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竹馬
裴川的手好幾次抬起來,又僵硬地放下去。他沒法抱住她,和推開她一樣困難。
貝瑤心跳也很快,這種感覺對她來說陌生又新奇。
直到發頂的雪花被他的體溫融化,帶來一點涼意,她才從他胸膛前抬起頭。
「我、我好點了。」
她暈乎乎捂著自己額頭,那裡好燙,似乎被少年過高的體溫灼傷。
她抬眸看他,昏暗的光下只能看到少年下顎輪廓。
裴川垂眸:「嗯。」
他手指微蜷,發現自己在貝瑤面前似乎總是不會說話。他諷刺吳茉的本事在她面前自動失了靈,他也想摸一摸自己快跳出胸膛的心臟,然而她還在,裴川就只有沉默。
貝瑤總算想起了正事,問他:「你的手好點了嗎?」
「好了。」
「我看看。」
她還記得裴川傷的是右手,她輕輕抬起那只受傷的手,繃帶包得很緊,白色哪怕在夜裡也分外顯眼。
他低眸看她,女孩子的力度很輕,像是指尖觸到了軟軟的棉絮,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像是捧著什麼易碎的珍寶。
然而他知道自己不是什麼珍寶,在雨雪中走過,火中錘煉過,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東西能摧毀他。而且即便是他親生母親蔣文娟,也嫌他髒的。
輕輕托著他右手的兩隻小手很軟,比他的體溫涼一點,白皙的膚色在夜裡也可見,手指纖長漂亮。而裴川的手是練拳擊的手,指節寬大粗糲,雖然天生修長,卻並沒有半分少年氣的秀氣。何況包著繃帶,並不好看。
他知道一切不好看的東西,都容易引起人牴觸的情緒,或者說,反胃。
裴川收回手:「已經好了。」
貝瑤分明看到了裡層繃帶不一樣的顏色。
她沒有追問,只不過心中怪怪的情緒更加明顯了,裴川是不是不喜歡她的親近啊?怎麼她靠近他全身僵成了一塊石頭?她看看他的傷好沒好,他連指節都是僵硬的。
心跳震顫得那麼厲害,難不成是因為排斥?
貝瑤意識到這一點,心裡悶悶的。
她主動讓開:「嗯,你走吧。」
她向來不會為難人,裴川不喜歡的事情,她就不會做。她退開,讓裴川走出來。少年隱忍地站了兩秒,從她身邊走過去。
貝瑤想了想,笑著道:「裴川。別抽煙了,不好聞,對傷口也不好。」
他腳步頓住。
少女聲音很溫柔:「還有,聖誕快樂,要好好學習呀。」
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左手捏緊煙頭,最後離開她身邊。
沒了遮住雪花的大樹,雪就落在他冷峻的臉頰上。
傾世的聖誕節辦得特別熱鬧,金子陽他們也玩得很快活。裴川走出老遠,還是忍不住回了頭。
貝瑤已經不在大樹下了,他這才摸摸自己的心臟,悵然若失。
~
陳菲菲拎著一閃一閃的星星燈,問貝瑤:「剛剛你去哪裡了呀,我一轉頭你就不見了。問楊嘉,楊嘉也沒看見你。」
少女心事,像是鎖緊了的日記,貝瑤半晌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好在陳菲菲只是隨口一問,她更八卦寢室裡吳茉的事:「吳茉也不知道去哪裡了,你說她為了之前那個事,和寢室其他人鬧成這樣又是何必呢?」
只有貝瑤知道,吳茉似乎不僅僅是為了丁文祥那件事。
吳茉對貝瑤的敵意,更多的可能是來自於裴川。
「菲菲,你說,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呀?」
這話題轉變得太快,陳菲菲看見貝瑤眼裡的茫然,心裡一跳,不是吧!校花終於開竅了,開始好奇喜歡人是什麼感覺了?
那人是誰!嗷嗷嗷陳菲菲彷彿已經窺見了還沒開始的八卦。會不會是一班的班草韓臻大帥哥!
陳菲菲心中小人狂舞,面上壓下激動說:「我也不知道,但是約莫可能是一直想見到他,看見他會很高興,看不見會想他在做什麼。怎麼了,你覺得自己喜歡誰?」
貝瑤仔細想了想,她紅著臉悄悄在陳菲菲耳邊說了一個名字陳菲菲晴天霹靂:「不、不是,你聽我講,怎麼會是他呢?我剛剛講的,那也可能不是喜歡,可能是出自緊張啊什麼的。」
陳菲菲語無倫次講了一大堆,摀住臉:「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嗎?之前的帖子裡,他可不是什麼很好的人啊。」
貝瑤和她一起往回六中的路上走。
天幕是一眼望不見邊的黑色,貝瑤反駁:「他挺好的,我認識他十多年了。」
「那也有可能是出自青梅竹馬的關懷,我也有個竹馬啊,來學校久了回去每次看到他都還挺激動的,可我並不喜歡他。」
貝瑤被陳菲菲講得有些疑惑。
陳菲菲趁熱打鐵:「是吧!可能就是相處太久的感情,人之常情嘛,那可不是什麼喜歡。」
陳菲菲不喜歡裴川,比起一無所知的貝瑤,她從高一就開始看論壇和貼吧。裡面曾經有好幾個關於裴川的帖子,有緋聞、也有對他的形容。
那人又冷又傲,說不定女朋友都有過幾個了,他能對貝瑤真心麼?說不定是和丁文祥一路貨色。
而且之前又傳出來他的家世問題,沒錢還裝什麼裝啊,人品就不好。
主要是,那些八卦裴川的帖子,沒多久就會被刪得乾乾淨淨。由此可見,這還是個不好惹的、小心眼的少年。
陳菲菲瞧貝瑤當真在認真思考,一咬牙又加了一劑重藥:「他多半也就是把你當小青梅呢。」
是這樣嗎?
~
青春期的小秘密,像是種下一顆很小的種子,每想一次,它就長高一寸。
過了聖誕節,時間飛快,很快就迎來了高二的統考。
期末考試依舊是一三六混考,最初的一三中校長曾經是同學,關係相當不錯,兩所學校混考的主意是一中校長提出來的,畢竟將來高考是全市的競爭,也是全國的競爭,提前知道自己學校水平不是什麼壞事。
後來這個考試模式就留存了下來,六中的校長一合計,也請求一起考,於是C市考試成了最獨特的模式,年年期末一三六混考,等到高三摸底考更是每次都統一。
出成績那天,卻傳出了一件大事。
三中有人作弊。
標準答案洩露,三中有人數學和理科綜合考了滿分。
擱在以前,這是不可能的事。
以往的考試,沒有一次有人能把數理化生考成滿分。這年是2008年一月,三中還沒有在教室安上監控。然而滿分的試卷,彷彿成了如山鐵證。
因為是聯考,一三六中都知道了這件事。
貝瑤上廁所回來,聽見有人說:「紅榜拉出來了,第一名秒被撤榜,聽說是因為作弊。」
「真的呀?」
「當然了,你見過誰數理化生可以考滿分嗎?」
「誰啊,膽子這麼大,聯考作弊處罰得最嚴了。」
「三中的裴川,聽說過沒。」
貝瑤抬眸,立馬往樓下跑。果然長長的紅榜掛了出來,上面表揚了三所學校的前兩百名,還各自統計了學校進入前兩百的人數。
她的目光落在第一,那個名字被人用黑色的墨汁化掉了。
紅榜是電腦整理出來的名次,墨水則是人為判定的污點。
貝瑤看著那一團墨,還有看榜的人指點議論第一名,心裡第一次生出難以壓抑的憤怒情緒。
為什麼數學和理科綜合滿分,就一定是他作弊?
他們六中尚且討論得這樣激烈,那麼三中呢?
三中的規矩是聯考作弊留校察看。
貝瑤不相信裴川會作弊,很小她就知道裴川有多聰明,老師還沒有講過的東西他就會。有時候老師都覺得困難的題,他看一眼就知道怎麼做。
貝瑤心裡憋了一股子火,像是自己的看重的,被人隨意污蔑糟踐。
很快處理就出來了,記大過處分。
這事讓許多人都意難平:「嘁,什麼呀,不是說三中處罰很嚴重嗎?為什麼不開除,說不定還有別人也被傳了答案呢,那前兩百都有水分。作弊的這麼多,考試還講究公平嗎?」
「要我說,就該開除啊,不開除也至少留校察看處分吧,記過算什麼!」
連陳菲菲都說:「瑤瑤,你說他哪裡弄來的答案?」
貝瑤繃著臉:「他沒作弊!憑本事考出來的成績。」
陳菲菲心想,臥槽這你能信麼!
陳菲菲真想捏著貝瑤不開心的小臉晃晃,他是什麼人,他能考三所學校第一?
「瑤瑤,不是我不信你啊,主要是滿分,一科滿分就算了,他四科都是滿分。要是他有這水平,以前怎麼沒考好過,上次前兩百都沒上,現在一下子就第一了。」陳菲菲心想,這種在學校就沒人管得住的人,抄也悠著點抄啊,哪怕抄個統考前一百,也比這個可怕的第一名好。太猖狂了吧。
貝瑤愣住。
是啊,他為什麼以前不好好考,這次卻考了第一名?
為了……什麼?
她恍然記起,聖誕夜那晚,自己對他隨口的祝福。
她說了什麼?
裴川,聖誕快樂,要好好學習呀。
~
三中年級主任辦公室,張主任說:「你說說看,還把答案給了哪些人?」
他身前的少年低眸,漆黑的眼睛落在名冊上。
裴川冷冷看年級主任一眼,轉身就走。
張主任氣急敗壞道:「你走!你今天敢走,三中今天就容不下你!我教書這麼多年,什麼樣的學生沒有見過,你這樣無法無天的人,以後出了社會也是敗類。我們三中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裴川的班主任老師說:「張主任!」這話說得太難聽了吧。
裴川回眸,他輕嗤一聲:「你這種主任,還不如我這種敗類。」
張主任胸口氣得起伏:「陳老師!看看,這就是你們班上的學生,我們對他寬容處理,最後只記了過,他是什麼態度!」
陳老師也頭疼極了,然而身為老師的責任讓她開口:「這件事不是還沒調查清楚麼,裴川也沒說他自己作弊了,您這樣說他確實不太好。」
「沒作弊!我怎麼就不知道你們班上有個這麼能幹的學生呢!聯考第一,數學理綜全滿分,他這麼厲害你信嗎?」
陳老師啞口無言,她也沒辦法:「好歹把事情調查清楚吧,他當初是保送進來我們學校的,底子和基礎肯定有保障的。這段時間也沒逃課,期末在複習。總之,我去讓他解釋一下,您先不要把剛剛的談話上報給學校那邊。」
張主任黑著臉,揮了揮手。
三中校園堆了一層很厚的積雪,季偉抱著書,訥訥問:「川哥,怎麼辦啊?」
鄭航說:「我回去給我媽說一下,放心吧,沒大事的。」
金子陽擠眉弄眼:「川哥,你哪來的路子啊?上次數學考滿分,這次還是滿分,牛逼啊。而且聯考敢這麼幹,你是第一個,你就是這個!來根煙不?」
金子陽大拇指豎起來。
裴川接過那盒煙,一個投籃姿勢,它穩穩落進了垃圾桶。
金子陽:「……」
裴川說:「我心煩,別逼逼。」
下午陳老師來到教室最後一桌:「裴川,你到底有沒有作弊,得給年級主任講清楚。不是老師不相信你,有什麼你總得自己說出來。」
九班的同學齊刷刷回頭,悄悄看裴川。
裴川說:「說什麼?」
陳老師說:「比如,以前你成績很少及格。這次為什麼會考這麼好?如果不是作弊,你總得給老師們講講原因吧。」
為什麼?
同學們屏住了呼吸。
陳老師無奈道:「三所學校聯考,這就不是我們三中一所學校的事,你想清楚了,這事挺嚴重的,哪怕是……」她看了眼鄭航,想起他媽媽是副校長,學校的臉丟了,副校長總不能一味包庇吧。主要還是得裴川說原因。
「如果你有作弊,咱們就承認,以後改正。如果沒有,那就說出原因,解釋清楚,讓大家相信你。」
裴川握緊了筆。
他的右手已經好了,心臟她靠過的地方還有餘熱。
裴川無所謂地笑了笑:「你們覺得是作弊,那就是作弊啊。」
哪來什麼突然考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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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乖一點
按理說,期末成績出來第二天就該放假了,可是「作弊」一事出來,比起以往鬆快的氛圍多了一分八卦。
其實往往學校不會這樣輕易判定一個學生作弊,這次年級主任這樣果決,主要是三個原因。
第一,裴川的歷史成績與統考第一相差甚遠,正常人都不會相信有誰能在一個月的時間突飛猛進。
第二,聯考事關重大,三中如果處理得不快,那麼對所有即將放寒假回家過年的的同學來說都是心中一根刺。
第三,明天放假了,沒有時間再讓裴川考一次試。
普通作弊不是醜聞,答案洩露卻是醜聞。因為同學們會懷疑,三所學校的聯考,為什麼就你們三中有人能弄到標準答案?
他們會猜忌,難不成三中一直以來成績都是虛假的嗎?
事關學校名譽,年紀主任幾乎下意識就想立馬給出說法平息這件事。畢竟明天就要放假了,所有學生都將回到家裡去,這件事處理不好,別說學生,就連校領導都過不了一個好年。
偏偏那個學生是塊硬骨頭。
晚自習開始的時候,裴川依然不去給一個解釋。陳老師說:「裴川,老師只能聯繫你的父親了。」
裴川突然站起來。那個時候教室裡很安靜,幾乎所有人都聽見少年冷冷地說:「我資料上寫了,沒有父母。」
教室裡針落可聞。
裴川拿上自己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出了教室。
C市的冬天,大雪天氣沒完沒了。
他踩在雪地裡,落下深深淺淺的腳印。
貝瑤跑到三中來正好遇到他往外走,三中學校夜晚的燈盡數打開,她圍著紅色的圍巾,喘出來的氣在冷空氣中是白色的。
「裴川。」少女跑到他身邊,「你要去哪裡?」
裴川看見他的「原因」,他抿唇:「你來做什麼?」
「你沒作弊,為什麼不解釋?」
那雙眼睛又軟又亮,裴川看著她:「有什麼好解釋的。」
貝瑤說:「你跟我走,我們一起去證明。不可以讓人冤枉你。」
裴川低聲道:「貝瑤,那不重要。」
她歪頭疑惑道:「什麼?」
裴川別開眼。
那些都不重要,分數、名聲,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世上萬般,只要你講,我就會拼了命做到。
偏偏原因和感情,卻必須三緘其口,不能說給任何人聽。
貝瑤眨眨眼,她說:「回去好不好?」
裴川眸色沉沉,往校門外走。
貝瑤看著他背影,還在想那種可能。為什麼不解釋呀?真是她想的那樣嗎?
她摸了摸自己柔軟臉頰,有些熱。
裴川是不是……也像自己有點喜歡他那樣,其實在為了她一句話在努力認真?
一想到這種可能,她眼裡忍不住綴上清淺羞怯的笑意。
「裴川。」她手做成喇叭狀,拉長語調,聲音在冬夜又軟又甜,「裴川——」
他回頭。
貝瑤說:「你回來呀。」
她在雪地裡衝他招手,戴著正紅色圍巾,像個喜慶的小糰子。臉頰粉嘟嘟的,眼睛裡像是盛了一灣清透的湖水。
他心臟有力地跳動,有那麼一瞬,毫無辦法。
裴川的原則、憎惡,在那雙清透的杏兒眼裡,沒有容身之地。
他甚至有些惱恨的情緒,他都沒打算怎麼樣她了。她能不能自己乖一點,安分一點。
你乖一點好不好?自己離我遠一點行不行?
然而小糰子在冰天雪地裡,含笑看著他的方向:「你快過來。」
他過去了。
惱恨綿綿密密,裴川簡直想自刎算了。
「好啦,我們回去。」她與裴川不同,心裡漾起一圈圈開心的漣漪。
她像是恍然明白了什麼,彷彿心裡的小種子衝破冷硬的泥土,長成幼嫩青澀的幼苗,讓人心軟又滿心歡喜。
~
年級主任今年四十八歲了,有啤酒肚,微胖。
因為經常訓斥學生又小氣,頗不得民心。
貝瑤和裴川站在一起,陳老師也在。貝瑤看裴川,少年神色冷硬,聲線微啞:「我沒作弊。」
張主任說:「呵,你說沒有就沒有,下午給你機會解釋,怎麼不見你解釋?」
裴川眸中漆黑。
貝瑤說:「您需要一個解釋,他說了沒作弊,那作為老師,您該相信學生才是。」
張主任瞪眼,唾沫飛出來:「你又是誰?晚自習不上跑這裡來,有你什麼事?」
裴川往貝瑤身前站,陳老師看出來了,他發火了。
陳老師心裡一驚,真怕裴川打人。作弊的事情還沒過去,要是敢打老師,他就真的毀了。
一隻小手拉住裴川的衣擺,貝瑤從高高的少年身後探出小腦袋:「反正就是你冤枉人,為人師表,不盼著學生好,淨往壞處想。」
陳老師哭笑不得。
這漂亮小姑娘明明也害怕張主任,可是眼睛黑亮亮的,硬要把話說完。
裴川有些僵硬。
她的手親暱拉著他衣服,哪怕冬天的衣服很厚,可是這樣親近的動作,但凡她看重名聲,就不該在老師們面前做。
貝瑤說:「明明證明一個人有沒有作弊很簡單,同樣難度的卷子再考一次就行了,可是你沒有給他證明的機會。」
張主任說:「明天就放假,誰會陪著他折騰?作弊一次還嫌不夠丟人?」
貝瑤說:「我給他監考,要是他考得不好,我們接受處罰,要是他考好了,你要在三所學校給他道歉。」
張主任對上少年的黑瞳心裡一驚,皺眉道:「你和他認識,誰知道會不會和他一起作弊。」
陳老師上前一步:「我也可以為他監考,主任,如果你連我也不放心,那麼上晚自習的方老師、還有我們班在四班守晚自習的劉老師,也可以一起叫過來。這是大事,沒人會覺得麻煩的。」
張主任臉色有些難看。
陳老師又說:「我們寒假作業有套挺難的卷子,比這次統考還要難一點,是隔壁市老師出的題,學生們都沒看過,也不知道有這張數學卷子,試卷可以用這一張。」
陳老師話都說到這裡了,張主任再不同意,就顯得他真是貝瑤口中不配當老師的人了。
監考在底樓空教室進行。
陳老師把卷子放在裴川面前,笑道:「加油,沒帶手機吧?」
裴川抿唇,把褲兜裡的手機給她。
「好了,考試開始,兩個小時。你考完估計第三節晚自習就下課了。」
貝瑤坐在講台上看他。
教室裡如陳老師所說,還有另外兩位老師。聽說幫忙證明學生清白,兩位老師立刻就來了。
貝瑤忍不住想,裴川你看,這世上除了張主任那樣壞的大人,好人更多呢。有時候我們只需要一個機會,就能遇見他們。
裴川握筆,垂眸寫數學卷子。
沒人打擾他,教室裡安靜極了。
兩個小時,她安安靜靜看他。他很好看,不同於韓臻那種清秀柔和的好看,裴川五官俊朗,很硬氣,五官稜角分明,有種冷硬的氣質,還有幾分刺人銳利的少年氣。不太符合這一年少女們對少年的審美,落在她眼裡,卻覺得帥極了。
他認真起來,教室裡只有他演算的聲音。筆摩擦著紙,沙沙作響。
外面風雨停了,教室裡燈光柔和。
他認真沉靜的模樣她看得心軟。
心臟怦怦跳,比跑完步還要快幾分,這樣的感覺很奇妙。陳菲菲說,你見到他會歡喜,見不到他會想念,這就是喜歡。
很奇怪又並不讓人討厭的感覺。
像是外面驟停的風雨,她心中也晴朗起來,這一年她快十七,不用問陳菲菲,突然就明白過來。
她喜歡他。
很羞澀又很甜蜜的喜歡,誰都不知道。
她包容他慣於冷淡的脾氣,也愛他無人能比的氣魄和勇敢。還憐他不被世界溫柔遺憾,為此遺憾。
她臉頰慢慢染上緋色,杏兒眼裡明亮純淨。
情竇初開,心裡像是踩著小鼓點,一刻都停不下來。
貝瑤忍不住想,他喜歡自己麼?
是陳菲菲說的那樣,因為她是小青梅,所以他保護她,縱容她,還是因為別的感情?
