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寫離聲 -【重生後太子妃鹹魚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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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12-4 11:52 AM

第七十五章 責難

  沈宜秋一聽又要與那些人一同用午膳,心裡膩味得很。

  不止是她,尉遲越聽見黃門的稟告,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今日一早門下省又送了一堆奏疏來,他還未及閱覽。此外,各地租調陸續送抵京城,地方州府官員入京述職在即。

  在此之前,還需將這三百五十多個州府長官的名姓形貌、遷轉履歷、往年政績得失,再行溫習一遍,以便述職時了然於胸,提問能切中要害,力圖不讓殘國蠹民、欺世罔人之輩渾水摸魚,也不至令賢德之才埋沒。

  不出幾日便是圍獵,又要耽擱兩三日,再之後便是歲除與元旦大朝,又有許多雜事。

  他正想趁著這兩日山中無事爭分奪秒地埋頭案牘,這下又被打亂了。

  尉遲越暗暗歎了口氣,可皇帝發話要享享天倫之樂,為人子者又怎麼能拂了他的意?少不得只有夜裡用功了。

  兩人俱是心不甘情不願,到得芳華殿外,聽見有琵琶曲聲傳出,是一支陌生的樂曲。

  沈宜秋聽得出那彈奏之人技藝嫺熟,在教坊中數一數二,但曲聲斷斷續續,有如零珠碎玉,應是新學此曲,正納悶奏者是誰,宮人打起珠簾,她往裡一看,卻見一個窈窕的女子背對門口,懷中抱著個琵琶,身前紫檀金銀繪卷軸架上攤著卷樂譜。

  那女子時不時抬起頭,顯是在對著曲譜現學現奏。

  這背影沈宜秋不知見了多少回,只消一眼就知道是何婉蕙。

  皇帝與賢妃連榻坐於上首,正全神貫注地賞曲,皇帝微眯著眼睛,側著頭,在膝上輕輕打著節拍。

  而五皇子則面西而坐,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正用銀叉子叉著林檎果往嘴裡送,聽見門口的動靜,第一個轉過頭來,對著兄嫂一笑。

  這一笑當真明媚如三月春暉,滿室彷彿都叫他照亮了。沈宜秋本來意興闌珊,叫他這麼一笑,心緒也不由輕快起來。

  坐於上首的皇帝和賢妃齊齊向門口看來,何婉蕙亦停下演奏,轉過頭來。

  太子卻並未向她看一眼,與太子妃相攜走進殿中。

  行過禮,敘過溫涼,兩人入了座,便有宮人來奉茶。

  沈宜秋好整以暇地打量何婉蕙,只見她形容略顯憔悴,雖施以粉黛,卻蓋不住眼下青影,且眼皮微腫,顯是昨夜沒睡好又哭了一場的緣故。

  昨日叫她言語上擠兌了一下,見了表兄想必要哭訴一番,但沈宜秋瞭解尉遲越,他至多出言安慰,但何婉蕙若是想讓他出手斷了她與祁家的婚約,卻是打錯了主意。

  太子這人最重體統,上輩子何婉蕙也早有此念,可無論她如何明示暗示,太子就是不鬆這個口,寧願熬上五六年,待名正言順時,方才將她納入後宮。

  尉遲越對表妹有情,但要說他們此時有什麼首尾,卻是不至於。

  何婉蕙偷覷了太子一眼,只見他手執瓷杯,一臉淡漠,亦不向她望來,驀地想起昨夜原封不動退回的書信,頓覺如鯁在喉,也無心再奏,一曲終了,便將懷中的紫檀螺鈿琵琶交還給皇帝。

  皇帝笑道:「不想九娘技藝如此精湛,這琵琶你留著吧。」

  五皇子嘴裡還包著林檎果,鼓著腮幫子便嚷起來:「阿耶好生偏心,兒子向你討這把『鴛鴦于飛』,討了多少回,阿耶都捨不得給。」

  沈宜秋有些忍俊不禁,誰都知道這琵琶的名字,偏他要說出來。

  這琵琶乃是名家所製,以金箔和螺鈿在紫檀上拼出鴛鴦銜花的圖案,是皇帝最常用的一把。

  何九娘忙跪下辭謝:「此乃陛下愛物,價值連城,妾如何敢受。」

  皇帝道:「不值當什麼,不過一件舊物,朕如今也用不上,倒不如跟著你,物盡其用。」

  不等何九娘說什麼,賢妃搶道:「陛下折殺她小孩子家,她不過彈著玩玩,怎麼能用御物。」

  何九娘的態度頓時堅決幾分。

  皇帝方才是一時興起,回過頭來一想,也覺不妥,便另賞了一把楓木螺鈿琵琶並絹帛若干匹。

  何婉蕙謝了賞,坐回末座。

  皇帝對尉遲越笑道:「三郎方才來得巧,正好評點評點,阿耶這曲新譜的《怨歌行》如何?」

  尉遲越面無表情,淡淡道:「阿耶雅興,兒子不通音律,不敢妄加評鑒,阿耶譜的曲自然是極高妙的。」

  這回答自不能叫皇帝滿意,他抿了抿唇,又看向兒媳:「太子妃想必雅善音律。」

  沈宜秋福了福:「聖人謬贊,妾於此道一竅不通,著實慚愧。」

  皇帝有些掃興,這兒媳正當妙齡,卻這般無趣,白白浪費了這好相貌。他看了一眼何九娘,越發覺得這般才情態度方可稱尤物。

  五皇子飲了口杏酪,放下碗,忽然道:「阿耶今日怎的有此雅興?」

  皇帝妙善音律,昔年極好樂舞,譜曲作歌編舞無所不精,但近年來只顧著求仙問道,倒是將這些凡俗的喜好撂下了。

  皇帝看了一眼何九娘,捋鬚笑道:「方才在書齋中見到九娘所書《怨歌行》,忽然有感而發,便譜了此曲。」

  賢妃道:「聖人一刻鐘不到便譜成此曲,一氣呵成,真真如有神助。」

  皇帝叫寵妃恭維得通體舒泰:「那也是九娘的詩和得好。」

  五皇子道:「表姊還作了詩?那我定要拜讀拜讀。」

  何婉蕙頭皮一麻,這魔星一開口,總沒有好事,正想著如何婉拒,賢妃卻道:「阿蕙,你表弟想看,便與他看看又如何。」

  何婉蕙只得從卷軸架上取下方才那頁曲譜,卷起呈給尉遲淵。

  尉遲淵往前展開,發現這曲譜原是綴在何婉蕙的手跡後頭,卷首是班婕妤的《怨歌行》,接著是何九娘擬的同題詩。

  五皇子歪著腦袋輕聲誦了一遍,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一味地笑。

  何婉蕙兀自忐忑不安,便聽他道:「表姊此詩深得古意。」

  何九娘鬆了一口氣,總算這渾人還有幾分清醒,在皇帝面前不敢大放厥詞。

  正思忖著,尉遲淵卻又接著道:「昔有班門弄斧,今有班門弄歌,妙哉妙哉。」

  沈宜秋忍不住彎了彎嘴角,簡直有些憐惜何婉蕙,牙尖嘴利之人不在少數,敢當著皇帝、太子的面說這種話,普天之下也只有五皇子一人。

  這話說得促狹,連尉遲越都不免牽動了一下嘴角。

  皇帝也是又好氣又好笑,瞥見何婉蕙眼中淚光閃閃,立即板下臉道:「五郎,不許作怪!快與你表姊賠不是。」

  尉遲淵放下詩卷,向何婉蕙作個揖道:「是我口無遮攔,表姊切莫放在心上,表姊的詩自是極佳的,不然阿耶也不會以曲相和。」

  何婉蕙聽他語氣誠懇,卻依舊在含沙射影,不由將下唇咬得發白,皇帝碰巧看見她作的詩,又不是她有意叫他看的,他要以曲相和,莫非她還能拒絕?

  她自然看得出皇帝的眼神中不止有長輩對小輩的關愛,更有男子對女子的欣賞,這眼神她並不陌生——她平生所見外男不多,但十個裡有八個這麼看她,只因她生得美貌,又富有才情,難道也能怪她?

  她心屬的是太子,對皇帝並無什麼想頭,心中光風霽月,一派坦蕩,但賢妃心胸狹隘,素有醋癖,聽了這話保不齊生出什麼誤會來。

  她覷了覷姨母臉色,果見她面露不豫。

  何婉蕙心中惱怒,卻不能對皇子甩臉子,只得道:「五殿下喜歡說笑,能博殿下一笑,是九娘之幸。」

  皇帝打了幾句圓場,將此事揭過不提,賢妃看了眼更漏,命宮人擺膳。

  幾人仍舊圍著前日那張大方几案用膳。

  酒過三巡,皇帝放下酒杯,對著下面揮揮手,舞茵上翩翩起舞的教坊女子便即行禮退下。

  皇帝對身邊黃門點點頭,那黃門退出殿中,不一會兒,領了十來個女子,都作女冠打扮,身著青絹羅道服,頭戴銀蓮花冠,個個婀娜俏麗,柔媚生姿。

  皇帝對這些女子道:「還不拜見太子與太子妃。」

  眾女子齊齊向尉遲越下拜,嬌聲道:「奴婢見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尉遲越叫他們叫得起了層雞皮疙瘩。

  一見這陣仗,在場眾人都知道是什麼意思。

  尉遲越不覺去看沈宜秋,卻見她一臉無動於衷,端著茶杯的手穩穩當當,連羅繡都不曾顫一下,不由胸中發堵。

  皇帝果然道:「往後你們就是東宮的人,須勤謹伺候太子、太子妃。」

  眾女齊聲應是。

  尉遲越卻道:「多謝阿耶美意,但兒臣宮中不缺侍奉之人,兒臣正欲趁年下放歸百名宮人。」

  皇帝知道兒子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但兒子的房裡事,他這做父親的實在不好插手,便看向賢妃。

  賢妃會意,笑道:「傻孩子,放歸宮人是福德,你只管放,這些人又不是與你做雜役的。」

  她頓了頓道:「你後院中只得三人,成婚至今,也無佳信,便是做耶娘的不急,朝臣也要急了。」

  說罷瞟了一眼兒媳,臉上露出得意之色:「不止是為你,也是為阿沈分憂。」

  提到皇嗣,皇帝也皺了皺眉,臉色凝重起來:「你也不小了,誕育皇嗣刻不容緩,再無佳信,如何向百官與萬民交代?」

  賢妃見皇帝替她撐腰,霎時忘了對兒子的畏懼:「聽聽,阿娘是後宮婦人,不識大體,我的話你不聽便罷了,你阿耶也這麼說,你總要放在心上。」

  兩人這話是對尉遲越說的,卻都看向沈宜秋,譴責之意溢於言表。

  沈宜秋心知自己得表個態,請個罪,再拜謝皇帝的好意,將替她「分憂」的美人收下來,回去勸諫太子廣播雨露——這便是太子妃的職責所在。

  她正要履行太子妃的義務,卻聽尉遲越道:「啟稟父皇,此事乃是三郎之過,是兒子力微才薄,不堪大任,只能以勤補拙,埋首案牘,以至於無暇他顧,與太子妃無涉。」

  沈宜秋微微一怔。

  尉遲越伸出手,隔著袖子握了握她的手,一股暖意透過織物傳到她手上:「是三郎無暇去後院,三人與三十人、三百人無異,且要安置這些人,又須營建、修葺宮苑,不免靡費,實在無謂。」

  皇帝臉色微沉,但他執意不要,他強行塞人總是不像話,只得作罷,皺著眉道:「為政之道,在垂拱而治,不必事事親力親為,要懂得輕重緩急。」

  尉遲越心中苦笑,國計民生,邊情外政,哪一件是可以放手的「小事」了?不過他還是拜道:「謹遵阿耶教誨。」

  沈宜秋聽皇帝大言不慚地教導尉遲越「治國之道」,不禁啞然失笑,若不是因他十幾年的「垂拱而治」,太子何至於累成這樣?

  撇開上輩子他們之間的是非恩怨不提,尉遲越為君卻是無可指摘,他御極數年,減少稅負,藏富於民,便是有內憂外患,百姓也可稱安居樂業。

  他夙興夜寐,還要時不時為皇帝的無理要求奔走,如今還要受此非難,實在荒謬至極。

  沈宜秋胸中生出股意氣,不覺從袖管中伸出手,用力回握了太子一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4 12:02 PM

第七十六章 譏刺

  沈宜秋那一握大半出自義憤,握完便要收回手,卻被尉遲越反手緊緊攢住,收不回去了。

  沈宜秋抬起眼睛,對上男人含笑的雙眼,只覺無可奈何,不由也淺笑了一下。

  他們的手有几案遮擋,旁人看不見端倪,這一番眉眼官司卻落在有心人的眼裡。

  何婉蕙心如刀絞,先前還能自欺欺人,以為表兄退回書信不來赴約是為她名節考慮,可他方才退回美人,又邀功似地對著沈氏微笑,卻沒有別的解釋了。

  就在這時,五皇子忽然撲哧一笑。

  皇帝正義正詞嚴地訓示太子,叫小兒子這麼一笑,心下不悅:「五郎,你笑什麼?」

  五皇子眯了眯狐狸眼,隨即斂容正色道:「回稟阿耶,五郎不過是胡思亂想,說出來大逆不道。」

  皇帝叫他這麼一說,越發好奇:「想到了什麼,說來聽聽。」

  五皇子道:「除非阿耶答應兒子,不管說什麼都不問兒子的罪。」

  太子一聽,知道準沒好話,正想叫他住口,皇帝已道:「朕不問你的罪。」

  五皇子作個揖道:「啟稟阿耶,兒子方才聽聞阿耶說起『清靜無為,垂拱而治』,心想,若論文韜武略,經世濟國,五郎難以望阿耶、阿兄之項背,可要說『無為』、『垂拱』,怕是無人及得上我,阿兄這太子豈非應該讓我來做?」

  話音未落,皇帝臉上已是山雨欲來,正要發作,太子已經怒斥道:「放肆!聖人面前,怎可大放厥詞,還不謝罪!」

  五皇子滿臉無奈和委屈,卻是不緊不慢地再拜叩首:「父皇恕罪,兒臣知錯。」

  賢妃又氣又急,差點越過食案去打他:「你這胡天胡地不成器的孩子,玩笑也沒個分寸,這是能拿來混說的麼?你乾脆氣死阿娘算了!」

  罵完兒子,急忙伏倒在皇帝面前:「五郎小孩家不懂事,絕無覬覦儲位、兄弟鬩牆的心思……」

  皇帝揮揮手打斷她,陰沉著臉道:「朕說了不會問他的罪,到此為止,莫要再提。」

  說罷端起身前酒杯,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將金杯重重往紫檀木案上一撂,掃了眼眾人道:「朕乏了,先走一步。」話音甫落,便即拂袖離席。

  賢妃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卻不敢如平日那般撒嬌賣癡挽留他。

  待皇帝走後,方才直起身,捧住臉,一邊哭一邊罵小兒子:「冤孽,冤孽,我造了什麼孽,生了你這麼個不省心的……」

  五皇子卻仍然氣定神閑,甚至還拿起銀箸夾了一片鯉膾放進嘴裡,吃得津津有味。

  沈宜秋原先只覺五皇子促狹刻薄,直到此時方才對他刮目相看,擠兌何婉蕙一個小女子並非什麼壯舉,連皇帝都敢當面擠兌,恐怕古往今來都找不出幾個人。

  賢妃心思簡單,聽不出來尉遲淵話中有話,其實是在為兄長打抱不平。這哪是兄弟鬩牆,分明是情比金堅。

  不得不說,賢妃生的兩個兒子,一個賽一個有能耐。

  尉遲淵若無其事地又夾了一片魚膾,掀起眼皮看看眾人:「噫,你們怎麼不吃?」

  尉遲越氣不打一處來,起身走到弟弟身邊,抬手往他腦袋上削了一下:「因為就你生了嘴!」

  這頓午膳吃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帝拂袖而去,賢妃嘴裡不住地念叨著「冤孽」,除了五皇子這個「冤孽」本人之外,別人都沒什麼胃口,便即散了席。

  皇帝當日便回了紫雲觀,連著幾日沒來賢妃所居的芳華殿,自然也沒召兩個兒子共享天倫之樂。

  太子因禍得福,可以心無旁騖地在少陽院中處理政務。

  那日得太子妃一握,他只覺連日來的疲乏一掃而空,渾身上下又都是幹勁,真恨不得日日有十個八個美人給他拒絕。

  他當天便欲趁熱打鐵再與太子妃一同泡次熱湯,奈何文書堆了滿案,一起頭便沒個完,等他從案上抬起頭,太子妃已經沐浴完畢,靠在榻上睡過去了。

  他只得俯身將她輕輕抱起,放到床上,替她掖好衾被,自去湯池中泡了一回。

  圍獵前兩日,其餘皇子、公主、宗室與隨駕的官員陸陸續續到了驪山,華清宮宮城內外裡閭闐咽,商賈逐利而來,一時間整個羅城繁華熱鬧不減都市。

  圍獵前夜,皇帝大約消了氣,在瑤光樓中設家宴,請一眾皇子、公主出席。

  到得樓中,沈宜秋掃了一眼,見在座的有四位皇子,六位公主,並若干宗室。

  四皇子這一世是初見,此時他一身錦繡,頭戴玉冠,端坐金殿上,也是俊朗非凡,奈何但上輩子他指著她鼻子跳腳大罵的模樣太過鮮明,她至今記憶猶新。

  四皇子身邊便是五皇子,兩人之間差了兩年,但坐在一處,神氣卻大相徑庭,一個如同木胎泥塑,另一個則宛如精怪。

  其餘兩位皇子才七八歲的年紀,生母位份都不高,此時袖手坐著,也看不出什麼端倪。

  幾位公主、長公主已在張皇后宮中見過沈宜秋,本就對這落落大方的太子妃印象不錯,後來又聽聞她勇鬥賢妃的事蹟,越發對她刮目相看,此時見了她,都上來與她寒暄,將她從衣飾到妝容都誇了一遍。

  二公主、四公主都帶了孩子來,大的十來歲,小的只有二三歲,尉遲家的人生得貌美,挑的駙馬也都一表人才,這些孩子個個唇紅齒白,樣貌可愛。

  或許是上輩子求而不得的緣故,沈宜秋最喜歡孩子,見了別人的孩子也眼饞,連樣貌普通的孩子也愛得緊,別說這些粉妝玉砌的漂亮孩子,當下蹲下身,恨不能將每一個都摟進懷裡。

  四公主家的小世子還不滿三周歲,懵懵懂懂,見她蹲下便往她膝上坐,四公主忙拉孩子起來,沈宜秋卻抱住他:「讓他坐,讓他坐。」一邊從袖子裡摸出枚白玉雕成的小老虎塞進他手裡。

  其他孩子看見了自然眼饞,但出於教養,不好意思討要,只巴巴地望著沈宜秋。

  「都有都有。」沈宜秋嘴裡說著,又摸出許多玉雕的小玩意兒,貓兒狗兒兔子狐狸豹子獅子應有盡有,有的憨態可掬,有的慧黠機敏,個個靈動可愛。

  她閑來無事便自己畫了粉本,讓工匠雕了,就是為了過年時分送各家的孩子。

  四公主從兒子手中挖出來對著燭火端詳:「好生愛人,簡直像是活的一樣……」

  話音未落,小世子已經快急哭了,皺著張小臉,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大郎的……大郎的……」

