了,那些人便會大喊「瞧瞧,我說什麼來著,女人果然不行」。
  
  所以她們走的,本就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這路上諸多荊棘坎坷,壓力是外人無法想像之重。
  
  阿苗用力抿了抿唇,重重點頭,「我知道的,師父。」
  
  「好姑娘,」晏驕笑著看了她一眼,重新將視線放回屍體上,「讓我們看看它想說些什麼。」
  
  火災現場實在不是什麼理想的屍體來源處,皆因高溫足夠將體表遺留的絕大部分特徵和線索焚毀殆盡。
  
  就像眼前這具焦黑的屍骸,表層都炭化了,更別提正常情況下用來辨認身份的衣物、容貌,統統無法使用。
  
  一般來說,床上的屍體多以仰臥和俯臥最為常見,但眼前這具屍體卻是比較罕見的偏俯臥的側臥,同時肢體蜷縮,看上去分外猙獰。
  
  阿苗飛快的說著自己的看法:「屍體呈鬥拳狀,難道起火時她還活著?」
  
  晏驕搖頭道:「鬥拳狀只是肌肉遇到高熱後收縮現象,實際上與生死關係不大。」
  
  說話的時候,她已經俯下身體,微微瞇著眼睛觀察起屍體表面。
  
  這個時候的建築高大深邃,天黑之後室內光線本就堪憂,而此刻偏偏又遇上火災過後內部一片焦黑的狀況,更加吸光,可謂雪上加霜。哪怕室內已經燃起火燭,但依舊無法提供足夠明亮的光線,她這麼趴著,鼻尖幾乎都要貼上去了。阿苗在一邊看的心驚肉跳,本能的伸出手虛虛攬在她腰間,隨時準備往後拽一把。
  
  「不過你這次還真說對了。」晏驕突然轉過臉去看向阿苗,一雙眼睛在燭火的照耀下閃閃發亮,那分明是有了重大發現的反應。
  
  「難道,」阿苗條件反射的抬高了嗓音,不過下一刻就摀住嘴巴,警惕的看著不遠處的燕櫻和堂溪二人,復又壓低聲音道,「難道起火的時候她真的還活著?可為什麼不跑,至少大聲喊救命也行啊。」
  
  晏驕點點頭,用鑷子輕輕分開死者眼皮,「那些問題我們一個一個慢慢來解決,不要著急。這場火雖然勢頭兇猛,但應該沒有經歷太長時間,你看她眼瞼處有什麼。」
  
  體表被燒得比較厲害,鑷子夾上去時竟隱約發出一種清脆的破殼聲,晏驕努力將動作輕了又輕,生怕就這麼直接把眼皮夾下來。
  
  阿苗也學了她的樣子去看,可因屍體表面被燒的凹凸不平,看了半天才有些不確定的說:「睫毛?」
  
  晏驕高興地肯定說:「對,就是睫毛。活人在遇到危險時都會有本能反應,比如說疼痛又無力抗爭時,會有一個反射性緊閉雙眼的動作。因為火燒的時間不夠長,睫毛被兩片眼皮夾住的根部保存了下來。」
  
  換句話說,若人早就死了,管它怎麼少,屍體又怎麼可能做出反應?
  
  因郭仵作和賈峰都留在了峻寧府,如今阿苗就接過了驗屍記錄的工作,聞言立刻埋頭一陣狂寫。
  
  「其實她是掙扎過的,」晏驕沉吟片刻,唏噓道,「當時她出於某種原因體力不支,掙扎過後也只能從仰臥位便為側位,然後沒能進行到下一步就徹底喪失了行動能力。」
  
  阿苗哦了聲,馬上又問道:「師父,為什麼不能是本來是這個姿勢,或是從俯臥變來的?」
  
  晏驕挑了挑眉毛,阿苗就莫名心虛,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
  
  「側位本就難以保持平衡,稍有動作就很容易翻滾。至於俯臥,」她示意阿苗自己模仿一下試試,「若你醒來時發現自己趴在一個地方,又渾身無力,想逃生的話本能反應會如何?」
  
  阿苗果然做了個趴下去的動作,略一動彈,臉上就火辣辣起來,「會爬。」
  
  晏驕嗯了聲,站直身體,藉著活動脖子的動作往房屋四周看了一圈,見床榻周圍燒的格外厲害,嘆道:「應該是故意縱火沒錯了。」
  
  那麼問題又來了,誰縱火?或者更應該問,誰能在守衛森嚴的此處縱火而不被發現?
  
  又或者,其實有人發現,只是被隱瞞了。
  
  那麼這裡面便又牽扯到同黨共犯的問題……
  
  隨著線索越來越多,晏驕腦海中的未解之謎也越來越多,幾乎要撐得頭痛了。
  
  她正習慣性的去捏眉心時,卻見一名捕快從窗邊發現了什麼東西,用油紙收集了一些後就拿給另一頭的燕櫻看去了。
  
  晏驕朝阿苗使了個眼色,小丫頭立刻貓著腰跑過去,也取了一些回來,然後帶著點兒興奮地遞給她看。
  
  這是,灰燼?
  
  燃燒不充分的紙屑!
  
  晏驕看著那搖搖欲墜的窗框和部分碎裂的琉璃片,再看看這明顯呈現條狀的紙屑和灰燼,心中瞬間有了一個猜測。
  
  大祿朝已經有比較成熟的琉璃製造工藝,雖然難以媲美後世的純淨無暇,但京城達官顯貴家中早有使用琉璃片取代窗紙鑲嵌窗戶的習慣,這也為掩飾室內火災提供了先天條件。
  
  但木質窗框、門檻的密封性其實並不會太好,但凡有點煙霧之類的總會第一時間飄出去。也就是說,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兇手縱火的第一時間就會被人發現,根本無法完成焚燒殺人。
  
  但如果用打濕的紙搓成緊實的長條,仔細塞入所有門窗縫隙中,不僅能夠隱藏痕跡,而且還側面的將這間屋子打造為密室,進一步提高了溫度……
  
  晏驕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將這點物證小心的包好,這才繼續驗屍。
  
  唉,偏偏大家都在休假的時候發了案子,她一個人同時兼任驗屍和勘察現場之職務,更要命的是還要爭分奪秒跟兩名實力強勁的對手搞競爭,真可謂分身乏術。
  
  難,她可太難了。
  
  稍後,晏驕又與阿苗一同小心的掰開死者嘴部,從咽喉和口鼻腔深處都發現了灰燼和灼傷後的人體分泌物,進一步證實了死者是被活活燒死的推斷。
  
  晏驕對死者的頭部、胸腹腔等容易出現致命傷的位置進行了按壓和清理後的仔細查看,並未發現骨折和創口。
  
  截至目前為止,從表面能得出來的結果就這麼多了。
  
  「有用的線索太少了,」晏驕搖頭道,「必須爭取到解剖。」
  
  說句不好聽的,現在又無法進行DnA檢測,僅憑手頭這點東西,她甚至沒辦法肯定死者是否就是陂剎郡主!
  
  此時距離開始驗屍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晏驕只覺得腰酸背痛脖子硬,兩隻飽受煎熬的眼睛更是酸痛難當,狠狠一眨眼就擠出來許多生理性淚水。
  
  她走出去時,等候已久的宋亮立刻迎了上來,端著一大盆熱水叫她擦洗,見狀大吃一驚道:「大人,您都累哭了!」
  
  晏驕:「……」
  
  我手下帶的這都是些什麼憨批!
  
  晏驕曾經歷過許多次家屬強烈反對解剖的情況,而且眼下疑似死者的身份又比較特殊:哪怕現在赫特從國降為部,可好歹也是郡主之尊,在這個講究入土為安的時代,恐怕會遭受到相當大的阻力。
  
  然而稍後邵離淵過來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什麼時候能解剖?」
  
  晏驕一愣,驚訝道:「陂耶郡王答應了?」
  
  邵離淵冷哼一聲,看不出喜怒,「他憑什麼不答應?」
  
  有名有姓的一個郡主在大祿地界內死的不明不白,哪怕赫特部想息事寧人,朝廷還不想背這個黑鍋呢!
  
  晏驕對他肅然起敬,當即毫不猶豫道:「今晚就可以!」
  
  事關邦交,宜早不宜遲。
  
  邵離淵的視線在她因長時間彎腰而控出大片紅血絲的眼睛上一掃而過,忽然取了腰牌丟給一人,「去城外請張仵作來。」
  
  那人一愣,並不多言,轉身離去。
  
  倒是晏驕詫異道:「大人,城門兩個時辰前就關閉了,此時行此舉動恐怕引發波瀾,我一個人也應付得來。」
  
  邵離淵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去前院匯合,都說說自己有什麼發現。」
  
  說完,也不等晏驕開口就走了。
  
  晏驕怔怔的看著他飛速離去的背影,正思緒翻飛間,消失許久的小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在她背後低聲道:「這老頭兒不錯,是心疼你了。」
  
  晏驕心中雖有這個猜測,但總覺得未免有自作多情之嫌,可現在聽穩重的小八都這麼說,也不禁有點欣喜,「真的?」
  
  小八抱著胳膊點點頭,「你跟那兩個捕頭之間暗流洶湧他豈能看不出?如今你這光桿司令身兼數職,熬得眼睛裡都快淌出血來了,若再熬夜驗屍,只怕明兒就要廢了。到那個時候,公爺還不殺上門來?」
  
  晏驕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自己的眼睛露了行跡,忙從腰間取出水銀小鏡子一照,自己也給嚇了一跳, 「媽呀!」
  
  都怪屋裡光線太暗了,屍體位置又那麼尷尬,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只要彎著腰垂著腦袋,她這會兒腰背還酸痛呢。
  
  小六和小八就都笑,又聽她問:「那張仵作是何許人也,你們知道嗎?」
  
  「這個我還真知道,」小六點頭道,「他是本朝赫赫有名的大手,如今刑部的幾個仵作就有三個是他教出來的呢。不過他老人家今年都快七十歲了,閒賦在家多年,不曾想邵大人竟要請他出山。」
  
  晏驕聞言大驚大喜, 「原來是老前輩!」
  
  難怪剛才那衙役那般驚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7 10:05 PM

第141章

  陂剎郡主被害案的第一次交流會。
  
  燕櫻和堂溪先說了他們在現場的發現:
  
  「門窗甚至是房頂瓦片我們俱都細細查看過,並無任何撬動痕跡,屋內發現了數個巴掌大小的傾倒的圓肚瓷罐,其中兩個罐底殘存了一點油膏,經確認是頭油助燃無疑。另外還發現了燭心,應是兇手利用蠟燭燃燒的伎倆來控制放火時間……」
  
  「在火災發生之前,大約未時過半的時候,郡王及其隨從曾與死者有過兩次隔門對話,可以確定當時陂剎郡主還平安無事,侍女也在。」
  
  「然後差不多在未正三刻,院外侍衛聞到糊味,進來看時已經起火,一邊組織滅火,一邊派人通知郡王,而郡王又立刻請外面咱們的人上報了刑部……」
  
  晏驕一面聽他們說,一面在小本上飛快記錄,順手將時間換算成對自己而言更方便的二十四小時計數法。
  
  中間大家討論的空檔,她簡單總結了一下目前所得:
  
  陂耶郡王和下人在今天下午兩點還跟郡主隔著門說過話,當時大家都沒覺得異常,然後大約四十五分鐘之後,院子外面的守衛察覺情況不對,迅速滅火併報案。
  
  但這裡有個非常嚴峻的問題,那就是兩點跟陂耶郡王說話的人,真的是陂剎郡主嗎?
  
  其實從剛才開始晏驕心中就一直有一個猜測:死者真的是陂剎郡主嗎?
  
  因為正常情況下,既然兇手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郡主,順手將那兩名侍女幹掉豈不是易如反掌?何苦再耗費力氣將那兩人瞞天過海偷運出去?
  
  而且也確實有很多客觀條件在不斷支撐她的這個猜測。
  
  最關鍵的一點就是,為了表示對使者團的尊重,包括現在赫特部使團下榻的住宅在內,所有使團的臨時住所都是只有最外圍的守衛出自大祿,負責出入人員身份核查;而內部一應守備都由使團來時自帶的護衛隊擔任。
  
  尤其最近幾日陂剎郡主情緒暴躁,對下人時常打罵,院子裡除兩個貼身侍女外再無其他人伺候。
  
  也就是說,假如使團內部出了內奸,與兇手裡應外合,想瞞過外面的大祿守衛也是有可能的。
  
  若兇手當真另有其人,那麼他就必須在短短四十五分鐘之內完成將人迷暈、密封門窗、設定放火,以及攜帶兩名侍女全身而退的舉動,難度實在太高了。
  
  可若是陂剎郡主自導自演,那麼一切就輕鬆多了。
  
  不過依舊有個問題:不管是從貌似密封的現場,還是從擁有裡三層外三層守衛的使團住所,兇手究竟是如何脫身的?
  
  燕櫻和堂溪等人說完後,晏驕也講述了自己的發現。
  
  當大家聽到她說死者是被活活燒死時,俱都震驚不已,再聽完她對死者死時狀態有理有據的推測後,便紛紛點頭,不少原本對她持觀望態度的人也有些軟化了。
  
  聽說要解剖,堂溪似乎本能的想起身反對,不過看了燕櫻一眼後便老實了。
  
  晏驕冷眼看著,散會後就叫了小六小八來,「你們有什麼發現?」
  
  「還真有,」小六道,「那堂溪出身捕頭世家,往上數四代人都是幹捕頭的,在大祿也算小有名氣。他爹收了燕櫻為徒,十分看重,又因兒子性格粗暴,燕櫻這個師兄常有提點、照顧……那師兄弟兩人多年來同吃同住,情分非比尋常,不是親兄弟倒勝似親兄弟。」
  
  眾人恍然,晏驕又問案情。
  
  「他們倒也乖覺,查到的基本都說了。」小六道。
  
  「基本?」晏驕敏銳的抓到這個詞,「你說是,他們還隱瞞了?」
  
  現場眾人除了晏驕師徒之外都是曾合作過許多次的大熟人,那兩個人要瞞誰不言而喻。
  
  小六點頭,低聲道:「其實那屋子並不是密室。」
  
  之前晏驕發現的那種打濕後揉成的細紙條只能在關窗後從室內塞入,而室內又沒有任何密道和額外出口,所以乍一看,整起案子像極了密室殺人。
  
  但距離屍體所在的床榻最遠的一扇窗子卻是個例外:它縫隙內塞的紙,是事先黏在窗框邊緣的折疊起來的紙條。
  
  如此一來,窗子從外面一關,房間乍一看照樣是密封的。
  
  晏驕精神一振,大喜,「所以,兇手是從那扇窗子跑掉的!」
  
  說著,她又皺眉道:「此案非同尋常,他們竟如此藏掖,若耽擱查案就不怕大人發怒嗎?」
  
  「他們可精明的很呢,」小八嗤笑道,「你沒瞧見方才他們都走的很慢嗎?你後腳一出院子,他們就掉頭跑去找邵大人說話了。」
  
  許倩性子火爆,一聽這個簡直要原地爆炸了,當即憤憤道:「欺人太甚!我找他們說理去!」
  
  「回來!」晏驕一把拉住她,哭笑不得的望著她單手提刀的架勢道,「你這是去說理還是拳頭大的就是理?」
  
  倒不是怕許倩打不過。
  
  這小姑娘確實是個如她自己所言「悍不畏死」的武癡,只要一有空就拉人對練,功夫可謂突飛猛進,就連小六等上過戰場的也連連誇贊,直嘆這是位天資出眾卻生不逢時的陣前衝殺好苗子。
  
  燕櫻等人雖是捕頭,年歲大、經驗豐富,但到底有官員通病:保守,碰上許倩這種不要命的打法,百招之內勝負尚未可知。
  
  見小姑娘臉都氣紅了,晏驕伸手往她腮上捏了下,看著她瞪得圓溜溜的眼睛道:「這世道就是這樣,不是每個人都那般光風霽月的,想長大,就得學會見怪不怪。」
  
  許倩重重哼了一聲,從鼻腔內狠狠噴出兩道白茫茫的水汽,像極了一頭被激怒的小牛犢。
  
  望燕台的冬季這樣冷,可她現在卻覺得人心冷漠比起寒冬尤甚。
  
  人命關天,朝堂大事,竟也被這些人拿來玩弄,成為他們較量的籌碼。
  
  晏驕順勢收了面上笑意,「沒聽六爺八爺說嗎?燕櫻他們也不是傻子,只怕這會兒早就把線索補上了,哪怕隨手扯個「剛發現」「不想打草驚蛇」的幌子呢,除了我這要去驗屍的人之外,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於大局無礙,即便邵大人有心照顧我,怕也不好發作的。」
  
  這下連宋亮這個直腸子都覺得棘手了,「那該如何是好?」
  
  一陣寒風刮過,吹得眾人面皮發緊,真是心寒尤勝天寒,俱都下意識看向晏驕。
  
  卻見晏驕突莞爾一笑,眼露狡黠,「我也留了一手啊。」
  
  她不也有一條重要猜測尚未公佈嗎?
  