她突然覺得,上次一親完,趁著新奇的感覺,就應該問問裴川,到底喜不喜歡她呀。
然而……但是……被拒絕了多尷尬呀。
~
一套卷子裴川用了一個半小時,他檢查了一遍,把卷子交給陳老師。
幾個老師比對著答案嚴謹閱卷,幾分鐘後試卷成績出來了。
滿分。
這個成績讓陳老師也很意外,她驚訝地看了一眼裴川,幾個老師面面相覷,然而結果無疑是讓陳老師驚喜的。
答題思路嚴謹清晰,演算也很熟練。
他是真的有考滿分的本事。
陳老師驚喜又欣慰,她的支持沒有錯付。她的心懸了一個多小時,現在得到了最好的結果。
一行人又回到了主任辦公室。
第三節晚自習還沒有下課。
張主任也沒想到事情結果是這樣,他臉都綠了:「老師給你……道歉,學校會撤銷對你的處分,裴同學,回去上課吧。」
貝瑤說:「撤銷處分、在三所學校給裴川道歉,這是你答應我的。」
裴川低眸看她。
少女聲音軟軟的,卻固執道:「明天放假了,趁著還沒放假,你得打電話給三所學校的老師,讓他們放廣播道歉。」
「……」
「還有,紅榜被抹黑了,要換一個。」
「……」
「還有還有,你們學校有個全市第一,真是厲害。」
這倒是。
裴川手指在兜裡劃過自己手機屏幕,他之前錄了音,草率處理判定學生作弊的張主任,原本該身敗名裂,要麼被辭退,要麼這輩子都升不了職。
然而身邊的姑娘嗓音脆生生的,像是快活的小翠鳥,她雪白的下巴被毛茸茸的圍巾遮住,小臉更讓人憐愛。他證明了清白,她比他還高興。
他突然就覺得,世界上的壞人,竟然也不一定要趕盡殺絕。
因為他也正是仰仗著這樣的善良和鮮活可愛,在殘喘著汲取溫暖。
他們走出辦公室前,張主任黑著臉:「等等,那個女生,你和裴川又是什麼關係,早戀不允許!」
貝瑤臉蛋通紅,她軟綿綿看他一眼。
嗯……
裴川讓她先走出去。
他回頭看張主任,兜裡的手握得死緊,聲音低沉,壓住了惱怒:「你覺得能有什麼關係?她是我妹妹。」
門邊還沒走遠的貝瑤眨眨眼呆住。
他說真的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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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新年
貝瑤回到學校的時候,校園裡剛好在播放向裴川道歉的廣播。
陳菲菲聽得呆住:「不是吧,他真是自己考出來的啊?」
驚訝的人不止陳菲菲,還有吳茉。三中一個名聲並不太好的少年,竟然能考全市第一的成績!
六中校方的道歉很誠懇,並表明紅榜會更換,只不過明天就要放假了,現在沒辦法更換。
誰當年紀第一,對於陳菲菲來說沒有區別,她更期待接下來的假期。
「瑤瑤,明天你媽媽會來接你不?」
貝瑤說:「不來,我的東西上個月就搬了一部分回去了,剩下的東西很少,我自己就可以帶回去。我弟弟上學前班了,我媽媽得去接他。」
陳菲菲好奇道:「你家重男輕女不啊?我給你說,我奶奶可重男輕女了,每次我回家過年她從來不給紅包,然後悄悄把紅白塞給我堂弟,偏偏我堂弟轉眼又跑來給我炫耀,你不知道多氣人!」
貝瑤想起貝軍的「女裝」,有些想笑,她搖頭:「我家沒有這種現象。」
哪怕外婆重男輕女,可是畢竟沒有住在一起,影響倒是不大。
果然像貝瑤說的那樣,趙芝蘭接貝軍去了,畢竟五歲的小朋友必須得家長接送。貝瑤自己回的家,拿到期末成績,就正式進入寒假了。
沒多久快春節,小區今年比以往都冷清。
趙芝蘭搓手取暖,感歎道:「小區人氣一年沒一年足,以前趙秀家搬走,然後就是裴警官家,陳虎他們家好像也有在別的地方買房子的意向,我看以後過年,小區裡更冷清了。」
貝立材喜歡清靜,倒是覺得沒什麼:「你可以去串門。」
趙芝蘭歎了口氣,今年娘家是不能回去看看了,出了趙興那門子事,如果貝瑤的外婆捨不下兒子,趙芝蘭也就沒有這個娘家了。
趙興今年是在戒毒所過的,妻子也離婚了,夫妻倆的一個小孩跟著媽媽。
活到三四十歲,趙興可以說是一瞬一無所有。
趙芝蘭看著電視裡的戒毒公益廣告,毒品這玩意兒可以說是害人不淺,曾經虎門銷煙,不能忘卻國恥。毒品絕對不能沾!
瞧瞧趙興的下場就知道了。
沒了娘家,趙芝蘭這個年怎麼也過得不起勁。
包餃子的時候貝瑤恰好也在,趙芝蘭和女兒說話:「我聽趙秀說,她今年過年打算讓敏敏去相親。」
貝瑤詫異極了,她捏著餃子的邊:「相親?敏敏才十七歲。」
趙芝蘭也啼笑皆非:「是啊,趙秀那個腦子,真是一言難盡。不過也難怪她有這種想法,我們村以前第一個大學生,後來當了博士出了國,今年過年回來了,他有個兒子十九歲,那個大學生當時和趙秀關係不錯,所以趙秀才會打結親的主意。」
趙芝蘭本來也是無聊著八卦,然而一想到女兒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年齡,與她談論這些不好,趙芝蘭立馬閉了嘴。
貝瑤倒是沒放在心上,她說:「敏敏現在很有主見,不像小時候那樣什麼都聽秀姨的,她成績也很好,這次考試在我前面幾名呢。」
趙芝蘭親暱地點點女兒額頭:「人家都超過你了,就你沒有壓迫感。」
貝瑤只是笑,眼裡溫和。
母女倆閒得慌,餃子包多了。粉也有多,被貝軍拿去當橡皮泥玩了。
年前貝立材在門口貼上了對聯,小區裡熱熱鬧鬧掛上紅燈籠,倒是有幾分過年的意思了。
陳虎家最先來拜年,貝瑤把家裡準備好的年貨拿出來招待陳叔叔和陳虎。
陳虎咳了一聲:「趙姨,貝瑤,我上周改名字了。」
陳虎的爸爸解釋道:「這臭小子,嫌自己的名字俗氣,想當年我們那時候,什麼狗娃臭蛋的,也沒嫌棄。」
「爸,你們那什麼年代,我們這什麼年代啊。已經不興取個賤名好養活這一說了。」
大家都哈哈大笑。
貝瑤說:「你現在叫什麼名字啊?」
陳虎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期待:「陳英騏,怎麼樣,挺好聽吧?」
貝瑤認真想了想很給面子:「好聽。」
陳虎,不,是陳英騏樂了,他就喜歡貝瑤的性格,從不讓人失望。
陳英騏爸爸拍了一下他後腦勺:「整天琢磨這些,不如減了你這一身膘。」
陳英騏打小嘴巴就不饒人:「你說我,你幾十年不也沒減下來嘛!基因不好怪我咯?」
於是陳英騏腦袋上又挨了一巴掌。
父子倆出門的時候,陳英騏悄悄折回來:「貝瑤過來一下。」
貝瑤走過去,陳英騏飛快瞥了一眼周圍,然後小聲說:「方敏君今年過年會不會回來啊?」
貝瑤老老實實道:「我不知道啊。」
陳英騏眼裡多了幾分低落,貝瑤安慰他:「你如果想敏敏,可以去看她,從小區門口坐車,三十多分鐘就到了。」
陳英騏一下子炸毛了,他臉通紅:「誰想她了!你別胡說。」
貝瑤:「噢……噢。」
「我就是問問,沒別的事,我走了。」
他胖胖的身體跑得飛快,貝瑤頭一次感到好奇。陳英騏明明很想方敏君,可是為什麼他要說不想。
男生難道都是這樣口是心非嗎?
她想起她裴川「哥哥」。
貝瑤回屋子,問趙芝蘭:「媽媽,裴叔叔今年會回小區看看嗎?」
「你問這個做什麼,他們才搬家過去,要和那邊的鄰居打好關係,不會回來吧?」
「我們家餃子包多了。」貝瑤臉頰有些紅,「媽媽,裴川沒有和裴叔叔他們搬走,他只能一個人過年,把他接到我們家來過年吧。」
趙芝蘭下意識拒絕:「不行,像什麼話。人家爸媽都還在,有兩個家,接到我們家算什麼事?」
兩個家?可他明明一個家也沒有啊。
趙芝蘭倒不是沒有同情心的人,只是她看一眼女兒嬌美的臉蛋,心想,哪怕再心軟,也必須不能讓裴川對貝瑤有什麼想法了。
小時候當玩伴還行,但是總不能女兒搭上一輩子吧。
貝瑤很失望,然而她畢竟才高二,家裡做主的人還是趙芝蘭。趙芝蘭不同意她也沒有辦法。
除夕守完歲,趙芝蘭和貝立材困得不得了。
一家人從客廳裡站起來,電視裡春晚還在重播。
連貝軍都記住了今年春晚的經典小品台詞。這一年生活節奏慢,娛樂項目並不多,春晚也格外精彩。
歌曲好聽,能流行一年。小品好看,總是讓人捧腹大笑。
貝瑤拿起冰箱裡多出來還沒煮的餃子,用盒子裝好:「我出去一趟。」
貝立材隨口問:「做什麼去?」
貝瑤小聲說:「我去看看敏敏,給他們家送點餃子。」她腦子裡突然蹦出口是心非這個詞,一時間臉頰通紅。
「去吧,早點回來吃午飯。」
年輕人精力就是好,他和趙芝蘭就得補覺了。貝軍哪熬得住守歲,早就睡了。
貝瑤推門出去,冬天凌冽的風刮在臉上,帶著幾分嚴寒的氣息,驅散昏昏沉沉的睡意。
她走到已經建設好的公園坐下來,初中的時候它還在建設,當時萬分遺憾怎麼不早點修建。現在許許多多人走了,建築物卻一棟棟修起來了。
貝瑤打電話,等了許久,那邊少年低啞的嗓音響起來:「怎麼了?」
「裴川,你家在哪裡?我……我媽媽讓我給你送新年禮物。」
裴川皺眉。
趙姨的意思,不是不讓他接觸貝瑤嗎?他當然不會像貝瑤這樣天真,覺得趙姨會因為同情或者報恩就讓貝瑤過來。
唯一的可能性,是這寶貝自己同情他要過來。
他低頭,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扣皮帶扣子。
「替我謝謝趙姨,你……」你別來了。
這四個字在唇舌轉了好幾圈,想說出口卻無比艱難。他咬牙:「你在哪裡?」
「我家小區外面的公園。」
那頭沉默許久,最後傳來少年的聲音。
他說:「我來接你。」
就算是囚徒,也讓他在新年有最後的晚餐吧。
~
裴川並沒有守歲,他不信任何習俗。少年的動作很快,他只用幾分鐘就出了門。
裴川本來想開車,又想了想,在她眼裡,自己很落魄可憐。
他把車鑰匙放家裡,打車過去接她。
他到的時候,貝瑤果然就坐在公園的石凳上等他。
因為過年天氣冷,大家都在家裡面。她穿著雪地靴,凍得不住往手裡哈氣。
裴川一瞬就後悔讓她等的決定了。
倒是貝瑤很高興:「你來得好快啊,你家很近嗎?」
「嗯。」
他家離她很近。
在二十五樓,一個可以眺望城市的地方。
她小手凍得發紅,還抱著那個盒子。裴川拿過來,帶著她去打車,過年的車並不好打,有時候純粹就得靠運氣。
貝瑤想起陳英騏陳虎,有些想笑。
貝瑤好奇裴川到底怎麼想的,她規規矩矩站在他身邊,糯糯道:「裴川。」
他目不斜視:「嗯。」
「我手好冷啊。」
裴川心裡一陣無力。
他不怕冷,冬天也不穿羽絨服或者棉服,一件簡單的黑色外套就能搞定,體溫還比大多數人高。這個年紀的少年,本來也是不怕冷的年紀。
然而女孩子嬌貴得多,少女體質和他不一樣,在風裡等二十分鐘就凍著了。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緊了緊。
貝瑤說:「我能在你衣兜裡暖暖嗎?」
他猛地低眸,看著她水汪汪的杏兒眼。
不嫌髒?
貝瑤對上他漆黑的瞳孔,有些害羞,轉開眼睛。
他不吭聲,突然拉開拉鏈,把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他脫了外套,裡面就一層薄薄的單衣,薄得能隱約可見少年結實的肌理輪廓,在下著雪的C市,簡直是最酷回頭率百分百的人了。
貝瑤愣愣穿著他的外套,好了,這回真是想怎麼暖手怎麼暖了。
他衣服帶著他的體溫和味道,竟然十分暖和。
這樣冰冷的人,體溫卻很高。
貝瑤穿著厚厚的棉衣,他的外套卻依然能夠裹住她。
雪落在他寬肩,他手插兜裡,又沉默安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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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直男
兩人等到車以後,很快就到了裴川家。
這麼久以來,大家都不知道裴川住在哪裡。包括裴浩斌至今也不清楚。
裴川住在一棟花園洋房式公寓,地段不算很好,偏安靜,卻離舊小區挺近的,十來分鐘車程就可以到。
公寓一共二十五層,裴川就住在頂樓。
他掏出鑰匙開門,見她很期待的模樣,裴川頓了頓,用了一秒來思考自己家應該沒有髒襪子和男人內褲。
他的門打開,貝瑤得換鞋。
裴川才想到這個問題。
他剛想說,不用換了就這樣進來。沒成想一回頭,這姑娘就把自己兩隻小雪地靴蹬掉了。
積極得可愛。
他目光落在她腳上,那雙腳比他巴掌還要小許多,穿著毛茸茸的天藍色襪子。因為地板涼,她腳趾蜷了蜷,裴川咬牙,彎下腰找自己的拖鞋給她穿。
他家裡平時不會來人,備用這種東西對於裴川來說很陌生。
裴川倒是沒有脫鞋——他穿著假肢,不能給她看。
貝瑤沒有注意到他把自己鞋子給她的時候,手臂上青筋微微鼓起。
對於沒有小腿的人,裴川最介意的外在穿著,約莫就是褲子和鞋子了。
那是一雙很寬大的男士拖鞋,他向來擅長掩蓋自己的情緒,垂眸沒讓她看見眼裡的隱忍。
貝瑤很高興,讓她換她就換。他鞋子太大,貝瑤穿上就像是小孩穿大人的鞋一樣。
心裡苦澀難言,裴川卻忍不住看她神色。
客廳的水晶燈下,她眸光被照得很亮,濕漉漉的,裡面盛滿了快樂。
她臉上並沒有嫌棄和介意的意思,也沒追問他為什麼不換鞋子。
他緊繃的肌肉驟然放鬆了些。
天真可愛也有好處,至少不是成年人那種故作掩飾和大度。
她嗓音脆生生的,像是手輕撥風鈴兒:「裴川,你家好大好冷清啊,沒貼對聯,也沒買燈籠嗎?」
「嗯。」
她又說:「我可以坐嗎?」
裴川說:「可以。」
她在沙發上坐下來。
裴川的公寓確實挺大,一百四十多平米,他一個人住顯得冷冷清清。傢俱都是冰冷的黑白灰,唯一鮮亮的顏色是沙發上穿嫩黃色衣服的少女。
他有些侷促。
貝瑤說:「盒子裡是餃子,我和我媽媽包的,你得放進冰箱裡。」
裴川按照她的指示放進冰箱,回頭又見那姑娘眼睛亮晶晶的:「你冷不冷呀?我不冷了,把你的衣服還給你。」
他伸手接過來,卻不穿那衣服,放在一旁的沙發上。她披過他的衣服以後,衣服上沾了淺淺的少女香。
少女眸中濕漉漉的,靦腆道:「啊那個,我能抱抱嗎?」
他轉頭,一個灰色的菱形抱枕,他偶爾會拿來墊頸椎,他還沒來得及讓人洗。
他沉默,貝瑤眨眨眼說:「不可以嗎?」
裴川有些認命,艱澀道:「可以。」
她歡喜地抱住了,雖然它不可愛,很醜,但是比想像中還要軟。
裴川家裡的冷清是真正的冷,沒有一盆綠植,窗簾也是黯淡厚重的灰色布料。他是個沒有生活趣味的人,以往在家會看新聞會看書,很少打遊戲。他不養寵物,以往一百多平米的面積,只有他自己一個活物。裴川也不吃零食,新年自然不可能像貝瑤家那樣買年貨。
他家連水果都沒有。
等裴川意識到他櫃子裡只有幾包煙的時候,他忍不住看她。
他這麼無趣,她肯定待不了多久。
貝瑤指了指最大最特別的那間房子:「那是用來做什麼的呀?」
門都不一樣,很難開的樣子。
裴川手指一緊,生怕她還要參觀。她非要參觀的話,他……他根本沒法拒絕。他低聲說:「工作。」
「哦。」好在貝瑤也沒為難他,她思忖,裴川的生活來源,肯定是個秘密。
貝瑤說:「你昨晚看春晚了嗎?有兩個小品特別好看。」
裴川怎麼會看這個,他說:「沒有。」
「那我們一起看重播好不好?」
「……嗯。」
他陪著她看電視,這一年的春晚,女星聲音是美聲,魔術才搬上熒屏,小品卻分外精彩。
她給他講解劇透:「一會兒那個機器人會突然跳出來,然後男主人才知道自己被騙了。」
「鴿子是怎麼變出來的呀?他藏在哪裡呢?」
裴川聲音低啞:「帽子裡。」
見貝瑤看他,裴川抿唇說:「魔術鴿子是白斑鳩,剪過尾毛與翅毛的,從口袋內滑出的時候用手抓住。」
貝瑤乾巴巴應:「……噢。」她隨口一問,本來是想讓裴川一起跟著驚歎,沒想到他一本正經把人家魔術師拆穿。
裴川把天聊死了,臉色陰沉。
貝瑤憋得臉通紅,才能忍住笑。
裴川是後知後覺明白過來的,他的人生沒有玩伴,再大些了,貝瑤的同桌也不是他了。沒人陪他說話玩遊戲,他不擅長和女孩子相處,這種又軟又嬌貴的生物,不知道該怎麼哄她開心。
貝瑤電話響了。
是貝立材打過來的。
貝立材說:「瑤瑤,還在方敏君家嗎?快回來吃飯了。」
裴川抬眸看著她。
她的手機聲音大,貝立材嗓門卻不低。貝瑤摀住聽筒,粉頰通紅,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躲著。
裴川聽到了!他一定聽到她該去敏敏家了。
貝瑤小臉紅透,緋色一路蔓延至耳朵。她說:「爸爸!我、我馬上回來。」
裴川垂眸。
等她掛了電話,裴川平靜問:「誰?」
沒、沒聽到啊。
她撲通撲通的心跳總算平緩下來,輕輕道:「我爸爸,讓我回家了。」
因為是過年,總得吃團圓飯。他知道她待不久。
裴川去臥室,找了自己還沒圍過的黑色圍巾,還有乾淨的同色手套。他遞給她:「我沒用過,很乾淨。」
她接過來,杏兒眼抬眸看他。
裴川說:「回家吧。」
貝瑤點點頭:「那我下次能來找你嗎?」
裴川說:「我喜歡清淨。」
他看見那雙杏兒眼一眨,濕漉漉的眼睛,水汽快要漫出來。
他的心生疼,差一點就改了口。
然而裴川記得趙姨送來的那袋錢的份量,他偷來片刻歡愉有什麼意義呢?除了耽誤她,像張主任那樣誤解他們的關係,對她沒有半點好處。
他什麼都沒法給她,甚至她新年過來玩,他哄她都哄不好。
背棄給趙姨他們的承諾,然後呢?有一天被趙姨他們知道,他們會教育她,會把事情攤開了給她說。讓她知道他骯髒的心意,躲他遠遠的嗎?
至少,現在他還能力所能及對她好,滿足她其他要求。
貝瑤生氣極了。
哦,大過年去找人家,他嫌她吵!嫌她吵!
他不說話,她難不成也不說話,然後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嗎?