  沈宜秋心疼不已,立即又摸出隻小麒麟塞給他:「這個更厲害。」

  二公主在一旁看著,吃吃笑著看向弟弟:「阿沈這麼喜歡孩子,三郎還不趕緊的。」

  尉遲越正看著沈宜秋與孩子玩笑,心中五味雜陳,聞聽此言怔了怔,半晌方才回過神來:「自當勉力。」

  眾人哄笑起來,沈宜秋立時飛紅了雙頰。

  何婉蕙陪在姨母身邊,冷眼看著太子妃被人團團圍著,如同眾星拱月,自己卻像個宮人一般,穿著樸素的衣裳,低眉順眼侍立在一旁,便是有人留意到她,也只是微一頷首,眼中盡是不屑。

  何婉蕙心中冷笑,這些人的容貌才情哪一個及得上她了?不過是仗著托生在天家罷了。

  眾人寒暄罷,便按尊卑齒序入座。這回的家宴人多,皇帝沒再效仿窮家小戶弄什麼同案而食,不過在場的都是近親,便男女同席,並未分內外。

  張皇后、淑妃和德妃未至,在場嬪妃中屬賢妃的位份最高,得以坐在皇帝身邊。

  皇帝神色如常,時不時俯身與郭賢妃交頭接耳幾句,顯然已將那一日的不快拋到了九霄雲外——五皇子出了名的渾不吝,與他計較純屬自找不痛快。

  他見何婉蕙並不入席,跪坐在賢妃身邊侍奉,眉頭一動,溫聲道:「九娘也入座,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見外。」

  二公主和四公主交換了一個眼神,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

  何婉蕙再三推辭,但皇帝執意要她入席,最後還是入了席,陪在末座。

  一時開宴,弦管大作,舞袖飛旋,眾人賞舞品樂,觥籌交錯。

  四公主家的小世子黏上了沈宜秋,竟不肯隨母親回自己坐席上,抱著太子妃的腰不肯鬆手。

  沈宜秋求之不得,乾脆叫宮人將他的食具搬過來,將他抱在懷中,親手執起小銀勺,一口口餵他,自己都顧不上吃一口。

  尉遲越時不時往她那兒瞟一眼,忍了半晌,終於忍不過:「你自己也吃,孤來餵他。」

  說罷便想將那小孩拉入自己懷裡,誰知那孩子卻掙開他的手,往沈宜秋懷裡一撲,嘟嘟囔囔道:「舅母餵大郎好不好?」

  沈宜秋心都快化了,對尉遲越道:「無妨,我已經飽了。」

  尉遲越睨了那沒眼色的小孩一眼,正巧那孩子也悄悄轉過頭看他,用黑曜石似的瞳仁打量他片刻,忽然沖他得意地一笑,然後在太子妃懷中蹭了蹭:「舅母香香……」

  尉遲越噎得不輕,沈宜秋卻越發高興,舀了一勺魚茸送到他嘴邊:「啊——」

  太子拿孩子沒辦法,只得朝四公主瞪眼。

  四公主視若無睹,繼續與姊妹談笑,過了半晌,方才笑著起身,將兒子拽起來:「別鬧你舅母,讓舅母好好用膳。」

  尉遲越一口氣方才順回來些。

  席間自然聊起翌日的圍獵,尉遲氏馬背上得天下,子孫大多精於騎射,說起狩獵,不止是皇子,連公主們都是興致勃勃、躍躍欲試。

  二公主更是個中好手,對尉遲越道:「往年總是叫三郎拔得頭籌,今年阿姊可要扳回一城。」

  尉遲越笑道:「今年我不與阿姊爭這頭籌。」

  二公主明知故問:「這卻是為何?」

  四公主笑著看太子妃:「還能有什麼緣故。」

  二公主爽朗大笑,對沈宜秋道:「阿沈可曾學過騎射?」

  沈宜秋笑答:「是這幾日現學的,至今不曾射中過箭垛。」

  四公主道:「啊呀,你這麼聰敏,定是師傅不行。早知如此我便早些來驪山,若是我來教,保管一日便教會你。」

  尉遲越哂笑了一聲。

  四公主是德妃所出,與太子年歲相當,幼時又常在張皇后宮中,兩人關係十分融洽。

  聽見弟弟一臉不屑,挑了挑眉道:「三郎莫非不信?」

  尉遲越道:「你不妨試試看,先別誇海口,你能逼得她願意同你學再說。」

  二公主聽出他話中的意思:「莫非這師父是你?」

  尉遲越笑而不語。

  二公主拊掌笑道:「以前五妹吵著讓你教她騎馬,你總嫌她笨不願教,如今還得求著人同你學,該。」

  四公主的目光若有似無地從何婉蕙臉上劃過:「那得看教的是誰,求是求不來的。」

  何婉蕙臉色又白了幾分,她以前在宮中見公主們揚鞭飛馳,心中豔羨不已,也想請表兄教她,可尉遲越總是推說沒空,哪裡耐煩去教她。

  正咬著唇思忖著,忽聽有人喚她。

  她抬起眼,只見眾人都望著她。

  皇帝道:「九娘,朕方才問你,可學過騎射?」

  何婉蕙忙斂衽下拜:「回稟聖人,妾略知一二。」

  皇帝捋鬚笑道:「上回問你可曾學過彈奏琵琶,你也說略知一二,可見騎射也是精熟的,明日圍獵,你也一起去吧。」

  何婉蕙連忙推辭:「妾多謝陛下厚意,不過妾是來侍奉姨母的,不可嬉遊。」

  皇帝看了眼賢妃,隨即對何婉蕙道:「你姨母得你侍奉這些時日,玩個一天半日難道她還會怪罪於你?」

  郭賢妃臉上有些掛不住,附和道:「這孩子說的什麼話,姨母身邊難道還缺人伺候?你儘管去玩便是。」

  她頓了頓道:「只是九娘來時並未有此打算,騎裝、鞍馬、弓具都不曾備下……」

  皇帝不耐煩道:「這些有何難,叫宮人們連夜置備便是,這等細務莫非還要朕操心?」

  賢妃當眾吃了排揎,心中羞憤,可也只得唯唯諾諾地應了。

  皇帝又對何婉蕙道:「朕新得了一匹紫連錢白馬,朕騎有些矮,你拿去騎正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4 12:48 PM

第七十七章 釋嫌

  何婉蕙感覺到一道道目光從四面八方射向自己,宛如一支支利箭,彷彿要在她身上紮出一個個窟窿。

  只因她無權無勢,只能仰人鼻息,而他們都是天潢貴胄、金枝玉葉,他們見不得她側身其間,將她視作異類。

  她明知道自己該拒絕皇帝的賞賜——姨母是她在宮中唯一的仰仗,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她。

  然而她忽然瞥見沈氏,瞥見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從心底裡升起一股強烈的不甘。

  她何家也並非貧賤門戶,憑什麼她非要低人一等?明日圍獵,其他人都有寶馬名駒,尤其是太子妃,定然從東宮馬廄中選了上好的名馬,只有她,只能騎著駑馬,淪為這些人的笑柄。

  她遲疑片刻,盈盈下拜:「陛下恩賞,九娘卻之不恭,然受之有愧,實在不敢領受。」

  尉遲越不禁皺了皺眉,皇帝近年來隨心所欲慣了,言行頗多不經,這幾日又是作曲相和,又是賞賜御用之物,實在有失體統,雖說不至於做什麼,但對著一個議定婚事的晚輩大獻殷勤,實在為老不尊。

  更令他意外的是何婉蕙的態度,他以為有了琵琶那一節,她定會堅辭不受,誰知言語態度竟有些半推半就的意思,究竟是年紀小不懂事,在宮中耳濡目染,不免被名利迷了眼。

  今日有那麼多宗室在,若是傳出去,於她名節必定有損。

  究其根本,生母將她召到宮闈間朝夕相伴,實在甚為不妥。

  他正思忖著得尋機勸勸生母,便聽皇帝道:「長者賜不可辭,朕讓你收,你便收。」

  何婉蕙又半真半假地推辭了一下,便即拜謝聖恩,然後回到席間,一抬眼,冷不丁對上太子的視線,見他臉色微沉,似有不豫之色,心中登時大為暢快。

  酒闌席散,何婉蕙跟隨姨母回了芳華殿中,照例要侍奉姨母就寢,便見郭賢妃拔下髮上一支金雀簪,重重地往妝臺上一拍,對宮人內侍道:「你們都給我出去!」

  宮人內侍知道賢妃發怒,生怕遭受池魚之殃,一個個麻溜地退出殿外。

  不等人走到門外,郭賢妃便冷冷道:「明日圍獵回來,你便下山家去。」

  何婉蕙滿臉驚惶,便即跪倒在地,帶著哭腔道:「阿蕙哪裡侍奉不周,姨母儘管罵,為何要趕阿蕙走……」

  郭賢妃心中所想之事不能啟齒,只是道:「我這裡不缺人伺候,眼看著就要歲除了,你也該回家中與耶娘兄弟姊妹團聚,不必陪著我這老婆子。」

  何婉蕙心中冷笑,當初明明是賢妃自己要她陪到驪山來,叫她過完上元再回去,如今忽然翻悔,定是因方才皇帝賜馬,惹得她醋癖又犯了。

  可她這回連話都未同太子說上幾句,更是沒能私下裡見上一面,就此無功而返,心中多有不甘,總要想個法子留下才是。

  她心中盤算著,姨母雖小心眼,但心腸不算硬,少不得要以情打動她。

  再抬起頭時,她臉上已經滿是淚水,膝行上前,抱住郭賢妃的膝蓋:「就算姨母不要阿蕙了,至少叫阿蕙知道,究竟是哪裡討了姨母的嫌,也叫阿蕙死個明白……」

  她一行說一行哭,卻不是對著男子時那梨花帶雨的哭法,而是直著嗓子嚎啕,涕淚滂沱,像個不諳世事的孩童一般。

  郭賢妃自小看她長大,見她如此模樣,不禁想起她年幼時姨母長姨母短地繞著自己膝蓋打轉,心中已經軟了三分,兀自自責起來。

  外甥女不過一個小孩子家,不解男女之事,哪裡知道其中的門道?何況她一顆心都繫在兒子身上,這還能有假?

  方才的事,倒是她想岔了,不過是小孩子貪圖好馬,不捨得拒絕罷了。

  想到此處,方才的齟齬頓時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

  她又想起外甥女這麼盡心盡力、毫無怨言地侍奉左右,真比親女兒還親,一時間又心疼又慚愧,拍撫著她聳動的背脊道:「好孩子,你孝順姨母,姨母豈有不知的?只是你究竟定了親事,在飛霜殿也罷了,橫豎也沒有外男,可驪山人又多,耳目又繁雜,你在這裡終究不合適,是姨母想得不周全。」

  郭賢妃頓了頓道:「你且先回京都去,待姨母回到東內,再召你入宮,可好?」

  雖然外甥女渾然不覺,但皇帝什麼德性她卻是一清二楚,以防萬一,還是將她送走為上。

  何婉蕙踟躕道:「但是表兄……」

  太子政務繁忙,平日總在太極宮和東宮間來去,難得去蓬萊宮一次,也是向嫡母和生母請個安便走,哪裡比得在這驪山,抬頭不見低頭見?

  郭賢妃當初將外甥女帶來華清宮,也是存著讓兩人多見面的心思。

  她一時左右為難起來,但終於還是放心不下皇帝,硬硬心腸道:「你表兄的性子你是知道的,祁家的事不了結,便是日日相見又如何?你聽姨母一句勸,回去勸勸你阿耶阿翁,將祁家的親事退了。」

  何婉蕙紅著臉道:「若是退了之後表兄……」

  郭賢妃道:「只要你退成這門親事,我便去同聖人說,叫他降旨,風風光光送你進東宮,必不叫你低人一頭。你表兄本來心裡就有你,難不成還有二話?」

  邊說邊從手腕上退下一對弦紋嵌寶鈿金釧,戴到外甥女手上:「姨母性子急,方才疾言厲色,與你賠個不是。」

  何婉蕙破涕為笑,伏在賢妃膝頭:「姨母最疼阿蕙……」

  圍獵當日清晨,尉遲越費了一番功夫將太子妃從床上哄起來,兩人洗漱更衣,用過早膳,整裝待發,便有幾名黃門牽了五六條獵犬,另有一條比其它獵犬小些,抱在一個小黃門懷中,通體烏黑油亮,煞是可愛。

  沈宜秋一見那隻獵犬,眼睛倏地一亮,隨即變作黯然。

  尉遲越將她神色看在眼裡,知她定是想到了幼時養過的那一隻。

  那小黃門無奈道:「啟稟殿下,小……這小狗兒怎麼也不願戴頸圈。」

  沈宜秋正納悶為何一隻狗的事都要向太子稟報,便聽尉遲越道:「它一向不願叫人拘著,隨它去吧。」

  沈宜秋明白過來:「這是殿下養的狗兒?」

  沒等尉遲越回答,日將軍已經從黃門懷中掙脫出來,歡叫著向他撲過來,扒著他的褲腿,快速甩動著短小的尾巴。

  尉遲越不自覺地往腰間摸去,隨即回過神來,摸了摸鼻子。

  小黃門甚有眼色,遞上幾條鹿肉脯,尉遲越接過,熟練地逗引小獵犬:「向太子妃作個揖。」

  小獵犬嗚嗚叫了兩聲,心不甘情不願地人立起來,兩條前腿動了動。

  沈宜秋不由暗暗納罕,上輩子她可從未見過太子放鷹走狗,更別說親自飼養了。

  尉遲越扔了一條鹿脯給日將軍,得意地看向太子妃:「如何?」

  沈宜秋哭笑不得:「殿下這是將獵犬當猧子養呢。」

  尉遲越一怔,訕訕地道:「它也會打獵的。」

  沈宜秋看了那狗兒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蹲下身,繞著它的頸項撓過去,手法十分嫺熟。

  日將軍「嗷嗚」一聲,仰天躺下,翻開肚皮。

  沈宜秋輕輕摸摸小獵犬的肚子:「乖。」

  小獵犬眯縫著眼享受,發出嗚嗚聲。

  尉遲越目瞪口呆,他不知餵了日將軍多少斤肉脯,它才對著他亮出肚皮,沒想到太子妃只是伸手撓了兩下,這狗兒便如此諂媚,實在有些心酸。

  沈宜秋仰起頭問道:「它叫什麼名字?」

  尉遲越道:「沒有名字,一條狗兒要什麼名字。」

  沈宜秋不以為然地皺了皺鼻子,又要去摸它的腦袋。

  尉遲越頓時緊張起來,伸手將她隔開:「髒得很,別摸了。」便即叫黃門將狗抱走:「好生照看著,到了獵場再放下來。」

  沈宜秋知道他素來有潔癖,也不與他計較,在宮人端來的香湯中浣了手。

  尉遲越看著時辰差不多了,便即命侍從整裝向獵場進發。

  當先一隊穿著黑甲,腰佩陌刀,騎著黑馬的親衛在前開道,太子和太子妃並轡而行,後頭是一眾宮人內侍,再後是一隊臂鷹牽犬、帶著獵具的黃門,最後又是大隊侍衛護駕。

  沈宜秋才學會騎馬不久,駕馭起來仍舊有些吃力,尉遲越本想叫她與自己共乘,但沈宜秋總覺眾目睽睽之下不太像話。

  太子拗不過她,只能讓她騎上自己那匹玉驄馬。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山上行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4 12:55 PM

第七十八章 風波

  自華清宮至半山腰的獵場,有二三十里山路,本來尉遲越和眾侍衛策馬驅馳,不過小半個時辰便能抵達,然而沈宜秋才學會騎馬不久,在平地上馳騁都勉強,走山路自然快不起來。

  沈宜秋抬頭朝山腰處望去,只見林間時有侍衛的鎧甲閃現,映照著日光,如點點碎金,隱約可以聽見鼓吹與馬蹄聲傳來,想來獵場中已經開始布圍了。

  她見眾人只能隨著自己徐徐而行,心中過意不去,對尉遲越道:「殿下不妨帶著侍衛先行一步,妾與宮人內侍慢慢行來便是。」

  尉遲越卻毫不猶豫地一口拒絕:「你這徒兒還未出師,為師自然要親自盯著你。」

  嘴角一揚:「知恥就好,回去好好用功,來年的圍獵可得替為師爭口氣。」

  沈宜秋一聽還有來年,頓時啞口無言,尉遲越笑著在她肩頭上輕拍了一下。

  由於太子妃拖後腿,東宮人馬足足用了一個時辰才抵達獵場,皇帝、眾嬪妃、其餘皇子和公主們都已經到了集靈台。

  太子和太子妃上前向皇帝、賢妃行禮。

  皇帝道:「三郎怎麼來得這樣遲?」

  目光落在太子妃身上,只見她作男子打扮,著一身蘇枋色窄袖胡服,足躡鹿皮六合靴,腰圍蹀躞帶,更顯得腰如束素,不盈一握,與一身玄色勁裝的太子站在一起,著實賞心悅目。

  未等尉遲越回答,四公主便揶揄道:「有佳人相伴,自然要慢慢欣賞沿途風景。」

  皇帝也朗聲笑起來,眾人都湊趣地笑了一回。

  尉遲越道:「阿姊又說笑。」卻不自覺地瞥了身邊的妻子一眼,目光柔和,與平日那不苟言笑的模樣判若兩人。

  何婉蕙立在郭賢妃身側,自太子夫婦到來,她的目光便一瞬不瞬地盯著表兄。

  但見他一身勁裝,腰佩彎刀,與平日著袍服的模樣比,又自多了幾分英挺之氣,越發顯得蜂腰猿背,身姿峭拔,緊窄褲裝與烏皮靴連為一體,勾勒得一雙腿修長無比,何婉蕙只看了一眼便面紅耳赤地垂下頭去。

  尉遲越向眾人掃視一眼,瞥見表妹,見她身穿丁香色宮錦胡服,又自添了幾分嬌媚,此時臉色酡紅,目光盈然,嬌怯之態引得皇帝與四皇子等人頻頻回顧,臉色不禁沉了沉。

  何婉蕙不知他心中所想,察覺到他的目光,心下微微得意,抬手捋了捋鬆散微蓬的鬢髮——她時常攬鏡自顧,一舉手一投足都力求富於美態。

  奈何太子不解風情,一臉無動於衷地收回目光,她這千嬌百媚的一撩便如媚眼拋給瞎子看。

  皇帝站起身,眾人也隨他移步台邊,靠著朱漆雕欄俯瞰山間布圍的情形。

  本次圍獵隨行者甚眾,除了宗室與群臣外,還有幾千名侍衛,都是從十六衛中抽調的精兵強將。

  台下林莽間,只見數千身著鱗甲騎著戰馬的侍衛分作數隊,如幾條銀龍,在山林中蜿蜒,漸成包圍之勢,鼓吹聲、馬蹄聲與呼號聲此起彼伏,宛如雷動。

  沈宜秋兩世以來第一次隨尉遲越圍獵,此情此景亦是初次得見,被這氣勢感染,不覺心潮起伏。

  片刻之後,禁衛們已經圍出數個獵場,逐漸往中間收縮,將獵物向包圍圈中驅趕,以便皇帝、宗室與臣僚們狩獵。

  不一會兒布圍結束,皇帝由眾人簇擁著下了集靈台,隨獵的臣僚已在台下等候。皇帝從黃門手中接過長弓挎於背上,戴上佩刀,翻身上馬,天子的坐騎乃是一匹九花虯,額高九寸,毛拳如麟,真如虯龍一般。