  除阿苗之外眾人雖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如此成竹在胸總是好的,紛紛覺得心中輕快了些,這才有心情去後面伙房胡亂吃了飯。
  
  他們去時,燕櫻和堂溪也剛從邵離淵那裡回來,瞧見飯吃到一半的晏驕等人後,竟一反常態的微笑點頭示意。
  
  許倩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握住了桌下寶刀,殺氣騰騰的瞪過去,從牙縫裡擠出話來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晏驕竟也沒事兒人似的回了個微笑,又輕輕拍了拍許倩的手背,低聲道:「只怕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許倩噗嗤一聲笑出來,果然鬆了手,又夾了個醬鴨腿到碗裡,狠狠扒飯。
  
  對面兩人見他們竟還能笑出來,微微有些詫異,不過馬上又恢復正常,去那一干差役們的桌上坐下,與眾人談笑風生起來。
  
  一時兩邊都悶頭吃飯,氣氛詭異的平靜下來,只是有心人都能察覺到水面下的暗流洶湧。
  
  為將風波控制在最小範圍內,邵離淵早就下令將此地團團圍住,如無他的親筆手令,所有人員只許進不許出,屍體自然也沒辦法運到外面的專業仵作房內解剖,只好尋了前院最寬敞的正廳就地進行。
  
  晏驕才剛過去,就聽外面有人來報說張仵作來了,她忙起身整理了一番儀容,快步迎了出去。
  
  天已經完全黑透了,院子四處石罩子內俱都燃起火燭,就見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脊背挺直,拄著拐杖,慢慢從門外陰影處走了進來。
  
  他身材乾瘦,面上滿是皺紋,但眼神柔和而堅定,令人頓生好感。
  
  晏驕想起方才小八打探到的,說這位張仵作原本是學醫的,後來在一次販藥途中不慎為歹人所害,劫掠財物後丟下山崖,以至於雙腿折斷。若非他通曉醫術,忍痛為自己救治,又抓了附近草藥續命,只怕當時就一命嗚呼了,哪裡等得人來救助?
  
  可惜他傷勢過重,不得不截斷右腿保命,如今用的便是木質假肢。
  
  從那之後,張仵作便立志與天下匪類鬥到底。他身軀已殘,無法以正常途徑入公門,便藉由通曉醫術,對人體結構也熟悉的便利,從醫者硬生生改為仵作。
  
  須知比起醫者受人愛戴敬重,仵作地位素來尷尬,一輩子幹到死也就是個八品。饒是張仵作這般立功無數的,前些年退下來時難得沐浴皇恩,才得了個破天荒的七品恩賜。
  
  正因為此,當初邵離淵招攬晏驕時,明知她勘查手段稍顯遜色,卻也依舊給了捕頭的名譽……
  
  晏驕深吸一口氣,朝張仵作行了個晚輩禮,「夜深寒重,快先裡面請。」
  
  說完,她側身讓出主道,卻沒有一點兒上前攙扶的意思。
  
  張仵作立在原地打量了她片刻,忽然笑了,「我雖閒賦在家,卻也聽過你的大名,不錯,很不錯。」
  
  剛見面就被誇,晏驕還有點不好意思,忙道不敢。
  
  張仵作用沒拄拐的一條胳膊擺了擺手,一邊往裡走一邊道:「不必過謙,咱們這行什麼處境你我都明白,人是一年少似一年,你一個青春年華的姑娘肯把身子投進來,委實不易。」
  
  在年近七旬的他看來,才二十來歲的晏驕可謂青春年少。
  
  這正廳的門檻有些高,張仵作進門時便有些艱難,阿苗本能的想去攙扶,手都伸出去了卻又半道撤回來,如晏驕一般生怕傷了這位老先生驕傲的心。
  
  誰知張仵作歪頭看了她一眼,反倒笑了,又看向晏驕,「這位小朋友便是你的弟子?倒是個好孩子。」
  
  阿苗聞言恨不得將腦袋甩出殘影,慚愧道:「我還差得遠呢。」
  
  張仵作笑了幾聲,有些費力的提著假腿進去,微微喘了幾口氣,看見那臨時搭建起來的架子上放的焦屍後,先低聲念了幾句往生咒,這才擺擺手,「開始吧。」
  
  見晏驕要推辭,他自去拖了一把椅子坐下,「我這把老骨頭如今眼也花了,手也抖了,如今也只是來幫忙的,你我探討罷了。」
  
  晏驕無奈,穿戴好了,「那晚輩就班門弄斧了。」
  
  因死者生前曾翻動過的緣故,屍體表層燒的非常完全,幾乎找不出一點完好的皮膚。
  
  晏驕等人將屍體調整為方便解剖的仰臥位時,不可避免的掰下來許多焦糊的黑色人體組織,露出來裡面紫紅色的生肉。而內層略新鮮的組織深層又緩慢而持久的滲出許多組織液,整個場景既詭異又噁心。
  
  死者生前佩戴了不少首飾,晏驕將它們一一摳下來後擦洗乾淨,果然名貴非常。
  
  張仵作瞇著眼看了會兒,「聽說死的是郡主?」
  
  晏驕化開屍體胸腹腔,聞言道:「說實話,晚輩對死者身份心存疑慮,希望今晚的解剖結果能替我答疑解惑。」
  
  張仵作並未追問,只是點頭道:「不錯,咱們做仵作的最怕先入為主,若一開始就認定是如何如何,豈不是被牽著鼻子走?還驗個甚屍。」
  
  他的說法簡單粗暴,若非場合不對,阿苗簡直能笑出聲。
  
  「根據死者胃內容物的消化程度判斷,她應該是飯後不久就死亡了。」晏驕用勺子將胃袋內的溶液舀出,仔細辨認後忽叫了門外的宋亮來,「你去問問廚房的人,今天一天三頓往郡主院子裡送了什麼飯,要詳細的菜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7 10:11 PM

第142章

  張仵作看著晏驕有條不紊的動作和分派任務,不覺含笑點頭。
  
  他與邵離淵是舊相識,哪怕如今退居幕後,兩人偶爾也會碰個面閒話家常。
  
  之前邵離淵忽然說尋到一顆好苗子,難得還是萬綠從中一點紅,張仵作當時還不信,可後來漸漸留意起來,果然民間多有傳聞,百姓們渲染的厲害程度比邵離淵自己說的更甚。
  
  當時張仵作只是將信將疑,直到今日見了面才知傳言果然不假。
  
  宋亮手腳很快,不多時就提著負責送飯的僕婦來了。
  
  那僕婦傍晚就聽說郡主死了,又不得回家,正自惶恐不安時,忽見個小山般魁梧的大漢雄鄒鄒找自己過來問話,頓時肝膽俱裂,唯恐有來無回,落地之後聲淚俱下道:「大人,諸位大人,民婦只是來做活的,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沒幹啊!」
  
  大廳內拉了屏風,她也看不清後面影影綽綽的究竟是誰,可總歸這些大人們一句話就足以取自己性命,越發恐懼,哭的鼻涕眼淚糊滿臉,當真可憐極了。
  
  她正哭嚎,就見屏風後頭忽轉出來一個眉清目秀,約莫十來歲的小姑娘,頓時愣住,一時竟忘了哭。
  
  阿苗先學著晏驕素日的做派,溫聲軟語安撫一番,然後細細詢問了今日郡主院內接收過的飯食,待問明白之後,便掏了一粒銀錁子送與那僕婦壓驚,「嬸子若回頭再想起什麼事兒來,可千萬記得悄悄地來找我們說。」
  
  那僕婦見非但性命保住了,還額外白賺將近二兩銀子,歡喜登時壓過恐懼,忙磕頭不迭,又連連點頭,也不用人送就腿腳麻溜兒的回去了。
  
  不必阿苗轉述,屏風後面的晏驕和張仵作早就聽清僕婦回話,越發覺得死者並非陂剎郡主。
  
  因時下風氣向來是服侍的人等主子用完飯後再吃,若將主子和下人的飯一併送來時,做奴才的便都是吃冷飯了。
  
  而使團身份不同,那兩名侍女又是郡主身邊的人,後廚也不敢怠慢,所以每日三餐都是掐著時間,估計郡主吃的差不多了再熱乎乎的送來。就連菜色也與郡主所用類似,只不過去掉珍貴之物後數量減半罷了。
  
  那陂剎郡主每日都是午時二刻用飯,約莫兩刻鐘結束,若死的真是她,死者胃容物應該有相當程度的消化才對,根本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完整。
  
  晏驕與張仵作相視而笑,後者越發感慨起來,怎生自己前些年沒遇上這麼個有天分的孩子,不然若收了做徒弟,此生也算不枉了。
  
  一時又羨慕起晏驕的師父,當真是有福,況且能教出這樣的徒弟,只怕也是業內高手,可惜以前竟沒聽說過,當真是一大憾事……
  
  他正思緒翻飛間,忽聽清理完胃袋的晏驕咦了一聲,低聲嘟囔道:「這人胃潰瘍很嚴重啊。」
  
  「什麼羊?」張仵作下意識追問道。
  
  晏驕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又說了個後世術語,忙解釋說:「您看這些位置,死者生前患有非常嚴重的胃病,我家鄉稱為潰瘍,這種程度的話,平時的反應會很明顯的。」
  
  此刻她已將胃內容物清理乾淨,又將胃袋內壁反復沖洗過了,潰瘍面一目了然。
  
  張仵作顧不上之前說的不參與的話,非常積極的湊上去,也瞇著眼睛看起來,一邊看一邊點頭,「確實如此。」
  
  他一把年紀了,哪怕沒有後世那麼多實踐機會,可經手過的屍體也不在少數,自然接觸過類似的胃病。
  
  晏驕高興的說:「我記得使團內有隨行醫官,都是平時伺候慣了的,等會兒我們可以問問,若郡主沒有胃病,那麼就可以肯定死者並不是她了。」
  
  她的笑容極具感染力,張仵作見狀,也跟著輕鬆起來。
  
  不過在接下來將近半個時辰的詳細解剖中,他們再沒有任何具備明顯特徵和獨特性的發現。
  
  到了後半程,晏驕明顯有些體力不支,眼睛都熬紅了,張仵作便與她輪換著來。一老一少深知保存體力的重要性,沒有多餘的話,只是偶爾低聲交流幾句。
  
  兩人都是做慣了的,可謂經驗豐富,又因行事風格和所學所用不盡相同,三言兩語間便能領會到彼此妙處,頓覺精進不少。而旁邊的阿苗更頻頻有醍醐灌頂之感,很快記滿了好幾大張紙,寫的手腕子都痛了也不敢停歇,只待日後慢慢消化。
  
  待結束時,張仵作頗為感慨的活動著微微酸麻的身體,望著晏驕笑道:「到底老了,不中用了,才幹了這麼會兒就累了。」
  
  想他年輕的時候,一口氣剖兩具屍體也不在話下!
  
  晏驕笑道:「您老實在過謙了,這般膽大心細下刀精準,多少年輕人都不及呢。」
  
  有本事如張仵作,聽了這話也難免有點自得,搖頭晃腦笑了一回才道:「大人說的沒錯,你這丫頭最會哄老人家開心。」
  
  頂著睏勁兒忙了小半天,兩人都有些體力透支的感覺,更有點頭昏腦漲胸口煩悶。左右四下無人,也顧不上什麼禮儀形態,便都爛泥也似的癱在高背大椅內。晏驕取了幾顆醬烏梅出來,先笑著獻給張仵作,「來,那我現在就再來哄哄您。」
  
  張仵作哈哈大笑起來,順勢接了烏梅放入口中,頓覺一陣清涼酸甜,三口兩口吮吸了梅肉嚥下,竟又主動要了幾顆。
  
  晏驕也喜他這樣不見外,索性將一整荷包都塞過去,張仵作也大大方方收了,「趕明兒我做些豆腐乾作回禮,滋味兒與別處買的不同。」
  
  兩人說笑幾句,覺得頭腦漸漸清醒後,又命人去叫了使團隨行醫官來。
  
  出了這麼大的事,使團內所有隨行人員俱都惶恐不安,雖然現在已近子時,但依舊無人敢睡。
  
  那醫官哆哆嗦嗦過來時,兩隻眼睛裡都是血絲,然後一開口就是一串鳥語。
  
  晏驕和張仵作:「……」
  
  忘了有語言障礙了。
  
  陰影處的小八噗嗤笑出聲,主動出來幫忙翻譯,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晏驕衝他比了個大拇指,便問醫官,「你家郡主平時身體如何?可有胃部泛酸,噁心嘔吐、腹痛腹脹之類的症狀?」
  
  人都死了,醫官也不明白她問這沒頭沒腦的話有什麼用,不過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道:「郡主素來體格健壯,又愛騎射,頗習得拳腳在身上,等閒男兒不是對手,並無大人所言病痛。」
  
  晏驕微笑點頭,又問了個更加奇怪的問題:「那想來她身邊的侍女也是這般了吧?」
  
  那醫官微怔,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敬畏,搖頭道: 「服侍郡主的其中一個婢女倒是有方才大人所言症狀。」
  
  「哦,那倒罷了,」晏驕若無其事道,又問,「以前在赫特部時,就是那兩名失蹤的侍女服侍你家郡主嗎?」
  
  醫官努力回想了一下才搖頭道:「小人不是郡主跟前的人,對這些不大清楚,只是平時瞧著少說也有六七個,因此番進京不宜帶太多人,這兩個是郡主自己挑出來的。」
  
  當時好些人還有些不解,分明其他幾名侍女都很健壯可靠,為何郡主非要挑個不省心的病秧子帶在身邊。
  
  聽到這裡,晏驕知道已經沒有繼續問下去的必要了,也照例賞了醫官一粒銀錁子,請他回去。
  
  待人走後,晏驕主動向面露疑色的張仵作解惑道:「其實在前幾天,我曾意外與陂剎郡主見過一面,當時隔得遠,還差點將她與那兩名侍女認錯了。」
  
  主僕三人不管是年紀、身高、體態都幾乎一模一樣,如今這屍體面目全非,若非胃部情形,當真難以分辨死者實際身份。
  
  張仵作聞弦知意,「你的意思是,今日禍事,其實是陂剎郡主早有預謀的?」
  
  晏驕緩緩吐出一口氣,「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釋。」
  
  張仵作眉頭微皺,「她圖什麼呢?」
  
  晏驕也有同樣的疑惑。
  
  陂剎郡主費盡心機做這些,究竟圖什麼?
  
  一黑一白兩顆腦袋上都滿滿覆蓋著疑惑,看向彼此的眼神中全是茫然,顯然不太明白陂剎郡主到底是怎麼想的。
  
  「可有什麼發現嗎?」沒想到這麼晚了,邵離淵竟也還沒睡,才幾個小時不見,老頭兒的嗓子都啞了。
  
  晏驕和張仵作都起身行禮,邵離淵擺了擺手,才要說話,外頭急匆匆跑進來一個侍衛,神色複雜道:「定國公來了。」
  
  眾人都是一愣,下一刻便齊刷刷看向晏驕。
  
  晏驕眨眨眼,「不是我叫他來的啊!」
  
  邵離淵一聽龐牧的名字就覺得麻煩,「叫他回去。」
  
  這個時候,肯定是宴會剛結束就過來了。
  
  侍衛為難道:「這個恐怕不成,定國公手持聖旨,說奉陛下的命令前來協助,已經,已經是闖進來了……」
  
  別說無人敢攔聖旨,哪怕沒有聖旨,天下何人能擋定國公?
  
  話音未落,身披玄色大氅的龐牧已經帶著幾個人呼啦啦湧入院內,手中果然高高舉著一個明黃細捲軸。
  
  晏驕就覺得邵離淵幾乎要翻白眼了,額頭上青筋鼓了鼓,終究還是跪了下去,「微臣接旨。」
  
  龐牧先咧著嘴朝晏驕挑了挑眉毛,然後才一本正經的展開聖旨唸起來。
  
  聽完之後,包括晏驕在內諸人的表情都變得十分微妙,總有種感覺:估計聖人是被逼寫的。
  
  內容空前言簡意賅,前後加起來也不過三十來個字,主旨就是定國公值得信賴,邵大人你快叫他從旁協助吧。
  
  邵離淵黑著臉接了旨,若非是正經聖旨托布,彷彿下一刻就要直接敲到龐牧腦袋上了。
  
  龐牧見目的達成,哪裡還理會旁的,三步併兩步來到晏驕跟前,捧著她的腦袋細細打量,一看之下大吃一驚,「怎的累成這個樣兒!」
  
  說完,就擰著眉頭去瞪邵離淵,「人來之前好好地,這才多大功夫,眼裡都冒血了,你們這是正經查案子嗎?」
  
  晏驕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叫他不要說了。
  
  可素來對她言聽計從的龐牧這回卻不理會了,只是臉色不善的看著邵離淵,非叫他給個說法。
  
  一來對方年紀放在那裡,二來還有廖無言一層關係,往年他總是讓著這人三分,可現在卻讓不得了。
  
  邵離淵原本還有些生氣,可此刻見他這般模樣,反而覺得有趣,倒背著手笑出聲來,「如今你竟也是個著三不著兩的了。」
  
  眼見龐牧就要鬧起來,晏驕乾脆掰著他的脖子道:「你倒是聽我說話啊!就是低頭久了控的!」
  
  剛還像個刺蝟似的定國公周身瞬間柔和下來,心疼的將她雙手摀在自己掌心哈氣, 「我這不是擔心你麼,哎呀,這樣涼。」
  
  他跟邵離淵的恩怨由來已久,但兩人都知彼此非那等奸佞小人,剛才龐牧也不過遷怒罷了,顯然邵老頭兒自己也沒往心裡去,不然早勃然大怒了。
  
  晏驕沒好氣道:「若非你巴巴兒舉著聖旨過來,我也不用著急忙慌出來往這青石板地上跪了。」
  
  寒冬臘月滴水成冰,青石板的滋味……誰跪誰知道!
  
  龐牧嘿嘿一笑,就聽邵離淵在那邊冷笑道:「瞧瞧德行吧。」
  
  他可太知道怎麼撩撥龐牧了。
  
  龐牧才要扭頭跟他打嘴仗,冷不防小六突然躥過來與他低聲耳語幾句,前者的臉越聽越黑,最後冷哼的聲音裡幾乎都淬了冰碴子。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龐牧擺手示意小六退開,衝邵離淵不悅道,「你是個為老不尊的,看看下面都帶的什麼兵!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他雖早知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可此刻親耳聽到對方捋虎鬚捋到自家頭上,胸中怒火仍是止不住的往上竄。
  
  若果然捅出大簍子,叫這得之不易的安定太平化為烏有,邊關數十萬將士豈不白死了?他們萬死難辭其咎!
  