這個討厭無比的人把圍巾給她圍上,連她一根頭髮絲都沒碰到,送她下樓。
一路上她安靜得像一隻小鵪鶉。
貝瑤並不委屈自己,手套她也戴上了,畢竟她送過禮了,她的餃子做的很用心呢。裴川這麼惹人討厭,她才不和他計較。
裴川知道她在生悶氣。
她的生氣,卻是落在他心裡的刀刃,割得人生疼。
這次運氣好,回家的車很快就等到了。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深沉而無言。
貝瑤不知道怎麼的,又想起陳英騏同學說不想敏敏了。
她上車前回頭。
「裴川。」她說,「你看,我也可以不吵。不吵的話,能來玩嗎?」
在她溫軟的目光中,裴川壓抑得惱恨絕望。
他毫無辦法,束手無策。
裴川喉結生疼,啞聲道:「嗯。」
她於是又笑了,可愛又生動。
等她坐上車走遠了,裴川知道,他已經一而再再而三背信棄義,要是趙姨他們生氣那天到來,他給他們跪下。
~
貝瑤回家的時候,家裡飯菜香氣傳出來。
小貝軍說:「姐姐你出門不帶我!我生氣了!」
他這個年齡,是小孩子最黏人的時候。
然而……給裴川送餃子什麼的,貝瑤怎麼可能帶他。
趙芝蘭一巴掌打在貝軍屁股上:「熊什麼!好好坐上來吃飯,不許黏著你姐姐,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煩人,破壞力驚人。」
貝軍悲從中來,他一定是像麼爸說的那樣,是垃圾桶裡撿回來的小孩。
貝瑤忍俊不禁笑了。
趙芝蘭說:「吃飯吃飯,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管他做什麼,你和敏敏玩就玩,別管他。」
趙芝蘭把筷子擺好,才發現貝瑤身上的圍巾和手套:「你的手套和圍巾是敏敏家的啊?」
貝瑤:「……」
趙芝蘭說:「人家借給你的話,得洗洗還回去。」
貝立材洗完手出來,聽見這句話下意識也往女兒手套和圍巾上看去。
對於趙媽和貝瑤來說,那手套和圍巾單調又簡單。外觀和地攤上隨便買來沒什麼差別,只有邊緣繡了一個K然而貝瑤不知道,世上有種審美叫做直男審美。
貝立材經常看報紙,偶爾也看雜誌。他話不多,但是懂得卻不少。比如男性奢侈品。
貝立材這輩子從來沒見過,只在雜誌上看到過,然而並不妨礙他認出來。
他壓住激動:「圍巾給爸爸看看。」
貝瑤不明所以,只好硬著頭皮遞給他。
「這個是KING啊,芝蘭,這兩年老方家是做了什麼,這麼有錢了啊。」
趙芝蘭也很懵:「啊?什麼?」
「這條圍巾,得好幾千。」
貝瑤:「……」
趙芝蘭狐疑地說:「不會吧,怎麼可能,他家怎麼會把這樣的東西隨便讓瑤瑤帶回來。」
要知道趙芝蘭所有積蓄,就……四萬塊。
哈!給她說幾千塊的圍巾借給她閨女御寒,怎麼可能。而且趙秀家暴富也不可能富得這麼快啊。
貝立材也奇怪,老方一個教書的,家裡一下子這麼寬裕了啊?
貝瑤也沒想到她餃子換回來的、在裴川口中簡單一句「乾淨沒用過」的東西這麼貴。
她肯定得還給裴川的,然而在父母懷疑的眼神中,她只好把它們拿回來。
貝瑤快哭了,只好說:「這是……假的,仿的,就是地攤上那種十多二十塊的。」
貝立材還想說什麼,趙芝蘭說:「我說你這個人,見沒見過就瞎說,搞得像專業的一樣。好了,吃飯。我還不懂嘛!我都有那個假的,什麼來著?LV!對就是那個,三十塊!」
貝立材無言以對。
貝瑤扒著飯,頭都不敢抬。
想起日記裡的幾個字,她頭疼地想,她沒看著裴川的這一年,他都是在做什麼了不得的勾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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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成人禮
寒假快結束前,貝瑤和趙芝蘭還有貝軍去方敏君家串門。
方老師給他們家送了東西,趙芝蘭把自己做好的香腸也給方家送了點去。
趙芝蘭在客廳和趙秀聊天,貝軍自己在玩自己的。
方敏君年後也十七歲了,她如今看起來嫻靜穩重,彷彿脫胎換骨似的,沒了故作驕矜的姿態,變得討喜起來。
方敏君拿出切好的蘋果丁和貝瑤一起吃,她說:「人真是奇怪,明明你媽和我媽比較了大半輩子,心裡不知道多唾棄對方,結果一搬走,逢年過節還要串門。」
貝瑤也噗嗤一聲笑了。
方敏君無奈道:「你們家那瓶酒是我媽讓送的,我爸可沒那個腦子。我媽她吧,這個人嘴巴不討喜,大半輩子可能也就蘭阿姨一個朋友。」
貝瑤點點頭:「我媽媽今年還在念叨,你們家搬走,過年都冷清了很多。」
方敏君問:「裴叔叔家也搬走了嗎?」
「嗯。」
方敏君和貝瑤都念六中,因為不是一個班,平時學校裡很少見面,但是年前那個重大的「作弊」事件,方敏君自然也是知道的。
「裴叔叔搬家,裴川沒跟著一起嗎?」
貝瑤輕輕說:「嗯。」
兩個女孩子都有些沉默。畢竟裴家這麼多年那些事,當初的老鄰居誰都清楚。
方敏君想了想:「裴川媽媽呢?怎麼這麼多年,都沒有聽說過蔣阿姨過得怎麼樣了。」
貝瑤看著窗外,白茫茫一片,霧氣朦朧了窗戶,她說:「我也不知道,她結了婚,應該有了新家吧。」
失去家的,只有裴川一個人。
方敏君轉身,在自己櫃子裡找了一會兒,找出來一個小豬存錢罐,她往外倒出來,一堆紙幣和硬幣:「我每年過年錢都給我媽了,現在只有這些,我和他也不是很熟,你帶給他吧。」
貝瑤把錢給她裝回去:「敏敏你留著自己花吧,裴川不會要的。」
方敏君一想裴川那個又臭又硬的性格:「也是。」
兩個女孩子聊了一陣,方敏君突然說:「前段時間,我媽說帶我去認識人,其實是相親。」
貝瑤沒想到她會主動提起這個,方敏君倒是不怎麼介意的樣子:「我不去怕我媽會不高興,她這個人……心眼不壞,我去看了,那個男生比我大兩歲,叫霍丁霖。我不喜歡他,他明明不太瞧得起我們家攀附行為,卻還是一臉假笑。」她說起「攀附」時很坦誠,長大了倒是胸襟分外寬廣。
方敏君皺眉:「本來也不是相親的年代了,我答應去就像我媽說的,認識個朋友,但是我媽對霍丁霖很滿意。她說霍家子孫根正苗紅,非要讓我多去幾回。」
貝瑤疑惑:「根正苗紅?」
方敏君解釋道:「霍家在B市挺有威望的,本家以前出過很多出色的軍官,後來從商了,也是一帆風順,非常有錢。霍丁霖他們家是霍家遠親,但是因為有這層關係,一回來C市也是個香餑餑。」
貝瑤也說不清楚,她聽見這些總覺得怪怪的,然而因為記憶停在了高三,又改變了那麼多,她已經不再參考從前的記憶了。
貝瑤只能和方敏君說:「不喜歡就不要勉強了,你好好和趙秀阿姨說,她能理解的。」
「我會的。」
貝瑤回小區,遇見了陳英騏。他比她們大一些,現在在念職高。
「趙姨,貝瑤。」
「是陳虎啊,吃飯了嗎?」
陳英騏點頭,強調道:「我叫陳英騏了。」
「哦哦趙姨記性不好,給忘了。」
貝瑤見他彆扭樣,只好對媽媽說:「我和陳英騏說一會兒話。」
趙芝蘭抱著貝軍上樓了。
陳英騏小眼神飛呀飛,半晌支支吾吾開口:「你去方敏君家裡,你們都聊些什麼啊?」
貝瑤沒騙他:「她媽媽給她相親,她給我說這件事。」
「什麼!」
胖胖的少年險些一跳八丈高:「相親!她才多大就相親!」
他聲音敦厚,穿透力卻不弱,貝瑤無奈道:「我們都這麼想,但是趙姨不這樣想,她覺得那個男孩子很優秀,早點認識一下也挺好的。」
陳英騏怔然,愣住了。
半晌,他失落地垂下頭。
他看自己的手,又寬又大,滿是贅肉,他的身體、肚子、脖子、臉頰,都有很多肉。除了愛吃,還有先天性的家族遺傳,他家家境一般,陳爸爸是普通工薪階層,他自己也不聰明,這一年讀一個普通的職高學汽修技術。
十八歲的少年第一次發現,他看不見自己的未來。
他不喜歡從別人身邊路過時,他們捂著嘴小聲談論他身材的動作。但他可以裝作樂天派,若無其事毫不介意的模樣。
人這一生,有好多東西迫不得已。
陳英騏把自己懷裡的紅薯干零食給貝瑤:「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貝瑤,你和貝軍拿去吃吧。」
貝瑤怎麼會白白要他的東西,她搖搖頭:「謝謝你,我家還有很多年貨沒吃完呢,你要是喜歡,我待會兒給你拿些來。」
陳英騏不說話,他悶頭把才買的零食丟到小區垃圾桶裡面。
他也不想這麼貪吃,他也不想這麼胖的。
貝瑤疑惑不解地看著他,十六歲的少女,站在雪地裡,像個好看的瓷娃娃。
陳英騏突然說:「貝瑤,假設,我是說假設,裴川喜歡你,你會接受他嗎?」
貝瑤臉一下子紅了:「你、你問這個做什麼?」
「你告訴我,你嫌棄他嗎?」
陳英騏聽見她問:「我為什麼嫌棄他?」她眼裡很乾淨,像是冰雪化了水,沒有一點雜質。
陳英騏咬牙:「他沒有腿!」
那是一輩子的缺陷你懂不懂?
貝瑤臉上的笑也淺了很多,她垂下長睫說:「很多人有健康的腿,但他們都不是裴川。」
裴川不是怪物,他只是小時候比很多孩子都不幸。這世上健康的人那麼多,她卻沒有喜歡他們的理由,他們都不是裴川。
陳英騏震驚地看著她。
「你……」
貝瑤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陳英騏又不是傻子,她這麼維護裴川,哪怕不確定,陳英騏都明白她不會嫌棄裴川。
貝瑤要回家了。
陳英騏等她快上樓了,突然道:「貝瑤。」
她回頭。
「你很好。」他誠懇地評價道,「就是太好了,裴川一定不敢喜歡你的。」
貝瑤有些震驚,她不太懂少年的意思。
陳英騏握緊了拳頭:「有缺陷的人,哪怕臉上不在乎,心裡卻會很……自卑。我剛剛只是假設,你不要往心裡去。我和他一起長大,雖然我小時候討人厭,但我知道,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不會打擾你。如果有可能,請你對他好一點吧,我們這樣的……不,他,他向前走一步都很不容易。」
他說完,也不管貝瑤是什麼反應,調頭往家跑了。他長大後倒是能看懂幾分裴川了,於是怎麼也對那個冷淡的少年討厭不起來。
貝瑤站在初八的雪地裡,輕輕抬眸,小區的寒梅曾經被大風吹倒,後來又被居民們扶起來好好養護種起來了。
它在冰天雪地裡,開出香氣裊裊的花朵。
有些曾經不明瞭的東西,裴川讓她生氣的反應,還有他說是哥哥,種種一切,就像往玻璃窗上呵氣,然後用手指擦去霧氣,變得清晰起來。
「裴川一定不敢喜歡你的。」
~
大雪化了以後,貝瑤進入高二了。
三月春回大地,化雪的時候最冷。因為高二要補課,學校提前開了學。
學習彷彿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聽說今年的暑假也不會放那麼久,頂多放一個「高溫假」。
夜裡,陳菲菲在宿舍的床上點亮手機看小說,她怕宿舍阿姨查寢,被子悶著頭,捂得自己快窒息,但是看得簡直停不下來,一下子就凌晨兩三點了。
在高二這個關鍵點,迷上看小說真是一件要命的事。
陳菲菲也很痛苦,但她管不住自己點開手機頁面的手。
2008年,軍旅高幹文,像是一陣風,席捲了校園。青春年少時少女們都喜歡給自己編織一個美好的夢,愛看軍旅高幹文的女生們,這一年都想長大了嫁保家衛國的軍人當軍嫂。
陳菲菲抽空和貝瑤聊天:「你以後想嫁軍官嗎?又高又帥又酷?」
貝瑤搖頭。
陳菲菲:「那你喜歡什麼職業?醫生?科學家?還是老師!師生文也很帶感啊!」
貝瑤小臉正經說:「陳菲菲,你不要看人獸文。」
「……」陳菲菲想捏這張又嚴肅又萌的臉。
貝瑤杏兒眼忍不住彎了彎。
陳菲菲說:「好呀瑤瑤,你竟然逗我開心!看我的九陰白骨爪!」
鬧完了,貝瑤卻想起了那本小字本。
霍旭,一個非常陌生的名字,他不存在她的生活,卻在日記裡留存了十來年。以至於,她真對軍旅高幹沒好感。
她喜歡的人,敏感又冷酷,桀驁卻自卑。
貝瑤還惦記著裴川的圍巾和手套沒還回去,她洗完晾乾了,開學匆忙的節奏卻讓人措手不及。
貝瑤不屬於特別聰明的人,她只有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保持住好成績。
等到五月初,春天的腳步徹底走進校園,C市夏天都快到來了。學校晚自習甚至還多加了一節,等到勞動節回來就可以午睡了。
五月份就是裴川的成年禮,成人禮是每個人一生很重要的時刻。這幾天貝瑤抽空就在想,到底送什麼好呢?
裴川活得毫無趣味,她知道他討厭什麼。
討厭過於刺眼的光線和聲音,討厭西紅柿和火腿腸,可是他喜歡什麼,卻少得近乎沒有。
貝瑤小時候都習慣送他小玩具,但是也沒見裴川使用過。而且她沒多少錢了,也送不出特別好的東西,想起陳菲菲上次說的,陳菲菲也有個青梅竹馬,貝瑤決定請教一下她。
陳菲菲說:「男生十八歲生日啊?」
她一想,然後壞笑:「哈!貝瑤,送初吻啊!」
貝瑤懵了一瞬:「……」
陳菲菲歡快說:「小白兔,白又白,親一親,真可愛。」
貝瑤臉頰緋紅:「我認真在問你。」
陳菲菲說:「你還想騙我!大家都知道韓臻五月份過生日。我們班劉曉玲她們都在準備禮物,我給你說,小說裡都是那麼說的,成人禮送初吻,就能相親相愛一輩子。」
貝瑤震驚了:「哪本小說說的?」
陳菲菲點開手機:「我寫的小說!看見沒,《校霸的小甜妻》。」
貝瑤一言難盡,陳菲菲你還考大學麼!
陳菲菲說:「相信我,你要是喜歡韓臻,就捧住他臉親一下。啊你是貝瑤啊!全校的夢中情人,你親一下,誰都是你的。韓臻本來就對你有好感,這事穩得不行。但是要悄悄的別讓人知道,我們學校不許早戀啊。」
貝瑤甚至不知道韓臻生日就在五月。
然而她也沒法解釋她是要給誰準備禮物。
貝瑤臉頰埋在手臂間,按陳英騏的說法,裴川都不敢喜歡她。
初吻什麼的,聽起來好不靠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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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丟盔棄甲
吳茉進來的時候,陳菲菲立馬閉嘴了。
吳茉心裡冷笑了一聲,看了貝瑤一眼。她聽見他們說的話,怎麼?收了韓臻的情書,卻不去赴韓臻的約,現在卻要去送初吻?
她一想心裡就梗的慌,她的初吻給丁文祥那個騙子了。
高二下學期開學,吳茉能感受到寢室裡幾個人都對自己冷淡了。楊嘉上學期偶爾還會和自己一起吃飯,現在一起吃飯都不會了。
她猜多半是陳菲菲在背後說了自己壞話。
吳茉不動聲色,為什麼有些人有鮮活又純真的青春,有些人卻被騙子欺騙到提心吊膽。
對於吳茉來說,只有救過自己的裴川能讓她有安全感。
但是裴川……偏偏又對貝瑤……
有趣的是,那個冰冷淡漠的少年知道他女神要去親別人了嗎?
陳菲菲不確定吳茉有沒有聽到自己說話,但是她的心思也簡單,十六七歲的少女嘛,吳茉雖然性格不討喜,可是再壞能壞到哪裡去?
陳菲菲更感興趣韓臻的生日八卦。
韓臻在六中的名聲很好,他成績好,上進懂禮貌,並且為人品格也不錯。
主要是,這樣好的人,也會和女生們保持一定距離。目前為止,他唯一表露出好感的對象就是貝瑤。
對於「新作者」陳菲菲來說,這樣的人就是小說男主標配,她心裡特別看好韓臻。
韓臻也是很多女孩子的暗戀對象。
然而十八歲,像是一個信號,昭示著勇敢的人可以得到一個機會。
如陳菲菲所說,許多女孩子都在準備給韓臻禮物。韓臻的生日在五月十六號,初夏的季節,有夏天的溫暖,卻沒有盛夏的灼熱。
貝瑤心想還挺巧的,裴川的生日在五月十七。
然而同樣美好的季節出生,命運和家庭卻是天差地別。縱然貝瑤不瞭解韓臻,也能看出他一定是美滿家庭出來的孩子。行為言語得體,令人舒心。
五月十四號這天,六中突然爆出一個驚天大八卦——
聽說了嗎!高二一班韓臻生日那天,校花貝瑤要獻吻!
無數人覺得不可能,韓臻和貝瑤,平時都是戀愛絕緣體質,兩個人都長了一張早戀臉,卻沒有早戀行為,怎麼會!怎麼會!