  眾人亦紛紛上馬。

  二十多名獵騎為嚮導,接著是數百名身披鎧甲腰佩陌刀的侍衛,或架鷹抱犬,或手持弓箭,將皇帝、眾皇子公主以及臣僚護衛在中間,向獵場馳去。

  好在因為人多,馬速不快,沈宜秋憑著敏捷聰慧的玉驄馬,勉強能跟上眾人。

  到得獵場,幾名侍衛將群鹿驅趕到皇帝跟前,皇帝搭弓射出第一箭,命中一頭雄鹿,眾人爆發出一陣歡呼。

  皇帝龍顏大悅,又射了兩頭鹿、一頭獐子,便將長弓交給一旁的內侍。

  他近年來成日煉丹服藥,疏於習武,方才拉弓時便覺吃力,射上幾十箭便覺氣力不支,便即命眾人四散狩獵,自己帶了一隊侍衛擺駕回集靈台觀獵。

  恭送皇帝離去,皇子、公主們便商量著往哪個圍場去。

  往年尉遲越總是與兄弟姊妹們一同射獵,彼此爭競,但他今年帶了沈宜秋,便嫌五皇子和幾個公主聒噪,不願與他們同行。

  正想著怎麼找個藉口與他們分道揚鑣,四公主卻控著黃驃馬擋在他們馬前,笑著對沈宜秋道:「三郎要與二姊比賽,阿沈不如跟著我,我教你射野豬去。」

  不等沈宜秋回答,尉遲越便即伸手,牢牢拽住玉驄馬的韁繩,挑挑眉道:「阿姊想要徒兒自去搜羅尋覓,別來與孤搶。」

  四公主本就是逗兄弟玩,撲哧一笑,回身二公主道:「瞧他這樣子,真是越發出息了。」

  二公主笑道:「咱們自去打獵,別打擾了人家小兩口,難得阿沈在,也讓我們趁機贏他一回。」

  四公主道:「二姊此言差矣,以前是難得,以後可就不難得了。」

  正說笑間,只聽身後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表兄……」

  四公主似笑非笑,幸災樂禍地拍了拍弟弟的胳膊。

  尉遲越轉過身,便見何婉蕙跨著昨日新得的紫連錢馬,小步向他們踱來,她眉目秀麗,身形纖弱,穿著男裝高坐在馬上,纖腰款擺,不像公主們那般英姿颯爽,卻比平日更加嬌柔婉媚。

  沈宜秋和尉遲越本來並轡而行,一見她靠近,不覺往旁邊拽了一下韁繩。

  玉驄馬似乎與主人心意相通,本與太子的黑馬湊著頭,立即往旁邁出幾步。

  何婉蕙旁若無人,只是望著太子:「九娘可以跟在表兄表嫂馬後麼?」

  尉遲越一心只想教太子妃射兔子,帶著日將軍捉狐狸,不曾將表妹納入計劃之內,他不由蹙了蹙眉。

  圍獵不比別的事,究竟有些危險,何婉蕙是他表妹,便是沒有上輩子的事,他也不能不管她,可一旦帶上她……

  他不覺轉頭去看沈宜秋,卻見她不知何時已經遠在五步開外,一臉事不關己,神態與幾位公主如出一轍,彷彿在看戲,他心裡不知怎的有些發堵。

  何婉蕙見他遲疑,瞟了一眼太子妃,又道:「九娘只是綴在後頭,一定不拖累表兄表嫂。」

  尉遲越向人群中掃了一眼,不見尉遲淵的身影,只得對四公主道:「阿姊,孤帶著阿沈顧不上九娘,讓她跟著你可好?」

  四公主的生母德妃與賢妃有嫌隙,她又素來不喜何婉蕙忸怩作態,帶她是一百個不情願,不過看著弟弟左右為難,她也有些於心不忍,少不得要替他解個圍,便道:「行。」

  說罷冷冷看了一眼何九娘:「我馬快,你跟著我,小心別跟丟了。」

  何婉蕙卻道:「九娘騎術拙劣,恐怕會妨礙四公主殿下……」

  四公主本來就是勉為其難幫弟弟個忙,不想她還推脫,便即一哂:「你看,非是我不願意帶,人家不樂意跟著我呢。」

  何婉蕙漲紅了臉,淚盈於睫:「九娘並非此意,請公主恕罪,公主願意讓九娘扈從,九娘自是求之不得……」

  四公主氣性出了名的大,冷笑一聲打斷她:「眼下你求之不得,我卻不願帶了。」

  她忽然看向沈宜秋:「阿沈跟著我吧,我們難得一敘,正好說說話。」

  沈宜秋頗有自知之明,她這騎射功夫,跟著誰都是拖後腿,便道:「阿姊騎術高明,我跟著恐怕拖累你。」

  轉頭對太子道:「殿下不必看顧妾,妾也不會打獵,不如先回集靈台等候,殿下玩得盡興。」她本來就是被尉遲越逼著來的,若說方才還有幾分興致,被何婉蕙一攪合也全沒了,此時只覺興味索然。

  尉遲越道:「孤答應過要親自教你狩獵。」

  沈宜秋道:「殿下一諾千金,自不會食言,只是妾愚鈍不堪,不堪殿下教誨。」

  何婉蕙立時紅了眼眶,淒然一笑:「表兄,是九娘的錯,不該貪圖新鮮隨來獵場,叫表兄為難……」

  說罷對沈宜秋道:「請表嫂留步,要走也該是九娘走。」

  沈宜秋懶得與他們夾纏不清,只是一笑:「何娘子此言甚是古怪,我要走要留,是我一人之事,與何娘子無涉。」

  說罷下馬向太子行禮:「請殿下准妾先回集靈台。」

  尉遲越看著她的眼睛,見她目光堅決,知道挽留不住,只得道:「好。」

  沈宜秋心中一鬆,便即笑著眾皇子和公主們道失陪,便即調轉馬頭,一夾馬腹,帶著宮人與內侍往來路上行去。

  尉遲越看了眼何婉蕙,對眾侍衛道:「你們留下護著何娘子。」

  又對四公主作了個揖:「還請阿姊看孤的薄面,對何娘子看顧一二。」

  何婉蕙一驚:「表兄要去哪裡?」

  尉遲越臉色沉沉,沒有回答她,一拽韁繩,便即向沈宜秋追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4 01:00 PM

第七十九章 桃源

  何婉蕙怔在當地,望著太子遠去的背影,茫然不知所措。

  她料想自己不過是跟在後頭,太子沒有理由拒絕她,誰知那沈氏好生厲害,一使性子,生生逼得表兄不得不在他們倆之中選一個。

  更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尉遲越竟然不顧他們多年情分,毫不猶豫地選了沈氏。

  何婉蕙正咬著唇發怔,互聽四公主冷聲道:「何娘子,三郎後腦勺上沒生眼睛,你的淚水可以省著點用。」

  二公主年歲稍長,又生性寬厚,當即輕咳一聲,示意妹妹嘴下留情。

  四公主向來聽二姊的話,不再嘲諷她,只是沒好氣地道:「跟上我們。」

  太子一走,何婉蕙哪裡還有心思狩獵,想回集靈台,可又怕得罪公主們,只得怏怏地跟上去。

  她心不在焉,腦海中盡是連日來尉遲越的言行和神態,越想心越是往下沉。

  原本她想著祁十二郎也延捱不了多少時日,犯不著急於這一時半刻,白白落人話柄。

  可太子被沈氏迷得忘乎所以,若是再拖下去,不知還會生出什麼變故。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賢妃雖愚笨,這話卻說得不錯。

  反正這驪山她也留不得了,倒不如早些辭別了姨母回長安去,趁著節下去祁家拜個年。

  沈宜秋騎著玉驄馬,不緊不慢地順著山道前行。

  今日騎馬來回奔波,她已經覺得兩股間磨得有些生疼了——大清早地從被窩裡爬起來,來來回回騎了一個多時辰馬,實在無謂得很。

  若是換了從前,她即便心中再是不豫,也不會拂袖而去,多半會委曲求全,為了東宮的體面忍讓何婉蕙。

  可她忍了一輩子,早已膩味,再不願意難為自己。至於尉遲越怎麼看她,會不會著惱,她早已不在乎了。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沈宜秋以為太子想起什麼派人來傳話,轉身一看,卻見山道轉彎處出現一騎,玄衣黑馬,身後跟著臂鷹抱犬的獵騎,不是太子又是誰?

  這卻大大出乎沈宜秋的意料,正困惑著,尉遲越已經追上了她,一勒韁繩:「就知道你走不了多遠。」

  沈宜秋道:「殿下怎麼來了?」

  尉遲越道:「孤送你回集靈台。」

  沈宜秋感激道:「多謝殿下,不過去集靈台不過幾里路,有隨從跟著妾便是。圍獵已經開始了,殿下趕緊回獵場吧,免得輸給二姊。」

  尉遲越不理會她的話,反倒湊近了些,從她手裡拽過韁繩,抬眼覷她:「小丸,你惱了?」

  沈宜秋哭笑不得:「妾為何要惱?」

  話一出口,方才發覺這話聽著倒似無理取鬧,忙道:「妾一點也不惱。」

  說完只覺仍然不對味,這話不管怎麼說,都像是在賭氣撒嬌。

  本來她只是不願應付何婉蕙,又不想拖公主們的後腿,這才提出要回集靈台,可尉遲越這一追,倒成了她使小性子欲擒故縱。

  沈宜秋知道怎麼描補都無濟於事,索性不解釋了,只道:「殿下真的不必相送,妾自己回去就行了。」

  尉遲越道:「山路崎嶇,你這騎術……嘖,遇上什麼事,除了孤誰能撈得住你?」

  沈宜秋聽他又揶揄起自己的騎術,有些惱羞成怒,拽回自己的馬韁,一夾馬腹:「這條路寬闊平坦,殿下不必擔……」

  話還沒說完,玉驄馬忽地向前一躍,沈宜秋全無準備,失去平衡,便即向後仰去,她手上沒什麼力氣,馬韁脫手,眼看著要墜下馬去,忽覺後腰被人一托,沒等她回過神來,已經被尉遲越攔腰抱起,放在自己身前。

  沈宜秋驚魂未定,只覺四肢脫力,心怦怦直跳,半晌說不出話來。

  尉遲越義正詞嚴道;「馬兒受驚是常有的事,你看,若是方才孤不在,你不就跌下馬去了?」

  沈宜秋轉過頭,狐疑地看著太子,又看看玉驄馬,懷疑他方才做了什麼手腳。

  玉驄馬性情溫順又沉穩,從不一驚一乍,她騎了那麼久也沒遇上過這樣的事,怎麼偏生這麼巧?

  尉遲越叫她看得心虛,清了清嗓子道:「回頭你這功課可得好好補補。」

  沈宜秋方才只顧著後怕,此時方才發覺自己和太子共乘一馬,被他圈在懷中,實在有礙觀瞻。

  山道上雖然沒有車馬行人,但一大隊的隨從看著,也著實不成話。

  她想回到自己馬上,可她剛一動,尉遲越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用手臂將她牢牢箍住,在她耳邊小聲道:「別動,你想讓孤當著他們的面撓你咯吱窩麼?」

  沈宜秋沒見過這樣倒打一耙的人,可她生怕太子說得出做得到,只得按兵不動。

  尉遲越讓內侍牽著沈宜秋的玉驄馬,一夾馬腹,他胯下黑馬便如山電一般疾馳起來。

  沈宜秋只覺山風與松濤在耳邊呼嘯,寒氣直往她口鼻中灌,幾乎叫她喘不過氣來。

  眨眼之間,黑馬已經飛掠過四五個彎道,沈宜秋坐在馬上,只覺自己彷彿是急流中的一葉扁舟,只能身不由己地左沖右突。

  極速馳騁讓她心驚膽寒,卻又令她血液沸騰,她只覺自己輕飄飄的似要飛起來。

  尉遲越帶著她策馬疾馳了一會兒,逐漸放慢馬速,在她耳邊道:「好玩麼?」

  沈宜秋雙膝打顫,把頭搖得如同撥浪鼓,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只聽得耳邊傳來太子的輕笑,不等她回過神來,黑馬又如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

  兩人縱馬馳騁,沈宜秋暈暈乎乎不知今夕何夕,過了好一會兒才發覺不對,集靈台離獵場不過數里路,他們早該到了,可沿途哪裡有集靈台的影子?

  趁著太子再次放慢速度,沈宜秋忙問道:「殿下,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

  尉遲越笑道:「你才發現?都走出二十多里了。」

  沈宜秋都快氣笑了:「殿下不是要送妾回集靈台麼?」

  尉遲越道:「集靈台有什麼好玩,孤帶你去個好地方。」

  沈宜秋本來也無所謂去哪兒,回了集靈台,難免要與皇帝、賢妃他們一起觀獵,確實沒什麼好玩。

  說話間,山路開始蜿蜒下行。

  尉遲越道:「孤小時候來驪山,有一回偷偷騎著馬跑出來玩,發現一個好地方。」

  沈宜秋聽他這麼一說,不覺好奇起來:「是什麼樣的地方?」

  尉遲越道:「自然是好地方,就在前面不遠處,一會兒到了你便知道了。」

  沈宜秋又道:「殿下還來得及回獵場麼?」

  尉遲越一哂:「誰說孤要回獵場。」

  頓了頓道:「圍獵將野獸都驅趕到一起,便是打到獵物也沒什麼意思,一會兒到了地方,孤教你打獵便是。」

  沈宜秋對打獵沒什麼興趣,但他為了圍獵而來,自然要過過癮,便也不去掃他的興,點點頭道:「好。」

  尉遲越雖然說那地方就在前頭,可他們繞山而行,不斷順著山勢往下,足足行了半個時辰,也不見那神秘的寶地。

  行至一處山谷,尉遲越方才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向沈宜秋伸出手:「到了。」

  沈宜秋也不和他客氣,扶著他的手下了馬,環顧四周,只見周遭松柏蒼翠,風光秀麗,一條小溪蜿蜒流過,但也只是尋常山間景致,沒什麼出奇,實在不值得路遠迢迢地專程來一趟。

  她不免有些失望:「就是這兒?」

  尉遲越道:「快到了,馬過不去。」

  他命隨從們在原地等待,取來長弓與箭袋背在身上,又從黃門手中接過小獵犬放在地上,對那狗兒道:「跟著孤和太子妃,別亂跑。」

  小獵犬對著他吠叫一聲。

  尉遲越便牽起沈宜秋的手,帶著她順著山壁旁的一條小徑往前走:「小心腳下。」

  兩人一犬走了約莫半刻鐘,尉遲越指著崖壁道:「就是這裡了。」

  沈宜秋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個窄小的洞穴,只能容一人通過,洞口懸著古藤垂蘿,不仔細看還真發現不了。

  尉遲越對沈宜秋道:「洞中幽暗,你跟著孤,別害怕。」

  兩人一前一後彎腰進了洞穴,仍舊牽著手。

  洞中漆黑一片,沈宜秋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覺眼前出現一片光亮,原來他們已經穿過洞穴,來到一片山谷中。

  沈宜秋在黑暗中待了好一會兒,乍見天光,不覺覷了覷眼,待雙目適應了亮光,這才環顧四周。

  待看清周遭的景象,她不由屏住了呼吸。

  放眼望去,只見山谷中草木蔥蘢,山花似錦,美不勝收。外面分明是數九隆冬,這裡卻溫暖如春。

  山谷中央是一方三丈見方的圓形水潭,水色青碧,潭邊岸上皆是白石,望之宛如一塊翡翠鑲嵌在白玉中間。水潭上白氣迷蒙,顯然是熱泉泉眼所在。

  潭邊竟有幾株桃花開得正豔,引來蜂蝶盤旋飛舞。

  尉遲越道:「是不是好地方?孤沒騙你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4 01:11 PM

第八十章 交心

  尉遲越解下長弓和箭袋放在潭邊,就地往岸邊如茵的綠草上一躺,雙手枕在腦後,眯著眼透過樹頂看太陽,整個人忽然鬆弛又憊懶,與平日那個一本正經的年輕儲君判若兩人。

  他拍了拍身側,對著沈宜秋一笑:「小丸,你也來躺會兒。」

  他以為沈宜秋會一口拒絕,沒想到她卻毫不猶豫地席地坐下,在他身側躺下。

  尉遲越自然地伸出一條胳膊給她枕著,便如兩人同床共枕時一般。

  沈宜秋枕在太子胳膊上,繁茂的枝葉在頭頂搖曳,斑駁的影子落在她臉上。

  尉遲越轉頭看她:「這裡舒服麼?」

  沈宜秋輕輕「嗯」了一聲,看著枝葉的剪影與飄忽的流雲,忽然想起小時候在靈州的事。

  那時候她常隨阿耶出城去牧場玩,走累了便往草地上一躺,西北的草很高,她人又小,一躺下便如陷在厚厚的毛毯中,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有時她阿耶找不見她,便會「小丸小丸」地喚起來,一聲又一聲,隨著風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盤旋,好像能傳到天邊去。

  時隔多年,她偶爾還能聽見父親當年的呼喚,總忍不住想答應一聲。

  正發著怔,耳邊忽然響起一陣歡快的犬吠。

  沈宜秋轉頭一看,只見太子帶來的那條小獵犬一邊叫一邊撲到太子身上,前爪搭在他胸口,伸出舌頭便要舔他臉。

  尉遲越忙躲開,一臉嫌棄地推開小獵犬的腦袋:「去去,自己玩去,別來鬧孤。」

  小獵犬搖著尾巴,仍舊堅持不懈地湊過頭來,尉遲越只能一手推它,一手從腰間摸出樣黑黢黢的物事,原來是條肉脯。

  太子將肉脯在獵狐犬眼前晃了晃:「想吃麼?」

  話音未落,他一甩手,將手中的肉脯扔向遠處,小獵犬便即追了上去,吃完一條,尉遲越又往相反的方向拋出一條。

  小獵犬東奔西跑,忙得團團轉,吃了幾條肉脯,忽然發現山花叢中蜂蝶飛舞,便去撲蝴蝶,玩得不亦樂乎,渾然忘了主人。

  尉遲越拿出絹帕揩手,揩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去潭邊浣了手,這才重新躺回去。

  兩人並排躺著,一時無言。

  沈宜秋奔波半日,叫和煦暖陽一曬,不覺昏昏欲睡,就在她快要沉入夢鄉的時候,忽聽男人在耳邊道:「這是孤第一次帶人來這裡。」

  沈宜秋不知該說什麼,便只是含糊地「唔」了一聲。

  尉遲越轉頭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秀目微闔,長睫毛掩著眸光,星星點點的陽光在她漂亮的側臉上跳動。

  他抿了抿唇道:「是真的,連四姊、五郎他們都不知道,這是孤一個人的秘密。」

  他兩輩子都不曾帶人來過這裡,也沒想過帶誰來這裡,但不知為什麼,他今天沒有多想,便將她帶了來。

  沈宜秋隨口問道:「殿下怎麼發現這寶地的?」

  尉遲越沉默了好一會兒,沈宜秋幾乎懷疑是不是睡過去了,轉過臉一看,卻對上男人沉沉的目光,他的雙眼不復平日的清明,彷彿籠著層霧,讓人想起陰冷潮濕的黃昏。

  他忽然啟唇,嗓音微微澀然:「是孤十二歲那年冬日……」

  說完這一句,他又沉默下來,彷彿不知道從何說起,良久方道:「孤從十一歲開始上朝聽政,沒有朝會時便聽訟,聽了一年,太傅便讓孤掌刑獄。」

  他解釋道:「死刑經由大理寺斷案,刑部審批後,尚需三次複奏,才能處以極刑,那年起阿耶不復理政,這覆核的差使便落到了孤身上。」

  「孤第一次簽發斬刑,便是十二歲的時候。人犯是個惡貫滿盈、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在江淮一帶犯了無數血案,罪證確鑿,孤翻來覆去,將刑部與大理寺的案卷看了不知多少遍,這才簽了字。」