  左右戰火沒燒到京城,在那些京官兒眼中,數十萬人浴血奮戰馬革裹屍,也不過是茶餘飯後不痛不癢的談資罷了。
  
  在這件事情上,邵離淵倒是沒有分辨,權當沒聽見的,只去問晏驕與張仵作驗屍結果。
  
  這麼多年來,龐牧與他打過的交道數都數不清,可太清楚眼下的沉默代表什麼了:
  
  這老頭兒分明是默許了自己接下來可能的行動。
  
  哼,這老貨,事到如今竟還打著借刀殺人的念頭,真是算計到家了……
  
  邵離淵確實猜到了龐牧的打算,並且也不打算制止。
  
  官場難熬,許多人在裡頭滾得久了,難免沾染濁氣,尤其燕櫻與堂溪此等有根基的,彼此勾連成串,多年來排擠、打壓旁人的事情幹了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邵離淵雖有心整治,無奈類似小算盤比比皆是,叫人實在無處下手。
  
  不過不要緊,天下還有一個從不按常理出牌,專好管閒事的定國公呢,如此便叫他殺雞儆猴,也好肅清風氣。
  
  得了無聲承諾的龐牧頗有種立刻就攪得天翻地覆的衝動,見晏驕忙著和邵離淵分說案情,他舔了舔嘴唇,將兩隻手捏的哢吧作響,「許久不見,還怪想的,我去找那小郡王聊聊。」
  
  邵離淵詭異的沉默片刻,心力憔悴道:「你好歹留個活口。」
  
  也不知龐牧聽沒聽進去,早已轉身去了,沉重的披風瞬間與夜幕融為一色,波浪滾滾中無端帶了殺氣。
  
  一眾人折騰到天色微微泛白才胡亂回房瞇了一陣,然後便暈暈乎乎去伙房吃飯。
  
  可想而知,當燕櫻和堂溪二人結伴來到伙房,一進門就看見一個面沉如水的龐牧時,心中會如何震驚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7 10:16 PM

第143章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龐牧就在正面朝伙房門口的桌邊大馬金刀坐著,燕櫻和堂溪才剛進門,他就淡淡一眼掃過去。
  
  那二人頓覺好似被針紮一樣,俱是一驚,心道這人怎麼來了?
  
  若在平時,他們自然是巴不得上前攀談,可如今……
  
  堂溪到底沒什麼城府,電光火石間掌心已經淺淺沁出汗水,心如擂鼓的瞟向師兄燕櫻。
  
  燕櫻此刻卻顧不上安撫他,只在腦海中飛快思索起來:他們的手腳向來都是極乾淨利索的,而且大人自然也犯不著再事後告訴,所以晏驕應當不知情。既然如此,定國公必然也是不知道的。
  
  想到這裡,燕櫻心下稍定,便掛上一副驚喜交加的表情,忙帶著師弟上前行禮,「見過定國公,也不知您是什麼時候來的,若有怠慢之處,還望恕罪。」
  
  堂溪早就習慣跟著師兄做,便也一掀袍子行了禮。
  
  大祿並不怎麼提倡見人就跪,官員間尋常見面只需行揖拜禮,不過對於初次拜見官爵遠超自己的人時,往往會跪拜以示尊重,第二次就不必了。
  
  都說定國公為人豪爽灑脫,並不在意繁文縟節,本以為他也會像傳言中那樣叫他們師兄弟二人不必多禮,甚至燕櫻自己都做好了順勢起來的準備,卻不曾想到,龐牧竟一言不發,真就眼睜睜看著他們徹底跪了下去。
  
  膝蓋觸地的瞬間,燕櫻腦中嗡的一聲,一顆心也隨雙膝一併如墜冰窟。
  
  此時此刻,他滿心滿眼只有一個念頭:龐牧知道了!
  
  但燕櫻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對方究竟是如何知曉的?
  
  說到底,沒上過戰場的人永遠也不體會不到諜報人員無孔不入的可怕……
  
  其實龐牧剛才已經跟晏驕吃飽了。因如今驗屍的結果出來了,仵作們便可以暫時休息一下,他把人哄回去補眠之後,又叫了一壺酒、幾樣小菜慢慢的吃,專等這二人到來。
  
  他雖不總在朝堂之上摸爬,但卻擁有野獸一般的直覺和窺探人心的本事,一眼就看破燕櫻小伎倆,當即在心中冷笑出聲。
  
  「哦?你們識得我,我卻不識得你們。」龐牧佯裝不知,慢條斯理道,「我久不回京城,如今的年輕後生都不認識了。」
  
  小些的堂溪只怕都比龐牧要大,燕櫻一聽這話就覺不妙,猜測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來興師問罪來了。
  
  他從來都只在傳聞中聽過定國公的威名,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份壓力會筆直的落到自己頭上,一時間竟有些亂了方寸,不知該如何作答了。
  
  偏神經粗大的堂溪還在習慣性等著師兄主動開口,等了會兒沒等到,就想著決不可叫定國公乾耗,忙賠笑道:「卑職地字乙號捕頭堂溪,這是我師兄,天字甲號燕櫻。久仰定國公大名,一直無緣相見,今日得見,可慰平生!」
  
  龐牧這輩子聽過太多太多阿諛奉承,對此早已麻木,只是渾不在意的嗯了聲,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堂溪活到這麼大,除了當年練武受罰之外,還真沒在大冬天跪過,不過一會兒便覺雙膝麻木疼痛。可偏偏上頭的人似乎忘了叫他們起來……
  
  他尷尬的扯了扯嘴角,想活動下卻又不敢,身子都快僵了。
  
  原本伙房內還有幾個在吃飯的衙役和捕快,可那些人早在這師兄弟倆跪下去的瞬間就見勢不妙溜了:須知早起他們瞧見定國公時,想行跪拜禮可是被對方一口叫停了呢。
  
  神仙打仗,凡人遭殃,兩邊哪個都惹不起,只好跑了。
  
  如今偌大的伙房內僅存的三個人都不開口,氣氛頓時凝滯起來。
  
  饒是粗線條如堂溪此刻也已察覺到不對,後知後覺的想到了某種可能性,腦門兒上刷的冒出來一層油汗。
  
  他這人一緊張就剎不住嘴,回過神來時已經聽自己乾巴巴道:「家父乃前任總捕頭堂銘,這個,這個也是仰慕國公爺久矣……」
  
  話未說完,堂溪就見龐牧忽然扯了扯嘴角。
  
  不是那種發自真心的笑,而是明顯的,帶著一種類似於大人看不懂事胡鬧的孩子一樣的遷就敷衍的笑。
  
  龐牧確實挺瞧不上堂銘的。
  
  昨兒宮宴的幾個時辰裡,小四和小五就已經將燕、堂二人的背景摸了個底兒朝天:
  
  那燕櫻本為獵戶之子,當年堂銘外出辦案,喜他靈巧和一手好箭術而收做弟子,這麼些年下來,倒也混了個人五人六。反倒是小兒子堂溪,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雖不算蠢鈍,但也著實沒有什麼特別出色之處。
  
  再說那堂銘本人,年過六旬,五年前正式退了,他這輩子統共就兩個愛好:收徒弟和查案。迄今為止已經收了將近三十個徒弟,奈何除了燕櫻和堂溪之外,竟都十分默默無聞,勉強塞到下頭諸多府州縣內混吃公飯。
  
  偏這兩個最出息的徒弟竟還是這般品性,叫人如何不輕視?
  
  畢竟本事不夠還能歷練,可若從根兒上就壞了,那就真沒救。
  
  龐牧懶得跟人繞彎子,將杯中殘酒抬手飲盡,冷聲道:「既掛了這身皮,當思為國分憂,為民做主,仰不愧於天,俯不愧于地,莫要背後做那等小算計,叫人不齒。」
  
  「若有不服,堂堂正正拎出來單挑,便是輸了,我也敬你們是條堂堂正正的漢子!」
  
  燕櫻和堂溪剛聽了個開頭就面上青一陣白一陣,只覺那一字一句都好似滾燙的刀子往心口紮。
  
  他這話說的實在簡單粗暴,叫人想裝瘋賣傻都不能夠。
  
  說到最後,龐牧眸色一冷,厲聲道:「如今的江山是數十萬將士和黎民百姓的血肉鑄就,老子多少年帶人屍山血海淌過來的,誰若好日子過夠了,敢因一己私利動了歪主意,別怪我手下無情!先斬了他的狗頭祭帥旗!」
  
  說罷,抬掌一拍,那厚實的酸棗枝桌子便轟然碎裂。
  
  燕櫻和堂溪不由身心劇震,頭腦中一片空白,只覺脊樑杆兒裡的力氣都被人抽走了,腰下一軟,險些跌坐在地,連龐牧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龐牧從伙房出來時,卯時已過,可濃密的烏雲卻結結實實擋住了陽光,只把鵝毛大小的雪片鋪天蓋地的往下砸。
  
  晏驕到底不放心,回房躺了兩刻鐘就出來看情況,兩人半路就遇上了。
  
  「下大雪呢,出來做什麼?」龐牧皺眉道,「有事自有人去叫你。」
  
  「我是怕你把人打死了。」晏驕失笑,「可別忘了我還是正經捕頭呢,哪兒就那麼閒!」
  
  龐牧乖乖點頭,面上終於又重新有了笑意,拱著手奉承道:「是我忘了,晏大人原諒則個。」
  
  兩人低聲交談著進到邵離淵所在的屋子時,正見他在聽一個衙役道:「……臨清先生直接就叫店家幫著把人扭送過來了。」
  
  「臨清先生?」晏驕和龐牧一聽這個名字就驚訝了,「他不是被廖先生罰了禁閉麼,這就又能出門了?他送了什麼人來?」
  
  邵離淵叫他們坐下,「外面已經出現了流言,不過目前傳播不廣,這倒要感謝臨清先生。」
  
  原來臨泉雖被罰,但哪裡耐得住?便於昨日趁廖無言等人入宮赴宴之際,蠱惑了看守跑了。
  
  他素日居無定所,從廖府跑了之後直奔青樓,今兒一大早又去茶館聽戲,結果就聽隔壁包間有人在大聲說什麼「大祿瞧不起人,三皇子意圖凌辱陂剎郡主未果後惱羞成怒,直接將人燒死了。」
  
  臨泉雖不在朝堂,可政治嗅覺卻出奇敏銳,再聯繫昨晚聽到的風聲和近來局勢,當機立斷叫了跑堂一起將人捉了送到刑部,後得知邵離淵在這邊,便親自送來。
  
  他倒也知曉利害,估計自己進門後一時半會難以脫身,索性站在門口交代了就跑了。
  
  案件發生的第一時間就被封鎖了消息,除了兇手和行蹤不明的陂剎郡主及其侍女外無人知曉才對,可如今卻平地起波瀾,原本大家還都振奮了下,以為是哪個成員被捉,結果人帶上來後就失望了。
  
  被臨泉逮了個正著的是兩名形容猥瑣身材瘦小的男子,渾身上下由內而外散發著潑皮的浪蕩氣,此刻見了幾位大人,早就嚇得屁滾尿流,跪在地上磕頭不止。
  
  邵離淵怒道:「你二人也是大祿百姓,不思忠君報國,卻從哪裡聽來的胡言亂語,意要壞我江山社稷!」
  
  那兩個賊眉鼠眼的傢夥抖了抖,小聲道: 「有人給銀子叫做的,小的們什麼也不知道啊。」
  
  「放屁!」怒不可遏的龐牧一人一腳踢翻在地,「見錢眼開,竟連祖宗都忘了!」
  
  比起敵人,他更憎恨這些分明流著漢人的血,吃著朝廷的米糧,卻偏要幫著外人來害自家同胞的雜碎們。
  
  他的力氣何其之大?一腳下去,那兩人便都吐了血,趴在地上氣若遊絲。
  
  邵離淵張了張嘴,卻也理解他的憤怒,倒沒阻攔,只是抓緊時間問那兩人究竟是誰指使的。
  
  那二人當真被嚇破了膽,瞬間打消所有僥倖,強忍著疼痛,一口氣一口血的說了。
  
  「是,是個蒙著面的男人。」
  
  「年輕男人,身材高大魁梧,應當不是大祿人。」
  
  「對,對,他漢話說的十分生硬……」
  
  這兩個潑皮平時只在集市角落棲身,據他們所言,天剛濛濛亮的時候那男人就找上門來。
  
  他披著一件深灰色的大斗篷,全身上下包裹的十分嚴實,連眼睛都被下拉的帽簷擋住了。
  
  原本這兩個潑皮見他氣勢非凡,還以為是仇家尋仇,正想逃跑時,卻見一袋沉甸甸的銀子丟在腳下。
  
  那人如此這般交代了一遍,叫他們專去茶館、酒肆、客棧、妓院等龍蛇混雜,消息傳播迅速的地方大聲談論。
  
  兩潑皮初始聽了這些話也大吃一驚,奈何始終抵擋不住銀錢誘惑,又存著逃脫的僥倖,便真將良心餵狗吃了,去散播去了。
  
  誰知這才到了第二處,就被人逮住了。
  
  強忍著聽他們說完,龐牧直接衝門外呵道:「來啊,將這兩個通敵叛國的混賬拖下去砍了!」
  
  齊遠等人躬身領命,才要拖著那兩人往外走,邵離淵就皺眉攔道:「天子腳下,聖人近在咫尺,你如此行事只怕.....」
  
  龐牧從腰間抽出一枚銅印,咣的丟到桌上,「五品以下,聖人許我先斬後奏之權,大人還有疑慮嗎?」
  
  雖是問話,但他顯然沒有考慮邵離淵態度的意思,說完後徑直朝齊遠一擺手,又問起東南西北四大十六小,共計二十座城門的核查情況。
  
  邵離淵看著齊遠帶人拖著那兩個潑皮越走越遠,眉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顯然對龐牧的做法頗有微詞。可若細細論起來,龐牧似乎又什麼都沒做錯。
  
  家國大事面前,什麼分歧也都不重要了。
  
  邵離淵在心中無聲嘆息,倒也沒發作,「昨日事發時城門已然關閉,本官已下令嚴格盤查,尤其外族,不論男女,近期內皆嚴禁出城,所以陂剎郡主一夥必定還在城內。」
  
  之前他還自稱「我」,可現在卻改口「本官」,明擺著是有了點意見。
  
  晏驕難掩擔心的視線在這兩人之間不斷徘徊,心跳加速,生怕他們真的因為這個案子徹底鬧掰。
  
  反倒是龐牧自己很從容,光明正大的往晏驕手背上拍了拍以作安撫,又神色不變的問邵離淵,「那兩個潑皮直言已經去一地傳播,想必消息很快就會在城中肆虐,不知大人有何良策?」
  
  邵離淵一看他的小動作就冷哼出聲,聞言脫口而出道:「事關重大,還需入宮回稟聖人才是。」
  
  事關朝廷清譽,實在不能等閒視之。
  
  「依我看,大人實不是如此謹小慎微之輩,」龐牧呵呵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此等小事,何須勞煩陛下?況且大人是讀書人,想必比我更明白人言可畏,何謂積毀銷骨眾口鑠金。若等大人入宮回稟,再打個來回,只怕早就鬧得滿城風雨!屆時咱們失了先機,豈不正中敵人下懷?」
  
  唉,文官就是文官,一個個大頭巾讀書讀得腦子都鈍了,全然不知道何謂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兵貴神速,打的就是措手不及,哪兒有敵人老老實實你一下我一下等你的?
  
  邵離淵瞪了他一眼,沒說話。
  
  話糙理不糙,這莽漢說話做事雖然時常氣人,但不得不叫人讚一聲好個殺伐決斷的猛將軍!
  
  不過此事說來簡單,可具體該如何操作呢?
  
  邵離淵不禁陷入沉思,腦海中飛快閃過一個又一個對策,然後又被他自己一個又一個的否決。
  
  既要保全朝廷顏面,又要穩定民心,還要顧忌諸多使團……難啊,難!
  
  晏驕也跟著犯愁。
  
  這耳朵和嘴巴長在個人身上,難不成他們要抓了聽過的人一一教育,說實情並非如此?
  
  誰知龐牧卻突然長長哎了一聲,乾脆俐落道:「莫非人年紀大了便前怕狼後怕虎起來?就叫人去取上幾十面響鑼、打鼓,走街串巷的吆喝,說赫特部陂剎郡主不知悔改,竟妄圖挑起戰爭,禍害百姓,殺死無辜侍女嫁禍朝廷,其心可誅……」
  
  「胡鬧!」他還沒說完,邵離淵已經拍案而起,「本案還在秘密調查。」
  
  他真是受夠了這廝,仗著聖人信任便肆意妄為,直將自己的計劃都打亂了。
  
  龐牧嗤笑道:「邵老頭兒,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瞞得了一時,難道還能瞞得了一世?若你們一味藏掖,反而叫人生疑,倒不如和盤托出,都落個乾淨。」
  
  如此一來,雖然難免被人詬病守備不嚴、警衛有失,連貴人都保護不了、活人也看不住,但這些也不過是小事罷了,比起大局又算的了什麼?
  