然而接下來又有人透露:韓臻給貝瑤寫過情書。
韓臻的好朋友一下子就信了,他是知道韓臻原本打算馬拉松比賽告白的。
韓臻自己聽到這件事的時候,他也呆住了,然後俊臉紅了個透。
好友忍不住調侃:「激動啊?」
韓臻心跳飛快,他想了想皺眉說:「你們不要亂傳,會壞了她名聲。」
而且即便是制度鬆散如六中,也不能容忍學生早戀的。這個八卦就連韓臻本人聽了都面紅耳赤,一下子更坐實了貝瑤獻吻的傳言。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說實話,韓臻有些期待,但他的理智又告訴他,不可能。如果貝瑤真的喜歡他,那晚不會讓吳茉過來,後來馬拉松貝瑤也沒有出現,這件事多半是傳言。
可是即便是傳言,現在也傳得沸沸揚揚了。
陳菲菲有一點說得沒錯,女孩子是貝瑤,幾乎半個學校都明戀暗戀的少女。這個傳言長了翅膀一樣亂飛,所有人都在期待五月十六號的到來,簡直等得撓心。
貼吧裡也有好幾個好事者開了這個帖子。
貝瑤知道的時候,她臉色變了變。
陳菲菲也懵了,她本來是開個玩笑,她和貝瑤之間也都知道這是個玩笑,然而當所有人都相信一件事的時候,假的彷彿比真的還可信。
陳菲菲知道自己口無遮攔闖了禍:「對不起啊瑤瑤,我回去貼吧澄清的,這件事都怪我,要是老師們知道了,我會去作證的。」
她快急哭了,貝瑤說:「你別急,反正是謠言,謠言都是不攻自破的,反正我也不會去啊,到時候大家就明白了。」
陳菲菲還是去貼吧澄清了,不過沒誰信就是了。
當晚回去,陳菲菲和吳茉差點打起來。陳菲菲篤定是吳茉亂傳,吳茉卻說:「你又沒有證據,怎麼能這麼冤枉我!」
「當時只有你在旁邊,不是你是誰?」
「呵,你自己亂說話,說不定是你傳出去的呢!」
陳菲菲當場眼睛氣紅了,沒人知道她多喜歡貝瑤這個朋友,現在被人誤會用心險惡,她氣得想打人,楊嘉趕緊攔住了她。
貝瑤接了開水走進來,她倒是比陳菲菲平靜:「吳茉,我也知道是你。」
「哼,你們就是喜歡一起冤枉我對吧。」
貝瑤說:「我不和你爭,這沒有意義。你說得對,我們沒有證據,畢竟語言這種事,一傳就都傳開了。」
吳茉眼裡淺淺的得意剛剛現出來,彎腰倒開水的貝瑤說:「你和丁文祥的事,也是這樣。」
吳茉臉上不可置信:「你說什麼?」她終於急了,「貝瑤,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們明明答應過我不往外說的!」
「你做壞事的時候,怎麼沒有想過別人難不難堪呢?」貝瑤說,「韓臻和我就活該一直被你造謠嗎?」
吳茉拉著貝瑤:「我知道你最善良了,你不會說的對不對?」
貝瑤告訴她:「善良是讓自己問心無愧的鎧甲,不意味著受氣。」
貝瑤這回是真的生氣,這件事不僅自己,韓臻也受了牽連。她覺得對不起韓臻。
法律和學校制度都不能懲罰吳茉這種人,這讓吳茉有恃無恐,但是她們可以。
徵求了楊嘉和陳菲菲的同意以後,丁文祥的事情也傳出去了。
吳茉要氣瘋了,她現在一出門總覺得別人看自己的眼神異樣。
陳菲菲說:「傳出去也好,至少讓同學們都提防丁文祥這種人。」
丁文祥的事情吳茉不敢報警,說不定還會有更多受害者。讓大家警醒一些也好。
貝瑤也是這樣想的。
她們之前守口如瓶,因為吳茉是受害者,受害者應該得到保護。儘管吳茉放棄了懲罰壞人的機會。
然而受害者的身份不是她加害別人的理由。
處理完這件事,貝瑤又趁著週末匆匆回了趟家,把給裴川準備的禮物和他的圍巾手套都拿來了學校,準備這週二,十七號的時候請假出去給他過生日。
~
金子陽刷帖子刷到了一個大新聞。
「臥槽不是吧!六中校花獻吻,這麼牛逼啊,怎麼不獻給我。儘管我生日早過了,但是讓我強行明天十八歲也可以啊。」他驚歎道,帖子裡還有貝瑤日常照片,一個在陽光下蹲下來挽校服長褲的側顏都十分漂亮。
下面還有人發了韓臻的照片,韓臻挺有校園電視劇男主氣質的。
聽到「六中校花」幾個字,寫題的裴川抬眸。
他嗓音很低:「你說什麼?」
季偉沉浸在學習的世界裡,這時候回頭,用膜拜的眼神小聲說:「川哥,給我講一下這個函數題吧!」
裴川雖然性格孤僻,其實為人很大方。他講題思路很清晰,讓人受益匪淺。
結果季偉回頭就看見裴川臉色沉了下去。
他看著手機上的帖子,垂眸許久都沒動。只是指節泛了白,唇抿得死緊。
那時候還在上生物課的自習。
裴川猛然站起來,椅子桌子發出刺耳的響聲,講台上坐著備課的老師和同學們都回頭看過來。
他忍無可忍似的,打開教室後門就要出去。
生物老師驚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裴川,你做什麼去?還在上課呢!」
裴川推門而出,沒有回頭。
教室裡靜得可怕,氣氛有些尷尬。金子陽嘿嘿笑:「老師,川哥他尿急,來不及說,哈哈你別介意啊。」
老師臉色鐵青。
鄭航站起來:「報告老師,我也尿急。」他也從後門出去了。
金子陽:「報告老師,我也……」
老師一拍講台,怒不可遏,金子陽摸摸鼻子:「好吧我沒事。」
鄭航跑出去:「川哥!」
裴川黑眸看他,裴川看起來並沒什麼不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全身肌肉緊繃到發疼。
鄭航說:「你這時候不能去,你喜歡她吧?」
裴川咬牙不語。
鄭航心裡苦笑,他當時在飯館二樓,紙飛機飛到貝瑤懷裡,少女抬眸他也有一瞬間的驚艷和動心。然而後來知道沒可能,也就沒了這個心思,今天他看見那個帖子的時候心裡尚且都不太舒服,何況裴川。
鄭航說:「他們現在在上課,今天是週一,校長老師都要巡視。」
所以,事情不能再鬧大了。
裴川啞著嗓子說:「我知道。」
許久他接著道:「我只是……出來靜靜。」
他早該想一想這段時間,他都在幹什麼。為什麼會奢想貝瑤的喜歡,為什麼不聽趙姨的,主動離他們的女兒遠一點。他放棄原則,丟盔棄甲,卻回到了最初的起點預言——
看著她喜歡別人,毫無辦法。
他靠在銀杏樹上,低眸看見自己的白色運動鞋。夏天銀杏樹又抽出了嫩綠的枝葉。有時候不言不語的植物,就像話很少的人一樣,總是在靜默地等待著時光變換。
鄭航說:「來根煙?」
裴川接過來,他咬在唇間,像是要發洩出絕望一樣。卻偏偏在鄭航的打火機點火的時候,他別開了頭,把煙拿了出來。
她說,不要抽煙,不好聞。
她一句話,他是不是該死的要記一輩子!
裴川眉眼隱忍,拿過打火機把那根煙點燃了,才放到唇邊,又狠狠扔地上踩滅了。
鄭航嘴角微抽,沒有說話。
還好上課沒人看見,不然像個神經病似的。
鄭航陪著他一起冷靜。
也不知道冷靜了幾節課,總之下午是放學了。
鄭航說:「人這一輩子,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川哥,看淡點。」
裴川低低道:「嗯。」
他用了五月十六號整天來冷靜,讓自己不要去想發生了什麼,會發生什麼。馬拉松比賽,已經是他的卑鄙了,他沒有權利剝奪她的喜歡和快樂。要是他沒有阻止,說不定她早就……
五月十六號晚上,裴川和鄭航他們去喝酒。
喝到一半,金子陽說:「川哥你明天就過生日了啊?」
裴川才想起這回事,他彎唇,拉扯了沒有笑意的笑:「是嗎。」
看,金子陽這種沒心沒肺的朋友都知道明天對他來說算個特殊的日子,她為什麼偏偏要選在今天。偏偏……要這樣。
裴川猛然站起來,鄭航驚道:「川哥!」
裴川喘著氣,像是快被淹死的人猛然接觸到空氣,用力呼吸,他啞聲說:「我只遠遠的,看一眼。」
季偉作業也寫不下去了,他覺得川哥挺可憐的。
他小聲說:「就是有過不去的坎啊。」
裴川走了,沒人攔。
金子陽幾個人對望一眼,輕輕嘖了一聲。
沒人信他真只看一眼。心都快碎了吧。
~
六中的夜晚還帶著些許料峭。
韓臻等了一整天,也沒等到所謂校花香吻。好吧,他苦笑,作為該闢謠的當事人,他本該主動闢謠,期待算是怎麼回事。
只怪這個傳言中的禮物誘惑太大了。
如果能成真,即便是被懲罰被處分,好像空氣也透著甜蜜。
但是「小禮物」似乎非常恪守規矩,在認真闢謠。
六中下晚自習,韓臻失落地歎了口氣,知道時間限制到了,傳言假得不能再假,只好和兄弟們一起出去吃個飯切個蛋糕。
貝瑤下晚自習回寢室的路上,還怪激動的,她在算,還有一個多小時就是裴川的生日了。
裴川十八歲爸爸媽媽都沒在身邊,好慘的樣子,她準備的禮物是一株空氣鳳梨,只要空氣就能存活的植物,好養得不行。
裴川家裡那麼冷清,給他添一點活力也好。
沒辦法,她一個窮學生,也就只買得起小禮物。
然而回寢室的路上,她卻看到了一個眼熟的影子。
裴川?他怎麼來啦?
貝瑤給室友們說:「菲菲楊嘉,你們先回去,我有點事」
陳菲菲一想,我去!難不成瑤瑤還真要去給韓臻……
她虎軀一震,嚴肅地道:「去吧去吧!阿姨要是查寢的話,我們說你上廁所!我們一定保密。」
「……」謝謝你啊。
貝瑤朝著暗影走過去,她有些苦惱,他來得太早啦,還沒到明天呢,她禮物都沒帶上。
香樟林淺淺的香氣,校園路上燈光昏黃,貝瑤一眼就對上了他的眼睛。
裴川別開眼睛。
貝瑤聞到空氣中淺淡的酒味,她嗅了嗅:「你喝酒了嗎?裴川,你怎麼啦?」快過生日怎麼還不開心?
裴川握緊了拳,閉了閉眼。
他怎麼了?他也不知道怎麼了?明明不該來,明明……不配來。
可是就像季偉說的,有個坎兒過不去,他恨之欲生,愛之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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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冒犯
初夏的夜晚,遠處的叢林有三兩點流螢。
裴川沉默良久,出聲道:「我沒事,你回去吧。」
問了又能怎麼樣,今天已經結束了,他過來本來就沒有任何意義。
貝瑤好奇觀察他表情,少年表情冷漠極了,眼裡都匍匐著沉寂的光。
沒事會喝酒?沒事會來他們學校看她?
她走近他,抬眸對上他的眼睛,嚴肅道:「裴川,有沒有人告訴你,有心裡話就要說出來,不能憋在心裡面。」
她忍不住笑:「憋久了就會……像你這樣,整個人看起來凶巴巴。」
他死死抿唇。
貝瑤說:「到底怎麼啦?」她語氣混著夏夜的風,包容又軟。
「我沒事。」他受不了了,說好只看一眼,何必要問出來自取其辱。
裴川轉身就走。
「欸……」貝瑤猶豫要不要跟上去。
算啦算啦,今天脾氣壞一點就當他在透支明天的權利吧。
香樟林盡頭,是校門口的交匯處,一群少年往門口走。
有人調笑著問:「韓臻!怎麼樣,成為男人的時刻,得到校花的香吻沒?」
裴川猛地頓住腳步。
韓臻道:「別胡說!」
「哈哈哈快看,韓臻臉紅了!」
「韓臻韓臻,校花身上香不香?唇軟不軟啊?她腰看起來好細,抱過沒有?貝瑤那樣的美色,嘖,什麼滋味兒啊?」
這話太輕佻了,韓臻皺眉還沒說話,那個調笑的人臉上重重挨了一拳。
香樟林交匯處,黑衣少年拽住那個男生衣領,一拳又砸在他臉上。
男生鼻血流了出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然後趕緊上去拉架,打人的少年他們都不認識,卻被他狠厲勁嚇到了。
他瘋了一樣,按住那個男生的頭往香樟樹上撞。
一下又一下,七八個少年,愣是沒人拉得開他。
韓臻驚住,和兩個人一起拉著那少年的手臂往後拖,其餘人護著挨打的男生。
那個挨打的男生被打得崩潰了:「我操你媽神經病啊……」
韓臻感受到手下少年的肌肉鼓起,極致的憤怒使他肌肉抽動,他沒拉住裴川,裴川所有的憤怒、痛苦,讓他神色冰冷猙獰。
裴川知道自己瘋了,他就是瘋了,在昨天得知那個消息的時候就已經瘋了……
韓臻沒拉住他,看那個挨打的男生臉色都嚇白了,韓臻沒辦法,只能趕緊擋在他前面。
裴川的拳頭離韓臻的臉只有一公分。
兩個少年對望了一秒。
裴川說:「滾開。」他認出了他是誰,韓臻。那個帖子上面和貝瑤照片並排的男生。
韓臻看見了一雙又冷又刺的眼。
韓臻說:「如果我不讓呢?同學,不管你是誰,和他有什麼恩怨,只要不要用這種解決方式。」
裴川有那麼一刻,想把他狠狠揍死。
這種維護所謂正義的,就是她喜歡的人?
裴川從來沒有什麼正義,他腦海裡只有那個滿臉血的男生輕佻的問話,貝瑤是什麼滋味兒?
裴川動手了。
去他媽的吧,都他媽一起死。
「裴川!」他們劍拔弩張不到半分鐘,貝瑤過來卻發現一個男生在流鼻血。她看到裴川還要向韓臻動手,心臟都要嚇停了。
他們在做什麼?
裴川背對著貝瑤。
韓臻看到在貝瑤喊住少年名字的時候,他眼裡的狠戾、憤怒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的難堪和灰敗。
裴川沒有轉身,他不想貝瑤看見自己這幅嫉妒到發瘋的模樣。他推開兩個拉住自己的男生,往六中校門口走了。
貝瑤目光對上韓臻的臉:「對不起,你先讓你同學去看醫生吧,醫藥費我會付的,剛剛那個男生……他情緒不好,我先去看看他,抱歉。」
她順著小道跑到六中香樟林盡頭。
暖黃色的路邊燈光朦朧,貝瑤看到光明的盡頭是他的背影。
「裴川!」
他腳步停下,閉了閉眼。
貝瑤氣喘吁吁,跑到他面前攔住他:「你怎麼了!為什麼打人?」
他睜眼,漆黑的瞳孔映出她的模樣。
他最想打的,明明是韓臻。可是卻正是害怕這一幕,她怎麼看他?
明明五月初,已經進入夏天,這個夜晚卻有些冷。
裴川低眸:「他們在討論你和韓臻的事。」
貝瑤:「……」啊她什麼時候和韓臻有什麼了?她自己怎麼都不知道。
然而少年眸光低下去,落在香樟樹在路燈下的剪影上。他唇色蒼白,不知道是因為難堪還是別的。她讓他說心裡話,他現在說了。
貝瑤心裡有個荒誕的猜想,他剛剛那麼氣,是因為自己嗎?
她說:「我和韓臻怎麼啦?」
少年唇色更白,他猛然抬頭,用一種她把他逼到絕境的目光看著她。
「十八歲賀禮。」還要他講清楚嗎?到底要把他的心思暴露得多徹底她才會放過他!
貝瑤說:「你說初吻嗎?」
裴川死死咬牙。
他再也不想和她說一個字,心臟被人家捏在手中,她多說一個字他就痛一次。
貝瑤忍住笑意和羞澀,杏兒眼帶著粼粼水光看著他:「那個本來不是真的。後來我改變主意了,覺得這賀禮也不錯。」
他轉身就走。
哎呀脾氣好大!
十一點十二分,流螢飛出草叢,頭頂香樟樹散落下葉子。
她早有準備,穿著白色的板鞋,站上前方幾步圍繞黃葛樹的磚塊。恰好站在他面前。
三塊轉頭十多公分,這年貝瑤一米六五,藉著兩塊轉頭的高度,捧著他臉頰,輕輕踮起腳尖。
紅暈從臉頰到耳根,她閉眼。
夏天的風很溫柔。
他的時間一瞬定格。
彎月藏起來,路燈映出他們疊在一起的剪影,流螢飛過香樟樹,也羞羞把自己藏起來。
她笨拙貼著他的唇,輕輕又碰了碰。
「……校花身上香不香?唇軟不軟啊?」
「她腰看起來好細,抱過沒有?」
他驟然想起韓臻朋友這些混賬話,身軀僵硬得像木頭。
她捧著少年臉頰,粉嘟嘟的櫻桃唇軟軟印在他泛白的唇上。貝瑤心跳飛快。
她睜開眼睛。
眸光微抬,對上他漆黑的眼。
裴川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她臉頰羞紅:「知道。」
裴川身體僵硬得像一塊不願被煉化的鋼鐵,他喉結動了動:「你是女孩子,不能這樣隨便親人。」
貝瑤:「……噢。」她說,「可是沒有隨便,只有你。」
她說完杏兒眼一眨,少女的羞澀像是要從眼中溢出來。貝瑤也開始不自在了,她就不該一時衝動這樣做。
她跳下兩塊可憐的板磚,要回寢室去。
貝瑤腦子裡亂糟糟的,再不回去,阿姨查寢就完蛋了。
她才走了兩步,被人拉回去。
百年的黃葛樹枝葉繁茂,她後背抵著樹,少年的懷抱滾燙,她被死死禁錮在他的手臂和大樹之間。她的臉被人抬起來,裴川低頭。
月亮又從雲裡探出頭,裴川微微分開。
他的手指插進她披散下來的發。
捧著她小臉,再度低頭。
她的世界像是炸開了煙花,一瞬的光影炸開。
他在喘氣。
那些曾經看過的文字,一點點喚醒沉眠在記憶裡形容。
她暈乎乎地想,原來……是這樣親的啊?
~
貝瑤回到寢室的時候,寢室阿姨早就查過寢了。
女寢也熄了燈,貝瑤用鑰匙開門,寢室裡各懷心思的女孩子都悄悄從被窩裡探出了頭。
陳菲菲用氣音開口:「瑤瑤,阿姨那邊我們幫你瞞住啦。」
貝瑤輕輕應:「謝謝。」她摸黑開始洗漱,洗漱完了爬回床上,用被子羞惱蒙住自己小腦袋。
被子裡的溫度迅速升高,初夏的夜晚,每一次呼吸都在升溫,但是哪怕悶得難受,她也不要把腦袋露出去。
她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唇,咬唇微惱。
裴川好氣人。
她要討厭他一個月。
有狠狠親了人家女孩子說「抱歉,是我的錯,你要是……生氣,打我消消氣」的嗎?
他還說:「我會去向你媽媽賠罪,是我不好。」
「今晚的事。」他艱澀道,「你要是覺得不愉快,就忘了吧。」
啊啊啊啊啊!
以至於貝瑤什麼都說不出來,差點被他氣哭。
裴川怎麼可以這麼討人厭。
她踹了他一腳就跑了。
活該!
還過什麼生日啊,她要把那柱原本用來做禮物的空氣鳳梨餓死渴死!
等到寢室裡傳來平穩的呼吸聲了,貝瑤點開手機,看見屏幕上面的00:15她覺得更惱了。
睡覺,睡覺。
他都讓她忘了,她還記得幹嘛!
~
裴川在樹下站了一夜。
如果一開始是她懵懂,後來就是他意亂情迷的錯。她的吻很乾淨,就是唇和唇簡單的觸碰,但他……
裴川靠在黃葛樹上。
這棵樹不知道在六中多少年了,建校之初它被移植過來就已經是一顆大樹。
他記起她的眼神。
迷茫,懵懂,歡喜和害羞。
那是一個不滿十七歲少女的眼睛,純粹又乾淨。
他四歲認識她,知道她接觸的異性並不多,或許連喜歡、好感和信賴是什麼都是界限模糊的。
但他瘋狂癡迷以後又冷靜下來。
裴川想,他能給她什麼呢?
是年少時一場柏拉圖的戀愛?還是幾年後一場畸形的婚姻。
如果是戀愛,有比他更適合更會浪漫的人。如果是婚姻……他什麼也給不了她。
他的家庭不好,甚至都快忘了一個完整的家庭是怎樣的相處,不知道怎麼去給她一個最好的家。
他的身體……醜陋。
她看見的都只是強撐起來的光鮮。
她讓人愛憐,卻又讓人掙扎。
他想用一切去愛她,可他一無所有。
如果沒有破釜沉舟的決心,就不該玷污她,在她心裡留下這些記憶。這樣她才能毫無負擔遇見更好的人。
天亮的時候,露水沾濕了裴川的襯衫。他皺眉,從六中校園走出去。
最糟糕的是,貝瑤還生氣了。
是不喜歡他……冒犯。
還是他的話讓她不高興了?
如果是前者,她要怎麼懲罰他都可以。
如果是後者,假使還能是後者,她願意的話,他會做到最好——給她年少最美好的一場戀愛。
縱然最後不愛他,離開他。他也把他的所有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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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愛憐
裴川生日這天恰好週二,他很少這麼早來教室。
彼時天還沒有徹底大亮,教室裡只有奮筆疾書一個影子。
「季偉。」
教室裡寫作業的季偉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回頭:「川哥?你這麼早啊。」
「嗯。」
季偉每天六點鐘會準時出現在教室裡,寫他前一天的作業。寫好以後抄三份,就把四個人的作業準備好了,但是川哥自從考了第一以後就不用他抄那一份了,於是季偉每天只用抄兩份——金子陽和鄭航的。
這樣的習慣都維持一年了,裴川起先不用季偉寫自己那一份,可是季偉說:「反正我都要寫兩份,再多寫一份也沒事,川哥你不交作業的話給老師的印象不好。」裴川當然無所謂,隨他的便。沒想到一寫竟然接近兩年了。
季偉是班上最努力的學生,然而他和裴川金子陽他們坐在一起,就成了老師眼中最差的學生。
季偉兢兢業業寫作業,怕交不上來老師對他印象不好。可是在大多數老師眼中,他一開始坐在這個位置就是個錯誤。所以不管他多努力,因為成績始終上不去,就得不到其他人的認可。
因為學得不好,寫作業就慢了下來,第二天總是在補前一天的,季偉陷入這樣的惡性循環很久了。
裴川坐在自己座位上,看了眼季偉。
兩年了。
他第一次這麼清晰地認知到,自己不是金子陽和鄭航那類人,而是季偉這類人。
季偉喜歡學習,在外人眼裡很可笑,甚至因為很少及格一直在被嘲笑。季偉喜歡學習,在其他人看來是玷污了學習。可是季偉十多年,從來沒有想過放棄。
而裴川……他喜歡貝瑤。
比季偉喜歡學習還要笨拙認真地、喜歡貝瑤。
可是一旦被人知道,對貝瑤和其他人來說,何嘗不是一種玷污呢?