  「行刑那日,太傅帶著孤去觀刑,那人犯蓬頭垢面,一臉血痂,跪在鬧市中,劊子手提起刀,那人犯忽然抬起眼看向孤,連聲大叫『冤枉』,孤心中大駭,忙問太傅,孤是不是斷錯了,可未等太傅回答,那刀已經斬了下去……」

  尉遲越不覺覷了覷眼:「孤不敢看,忍不住轉過頭去,太傅將孤的臉扳正,道『這是殿下核准斬殺的人,殿下須得正眼看著。殿下肩頭擔著千千萬萬的性命,眼前不過一條性命都不敢看,日後如何為那千千萬萬條性命負責?』」

  「孤便只好睜大眼睛,盯著那顆滾落的人頭,那人犯圓睜的眼睛瞪視著蒼天,孤心裡著慌,拼命回想那些案卷上的罪證,可一個字也想不起來,急得差點哭出來……回到宮中,孤立即將那案卷翻找出來再三確認,那人犯鐵證如山,孤並未斷錯。」

  「可一到夜裡,孤一闔上眼,便會看見那人的眼睛,聽見他聲嘶力竭喊冤的聲音,嚇得整晚整晚睡不著覺……」

  「孤不敢叫太傅和母后知曉,生怕他們覺得孤優柔寡斷,懦弱無能。後來母后見孤神思恍惚,日漸消瘦,大約是看出了端倪,便帶孤來驪山散心,孤一個人騎著馬跑到山上玩,便發現了這片世外桃源,孤在這裡躺了半日,舒舒服服睡了一覺,回去便好起來了。這是我的福地。」

  他自嘲地笑了笑:「若不是兩位兄長得疫症去了,這太子決計輪不到我。剛到甘露殿的時候,我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心中總是很惶恐,生怕自己難當大任。他們都說孤勤政,說孤賢明,其實孤只是膽小,生怕祖宗基業毀在自己手裡。」

  他垂下眼簾,嘴角一揚:「若非造化弄人,孤眼下說不定比五郎還混帳胡鬧。」

  他素來沉默寡言,從未說過這麼一大篇話,這些事更是埋在心底,從未與人說過,方才不知不覺便說了出來,也不知是什麼緣故。按說他與何婉蕙更熟稔親近,可這些話他斷斷不會與表妹說,這地方也斷斷不會帶表妹來。

  連尉遲越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與沈宜秋說這些,說完才有些不好意思。

  沈宜秋一直默不作聲地聽著,她認識的尉遲越一直是那副不可一世,刀槍不入的模樣,卻忘了他開始學著理政監國時,不過是個半大孩子。

  他當然會有迷茫的時候,會有害怕的時候。

  皇后與太傅不遺餘力地教導他,將他培養成合格的儲君,這本是理所當然、無可厚非的事。

  可在他惶懼迷茫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可以依賴,只能在這深山中尋一片靜謐的桃源,自己療傷。

  沈宜秋微微動容,待他說完,方才看著他的眼睛道:「殿下不必這樣逼迫自己,偶爾胡鬧一下也未嘗不可。」

  尉遲越一怔,不想賢良淑德、母儀天下的沈皇后竟會勸他胡鬧,他只覺肩上一輕,驀地一笑:「既然太子妃這麼說,孤只好從善如流了。」

  話音甫落,他忽然一翻身,便將沈宜秋壓在身下:「孤要胡鬧了。」

  沈宜秋目瞪口呆,這太子的臉色怎麼比山裡的天氣還瞬息萬變,方才還悶悶不樂,眨眼之間就變得涎皮賴臉,她的淚意生生被他這一出憋了回去。

  沒等她回過神,太子的吻已經像雨點一樣落在她臉上、頸上。

  沈宜秋脖頸敏感,很怕癢,不覺躲閃,聲音裡已帶了惱意:「殿下!」雖是在寂無人煙的深山中,可光天化日之下做這等狎昵之事,簡直已經不能算作「胡鬧」範疇。

  尉遲越卻道:「小可奉太子妃娘娘之命胡鬧,定要鬧到娘娘滿意為止。」

  沈宜秋又麻又癢,不疑有詐,便即告饒:「已經滿意了……」

  太子眯了眯眼:「原來娘娘喜歡這樣。」

  沈宜秋欲哭無淚:「地上髒得很。」

  尉遲越道:「不怕,那池子裡是熱泉水,比少陽湯還舒服,一會兒小可伺候娘娘沐浴,便又是一枚香小丸。」

  沈宜秋大驚失色,讓她在這山野池子裡沐浴,倒不如殺了她,她忙道:「不可,不可!」

  太子本是逗她玩,見她驚慌失措,越發得趣了:「有何不可,這裡又不會有人來。娘娘害羞什麼,又不是第一回 。」

  沈宜秋想起初至驪山那一日在少陽湯中的胡鬧,不禁漲紅了臉:「殿下!」

  尉遲越眼看著再逗下去她真要惱了,這才道:「好了,孤不逗你了。」說罷鬆開她。

  沈宜秋立即坐起身,一低頭,發現衣襟已叫他扯鬆了,露出裡頭中衣,衣衫皺得不成樣子,再一摸頭髮,也是蓬亂不堪,不由氣惱,她就不該心軟。

  每回只要心一軟,這廝保管蹬鼻子上臉。

  尉遲越從她頭髮上摘下幾片枯葉和草莖:「這回巾櫛澡豆和換洗衣裳未備齊,沐浴是不成的了,不過來都來了,娘娘就屈尊濯一濯玉足吧。」

  說完打橫抱起她往水潭邊走去。

  沈宜秋正要抗議,尉遲越已經脫了她腳上的鹿皮靴,扯去雪白的足衣,露出比足衣還白的雙腳,將她的腳浸入潭水中。

  沈宜秋本有些抗拒,可微燙的池水浸沒腳背,一時間暢快難言,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

  她索性挽起褲腿,將修長的小腿也浸入水中。

  泡了一會兒,她拎起腳,橫坐在岸邊石頭上,從袖中取出絹帕擦拭雙足,就在這時,小獵犬注意到她,蹦蹦跳跳地撲過來,伸出舌頭便去舔她足心。

  沈宜秋只覺又麻又癢,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

  尉遲越一見,氣不打一處來,趕緊上前將小獵犬拎起來,指著它的鼻子數落:「放肆!太子妃的玉足也是你能舔的?」

  日將軍不服氣地沖他叫:「汪!」叫完還舔舔嘴。

  尉遲越瞪著眼睛與它對視一會兒,終究敗下陣來,將它放回地上,摁了摁它的腦袋:「不許再胡鬧。」

  話音未落,忽聽水潭對岸的草叢中簌簌作響。

  尉遲越對沈宜秋比了個「別動」的口型,躡手躡腳地摸過弓箭,沒等他彎弓搭箭,一個灰撲撲毛茸茸的圓球從草叢中蹦出來,原來是一隻小兔子。

  尉遲越放下弓,對日將軍道:「狗兒,去給孤捉兔子。」

  日將軍一看見活物,天性使然,便即追了上去。

  那兔子受了驚,四處逃竄,卻哪裡跑得過矯健的獵狐犬。

  兔子逃到水潭邊,眼看著就要被小獵犬追上,忽然仰天倒下,四腿一蹬,似乎嚇死過去了。

  日將軍一愣,晃了晃耳朵,小步走上前去,伸出前腿,眼看著就要碰到那灰兔子,兔子卻忽然猛地跳將起來。

  日將軍嚇了一大跳,對著兔子狂吠起來,且吠且退,一不小心,「撲通」一聲失足掉進了水潭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4 01:43 PM

第八十一章 露餡

  小獵犬栽進水潭中,便即沉入水中,那兔子也驚了一跳,愣愣地望著落水狗,連逃都忘了。

  尉遲越「騰」地站起身往狗落水的地方跑去。

  沈宜秋見太子神色焦急,料他第一回養狗,便跟上去勸道:「殿下別擔心,狗兒天生會鳧水的……」

  話音未落,便見一個黑乎乎的小腦袋破水而出,甩甩水珠,便仰著脖子,四肢在水中刨動,果然在水潭中繞著圈遊弋起來。

  沈宜秋笑著看尉遲越,卻見他臉上的焦急之色並未稍減,反而對那獵犬叫道:「狗,上岸來!」

  小獵犬平日被黃門、宮人們稱作「小日將軍」,並不知道太子那聲「狗」是在喚它,仍舊自顧自在水中游著,遊一會兒,又把頭鑽進水中,過一會兒再探出水面。

  尉遲越讓黃門將它頂上白毛用螺子黛染了,再塗以濃墨,在小雨中淋個一時半刻也不會露餡,可是哪裡經得住這樣反反復復,尉遲越又不能跳進水裡去逮它,只能乾看著。

  不一會兒,它腦門上的墨便化在了水中,好在墨色並未脫盡,又有螺子黛打底,那白色月牙斑並未顯現出來,只是那一撮毛變成了炭灰色。

  沈宜秋本來饒有興味地看著小獵犬戲水,看著看著只覺那狗兒頭頂的一撮毛有些古怪。

  正兀自納悶,待要定睛看清楚,尉遲越卻擋在她身前:「別理那蠢笨不堪的狗兒了,孤說好要教你打獵的。」

  說罷拾起弓,從箭袋中抽出一支雕翎箭,挽弓搭箭,正要對著岸上那隻看熱鬧的傻兔子射出,沈宜秋忽道:「殿下等等。」

  尉遲越見她秀眉微蹙,知她動了惻隱之心,便即放下弓箭:「罷了,這般靜謐之地,弄得風毛雨血也可惜,今日不射了。」

  沈宜秋暗暗替那傻兔子鬆了一口氣,兔子也似乎終於回過神來,往草叢中蹦跳。

  就在這時,池中的小獵犬察覺動靜,朝岸邊一張望,看到它的獵物竟不告而別,忙快速遊到岸邊,四足並用爬上岸,來不及抖一抖毛,便朝林中衝去。

  獵狐犬奔馳起來迅猛如電,沈宜秋隱約看見草叢中一黑一灰兩團活物撲騰扭打在一起。

  少頃,小獵犬便叼著灰兔子朝他們跑過來。

  沈宜秋一看那兔子,蔫頭耷腦的,四腿不時掙動兩下,倒是還活著,也未見血。

  獵狐犬跑到兩人跟前,將兔子放在地上,那灰兔子打個滾,突然發足狂奔,瞬間躥出一箭遠,小獵犬的速度卻比它更快,再次追上去將它擒拿抓獲。

  尉遲越見沈宜秋蹙著眉,揪著袖子,便即對她道:「你想要那隻兔子麼?孤替你捉來。」

  不等沈宜秋回答,他便走上前去:「日……狗兒,把兔子給孤。」

  小獵犬連頭都沒有抬一下,只好奇地打量著灰兔子。

  尉遲越顏面全無,欲蓋彌彰地清了清嗓子。

  有了前次的教訓,用前腿將那兔子摁在地上,搖搖尾巴,沖它吠了兩聲,兔子已經放棄了掙扎,仰天躺著聽天由命,小獵犬盯著它看了一會兒,忽然伸出舌頭,「吧嗒吧嗒」地舔起兔子的毛來。

  尉遲越捏了捏眉心,只覺臉都被這不爭氣的狗兒丟盡了。

  沈宜秋卻是樂不可支:「殿下的狗兒真有意思。」

  尉遲越道:「是五郎弄來的,孤只養了兩個月,它這性子多半是隨了原主人。」

  小獵犬將那兔子舔了一回,便不知拿它如何是好,卻不捨得將兔子放了,對著主人嗚嗚直叫,尉遲越簡直沒眼看:「罷了,帶回去養在一起吧。」

  說罷抽出根衣帶,牽住兔子一條腿,拴在一棵桃樹上,摸完兔子,他想起那野兔從降世以來便不曾沐浴過,只覺手臂上起了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連忙去潭水中浣手。

  待他回過身來,卻見沈宜秋正拿著條帕子替小獵犬擦毛。

  尉遲越一驚,待要上前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沈宜秋照著小獵犬腦袋上一頓擦,頭頂的斑紋便顯現出來,雖然並未恢復雪白的本色,仍是灰撲撲的,但清清楚楚是個月牙形狀。

  沈宜秋拿著帕子的手一頓,世上斷然沒有這麼巧的事。

  她想起方才太子的話,這狗他養了兩個月,往前一推,恰好是在她生辰前後,他為何去尋這條狗,為何臨到頭來換了別的生辰禮,又為何大費周章地將斑紋遮蓋起來,她片刻之間全明白了。

  她目光動了動,抬起眼去看尉遲越,只見他神色緊張地覷著她,眼眶忽然有些酸脹,忙低下頭去,繼續替小獵犬擦毛,一邊道:「這谷中暖和,外頭卻冷,雖然是狗兒,受了寒也要生病的。」

  她仰頭尉遲越笑了笑:「妾小時候養過狗兒,殿下政務繁忙,想來也沒有時間照料,若是殿下放心,便將它放在承恩殿,妾替你照看吧。」

  尉遲越知道她已經全明白了,不禁有些赧顏,蹲下身,摸了摸小獵犬微濕的腦袋:「它的名字叫日將軍……」

  沈宜秋微微一怔,隨即對著小獵犬輕聲道:「將軍。」

  尉遲越攬住她的肩頭,在她鬢髮上吻了一下:「別難過,孤……」

  沈宜秋把頭靠在他肩上:「妾知道,多謝殿下。」

  小獵犬見兩人只顧自己湊著頭,將它冷落在一邊,不甘心地往兩人之間擠,被尉遲越推了出去:「髒死了。」

  日將軍一向百折不撓,繼續繞著兩人打轉,見舊主人不搭理它,便去向新主人獻媚,用腦袋蹭太子妃的手背,又在她眼前打滾,嗚嗚叫喚著搖尾乞憐,把邀寵獻媚的功夫盡數施展。

  沈宜秋果然叫它蒙蔽,向尉遲越要了肉脯,撕成小片放在手心裡一點點餵它。

  待它一身皮毛曬乾,她更是將它抱在懷中,不住地撫摸,竟捨不得放下來。

  太子被冷落在一邊,黑著張臉,睨著他千方百計尋覓來的獵犬,只覺嘴裡發苦。

  兩人一犬在山谷中消磨了半日,誰都不想離開,奈何閒適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日影西斜,山上隱約傳來鳴金之聲。

  尉遲越輕輕搖了搖枕在他臂彎裡打盹的沈宜秋:「小丸,該回去了。」

  今夜皇帝要在集靈台大宴群臣,賞賜圍獵中表現出眾者,太子自然也要列席。

  沈宜秋悠悠地醒轉過來,揉揉惺忪的睡眼,一時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待看清楚身邊人和周遭的風景,方才想起是在山中。她方才似乎做了什麼好夢,雖記不得了,暖融融的感覺卻留在心間久久不散。

  尉遲越見她眼中含笑,不禁也笑了。

  兩人坐起身起身,將彼此身上沾著的草莖枯葉摘乾淨,然後牽著兔子帶著狗,往來時的山洞走去。

  走到洞口,沈宜秋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尉遲越道:「你若喜歡這裡,來年冬天孤再帶你來。」

  沈宜秋點點頭。

  尉遲越湊近她耳邊低聲道:「下回定要帶上巾櫛和換洗衣裳。」

  沈宜秋雙頰變得緋紅,尉遲越看看她,又看看天邊流霞,只覺她比霞色更豔麗。

  兩人穿過山洞,回到下馬之處,隨從們四散在山間,休息的休息,飲馬的飲馬,見兩人出來,連忙牽馬整裝。

  尉遲越將狗、兔和弓箭交給黃門,翻身上馬,接著握住太子妃的手輕輕一提,又在她腰間一托,便把她抱上了馬。

  沈宜秋一回生二回熟,沒了方才的抗拒。

  一行人沿著原路折返,向山上集靈台行去。

  尉遲越不像來時那般策馬疾馳,讓馬不緊不慢小步踱著——難得哄得她願意與她同騎共乘,他只盼著這段路再長些才好。

  山中暮色漸起,霞光消隱,霧靄彌漫,遠處山巒由蒼青轉為暮紫,山麓的宮城亮起點點燈火,璀璨如繁星。

  晚風吹拂,帶來陣陣寒意,尉遲越將沈宜秋緊緊裹在大氅中。

  沈宜秋被男人圈在懷中,後背貼著他熾熱的胸膛,周遭滿是混合著沉水香的男子氣息。

  方寸之間仿若陽春,臘月的寒風盡數被他擋在外頭。

  馬在山道上小步奔跑,一顛一顛,沈宜秋只覺眼皮發沉,不覺靠在太子的懷裡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之間,她恍惚聽見有人喚她「小丸,落雪了。」

  她仍舊閉著眼,喃喃道:「阿耶,到家了麼……」

  忽然一個激靈醒過來,睜開眼睛往外一看,只見沉沉的暮色中,柳絮般的雪片在風中飛旋飄舞。

  她轉過頭,仰起臉問太子:「殿下,集靈台到了麼?」

  尉遲越緊了緊手臂,低頭在她額上吻了一下:「就在前面了。」

  到得集靈台,夜宴還未開始,兩人先去向皇帝問安。

  皇子、公主們早已到了,正齊聚一堂顯擺圍獵第一日的收穫,互相擠兌揶揄,笑鬧個不住。

  四公主一見兩人,立即笑道:「你們倆到哪裡躲清閒去了?」

  尉遲越笑而不答。

  四公主的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了好半晌,沈宜秋叫她看得雙頰暈紅。

  她來時雖已整理過衣衫,但衣裳上的皺褶怎麼也撫不平,髮髻也有些散亂。

  四公主一個過來人,如何看不出端倪,登時眉花眼笑,朝太子睨了一眼。

  二公主也湊過來:「三郎今日打到些什麼?」

  尉遲越大言不慚:「一隻兔子。」

  二公主笑道:「啊呀,果然收穫頗豐。」

  眾人都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俱都笑起來。連皇帝也不禁想起年少時的情懷,露出懷念的笑容。

  只有一個人站在角落中,落落寡歡,臉色沉得似能滴下水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4 01:52 PM

第八十二章 辭別

  是夜天子在集靈台大宴群臣,頒賜財帛,太子與諸皇子相陪,嬪妃、宗室與命婦則在台邊的丹鳳樓集宴。

  其他高位嬪妃不在,宴會仍舊由郭賢妃主持。賢妃盛裝打扮,身穿妃色蹙金孔雀錦繡衣,下著五色鳥毛裙,足躡重台履,義髻高聳,金玉滿頭,通身珠圍翠繞,煌煌燈火一照,比上元節的花燈還熱鬧。

  郭賢妃春風得意,容光滿面,連帶著對兒媳婦也寬容了幾分,只管與命婦們觥籌交錯,不時與陪在她身側的外甥女交頭接耳幾句。

  太子妃和諸公主也換下了胡服,妝飾一新,只是比起寶光奪目的賢妃娘娘,未免遜色了一些。

  何婉蕙身著藕色蜀錦衣,下著石榴裙,烏髮梳作百合髻,清麗婉媚如芙蓉出水。今日有眾多外命婦在場,她便沒有入席,只是陪侍在姨母身旁。

  京都的權貴之家就那麼些,各家女眷時常走動酬酢,便是沒見過何九娘的,也知道郭賢妃有個絕色外甥女,此時一見,便猜到是她。

  全長安都知道何家九娘子和祁家那位纏綿病榻的公子定了親,拖著不肯過門,倒是成日裡往宮裡跑,更有消息靈通者,聽聞上回她在百福殿為太子表兄「侍疾」之事,又見她跟到驪山來,心中不免有些輕視之意。

  祁家也有女眷赴宴,只是祁十二郎只剩一口氣,他母親祁三夫人守著病榻寸步不離,整個三房也無人列席,不然倒有一場好戲看。

  便有好事者問祁家長房夫人:「賢妃娘娘身邊那位小娘子,可是與令侄定親的那位何家小娘子?」

  祁大夫人朝上首張望了一眼,若無其事地笑道:「好幾年未見,我都不記得那何家小娘子的模樣了,還真說不上來。」

  問話者故作驚訝:「聽聞貴府與何家是通家之好,怎麼年節也不走動的麼?」

  祁家上下都對何九娘頗有微詞,拖著不願意成婚倒也罷了,成日往宮中跑,如今還跟隨賢妃來驪山圍獵,在眾皇子、宗室面前拋頭露臉,這是將他們祁家置於何地?