  邵離淵被他問住,怔在當場,竟還真就找不出強有力的反對理由。
  
  單純這一件事上,兩人思考方式和行為模式的差異就展現的淋漓盡致。
  
  一直努力縮小存在感的晏驕悄悄舉手,小聲道:「大人,我也同意天闊的看法。」
  
  邵離淵刷的瞪過來,晏驕怕被遷怒,忙搶道:「左右人不是咱們殺的,清者自清,而且宮宴業已結束,公開也沒什麼損失。再說了,若照天闊的說法,還能喚起百姓們對赫特的敵視,順便增強內部團結……請他們幫忙留心,屆時所有人都是咱們的耳朵和眼睛,別說兩個大活人,就是兩隻老鼠也能抓到了!這叫發動群眾的力量,很有用的……」
  
  一刻鐘之後,京城四角忽然鑼鼓喧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8 01:44 PM

第144章

  邵離淵尤擅走一步看十步,一生就是「周全」二字,從未像今天這樣被龐牧催著,腦袋一拍想出來的計策就直接拿出去用。
  
  要說心中一點兒不忐忑是絕對不可能的,奈何聖人許了龐牧先斬後奏之權,幾次三番下來,他隱約覺得自己竟被這莽漢逼的破罐子破摔起來……
  
  下頭差役們是頭一回做這樣的營生,新奇之餘又倍感解氣,敲鑼打鼓吆喝起來格外賣力。
  
  有那腦子活泛的,乾脆現場編了個曲兒,或是直接臨時拉了唱曲的一通大喊。因話語簡單直白,調子朗朗上口,多聽幾遍就有洗腦的效果,百姓們一傳十十傳百,小半個時辰的功夫,恨不得全城都知道了。
  
  「……百姓們都氣的不行,原本對朝廷那點微詞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只是破口大罵那外族賊子,什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跑來匯報的差役說的唾沫橫飛口水四濺,手上的銅鑼都忘了放下,「更有幾家商行掌櫃當場懸賞白銀萬兩,請全城百姓搜索歹人……」
  
  他活了二十多年,頭一回見老百姓們這麼活躍,好些人一聽足足有一萬兩銀子,當場飯都顧不上吃,瞬間丟了碗衝出去,將那貼有陂剎郡主主僕二人畫像的告示欄前擠得水洩不通。
  
  若非職責所在,兄弟們都想親自上場了。
  
  且不說巨額賞金,朝廷這些年待幾個番邦也夠優容寬厚了,誰知那起子人真是餵不熟的白眼狼,都到了天子腳下還想挑撥事端。他們做下此等不要臉的醜事,還想叫朝廷替他們轉圜?做夢去吧!
  
  晏驕大喜,「如今全城百姓齊行動,便如甕中捉鱉,逮到人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了。」
  
  那差役正在興頭上,聽了這話連連點頭,「可不是麼,都搶的什麼似的,衙門的人反倒被擠到後頭去了。」
  
  說罷,又滿臉崇拜的道:「如此神計,敵人必然被打個措手不及。」
  
  邵離淵又好笑又好氣,心道莫說敵人,只怕滿朝文武想破頭也想不到咱們的人會這麼幹。
  
  其實不管大祿還是赫特,亦或其他什麼部族、小國,普通百姓根本懶得管什麼霸權、擴張和復仇的,只要能吃飽穿暖生活富足就好了。
  
  前頭近二十年內戰火綿延不斷,受傷害最深的還不是底層人民?如今好不容易盼來和平,好日子還沒過幾天的,偏上頭的貴族要搞事!若大祿朝廷果然發起怒來,回頭首當其衝的還不是平民?
  
  所以,尤其是那些在城中經營多年,好不容易站穩腳跟的胡商們罵的格外厲害。
  
  見有如此神效,邵離淵的心氣倒也平順許多,擺擺手叫他下去。
  
  那差役抱拳行禮,不曾想撞到銅鑼,發出咣的一聲巨響,不光把堂上三人嚇了一跳,才要進門的燕櫻也跟著一哆嗦。
  
  他娘的,殺人不過頭點地,早上那通呵斥還不夠嗎?現在竟要敲鑼打鼓昭告天下了?
  
  「傻站著做什麼,」見他滿臉呆像,邵離淵微微蹙眉道,「可有結果?」
  
  燕櫻這才如夢方醒的進來,兩隻眼睛根本都不敢直視龐牧,只梗著脖子目不斜視道:「回稟大人,卑職已經查過,事發至報案的半個時辰內,只有兩夥人出去過。一是出去採買藥材的醫官師徒二人,他們早已歸來,且藥舖掌櫃並夥計也都證實了,另外來去的路上他們都遇見過巡街衛隊,前後花費時間也對的上,應該沒有再去別的地方做別的事情。」
  
  晏驕聞言點頭。
  
  赫特部所處環境相對惡劣,植被稀疏,藥材匱乏,平時就有好些商人做藥材買賣,那醫官是要隨陂耶郡王回去的,採買些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恰巧她之前就與醫官接觸過,觀他神色不似另有隱瞞的樣子。
  
  「另一夥就是每日去廚房收泔水的。」燕櫻雖有種種毛病,但能在刑部混到天字甲號的位置,自然也是有真本事的。此刻見龐牧似乎沒有繼續追究的意思,漸漸穩下心神,將自己查到的和推斷都細細說了。
  
  「卑職問了那泔水桶的尺寸和數量,深覺陂剎郡主二人便是藏在裡面被偷運出去。」
  
  光赫特部使團就有六十多人,再加上內外守衛和雜役,近百號人每日產出剩菜剩飯等物不是個小數目,每天光是來拉泔水的車就有三輛之多,而每輛車上都有四個一人多深、三四尺寬的大木桶,別說藏兩個身材瘦削的姑娘,便是十個八個壯漢都不成問題。
  
  邵離淵聽到這裡,便知恐怕便是如此,當即不悅道:「叫那負責盤查的人來見我!」又對燕櫻道,「去追查泔水車動向,速將拉車人提來問話。」
  
  燕櫻飛快的偷瞟了龐牧一眼,見他竟也在似笑非笑的瞧著自己,不覺身體一僵,忙收回視線,「回大人,卑職已讓師弟去了。」
  
  昨日守備的頭目自打出事後就覺大禍臨頭,此刻聽聞被傳喚,當真如遭雷擊汗如漿下。他自知狡辯無用,進門之後直接就跪下了。
  
  「大人恕罪,卑職大意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以後?你還想要以後?」邵離淵怒道,「本官且問你,昨日你可曾查驗?」
  
  守備面色如土,冷汗滾滾而下,喉頭滾了幾下,終究還是老老實實的搖了搖頭。
  
  最初那幾日,守衛們倒還算勤勉,都按照上官指示用銅漏勺細細撈過,確認沒有問題才會放行。可因泔水車日日都來,天寒地凍時做這營生實在又冷又臭,短短四天時間,眾人便從迅速墮落為掃一眼就放行。
  
  他就想著,從廚房到門口少說也得兩刻鐘,桶中又滿是汙物,便是天底下最會憋氣的人也憋不了這麼久,壓根兒就沒想過裡面能藏人。
  
  「簡直混賬!」邵離淵氣的將才倒的茶水砸了他滿頭滿臉,倒背著手下去狠狠轉了幾個圈子,略平復了心氣才指著他的鼻子痛罵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陛下信你用你,派你來負責使團警戒,可你倒好,腦子叫狗吃了不成?如此大的漏洞,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若爾等是那披掛上陣的士兵,何愁朝廷城牆不倒、城門不破!」
  
  那守備被他罵的以頭鑿地,砰砰砰直磕,腦門兒上都見了血絲,然而在場無人同情。
  
  此人玩忽職守證據確鑿,事發後也不主動坦白,誰也保不了他。
  
  邵離淵罵完人,直接叫人將他押下去。
  
  此人最起碼是個流放千里,但凡本案中間略有一點差池,砍了也是活該。
  
  待屋裡沒了旁人,晏驕率先說出疑問:「那冬日的泔水桶又凍又臭更無法呼吸,別說郡主之尊,就是平常人也待不住啊。她們到底怎麼弄的? 」
  
  龐牧正思索間,卻見邵離淵已經默然取了一隻新茶杯,隨手撕了一片紙丟進去。
  
  那紙片比杯口略小,卻比杯身略大些,落了一半就斜斜卡住,頓時將茶杯分為上下兩層。
  
  邵離淵將桌上點心取了一塊捏成渣撒入,就見點心渣被係數擋在表層。
  
  晏驕和龐牧對視一眼,瞬間明白了,「那桶中有夾層。」
  
  邵離淵黑著臉嗯了聲,「傻子都能立刻想到的事情,他做守備多年竟如此不頂用!」
  
  兩個並沒能立刻想到的傻子面面相覷,很明智的進行下一項:「院內侍衛配合倒也能理解,不過據說陂剎郡主從未來過京城,平時也鮮少與外人交流,又是如何提前在城中佈局,派人接應的呢?」
  
  邵離淵挑眉看過來的瞬間,晏驕和龐牧都有種看到老年廖無言的驚恐。
  
  一個邵離淵就受夠了的,等過幾年他老了,罵不動了,廖無言正好接上……這種生生不息真是想想就令人絕望。
  
  「這是你昨夜與小郡王談心得來的?」
  
  本來陂耶郡王對本案也十分關心,可自從昨夜龐牧口口聲聲找對方聊過之後,郡王到現在還沒出現,聽說早飯都是下人端到屋裡吃的。
  
  晏驕神色複雜的看向龐牧。
  
  她倒不認為龐牧會動手,所以:你這是給人嚇自閉了?
  
  龐牧搔了搔下巴,胡亂打了個哈哈,決定裝傻一回,「接應的事暫且不提,左右就在後柴房拘押的使團成員中,我卻額外想起來一件事,那昭琳部與赫特部曾互為姻親。」
  
  其實不光這兩個部族,那一帶周邊大大小小十數個國家、部落之間真要算起來,都有點兒姻親關係。畢竟資源就那麼多,人就那麼點兒,彼此衝突摩擦猶如家常便飯,今兒他們聯合,明兒他們談判的,說著說著就到了要嫁娶來鞏固聯盟的階段。
  
  不過此番入京的幾個使團中,兩代之內有過聯姻的,卻只有昭琳、赫特兩部。
  
  這件事邵離淵還真不知道。
  
  就見龐牧仰頭想了會兒才道:「我隱約記得跑了的這什麼郡主的娘就是昭琳部首領之一的閨女來著,說起來,她還得叫現在昭琳部的首領三舅舅,小郡王為表哥吧。」
  
  晏驕聞弦知意,「你的意思是,這事兒昭琳部也摻和了?」
  
  龐牧桀桀笑了幾聲,神色有點陰狠,「昭琳部現任首領膽小怕事,讓他死都比叛亂容易些。倒是那跟著來的小郡王,據說是個心比天高的。」
  
  不過眼下三人同時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陂剎郡主所作的這一切,陂耶郡王到底知不知情?
  
  這個問題實在令人難以忽略。
  
  若他知情,那是否意味著赫特部本身就暗中準備叛亂?
  
  若不知情,那這小郡王也忒不中用,朝廷是否該考慮另外扶植一位,或是乾脆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三人正沉思時,堂溪就帶著收泔水的老頭兒來了。
  
  老頭兒祖上八代都是土生土長的望燕台人,十分老實本分,很早就開始收集城中各處泔水餵豬、種地,覺悟正經挺高,二話不說就跟著過來了。
  
  外面寒風正隆,穿著羊皮襖子的老人家一張臉都被凍的青紫交加。聽人介紹了上首幾位大人身份之後,他竟噗通跪下磕頭,口稱元帥。
  
  龐牧一愣,忽有恍如隔世之感,卻聽他道:「草民的一個兒子兩個孫子都曾在元帥麾下效力。」
  
  對將士和他們的家屬而言,元帥的稱呼才是最值得銘記終生的。
  
  龐牧忙親自上前攙扶,「竟有這般緣分,不知令郎他們如今?」
  
  老漢神色黯然的搖了搖頭,眾人都跟著難過起來。
  
  龐牧沉默良久,忽朝他鄭重作了個揖,慌的那老漢臉都紅了。
  
  「使不得使不得啊!能跟著您出去做大事,是那幾個小子的福分,也是我們全家的榮光。」他嚇得兩隻手都亂揮起來,語無倫次道,「您這千金萬金的身子,怎能如此!折煞小人了!」
  
  邵離淵心中忽生出無數感慨,似今日這般局面,就是千千萬萬個這樣捨生取義的家庭換來的。
  
  想到這裡,他便也與晏驕一併起身行了一禮,又賜座。
  
  老漢自然千恩萬謝,推辭不過才惶恐不安的坐了。
  
  稍後問起情況,老漢便嘆道:「諸位大人也知道,這臨近年底,吃的難免比平時好些、多些,泔水就格外多,小老兒約莫半個月前又額外雇了幾個勞力,其中有一個聽說是西北逃難來的。其實原本草民不想要他,可又聽說是咱們中原人被扣押了生的,如今不容於天地,草民就,唉,就忍不住想起那幾個兒孫來,一時糊塗心軟,見他雖狼狽些,但約莫是個能賣力氣的,便雇了回家來。」
  
  「那人來了之後果然勤快,沉默寡言不惜力氣,眾人都說不錯。恰巧前幾日使團進京,草民挑了幾個最能幹,話也最少的來這一帶,其中就有他。」
  
  「誰知昨兒下半晌他突然就失蹤了,草民還擔心他遇了危險,打發人出去找來著……誰知今兒一大早就發現有兩個泔水桶並非自家慣用的,又聽街上差爺們說了使團的事,心覺不對,便趕緊過來了。」
  
  說到最後,老漢不禁對自己又急又氣,一張滿是斑痕和皺紋的臉都變成了豬肝色。
  
  「我的兒子孫子豁出命去保家衛國,對得起朝廷,對得起祖宗,」老人哽咽道,「可如今卻出了我這個老糊塗,把什麼都葬送了呀!來日我就是死了,下到地底下也沒臉見他們。」
  
  他本是出於最純樸的善,不惜拋開國恨家仇來收留這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只希望這世上不要再有別的孩子受苦,卻不曾想引狼入室遭人利用。此時的痛苦,悔恨與自責幾乎瞬間擊垮了這個瘦弱的老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8 01:52 PM

第145章

  眾人安慰了秦老漢一回,又請他細細說了那人的身形樣貌,讓畫師做了像。
  
  邵離淵立刻命人將畫像刊刻後大量印刷張貼,又派人去請陂耶郡王前來說話,晏驕則和龐牧親自護送老人家出去。
  
  快到門口時,晏驕忽然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倘若日後有類似的事情,您還會救人嗎?」
  
  老爺子本能的搖了搖頭,可過了會兒,卻又緩緩點了點頭,滿是滄桑的臉上有些落寞的嘆道:「生在大祿也好,身在赫特也罷,總歸都是條命啊!」
  
  他那小孫兒的屍首現在都沒找到,家人便都存了僥倖,想著或許他根本沒有死,只是迷失了方向,或是傷病未癒,然後被當地某個善良的人家像自己收留那漢子一樣收留了……
  
  不知什麼時候,陰霾的天上又落起雪來,刺骨的寒風裹挾著冰涼的雪花刀割一樣紮在臉上,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在外盤旋已久的狂風突的捲進來一團雪花,平地拔了個捲兒。
  
  晏驕和龐牧都下意識瞇了眼睛,睜眼看時,一個與秦老漢有七分相像的中年漢子滿頭是雪立在門口,也不知在外等了多久了。
  
  秦老漢最後對龐牧和晏驕行了一禮,出門與那來接自己的漢子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那漢子面上大驚,二話不說跪下去砰砰砰磕了幾個響頭。
  
  晏驕迅速朝一邊避開。
  
  她無功,沒臉受這些沉甸甸的禮。
  
  龐牧挺直脊背立在原地受了,又微微還了一禮,那漢子刷的紅了眼眶,又磕了個頭,這才從地上爬起來,攙扶著老父親往外遠去。
  
  風雪漸大,路上難免有些濕滑難行,老人家腿腳不好,三步一個趔趄。
  
  那漢子索性在前面蹲下身去,將老父背在背上。
  
  也不知爺倆兒說了什麼,秦老漢突然呵呵笑了幾聲,又嘆息著,用力拍了拍他的脊背,父子倆這才穩穩噹噹的回家去了。
  
  秦老漢父子不經意間的細小舉動猶如一隻看不見的小手,輕輕在龐牧腦海中撥動了一下,然後記憶深處那些塵封多年的碎片就像眼前的風雪一樣,驀的飛起,紛紛揚揚。
  
  龐牧忽然就想起了多年前戰死沙場的父親。
  
  想起自己憋著一口氣,拼了命的將他往營帳裡背,那滾燙腥甜的血卻源源不斷的湧出來,順著縫隙滲透了父子兩人的鎧甲,一直貼到肉裡去,燙的他心都疼了。
  
  他想起父親臨終前吊著一口氣,將泡了血的頭盔戴到自己頭上時的情景。
  
  那時的定國公還只是個尚未長成的少年郎,父親的頭盔對他太大了些,才一戴上,就猛地滑下去蓋住了雙眼,而等他手忙腳亂抬起頭盔時,看見的就是父親至死都牢牢盯著邊關方向的雙眼。
  
  龐牧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這才意識到自己實在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爹了。
  
  畢竟,他是個大人了,一味沉浸在悲痛和思念中的肩膀是扛不起數十萬邊關將士和百姓存亡重擔的。
  
  恍惚間,龐牧感到一陣熱度掌心傳來,垂眸看時,晏驕衝他燦然一笑。
  
  這笑便如冬日陰霾久不見日出後猛然綻放的太陽,熾熱滾燙,瞬間將他心中的陰冷驅除殆盡。
  
  龐牧極其緩慢的眨了眨眼,用力握緊了她的手,只覺一股溫柔而堅定的暖意沿著手臂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叫他全身都暖了。
  
  他悠長的嘆了口氣,似乎感覺到那些悲涼苦楚都如潮水般褪去。
  
  晏驕抬手拍了拍他的脊背,輕聲道:「我在這兒。」
  
  剛才有那麼一瞬,她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孤單的像雪地裡一匹獨狼,無路可退,卻又無處可去,只是固執的往前,也許不知什麼時候走著走著就會直挺挺的死去……
  
  那父子二人的背影很快便徹底消失在茫茫雪幕,龐牧問了句,「當年那些陣亡老兵?」
  
  他分明還沒說完,小四這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娃娃臉卻早已心領神會,「元帥放心,兄弟們都按個人籍貫、姓名,挨家挨戶送的卹銀,還有回單哩,絕無錯漏。也跟地方官府打了招呼,但凡有用人之處都優先考慮傷亡將士家屬。」
  