「季偉,想去哪所大學?」
季偉沒想到有一天川哥會問他這種話題,他轉頭,眼裡放著光:「想去劍橋。」
如果有外人在,一定笑出了聲。但裴川不會笑他,因為他喜歡的……也是一輩子很難夠到的姑娘。
「為什麼是劍橋?」
「我以前學徐志摩的《再別康橋》,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我覺得,我有一天一定要去劍橋讀書的。我要憑借自己的努力考過去。」
「萬一明年考不上呢?」
季偉說:「一年考不上,那就兩年,兩年考不上,那就用十年。總有一天,我要以劍橋大學學子的身份站上那片土地!」
季偉說完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他也知道希望很渺茫,就像萬分之一的概率一樣。他忍不住去看裴川的表情。
卻看見川哥沉默了一會兒,裴川說:「嗯。」
他愛她一年、兩年、十年,一輩子。
即便她不喜歡他,都沒有什麼關係。
季偉說:「川哥你肯定可以考劍橋的,我查了,你絕對可以!」他興致勃勃要給裴川安利劍橋大學的優點。
裴川說:「閉嘴,聒噪。」
季偉:「……」
裴川不去什麼劍橋,他要守著他的小月牙兒。
金子陽他們日上三竿才來,來了正好遇到數學課代表收作業。季偉熟練地遞了好幾份過去,他照常沒寫裴川的。課代表又問裴川要。
裴川說:「沒寫。」
他前兩天哪有心思寫作業。
數學課代表悄咪咪把裴川的名字登記上去,一溜煙跑了。
裴川沒搭理。
金子陽說:「川哥,今天你生日啊,乾脆我們翹課了唄,去傾世玩?對了,你要啥禮物來著,我去買。」
裴川說:「安分點。」
金子陽就知道跑不成了,他是真不喜歡聽老師講課。只有季偉一個人聽得津津有味,老師嘴巴得吧得,也不知道說的什麼天書玩意兒,他坐在這裡無聊玩手機,手機還可能被收走,神煩。
倒是鄭航觀察了一下裴川的神色,看起來挺正常啊,沒被刺激到發瘋吧?
然而下午,大家都老老實實來上課的時候發現,裴川沒來。
金子陽:「……」
~
校花獻吻的八卦,在昨天不攻自破,韓臻朋友透露,貝瑤並沒去找他。大家沒看到驚天大瓜,難免失望。
另一件事讓貝瑤很尷尬,韓臻的朋友龔燦受傷不輕。
去醫務室結果醫務室的人讓他們送去醫院,校醫說:「這個傷我可不敢治,你們這些小年輕打架玩鬧怎麼沒個輕重,弄得就跟專業拳擊手打出來的傷口一樣,人趕緊帶走!」
一群少年又趕緊往醫院轉移了。
貝瑤十分愧疚,本來昨天是韓臻十八歲的生日。他也真是倒霉,因為謠言,生日聚會都泡湯了。
貝瑤的假早就請好了,現在卻不能去找裴川了,而是去探病。
裴川捅出來的簍子,總得有人解決吧?
到底是看傷員,貝瑤買了水果和鮮花,先和韓臻聯繫了,韓臻說了醫院和病房,貝瑤去看龔燦。
韓臻一大早也來了醫院,雖然和龔燦關係一般般,但是人家畢竟是和自己在一起出的事,他也不放心請假早早來探望龔燦了。
貝瑤來的時候,韓臻說:「你別放在心裡去,這件事……也是龔燦嘴上不乾淨惹的禍。」
見貝瑤不解,韓臻就知道她沒聽到他們昨天說的話。
少女容顏清麗,在五月的午後陽光下安靜好看。
韓臻心裡有些苦澀,他笑著問:「昨天打人那個,是你喜歡的人?」
貝瑤沒想到現在的人怎麼都這樣直白,她把水果放在醫院凳子上。貝瑤臉頰微紅沒說話,畢竟她和韓臻還沒有熟到她喜歡誰要和他說的地步。
貝瑤說:「龔燦這麼嚴重,總得給他道個歉的。我去給他道個歉吧。」
韓臻點頭,他也不能替龔燦做決定。
貝瑤還沒進病房,卻見樓梯口出來一個黑髮少年。
他穿著白襯衫,扣子扣到喉結處。
韓臻一看到這個人,下意識想到他昨晚打架的狠戾。韓臻皺了皺眉。
貝瑤還氣裴川,不太想和他說話。
裴川猜到她來了這裡,他走過去,低聲說:「我去道歉,你等等我。」
貝瑤抬眸看裴川。
韓臻也忍不住看了過來,這人怎麼也不像是那種會給人低頭的人,這少年是那種,哪怕被人打得快死,也能吐出帶血牙齒啐一口的人。
裴川打開門進去,龔燦沒再睡午覺,他臉上已經腫得老高。裴川拿出道歉準備好的醫藥費:「對不起。」
病房裡外都有些安靜。
貝瑤第一次見裴川給人道歉。
龔燦也嚇到了,他看見這個人就下意識覺得這個人會打他。裴川說:「打人是我不對,但是如果……你還說那種話,我會再犯一次,甚至更嚴重。」
龔燦:「……」他醫藥費都不敢要了。
裴川把錢放在他床邊,他出來的時候對貝瑤說:「好了,走吧。」
貝瑤現在看到他就想起昨晚那個纏綿許久的吻,明明是他……好吧她忘了。
她依然把水果留下了,快步走出了醫院。
醫院外面空氣新鮮多了,大街上非常熱鬧。初夏的陽光並不炙熱,曬得人懶洋洋的很舒服。
她還記得裴川說忘掉,非常讓人生氣。哪怕他今天過生日,都不能抵消她心裡的懊惱。
那是她……初吻。
貝瑤咬牙,往公交站跑,請的假還有一下午呢,她回家也比生悶氣好。
裴川不愛跑步,他的假肢跑步會痛,而且跑起來姿勢可能並不那麼自然。然而他兩次跑步,一次是馬拉松,一次是她生氣了。
他追上她,手輕輕扶上她肩膀。
「貝瑤。」
她抬頭,到底年紀不大,少女氣滿滿,她伸手要去掰開他手。
裴川順從地放下手。
「你聽我說。」少年嗓音溫柔道,「是我不對,讓你生氣了。」
她的委屈的在這一聲道歉中似蔓延開來,又似悄無聲息消散。
裴川低眸,眸裡只映出她的模樣:「人類平均年齡在二十一世紀大概是70歲,你今年才十七歲,沒有走完人生四分之一。你以後要讀大學,會遇見很多精彩的人。也有……很多不錯的異性。你的眼界會開闊,世界更寬廣,喜好會改變。」
公交站台就在不遠處,行道樹在陽光下投下夏天味道的剪影。
他笑著,很溫柔地看著她:「瑤瑤,你還很年輕,不知道我這個情況,到底有多糟糕。」
貝瑤本來是非常生他的氣,可是他從來沒有……這麼溫柔直白地把自己的缺陷這樣說給她聽,這明明是他最在意的東西,她眼眶驀然紅了。
他說,你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糟糕。
人的一生會遇到許許多多人,也許下一刻,你就會發現,很多人都比他好。
她眼眶紅了,裴川歎息一聲,指腹輕輕挨上她眼尾。
「不哭。」你哭我會心碎。
貝瑤小聲抽泣了一聲,哽咽道:「不會,不會遇見比你更好的人。總之我就是知道。」
真是世上最傻的話。
他能帶給她什麼呢?
然而裴川到底怕她難過怕她哭,哄著她:「好,瑤瑤說什麼都是對的。」
他低聲問:「昨晚後悔嗎?」
要是她後悔,他就去向趙姨請罪,不管什麼懲罰他都會坦然接受,也會逼迫自己忘了這件事。
貝瑤瞪他,要哭不哭,她還是覺得那個吻好憋屈。聲音卻貓咪一樣軟:「不後悔。」
他忍不住笑了。
那笑很真實,像是這麼多年,褪下一切浮誇和冰冷的面具,眼裡都帶著細碎溫柔的笑意。
他說:「不後悔的話,那就答應我兩個條件,然後你想做什麼,我都答應你。」
貝瑤第一次見他這樣真實的笑容,眨眨眼:「你先說。」
裴川說:「第一,你要是覺得好奇,想談戀愛,我當你男朋友。但是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第二,我們不要有親密的肢體接觸。兩個條件以外……我為你做任何事。」
她懵了一瞬。
這是什麼見鬼的要求啊?
她漲紅了臉,憤憤瞪他。不談了,誰要和你談戀愛。六中還不許早戀呢!
她說:「不答應,我回家了!」
裴川看著少女憤憤的背影。
她依然生氣,但是好在不那麼難過了,她踩著樹影,在初夏的溫柔陽光下就自成風景。
裴川只是看著,看得滿心愛憐,溫柔滿溢,卻又無可奈何。
他不能去追,這是他靠近她必須唯一戴上的枷鎖。
不能讓人知道,萬一有一天大家知道了他是個殘廢,她至少還是曾經驚艷了一三六的校花姑娘,不會被人詬病。
第二件事,不要有任何肢體接觸。這樣她未來遇見更好的人,才不會想起自己覺得噁心,也不會太過後悔。
這是他給自己的枷鎖,也是她隨時反悔和後悔的鎧甲。
等她不再懵懂了,愛上其他人了,至少有輕鬆反悔和放心離開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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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等你
五月十七,裴浩斌很早就下班了。然後把自己關在書房沒有出來。
白玉彤說:「裴叔叔做什麼呢,喊他吃飯都沒應。」
曹莉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想起前幾天裴浩斌把這些年得的錦旗徽章鎖在保險櫃裡,又想起那晚上的談話,臉色沉了沉:「今天是裴川十八歲生日。」
白玉彤睜大眼睛。
曹莉也心中惴惴,她到底是人家的二婚妻子,白玉彤也不是裴浩斌的親女。裴浩斌作為刑警隊長,有時候任務也很危險。
母女倆現在的錦衣玉食都是靠著裴浩斌,曹莉是沒什麼工作的,她文化水平不高,性格也不踏實,只有一點可取,會揣摩討好別人的心思。
曹莉最怕的就是裴浩斌暗暗把遺囑立好了,卻把所有的財產留給裴川。這個男人倒不會那麼絕,讓她和白玉彤流落街頭,但是恐怕也就只有一套房子和零星財產了。
裴浩斌和蔣文娟奮鬥了很多年,很有一些家底,曹莉窺其皮毛,都覺得裴家家境真不錯。
曹莉和白玉彤哪怕再討裴浩斌歡心,也是兩個外人,裴川才是他的親生兒子。
兒子長大了,所有家庭一般都忙著給兒子買房子娶媳婦,如果裴浩斌意識到了這點,加上愧疚,很可能把什麼都留給裴川。
曹莉一想,平時的鎮定也不見了,心裡有些發慌。
母女倆暗自一說,白玉彤更慌了,她還記得裴川險些掐死自己的可怖,要是錢全給了裴川,他一定不會管自己和媽媽。
白玉彤說:「媽,我倒是有個辦法,你再給裴叔叔生個弟弟吧。」
一個健全的孩子,一個裴浩斌的親生血脈,才是母女倆的倚仗。
曹莉瞪了她一眼:「你以為我不想,這種事情是想生就能生的嗎?」她今年都快四十了,哪怕懷孕也是高齡產婦。更何況……裴浩斌會注意避孕。
不知道是不是孩子給他留下的陰影太大了,兩年來裴浩斌沒有提過再要一個孩子的想法。
曹莉說:「好了,該去做什麼做什麼,別惹我心煩。我給你說,你要是懂事就給我爭點氣,好好讀書,這樣我心裡也踏實些。」
白玉彤撇了撇嘴。
下午裴浩斌從房間出來了,他情緒不太好,雙手抹了一把臉,沒有說話,進了洗手間。
曹莉悄悄拿起他的手裡,上面有一個陌生的電話,顯示通話時間三十二分鐘。
曹莉心一跳,猜到了什麼——
這個電話多半是裴浩斌前妻,蔣文娟打來的。畢竟是裴川的親生父母,對他的生日肯定記得。曹莉心裡發慌,就怕裴浩斌愧疚心作祟,以後想把什麼都留給裴川。她咬牙,下了個決定,一定要給裴浩斌生個孩子。
她倒是沒猜錯,電話確實是蔣文娟打來的。
蔣文娟這些年過得不錯,也沒打算再要孩子,她丈夫對她很好。然而在十七號這天,她還是想起了那個孩子。
蔣文娟曾經告訴他媽媽出差,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蔣文娟失眠了一夜,在丈夫的安慰下,第二天鼓起勇氣給裴浩斌打了個電話,想和裴川說說話。她心裡愧疚、害怕,卻獨獨沒想到,裴川早沒在家裡了。蔣文娟情緒不好,當場就和裴浩斌吵了起來。
最後裴浩斌承諾道,他今後所有的財產,都由裴川來繼承。
~
傾世的夜,金子陽他們在給裴川慶生。
大家都知道裴川自從聖誕那晚就沒有抽煙了,所有各自抽各自的,季偉抱著本書——他也是不抽煙喝酒的。
金子陽怕不夠熱鬧,找了許多人過來,裴川一看就皺了眉。
甚至還有高一的學妹。
金子陽說:「川哥,生日嘛,人多才熱鬧。反正也就打打牌玩玩遊戲什麼的,」
金子陽確實沒別的意思,然而有個別學妹不這樣想。幾個男生中,長得最帥的就是裴川,輪廓冷硬,不說話時很酷。
大家都知道金子陽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快,鄭航之前好像心有所屬,季偉就別說了,有錢是有錢,但是學習就是他永遠不會背叛的女朋友。
只有裴川,雖然都不知道他家底,但他開過豪車是眾人都知道的,何況之前只聽過衛琬的事,後來衛琬也退出他們的圈子了。
裴川是單身。
今晚他十八歲,是少年與男人的分界線,女孩子們悄悄看他,春心浮動。
裴川電話響了,是裴浩斌打來了。
裴浩斌之前問過他班主任裴川的電話。
那頭裴浩斌有些尷尬:「今晚你生日,回來吃飯吧,我讓你曹姨都做好了。」
裴川笑了一聲:「裴警官,還是你們一家人吃吧。」
難為你還記得,你有個成年了的兒子。然而他未成年時不需要你照顧,成年以後更不需要。
裴川掛了電話,順帶把這個號碼拉黑。
大家見他臉色不好,有人大著膽子過來,笑著說:「川哥你生日,我敬你一杯啊,生日快樂。」
裴川說:「以後不喝酒。」
金子陽一臉臥槽:「川哥你說真的啊,不抽煙不喝酒,你要修仙?」
裴川想了想什麼,冷硬的神色上出現了些許柔和,他點頭:「所以你們玩,我十點之前回家。」
大家愣愣哦了一聲。
等到九點五十,裴川真的起身離開的時候,大家臉上都一言難盡。
鄭航送他下樓,看了眼裴川的神色:「川哥,你有女朋友了啊?」大家嘴上不說,心裡卻都這樣猜。
樓上有人唱歌,鬧哄哄的。C市夜景很漂亮,不是浮華的好看,是一種靜謐的美麗。
裴川抿唇說:「沒有。」
鄭航看見,他哪怕說著沒有,眼裡依然很柔和。
裴川開車走的,他那輛豪車很扎眼。
等車子開到沒影了,鄭航反應慢半拍地想,沒有女朋友,那你是為誰在改變生活方式?
自己約束自己嗎?
~
裴川那輛車五百萬。
小公寓買在別人名下,卻可以轉賣了。他銀行卡裡錢卻……有一筆很大的數字。
五月末,裴川把車賣了,改裝回去以後再賣出去的。
在2008年,對於普通家庭來說,這是一筆巨款。
然而裴川覺得不夠,他皺眉看另一張銀行卡裡那一串零,這裡面錢多,但是卻不能動。
裴川每天晚上工作三小時,從23點到凌晨兩點,已經持續一年了。
他打開自己的電腦,目光在上面的程序停留了幾秒。點了刪除。
這是竊取密碼的軟件,半成品。如果它寫完了,那麼可以結合黑客技術任意在金融機構竊取錢。
還有破解安保程序,他點開自己做了半年的程序,手指點在鼠標上。
徹底刪除。
最後一欄,是那筆最大數字的來源之一。
裴川垂眸,不願去想「它」究竟是用來幹嘛的,他點了永久刪除。
六月剛剛到來的時候,裴川收到了一個男人的電話。
「Satan,八月是最後期限,你有頭緒了嗎?」
裴川沉默了片刻,回答他:「我不做了,你們另請高明吧。」
那個人激動道:「你在開什麼玩笑!半年了,你就這樣回答我們的!」他們如果找得到在零八年就會寫這些程序的人,會把這個天才少年奉若神明供著?按他的要求,讓他在高中過正常的生活。
裴川平靜說:「就這樣。」
裴川看著一屋子代碼類的書,把門鎖上。
那筆不乾淨的錢,如果有必要,他會上交給國家。
他並不是良心發現,也不是從今以後要善良。他依然不太喜歡這個世界,這個讓他完整地出生,卻又剝奪了他雙腿和一切的世界。
他只是覺得,既然吻了她,自己總得乾淨些。
他不知道能陪她幾年,但他想和她一起上大學,看著她長大、成年。
馬上就要高三了,不知道她想去哪所大學,會去往祖國的哪個地方,是去看北方的雪?還是南方柔柔的水?
他笑了笑,小姑娘不選和他在一起。
還在生氣吶。
~
貝瑤是在生氣,氣到冬天的圍巾,夏天了還沒還給他。
今年暑假會補課,快高三了,每個班教室裡已經熱熱鬧鬧拉起了橫幅——「增加一分,幹掉千人」
「沒有高考,你拚得過富二代嗎?」
「考過高富帥,戰勝官二代!」
「生時何必久睡,死後自會長眠。」
「有來路,沒退路;留退路,是絕路!」
……
就連一些營養品企業,也接著高考的噱頭開始推銷什麼補腦營養品。
當高考的步伐漸近,大家終於感受到了些許緊迫感。
大家倒也幽默,笑著說:「快高考了,要不磕一瓶『腦力升』?保管增加一百分,幹掉好他媽多人。」
然而比起還有一年才到來的高考,更新奇的是即將舉報的奧運會。
2008年8月8日,一個非常吉利的時間,全世界的運動員都會聚集在祖國,參加體育盛典。
這是祖國越發強大繁榮的象徵,也意味著這是一個和平的世界。
陳菲菲這種不關注政治的人都說:「暑假好想去B市現場看一看奧運會,死而無憾了啊。瑤瑤,你想去嗎?」
「想。」貝瑤坦誠地說,「肯定非常精彩,但是估計只能在電視上看了。」
她到時候會和趙芝蘭他們一起在電視上看的。
現場看奧運會是需要票的,花錢都不一定買得到。而且票價好貴,B市的物價也貴,遠非他們這些小市民可以承受。
所以這樣的話誰也沒放在心上。
憧憬憧憬罷了,誰還真有那個本事在現在搞到現場的票呀?
七月份學校放假之前,貝瑤看見壓了自己名次二十多名的裴川,他穩居第一,這次沒有人說他是作弊了。
只有歎服罷了。
她鼓了鼓臉頰,心想等她再努把力,超過這個討人厭的大混蛋。
然而現實是,她連全市十多名的敏敏都超不過。
貝瑤洩氣。
她放假那天,趙芝蘭依舊去接上學前班的小貝軍。貝瑤自己回家,夏天的陽光變成耀眼的剪影,貝瑤看見了樹下的少年。
將近兩個月的委屈讓她想狠狠打他一頓,然而他輕輕喊瑤瑤,她還是過去了。
「拿著這個。」他說。
兩個月不見,他看上去成熟了許多。他把一沓什麼東西放在她手裡,貝瑤低頭看,是2008年奧運會的門票。
一半紅黃的瑰麗色彩,一半是白色,硬紙質地,精緻漂亮。
最右下角,一隻可愛的小卡通牛。
她呆呆看了眼四張門票,又抬眸看他。
少年笑了:「去玩,嗯?」
貝瑤看了看,低聲說:「有四張。」
「嗯,你和趙姨、貝叔,還有貝軍都可以去。」
「那你呢?」她抬眼,大眼睛裡水汪汪的。又快心酸哭的模樣。
他笑道:「我在這裡等你。」等你看看世界的精彩,看到健全的人運動拚搏和生命的力量,再決定是不是要回來。八月是最美的八月,是你十七歲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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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多喜歡
陽光柔柔打在她身上,貝瑤的長睫在眼瞼上投下剪影。
貝瑤搖頭:「我不要這個。」
裴川說:「這是十七歲生日禮物。」
她說:「又不是每個不熟的人都要送禮物,裴川,你是我的誰?」
她杏兒眼裡閃爍著執拗的光彩,那一晚的事情才不要忘,你見過哪個姑娘轉頭睡一覺就把自己初吻忘了?
貝瑤不答應他的條件,但她要他正視她的感情。
不是青春期好奇,也不是隨口說說,更不是一時衝動。
所以,非要我收下禮物的話,裴川,你是我的誰?