  她扯了扯嘴角道:「何家小娘子是大家閨秀,想是不便走動。舍侄身體欠安,也不好去何家拜訪,早些年舍侄健旺些時,倒是時常走動的。」

  眾人聽祁大夫人含沙射影,俱都暗哂,望向何婉蕙的目光更多了些鄙薄。

  正說笑著,忽見何婉蕙站起身,迤迤然朝他們走來,眾人面面相覷,盡皆住口。

  何婉蕙走到祁大夫人跟前,行拜禮道:「九娘見過祁大夫人,久缺問候,夫人可康泰?」

  兩家定了親,她來行禮問安本是理所當然的事,只是祁大夫人料她心虛不敢來,未曾料到她若無其事,謙恭有禮一如昔年。

  祁大夫人側身避開她的禮,淡淡道:「不敢當。」

  何婉蕙不以為忤,仍舊溫婉地笑著:「怎的不見三夫人與兩位姊姊?」

  祁大夫人道:「有勞何娘子掛心。」態度卻十分冷淡,也不回答她的問題。

  何婉蕙受了冷待,臉色微紅,低垂眉眼,眼角隱隱有淚光閃現,但她仍舊彬彬有禮,示意宮人替她斟了一杯酒,舉杯敬了祁大夫人,接著道:「許久未見三夫人,九娘甚是想念,改日定當登門拜謁。」

  祁大夫人不料她竟說出這話,一時有些拿不準,莫非是她錯怪了她?又想她與侄兒兩小無猜,情分匪淺,若非侄兒病重,真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

  她心腸不由一軟,十幾歲的小娘子,未必就有那麼深的心機,見她委屈含淚,並無半點心虛,倒是生出幾分歉疚。

  三人成虎,宮中又是是非之地,傳言本就不可盡信。賢妃要召外甥女入宮陪伴,何九娘也無法拒絕,說不得是迫於無奈。

  念及自己方才當著眾人的面詆毀於她,不禁緩頰道:「三妹與兩位侄女也甚是想念何娘子,時常與我念叨你。」

  何九娘又道:「九娘明日一早便回長安,年下去貴府叨擾,還望夫人見諒。」

  祁大夫人聽她說得誠摯,心裡的那點疑竇也消散了:「說什麼叨擾,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見外。」

  兩人寒暄了一會兒,何婉蕙方起身道:「姨母那裡還需九娘伺候,諸位夫人請恕九娘失陪。」

  祁夫人見她神色隱忍,越發認定她是被迫來驪山侍奉姨母。

  待她走後,祁大夫人臉上有些尷尬,掩著嘴咳嗽了兩聲,眾人沒看成好戲,也將此話揭過不提。

  沈宜秋與公主們只顧著談笑,沒有人留意何婉蕙。

  席間不免說起圍獵之事,沈宜秋方才到得晚,不曾聽到各人的戰果,便問幾位公主:「今日可是二姊拔得頭籌?」

  二公主笑著向一眾姊妹團團作揖:「承讓承讓。」

  四公主道:「三郎不在,自是二姊占了先。」

  她頓了頓道:「本來二姊以外便是我了,可惜……叫五郎撿了便宜。」說著打住話頭,撇撇嘴,向何婉蕙瞟了一眼。

  顯是埋怨叫何婉蕙拖了後腿。

  沈宜秋這才順著四公主的目光看向何婉蕙。

  何婉蕙正巧一抬頭,對上她的視線,便即垂下眼簾。

  二公主笑道:「分明是你自己疏於練習,本事不濟,輸給五郎不冤。」

  四公主道:「若說旁人也罷了,五郎那懶胚子,難不成還比我勤快?」

  二公主道:「你別笑話人家懶,人家心思比你巧啊。」

  「哪裡是心思巧,分明是他那幾個侍衛得力,又是野豬又是狼的,全給他餵到嘴邊,」四公主說著,端起纏枝牡丹紋金酒杯,將半杯酒一飲而盡:「我偏不信這邪,明日再戰。」

  就在這時,四公主家的小世子從嬤嬤懷中掙脫出來,跌跌撞撞地朝著沈宜秋撲過來,奶聲奶氣地叫「舅母」,巴巴地望著她的袖子瞧。

  沈宜秋變戲法似地從袖子裡摸出一隻小小的紫玉馬給他,小世子眼睛一亮,便即往她膝頭一靠,低頭把玩起來。

  四公主忙輕斥道:「大郎,讓舅母好好用膳!」

  沈宜秋連道無妨:「小世子願意與我親近,我歡喜還來不及。」便即向嬤嬤要了他的食具,又仔細浣了手,親自餵他。

  眾女眷都道:「太子妃年紀輕輕,餵起孩子來倒是有模有樣。」

  四公主笑道:「你真是不知道這孩子多鬧人。」

  沈宜秋嗅著小世子滿是乳香的髮頂:「我們大郎哪裡鬧人了,分明乖得很。」

  四公主道:「阿沈那麼喜歡,送與你算了,你帶回東宮去吧。」

  沈宜秋笑著問小世子:「要不要跟舅母回家呀?」

  小世子轉頭看了看母親,又看看太子妃,鄭重地點點頭:「要。」

  眾人不禁哄堂大笑。

  沈宜秋道:「好,好,跟舅母回去,舅母院子裡有隻小狗兒,你喜歡小狗兒麼?」

  小世子眼睛一亮,點點頭:「大郎要看。」

  沈宜秋對孩子耐心十足,一會兒餵飯,一會兒餵湯,乃至揩嘴拭臉,都親力親為,並不假手於人。

  四公主本來怕兒子打攪她,可見她真的樂在其中,便也由他們去了。

  到席散時,小世子與這舅母已經親密無間,四公主吩咐乳母去抱孩子,小世子卻扭動著身子不肯叫她抱,帶著哭腔道:「阿娘說……阿娘說送與舅母的……」

  四公主又好氣又好笑:「這孩子,急著將自己送出去呢。」

  眾人笑得前仰後合,五公主逗他道:「大郎為何要送與舅母呀?」

  小世子眨巴兩下眼睛,看看沈宜秋,吮了吮拇指:「舅母香香,舅母好看……」

  五公主笑道:「舅母和五姨母哪個好看呀?」

  小世子捏著手裡的小玉馬,想也沒想:「舅母好看。」

  五公主大笑,又問:「那舅母和你阿娘哪個好看呀?」

  小世子遲疑了片刻道:「都好看呀。」

  五公主刮刮他的小臉蛋:「那可不行,誰好看你今晚跟誰睡。」

  小世子左看看右看看,沖著四公主喚了聲「阿娘」,然後毅然決然地撲進了沈宜秋懷裡。

  四公主笑著來拽兒子,小世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沈宜秋道:「阿姊,要不今夜讓小世子隨我去少陽院吧,是我答應了他,合該踐諾的。叫嬤嬤們跟著,若是小世子夜裡鬧起來,我便將他送回凝雲院。」

  四公主看看兒子,歎了口氣,在他頭頂揉了揉:「可不許鬧你舅母。」便即吩咐伺候小世子的嬤嬤和侍女們跟太子妃一起去少陽院。

  前頭的宴飲不知要到何時,沈宜秋便命內侍去向太子傳話,自己先與公主們一同下山。

  回到寢殿中,她先給小世子的隨從們安排下住處,帶著小世子逗了一回狗兒,看著時辰有些晚便叫嬤嬤帶他去後殿小湯池中沐浴,自去少陽湯中泡了一會兒。

  不一會兒,兩人都沐浴梳洗完畢,小世子不願意睡,沈宜秋便將他抱在懷裡,握著他的手,教他畫貓兒狗兒和小兔子。

  玩了一回,孩子終於有些睏了,嬤嬤便來抱他:「小世子,隨嬤嬤去睡覺,讓太子妃娘娘安置。」

  小世子緊緊抱著沈宜秋的胳膊:「大郎和舅母睡。」

  宮人們都掩著嘴吃吃笑起來。

  嬤嬤道:「那怎麼使得!」

  小世子仰起小臉:「就使得!」

  沈宜秋便對嬤嬤道:「就讓他睡我殿中吧,若是中夜鬧起來,我再叫人請嬤嬤。」

  便即叫宮人取了一床簇新的衾被來,把孩子抱到床上。

  小世子大約是方才玩過了頭,走了睏意,眨巴著烏溜溜的眼睛,翻來覆去睡不著。

  沈宜秋道:「睡不著麼?」

  小世子吮著拇指道:「舅母唱歌。」

  沈宜秋點點頭,隨口哼唱起來,卻是一首靈州小調。

  小世子認真聽著,逐漸安靜下來,眼皮慢慢耷拉下來。

  沈宜秋本不想那麼早睡,可摟著孩子哼著曲,不知不覺把自己也哄睡著了。

  集靈台的宴席一直到中夜才散,尉遲越歸心似箭,又不能提前離席,心中焦急不言而喻。

  好不容易捱到散席,他也顧不上飲了許多酒,便即騎著馬往山麓飛馳而去。

  到得少陽院外,他翻身下馬,正要往寢殿去,忽然瞥見不遠處一棵槐樹下站著個人影,那人手中提著一盞微弱的風燈,裹著裘衣,戴著風帽,看得出身形嬌小,顯然是女子。

  他心頭一跳,酒意醒了大半,剎那間竟以為是沈宜秋在門外等他,隨即意識到絕無這個可能。

  正想著,那人走上前來,摘下風帽,盈盈一拜,卻是何婉蕙。

  尉遲越反感她如此行事,但見她孤身一人夤夜在此相候,不知在寒風中立了多久,心中又有些不落忍,便道:「九娘,你怎麼在此?怎麼沒有下人陪伴?」

  何婉蕙道:「表兄,阿蕙明日便要下山,特來向表兄辭行。」

  邊說邊向他走進,目光纏綿,似纏繞著萬縷情絲:「阿蕙一直想與表兄當面說兩句話,奈何一直找不到機會,只能出此下策……」

  太子的隨從們不想能目睹此情此景,個個眼觀鼻鼻觀心,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尉遲越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兩步,打斷她的話:「孤這就命人送你回芳蘭院。」

  他看著何婉蕙眼中有淚光,莫名生出股煩躁之意,忍不住正色道:「我們雖是表親,畢竟年歲已長,須得避嫌。中夜相見甚是不妥,往後不可再如此任意妄為。」

  頓了頓道:「替孤向姨母問好,路上小心。」

  轉頭點了兩個內侍:「你們送何娘子回芳蘭院去。」

  說罷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院中走去,身後傳來壓抑的抽噎聲,他心中越發堵得慌。

  到得寢堂中,宮人向他行禮,似有話要稟報,他不耐煩聽,只是一頷首,並未停下腳步。

  尉遲越大步流星,徑直走到帳幄前,輕輕撩開錦帷,借著透過窗紙漏入的月光看到沈宜秋側身而臥,睡顏沉靜,臉龐在似水的月華中瑩潤如真珠。

  他只覺心中的煩躁稍微紓解,俯身在她臉頰上輕吻了一下,伸手去摸索她的手,忽然碰到一團軟軟的東西。

  他探身過去,定睛一看,頓時傻了眼,這不是四姊家那個討嫌的孩子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4 01:57 PM

第八十三章 爭寵

  尉遲越這才想起方才有宮人似是有話稟告,只是他疾步走來,沒聽她說完。

  半夜裡將這孩子退回四公主下榻的凝雲院是不成的,少不得只能這麼將就一晚。尉遲越看看太子妃恬靜的睡顏,頓生幾許不甘。

  晝間在山谷中他便心癢難耐,但到底是光天化日,沈宜秋又臉嫩,到底不能放開了胡鬧,他只盼著夜裡回到床幃間可以一親芳澤,可人人都似與他過不去。

  筵席散得既晚,回到少陽院又被表妹堵在門口,好不容易把人打發走了,回房一看,連床都叫人占了。

  太子越想越堵心,一時間想不出什麼法子,只得先去浴堂草草沐浴,換了寢衣出來,卻見那孩子得寸進尺,竟然摟住了沈宜秋的脖子。

  尉遲越怏怏地在床外側躺下,有心想抱抱太子妃,可床上有孩子在,即便睡得無知無覺,他也做不出狎昵之舉,只能憋著火氣乾躺著。

  偏生他飲的酒不多不少,正好令他睡意全無,亢奮不已。

  他仰天躺了一會兒,終是意難平,借著月光打量了那孩子一會兒,忽然惡向膽邊生,輕手輕腳地將那孩子抱起放到床裡側,自己往兩人中間一躺——就算他今夜不能得償所願,也不能叫這小潑皮霸佔著小丸。

  小世子在睡夢中皺了皺眉,小嘴嚅了嚅,吹出個口水泡泡,又顛了個身,弓成個小蝦米,繼續呼呼大睡。

  尉遲越心裡痛快了些,闔上眼皮,凝神調息,逐漸睡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覺得有什麼壓在胸口,睜開眼睛一看,卻對上一雙烏溜溜的眼睛。

  尉遲越瞬間清醒,一看,原來那小兒正想從他身上爬過去。

  太子殿下與小世子大眼瞪小眼。

  俄頃,尉遲越忽見那小兒嘴一癟,心道不妙,果然,那孩子「嗷」一嗓子哭起來。

  沈宜秋從睡夢中驚坐起來,茫然四顧,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上輩子第二個孩子小產後,她時不時在睡夢中恍惚聽見嬰兒啼哭,每回都會驚醒過來,茫然又徒勞地尋找她那不存在的孩子。

  好在這回她頃刻找到了哭聲的來源,立即清醒過來,將嚎啕大哭的小世子摟入懷中,輕聲道:「好乖乖,怎的哭了?別怕,舅母在這兒。」

  她拍撫了孩子一會兒,這才發現尉遲越:「殿下何時回來的?」

  尉遲越道:「約莫子時散的席。」

  沈宜秋點點頭,繼續輕拍哭個不住的小世子:「怎麼睡得好好的醒了?莫哭莫哭,哦,哦……」

  尉遲越腦海中靈光乍現:「定是認生了,不是想他阿娘便是想乳母,孤這就叫人拿被子包了送回去。」

  殊不知小世子從斷奶起便獨自睡,四公主喜歡四處遊玩,常帶著兒子四處亂跑,今日住離宮,明日住莊園,更無認床認生的毛病。

  太子話音未落,那小兒便打著哭嗝道:「舅母,大郎要舅母抱抱……」

  沈宜秋心已化成了一灘水:「好,好,舅母抱。」

  那小兒抽噎了一會兒,總算噤聲。

  太子無計可施,又不好同一個垂髫小兒計較,只得與他換了個位置。

  沒想到他剛躺下,那小兒便伸手推他:「阿舅走……」

  尉遲越難以置信:「你說什麼?」

  太子一向不苟言笑,也不像五皇子那樣會討小孩的歡心,宗室中的小輩都與他不甚親近。

  小世子以前便覺這三舅凶巴巴的不好相與,有些怵他,此時他板起臉來,嚇得抱緊沈宜秋,「哇」一聲又大哭起來。

  這小兒體魄隨了他阿娘,哭起來中氣十足,餘音繞樑,尉遲越只覺天靈蓋都快叫他這震天的哭聲掀飛了。

  沈宜秋心疼孩子,忍不住道:「殿下,小世子這樣哭下去不是辦法……」

  尉遲越挑了挑眉:「大郎,別哭了。」

  小世子不理他,哭得更凶了。

  太子道:「這孩子機靈得很,八成是假哭。」

  小世子聞言,仰起臉接著哭,涕淚齊下,聲勢浩大,比夏日得雷雨還滂沱。

  沈宜秋心如刀絞,語氣急起來:「殿下!」一邊替他拭淚。

  尉遲越一聽便知她惱了,撇撇嘴道:「行,孤錯怪他了。」

  小世子見有人替他撐腰,也不怕這兇神惡煞的三舅了,伸手推他:「不要阿舅,大郎不要阿舅……」

  尉遲越一挑眉,正要說什麼,對上沈宜秋譴責的目光,只得把話咽回去,無可奈何道:「孤去側殿睡。」說罷披衣下床。

  小世子頓時破涕為笑,伏在沈宜秋懷中,奶聲奶氣道:「舅母好,舅母像阿娘,舅母香香……」

  沈宜秋聽他哭得甕聲甕氣,一顆心又酸又軟,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大郎最乖,不怕,阿舅已經走了。」

  尉遲越剛走出屏風,冷不丁聽見這話,差點沒氣出個好歹。

  翌日仍舊有圍獵,尉遲越一早便來喚沈宜秋,沈宜秋醒轉過來,對太子搖搖頭,小聲道:「殿下,妾昨晚便覺腹中墜墜的,今日怕是不能隨殿下去獵場了。」

  又看了看身側酣睡的小兒:「況且小世子還睡著,妾起來免不得要吵醒他。」

  沈宜秋服了一陣子陶奉御的藥方,月信比以前準了些,尉遲越一算,差不多是在這幾日,便道:「你身子不舒服便在山下休息吧。」

  說罷睨了那小兒一眼:「待他醒了,便叫他嬤嬤帶著回凝雲院去,這小子鬧人得很,與他阿娘一個德性。」

  沈宜秋忙道:「哪裡就鬧人了,妾就不曾見過這麼乖巧可人的孩子。四姊也要去打獵,回凝雲院也是那些下人伺候著,留在這裡妾還能照看一二。」

  不等尉遲越開口,她一口氣接著道:「殿下去獵場吧,不必擔心我們。」

  尉遲越一噎,沒好氣地睨了一眼小世子紅撲撲的小臉,想了想道:「孤也不去圍獵了,昨日門下省送來的奏疏孤還未閱覽。」

  沈宜秋道:「一年一度的圍獵,殿下錯過豈不可惜?」

  尉遲越道:「正事要緊,閑來無事隨時都可去禁苑狩獵,無礙的。」

  沈宜秋見他心意已決,便也不勸他了,替小世子掖了掖被角,闔上眼接著睡。

  尉遲越便去東軒批奏疏,待那一大一小醒來,三人一起用了早膳。

  太子看著太子妃一勺勺地餵那小兒,他要與她說句話,那小兒不住地打岔,撒嬌賣癡,令人髮指。

  用罷早膳,沈宜秋見風和日麗,便帶著孩子和日將軍去後園中玩。

  尉遲越有心一起去,沈宜秋掃了一眼他案上堆積如山的文書道:「殿下不必陪我們,正事要緊。晝間多批閱幾封,夜裡早些就寢,免得傷了身體。」

  太子妃那般體貼,太子如何能拂了她的好意,只得巴巴地目送兩人一狗出了門。

  他們玩了半日方才回來。

  尉遲越聽見動靜,走到廊廡上,便見太子妃一手牽著孩子,懷中抱著一束半放的紅梅,眼睛裡盛滿了笑意,他不覺看呆了。

  小世子手裡也抓著短短的一截梅枝,上面有兩朵半放的梅花並四五個花苞,他仰起小臉,伸著小手:「花花,舅母戴。」

  沈宜秋去接,小世子卻緊緊抓著不給:「大郎戴……」

  沈宜秋明白過來:「大郎是要親手給舅母戴麼?」

  小世子點點頭。

  沈宜秋笑著蹲下身,側過頭。

  小世子果然走上前,將手中的紅梅斜斜地插進沈宜秋的髮髻中,然後在沈宜秋臉頰上「吧唧」親了一口:「舅母好看。」

  尉遲越看得目瞪口呆,只覺自己活了兩輩子,手段竟不如一個孩子高明。

  他隨即明白過來,定是四姊與駙馬兩人沒羞沒臊,這孩子才有樣學樣。

  他氣不打一處來,重重地咳嗽兩聲。

  沈宜秋站起身,摸了摸小世子的後腦勺,笑著朝尉遲越走過去,低頭從懷中抽出一支梅花給他:「請殿下笑納。」

  尉遲越接過花,便即掐下一枝,現學現賣地插進沈宜秋的髮髻裡。

  沈宜秋哭笑不得:「殿下,當著孩子的面……」

  尉遲越扣著她的腰往身前一攬,睨了小世子一眼,然後在太子妃兩邊臉頰上重重地各親了一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4 02:05 PM