  就拿秦老漢來說,這一家人無權無勢無關係,若非本地衙門照顧,這從各家使館收泔水的肥差卻也落不到他頭上。
  
  龐牧這才點了頭,與晏驕一起往回走了。
  
  回去的路上,晏驕有意將龐牧從回憶中拉出來,便主動開口道:「那會兒聽你說起陂剎郡主的親屬關係,我覺得在外接應的應該就是她的那什麼表哥。」
  
  陂剎郡主從未來過京城,素日接觸的人也相當有限,很難做出這樣橫跨千里的計劃。但她表哥德爾默卻頗有點能耐,早幾年就在兩地之間倒騰買賣,將赫特的香料、羊皮運來大祿,再倒騰大祿的絲綢、茶葉和瓷器回去,一來一回兩倍的利。
  
  那德爾默很有些認錢不認人的意思,並不大在意兩邊百姓死活,打仗不打仗都無所謂,只別耽擱了他掙銀子就好。當初昭琳部還在遲疑是否要像赫特那樣跟大祿軍隊死磕到底時,就是德爾默鼓動的自家父兄,悄然站在了主動投降這條路上。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德爾默本人和昭琳部都遠比赫特更受朝廷待見,前者個人還被賜了一處城西的鋪面,特別恩准他長期留人在此買賣。
  
  龐牧果然接了話,「我也是這個意思,所以打算等會兒跟邵老頭兒說說,乾脆就以安撫的名義打發人去各使團瞧瞧,著重搜一搜昭琳部使團下榻處。」
  
  陂剎郡主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其他幾個使團必然也驚惶不定。有鬼的自然心虛,沒有鬼的卻也免不了擔驚受怕,若有朝廷使者前去慰問安撫,必然有效。
  
  想到這裡,兩人不由加快腳步,趕緊回去把這個主意跟邵離淵說了。
  
  邵離淵難得看著龐牧的眼睛裡有幾分滿意和欣喜,「我正有此意。機會只有一次,也要留個退路,必然要派個穩妥可靠的人,故而在人選上略有些躊躇。 」
  
  萬一德爾默那邊早有準備,他們去了之後一無所獲又該如何是好?到時對方借題發揮,必然又要為朝廷平添麻煩。
  
  龐牧哈哈大笑,「你的人跟他們沒打過交道,官腔是極熟的,正經事未必應付得來,倒不如叫小四小五一併跟著去,相互也有個照應。」
  
  邵離淵斟酌片刻,雖有些懷疑那兩個侍衛究竟符不符合「穩妥」這一條,到底是點頭應了。
  
  正如他所言,在跟邊疆部落的人打交道這方面,刑部人員確實嫩了些。
  
  龐牧叫小四小五上前,從頭到尾只說了一句話,「見機行事。」
  
  一聽到這四個字,晏驕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來一個困擾自己多年的問題:
  
  這「見機行事」,到底應該見什麼機,行什麼事?根本就跟沒說一樣嘛!
  
  在這種非關鍵時刻,晏驕的疑問基本上就直接寫在臉上,小八就在她身後低聲笑道:「這是元帥給他們放權呢。」
  
  因著秦老漢父子的事,這些人也被勾起舊事,眼見著一時半會兒的,稱呼又改不回來了。
  
  「放權?」晏驕疑惑的轉過頭去。
  
  也不必小八再解釋,小六就已經大咧咧道:「說白了,就是有機會就動手辦事兒唄!」
  
  晏驕:「……」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被帶跑偏了,反正現在怎麼想怎麼覺得有道理。
  
  她才要跟龐牧再說幾句時,外頭的人就稟告說陂耶郡王來了。
  
  眾人忙收了話頭,正襟危坐起來。
  
  也不知當之前龐牧究竟跟陂耶郡王怎麼聊人生的,反正此刻的他看上去比當時在茶館見面時更老實內斂了數倍。
  
  邵離淵和晏驕都下意識的看了龐牧一眼,後者兩手一攤,看上去非常無辜。
  
  陂耶郡王小心翼翼的坐下,非常委婉的問道:「不知幾位大人召小王過來,有什麼是小王可以效勞的嗎?」
  
  邵離淵收回視線,開門見山道:「郡王可識得昭琳部的德爾默小郡王?」
  
  陂耶郡王點點頭,「只是不熟。」
  
  邵離淵唔了聲,貌似不經意的道:「看來赫特部妃子之間的恩怨也非空穴來風啊。」
  
  陂耶郡王放在膝蓋上的手攥了攥,沒否認。
  
  當年的赫特老國王身邊有名分的妃子就有八、九個,沒名沒分的就更多了。其中正妃乃出自昭琳國的公主,也就是如今陂剎郡主的生母。她的出身高,老國王又要與昭琳結盟,所以就對正妃打壓側妃、侍妾的行為視而不見。幾年下來,包括陂耶郡王生母在內的數位側妃、侍妾都鬱鬱而亡。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正妃到底也沒有好結果:她與老國王所生的五兒一女現在只剩下一個陂剎郡主,而自己也在投降當日自刎,首領的寶座兜兜轉轉後竟落到了平時隱形人似的陂耶郡王頭上。
  
  不僅如此,曾被視若掌上明珠的陂剎郡主還要背井離鄉前來和親,嫁的還是個註定登基無望的浪蕩皇子,可想而知,與她要好的德爾默郡王對陂耶郡王會有多麼的不滿和仇視。
  
  這些恩怨昨天夜裡龐牧都跟晏驕和邵離淵細細分說了,此刻倒也不必再解釋。
  
  「聽聞郡主與德爾默小郡王關係甚是親厚。」邵離淵想了下,又問。
  
  陂耶郡王老實點頭,「他二人是表兄妹,兩部離著也不遠,兒時便時常聚在一起玩耍。」
  
  現在兩個小國都支離破碎,降格成部,還多了他這麼個共同的敵人,估計話題就更多了。
  
  晏驕與龐牧對視一眼,心頭微動,當即嘆道:「這青梅竹馬的情分,若非郡主進京,兩邊估計就要親上加親了吧?」
  
  陂耶郡王一驚,連忙搖頭,「這個,這個小王實在不知!而且各部間姻親不少,十個裡怕不有五六個就是親戚,或許,或許長輩們並沒有這個意思……」
  
  確定和親的郡主跟情郎跑了,此事爆出來絕對是驚世醜聞,朝廷的臉面往哪裡放?到時天子一怒……
  
  陂耶郡王急的都站了起來,「赫特當真是誠心與大祿聯姻,絕無二心啊。」
  
  龐牧涼涼道:「你們誠心有什麼用,郡主自己倒是長本事跑了。」
  
  一句話就把陂耶郡王給噎死了。
  
  他一張嘴開開合合,愣是沒發出一個音節,眼見著鬢角都滲出汗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見他把牙一咬,袍子一掀,直挺挺跪下,一字一頓道:「小王素來仰慕中原文化,請聖人務必允許小王入太學讀書。」
  
  三人均是一愣,顯然沒想到他竟能說出這番話來。
  
  單純論身份,他確實夠格入太學,可關鍵在於他乃赫特部最高首領,這麼一來,明面上是讀書,可實際上就是質子啊。
  
  邵離淵沉默片刻,「此事非同小可,需聖人親自裁奪。」
  
  陂耶郡王道了謝,才要離去時,卻聽盯著他看了許久的龐牧輕笑一聲,「郡王果然醉心中原文化,旁的暫且不提,借刀殺人這招用的倒是挺溜。」
  
  陂耶郡王的神情有片刻凝滯,不過馬上就恢復正常,快到令人懷疑是錯覺。
  
  「小王愚昧,實在不知定國公什麼意思。」
  
  「明不明白的,現在也不要緊了。」
  
  龐牧哈哈笑了幾聲,搓著手圍著他轉了兩圈,漫不經心道:「你身為赫特郡王,身份貴重,更事關政局安定,輕易挪動不得。想讀書還不簡單嗎?大祿多得是書籍文獻,郡王走時只管拉幾車回去,管夠。我依稀記得你還有一個弟弟,今年也十三了吧?嗨,也該說媳婦兒了。巧了!陛下前幾日還跟我說呢,有意為幾位公主招婿,不若就請令弟來做個駙馬,一生安享富貴榮華。」
  
  他這番話說的光明正大,可陂耶郡王的冷汗都下來了,勉強擠出來的笑簡直比哭還難看,「這個,舍弟頑劣,難配公主之尊……」
  
  龐牧不等他說完就帶著幾分殺氣的一擺手,強行製止後看向邵離淵,「邵大人意下如何?」
  
  邵大人還真在考慮這個問題,不過就是一開始的切入點不大對:
  
  陛下登基至今也 不過五年,膝下倒是有幾位公主,可年紀合適的要麼已經婚配,要麼訂了人家,肯定不可能再悔婚啊。沒訂婚的……最大的才六歲呢。
  
  龐牧一嗓子倒叫他想起來另一件事:
  
  何謂公主?皇帝之女,可大祿朝開國至今卻不止有一位皇帝呢。
  
  若他沒記錯的話,先帝留下的幾位公主中,確實還有幾位年紀到了卻依舊待字閨中的……
  
  想到這裡,邵離淵毫不猶豫的點頭,「定國公所言甚是,既能成就秦晉之好,又何苦再行他舉?本官這就寫摺子。」
  
  陂耶郡王的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然而龐牧壓根兒不想聽他繼續說話,直接端茶送客。
  
  把人送走之後,晏驕才問龐牧道:「他弟弟是有什麼問題嗎?」
  
  顯然邵離淵也有這個疑惑,茶都端起來了,拿著杯蓋刮了半天也沒喝一口。
  
  龐牧嘿嘿冷笑幾聲,緩緩吐了口氣,「果然但凡是個讀書人都滿肚子壞水,等閒輕視不得啊。」
  
  邵離淵重重哼了聲,晏驕也從桌子底下掐他大腿。
  
  龐牧立刻面不改色的換話題,「按理說,陂剎郡主鬧了這麼一齣,赫特少不得要替她背鍋,留下郡王為人質倒也不算過分。可若陂耶郡王留下,赫特就要另推人上前,而現存全須全尾的王子統共也就那麼三四個,身份最高、年紀最接近的就是陂耶郡王的弟弟。」
  
  說到這裡,龐牧似乎陷入了回憶,「我曾在七年前的宴會上匆匆一瞥。當時那少年才不過六歲,但眼神已經十分銳利,打眼看去就知道是個非常有主見,心性異常堅定的人。」
  
  他看向晏驕和邵離淵,「你們可知我這麼多年來在荒郊野嶺風餐露宿,得出來的金律是什麼?」
  
  晏驕下意識地問:「是什麼?」
  
  龐牧好像回憶起某些不太愉快的經歷,幽幽嘆道,「永遠不要輕視野獸,哪怕是幼崽也不行。」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陂耶郡王確實有點謀算,但畢竟性子就放在那裡,若他為郡王,赫特部必然無憂;可若那小獸崽子上位,就不一定了。
  
  半晌,又聽邵離淵斬釘截鐵道:「本案首尾,他必然早有察覺,只是將計就計。」
  
  甚至還有可能在暗中推了一把,不然光是從郡主所在的院子下到泔水車,就是一個大難題。院內守備不少,怎麼真就無人察覺呢?
  
  三人俱是一陣沉默。
  
  這位陂耶郡王的心眼兒實在不少,不過到底是書生氣了些,稚嫩了些,格局也不夠大。
  
  如果計劃成功,朝廷見繼位的是個年僅十三歲的少年,別說聖人自己,恐怕滿朝文武也都提不起警惕之心來。而且為了展示心胸,或許還會有人自作聰明的請求寬容對待。
  
  這麼一來,陂耶郡王非但保全了赫特部,還替族人爭取了相當一段休養生息的時間和福利,更順便成功將昭琳部拉下水,報了喪母之仇……
  
  原本晏驕沒想那麼深遠,可聽這兩個人言簡意賅分析了之後,突然就打了個寒顫,覺得玩兒政治的人真心可怕。
  
  事發之前,誰又能想到就連看上去老實恭順的陂耶郡王心中算盤也打的劈啪作響呢?
  
  唉,以後她還是老老實實查案子就好了。
  
  正鬱悶間,忽聽外頭一陣響動,外面的侍衛突然滿面紅光的衝進來報喜:「抓到了,陂剎郡主抓到了!」
  
  晏驕條件反射的站起身來,就見小四小五果然押著披頭散髮的陂剎郡主進了院子。
  
  她茫然的眨了眨眼,下意識轉頭看向門口站崗的同樣茫然的許倩,「他們什麼時候走的?」
  
  許倩努力回憶一番,有些不太確定的說:「走了大約……半個時辰?」
  
  晏驕頓時對這些人的效率嘆為觀止。
  
  每個使團下榻的住宅都不算小,就算是沒有任何阻力的挨著搜吧,這麼短的時間也搜不完啊,你們到底怎麼找到的?
  
  能坐上刑部尚書的位置,邵離淵邵大人顯然具有出色的氣魄和非凡的膽量,於是直接就開口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疑惑:「你們在哪裡怎麼抓到的?」
  
  就見渾身純良氣息的小四正色道:「直接搜查名不正言不順不說,而且還容易被人察覺,於是我就順手放了幾把火。」
  
  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一旦起火,任他是天王老子也藏不住了。
  
  順手放火,還幾把……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表情和眼神沒有一點波動,彷彿只是在訴說今天早上他吃了二十五個素餡兒餃子那麼自然和坦蕩。
  
  邵離淵:「……」
  
  希望回頭戶部和工部不要把這筆賬記在刑部頭上。
  
  晏驕看著這個頂著一張純潔無害娃娃臉的青年,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偏察覺到她視線的小四扭頭露出一個稍顯羞澀的笑,靦腆道:「晏大人這麼直勾勾看著我怪不好意思的。」
  
  晏驕直接就給他氣笑了,拱手抱了抱拳,「您可千萬別不好意思!」
  
  說起來可能不大厚道,但她竟然隱約有點同情起地上不斷掙扎的郡主來,非常想要瞭解一下她現在是何心情。
  
  分明挺周密的計劃,又陰差陽錯有陂耶郡王暗中幫忙,以常理來看,走到這一步至少也能攪亂京城一池水。可偏偏遇上這群大智若愚,不安常理出牌的掛逼!
  
  這就好比人家費盡心思在地上設置了九九八十一重障礙,眼巴巴等你闖關呢,這群人卻笑咪咪打了個招呼,然後……
  
  嘻嘻,老子會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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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8 01:58 PM

第146章

  陂剎郡主對這樣的走向和慘烈的結局顯然極不滿意,哪怕被堵著嘴還在拼了命的嗚嗚,一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瞪著堂上眾人。若那眼睛裡能放刀子,只怕這幾個人早已化身肉醬。
  
  不過她現在的髮型很明顯不利於兇狠視線的發揮:
  
  小四的火放的很有水準,導致陂剎郡主逃竄過程中還順便燙了個頭,配合著過年的氣氛,如果不看面上黑灰和堵嘴布的話,整個人就很時髦。
  
  短暫的混亂過後,晏驕等人這才得知,小四他們抓了陂剎郡主現行時,德爾默郡王還試圖從中阻攔,結果當場就被他爹老王爺打斷了腿。
  
  晏驕還專門針對這個細節進行了反復確認,最終得知是真的斷了腿,醫學意義上的斷。
  
  那老王爺謹小慎微了大半生,估計死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會生出如此膽大包天的兒子,瞬間就癱軟了。虧他腦子轉的也快,當機立斷,厥過去之前還不忘抓過侍衛手中長矛嘭嘭幾下下去,德爾默當場趴了。
  
  其他人都被這一通猛如虎的操作驚呆,可回過神來之後,卻都覺得這老頭子是真有心眼。
  
  孩子再不爭氣也是自己生的,到底是護犢子心切:這分明就是以退為進啊!
  
  平時不經常會有這種情況嗎?兩家的孩子打架,家長碰頭後一方先主動毆打自己的孩子表態,另一方就不好繼續追究了。
  
  可惜走投無路的老王爺這一招還是用錯了地方,畢竟這並非簡單的小輩打鬧,國家大事怎能以常理度之?
  