裴川沉默地看她一眼:「瑤瑤,別耍賴。」
她心裡仰著小腦袋期待的小人哇的一聲哭了,但貝瑤沒哭,她瞪他一眼,憋住眼淚,把奧運會門票還給他。他都不明白她的心意,她也不要他的禮物。
裴川原本的禮物空氣鳳梨還被她冷落著呢。
放假了學校很安靜,校園裡還能聽見夏天的蟬鳴。
六中的夏天,書卷氣很濃,一年四季常青的香樟樹散發著數木清淺的香味。
她走了好幾步,又憋著眼淚跑回來。
他手中拿著那幾張票,看著她跑到自己面前。
「裴川。」那雙清澈的眼睛倒映著他的模樣,她咬牙,鼓起勇氣問,「你喜歡我嗎?」
他垂眸看她。
知了叫個不聽,七月溫暖又乾燥,瑤瑤,我愛你。
和她懵懂青澀,情竇初開不一樣。愛不是喜歡,是小心翼翼的試探,想著會痛,想妥貼珍藏。喜歡隨著時間和經歷會變,愛不會。
但是同樣的,喜歡不會成為人的枷鎖,愛會。
貝瑤見他不回答,她抿唇,這次頭也不回地走了。
高二這個暑假並不漫長,比起以前冗長又無聊的假期,這個假期可以說非常緊迫。就連趙芝蘭說:「高考越來越緊張了吧,瑤瑤中午想吃什麼,媽媽給你買點好點的補補腦。」
貝瑤說:「都可以,謝謝媽媽。」
她拉開窗簾,樓下陳英騏在跑步,七月的太陽炙熱,曬在他身上,汗水打濕了衣服。
他跑了一個小時了。
圍著整個小區,一圈又一圈。小區其他少年招手:「陳虎,你熱不熱啊,過來吃冰棍。」
那年的碎碎冰,兩手一掰,就成了兩個。
陳英騏目光落在碎碎冰上面,簡直快要黏在上面了,他嚥了嚥口水,朝著少年們走了兩步,忽而一咬牙,又掉頭跑了起來。
老遠還能聽見他悶聲道:「都說了不要叫我陳虎,叫陳英騏。」
趙芝蘭過來一看也皺眉:「這孩子怎麼了,大熱天這樣跑,也不怕中暑。小軍過來,給那個哥哥送點水喝。」
貝軍得了任務,很有小孩子被委以重任的快樂和使命感,他蹬蹬蹬就跑去給陳英騏送水了。
沒一會兒,跑完一圈的陳英騏又跑回來了。他累得像一頭命不久矣的老牛,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氣。
貝瑤也下了樓,和弟弟一起給他送水。
陳英騏有些猶豫,然後想起水是可以喝的,他接過來,很克制地喝了兩口。
夏天地面上也炙熱,人一坐下就燙得跳起來。但是陳英騏顯然累壞了,汗水讓他眼睛都睜不開,整個人像是淋了雨回來。
貝瑤說:「你在減肥嗎?」
陳英騏嘴巴一咧,露出白白的牙齒:「是啊,我都堅持一個月了,瘦了兩斤,一年下去,就可以瘦二十四斤,三四年我就又高又帥了。」
貝瑤笑了。
陳英騏說:「你別笑,你是不是不信我啊?」
貝瑤說:「我相信你,但是你這樣容易中暑。」
「嘿!我不會,我身體好,一直都沒事。就是曬黑了點。」
而且最熱的時候跑,流的汗水也多,不然以他喝水都要長胖的體質,很難減肥成功。
貝瑤回家以後,趙芝蘭提起陳英騏也是一陣唏噓:「那孩子看著大大咧咧,沒想到還挺有恆心的。」
是很有恆心啊,誰一個月拚死拚活減兩斤還會這樣高興的?
後來陳英騏在小區跑步成了獨特的景象,鄰里路過總會問:「陳虎又出來跑步了啊?」
陳英騏生硬洪亮地回答她:「是啊張嬸嬸!」
趙芝蘭常常覺得,帶孩子就像一眨眼的事,看著慢,可是再一眨眼吧,孩子們都長大了。小時候或調皮或活潑的,長大了都各有自己的模樣和性格。
包括她家瑤瑤和趙秀家的敏敏,這個月也要十七歲了。
八月趙芝蘭依然去上班。
一號中午她回來,整個人走路都是飄的。
在沙發上呆呆坐了好久。
貝立材說:「怎麼了呢你?」
趙芝蘭說:「老公,你快掐一下我,看我是不是在做夢。」
貝立材苦笑不得:「到底怎麼了?」
趙芝蘭從衣兜裡摸出四張奧運會的門票:「我剛剛回來,本來是要去超市買菜,然後在門口看到免費抽獎,我心想免費嘛,那抽一條毛巾和一塊肥皂也很好。結果我抽了一張梅花七以後,那個人說我中了四張奧運會門票。」
她當真摸出四張門票。
貝立材也嚇了一跳,奧運會門票有市無價。哪能那麼容易被抽到。
「你該不是遇見騙子了吧,他收了你多少錢?」
趙芝蘭也懵著呢:「沒收我錢。」
就更害怕在做夢了怎麼辦?
貝立材說:「我看看。」
夫妻倆又上網查又各種問,結果證明那門票都是真的。
趙芝蘭說:「不會這麼巧吧,還剛好一次性中四張。這查戶口吶!」貝瑤學習完出房間,就看見了那四張票到了媽媽手中。
然而想來想去,就是想不出什麼問題。
趙芝蘭說:「不行,我要把它賣了!」
貝瑤:「……」
這一幕好眼熟。那個奇奇怪怪的夏令營!她咬牙,想把那個混蛋打一頓。他是不是覺得他們一家人都特別傻呀。
然而誰也攔不住趙芝蘭,她轉頭就要去賣這幾張奧運會門票。
貝瑤又不敢揭穿裴川,只能心焦地關注進展。
結果沒買出去。
理由很簡單,大家都覺得這是騙子,黃牛都不敢這麼幹,誰一次出手四張奧運會門票,喊價還不高啊!
趙芝蘭賣不出去,方敏君生日到了,趙秀一家帶她旅遊去了。
這回趙芝蘭自己看自己都覺得她像個騙子。
然而這四張票的價值,已經超越全家的家當了,不去都讓人難受。
趙芝蘭一咬牙,瑤瑤生日到了,帶她去看奧運會挺好的!
不敢貝瑤怎麼抗拒,最後一家人還是被趙媽媽強行帶上了去北京的火車。不能浪費不能浪費!
貝軍聽說要看什麼會,興奮極了,在趙芝蘭懷裡扭來扭去,一刻也不安生。
火車篤篤篤開了一天一夜,一家人踏上帝都的土地。
這一年帝都繁華,因為奧運會,街上常常能看到金髮碧眼的外國人。
貝瑤生了一路的悶氣,卻到底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看到新奇的世界大眼睛忍不住好奇。
奧運會那天,他們拿的票果然進了場地。
賽場上,運動健兒們揮灑著汗水,國人的驕傲和拚搏讓國旗升起,國歌一遍遍奏響。
人民為自己的國家吶喊助威,貝瑤看到最後,也看到了一個全新震撼的世界。
就連鬧騰的小貝軍,也乖乖緊張地窩在媽媽的懷裡。
貝軍清澈的眼睛瞪大,看著不同人種為了自己國家努力,比賽精神不停傳遞。
「爸爸,我長大也要當運動員,跑得最快!」
貝立材哈哈大笑。
世界真的好大好大。夢想就像一顆種子,慢慢散播。
那一晚貝瑤睡不著,她推開賓館的窗,看著帝都的月亮。家裡疼女兒,在這樣寸金寸土的地方,單獨給貝瑤開了一間房,小貝軍是和爸爸媽媽擠在一起的。
大都市的「鳥巢」好看,街上的燈光炫麗漂亮。
熱鬧、繁華,不一樣的人生百態。
貝瑤看著天上一輪明月,這不是故鄉的月亮。
她穿上外套下了樓,夜風微涼,貝瑤站在橋上,下巴枕著手臂,看水裡被波痕剪碎的月光。
街頭有人拉二胡,聲韻悠遠。
她拿出手機打電話,那頭很快接通。
她聽著二胡聲:「裴川,我在帝都。」
「嗯,好玩嗎?」
她說:「帝都有在C市沒有見過的漂亮霓虹,有盛大的鳥巢,還有最熱鬧的夜市,明亮的水和月光。還有許多生活快節奏的人。」
他沉默,難免有些難過。
「可是裴川。」她說,「它們這麼好看,為什麼我在橋上,卻只想你。」
想你清冷的目光,黑夜一樣的眼睛。
她語調帶著些微哽咽:「就算你不喜歡我,我還是很想你,就像想家那樣想。」像是想念故鄉溫柔的月亮,柔和的路燈,大自然的風和夏天綿綿的雨。
裴川的手機驀然摔在地上。
他站在她口中漂亮霓虹,熱鬧的夜市和明亮和月光盡頭,看著她嬌小單薄的背影,低聲道:「瑤瑤。」
貝瑤回頭。
她長睫輕顫,像兩隻撲扇著翅膀的蝶,看著橋盡頭的少年。
下一刻城市的流星雨霓虹墜下,她從橋上往他的地方跑,小乳燕入巢一樣撲進他懷裡。
他伸手,緊緊抱住她,手微微顫抖。
幾個月的生氣和委屈一瞬間傾瀉出來,她手指抓緊他襯衫,哇哇大哭:「你就想把我丟了,像高一那次一樣,你總是想把我丟掉。」
他下巴抵住她發頂,聲音也是顫抖的:「不會,沒有,我怎麼捨得。」
「那你和我講好過分的條件。」
他抱住她:「嗯,好過分。」
她抽泣說:「我不答應,現在也不答應。」
「好,不應。」
她腦袋靠在他胸膛,想起那天自己的問題,他當時不回答,貝瑤淚汪汪一口咬住他襯衫上的扣子,像是要咬他一口解氣:「你還說不喜歡我。」
他心臟似乎被她撒嬌般輕輕一咬咬碎了,任她為所欲為。
耳朵下那顆心臟跳動震顫,少年聲音低啞,響在她耳邊。
「喜歡,很喜歡。」
天知道有多喜歡,再喜歡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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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你牽
明月倚在天空,裴川抱了她一會兒,貝瑤說話還帶著鼻音:「那我們明天一起去看奧運會。」
奧運會一共舉辦十六天,但是貝瑤的假期時間不夠,帝都物價太高,一家人經費也不夠,所以趙芝蘭只打算在帝都待三天,明天是最後一天了。
她想和裴川一起站在賽場上。
裴川垂眸,落在她微紅的眼眶上,輕聲道:「好。」
她笑了,破涕為笑。
貝瑤杏兒眼裡水汪汪的,他伸手拂開她臉頰邊的發,沒有告訴她她的要求有多為難人。
這傻姑娘恐怕至今都不知道她的家人多不喜歡他。
她不願意接受他的條件,他心裡卻有一面明鏡,如果讓趙姨知道,一定會責備貝瑤。他不怕其他人的怒火,可那是她的父母。
等有一天,他不能和她在一起了,她的父母卻是可以照顧她很久的人。
裴川不能讓他們離心。
所以他不會告訴貝瑤,她父母對他的不喜。
他說:「晚上不要亂走,我送你回去。」
她達成所有要求,現在好說話極了,貝瑤現在回想起剛剛哭了,也挺不好意思的。她悄悄看他,然而裴川竟然什麼都答應了。
裴川帶著她往回走,明月不及燈光亮,燈影裡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她落後他兩步,一腳踩在他影子的手上。
「裴川。」少女聲音脆脆的,風撥著鈴兒響。他是不是又想騙她啊?他們一家人都被他騙好幾回了,他真有這麼好說話嗎?
別人談戀愛肯定不是這樣的,裴川自己走自己的,恨不得她頭髮絲都不沾染。
裴川回頭:「怎麼了?」
她站在路燈下面,眸中亮晶晶看他:「你牽。」
雖然臉頰慢慢變紅,但她就是站在那裡不肯走。
裴川眸光落在她身上,少女又嬌又俏,他沉默地走回去,狠了狠心握住她小手。
女孩子的手很軟,軟綿綿的,指尖有些夏夜的涼。
她紅著臉頰,轉頭偷偷笑。
裴川手腕轉了轉,握住她手的姿勢變了,下一刻她五指被迫分開,與他十指相扣。
他掌心滾燙,發燒一樣。
她呆呆地低頭看了眼兩人交握的手,開始害羞了,啊……他沒騙她啊。
裴川牽著她走回賓館,他抬頭看了眼樓上,燈光熄滅,趙芝蘭和貝立材已經睡了。
也還好他們睡了,不然活活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裴川輕輕歎息,低眸看她。
她這會兒知道羞了,一路都不開口。
裴川說:「好了,回去吧。我答應你的事情不會忘,明天一起看奧運。」
她點頭,去乘坐電梯了。
裴川看著她上了樓,才閉眼靠在牆壁上。
冰冷讓他內心的一腔熱度慢慢冷卻。
她不懂事,他總不可能什麼都不管。貝瑤需要未來,他唯一給不起的就是未來。
~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趙芝蘭看見女兒總往後面看:「瑤瑤,看什麼呢?」
貝瑤現在才意識到這個問題,趙芝蘭再怎麼開明,也不會同意孩子早戀的,她只好說:「沒看什麼。」
趙芝蘭牽著貝軍說:「明天就回去了,晚上去買點特產再趕火車,好歹不能白來這一趟。」
男人對奧運會興趣到底要大許多,貝立材這幾天都很高興,就連小貝軍也很興奮。
到了場地,比賽都開始了,貝瑤還是沒能看到裴川的身影。
裴川大騙子!他是不是丟下自己又不見了?
她口中的騙子還在場地外。
裴川只有四張票,全給貝瑤了。他來帝都本來也不是為了看比賽,而是不放心她,所以提前買票的時候就沒有買第五張。
他怕她喜歡外面的繁華,卻又怕她死心眼惦記糟糕的他。
可是昨晚那一抱,粉碎了他所有的計劃,她要什麼他都給了。
裴川在發愁。
這一年他還沒那種本事,可以沒票進場地看奧運會。
他低頭看了眼手錶,已經早上九點鐘了。
趙芝蘭應該帶著貝瑤他們進場地了。
裴川抬眼,攔住一個中年女人:「你好,我能買你手上的票嗎?我出十萬塊。」
女人翻了個白眼:「神經病。」
哪有來看奧運會沒有票的,肯定是騙子。誰會出十萬塊買票啊!開幕式炒到最高的價格也就五千塊。
裴川知道這很難,就像趙芝蘭之前賣票的困難一樣,出價太高別人覺得是騙子,出價不高的話,來看奧運會都是為了喜好,誰會把心頭好賣掉?
大套票難買,是他給趙芝蘭的那種,小套票好買,卻因為價格便宜早就售罄了。
裴川神色倒是平靜,又去問下一個人。
他也不知道挨了多少罵,終於有個阿姨看不下去了:「小伙子,真想進去啊?」
「嗯。」
「你給阿姨講講原因。」
裴川垂眸:「我答應了……她,要和她一起看這場比賽。」
阿姨眉開眼笑:「女朋友吶?」
裴川眼中柔和:「不、不是。只是我喜歡她。」
阿姨瞭然,有些可憐這少年,這樣的眼神,怎麼也不可能是騙子:「這樣,我這裡只有今天明天兩場的小套票,你那十萬塊就算了吧,別嚇我這樣的老年人,八百塊錢,不過分吧?」
裴川點點頭:「謝謝。」
「不客氣,誰沒年輕過。去吧,勇敢一點,希望以後你們在一起。」
裴川垂眸,摩挲著手上的票,這話他沒接,不吭聲了。
B市時間十點十分,貝瑤收到一條短信。
「瑤瑤,六點鐘方向。」
她看向對面,太陽升起來了。
裴川在她對面,明明那麼大的場地,那麼熱鬧的地方。人和人之間,一眼望去,視力再好也看不清誰是誰。
然而很神奇的,就如他知道她在哪裡,貝瑤一眼就知道了他的方向。
手機滴滴響,貝瑤低頭去看。
他說——
「瑤瑤,生日快樂。」
她忍不住笑了,站起來用力揮手。
趙芝蘭說:「你這孩子,開心個什麼勁。」
她咬唇,杏兒眼裡光彩亮晶晶的。貝瑤只好說:「媽媽,國家隊會贏。」
趙芝蘭抻長脖子去看比賽:「是啊是啊,一定會贏。」
~
2008年這場奧運會是世界的盛典,直到開學了,同學們依然津津樂道。
大家會一起探討國家贏了多少塊金銀牌和銅牌,哪些運動員這一年特別不容易。
這陣興奮勁還沒過,秋天也就來了。
貝瑤他們這一屆正式進入高三。
李芳群見同學們因為奧運會特別浮躁,還特地開了一個「收心大會」。
李老師說:「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世道可沒有這麼好。我們那時候想一直讀書都不容易,要是考上大學,呵!那可不得了,大學生包分配啊,那可是金飯碗,一輩子就望得見未來了。可是同學們,你們雖然時代好了,努力奮鬥的精神卻不能丟。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了,明年六月份,你們坐在考場,手心緊張得發汗,就明白老師今天講的話多重要。」
「上了大學,你們可以見到更寬廣的世界,去你們想去的城市,當然。」李老師一笑,「還可以自由戀愛,那時候老師和家長都不會干涉你們。」
班裡一陣起哄聲,李老師拍了拍桌子:「激動什麼?激動什麼!又不是說現在你們可以,誰敢早戀,誰週一就去那個檯子上給我站著,總之這一年狠狠努把力,好日子就在後頭。」
班上一陣遺憾的噓聲。
新學期班上也換了座位,貝瑤的同桌換成了楊嘉,楊嘉也是貝瑤的室友,只不過心直口快,容易和人發生衝突,在班上人緣不太好。
貝瑤卻挺喜歡她的性格,楊嘉沒有什麼小心眼,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聽到不許早戀的時候,貝瑤和楊嘉都愣了愣。
楊嘉小聲說:「貝瑤,今年那個傳言,就是你和韓臻,不是真的吧。」
貝瑤說:「不是真的。」
楊嘉舒了口氣。
貝瑤心想,但是她和另一個人,可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縱然有「週一去檯子上」站著的說法,心中的甜蜜和歡喜卻不畏一切恐懼。貝瑤低頭學習。
高三開學以來,貝瑤更加努力了。
她早上吃完早飯就來教室,晚上總得拖到教室關燈才走。
楊嘉說:「你這麼努力,讓我也好心慌。」
畢竟比她優秀的人還比她努力,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楊嘉也收了心,一起好好學習了。
貝瑤和裴川不在一所學校,高三的複習又特別繁重,她以為很長一段時間都見不到他了。
可九月份放月假的時候,貝瑤在自家小區門口看到了裴川和陳英騏。
一個月不見,陳英騏倒是沒什麼變化,裴川看著憔悴了些,少年高高的,手插在褲兜裡,他不知道給陳英騏說了什麼,陳英騏神色凝重地點點頭。
看見貝瑤的時候,裴川拍了拍陳英騏肩膀,陳英騏也看了貝瑤一眼,然後走了。
「裴川。」她跑過去,好奇道,「你和陳英騏說了什麼呀?」
他眼裡漆黑,在看到她的時候化為一片柔意:「和他聊了下天,問問這些年的生活。」
「噢噢。」貝瑤很高興,他終於試著和其他人好好相處了。
她仔細打量了一下他:「怎麼瘦了?」
裴川說:「高三了,在好好學習。」
貝瑤終於有了楊嘉看自己的感覺,她說:「我好緊張,你這麼厲害還特別努力,要是我不能和你考上一所大學怎麼辦?」
她是真的在認真想這個問題,九月末的微風吹過她碎發。
傻姑娘。她的未來有他,約莫是他這輩子聽過最動聽的情話。
他笑了:「不會。不會考不上的,你想去哪所大學?」
貝瑤說:「如果是我,想去B市的大學,聽說那裡冬天也會下雪,就和C市一樣,還不會這麼冷。」
一場奧運會,到底是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同的色彩,讓她認可了那座城市。
裴川說:「那就去B大。」
他沉默了一會兒:「今年冬天寒假,我帶你去B大看雪好不好?」
貝瑤點頭,眼裡亮晶晶的,她說:「我一定會努力的,不會比你差太多。」
他也笑:「嗯,我相信瑤瑤。」
陪著她去大學,是他對未來最好的設想和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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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櫃中
有了裴川的承諾,貝瑤心裡很高興。
每個人上大學之前都會想去看看大學的樣子,她也想去B大看看。
貝瑤想了想:「你好不容易回來,進來小區看看吧,今年變化挺大的。」
裴川跟著她走進去。
「那邊以前的蹺蹺板拆掉了,公園就在這裡不遠,小孩子都喜歡過去玩。」
「梅花樹之前被風吹倒,又被種起來,去年冬天開花特別漂亮。」
他認真聽著,看著她帶笑的眉眼,心裡也忍不住歡喜。
貝瑤想了想,踮起腳尖在他耳邊悄聲說:「你要不要來我家看看?」
裴川僵住。
他說:「別鬧,回家吧。」
貝瑤說:「裴川,陳英騏都去我家看過,你這麼多年從來都沒來過,不好奇遺憾嗎?」
他腦海裡忍不住想起那年夏天,少女窗前爬山虎旺盛,薔薇盛開,她還沒有褪去嬰兒肥,在跳操鍛煉,露出一截玉白纖細的腰肢。
裴川抿唇。
怎麼可能……不好奇少女的閨房。又怎麼可能不遺憾沒有去過。
她杏兒眼清亮:「我媽媽接弟弟去了,你就去我家做客吧,對了,我之前準備給你的禮物還在我房間呢,空氣鳳梨還活著,你的圍巾和手套,我一直都忘了還給你。」
很好客的模樣。
理由也特別充分。
他明明該走,她可以不遵守那兩條約定,他自己不能不遵守。
然而心裡有個聲音說,你走了,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看看她生活長大的地方。
裴川沉默地跟著她上了樓。
貝瑤拿出鑰匙開門,就像她說的,爸爸媽媽都還沒回來。估計還得二十多分鐘,客廳養了一紅一黑兩尾金魚,在慢悠悠遊動。
他的目光從那兩尾金魚上移開,掃視了一遍房子。
貝家的格局和他以前的家很像,畢竟是一個小區,然而這個家明顯要溫馨許多。
十多年的老房子了,屋頂和房梁都看得出老舊的痕跡,貝瑤家境確實不太好,換個人敏感的人帶人參觀這樣的房子可能會自卑不自在,然而她並沒有,她骨子裡快樂而滿足。
貝瑤說:「你要不要來我房間看看?我房間有點亂,我媽媽說是貓窩,肯定沒有你之前房間乾淨。」
他垂眸,跟著她走。
裴川告訴自己,看一眼就走。
貝瑤推開門。
夕陽傾斜下來,從窗口躍入房間。薔薇花枝隨著風搖曳。
她的「小貓窩」有張小小的床,粉色的床單,床頭有個熊娃娃。
米色的窗簾垂下流蘇,一張很小的用來寫作業的桌子,還有一個老舊的衣櫃。
房間放了水果盤,桌上還有一個七歲的小女娃笑著的照片。
那是七歲的貝瑤,女孩子笑著,露出缺了的門牙,小肉臉又呆又萌,他目光都忍不住軟了軟。
地上有一個軍綠色的畫板。
貝瑤說:「你要看我畫的畫嗎?」
她杏兒眼濕漉漉的,他抿唇,明明告訴自己該走了,趙姨要是回來……
可是又確實捨不得她,他點點頭。
貝瑤說:「我不專業,你不要笑。」
她打開畫板,是水彩畫。
有小區外的那棵梅花樹開花的模樣,再一翻,還有陳英騏家那只亂竄的貓咪,下一張是B市那座橋,天上有明月。
他看得很認真,貝瑤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剛要說什麼,門外就響起了腳步聲:「瑤瑤?瑤瑤!」
趙芝蘭這時候回來了!