第八十四章 發怒

  當日傍晚,四公主遣人將小世子接回凝雲院,沈宜秋看著乳母抱著孩子離去,眼中滿是不捨。

  尉遲越摟著她的肩頭低聲道:「那麼喜歡孩子,改日我們也生一個。」

  隨即想起這一日夜的遭遇,不禁遲疑起來,太子妃連別人的孩子都捧在掌心,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還得了。眼下她要調理生子,倒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轉念一想,他和小丸的孩子必定聰慧過人、玉雪可愛、通情達理,決計不會像四公主家的小兒那般無賴。

  想起他和小丸的孩子,他的心尖便是微微一顫,仿若熏風拂動柳梢。

  他和小丸的孩子,他細細咀嚼這幾個字,不禁有些恍然。上輩子他也曾無比期待沈宜秋為他誕下皇子,但那是因為他盼望嫡子,可現在他只是想要一個他們倆的孩子,無關嫡庶,無關江山社稷。

  沈宜秋聞言垂下眼簾,孩子是她上輩子最大的遺憾,若是這一世能有個自己的孩子……她不敢想下去,若是期望再一次落空,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

  她不知道怎麼回答尉遲越的話,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

  尉遲越只道她害羞,便也不曾放在心上。

  沈宜秋的月信如期而至,圍獵自是去不成了,熱湯也沒法泡,每逢此時她總是格外嗜睡。沈宜秋鎮日窩在寢堂中,尉遲越便在東軒處理政務,往年圍獵,太子的戰績總是遙遙領先,這一年卻只打得一隻兔子——還是日將軍打來的。

  日將軍身世大白,也不用再藏頭露尾,大搖大擺地帶著兔子入主少陽院,平日專門照料它的小黃門也跟著到了少陽院。

  那小黃門伶俐討喜,只一日便與沈宜秋身邊的宮人內侍混熟了,尤其是對素娥,更是姊姊長姊姊短叫個不住。

  素娥見他嘴甜,也喜歡與他說話,一來二去,不免說起日將軍前幾日養在北邊宮苑中,那小黃門道:「眼下好了,殿下要看小日將軍也不必來回跑,那日他半夜三更過園子,奴真是嚇了一跳。」

  素娥心中一動,連忙問道:「是哪一日?」

  小黃門道:「就是賢妃娘娘生辰那日,廿三。」

  素娥臉色一變,「啊呀」叫出聲來,便即轉身往殿中疾步走去。

  沈宜秋正歪在榻上查看前日從東宮送來的節禮單子,見她匆匆忙忙走進來,笑道:「出什麼事了?」

  素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娘子,奴婢該死。」

  便即將那小黃門的話稟明,自責道:「全怪奴婢,聽了隻言片語便來搬弄口舌,平白叫娘子與殿下生了嫌隙,奴婢百死莫贖。」

  沈宜秋忙扶起她來:「你遇事來告訴我,何罪之有,何況我也並未放在心上。」

  想起尉遲越那日大半夜悄悄出去,竟是這麼回事,不覺失笑,隨即有些愧疚,她雖然一笑置之,但終究誤會了尉遲越,卻是她小人之心了。

  素娥聽主人說不曾將此事放在心上,難免暗自生出另一種擔憂來。娘子嫁入東宮以來,太子如何待她有目共睹,可她待太子雖恭謹,態度始終是淡淡的。

  若是她稍微上心些,得知夫君夜會別的女子,必定心煩意亂,又怎會如此鎮定?

  素娥不由想起壓在衣笥底下的那隻小木盒,想起盒子裡的舊帕子和長命縷,心中暗歎一聲,莫非娘子還是……她不敢往下想,只道:「娘子寬仁,這才不怪罪奴婢,奴婢搬弄是非,合該領罰。」

  沈宜秋知她倔強,若不罰她,此事在她心裡恐怕過不去,便道:「那就罰你三個月俸。」

  素娥這才謝了恩。

  沈宜秋想了想又道:「我們來驪山時帶了些衣料子,你替我找找,有沒有細白疊或是益州高杼緞,若是沒有,厚實些的吳綾或蜀綾亦可,要素白的。」

  素娥道:「娘子做什麼用?」

  沈宜秋道:「做貼身衣裳。」

  素娥登時明白過來,喜道:「奴婢這就去!」

  沈宜秋見她喜上眉梢,不禁有些啼笑皆非,她身邊這些人嘴上雖不說,想必也替她擔著心。

  可上輩子有太多事橫亙在她和尉遲越之間,她心知許多事並非是誰的錯,她可以將往事放下,卻早已沒了風花雪月的心境——便是上輩子,她又何嘗有過?

  情愛一事於她從來是奢侈,這一世她更是別無所求,只要自在兩字。

  但是這一世她與太子雖成婚只有數月,卻比上一世親近許多,那一日在山谷中他坦陳心事,令她生出些知己之感,較之上一世的形同陌路,卻又勝出許多。

  尉遲越為君為人都無可指摘,若得一世舉案齊眉,未嘗不是幸事。

  她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素娥已帶著兩個宮人抱了十來端衣料來:「娘子,咱們來時只帶了這麼些,素白的都在這裡了,西域白疊布卻是沒有。」

  沈宜秋收回思緒,讓宮人們將衣料攤在床上,挑了一端竹枝紋吳綾,一端益州高杼緞,吳綾用來做褌褲和襪子,高杼緞做中衣。

  挑完料子,她讓宮人將餘下的收起來,又向素娥要了剪刀、尺子和色墨,便即開始畫線裁剪。

  她的女紅雖一般,但這些衣裳是做慣的,便是時隔數年,每一條線的長短尺寸仍舊爛熟於心,片刻便將布片裁好,接著用手將料子揉軟——小時候阿娘身子還算旺健時,總是親手替她和阿耶貼身衣裳,便是這樣將衣料揉軟,如此一來,新衣穿在身上便如半舊衣裳般舒適。

  用了半個時辰將衣片搓揉好,她便飛針走線地縫起來。

  半日功夫縫了半條褌褲,她估摸著尉遲越公事辦得差不多了,便將布片、針線都裝進篋笥中收起來。

  從這日起,每當尉遲越去書齋中理政,沈宜秋便在寢堂中做針線,倏忽過了數日,轉眼便是廿九。

  這一日張皇后和德妃、淑妃等一眾宮妃要來華清宮,東宮的兩位良娣也一起過來。

  東宮的車馬先到,沈宜秋與兩位良娣好幾日未見,一見面便有說不完的話。

  到薄暮時分,蓬萊宮的車馬也到了,可其中卻沒有張皇后。

  一問,原來皇后前日舊疾發作,眼下臥病在床,因怕太子和太子妃擔心,命甘露殿諸人將消息瞞下,眼看著出發在即,無法成行,這才叫德妃帶了消息來。

  張皇后素有舊疾,只是她不喜歡麻煩旁人,每次犯病都悄無聲息,遠不如賢妃的便宜病那般聲勢浩大。

  沈宜秋聞聽此訊,心中很不好受,張皇后是懷胎時坐下的病,遍延名醫也無法根治,上輩子沒看到尉遲越登基便仙逝了。

  今歲皇帝執意要在驪山過年,元旦大朝會設在華清宮宮城外的觀風樓前,將百官和內外命婦都召了來,蓬萊宮中便只剩下皇后與一些沒位份的掖庭美人。

  張皇后膝下沒有一兒半女,母親已逝,無有姊妹,向來寵愛的幾位公主都已出嫁,又要攜駙馬來驪山伴駕,自然不能陪在她身邊。

  沈宜秋心中難受,夜裡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終於鼓起勇氣喚了一聲「殿下」。

  尉遲越立即道:「怎麼了?」口齒清晰,顯然也並未睡著。

  沈宜秋抿了抿唇道:「妾有個不情之請……」

  話音未落,便聽太子道:「你也在擔心母后?」

  沈宜秋心頭一暖,她一直以為太子與皇后不甚親近,聽見這個「也」字,便知他也記掛著嫡母。

  她道:「妾想去蓬萊宮為母后侍疾,求殿下允准。」

  尉遲越退後一些,看著她的眼睛:「你明日去東內,何時回來?」

  頓了頓道:「打算和孤分開過年?」

  沈宜秋默然不語,驪山與長安之間幾十里路,乘馬車一日來回著實勉強,她明日去探望皇后,便趕不回來與太子一同過年了。

  她料想太子斷然不會答應,只是不爭取一下心中難安,聽他話裡的意思,果然十分不豫。

  她心中失望,卻也無計可施,成婚第一年便與夫君分開過年,便是在尋常人家也不成話,何況在天家,可說驚世駭俗。

  他沒有怫然作色已是涵養過人了。

  正欲闔上眼再不提此事,忽覺腰間一緊,卻是太子扣住了她的腰。

  尉遲越在她臉上一通亂親,這才道:「不愧是孤的好小丸,心地好又孝順。」

  沈宜秋不禁喜出望外:「殿下准了?可若是分開過年……」傳出去終究於太子和東宮的聲名有損。

  尉遲越卻道:「誰說孤要與你分開過年。」

  頓了頓道:「明日我去求阿耶,我們一起去蓬萊宮陪母后過歲除。」

  沈宜秋驚道:「元旦大朝會怎麼辦?還有歲除的夜宴……」元旦皇帝不但要受百官朝拜,還要接見萬國來使,太子斷然沒有缺席的道理。

  況且帝后不和,盡人皆知,太子不出席歲除夜宴,卻去蓬萊宮陪嫡母,皇帝定然會不悅。

  尉遲越卻道:「孤陪你們用完晚膳,連夜趕回驪山便是。」

  沈宜秋待要說什麼,尉遲越道:「非是為了你,孤本就要去。」

  說罷將她腦袋往胸口一按:「快睡,不然明日有你受的。」

  沈宜秋將頭靠在男人胸口,聽著一聲聲有力的心跳,心中一片寧謐,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翌日一早,尉遲越便起身前去紫雲觀向皇帝請安辭行。

  皇帝素來起得遲,太子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才等到皇帝醒來。

  問安寒暄畢,尉遲越將事情一說,皇帝的臉色便是一沉,昨日得知張氏拿喬,拂他的面子,他已然憋了一肚子火,聽見太子這話,更是大光其火,便即疾言厲色道:「皇后不在,宴會可以由德妃主持,你這個太子不在,朕上哪裡找人替你?」

  尉遲越跪倒在地,可臉上卻沒有什麼惶恐之色,沉聲道:「聖人以孝治天下,母后寢疾,為人子者理當侍奉在側,請聖人成全。」

  皇帝斜睨了兒子一眼,冷哼了一聲,嘴角肌肉抽動:「你只知向嫡母盡孝,朕與你生母呢?」心中冷笑,說得這般冠冕堂皇,無非是看張家手裡握著北衙禁軍的虎符,這才巴巴地趕去討好張氏。

  尉遲越再拜道:「兒子無能,無有兩全之策,還請聖人恕罪。」

  皇帝一揮袖子,寒聲道:「你要去便去,元旦大朝也不必出席了。」

  尉遲越仍是那副泰然自若、八風不動的模樣,眉頭都未皺一下:「遵命。」行禮謝恩,便即辭出。

  皇帝氣得砸了一隻香爐兩套茶碗。

  尉遲越走在回廊上,身後不斷傳來瓷器碎裂之聲,他卻恍若未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4 02:12 PM

第八十五章 歲除

  尉遲越回到少陽院,沈宜秋早已將車馬、行裝準備停當。

  兩人登上馬車,尉遲越又吩咐黃門將未及批閱的奏疏搬上馬車。

  沈宜秋道:「東宮無人在這裡也不好,六娘和十娘既來了,讓他們多留幾日吧。」

  尉遲越知道他是心疼兩位良娣舟車勞頓,又憐他們難得出來玩一趟,故此尋個藉口讓他們多留幾日罷了,便點點頭:「你安排便是。」

  沈宜秋見他神色懨懨,知道他方才去紫雲觀,定然與皇帝不歡而散,當下便不再說話。

  尉遲越靠在車廂壁上,疲憊地闔上眼睛。

  天家父子不比尋常父子,但要說沒有一點父子情分,那也是言過其實。

  皇帝初登大寶那幾年也曾有過數年的勵精圖治,尉遲越年幼時仰望父親,便如望著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可他一年年長大,卻要看著曾經仰止的高山一點點坍塌,夷為平地不算,簡直要陷落成個大坑。

  即便兩世為人,他也無法做到心如止水。

  尉遲越捏了捏眉心,拿起一封奏疏開始閱覽。

  沈宜秋見慣他爭分奪秒、廢寢忘食,也不以為怪,便即拿出一卷詩文集子,打算趁著路上無事聊以消遣。

  誰知還未來得及展開,手中的書卷便被尉遲越抽了去。

  男人看了她一眼,蹙了蹙眉,責怪道:「車行顛簸,傷眼睛,還容易頭暈。」

  沈宜秋抿了抿嘴,忍不住道:「那殿下怎麼還看?」

  尉遲越的眼睛仍舊盯著奏書:「孤勤於習武,不比你氣血兩虛。」

  沈宜秋叫他的強詞奪理氣笑了:「傷不傷眼與氣血有何干係?」

  尉遲越抬起眼看她,嘴角微微揚起:「太子妃莫非是在心疼孤?」

  沈宜秋佯裝沒聽見,轉過臉去看車外的景色。

  尉遲越笑著將奏表收起,正色道:「孤聽你的,為了小丸保重身體。」

  沈宜秋又氣又好笑:「殿下要為了社稷萬民保重身體,妾何德何能……」

  尉遲越長臂一舒,環住她的肩頭:「太子妃大可不必妄自菲薄,社稷可不會心疼孤。」

  沈宜秋只好告饒:「妾知錯了,妾不該多嘴。」倒招出他那麼多渾話來。

  尉遲越最喜歡她這副羞惱又無可奈何的模樣,當即將她往懷中一帶。

  沈宜秋栽進太子懷中,臉頰貼在他胸膛上,頓時羞慚得燒紅了臉,車廂中雖只有兩人,可織錦車帷之外,便是大隊的隨從侍衛,這般親昵著實有失體統。

  尉遲越先前在紫雲觀中與皇帝鬧得不歡而散,本來心緒甚是不佳,眼下卻鬆快了不少。

  他知沈宜秋素來端重,也不敢過火,更怕她以為自己浮浪輕薄,只在她腮邊吻了一下,便拉她臥倒下來,讓她枕在自己腿上:「睡會兒。」

  沈宜秋掙扎了一下,沒掙過他,便從善如流地闔上了眼。

  不知睡了多久,她恍惚醒來,睜開眼睛,卻見尉遲越的裘衣蓋在自己身上,他右手輕輕搭在她背上,左手中執了一卷奏書,正全神貫注地閱覽。

  察覺到她醒了,他立即將手中奏書放下,輕咳了一聲道:「才走了半程,你再睡會兒。」

  沈宜秋知道自己一睡他又要拿起來看,搖搖頭:「妾睡醒了。」便即坐起身。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不時看看窗外風景,剩下一半路程很快便走完了。

  一行人在華燈初上時分抵達長安城。此時坊門早已關閉,高立的坊牆阻擋不住歌管歡笑與聲聲爆竹。

  因皇帝將元旦大朝會改到驪山,除夜的長安城不如昔年那般熱鬧,可除舊迎新的氣氛仍舊籠罩著整座都城。

  蓬萊宮北據高崗,從這裡南望,整個長安城盡收眼底。

  甘露殿飛鳳樓,張皇后憑欄而立,往城中望去,只見各個坊曲中的樓觀寺廟燈火通明,家家戶戶張燈結綵,萬千燈火映亮了夜空,令星月無光,便似天上星河落到了地上。

  張皇后佇立良久,對身旁女官道:「你聽得見羅城傳來的爆竹聲麼?」

  女官秦婉道:「奴婢年邁耳背,不比娘子好耳力。」

  張皇后笑道:「你我同歲,怎麼說得好似七老八十……」

  說到一半不禁失笑:「老了老了,我們都老了。」

  秦婉忙道:「娘子春秋鼎盛,只有奴婢一人老。」

  張皇后笑道:「既是同歲,要老也是一起老。」

  秦婉道:「不然。娘子壽比南山,奴婢福薄命短,同樣的歲數,奴婢垂垂老矣,娘子算來還不過是個垂髫的小娘子呢。」

  張皇后道:「你這張嘴啊……」

  不禁朗聲大笑起來,一旁的宮人內侍都湊趣地笑起來,笑聲久久回蕩,慢慢止息,如同筵席將散時稀疏的簫管。

  張皇后臉上笑意漸隱,悵然道:「這會兒該飲屠蘇酒了罷?」

  秦婉知她說的是華清宮的歲除宴,心中惻然,佯裝若無其事道:「晚來風涼,娘子早些回殿中去吧。」

  張皇后笑著搖搖頭,自嘲道:「老了,真是老了,人也變積黏了。」

  一行說,一行下樓,眼前一暈,腳下一個踉蹌,秦婉唬了一跳,忙去攙扶她:「娘子小心!」

  張皇后推開她的手:「只是絆了下,哪裡就要你扶了。」

  甘露殿中燈火輝煌,帷幔都換成了喜氣熱鬧的紋樣,金瓶中插著紅梅,窗戶上貼了許多彩帛金紙剪成的花勝。

  宮人內侍們生怕皇后孤淒冷清,著實下了一番功夫,卯足了勁將這甘露殿裝飾得喜氣洋洋。

  可強撐出的熱鬧,非但徒勞無益,反增落寞淒涼。

  筵席已經擺好,大大一張食案上擺滿了金盤玉碗,海陸珍饈應有盡有,可是用膳者只有一人。

  張皇后與秦婉情同姊妹,但畢竟有主僕之分,不能邀她同席。

  她抬頭看了眼侍立在一旁的宮人內侍,每個人的臉上都堆滿喜氣洋洋的笑容。

  秦婉捧起酒壺,往舞鳳紋金杯中注了半杯屠蘇酒,澄黃酒液入杯,藥味隨著酒香彌漫開來。

  時人有在歲除飲用屠蘇酒的習俗,飲時闔家老幼齊聚一堂,按照年齒,自幼及長,一一飲過,求個添福添壽的意頭。

  張皇后默然片刻,端起酒杯飲了,椒的辛,柏的苦,酒的辣,一起入喉,嗆得她忍不住捂著嘴咳嗽起來。

  秦婉忙替她拍撫。

  張皇后嗆咳了一會兒,掖掖眼角的淚花,笑道:「想我當年,這樣的薄酒能飲幾罎子……」

  話只說了一半便搖頭:「又提當年勇,果真是老了。」

  秦婉想說點什麼寬她的心,可口舌彷彿鏽住一般,什麼也說不出來。

  皇后執起玉箸,興致勃勃道:「讓我嘗嘗這瓏璁餤做得如何。」

  她病中本就沒什麼胃口,吃了一口便覺膩味,勉力吃了半塊,又嘗了幾樣,便即投箸。

  她笑著對宮人和黃門們道:「你們也去用膳吧,我這裡留兩個人輪流伺候便是,大節下的也不必拘著,樗蒲六博局開起來,輸了算我的。」

  眾人都道要留下侍奉娘子。

  皇后搖搖手:「你們去,我有些乏了,回去躺躺。」

  正要起身,忽聽外頭傳來腳步聲,聽著有不少人。

  張皇后不禁詫異,與女官對視一眼,有位份的嬪妃都去了驪山,這時候還有誰會來?