  別說把德爾默的腿打斷了,哪怕就是快打死了,回頭也得吊著口氣抬著進行三堂會審。
  
  主犯從犯都抓住了,案件正式進入審理階段,眾人將戰場轉移到刑部,晏驕第二次近距離觀看了邵離淵主審的經過。
  
  他畢竟是擁有數十年經驗的專業人員,手法嫻熟、技巧靈活,從一開始就完全掌握了節奏,看的龐牧和晏驕這兩個半路出家的夫妻檔自慚形穢。
  
  被動擁有新髮型的陂剎郡主一開始還打算採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措施,結果邵離淵也沒跟她多費唇舌,直接叫人安排了一間最髒最亂最差的牢房給她,一日三餐也是要麼少要麼餿,隔三差五還有一些膀大腰圓的女牢頭轉來轉去罵罵咧咧,更別提橫行的老鼠和蟑螂……
  
  赫特雖是偏遠小國,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陂剎郡主好歹也是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的,哪兒受過這個苦?短短兩天就精神崩潰,抓著牢門混雜著漢話和赫特語破口大罵,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了。
  
  邵離淵提前派了一個通曉赫特語的人在附近守著,陂剎郡主一罵,他就提筆記,最後不僅得到了案件前因後果,還被迫得了一本《赫特皇族恩仇史》,部分情節下流又香艷,非常精彩。
  
  等發洩了一回之後,邵離淵再問,陂剎郡主和上著夾板的德爾默小郡王就配合多了。
  
  赫特部那對同父異母兄妹的恩怨情仇早在兩人出生時就已註定了。
  
  陂剎郡主的母親貴為昭琳國公主,而陂耶郡王的生母卻僅僅是赫特平民之女,身份地位相差懸殊,又要爭搶同一個男人,關係自然極度惡劣。
  
  後來孩子們漸漸長大,又涉及到皇位之爭,後妃們之間僅存的一點表面和平徹底土崩瓦解,明爭暗鬥日趨白熱化。
  
  因沒有強有力的母族做靠山,陂耶郡王的生母很快落敗,並鬱鬱而終,他和弟弟的苦日子隨之而來。
  
  原本按照這樣的軌跡下去,陂剎郡主的兄長繼位是水到渠成的事,但萬萬沒想到,隨著時間的流逝,幾個小國的聯盟軍在與大祿軍隊的對抗中漸漸呈現頹勢,最終徹底落敗。
  
  之後的事情完全超出了赫特高層的控制,他們眼睜睜看著外人操縱了本國內政:爹不疼又沒有娘的陂耶郡王繼位,陂剎郡主和親,赫特由國降部,正式劃歸大祿領土。
  
  將近二十年的戰爭摧毀了無數人的家園和心靈,到了這個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身心俱疲,都在近乎卑微的渴盼著和平的到來。當得到塵埃落定的消息時,所有人都有種「終於結束了」的解脫感,至於上位的究竟是誰,赫特前路如何,反而無關緊要了。
  
  然而處境一落千丈的陂剎郡主及其死忠不滿意,曾與她私定終身的表哥德爾默也不滿意,覺得大祿辜負了自己勸降昭琳部的感情。這兩個人糾集一眾極端分子,試圖做最後的掙扎。
  
  兩個人恨極了陂耶郡王,但同意也明白只要大祿不倒,即便殺了他也無濟於事。
  
  於是打從知道使團要入京開始,他們就開始計劃了。
  
  他們想藉機勾起周邊五國十三部對大祿的不滿和怨怒,若能引發戰爭最好,即便不能,也要狠狠咬下大祿一塊肉來,然後再趁亂私奔……
  
  不得不說,這個計劃十分複雜,想要完成難度極高,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有份參與的侍女、侍衛都做好了隨時犧牲的準備,初始氣氛就非常悲壯。
  
  可等計劃真正實施的那一天,眾人愕然發現竟出奇的順利,預想中的種種意外根本沒有發生,順利到如有神助!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完全沒有像他們預想的那樣發展:
  
  陂剎郡主剛從泔水桶出來不到半天,就絕望的發現自己成了通緝犯,赫特部的名聲一落千丈;而德爾默也驚愕的發現自己提前安排過來的接應人員正在被全城搜捕!
  
  他來過望燕台不止一次了,卻好像是第一天知道這座城裡竟住著這麼多人!
  
  你們他娘的都不用過日子的嗎?大過年的,什麼也不幹了,人手一份畫像四處搜捕,那綠油油的眼睛裡放著光,像極了冬日覓食的餓狼。
  
  託他們的福,別說陂剎郡主了,就連德爾默自己都心驚肉跳的,根本找不到外逃和進行下一步的機會。
  
  這兩位的感覺尚且如此,守城將士們和外面想入城的百姓們則更加強烈而直觀。
  
  有遠道而來的商人像往年一樣準備入城買賣,愕然發現今天在城門口排隊的人似乎格外多,而且每個人的表情中都透著滿滿的亢奮和期盼。
  
  那商人不禁感慨,「到底是天子腳下,百姓風貌就是與別處不同。」
  
  瞧瞧這熱愛生活積極向上的勁頭吧,嘖嘖!
  
  可等好不容易輪到他,守城士兵一句話給他打懵了,「想明白了?進去之後一時半會兒可就出不來了,上頭不一定什麼時候叫放人呢。」
  
  「啥?」商人傻了眼,這啥意思?咋還不讓走了?
  
  不等他出聲詢問,後面排隊排的心急火燎的附近百姓就大聲道:「要不你先去旁邊考慮考慮?別耽擱兄弟們進城賺錢!」
  
  賺錢?
  
  商人本就心思細膩,被這麼一催,反而瞬間做了決定,「進進進,我京城!」
  
  他留心觀察了下周圍人的表情,果然自己這麼一說之後,後面一大片人都發出失望和憤憤然的感慨。
  
  還有人忍不住嘟囔出聲,「他娘的,又來了一個搶銀子的。」
  
  商人懷揣滿腔疑惑進城,然後就被烏央烏央的人群嚇呆了,去到常下榻的客棧一問就給驚出一身冷汗:若非他是常客,每年都在這個時間段自動預定,這會兒才來早就沒處下腳了!
  
  見他滿面茫然,掌櫃的直接就笑了,伸手朝外頭一指,「買賣什麼時候都有的做,可眼下的熱鬧恐怕一輩子就這一回,老弟不妨先去街角佈告欄瞧瞧。」
  
  都是老熟人了,商人知道對方必然不會無故耍弄自己,且也有心為一路來的反常解惑,當即謝過,果然放了行李就馬不停蹄的去了。
  
  懸賞?一,一萬兩?!
  
  當真是京城,連商人也如此有氣魄,甩銀子都是以萬計的。
  
  一年到頭東奔西走做營生,累死累活純利潤也不過三兩千兩的商人激動地臉都紅了,忍不住在心中開始盤算,若自己得了這一萬兩可怎麼花?
  
  他越算越激動,當即決定先把自家買賣擱置一下。
  
  錢不錢的無所謂,主要是那廝欺人太甚,竟欺負到咱們大祿陣亡將士家屬的身上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等會兒,我再看看,那一萬兩銀子咋兌換來著……
  
  不過商人很快就發現了一個不得不面對的嚴峻問題:他沒畫像啊!
  
  見他急的搥胸頓足的模樣,旁邊一個閒磕牙的胖大夫人嗤笑出聲,「外地來的吧?你腿腳也忒慢了。」
  
  衙門幾乎每天都過來投放一批畫像,奈何群眾基礎過於廣泛,無論畫像貼多少都不夠使的。一群人天天在各大佈告欄旁邊蹲守,吃飯都是抱著碗就地解決,貼一張撕一張,都有種理直氣壯的使命感:
  
  我們這是為國效力,懂嗎?
  
  那商人心中一萬兩銀子的美夢瞬間碎了一地,沒有畫像還抓個鳥人?
  
  就在此時,那婦人忽往四周警惕一看,然後神神秘秘衝他招招手,茫然的商人鬼使神差走了上去。
  
  就見那婦人變戲法似的從懷中掏出一摞還沾著乾涸的漿糊痕跡的畫像,壓低聲音問道:「第一手畫像,二百兩一張不二價,要嗎?」
  
  商人:「……」
  
  你他娘的是想錢想瘋了吧?怎麼不去明搶!
  
  大約是這種情況見的多了,那婦人一個白眼翻上天去,當即把那兩片鮮豔的紅唇一張,以一種極具蠱惑性和煽動力的語氣道:「今天花二百兩,明天入賬一萬兩,整整一萬兩!你想想,自己辛辛苦苦一輩子才掙多少銀子?中間勞心受累擔驚受怕就別提了,那得多少成本?現在只需要區區二百兩,只要二百兩,轉眼原地換成一萬兩,足足一萬兩!都夠在京城邊界買宅子了!只要兩百兩,日後兒孫就是京城百姓!」
  
  她一邊說著,商人的呼吸就已肉眼看見的速度急促起來,臉也更紅了。
  
  「來一張!」
  
  ——
  
  群眾的力量是恐怖的,在洶湧的人潮面前,任何陰暗都無處遁形:大年三十事發,不過初四,那負責接應的人就被百姓扭送到官府。
  
  速度之快,效率之高,令接待官員嘆為觀止。
  
  數日前事發時,一眾官員都覺頭皮發麻,因為根據過往的歷史和經驗來看,這種級別的案件非常容易引發連鎖反應,處理和收尾時間都得按月算。
  
  萬萬沒想到,聖人大膽啟用了定國公,而在國家大義面前,刑部尚書邵離淵更與他冰釋前嫌,還真就主動配合了。
  
  這兩人好一通出人意料的亂拳,嗯,完活了。
  
  上到聖人,下到負責收尾的三司併其他衙門都很是亢奮,最終順利通過了定國公和刑部尚書邵大人的提議:
  
  從犯好說,直接殺了完事兒,而陂剎郡主和德爾默郡王既是主犯又是策劃者,試圖挑起戰爭,罪無可恕。但大祿仁厚,不願再見血腥,所以法外開恩,將這兩人貶為庶人,一個嫁與當今的五皇叔為妾,另一個送入太學洗心革面。哦,對了,稍後一併入太學的還有陂耶郡王的同胞弟弟。
  
  下面百姓們聽後,俱都大呼聖人和朝廷仁慈,簡直是以德報怨的典範,越發對那些部族咒罵和痛恨到了深處。
  
  甚至就連那些赫特和昭琳部的百姓們也對這兩個郡主和郡王痛恨不已:國家有難時,你們屁用沒有;如今好不容易來了太平盛世,你們反而來勁了?現在好了,因為你們一點見不得人的心思,兩個部落又要面臨巨額賠款,鬼知道要還到哪一年去?
  
  聖人啊,陛下啊,您怎麼不直接殺了這兩個孽障?
  
  這樣的公主、王子,我們真心不想要啊!
  
  至於朝廷官員麼……還不如給這幾個人一個痛快的!
  
  聽起來朝廷好像是仁至義盡,可當今陛下的五皇叔早就被圈禁了,聽說人都有些扭曲瘋魔了,原來的正妃就是被他折磨而死,兒孫都放出話去不肯認這個爹的。
  
  德爾默倒是入了太學,可太學是什麼地方?有能耐進去的要麼是達官顯貴的後代,要麼是恃才傲物的才子,兩種人都沒在怕的,他一個斷了腿的戴罪庶人進去,能有好日子過?
  
  更別提還有馬上就要過去匯合的仇人之子,陂耶郡王的弟弟,兩人路走沒走穩的時候就恨不得掐死對方了……
  
  這麼兩個人同時出現在遠離家鄉千里之外的京城,湊在一起不死一個絕對不會消停。
  
  綜合整體實力來看,眾人一致認為死的那個不會是陂耶郡王的弟弟,所以邵離淵非常善解人意的事先提醒了昭琳部的老王爺:
  
  「趁早再生一個吧。」
  
  看你這還能打斷腿的體格,應該不成問題。
  
  老王爺貨真價實的哭了。
  
  不過這些後續龐牧和晏驕懶得去理會了,都是後面斷斷續續聽別人當笑話講了聽的,兩人上了摺子之後就理直氣壯的回了家:
  
  這都初五了,他們得趕緊準備成親事宜啦!
  
  聖人接了摺子後不覺好笑又好氣。還有將近一個月,宮裡負責婚慶的人員隨你們調用,屁的時間不夠使!
  
  王公公太知道這兩位的心思了,當即躬身笑道:「定國公還是這樣灑脫,這是為陛下和江山社稷著想呢。」
  
  聖人捏著掌心那枚一併被送還的銅製虎鈕印章長長嘆了口氣,「朕豈能不知?所以才總覺得虧欠與他。」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這個樣子,有事責無旁貸,無事悄然褪去,連請功都懶得做。
  
  聖人看著華美卻依舊空曠的宮殿,忍不住倒背著手轉起圈子來。
  
  訓練有素的宮人們不敢出聲,也只有他自己走動起來,聽著一下一下迴盪的腳步聲,才會覺得這裡還有點鮮活氣。
  
  他在窗邊停下腳步,怔怔看著外面落了雪的梅花出神,也不知想到什麼,突然又興奮起來。
  
  「朕要去給他們做主婚人!」聖人很開心的宣佈,又轉過身來,滿面喜悅道:「兩位愛卿一定很高興。」
  
  王公公:「……」
  
  嗯,那兩位高興不高興的不好說,不過顯而易見,陛下您自己挺高興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8 02:02 PM

第147章

  王公公出來傳話的時候,龐牧正死皮賴臉蹲在廖家準備蹭飯,廖蓁、廖蘅兄妹倆也在,那頭廖無言和董夫人低聲談笑,商議著婚禮細節。
  
  室外寒風淩冽,嗚嗚咽咽吹得妖精下山似的,但室內卻溫暖如春。
  
  屋子起了地龍,燒的暖烘烘熱乎乎的,正中像徵性的擺著個小火爐,上面放著微微沸騰的水壺,蜿蜒的壺嘴兒呼哧呼哧往外噴著白色水汽,既方便隨時添茶,又能叫北方乾燥的空氣舒適些。下面炭火裡還煨著香噴噴的紅薯、土豆、豆干等物,漸漸散發的香氣儼然已經蓋過了牆角數枝怒放的寒梅。
  
  若照廖無言夫婦以前的做派,家中是決計不可能出現這些的,可自打認識了晏驕,這家人身上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都好像被消磨不少,多了許多煙火氣。
  
  如今聖人封筆,太學放假,難得案子也破了,沒了負擔的眾人歡聚一堂,便由晏驕帶著做些外頭風雅人看來十分不上檯面的俗事。
  
  廖蘅兄妹隨晏驕一起蹲坐在火爐前的小凳子上,手扶著膝蓋,三個人六隻眼睛都巴巴兒瞅著,只覺從未像現在這般難熬。
  
  「小姑姑,行了嘛?」廖蘅隱晦的吞了下口水。
  
  晏驕用長長的竹筷戳了戳,嘆了口氣,「再等等吧。」
  
  她從身後拽過來一個小陶罐,將裡頭的毛刷又蘸了蘸,狠狠往豆干和土豆上刷了層紅棕色醬料。
  
  有幾滴醬汁順著滑下去,墜入炭火中濺起幾顆火星,在空氣中劈啪爆裂開來,伴隨著升騰的煙霧,一股香濃到近乎詭異的氣味迅速瀰漫開來。
  
  那豆腐也不知小姑姑怎麼做的,外頭一層硬殼,經炭火一烤便龜裂開來,露出裡面細膩柔軟的瓤兒,濃郁的醬料蓋在金黃的殼子上閃閃發亮,又順著那些裂縫緩緩滲入……
  
  已經是個翩翩少年郎的秀才公廖蓁飛快的眨了眨眼睛,不住地在心中默念: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晏驕換了雙筷子,把另一邊鐵絲網上的小魚乾也翻了個面,又撒了些用胡椒、花椒和辣椒等研磨混合成的粉末。
  
  這魚還是廚房的人上街採買時,攤販做添頭送的,都不算大,可喜肉質細嫩,烤的酥酥脆脆,連骨頭帶肉一起嚼碎了吃,香的很吶。
  
  她這一翻魚,也攪動了一池香氣,那邊廖無言等人也都無心說話了,無奈笑著搖頭。
  
  董夫人抿嘴兒笑,主動幫忙問道:「還有多久好?我叫人燙壺酒。」
  
  廖無言直接吩咐道:「去取梅花酒,最是應景。」
  
  一聽什麼梅花酒,龐牧就習慣性的齜牙花子,不為別的,那什麼花啊草的酒真的太難喝了!
  
  反正他是喝不出來什麼所謂的「悠遠」「清香」,更別提品味啥「風骨」的,入口只覺滯澀,簡直像黑心店家上了一碗青草葉子水似的……
  
  晏驕戳了戳小魚乾,覺得差不多了,取下來一條使勁吹了吹,微微用力撕成兩半,遞給兩個小的,「嚐嚐,魚肉補腦吶。」
  
  雖然這個也實在沒多少肉。
  
  其實去年廖蓁就能參加秋闈的,不過廖無言卻覺得他欠些火候,絕對拿不到好名次,就壓了一年,叫他今年再考。
  
  不過晏驕也不敢問,這位狂人心中所謂的好名次究竟是什麼範圍……
  
  「謝謝小姑姑。」
  
  曾經一天到晚也沒個表情的廖蓁熟練的接了,連上面那點焦糊也視而不見,直接張口細細品嚐起來。
  
  小姑姑總戲稱自己是野路子,做的東西只講究一個痛快肆意,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可如今廖蓁卻覺得這實在有點像返璞歸真。
  
  人是打從一出生便要吃東西的,所求不過果腹,可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修飾之風大盛,許多時候食客竟不知自己吃了什麼,更不知那食材原本應該是什麼味道的。這難道是真的風雅嗎?
  
  但現在他吃的小魚乾卻不是這個樣子。
  
  魚肉本來的腥氣被掩蓋的差不多了,又憑空多了炭火帶來的焦香,肉變得細膩、柔韌,合著麻麻辣辣的調料越嚼越香。
  
  王公公被人引著進來時,看見的就是眼前這一幕:
  
  除了晏驕,幾個大的都在酒桌邊談笑風生,桌上盛放菜餚的器具也被董夫人特意換成了刻意做出古樸痕跡的款式。如果他沒看錯,裡面放的是……小魚乾?
  
  內心永遠活潑的晏捕頭帶著廖蓁兄妹蹲坐火爐前,齊刷刷抬起來的頭顱上,明顯沾著黑灰和因過於亢奮而染上的紅暈。
  
  王公公忍不住低頭看看自己肩膀上堆疊的雪花,用力搓了搓被寒氣吹得發僵的臉,竟有些替聖人委屈起來:
  
  看啊陛下,您一個人守著空洞奢華的宮宇嗟嘆時,這些人在圍爐夜話,快樂燒烤!
  