貝瑤懵了,她下意識驚慌地看了裴川一眼。
其實……作為前鄰居家的小哥哥,裴川來她家做客沒什麼,但是他……在她房間。
要知道陳英騏也不敢這麼干吶。
裴川漆黑的眸回望她。
她真怕他被媽媽打死!貝瑤慌張看他一眼,畫板往地上一扔,四處看看後拉開衣櫃,急得快哭了:「躲好躲好。」
裴川:「……」
他見小姑娘現在才知道慌,心裡也有些好笑。
衣櫃倒是很大,最下層是空著的。他在她快急哭的目光中躲進去。裴川的腿不好彎曲,他沉默著,盡量沒讓她看出他的異樣。
貝瑤急得手都在抖。
他抬眸看她,小姑娘好可憐的模樣。他天不怕地不怕,面不改色,但她一看就是做壞事快被抓包。
趙姨一問,她估計要慌死。
何況她書包還在外面,不能裝作不在家。
裴川長臂一拉,在趙芝蘭開她房門之間,把她一起拉進了衣櫃,總不能讓她一個人害怕。
下一刻趙芝蘭推門進來。
她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畫板散落在地上,畫紙到處飛。趙芝蘭歎氣:「一個都不省心,不知道又跑哪裡去了。」
她開始撿畫紙。
老舊的衣櫃裡,貝瑤窩在裴川懷裡。
衣櫃被他單手拉住,她還是怕,閉著眼睛,生怕趙芝蘭發現異樣。
貝瑤好半晌鼓起勇氣睜開眼睛,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
九月的夕陽只有一縷照在衣櫃外面,她睜眼轉頭透過縫隙去看外面的趙芝蘭,趙芝蘭爬樓梯上來,現在坐在她桌前喘氣。
空氣安安靜靜的,她又轉頭去看裴川。
少年腿曲著,她跪在她雙腿之間。
櫃子裡空氣不好,他灼熱的呼吸噴在她脖子處,貝瑤臉通紅。
還癢癢的,好奇怪的感覺。
她吭哧去推他腦袋,少年沉默了一下,順從她的力道,不挨著她。
他垂眸,左手死死扣住櫃子的門,指節泛白。
裴川盡量不去看跪著的貝瑤。
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靠他的假肢和殘肢這樣近。他忍住顫慄,抿緊了唇。他其實……是害怕她覺察到他怪異的姿勢和……假肢冰冷的溫度。
光線很暗,貝瑤抬眸看他。
世界一下子變得好小,她有種很奇妙的感覺,彷彿被關在了他的心裡。
一顆並不那麼明亮的心。
他的世界很黑暗,逼仄。少年冷峻的臉映在她的眼睛裡。
她第一次看到只有他一個人的世界,那麼小,可是裡面只有她。
裴川很好看。
她心跳有些快,像是想起了曾經那些夜晚,她悄悄在網上搜索,希望別人告訴她答案——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現在她知道了,貝瑤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撫上他清雋的臉頰。
他轉頭低眸看她。
少女杏兒眼很亮很溫柔。她並沒有去關注他腿異樣的姿態,也沒碰到他的假肢。她微涼的指尖,只是落在自己眉眼上。
一筆一筆,輕輕地勾畫。
這是裴川——
她這輩子第一次喜歡的少年。
他有鋒銳如劍的眉,漆黑冷淡的眼,稜角分明的臉龐輪廓,還有蒼白的薄唇。
有些冷淡的酷。
涼涼的指尖劃過他的眉眼,最後落在他薄唇上。
九月的夕陽溫暖,她眼裡綴滿了星星。
彷彿永遠不會去感受他的殘缺,眼裡只看得到他的好。其實他沒那麼好,哪怕長相方面,他也不是頂帥的人,至少不是她這樣,讓人看一眼就驚艷的容顏。
可是在她明亮的眼裡看自己,裴川有種錯覺,他是個完整的、健康的男人。
她的手指微涼,裴川心跳失控,右手握住她小手。原來和她在一起,總是忘記考慮自己的殘缺,留下一腔無所適從的心動。
瑤瑤,不許鬧。
趙芝蘭歇了好一會兒,才走出房間。她提前回來拿證件,小貝軍還沒接回來呢。趙芝蘭關上門,拿了證件,又匆匆出門接兒子。
~
晚上趙芝蘭回來的時候,見閨女在發奮寫作業,心裡很安慰。貝瑤耳尖發紅,一想起不久前自己和裴川慌不擇路躲在櫃子裡,現在懊惱到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趙芝蘭想起剛剛聽到的兩件事,心中依然有些不舒服,一件事是趙秀堅持要方敏君和霍丁霖處處試試看,十七的姑娘,談這些未免過早了。
趙芝蘭就不希望自家瑤瑤在這個年齡過於重視青春期感情。
另一件事就是下班路上遇見了裴隊。
趙芝蘭交流幾句,裴浩斌問了下裴川的情況。趙芝蘭心想,這也非常可笑,親兒子的消息還要從外人口中得知。不知道是該可憐裴川還是該怒裴浩斌的不作為。
但是趙芝蘭作為外人,總不好撕破臉皮,隨即裴浩斌說出來的一件事讓趙芝蘭心情更複雜了——
曹莉懷孕了。
都快四十的女人,懷上了裴浩斌的孩子。裴浩斌說起這件事時,臉上沒有多大的喜悅,反而多了一些迷茫。
顯然這個孩子也是他意料之外的。
趙芝蘭作為外人都險些氣炸。
小區裡誰不知道當年那些事啊,裴浩斌的「成名一戰」,保護了許多個無辜的家庭,裴川卻被綁走,被綁匪砍斷了小腿。
當時這件事鬧得很大,還登上了報紙。
大家都覺得這個孩子可憐無辜,然而後續卻不會有人再關注。
裴浩斌得到了無數個家庭的感謝和榮譽的徽章,斷腿的裴川得了無數句「可憐」。
這個「可憐」的孩子,自己長大了,成了一個堅強的少年。他的父親再婚,新的孩子即將出生。
等到那個孩子出生了,將來有健全的身體,還有完滿的家庭。甚至會分走裴川的財產。
趙芝蘭本來還顧及著鄰居的情分,聽到這句話吸了口氣:「幾個月了?」
裴浩斌頹然道:「三個月。」他嘴巴囁嚅道,「是我……對不起小川。」
趙芝蘭當場氣得抱著貝軍就回來了,也不管什麼面上功夫。
趙芝蘭看了眼認真寫作業的貝瑤,皺了皺眉,沒把這件事告訴貝瑤。她心裡也一度非常難受,可是裴浩斌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她卻是貝瑤的母親,得為貝瑤考慮,裴川的家庭太複雜了,他的身體也……
她不希望貝瑤和他有什麼關係。
~
曹莉懷孕,最高興的人除了她自己莫過於白玉彤。
白玉彤盼星星盼月亮,就希望母親給裴叔叔生一個弟弟。
這個孩子的出生,意味著她和媽媽的地位也穩固了,那個繼兄再也回不來這個家。因為已經有人取代他的地位了。
一個健康的弟弟,怎麼也比性格陰鬱的少年討喜吧?
曹莉警告她:「收起你這股興奮勁,裴浩斌心裡對裴川還是有愧疚的,你要是還想你媽安生一點給你生個弟弟,你就安分一點。」
畢竟孩子怎麼來的曹莉清楚。
裴川一雙腿換來了裴家許多年的榮耀,裴浩斌雖然感情拎不清,可是確實沒打算再要孩子。曹莉在安全套上紮了洞,才有這個孩子的到來。
她和裴浩斌感情一直不錯,卻也害怕裴浩斌因為這件事責罵她。
好歹木已成舟,顧及到她肚子裡這塊肉,裴浩斌臉色白了白,卻沒說什麼。
這晚裴浩斌說:「曹莉,這件事我得和你說清楚。我……對不起文娟和小川,你也知道當年那件事,小川的腿……我原本是打算,把所有財產都留給他,他長大了,這是我唯一能給他的補償。」
曹莉心裡一咯登,面上還是賢惠笑著的。
裴浩斌說:「現在我都四十多了,等這個孩子出生長大,我們都六十多了,他是我親骨肉,我不可能不管你和孩子,但是裴川的情況……我希望你能讓讓他,我會留夠孩子受教育的錢,其餘所有還是給裴川。」
曹莉心中氣得……
然而她倒也是個沉得住氣的,現在說這些有用麼?
等她肚子裡這塊肉出來了,裴浩斌隨時都能改主意。懷孕這件事本來就是她的私心,這時候她肯定得順著裴浩斌說好。
反正那個冷漠的殘廢注定一無所有。
她的孩子一定是健康、家庭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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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背她
高三的時間過得飛快,等到同學們去看一三六聯考成績的時候,已經有人會調笑了:「賭一包辣條,這次的第一還是裴川信不信?」
「誰要和你賭?要不我賭是他,你賭別人。」
「滾!」
全市第一的傳奇默默奠定,紅榜拉出來看到裴川的名字大家也見怪不怪了。
裴川很久沒有傳任何緋聞,他彷彿一夕之間就朝著好學生的道路邁進。
裴川的改變最吃驚的莫過於金子陽和鄭航,裴川現在該上課上課,該交作業交作業,也不去傾世玩了。
季偉開心極了,他覺得可能是自己的努力和對學習的熱愛激勵了川哥。
金子陽:「……」偉哥你聽我說,你該補補進水的腦子。
鄭航:「……」
季偉問裴川:「川哥你準備好好考大學了嗎?」
裴川應了聲:「嗯。」提起考大學,裴川眼中多了些神采,讓金子陽也看得怔怔的,隨後金子陽一想,媽的我傷感什麼勁啊!反正考不起!
三中的學習氛圍本來就要濃郁一些,許多人都開始默默更加努力了。
放假之前,貝瑤的班主任李芳群老師說:「放假回去自己注意安全,另外在家也要記得學習,不能落下學習進度知道不?」
大家齊聲應:「知道!」
「這次放假,有條件的同學可以去心儀的大學看看,激發自己學習的動力。」
連老師都這樣說,貝瑤驟然想起和裴川的約定。
今年冬天C市的雪下得特別晚,一月份學生們放假的時候依然是干冷的,卻沒有一片雪花。
貝瑤給趙芝蘭說自己要去B市看大學的打算,趙芝蘭很支持,考大學是大事,女兒去看看也挺好。
而且經過奧運會,一家人對帝都的印象都特別好。
趙芝蘭說:「早知道上次去帝都就順道去看看,免得你還要跑一趟。」
倒是把貝瑤說得有些心虛。
高二的暑假尚且不長,何況高三這年的寒假。
趙芝蘭把女兒送上車子,想來想去都不放心:「還是媽媽陪你去吧!」
貝立材哭笑不得:「你操什麼心,我像瑤瑤這麼大的時候,還一個人去過廣東打工呢。」
趙芝蘭說:「你是你,瑤瑤是瑤瑤,你長得醜,當然沒危險。」
貝立材給氣得。這婆娘!怎麼說話吶!
貝瑤也笑了:「媽媽,我有同學一起去的,你別擔心,你好好照顧弟弟,我每天晚上八點給你打電話。」
趙芝蘭倒還想問問貝瑤那些同學都有誰,可是也怕女兒覺得自己煩,只好送她出發了。
貝瑤背了一個淺藍色的書包,布料很輕,恰好適合長途旅行。
和裴川一起出發是坐下午的飛機。
貝瑤到的時候裴川已經到了,她大眼睛彎成月牙兒,一眼在人群裡看到了他:「裴川!」
裴川把她書包接過來,然後把行李箱打開,裡面只有幾件他的衣服,其餘空間剛好可以塞下她的書包。
小姑娘沒有坐過飛機,過安檢的時候有些興奮。
兩個人過完安檢,又在候機室等了一會兒,然後上了飛機。
他給貝瑤訂的靠窗的位子。
「如果待會兒不舒服或者耳鳴要給我講。」
她點頭,眼裡都是對未知世界的好奇。
那是天空啊!
人類的智慧真偉大,竟然可以讓金屬在天上飛翔。
他黑黢黢的雙眼落在她身上,貝瑤喜歡這個世界,她愛自然的生動美麗,也喜歡探索不知道的地方。
貝瑤鮮活又快樂。
而他的身邊……其實一直很無趣。裴川沉默,他沒有辦法給她帶來多大的樂趣,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顧好她。
「裴川,你這麼聰明,要是以後當科學家,一定能發明出推動人類進步的東西。」飛機起飛時,她突然這樣說。
他失笑。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去從事這樣崇高的職業呢?
她因為想不起自己高中以後的記憶,第一次有些期盼幾年後那個未知的世界,飛機起飛貝瑤並沒有不適,她怕打擾到別人,小聲在他耳邊說話:「幾年後也許這個世界會更加了不起,探索太空,飛出銀河系,街上到處都是機器人。」
他看著她,少女聲音小小的,內容想像豐富,天真又可愛。
哪兒那麼容易飛出銀河系,她以為每一個科學家都是超級英雄嗎?然而能在她的世界做超級英雄,比做個壞人好多了。
兩個半小時就到了B市。
B市恰好是黃昏。
裴川提前在B大附近找好了住的地方,吃完晚飯帶著貝瑤去逛校園。
大學不同於高中,學生們放了寒暑假有時候也會因為各種事留在校園。
貝瑤長得好看,一路走來,許多人都忍不住回頭看她。少女十七歲了,出落得很驚艷,裴川一直就知道她很漂亮,像三月招招搖搖的美麗桃花兒。
裴川看著她的身影,垂下眸子。
貝瑤將來在哪裡都會很受歡迎過得很開心的。
參觀這所大學,他看得比她還要認真。
從地理到人文文化,裴川都有瞭解。
B大校園有個聞名遐邇的湖,與C市今年還沒下雪不同,B大到了傍晚開始紛紛揚揚下小雪。
貝瑤小時候就喜歡看雪。
她喜歡世界被冰雪覆蓋,然後下一個春天萬物生長,植物努力從土裡探出頭來。
裴川替她撐開傘:「女孩子不可以一直站在雪裡。」
他單手解下自己的圍巾替她圍上:「記住沒有?」
貝瑤點頭。
他說:「人的體溫過高,雪化了你會冷。」
貝瑤驚歎地看著結了冰的湖,有好幾個人踩在上面。
她穿著小靴子,輕輕踩上去:「裴川,我拉著你,冰很結實,不會摔!」
她衝她伸出雙手。
裴川站上去,握住她微涼的小手。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裴川看著她的小臉,說道:「我聽老師說大學很自由,可以在閒暇時喝下午茶,平時去圖書館看書,在游泳館學習游泳。」
貝瑤仰頭聽著。
「貝瑤,生命很精彩。」
他突然這樣說,簡直不像是他會說出來的話。她有些想笑:「裴川,生命是非常精彩呀。」
他漆黑的瞳中,映出她的模樣,溫柔極了。
貝瑤,生命很精彩,你不該和一個殘廢過一輩子。
「我們老師說。」她認真地看著他,臉蛋微紅,「等上了大學,就不是早戀,父母和老師都不會干涉談戀愛的。所以我們……」
她杏兒眼濕漉漉,看著他清雋的模樣,一鼓作氣:「我們再等五個月,就可以……就可以……」
就可以……她實在說不下去了,臉頰發燙。
他眼裡湧上一股熱意。
似悲慼和沉重。
大雪鋪天蓋地露在他傘面上。
夜晚的燈光昏暗,卻能看清她明眸的模樣。
他握住傘柄的指節發白,下一刻鬆開了那把傘,捧住她的臉頰,低頭吻了下去。
一月吹來冬天的風,寒冷淒清。
傘落在他們腳邊的冰面,他閉上眼,吮著少女的唇。
裴川這麼一輩子,只主動放肆這一次。
這是她未來的大學,是他原本想陪她走過四年的地方。
可是就如同她說的,五個月後,誰也不知道究竟會是什麼情況。
或許時間再久一點點,陪著她看雪的就不再是自己。
他喘息著。
貝瑤伸手抱住他的腰。
他的肌肉硬邦邦的,她從鼻子裡發出輕哼的嬌音。
他笑了,鬆開她,輕輕撫著她臉頰。
這樣就夠了。
「瑤瑤,我背你回去吧。」
貝瑤愣了愣。
裴川說:「沒關係,上來吧。」
她咬唇:「我很重的,我要自己走。」
他說:「我不會痛。」
貝瑤低頭:「才不是擔心這個。」
「那就上來,乖。」
他在她面前微微彎腰,貝瑤猶豫極了,他靜靜等著。
貝瑤咬牙,雙臂抱住他脖子:「裴川,我很重很重,看著瘦其實特別胖。」所以不要這樣勉強自己。
他第一次明白,原來她什麼都懂。
裴川沒說話,他手臂一用力,將她背了起來。他高大的身軀顫了顫,貝瑤咬唇忍住了沒說話。
裴川背著她往校門口走。
「瑤瑤,那是圖書館,你看。」
她趴在少年寬闊的背上,側眸望過去。
「再往右,是文學院。」他平靜地說,她看不見他眸中的溫柔,「往西有橋,橋下有個湖,秋天樹葉黃了,站在橋上看風景很美。」
他殘肢生疼,脊背卻沒彎。
他像個正常的男人那樣,忍著一路的痛,走得很慢很慢,可他也不過走出短短幾米,殘肢就在叫囂受不了。
裴川想陪著她一起走過萬物復甦的春天,陪她看秋天的落葉,在晚上看明月,他想抱她、背她、吻她。可他能做的,卻少之又少。
凜冽的冬,他腿微微顫抖,額上沁出冷汗。
貝瑤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裴川為什麼非要堅持背她啊?她不需要人背,她抱緊他脖子:「不要你背,想牽你手一起走。」
他身體顫了一下,險些摔倒。
隨即裴川穩住了。多了一個人的重量,他找重心很困難。
裴川閉了閉眼,他連背她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
貝瑤有些害怕,少女難得有些敏感:「裴川,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念大學了?」
他低聲說:「不會,我答應你,一定考上這所學校好不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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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戒指
大學那晚回去,裴川的殘肢紅腫,已經被磨爛。
他看著自己猙獰的傷口久久不語。
貝瑤骨骼嬌小很輕,是他太過沒用罷了。殘肢本就不能負重,不過咬牙背了她不到十米,後果卻是敏感的殘肢猙獰腫脹。
這樣難看的軀體啊……
裴川冷冷扯了扯嘴角。
高三這年的寒假沒幾天,等到除夕春節過完,高三的同學初七就要回去上課。
裴川一回家就收到了一封郵件,他點開,一個叫「K」的男人給他發了一封郵件。
「Satan,給你最後的機會,把那個程序寫完!」——K。
裴川垂眸,手指點在屏幕上,刪除郵件。
裴川久久沒有回郵件,那邊的人商談了許久。
「他不肯再做了怎麼辦?」
K冷笑一聲:「由得他選擇嗎?他不是想要正常的生活,好好高考去念大學嗎?一個十八歲的黃毛小子而已,就讓他知道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是個正常人。只有我們,才能接納他這個怪物。」
三月春,楊柳在春風中輕輕搖曳。
還有最後三個月就要高考了,六中校園裡不僅是高三的學生們自覺了許多,就連高一高二的學生也受到了影響變得沉穩些許。
2009年還沒有擴招,大學分為一二三本和專科學校。
李芳群每次晚自習會找一些同學出去談心,給他們做一做心理輔導。比如平時考試在二本線上下的同學盡量鼓勵他們考一本,專科線左右浮動的同學鼓勵他們爭取考上本科。
對於C市這個小城市來說,B大並不好考。
貝瑤怕自己高考失常,因此複習特別努力。
因為小時候反應能力不如同齡人,所以她有個很好心態,就是把一切預估到最糟糕,這樣成功了會驚喜,失敗了也不能氣餒。
裴川太厲害了,他的分數一定能考上B大,她只能再努力一點,讓自己到時候即便發揮失常也能考上那所學校。
這學期回來學校不再有午睡時間,一向鬆散的六中在高三這年管理驟然加嚴,窗戶外面時不時就有班主任和校長輪流巡視,讓學生們提心吊膽,夾緊了尾巴做乖學生。
貝瑤他們高二六班還實行了收手機制度,每週一把手機交到李芳群那裡去,週末的時候再挨個兒發放。
恨不得把學生們腦袋按在課桌上,讓他們在不到一百天的時間裡好好學習。
教室前面用粉筆寫下的倒計時一天比一天少。
終於在第75天的時候,一個貼吧的帖子瘋狂流傳開來。
最先看到這個消息的是吳茉。
她點開帖子的時候驚呆了,臉色沉重,越看臉色越白,看到最後,整個人都有些恍恍惚惚。
怎麼可能呢!不可能的!