  就在這時,只聽門外的黃門和宮人道:「拜見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張皇后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三郎?」

  還未等她回過神來,簾櫳一動,太子和太子妃已經走了進來,下拜行禮;「母后萬歲。」

  張皇后說不出話來,竟有些手足無措,半晌方道:「你們不是在驪山麼?怎的到這裡來了?」

  秦婉喜不自勝:「娘子明知故問,殿下與太子妃娘娘自然是來陪娘子。」

  太子掃了眼喜慶的宮殿,孤零零的食案,滿案的盤碗杯盞,心中澀染。

  他定了定神道:「聽聞阿娘微恙,兒子與阿沈便來探望。母后現下如何?太醫怎麼說?」

  張皇后道:「不過一點小病小痛,我不耐煩去驪山才稱病的……你們這會兒過來,明日的大朝怎麼辦?」

  尉遲越目光一閃,若無其事道:「聖人已經准了兒子缺席。」

  張皇后一聽便明白過來,蹙了蹙眉,一想事已至此,便沒再提這些。

  只是連聲道:「叫你們路遠迢迢地過來,真是……真是……」

  說著說著不覺哽咽起來,佯裝咳嗽避過臉去,掖了掖眼角。

  秦婉笑道:「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大老遠地過來,娘子還叫人乾站著。」

  張皇后連忙道:「看我這糊塗勁,你們還未用晚膳吧?」

  又埋怨女官:「你也就知道說,還不看座傳膳,同他們說加一道鷺鷥餅,一道升平炙,一道飛鸞膾,一道糖蟹……」

  尉遲越目光動了動,這些都是他平素最愛吃的,他從未說過,也未表現出特別的喜愛,沒想到嫡母竟一清二楚。

  張皇后又道;「還有七娘喜歡的櫻桃畢羅也別忘了,一切菓子肴饌中都不可放杏仁和杏仁霜,千萬記得!」

  秦婉連連答應。

  張皇后一邊張羅,一邊握住沈宜秋的手:「你身子骨弱,做什麼大老遠地來回奔波,都怪三郎,自己胡鬧也罷了,也不知心疼媳婦!」

  尉遲越笑著入座:「母后卻是冤枉我了,是她求我帶她一起來的。」

  沈宜秋忙道:「母后別擔心,我上了馬車便睡,一點也不累。」

  尉遲越道:「這話不假,的確睡了一路,母后看她臉頰,上面是不是還印著寶相花紋的印子?」

  他今日著的衣袍便是寶相花刺繡。

  沈宜秋一慌,不自覺地抬手摸臉,隨即想起枕在尉遲越身上睡是晝間的事,便有印子這會兒也早就消了,明白過來他是在逗自己,不禁惱怒地睨了他一眼。

  皇后哪有不明白的,朗聲笑道:「三郎學壞了,盡欺負媳婦。」

  尉遲越瞟了沈宜秋一眼,笑道:「豈敢豈敢。」

  說笑間,宮人捧了食案盤槅來,肴饌陸續呈上。

  張皇后道;「不忙說話,你們都餓了,先用膳。」

  尉遲越笑看沈宜秋一眼:「孤確有些餓了,她在車上倒是吃了不少,又是菓子又是餅的。」

  張皇后佯怒:「盡胡說,方才還說人家睡了一路。」

  沈宜秋的確不是睡便是吃,不禁紅了臉。

  宮人端了新酒來,太子親手執壺,斟了一杯奉給皇后:「母后請。」

  張皇后從他手中接過酒壺,笑著替兒子媳婦斟酒:「屠蘇酒該你們小孩兒先飲。這裡是七娘最小,你先飲。」

  沈宜秋道了謝,捧起酒杯飲了兩口,尉遲越便自然地將她手中杯盞接了去,對皇后解釋道:「阿沈有胃疾,不能多飲,還望母后見諒。」

  沈宜秋道:「一杯兩杯不打緊,難得陪母后用膳。」

  張皇后卻毅然決然地站在兒子一邊:「怎麼小小年紀便有胃疾,這病症可大可小,千萬好生調理,別落下了病根。」

  太子和皇后依次飲了酒,三人又嘗了五辛盤,吃了膠牙餳和米麵酥油做成的假花果,一邊談笑一邊用膳。

  張皇后本來沒什麼胃口,此時心中歡喜,又有兒子媳婦布菜,不知不覺也吃了不少。

  用完膳,三人被宮人內侍簇擁著去庭中燃爆竹。

  劈劈啪啪的爆竹聲中,尉遲越向沈宜秋瞥了一眼,只見她的臉龐被火苗映紅,雙眼中盈滿了笑意。

  他心中漾起無限柔情,不覺伸手攬住她的肩頭,隨即想起有長輩在場,忙悻悻地收回手。

  張皇后早將他的舉動看在眼裡,與秦婉對視一眼,都偷偷笑起來。

  爆竹聲音漸息,尉遲越對皇后道:「時候不早了,母后身體有恙,早些安置吧。」

  張皇后道:「你們今晚還回東宮麼?」

  尉遲越看了眼沈宜秋道:「時候晚了,若是母后不嫌我們煩,我們便宿在東內。」

  張皇后沒好氣道:「我不嫌七娘,只嫌你煩,成日裝腔作勢的與我見外。」

  又說笑了一回,方才由秦婉攙著回寢堂中歇息。

  張皇后躺在床上,渾身的骨頭都在作痛,可她仿若未覺,眼角眉梢全是喜色,對女官道:「三郎娶了媳婦,人比以前活泛多了,竟然會說笑逗趣了。」

  秦婉也道:「誰說不是呢,奴婢也覺太子殿下開朗了許多。」

  張皇后道:「七娘是個好孩子,只盼著他們能好好的,我也無憾了。」

  秦婉道:「娘子莫要這麼說,有殿下與太子妃娘娘孝順你,享不盡的福氣在後頭呢。」

  張皇后淡淡一笑,眼中露出黯然:「我這陣子時常想,以前是不是將這孩子逼得太緊了。」

  她頓了頓道:「我總是生怕他長成他阿耶那模樣……終究是不同的。」

  秦婉道:「太子殿下是重情之人。」

  張皇后點點頭。

  秦婉又道:「娘子放寬心,將養好身子,過陣子還要抱小皇孫吶。」

  她眼中也有了濕意:「娘子苦了半輩子,總算苦盡甘來,娘子一定要保重身子。」

  張皇后笑著點頭:「好好,我要活到七老八十,看著孫兒孫女長大……」

  說著說著有些氣急,忍不住咳喘起來。秦婉忙用帕子替她捂著嘴,又拿清水與她漱口。

  趁著皇后不注意,秦婉低頭看了一眼帕子,果見上面沾著血,忙團起塞進袖子裡,回身笑道:「娘子定能長命百歲……」

  說完這句話,連忙轉過臉去,兩串眼淚便落了下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4 02:18 PM

第八十六章 驚夢

  歲除夜,太子與太子妃宿在甘露殿的西側殿中。

  尉遲越遠途奔波,在馬車上亦忙著閱覽奏表,勞累了大半日,可這時依舊沒什麼睡意。

  尉遲越深知張皇后已經病入膏肓、回天乏術。

  上輩子他對嫡母雖不甚親近,但皇后的養恩重於山,他延醫請藥亦是不遺餘力,遣專使四處尋訪名醫,甚至連西域的醫者都召進宮來試過,可所有人一經診視便大搖其頭,只道藥石難救。

  重活一世,他可以改變許多事,唯獨面對嫡母的病,仍是束手無策。想起年少時在甘露殿中的點點滴滴,他只覺胸口堵得慌。

  尉遲越生怕吵醒太子妃,雖難以成眠,卻也不敢動彈。

  殊不知沈宜秋亦是睡意全無,張皇后的病便如一塊巨石壓在她心口。

  兩人各懷心思,又都不敢叫對方知曉,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慢慢睡去。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尉遲越恍惚間只覺身子輕若無物。飄飄悠悠來到一處宮室。他抬頭看門楣上的匾額,可惜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尉遲越甚覺古怪,按捺心中不安,穿過高捲的湘簾走入殿中,卻見殿內雕樑畫棟,錦帷重重,屏帷几榻盡皆精麗雅潔,儼然是張皇后所居的甘露殿。

  宮人內侍們在他身邊來來往往,卻對他視若無睹,也不上來行禮問安。

  他們有的捧著盤碗,有的提著食盒,有的捧著酒壺,將數不盡的珍饈美食往一張大案上堆,眼看著已經擺不下,他們便將碗碟摞起,頃刻之間便摞了兩三層。

  可肴饌這麼多,玉箸卻只有一雙,箸尾鏨刻對鳳,紋路裡嵌了金,尉遲越看到這對玉箸方才想起,今夜是除夕,他和小丸趕來陪皇后過年。

  這麼一想,耳邊響起隱隱約約的爆竹聲,再環顧四周,只見到處張燈結綵,果然喜興非常。

  他心頭忽然一跳,小丸在哪裡?他們不是同來的麼?

  尉遲越趕緊回頭望去,卻見身後霧濛濛的一片,回廊、庭樹都隱沒在霧中。他喚了一聲「小丸」,無人應答。

  他提起袍擺便要出去尋她,不等一隻腳跨出殿外,迎面走來兩個宮人,有些面善,他略假思索,便想起是承恩殿中的宮人。

  兩人也與殿中的宮人一般,彷彿壓根看不見他。

  尉遲越忙叫住他們,兩人總算看見了他,停下腳步。

  「太子妃何在?」他問道。

  兩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道:「太子妃?此處是皇后寢宮,沒有太子妃。」

  尉遲越心道這裡果然是甘露殿,隨即愈發困惑:「太子妃不在,你們又為何在此處?」

  那宮人的神色比他還詫異:「奴婢是皇后娘娘的宮人,自然在娘娘身邊。」

  尉遲越想起嫡母,問道:「怎麼也不見皇后?」

  方才那宮人笑著往他身後一指:「堂中坐著的不就是麼?」

  尉遲越轉過身一看,果然見案前一錦衣婦人端坐著,手中執著玉箸,不正是張皇后麼?

  他快步上前問道:「母后可見過孤的小丸?」

  張皇后笑著用玉箸點點身前盤碗:「什麼小丸?這裡倒有不少,你看看找的是哪個。」

  尉遲越想起旁人不知太子妃小字,便道:「母后,兒子要尋的是太子妃。」

  張皇后笑道:「太子與太子妃去華清宮過年了,你要找他們便騎馬去吧,只是有好幾十里路,到那兒恐怕筵席也散了。」

  尉遲越心下惶遽:「母后說的話兒子怎麼聽不懂?」

  張皇后道:「你說的話,我怎麼也聽不懂。」說罷便對著他笑。

  尉遲越見問不出什麼,只得行個禮道:「母后請恕兒子失陪,兒子先找到太子妃再來侍奉母后。」

  張皇后沖他揮揮手:「去吧,都去吧,不必陪我。」

  尉遲越心裡一酸,可丟了小丸,他非立即找到不可,便即起身。

  他轉過身,卻見一人從門外走進來,手裡捧著個朱漆螺鈿攢盒,卻是沈宜秋身邊的素娥。

  素娥見了他,便即行禮:「奴婢請聖人安。」

  尉遲越聽她稱呼自己為「聖人」,越發驚疑,可也顧不上詰問,只道:「娘子何在?」

  素娥道:「聖人方才不是在與娘子說話麼?」

  尉遲越愕然,轉過身一看,案前坐著的張皇后赫然變成了沈宜秋。

  他疾步走過去:「小丸,你怎麼在這裡?」

  沈宜秋抬起眼看看他:「妾不在鳳儀宮又能去哪裡?」

  尉遲越不明就裡:「這不是甘露殿麼?」

  沈宜秋道:「甘露殿?那不是母后的寢殿麼?十幾年前就改成翠微殿了,如今是何貴妃住著,聖人不記得了?」

  尉遲越一頭霧水:「何貴妃?何婉蕙?」

  沈宜秋也是一臉困惑:「自是她,宮中還有哪個何貴妃。」

  她頓了頓道:「聖人今夜不是和貴妃、太子在驪山麼?你們一家人過年好好的,又為何來打攪妾的清淨?」

  尉遲越道:「太子……」

  沈宜秋淺笑了一下,低下頭去,只管自己飲酒,不再理他。

  尉遲越上前奪過她手中的金酒杯:「你有胃疾,不可飲酒。」

  沈宜秋笑出聲來:「聖人好生奇怪,莫不是醉了?」

  尉遲越道:「孤知道了,定是你和母后合起來作弄孤。」

  沈宜秋一怔:「母后?張太后麼?張太后三十年前便仙逝了。」

  尉遲越大駭。

  沈宜秋抬起頭來,卻不復方才年輕的模樣,只見她容顏憔悴,眼尾滿是細紋,嘴角微微下垂,鬢邊已有了幾縷白髮。

  尉遲越心中一慟:「小丸,別作弄孤了,快跟孤回家。」

  沈宜秋斂去笑意,掀起眼皮看了看他,漠然道:「聖人自己家去吧,不必理會妾。」

  話音甫落,殿中忽然飄起雪來。

  尉遲越未及去想宮殿裡為何會飄雪,只見雪片柳絮般紛揚,沈宜秋的髮上、肩上,乃至眼睫上,全都落滿了雪。

  可她卻似木雕泥塑的偶人一般,一動也不動,仍舊端坐在食案前。

  尉遲越忙上前去拉她:「小丸,我們回家。」

  沈宜秋的嘴唇已經凍得褪了色,肌膚白得近乎透明,像是用冰雪雕成,她的聲音比冰雪還冷:「家?妾哪有家。」

  尉遲越幾乎是在哀求:「小丸,走吧。」

  沈宜秋不理會他。

  說話間,雪已經積了一尺來深,眼看著要將她埋起來。

  尉遲越不管不顧地上前去抱她,可沈宜秋彷彿在這裡生了根,他怎麼也抱不起來

  沈宜秋歎了口氣:「妾這輩子哪兒也去不了啦。」

  尉遲越只覺心口彷彿被什麼重重撞了一下,心神俱震,驀地驚醒過來。

  他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四下寂靜無聲,他茫然不知身在何處,想起夢中情景,只覺心臟緊緊縮了起來。

  尉遲越怔了半晌,方才慢慢回過神來,回憶起昨晚的事,知道自己好好躺在甘露殿的側殿中。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躺在被外。

  他趕緊伸手往旁邊摸索,摸到裹著衾被睡成一團的沈宜秋,揪緊的心頓時一鬆,後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如同劫後餘生,便即將她連人帶被子緊緊摟住,低聲喚著「小丸」。

  沈宜秋在睡夢中隱約聽見有人喚自己,想答應一聲,奈何睏得張不開嘴,只是輕輕哼了一聲。

  尉遲越聽見她的聲音,將她摟得更緊。

  尉遲越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第二日卻是難得睡過了頭,醒來已經天光大亮,陽光透過織錦床幃的縫隙,將帳幄映亮。

  他想起昨夜的怪夢,仍覺心有餘悸,低頭看看懷中人,只見她雙目緊閉,睡得十分酣甜。

  尉遲越端詳了沈宜秋好一會兒,怦怦亂跳的心慢慢平靜下來,他小心翼翼地鬆開太子妃,撩開床帷——雖然起得遲了,還是得亡羊補牢去庭中練一會兒劍。

  正欲披衣起床,他的目光不經意落在枕邊,卻見床頭放著一疊衣物,雪白的料子,疊得整整齊齊。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件,展開一看,是一條褌褲,觸手綿軟,正是他上輩子常穿的那種。

  唯一的不同處,是褲腳邊緣不顯眼處繡了一隻通體烏黑,頭頂生著月牙斑的小獵犬——除了沈宜秋,還有誰會在太子的衣物上繡隻狗兒?

  尉遲越既驚且喜,再拿起一件,是一對足衣,也繡著日將軍。

  他將那疊衣物一一看過,卻是一整套的貼身衣物,每一件上都繡著日將軍,或作或臥,或撲或人立,姿態各不相同。

  他抱著那堆衣裳,竟有些手足無措,明明是極輕軟的物事,可捧在手裡卻彷彿沉甸甸的。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沈宜秋的聲音:「殿下可還喜歡?」因是剛睡醒,口齒有些不清,便有一種嬌慵的意味。

  尉遲越轉頭一看,只見她已起身,屈腿坐在床上,雙頰微紅,青絲委了滿枕。她嘴角掛著淺笑,笑靨若隱若現。

  太子仔細一看,卻見她眼中微有血絲,恐怕連日來不曾好好歇息,一直在趕針線活。

  他將衣裳小心放下,回身緊緊抱住沈宜秋:「孤喜歡,但是以後別再做了。」

  沈宜秋被他箍得有些喘不過氣:「不過幾日的功夫。」

  尉遲越鬆開她,堅決地搖搖頭:「不許再做了。孤每年元旦穿一回便收起來,能穿一輩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4 02:25 PM

第八十七章 非議

  沈宜秋不覺好笑:「只是一身衣服罷了。」

  上輩子穿了上百身也不見他放在心上,怎麼忽然就當成寶貝了,旋即想起,這一世是這一世,不該混為一談,便即道:「妾替殿下更衣吧。」

  尉遲越搖搖頭:「孤自己來。」

  一行說,一行寬下中衣,解去褌褲。

  他背對床站著,衣衫褪下,露出頎長背影,沈宜秋冷不丁看見,便即別過臉去,那身形卻已留在了腦海中。

  太子長年習武,身姿峭拔,卻不像一些武人般筋肉虯結,寬肩窄腰,四肢修長勻稱。沈宜秋擅畫,眼光既毒,便是無從比較,也覺他皮相生得賞心悅目。

  驀地察覺自己心中所想,心下詫異又羞慚,不覺耳根發燙。

  尉遲越迫不及待地套上褌褲,繫好帶子,這回尺寸合適,穿在身上輕軟若無物,非常舒服。

  兩相對比之下,他便猜到上回是何緣故,回過頭去,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沈宜秋:「上回的褌褲小了些,這回倒是正好。」

  沈宜秋欲蓋彌彰道:「看來妾的手藝有長進。」

  尉遲越也不急著穿上中衣,就這麼光裸著胸膛躺回床上,將沈宜秋圈在懷中,低聲道:「依孤之見,倒是上回那熱湯泡得卓有成效……」

  沈宜秋轉過身掀起被子蒙住頭臉。

  尉遲越隔著被子還在說個不住:「少陽湯穿鑿痕跡重了些,還是不如山間幽谷的野泉,下回咱們去泡那個,青天白日的,小丸就看得更清楚了。」

  沈宜秋只聽著便替他臊得慌,不知他一個堂堂儲君怎麼把這些渾話說出口的。

  尉遲越扒開被子往她後腦勺上一通亂揉,兀自笑了一會兒,這才依次穿上中衣和足衣。

  沈宜秋過了半晌才從被子裡鑽出來,回頭打量他,只見他身上東一隻西一隻的小獵犬,不禁撲哧笑出聲來。

  誰能想到一本正經的太子殿下,貼身衣物上繡著狗兒?