  「快快快,」沉浸在復雜情緒中的王公公回過神來時,愕然發現自己已經被晏驕拉著坐下,右手掌心內已經握了筷子,「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好趁熱吃。」
  
  王公公眨了眨眼,方才堅毅無比的心靈防線瞬間動搖:
  
  這……來都來了……
  
  到底是陪伴聖人長大的心腹,肩負使命的王公公略嚐了個味兒就忍痛放下筷子,一邊回味著口中外酥裡嫩的醬豆干香味,一邊堅決的將杯盤碗碟都用力朝外推開。
  
  他把聖人的意思說了,眾人俱是一怔。
  
  聖人主婚……
  
  且不說他到底在行不在行,關鍵是他老人家在,婚宴所有來賓估計全程都要繃著弦。
  
  晏驕和龐牧對視一眼,下意識看向廖無言:這事兒是他操辦的來著。
  
  王公公見狀也跟著看過去,臉上不自覺帶了點懇求。
  
  他也知道這婚禮是幾家人差不多一年前就開始籌備的,沒準兒主婚人早就定了,陛下這沒打招呼就準備橫插一槓子,雖說對臣子而言是榮光,但其實也挺不地道的。
  
  「我瞧著聖人好久都沒這麼高興過了。」王公公砸吧下嘴,抄著袖子嘆了口氣,「論理兒,這話原不該我這個閹人說,可幾位大人也都是陛下心腹,應當知道……」
  
  他沒敢再多說,可未盡之意大家都明白。
  
  當今聖人確實挺不容易的。
  
  太后年輕時根本不受寵,娘兒倆都活的跟個隱形人似的,明裡暗裡沒少受了欺負,而先帝根本就懶得管。也就是後來有一回狩獵時,聖人想著太后的皮裘都舊了,後宮嬪妃每每都藉此取笑,他就發了狠,想親手弄點好皮子,省下銀錢還能留給母妃打點。
  
  沒想到他那樣拼命的模樣意外被先帝看見,竟陰差陽錯入了眼,再後來,去西北巡視時竟也順手捎帶上,然後就認識了龐牧。
  
  後來為了穩固政權,聖人沒娶過一個心儀的女子,對外又營造出清心寡欲的形象,日子過得完全可以用寡淡來形容。
  
  有時候龐牧私底下想著,聖人也才三十來歲,可偶然間流露的言行卻像極了那些行將就木的老人,麻木又冷酷,沒有一點兒鮮活氣。
  
  足足三十多年啊,他好像還真沒經歷過什麼發自內心的快樂……
  
  廖無言對聖人沒有那麼多私心,更多的還是從君臣利害角度考量,知道這事兒雖然不是明旨,而且似乎也是商量的意思,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商量和迴旋餘地。
  
  聖人親自主婚是無上榮光,代表了對成親兩家的肯定和看重,成不成的,都得成!
  
  他用杯蓋輕輕刮了下漂浮的茶梗,看著那截小枝杈在淡黃色的水面上起起伏伏,突然抬頭衝龐牧笑道:「陛下果然明察秋毫,這是給你解圍來了。」
  
  龐牧愣了下,心頭突然湧起一點不妙的預感,「莫非你定的是?」
  
  主婚人一般由德高望重的親朋好友擔任,那麼掰著指頭數一數……
  
  廖無言笑的如春風柔和,「正是我的師叔,刑部尚書邵離淵邵大人。」
  
  原本該是他恩師最合適,但老人家幾年前就告老還鄉,聖人幾次三番下詔相邀都堅決不回京,更別提區區一個婚禮,也只好作罷。
  
  龐牧和晏驕:「……」
  
  兩人沉默片刻,忽然齊齊轉向王公公,斬釘截鐵道:「就拜託陛下了!」
  
  我們看聖人就挺好!
  
  王公公心滿意足的回宮了,手裡還多了一個沉甸甸的食盒。
  
  當天晚上,據說御書房頻頻飄出一股奇異的濃香……
  
  王公公走後,廖無言沉吟片刻,寫了一封信,又叫了心腹人來,如此這般囑咐一番,直接打發去尚書府送信去了。
  
  晏驕聽他的意思是讓邵大人照樣準備著,不由疑惑道:「不是說好了請陛下主婚嗎?」
  
  廖無言一臉無奈的看向她,再看看龐牧,「難不成你們真指望陛下?」
  
  準夫妻兩個面面相覷,茫然的看回來,滿臉都寫著:難道不是嗎?
  
  廖無言都給他們氣笑了,估計覺得是大過年的才沒說出不好聽的來,只耐著性子解釋說:「主婚不是小事,陛下政務繁忙,約莫也沒多少時間準備,想必當日不過挑幾樣略說幾句走個過場罷了。」
  
  這事兒肯定是聖人一時興起鬧的,下頭又沒人勸,又不好勸,所以就成了。
  
  可主婚實在不是輕鬆活計,他們難道還能每天進宮一趟問「您準備的怎麼樣了」?到時候他老人家若是出人意料做得來倒也罷了,可若鬧得不好,難不成一眾賓客、滿朝文武都在下面乾瞪眼?
  
  兩人聽後如醍醐灌頂,紛紛狂吹馬匹,最後都被廖無言趕走了。
  
  不過龐牧是回國公府,晏驕是回後院,兩人在廊下進行了一番纏綿悱惻的離別,不知道的還以為以後就見不著了呢。
  
  次日一早,廖無言才一睜眼就被下頭的人告知彩禮中一對彩瓶的花紋出了點差錯,若是重新燒製,必然來不及,氣的他發了好大的火氣。
  
  正訓的負責這部分的人抬不起頭來,門房又傳了話來,說三皇子駕到。
  
  「三皇子來了,說他想....」
  
  若說這京城中廖無言最想打的人中,臨清先生排第一,三皇子肯定是當之無愧的榜眼,更別提眼下大婚在即,他越發不待見這人。
  
  「他不想!」廖無言煩躁的擺了擺手,「去往門口豎個牌子,閉門謝客。」
  
  門房一直等他說完才小聲道:「三皇子說他想來送謝禮和賀禮。」
  
  廖無言稍作沉默,果斷道:「禮留下,人送走!」
  
  想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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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8 02:07 PM

第148章

  整個正月內,望燕台權貴圈子裡都湧動著一股另類攀比之風,熟悉不熟悉的人見面時,不管用什麼寒暄語做開場白,三句話之內必然會拐到一個話題上:
  
  「你接到定國公大婚的請柬了嗎?」
  
  若已拿到的,必然會以一種透著驕傲的矜持點點頭,同時一定要努力擺出一副理所應當的姿態,漫不經心的回答道:「自然。」
  
  若是沒拿到的,哪裡還有臉面再聊下去!
  
  須知聖人可都親口在大朝之日承諾了的,要親自給定國公夫婦做主婚人!
  
  主婚人:聖人。
  
  新郎:本朝活著就以畫像入功臣閣人員中最年輕的定國公。
  
  新娘:空前絕後第一位女捕頭,又有廖無言義妹的名分……
  
  這場婚禮所代表的意義遠比尋常皇子大婚都要復雜深遠的多,可以說它的請柬本身就是對個人身份和政治地位的最直接肯定!
  
  甭管平時吹噓的多麼光鮮,現在連張請柬都沒弄到手,算什麼權貴!
  
  隨著婚期鄰近,大街上越來越熱鬧,三皇子也順勢開了幾場宴會,不免也被問道是否會出席婚禮。
  
  說話的是先帝第七子的長子,真要論起血親,三皇子還要恭恭敬敬喊一聲堂兄。可惜成王敗寇,皇權面前,兄弟又算得了什麼?那人接受不了這麼大的落差,便時常尋三皇子的不痛快。奈何三皇子特別擅長自得其樂,幾乎不將任何事放在心上,這麼多年下來,那人沒得逞不說,自己反倒經常被氣的睡不著覺。
  
  他就想著,廖無言最看不慣那等不學無術的浪蕩模樣,偏三皇子年紀輕輕又不學好,整日與臨清先生攪和在一起,聽說當日他去送禮,連門都沒進去呢……
  
  你爹坐了皇位又如何,定國公還不是不賣給你面子?什麼與陛下情同骨肉,也不過如此罷了。
  
  誰知三皇子還真就笑咪咪的點了點頭,「去啊。」
  
  那人眉頭微蹙,擺出一副好兄長的模樣提醒說:「雖說陛下對你寵愛有加,但廖先生乃……」
  
  他的一肚子話都被三皇子從袖中抽出的大紅請柬扼殺在腹內。
  
  竟然真有?!你,你從哪兒得來的!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三皇子非常善解人意的道:「廖先生給的。」
  
  「不可能!」
  
  無數道聲音同時響起,看向他的眼神中也滿是鄙視。
  
  有個平時跟三皇子關係比較好的紈絝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壓低聲音道:「殿下,您是不是不知道廖先生什麼脾氣?咱見好就收吧。」
  
  以往吹牛逼也就罷了,左右沒人跟您計較,可那廖無言是誰?一張嘴罵遍天下無人能敵,恨不得把「風骨」兩個字刻在腦門兒上,最看不慣的就是你我這種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他會給您請柬?比那陂剎郡主賢良淑德都不靠譜!
  
  玩笑到廖無言身上,您是舒坦日子嫌多了吧?
  
  眾人也都七嘴八舌的嚷嚷起來,意思是讓三皇子適可而止,省的回頭熱血濺到他們身上。
  
  三皇子也懶得解釋,只動作誇張的將請柬在眾人面前擺弄一回,這才瀟瀟灑灑的收了起來,然後刷的抖開摺扇,在火爐邊使勁扇了幾下,幽幽嘆道:「大概是本殿下天生討人喜歡吧。」
  
  眾人:「……」有點兒手癢。
  
  見他們還是不信,三皇子也沒辦法。
  
  這請柬還真是廖無言給的。
  
  嚴格說來,是一對繁花似錦鳳戲牡丹連理瓶換來的。
  
  陂剎郡主案子結了之後,三皇子從聖人口中得知具體細節,決定親自去廖府登門拜訪,藉著送新婚賀禮的由頭來感謝晏驕的作為。
  
  他雖沒什麼貞操可言,但若真被陂剎郡主那樣心懷叵測的娘們兒給利用了,回頭想起來非把自己噁心死不可。
  
  誰知廖無言真就那麼不給面子,連門都沒讓進,可又聽進去送禮單的管事回話說,廖無言在看到那對瓶子後很有幾分歡喜的模樣。兩天後,請柬就躺在三皇子案頭。
  
  具體是為什麼,三皇子實在懶得追究,反正能去湊本年度最大一場熱鬧他就高興。
  
  與外頭那些恨不得去搶一張請柬的人們不同,衛藍等人作為自家人本就是要出席的。
  
  二月初一,他下差後照例與任澤在茶館吃了一回茶,論了一回詩,這才相攜朝外走去。
  
  「聽說你有意去地方上任?」一股冷風吹來,任澤習慣性的將手爐抱得又緊了緊。
  
  他早年隨母親獲罪後發落到天香樓,小小年紀便學著洗衣做飯砍柴生活,什麼髒活累活都被逼著做了,一年下來,手腳便起滿凍瘡。如今雖治好了,但總覺刺癢,若不好生保護也很容易再發作。
  
  衛藍點點頭,緩緩吐出一口白汽道:「朝堂複雜,留在京中不過勾心鬥角罷了,倒不如就去地方上做些實事,若有政績,來日昇遷也容易些。」
  
  任澤淺笑頷首,「我就猜到是這樣,也好。只怕來日你我又要書信往來了。」
  
  說到後面,他面上難免有落寞之色。
  
  知己難尋,更何況他與衛藍經歷相似,能聚在一處日日暢談實乃人生快事。此番分別,相聚又不知何年何月。
  
  衛藍略一沉吟,說出長久以來的想法,「你何不與我同去?你懂我的心思,我又豈不知你亦是滿腔抱……」
  
  他話還沒說完,背後卻突然來了一架雕飾華麗的馬車,兩人俱是下意識迴避,結果那馬車行至近前,忽從裡頭探出來一雙胳膊,猛地把衛藍抓了上去!
  
  朗朗乾坤,天子腳下,何人這般膽大包天,竟敢當街劫掠朝廷命官!
  
  「青空!」任澤先是一愣,繼而大驚,才要去追時,竟發現自己騰空而起,一陣天旋地轉後,就已經與衛藍面對面坐著了。
  
  衛藍:「……」
  
  任澤:「……」
  
  發生了什麼?
  
  滿頭霧水之際,卻見馬車深處一個人一揖到地,「兩位先生救我!」
  
  兩人就覺得這聲音、這身形萬分熟悉,定睛一看,不是定國公是哪位?
  
  聽龐牧說了來龍去脈後,兩人面面相覷,都有些啼笑皆非。
  
  按照大婚流程,龐牧要先去廖府迎親,然後眾人回到國公府見了聖人,這才能到最後一步。但廖無言似乎是想把這些年被「壓榨」的氣一股腦發洩出來,非要龐牧準備催妝詩。
  
  這不要了命了嗎?
  
  龐牧老大一個人,這會兒愁的快成個蛋了,痛苦的搓著臉道:「我要能有那個出口成章的本事,還打什麼仗啊,早考狀元去了!」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手下聚集了一幫蓋世無雙的英勇驍將,打起仗來個個是令敵軍聞風喪膽的好手,但這作詩?
  
  這不純粹欺負人嘛?他得熬到猴年馬月才能洞房啊。
  
  不行,等不了,他就要洞房!
  
  思來想去,在認識的人當中,能與廖無言一戰的恐怕就只有跟著他的衛藍和任澤。而且若不將這兩人抓來,估計當天為難自己的就是他們了……
  
  「兩位,兩位,」龐牧鄭重其事的拜託道,「值此危急關頭,萬望施以援手!不勝感激!」
  
  頓了頓,又壓低聲音,帶著幾分蠱惑道:「難道兩位就不想跟廖先生正面較量一回嗎?」
  
  衛藍和任澤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壓抑不住的躁動。
  
  兩人乾咳一聲,臉上都有點躍躍欲試,不過還是非常勉為其難的說:「較量不較量的倒在其次,難得公爺如此信任,竟將此等重任託付……您想要多少?」
  
  轉眼到了二月二。
  
  頭一天晚上晏驕緊張的就沒睡著,拉著許倩胡說八道的大半夜,直到凌晨時分才胡亂瞇了一會兒,然後約莫寅時就被拉出來妝扮。
  
  「這麼早?」晏驕看著外面伸手不見五指的天道,「難不成咱們這邊也要從早打到晚?」
  
  「想什麼呢,閉眼,」董夫人笑道,將一盒溫熱香甜的膏體均勻塗抹在她肌膚之上,「新娘子要準備的活計多著呢!你先抹上這香膏,然後繼續睡去,一個時辰之後起來洗掉,再用那香胰子細細研磨一回,之後泡個香湯,再以玉容膏潤澤,保准身上又香又嫩……」
  
  說到最後,一眾成了親的女人們便都露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曖昧笑容,弄的晏驕腦袋裡也忍不住車速超標,好像渾身都火辣辣的起來。
  
  許倩進來的晚,沒聽見這些少兒不宜的話題,只是看著外面架子上掛的大紅嫁衣,難得感慨起來,「時間過得真快啊,我上回送嫁的小白這會兒都快生了。」
  
  白寧本想挺著肚子來湊熱鬧,被眾人死命攔下。因圖磬今日要隨龐牧一起闖廖府,只怕到時又是一番混戰,便留下白熙白小四在家看著,等晚宴時再來。
  
  晏驕笑道:「下回就是你啦。」
  
  若是一般姑娘,聽了這話肯定羞澀難當,誰知許倩卻大咧咧一擺手,果斷道:「說這個幹嘛?如今我正是隨大人建功立業的好時候,哪裡能叫這些兒女私情分了神去!」
  
  眾人哄笑出聲,才要說話時,卻隱約聽到外面有了動靜。
  
  「什麼事兒?」許倩揚聲問道。
  
  「說是國公爺來了!」阿苗麻溜兒跑出去問了一嘴。
  
  董夫人一怔,摀嘴笑道:「這才多早晚?他倒是心急。」
  
  說著,又從一隻蓮花匣子內取出一顆淡青色的香丸,拍了晏驕一把,「張嘴,行了,睡去吧。」
  
  上門迎親不嫌早,只要能趕在訂好的吉時把新娘子抱出門就行,現在天還沒亮呢,人就來了,也不知就是這般心急如焚,還是……
  
  龐牧還真是擔心。
  
  似乎廖無言早就猜到龐牧會劍走偏鋒,衛藍和任澤一晚上沒回去他都沒發飆,只是打發人來問了一嘴,確定兩人都在定國公府就安安靜靜回去了。
  
  兩顆希望之星熬了一宿沒睡,這會兒四隻眼睛下面都帶了烏青。
  
  「我只寫了三十八首。」衛藍又往自己嘴裡灌了一口濃茶,苦的眉頭都要豎起來了。
  
  任澤的樣子沒比他好到哪裡去,「我只有四十首。」
  
  他到底在青樓待過十多年,這類濃情蜜意的詩詞更精通一些。
  
  可饒是如此,兩人深知廖無言挑剔的個性,比起數量更重質量,一夜邊寫邊丟,到手的反而不如丟得多。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嘆了口氣,都是難掩擔憂。
  
  齊遠和圖磬交換下眼神,都有點茫然。
  
  「將近六十首呢,都夠出一本冊子了,差不多夠用了吧?」
  
  圖磬努力回憶了下,「我成親時好像只念了兩首。」然後打了將近一天。
  
  任澤衝他們招招手,非常和氣的幫忙算了一筆賬,「類似這種詩,一炷香內先生大概能說……」
  
  正常流程是男方說催妝詩,然後女方也要回,誰先撐不住誰落敗。但問題就在於,男方必須要贏!
  
  任澤只是簡單一說,眾人便齊齊仰頭看天,但見空中星子漫布,東邊日出遙遙無期,俱都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絕望。
  
  老話說得好,當你覺得已經足夠絕望的時候,往往更絕望的事情就會立刻跳出來。
  
  正當眾人準備背水一戰時,三皇子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鑽出來,氣喘籲籲的朝眾人歉然道:「對不住,我沒攔住。」
  
  龐牧一愣,「攔誰?」
  
  三皇子狠狠喘了口氣,一字一頓,「臨清先生。」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他娘的,忘了廖無言身邊還有那廝!
  
  龐牧沉默半晌,突然把手往後一伸,「取我槍甲來!」
  
  老子搶親去!
  