她從位子上站起來,走到貝瑤課桌前:「你告訴我!這是假的對不對?你認識他,他一定不是……殘……」吳茉咬牙,說不出來了。
貝瑤本來在寫數學題,聞言抬眸,目光落在了吳茉手機上。
那是一篇扒人的文。
起初,是96年,那一年下了一場很大的雨。
緝毒刑警們立了大功,解救了許多無辜的家庭。然而有兩個刑警的孩子被瘋狂報復了。
那些人吸了毒,綁架了那兩個孩子,並且把兩個孩子一個砍掉了手,一個砍掉了雙腿。
犯罪分子們喪心病狂,把斷手和斷腿放在了受害者家門口,讓他們的母親親眼看到孩子的肢體。
後來那兩個孩子救出來了。
被斬斷手的孩子因為失血過多,沒能搶救回來。
而被砍斷雙腿的孩子,堅強地活了下來。
隨即閃光燈對準了孩子和他的家人,他躺在病床上,96年的老報紙,孩童蒼白的臉和殘缺的身體,只佔了豆腐塊大的地方。
那個立了功的刑警叫做裴浩斌。
被砍斷雙腿的孩子叫做裴川。
時間太久,他們的不幸已經被漸漸遺忘。
照片裡的小男孩小小的一團,貝瑤的手指怔怔落在他黑葡萄一樣的空洞眼睛上。
楊嘉轉頭,結結巴巴道:「瑤瑤,你哭了?」
是嗎?貝瑤一摸臉頰,果然臉上掛上了淚水。
吳茉一看她的反應,咬牙搶回了自己手機。她至今都不能接受!她喜歡的第一個人是個騙子,而第二個讓她傾心仰慕的少年,竟然是那樣……殘缺的人。
裴川這個名字,現在不再意味著三中那個不著調的少年。
他是一三六所有人心中的第一名。
貝瑤起身,往三中的方向跑。
帖子已經發佈了半天,她太晚了,太晚知道這個消息了。
~
金子陽他們刷到這個帖子的時候,臉上起初是一臉荒謬,怎麼可能呢?
快三年的時間,川哥和他們一起打過籃球,去跑過步。他們相處了這麼久,怎麼會這樣?標題叫做「昔日斷腿男孩,現偽裝富二代。」
隨即看到照片上虛弱的男童時,金子陽臉色一下子變了:「我操他媽!哪個龜兒子干的!」
他像個暴怒的小瘋子:「鄭航,你去查,查這個人的ip!找出他老子今天弄死他!」
鄭航臉色也很凝重,他看了眼裴川。
裴川出奇平靜。
裴川握住筆,還在繼續演算:因為衛星繞地球表面附近做圓周運動,所以可認為其軌道半徑是地球的半徑R……
鄭航咬牙:「我現在就讓人把帖子刪了。」
他找到那個帖子,卻發現這帖子如過江之鯽,但凡他指揮人去刪除一條,下一條就出冒出來。
裴川垂眸,筆繼續寫:由萬有引力提供衛星做圓周運動的向心力得……
季偉也看到了這個帖子,他愣了足足好幾分鐘。然後幾年來第一次不看書,和鄭航他們一起刪了一節課的帖子。
可是太多了……多到刪不完。
不管請多少人一起刪除,下一刻就會有新的帖子冒出來。
季偉紅了眼眶。
他看著手機屏幕,第一次生出比考不好還要無力的感覺。
裴川始終很平靜,他寫完了所有作業,收拾好東西往自己的公寓走。
他在學校挺有名,畢竟最初不學好,三天兩頭不來上課,後來又經歷了「作弊」風波,學校裡大多數人都認識他。
他從教室走到校門口的一路,就有無數人悄悄打量他的腿。
金子陽跑過來追上他:「川哥。」這個昔日沒心沒肺的富二代眼淚都快出來了,「你別擔心,一定是有人惡搞,等到晚上……晚上我們就能把所有帖子都刪完了,然後找出那個龜孫,弄死他丫的。」
裴川這才看了他一眼:「不用,你回去吧。」
「那你呢?」
裴川沉默了片刻,平靜地回他:「準備高考。」他要考上B大的。
少年的背影被三月的夕陽拉得老長。
金子陽怒吼一聲,險些淚流滿面。
~
貝瑤蹲在裴川的小公寓下面,他帶她來過一次她就記得了。
三月的春風柔柔呵了一口氣,枝頭翠綠,鳥兒躍上枝頭,歪著腦袋打量不斷抹眼淚的姑娘。
貝瑤折下雜草的綠莖,交替穿梭編織。
他回來之前,貝瑤已經把眼淚擦乾淨了。
裴川書包隨意搭在肩膀上,他走過公寓的小花壇,被一個軟乎乎的身子抱住。
「裴川!」
他笑道:「嗯。瑤瑤,怎麼過來了?不是要好好複習嗎?」
她垂眸:「我太睏了,在課桌睡了一覺,醒來發現想你了。」
他低眸看著自己胸膛前的小腦袋:「嗯,我也想你了。」
她問他:「有多想?」
裴川沉默地摸摸她頭髮,在她發頂輕輕一吻:「回來的路上看到二喬玉蘭開了,我看到它,覺得你會喜歡。」
他攤開手,露出買來的一朵白色玉蘭。
「那如果我沒來呢?」
他不語。
因為不關乎她來沒來,他只是每天習慣了這樣做。
她收下那朵花兒:「我也有禮物給你。」
他看她。
「裴川,你伸出手。」她說,「不對,是另一隻手。」
他順從地換了手。
貝瑤打開緊握的雙手,把柔嫩綠枝套進他的無名指。
是一隻戒指。
大小剛剛好。
她問他:「你喜歡嗎?」
裴川喉結動了動:「嗯。」
她笑著踮腳,用拇指撫他唇角:「裴川,你開心的時候要笑,難過的時候要哭。不可以活得像個機器,憋壞了自己。」
他低眸,看著無名指上的「戒指」。
狠了許久的心,到底沒能捨得還給她,他握緊了拳頭。
她的真戒指以後給另外一個人,他有這個……有這個就已經很好很好了。
貝瑤說:「我特別貪心,現在送你這個,再過幾年,你要還我一個真的知不知道?」
她認真極了,水汪汪的眼睛裡,映出他沉默的模樣。
裴川說:「好。」
她歡喜地點頭,退後一步歪著腦袋打量他:「哎呀這是誰的男朋友?真是大方又帥氣。」
他唇微不可察地彎了彎。
~
週一再去學校的時候,裴川發現很多人已經不再悄悄或者好奇地看他的腿了。
季偉很緊張地站在教室門口,用口型道:「川哥來了來了!」
金子陽比了個「OK」,拿出課桌裡的簽字本。
裴川走進教室,同學們都不像以前眼神那樣怪異,一如往昔,認真練題的埋頭做題,玩笑的繼續玩笑。
沒有任何一個人用怪異的眼神看他。
裴川抬眸。
金子陽跑過來,往他手裡塞了一本小冊子,他一本正經地咳了咳:「川哥,上次你生日兄弟們也沒能送你禮物,今天補齊了。」
一本黑色外殼的本子。
裴川看了他眼,金子陽咳了咳,第一次幹這種煽情的事,二代們不自在極了。
裴川翻開第一頁。
又醜又大的字歪歪扭扭寫著:「川哥世界第一酷!——金子陽」
下面是鄭航的:川哥牛逼,永遠第一。
再翻是小學生字體。
「川哥高考考劍橋!劍橋!——季偉」
季偉心裡最崇高的就是劍橋了。
裴川垂眸接著翻。
許許多多的留言,寫滿了上千條。他認識的、不認識的。男生的、女孩子的。從高一到高三,每一句都是鼓勵。就連衛琬,也在上面寫了一句但行前路。
金子陽和鄭航季偉,拿著這個本子跑了整整一天,讓本子寫滿了留言。
許許多多,最後匯聚成了一句話。
「裴川加油!」
裴川不語,他手指握緊了這個本子。
原來世界並不只有惡意和孤寂,沒有一個人提起他的殘缺。
當個好人,哪怕不做壞事,也是一件不錯的事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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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高考
四月份的時候,一三六中舉行了最後一場模擬聯考,裴川的名字依然高掛在第一。
季偉跑下去看紅榜敬佩極了:「川哥真厲害。」
他此言一出,周圍看紅榜的有幾個同學眼神怪異,金子陽一巴掌打過去:「怎麼呢?不服啊,看你媽啊看。」
那人挨了打,見到金子陽他們凶神惡煞的樣子,敢怒不敢言,灰溜溜地走了。
金子陽對著那人的背影啐了一口說:「個龜孫,敢瞧不起人,不給點教訓當我們死的嗎?」
鄭航笑了。
隨即幾個男生都有點沉默,這麼聰明的裴川,小時候卻遭遇那樣的事。金子陽低頭說:「真想把那些人渣從棺材裡面拖出來鞭屍。」
鄭航拍拍他肩膀:「都過去了,川哥現在很努力。」
而且整個九班知道那件事以後,沒有一個人對裴川嘲諷,那些眼神怪異的人少之又少,總之金子陽發誓見一個打一個。
長大了就明白受害者才是最無辜的,那些本就不是他該承受的苦厄。
有一天鄭航打開論壇,眼睛亮了亮:「季偉、金子陽,過來看。」
幾個少年腦袋湊一起,那些惡意的帖子,竟然被壓了下去。
三所學校的很多很多學生,每個人都在發一些水貼。
諸如什麼「我養的貓丟了,求找貓」。
「有沒有哪位大神可以在最後三十天帶我飛起來?」
「給大家分享一下我們學校小樹林的八卦……」
很默契的,所有人開始發帖子把那些扒裴川當年被斬斷腿的照片頂了下去。
金子陽上翹的嘴角壓都壓不住:「算大家有些良心。」
聲息漸歇。
裴川打開論壇,這些發水貼的他都不認識。然而他們都在盡力幫助他。
他垂下眼睛,開始下一輪的複習。
離高考還有二十八天的時候,裴川在自己家門口收到了一隻箱子。
裡面裝著一隻死去的兔子,兔子四肢都被斬斷了。
裴川眼眸一沉,兔子旁邊還有個布娃娃和一封信。他拿起布娃娃,上面貼著一個「瑤」字。
裴川手指蒼白,打開那封信。
「Satan,你的同學們倒是讓我意外了。你既然要好好生活,我們就不勉強你了。比起你,那個女娃娃更招人喜歡喲。」
裴川把信折好,輕輕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眸中一片平靜。
他抱著死去的兔子和信封布娃娃進了房間,打開那扇門開始寫郵件。
「別動她,你們要的東西,我高考完七月份給你們。她要是出事,你們要的東西什麼都不會有。」
那封郵件很快收到了回復,是一個捧腹大笑的小丑,左手拿著洋娃娃,右手拿著一條鞭子,在戲耍動物園的猴子。
裴川冷冷看著屏幕。
那頭有人說:「K,這樣刺激他真的好嗎?」
K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知道那麼多事,還做了那麼多犯罪的軟件出來,他以為能抽身?再聰明可不就是個沒腿的小畜生嘛,要他的洋娃娃完整,總得乖乖聽話。我倒是真喜歡那個女娃娃,長得那麼漂亮竟然會看上這小畜生。你看這小畜生寶貝她那樣子……哈哈哈哈!也不看看那小美人給他睡麼?」
~
六月一號的盛夏夜晚下了一場雨。
裴川回了舊小區,天幕一片漆黑,只能看見昏暗的路燈,這裡還是兒時的模樣,周圍無數新的高樓修起來了,舊小區這麼多年來卻始終沒有變化。
他的眼睛看向貝瑤的臥室,她的房間燈光亮著,窗簾被夏風吹得來回擺動。
裴川給她發了條短信:「瑤瑤,我在你家樓下。」
貝瑤在寫作業的時候手機亮了亮,她看見內容後一驚,從窗前望下去,果然看到黑夜裡頎長的影子。
貝瑤走出客廳換鞋,趙芝蘭和貝立材因為要工作都睡得早。貝瑤輕手輕腳,偷偷跑下樓。
她穿著涼鞋,撐開雨傘。夏夜的雨水起先並不涼,濺在腳背上會有一些溫度,隨後才是微微的涼意。
她噠噠朝著少年跑過去。
「裴川,你怎麼來了?」
他站在路燈下,收了傘,靜靜打量她的模樣。
暖黃的光把她的容顏也照得溫暖起來。
他忍不住伸出指尖去觸碰她的臉頰低聲道:「瑤瑤,還有幾天就要考試了,緊張嗎?」
她搖搖頭,笑著問:「難道你緊張啦?」
他說:「嗯。」
「別害怕,你這麼厲害,拿一科不考都能上名牌大學。」
他彎了彎唇:「嗯。」
她臉頰很軟,帶著室內的溫度,他微微一觸就縮回了手——他蒼白的指尖太涼了。
貝瑤皺眉,握住他手,小手捧著他手:「怎麼這麼冷。」
她輕輕呵了口氣,給他暖暖:「緊張也不能大半夜瞎跑啊?」
他垂眸看她,突然有些嫉妒以後會擁有她的人。
裴川說:「不冷,我有禮物給你。」
他從襯衫口袋裡取出一條吊墜,貝瑤一看樂了:「黃符啊?」
吊墜上一個很接地氣的小黃符。
裴川說:「嗯,保佑高考,我們一人一個。」
他低頭替她帶上,她覺得稀奇,伸手去摸摸:「咦,這裡面有東西,圓圓的。」
像是珍珠。
裴川說:「開過光的石頭,不能取出來,不然就不靈驗了。」
她杏兒眼一彎,樂不可支:「裴川,你好迷信啊。」
他於是也彎了彎唇:「嗯,至少也得等……你收到大學通知書了拿出來。」
她應聲說好。
裴川見她應了,低聲說:「回家吧。」
她摸摸脖子上的小黃符,不滿極了:「裴川!外面下雨還冷,我大半夜出來你竟然給我一個這個就讓我回家。」
他怔了怔:「是我不好,你冷嗎?」
她眨眨眼:「是呀是呀,抱。」她伸出雙臂。
他僵硬了一秒,附身輕輕把她抱進懷裡。
她抱著裴川窄窄的腰,臉蛋微紅。少年懷裡很暖,路燈也很暖。頂上還有一戶人家的遮雨棚。
她喜歡聽他的心跳,她在他懷裡時,裴川的心跳額外快。
她仰起小腦袋看他,哼哼道:「還要親一親。」
她纖細的手指點點自己軟軟的臉頰。
一點一個小窩兒,嬌嬌的模樣惹人憐愛極了。
他漆黑的眸看著她。
裴川粗糙的指腹觸上她的臉,然後低頭,吻卻落在了她唇上。
他輕輕舔了舔她菱唇。
貝瑤臉一瞬爆紅,她埋頭在他懷裡,這回死活不給親了。
他失笑:「怎麼了?」
她不說話。
裴川憐惜地吻了吻少女發頂,本來不該這樣輕薄她,可今夜他最愛她。
她不說他也知道,她才喝了草莓味的牛奶,少女唇間還帶著牛奶的香氣,絲絲縷縷,唇上微甜。
裴川知道貝家家境不怎麼樣,可是趙芝蘭和貝立材是真的在把貝瑤當寶貝疼愛,貝軍都不一定有天天喝牛奶的待遇。
他真慶幸,他心上的寶貝,一直被人喜歡和憐愛著。
~
到了六月七號早晨,正式高考這天,趙芝蘭老早請了假,要去給貝瑤陪考。
貝立材雖然嘴上不說,可心裡也非常緊張,他說:「你就別去陪考瞎摻和了,別讓瑤瑤緊張。就當成平時那樣,她心裡自在些。」
趙芝蘭說:「我這不心裡慌嗎?一大早起來心就突突突跳,不過去看看我都不放心。」然而雖然這樣說,趙芝蘭依然被貝立材說服了,畢竟她更怕把這樣的壓力傳染給了女兒。
天下父母心,趙芝蘭五點鐘就起來準備早飯了。
趙芝蘭還特地給貝瑤準備了一根油條和兩個雞蛋。
貝瑤吃飯的時候,趙芝蘭在叮囑:「那個什麼准考證一定要記得帶知道嗎?還有機讀卡注意填塗。我昨天看新聞,很多人明明可以考得很好,結果機讀卡填錯了。」
貝瑤忍不住咯咯笑。
趙芝蘭說:「笑什麼,你媽難道說得不對?」
為了瑤瑤高考,她可是這幾天搜了無數新聞來看,在這之前她是機讀卡三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的女人。
貝瑤說:「媽媽說得對,可是媽。」她用筷子夾起油條,「我們考試滿分不是100了,是一百五。」
趙芝蘭:「……」她傻眼了。
趙芝蘭急道:「那咋整啊?」
貝瑤起身抱抱她:「媽媽一個擁抱加五十分!」
趙芝蘭的焦慮消失不見,心都甜化了。
貝瑤招招手出門考試了。
六月七號天氣晴朗,貝瑤的考場分得離家很近,所以她才回家住。小區到考場這一路都有警察維護交通秩序,紛紛為高考學子們讓路。
每一個校門外,都站了趙芝蘭這樣的母親,憂心孩子高考,特地過來陪考。
一眼望過去,黑壓壓的人頭攢動,臉上的緊張一模一樣,天下好父母,原來都是同一個模樣。
貝瑤回頭看了眼,她的母親雖然沒來,可她知道趙芝蘭和貝立材的心在這裡。
裴川的父母也沒來。
他們的心在這裡嗎?他們知道那個會在夏天隱忍著不喝水的男孩子已經長大了嗎?
貝瑤邁進了考場。
清脆的鈴聲響起以後,廣播裡標準的普通話通知開始答題。
她拿起桌上的筆,寫得很認真。
高中三年的努力,全部會在今天得到一個結果。
裴川、B大、未來。
一年一年時間過得好快,等今天和明天過去,等這個夏天過去,秋天到來的時候,他們也許就站在大學的校園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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