  「元帥冷靜啊!」
  
  兵荒馬亂之中,剛還憂心忡忡的衛藍和任澤竟詭異的亢奮起來。
  
  燈火搖曳下,兩人俊秀的臉上都閃動著躍躍欲試的情緒,哪兒還有什麼忐忑?
  
  「早就聽聞臨清先生文采天成,」衛藍心馳神往道,忽然挑開車簾,「只是一直無緣一見。」
  
  「論起來,臨清先生也是你的師叔了,」任澤笑的文雅而堅韌,不著痕蹟的搶在他前面邁出一條腿,「師出同門,總有見面切磋的時候,不如就將眼前重擔交給我吧。」
  
  「子澈說的哪裡話,」衛藍正色道,抬手將他往回按了一把,「你我情同兄弟,我怎能看你受苦!」
  
  「青空不要這樣。」
  
  「子澈讓我來。」
  
  「還是我來……」
  
  「我來……」
  
  然後眾人就眼睜睜看著兩個身形瘦削的讀書人於黑夜中跳下馬車,拉拉扯扯的往廖府方向而去,那動作幅度越來越大,最後竟一路小跑起來,漸漸消失在眾人視野中。
  
  龐牧:「……」
  
  眾人:「……」
  
  就不是很懂這些讀書人到底怎麼個想法。
  
  待到一行人趕過去時,廖府門前已經開始三角混戰。
  
  廖府門前果然支了個棚子,素來神出鬼沒的臨泉身上披著一床棉被,與衛藍、任澤呈三足鼎立之勢圍著火爐鬥的不可開交。
  
  三人此刻早已忘了初衷,只使出渾身解數、傾盡畢生才學,欲要鬥倒眼前兩人。
  
  但聽佳句橫飛、妙語亂舞,直叫人應接不暇。也不知大清早哪兒來這麼多看熱鬧的書生,一個個伸長了脖子聽,喝彩聲就沒斷過。
  
  一開始還有人奮筆疾書,想把這些絕妙的語句記下來,日後細細品味,奈何場上三人都是天縱奇才,往往一人尚未說完,另兩人就已想好對策,話音未落便脫口而出……
  
  漸漸地,眾人也從最初的驚詫到了麻木,連巴掌都懶得再拍。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今天一口氣聽到如此多高水準的詩詞,只怕日後再聽別的,便覺難以入耳了。
  
  眼見東邊天際隱隱泛了魚肚白,龐牧打個哈欠,扭頭問齊遠,「多長時間了?」
  
  齊遠滿面呆滯,「差不多一個時辰了吧?」
  
  他娘的,以後誰再說書生羸弱,他頭一個掀桌子。
  
  誰也沒想到,最後的結果竟是以臨泉說啞了嗓子而告終。
  
  但衛藍和任澤也沒好到哪裡去,兩個人一張嘴,聲音都劈了。
  
  衛藍咕嘟嘟灌了一壺茶,朝龐牧歉然道:「實在是……」
  
  如同敲破鑼的嗓音一出,他主動閉了嘴。
  
  任澤見狀,索性不開口了。
  
  事已至此,他們也算圓滿完成任務了吧?
  
  誰知就在此時,廖府大門扒開一條縫,管家笑呵呵道:「我家老爺從來不為難人,所以接下來,是筆戰。」
  
  就見剛還奄奄一息的衛藍和任澤刷的起身,雙眼放光,聲音嘶啞的喊道:「我還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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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0-1-18 02:13 PM

第149章

  廖無言表示,既然衛藍和任澤前面已經跟臨泉比試過了,再一個一個的來不公平,所以他非常願意以一對二。
  
  一個時辰後。
  
  新郎陣營中唯二文職人員:衛藍和任澤腫著手腕退下,正式上升為口不能言、手不能書,雙向輸出全面封鎖。
  
  眾人痛心疾首:怎麼就忘了廖無言雙手能書!
  
  他一個人對兩個完全不是問題啊!
  
  此時天已大亮,難得一個晴朗好天,圍觀人數急劇攀升,負責警戒的齊遠硬著頭皮從人群中提溜出一個聖人。
  
  龐牧:「……」
  
  陛下,這種時候您就別來添亂了好嗎?
  
  眾人刷的看向後面被擠得髮亂冠歪的三皇子:一定是你慫恿的!
  
  「我冤啊!」三皇子欲哭無淚道,「是父,咳,父親等不及,非要過來看看,我跟王公公等人苦勸無果,只好跟著過來護衛。」
  
  周圍一眾大內侍衛俱都做尋常打扮,將這父子倆牢牢護在中心,三皇子一顆心更是提到嗓子眼,豁出去要以血肉之軀抵擋任何可能潛在的威脅,結果還被聖人反復嫌棄踩到腳了。
  
  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出宮的聖人自己倒是挺歡樂,「你們都不要驚慌,尋常心即可,不然反倒叫人看出端倪。」
  
  因大婚前後出入的達官顯貴多不勝數,不管哪一位出點什麼紕漏都不行,這一帶打從半月前就由龐牧的人馬親自篩了好幾遍,尤其是最近幾個月剛搬來的住戶、近期僱傭的員工,祖宗八輩都查了一遍,但凡有問題的早弄走了。
  
  尤其最近三天,更是進行了一次打著查找外族奸細的幌子的大清理,現在能進來近距離圍觀的,多是各大家族有名有姓的。有可能你不小心推了一把的,是某尚書之子,不留神踩了你一腳的,昨兒還在朝上進言……
  
  可即便如此,龐牧也不可能放任當今聖上被人家撕扯的衣不蔽體。
  
  他痛苦的拍了把額頭,見聖人難得喜笑顏開的,也不忍心直接把人塞回國公府乾熬,便對小四使了個眼色,「陛下,等會兒怕要亂起來,不如您先去青空、子澈那邊歇息,既不妨礙觀看,到底也安全清淨些。」
  
  聖人好歹還知道分寸,頗有些遺憾的往圖磬手中特製的鈍尖長槍上瞄了一眼,「稍後就準備用這個衝殺了吧?」
  
  齊遠噗嗤笑出聲來。
  
  圖磬沉默片刻,果斷朝橫著衛藍和任澤兩位功臣的馬車方向做了個手勢:「……陛下請!」
  
  聖人長長嘆了口氣,一步三回頭的走了,末了還不忘叫王公公來傳口諭:「陛下說了,等會兒可千萬給他留個空。」
  
  龐牧:「……你去問問他要不要回宮批摺子。」
  
  那頭筋疲力盡的衛藍和任澤正閉目養神,半夢半醒間隱約覺得有人靠近,才一睜眼便猛地跳起來,「陛下!」
  
  這兩嗓子就好比深秋黃昏時,立在枯樹梢頭嘎嘎亂叫的烏鴉,怎麼聽都配不上這兩張如琢如磨的俊臉。
  
  聖人的表情有一瞬間古怪,然後非常真誠的道:「不必多禮。」
  
  見兩人又要謝恩,他果斷道:「不必開口了。」
  
  衛藍和任澤:「……」
  
  您能把嫌棄的表情弄的再明顯一點嗎?以前您見我們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啊!
  
  難為廖無言還記得今天的主要目的,待一勝一負之後便招待人吃了一回酒席稍事歇息,然後宣佈第三場是武鬥。
  
  龐牧等人不禁熱淚盈眶,總算有我們的用武之地了!
  
  廖府裡三層外三層擠的人太多,溫度飆升之餘,風都刮不進來了,穿了一層內襯喜袍的晏驕熱的直出汗。
  
  小八跑進來報信,「許姑娘,該你上場了。」
  
  說好了的,第三場由許倩和宋亮上,一來兩人肯定打不過齊遠和圖磬,男方正好能順勢進來迎親;二來麼,既然知道技不如人,就不必留手,藉機學習下也是好的。
  
  「好咧!」許倩換了一身大紅灑金短打,腦袋上紮了同色抹額,將那柄沒開刃的大刀挽個刀花,英姿颯爽的朝晏驕一抱拳,「大人,看我將他們打個落花流水!」
  
  說罷,果然氣勢洶洶的往三院去了。
  
  董夫人:「……」不用這麼認真,你要真把人打跑了,誰來迎親啊!
  
  晏驕:「……」孩子你打不過啊。
  
  廖無言有伯爵頭銜,依律可建四進宅院,現在眾人所在的便是最裡面,而前頭臨時清理出來的演武場正是三進。
  
  想到這裡,晏驕就耐不住寂寞了,當即叫人取了外頭大衣裳和斗篷來,「走走走,都去瞧瞧!」
  
  董夫人幾欲崩潰,「你是新娘子啊,按規矩不能拋頭露面啊。再說了,這衣服萬一弄髒了可怎麼處!」
  
  「我都拋頭露面多少年了,」晏驕興奮道,「婚服足有三層呢,外頭兩層不還沒穿嗎?我就穿著平時的大衣裳和棉襖、斗篷藏在牆後面偷偷的看……」
  
  這是她的婚禮啊,憑什麼前面大家玩的那麼盡興,偏自己要蹲在房間裡從凌晨乾熬到傍晚,這是人幹的事嗎?
  
  董夫人被她一通歪理說的無言以對,恰在此時,廖蘅小丫頭站在院門口尖著嗓子又叫又笑,拍著手朝這邊喊道:「小姑姑,小姑姑,打起來了,許姐姐好厲害呀!」
  
  「來了!」說時遲那時快,晏驕已經在阿苗和幾個丫頭的幫助下飛快包裹嚴實,趁董夫人不備便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
  
  「哪兒,哪兒呢」大約凌晨三四點時晏驕就被董夫人從被窩裡拖出來了,而現在都差不多下午一點了,她的步數愣是被控制在兩位數,整個人都要生鏽了,此刻一聞到外面冷冽中又透出暖意的空氣,頓時激動的想哭。
  
  奈何這院牆過於坑爹,約莫一米八高,牆體上下各有一個冰裂紋八角花窗,廖蘅那身高剛好適合下面的窗子,可上門的窗子上限卻緊貼晏驕下巴。
  
  新娘子不禁搥胸頓足,恨自己不矮幾公分。
  
  「師父,師父!」正糾結要不要乾脆趴在門縫上看時,阿苗氣喘籲籲的搬來一把小凳子。
  
  「好阿苗,以後師父一定更疼你!」晏驕感動的親了她一口,忙提起衣擺,扶著小丫頭的肩膀上了凳子,正好將腦袋從牆頭探出去。
  
  然後跟龐牧四目相對。
  
  晏驕:「……」
  
  龐牧:「……」
  
  這就有點尷尬了。
  
  晏驕乾笑幾聲,「來了?」
  
  龐牧微微仰臉看了她一會兒,實在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點頭,「來了。」
  
  好在場上許倩和齊遠打的熱火朝天,喝彩聲響徹寰宇,倒是沒人注意到這個角落。
  
  「憋壞了吧?」龐牧小聲問道。
  
  晏驕點頭如啄米,忍不住叫苦連天道:「成親太折騰人了,都不許我動!可我哪兒坐得住!又是塗這個,又是抹那個的,我都快成脂粉缸裡提出來的了。」
  
  龐牧下意識吸了吸鼻子,笑道:「確實挺香的。」
  
  頓了頓又道:「晚上我再好好聞聞。」
  
  晏驕刷的紅了臉,「呸,流氓。」
  
  「對自家媳婦兒不耍流氓還叫男人?」定國公說的理直氣壯,話音未落就聽到牆那邊一陣咕嚕嚕,「餓了?」
  
  晏驕滿臉絕望的點頭,「凌晨起來到現在,兩塊點心,我踏馬的就只吃了榛兒半個手掌那麼大的兩塊點心!」
  
  說什麼穿禮服更衣不便,可也不能這麼虐待新娘啊。
  
  「先墊墊。」龐牧變戲法似的從寬大的衣袖中摸出來一包還帶著餘溫的小肉餅,「雅音教我的,剛才叫人從廚房裡拿的。」
  
  聞著實實在在的肉味,晏驕感動的都快哭出來了,果然就著他的手吃了兩口,這才注意到他一身團花繡錦的紅袍,忍不住誇讚道:「第一次見你穿紅的,真好看。」
  
  「是嗎?」龐牧難得有點不好意思,搔著下巴道,「我不夠白,穿著就跟炭條裹著燈籠皮似的……」
  
  晏驕噗嗤就把嘴裡的點心噴了出來,手忙腳亂擦了一把,又鄭重打量一回,扒著牆頭給他比了個大拇指,「好看,特別好看,誰都不如你好看!」
  
  龐牧才要說話,卻聽到院子那一頭有動靜,兩人一看不由大驚失色。
  
  「媽呀,我哥來了,後面那個是不是臨泉?」晏驕花容失色道,「他可不好對付,我先撤啊。」
  
  龐牧難掩擔心的看著她手忙腳亂往下爬,不多時又看見自己馬上要過門的妻子再次從牆頭冒了出來,臉蛋紅撲撲的,嘴角還掛著一點點心渣子,既緊張又期盼的叮囑說:「等會兒你一定要找到我啊!」
  
  龐牧輕笑一聲,上前在她嘴角輕輕親了下,「好。」
  
  晏驕嘻嘻笑著縮了回去,就聽牆那邊一陣兵荒馬亂,還夾雜著廖無言和董夫人無可奈何的催促和笑罵。
  
  龐牧抱著胳膊靜靜聽了一會兒,只覺得只是這麼聽著,就已經無比幸福。
  
  待裡頭徹底安靜下去,龐牧這才戀戀不捨的轉過身去,一回頭就看見圖磬似笑非笑的瞅著這邊。
  
  「瞅啥?」龐牧大大方方的捏著拳頭過去,見場上許倩已經明顯呈現頹勢,便笑著拍了拍圖磬肩膀,「好兄弟,等會兒靠你了。」
  
  圖磬將手中長槍抖出幾團銀花,雲淡風輕道:「瞧好吧。」
  
  平心而論,宋亮的武藝很不錯,但對上認真起來的圖磬照樣不夠看的,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被掀翻在地。
  
  伴隨著海浪一樣洶湧的歡呼聲,龐牧正式開啟了「散財童子」的進程:
  
  隨行眾人人手一個笸籮,裡面滿滿噹噹堆的都是裝了一百文到十兩不等的紅包,見人就撒,硬生生殺出一條紅色「血路」。
  
  可等他們撒到裡屋後卻愕然發現:屋裡沒人了!
  
  守在門口的小丫頭廖蘅笑嘻嘻要來最後一個大紅包,神秘兮兮道:「小姑姑就在裡面,姑父找去吧。」
  
  說完,小姑娘就咯咯笑著跑走了。
  
  龐牧都給氣笑了,一邊挽著袖子一邊咬牙切齒道:「找就找!」
  
  這最後一進院子屋子雖多,可統共也不過那麼大,距離拜堂還有兩個時辰,他就不信找不著!
  
  然而一個時辰過去了,一無所獲!
  
  齊遠他們都傻眼了,「我們連衣櫃和床底下都翻遍了,沒人啊。」
  
  龐牧有個特點,越是緊急時刻越冷靜,當即招呼眾人坐下,細細詢問了各自查找的地方,在腦海中一點點與這裡的地形和格局分佈對應,確認沒有遺漏之後,也不知想到什麼,仰著頭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找起來。
  
  既然下面沒有,那上面?
  
  然後就見裡間房樑上,自家媳婦兒正滿心歡喜的招手。
  
  龐牧:「……」
  
  他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晏驕立刻毫不猶豫的出賣戰友:「是臨泉讓我這麼幹的,他說不能讓你娶的太容易。」
  
  「那廖先生怎麼說?」龐牧邊找尋上去的路邊無奈問道。
  
  「廖先生平生以來頭一次說他幹的好。」晏驕一口氣賣了倆人。
  
  龐牧覺得自己都氣不起來了,又斜眼看她,「那這主意原本是誰提的?」
  
  晏驕突然有點心虛,本能的挪開視線,小聲道:「他叫我藏起來,我說穿成這樣往哪兒藏?當時就順口說,」她重點強調道,「我真的是順口啊,就說還不如爬上房梁呢,然後臨泉那廝就說好……」
  
  這會兒蓋房子都是真材實料,房梁用的全是一人寬的老料,她現在所處的位置正好是幾根木頭排在一起,別說一個人,就是三個人都躺得下。剛她只不過往豎柱後面一藏,竟然真的沒人發現!
  
  龐牧:「……你們挺能啊。」
  
  這裡是正房延伸出來的小屋,雖比不上正樑哪裡幾丈高,但也差不多有兩人多的身量。
  
  他自己上倒是好上,但卻不好背個人下來。
  
  想到這裡,龐牧又搖頭失笑,仔細估量了位置後朝上張開雙臂,「來。」
  
  晏驕分明沒有恐高症的,但要這麼沒有任何防護措施往下跳卻也覺得腿軟,一開口竟然結巴了,「我不敢啊!」
  
  龐牧啼笑皆非的笑了聲,並沒有任何責怪的言語,只是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來,我一定接接住你。」
  
  晏驕咬了咬牙,突然有點後悔配合臨泉他們胡鬧了,「那,那你接穩了啊。」
  
  龐牧點點頭,「嗯。」
  
  「我可沉了!」晏驕快哭了。
  
  龐牧笑出聲,平靜的語氣有著出人意料的安撫效果,「當年大半江山的安危我都接的住,如今,也能接得住你。」
  
  晏驕緊張的心情奇蹟般的平復下來,兩眼一閉,張開雙臂,縱身一躍。
  
  「我來啦!」
  
  繡滿了富貴花開鳳飛於天的大紅喜袍在空中猛地蕩開,猶如鳳凰展翅,發出獵獵聲響。
  
  墜落的過程比晏驕想像的更快,更短暫,好像只是瞬間,她就落入了一個堅實而溫熱的懷抱。
  
  有人重重地在她眉心吻了一下,聲音沉穩依舊,「瞧,我接住你了!」
  
  伴著狂亂的心跳,晏驕狠狠抱住他,「嗯。」
  
  我也抓住你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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