  尉遲越低頭一看,也有些哭笑不得,想抱著沈宜秋胡天胡地一番,又怕揉皺剛換上的新衣,到底還是作罷,心道先給你記在賬上,夜裡再連本帶利地收回來。

  兩人起身更衣洗漱,便去正殿向皇后請安。

  張皇后病中眠淺,昧旦便醒了,此時正靠坐在榻上,就著女官秦婉的手喝藥,見兩人來了,三口兩口將藥喝完,笑道:「你們倒起得早。」

  尉遲越與沈宜秋上前行禮,都道:「元正啟祚,萬物惟新,伏惟母后尊體萬福。」

  張皇后笑道:「同喜,也恭祝你們萬福萬歲。」

  三人說了一會兒話,皇后便叫宮人傳早膳。

  正用著早膳,忽有黃門來稟,道權老尚書今早突發急症,權家人來請恩旨,想請尚藥局的奉御去權府看看。

  尉遲越一驚,權老尚書前日自請為議和使,本來過完上元節便要趕赴涼州與吐蕃議和,沒想到突然生此變故。

  他立即站起身:「是何症?老尚書現下如何?」

  那黃門道:「回稟殿下,似是卒中。」

  這下子連張皇后都有些失色:「怎會如此!趕緊讓當值的醫官立即去權府。」

  尉遲越還算冷靜:「母后這裡不能無人,留兩個醫官支應,叫陶奉御去權府。」

  張皇后點點頭,整個尚藥局中屬陶奉御的醫術最為高明,若是他不能治,去再多人也是徒勞。

  尉遲越又對皇后道:「老尚書半生戎馬,屢次臨危受命,以此高齡尚思報效朝廷,兒子心下難安,想去權府看看,請母后恕兒子失陪。」

  皇后連連點頭:「應該的,你趕緊去,正好聽聽醫官怎麼說,回來告訴我。」

  尉遲越應是,又對沈宜秋道:「你在這裡陪陪母后,若有什麼事,遣人來權府告訴我。」

  沈宜秋道:「妾知曉,殿下放心。」

  尉遲越便即匆匆離去,連早膳也顧不上用,沈宜秋將一碟曼陀樣夾餅裝進食盒,交給太子身邊黃門。

  張皇后看在眼裡,與秦婉交換了一個眼神,俱是心照不宣地一笑。

  太子離去後,姑媳接著用早膳。

  張皇后記掛著權老尚書的病情,又憂心與吐蕃議和之事,不禁食不甘味,用了小半碗豆沙加糖粥,便放下青瓷湯匙,沈宜秋亦沒什麼胃口,便即叫宮人撤去食案。

  張皇后出身將門,雖是後宮女子,於邊關局勢上頗有見地,許多臣僚難以望其項背,她歎了口氣道:「如此一來,權老尚書恐怕不能去涼州了。」

  「吐蕃近十數年在西域橫行無忌,又數度侵擾我大燕邊關,實乃大患,三郎趁其內亂挫傷其元氣,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議和使非是等閒之輩可以充任的,若非無人可用,三郎也不至去勞動權公,只可惜還是……」

  又搖頭苦笑:「想我泱泱大國,朝中人物凋敝至此,我亦難辭其咎,罪孽,罪孽。」

  秦婉看了一眼太子妃,目光閃了閃,對皇后道:「元旦新歲,娘子切莫作此沮喪語。」

  張皇后爽朗地一笑:「七娘不是外人,不必避著她。」

  頓了頓道:「何況朝野上下都看著呢,那些事又哪裡瞞得過了?」

  沈宜秋知道當年皇帝與幾個兄弟爭儲位,正是靠著岳家手裡的北衙禁軍,發動兵變,將長兄斬於刀下,這才奪得儲位。

  雖說廢太子昏聵懦弱又荒淫無度,只是占了嫡長,可這段往事畢竟不光彩,朝野上下都諱莫如深,未料張皇后身為半個參與者,卻毫不避諱地隨口說出。

  沈宜秋不知怎麼作答,只能默然不語。

  張皇后又拉起沈宜秋的手,語重心長道:「七娘,你往後是要入主中宮,雖說後宮不得干政,但對前朝的事不能兩眼一抹黑,三郎不似他阿耶那般胸襟狹隘。」

  秦婉在一旁聽得冷汗直冒,握嘴咳嗽個不住。

  張皇后睨她一眼:「怎麼,還不興讓人說了?」

  她一向是直來直往的性子,但也並非一味魯直,若非看準太子妃為人,這些話便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不會吐露半句。

  「當年啊……」她垂下眼,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對沈宜秋道,「當年三郎他阿耶一腔雄心壯志,信誓旦旦,說若是他秉政,定要蕩除奸佞,振飭綱紀,還吏治以清明,定不重蹈父祖覆轍。

  「只怪我心盲眼瞎,真以為他心懷社稷萬民,是超凡拔俗之流。」

  秦婉道:「聖人當年的確勵精圖治,只是……」

  張皇后擺擺手:「不必安慰我,他這個人,做什麼事都興興頭頭,沒個善始善終,要說文韜武略、聰明才智,也是有的,只是不願腳踏實地。」

  「治國於他而言與作首詩、譜首曲並無二致,只求速成。按著他的心意,恨不得今日登基,明日便蕩平四海,第三日便去泰山封禪。」

  「可治國哪有那麼容易的?千頭萬緒便如一團亂麻,若是沒有心底一股大義撐著,那麼日復一日,任你怎麼天賦卓絕、才智兼人,也要氣餒。」

  她看了一眼沈宜秋,歎息道;「三郎他阿耶初登大寶時,也曾有過一番轟轟烈烈的作為,為掃除奢靡風氣,下令將車輿服御、金銀器玩銷毀,供軍國之用,甚至令後宮妃嬪將錦彩衣裳染成皂色。」

  「內朝外政上,他也著實下過一番功夫,若是能堅持下去,倒不失為一個中興之主,只可惜稍有成效,他便立時沒了興致,便開始大興土木,建造行宮,廣羅美人珠玉。朝野上行下效,奢靡之風比先帝朝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皇后歎了口氣:「其實當明君哪有他那樣開心?克勤克儉,操勞一輩子,於己身也不過是青史上一筆虛名,像他阿耶那樣眼裡只有自己的人,是註定走不到頭的。」

  她按了按沈宜秋的手:「七娘,三郎選了一條孤獨的路。可我總想著替他找個人,與他結伴而行。這是我的私心,為人母者,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走得順暢些。」

  沈宜秋點點頭,輕聲道:「媳婦明白,殿下也明白母后的苦心。」

  張皇后笑道:「我本來擔心你心裡有疙瘩,如今你們好好的,我終於可以放心了。」

  沈宜秋雖覺自己有愧於張皇后的期待,卻也不免動容。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張皇后有些乏了,沈宜秋便扶她睡下,待她睡著,便去書房取了一卷漢書,邊看書邊守在皇后床邊。

  元旦日,長安城街衢中車馬如流水,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新春的喜氣,見面便拱手作揖,互道「萬歲」。

  這一日也是走親訪友、拜賀新喜的日子。城中有數的高門華族,世家權貴,無不門庭若市、車馬駢闐。

  祁家祖上乃是開國勳臣,祁家一門現今在朝為官者便有七八人,穿紫著緋者亦有三人。

  家有三品大員,壽延坊的宅邸向街開門,懸山屋頂大門面闊三間,進深五架,門旁列戟,端的是氣派非凡。

  上門拜年賀歲的車馬自是絡繹不絕,直至午後,方才逐漸稀少。

  就在這時,一輛罩著青油氈布,樣子十分不起眼的小車停在祁府側門旁,一個頭戴冪籬、身形窈窕的女子由婢女攙扶著,悄然下了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4 02:32 PM

第八十八章 退婚

  何婉蕙孤身到訪,祁家人盡皆大吃一驚。

  原先兩家時常走動,自祁十二郎病重,何家人便只在年節派遣家人送些節禮,極少親自登門。兩家女眷在其它場合遇見,也不過是寒暄兩句,不復從前的親近。

  祁三夫人已有近三年不曾見過何九娘,聽說她孤身前來,心下狐疑,便即整理衣衫,命人將她延入堂中。

  她打眼一瞧,只見何九娘一身薄紅襦衫,下著郁金裙,輕移蓮步走入堂中,臉若芙蓉,身姿嫋娜,比三年前又添幾分嬌豔,不免想起病榻上的愛子,心中越發惻然。

  何九娘走上前,右膝跪地,口稱拜賀之語,祁三夫人攢出個勉強的微笑:「同喜,九娘不必多禮,令尊令堂可好?」便叫奴婢看座奉茶。

  敘過寒溫,何婉蕙臉露羞愧之意:「久未拜訪,還請夫人恕九娘失禮。」

  祁三夫人見她只帶了一個婢女,知她瞞著家裡,心道何家人涼薄,一心想要女孩兒攀龍附鳳,這小娘子卻是重情重義之人。

  前陣子那些謠言,想是好事者以訛傳訛,思及此,她心下稍覺寬慰,又想兒子的病勢一日沉似一日,饒是她再不情願,也不得不承認,確是耽誤了人家小娘子。

  她何嘗不想退了這門親事,可看著兒子的模樣,又實在開不了這個口,兒子嘴上不說,做母親的豈不知他心意?此時若退親,說不得就成了他的催命符。

  祁夫人又愧疚又苦澀,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難看,無數條細紋裡都彷彿有苦意在流淌:「好孩子,我都明白,只苦了你。」

  何婉蕙也在打量祁三夫人,暗暗心驚,三年間她竟衰老、憔悴了這麼多,若是祁十二郎苟延殘喘地活上幾十年,她朝夕對著個病人,過不得幾年定然也是這副模樣。

  本來還有幾分不落忍,此時卻是堅定了心意,便即下拜道:「九娘冒昧前來,原是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夫人成全……」

  祁三夫人一驚,忙去扶她:「有話好好說,何須行此大禮。」

  何婉蕙紅了臉,垂下眼簾,輕聲道:「請夫人允准九娘見一見阿兄……九娘亦知此事不合禮數,實是難以啟齒,只是數年未曾見到阿兄,九娘心中難安……」

  祁三夫人不由動容,眼角已沁出淚來,兒子日日盼著能見心上人一面,只是定了親的男女見面畢竟逾禮越份,於女子閨譽有損。

  她有心想讓兒子見何九娘一面,只是不敢提,越發覺得這兒媳體貼懂事,忙道:「好孩子,你有這份心,我求都求不得,只是對不住你。」

  何九娘亦是紅了眼眶,微笑道:「伯母又與九娘見外。」

  祁三夫人便即叫來婢女,吩咐道:「去看看小郎君這會兒是不是醒著。」

  婢女領了命出去,不一會兒回來稟道:「小郎君才飲了藥湯,這會兒正靠在床頭看書。」

  祁三夫人一聽便揪緊了手中帕子:「怎麼又看書,說了多少回看書傷神,偏不聽勸……」

  想到何九娘在場,連忙住了口,對那婢女道:「你帶何家小娘子去郎君院中。」

  又對何九娘道:「原該我陪你一道去的,只是這裡還有些冗事。」

  何婉蕙心知這是托詞,祁三夫人是怕自己在場,她和十二郎不便說話,此舉正中她下懷,當即道:「九娘冒昧登門已是叨擾,怎可再勞夫人相陪?」

  當即起身道失陪,跟著祁府的婢女去了前院。

  祁十二郎病骨支離,又不能見風,無法移步堂中,何婉蕙只能去他房中相見,走到門口,不等婢女打起簾櫳,便有湯藥的苦味撲鼻而來,何婉蕙不覺蹙了蹙眉。

  走到房中,婢女請何婉蕙稍待,便去床前通稟,只聽一個虛弱的聲音道:「扶我起來。」

  婢女道:「小郎君不可勞累。」

  祁十二郎不與她分辯,只是道:「扶我起來便是。」

  婢女不敢違拗,只得扶他起床,替他披衣、整理衣冠,待收拾停當,攙扶著他走到屏風外。

  祁十二郎便即對下人們道:「你們去外頭候著。」他這副模樣,防嫌已是大可不必。

  何婉蕙雖早有準備,可冷不丁見到祁十二郎,還是忍不住駭然,只見他臉色蠟黃,嘴唇焦枯,雙頰深陷下去,眼皮卻不自然地腫起,雖努力挺直腰背,後背仍舊有些佝僂,不過在房中走了幾步路,竟已滿頭冷汗,喘息不已。

  分明是個弱冠的小郎君,卻比垂老之人還不如。與她記憶中那個豐神如玉的祁家阿兄,哪裡還有半分相似。

  若說先前她還有幾分哀傷,見了他這副枯槁醜陋的模樣,心中便只有驚惶怖懼,或者還有一絲憐憫,原先的情意卻是半點也不剩了。

  祁十二郎本是絕頂聰明之人,心思敏銳,一見她神色,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心下一片淒涼,不過還是微笑道:「九娘萬福,這向可好?」

  何婉蕙驚覺自己方才失態,忙收斂起驚懼之色,柔聲道:「勞阿兄垂問,九娘一切都好,阿兄……如何?」

  祁十二郎只是苦笑了一下,他這副模樣清清楚楚,實在也不必費什麼口舌了。

  兩人敘了幾句寒溫,何婉蕙望向祁十二郎,柳眉微蹙,眼中淚光瑩然,滿含輕愁,如三月煙波,她這模樣極美,男子叫這般朦朧淚眼看上一眼,便恨不得將心掏給她。

  祁十二郎情知她此來所為何事,可見了她這神情,心中仍舊隱隱作痛,不覺自嘲地笑了笑。

  「阿兄……」何婉蕙叫了一聲,嘴一癟,兩行清淚潸然落下,「九娘有話同你說……」

  祁十二郎抬抬手打斷她:「我也有話同何娘子說。」

  他頓了頓道:「我已病入膏肓,藥石妄效,承蒙何娘子不棄,卻恐怕終究無法踐諾,只能辜負何娘子厚意,你我的婚事,就此作罷。」

  何婉蕙不由怔住,一顆心狂跳起來,她想了一大篇說辭,以為須得費一番唇舌,更怕他受不了打擊,在她面前一命嗚呼,心中正忐忑著,誰知這麼輕易便如願以償。

  她既驚且喜,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半晌方蹙眉道:「阿兄為何這麼說?九娘並無此意……九娘對阿兄……天地可鑒,可是因外頭那些流言蜚語,令九娘見疑於阿兄?」

  祁十二郎微怔,他不曾聽說過什麼流言蜚語,一想便明白過來,家人見他病得只剩一口氣,自然不會告訴他,想是有什麼傳言甚囂塵上。

  他心如電轉,便猜到定然與太子有關。

  何九娘與太子表兄青梅竹馬,何家當年還興過將她嫁給太子為妃的念頭,只是皇后不允,這才作罷。

  這些事家人自然知曉,但其時何九娘不過是個幾歲大的孩子,他們便有微詞也怪不到她頭上。

  祁十二郎道:「你別多心,我不曾聽說過什麼,也不曾疑你。我已拖累你多年,好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何婉蕙拿出帕子擦擦眼淚,決然道:「九娘斷斷不會做這絕情負義之人,只要阿兄一句話,我便……我便……」

  低低垂下頭,竟是說不下去了。

  祁十二郎牽動了一下嘴角,溫聲道:「親事是我要退的,與你無涉……」

  他避過臉捂著嘴劇烈地咳嗽一陣,接著道:「你放……放心,此事祁某一力承擔,定然不叫何娘子為難。」

  何婉蕙淚如雨下,連道「阿兄怎可棄我」,竟似十分不捨。

  她哭一聲,便如往祁十二郎的心口裡塞一抔冰雪,不過片刻,他只覺寒意刺骨,眼前黑了一黑,趕緊凝神屏息,用盡全力支撐住,這才沒有栽倒下來。

  他看了看何婉蕙道:「別哭了,祁某有些乏了,就此別過吧。」

  說罷便示意婢女扶他起身,忽然又想起什麼,對婢女道:「你去將我床頭的木盒取來。」

  片刻後,那木盒取了來,祁十二郎接過,交到何婉蕙手上:「得蒙何娘子惠賜,祁某不勝感激,只是再留著恐怕不妥,這便物歸原主。」

  何婉蕙接過,打開一看,裡面整整齊齊放著七條長命縷,還有一隻繡著松鶴的香囊。

  他們定親後,她每年端陽都會打一條長命縷送給他,到如今總共七年。

  看著這些舊物,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熱血沖上頭,差點忍不住反悔,脫口而出說這親不退了。

  但只是一剎那,她便冷靜下來,若是此時心軟,便有無窮後患,何況只有退了親,她才能儘快與表兄雙宿雙棲。

  想起俊朗無儔的太子,她心中便湧出柔情蜜意,當即將蓋子合上,辭別了祁十二郎。

  一邁出祁十二郎的屋子,縈繞鼻端的藥味和死氣逐漸散去,她沐浴著冬日暖陽,只覺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鬆快輕盈,便如脫去一件滿是污泥的濕重袍子。

  祁十二郎望著斑斑的湘簾發了會兒怔,只覺心底茫茫,仿若雪原。他這樣活了幾年,除了苦便是痛,沒有半點生趣,於家人更是負累。

  只是每每看見那些長命縷,他便想著還有人在等他,不能辜負她的期望,無論如何也要試試再撐一日。

  如今卻是不必再撐下了,祁十二郎的身子一晃,便從坐榻上栽倒下去。

  婢女、僮僕大驚失色,七手八腳地將他扶起,祁十二郎低聲道:「無妨,無妨……」忽覺喉頭一甜,忍不住將方才飲下的藥汁吐了個乾淨,酸苦中夾雜著血腥氣,眾人唬得臉脫了色,將他抬到床上,便有人急去稟告夫人。

  祁十二郎歇息片刻,稍微緩過些,要了清茶漱口,又命僮僕打了水來盥洗。

  就在這時,祁三夫人聞訊趕來,見兒子這副模樣,只覺心都碎了,可元旦佳節,又不敢當著他的面落淚,便強自忍著:「十二郎,這是怎麼了?」

  祁十二郎搖搖頭:「兒子無礙。」

  祁三夫人想刨根問底,可究竟害怕觸動兒子心事,不敢再問,只若無其事地道:「別怕,大夫也說了,服這藥是會頭暈噁心,我兒很快便會痊癒,不會有事的。吐掉也不打緊,阿娘叫他們再煎去。」說到後來,也不知是安慰兒子還是安慰自己。

  祁十二郎搖搖頭:「阿娘,不必了,這藥停了吧。」

  祁三夫人大駭:「怎麼……可是這藥……這藥若是停了……」

  尚藥局的奉御曾斷言,若是停了這藥,不出三月他就會油盡燈枯,可是服了這藥,他成日懨懨欲睡,稍一坐立便頭暈目眩,且肚腹中絞痛不止,實在苦不堪言。

  祁十二郎道:「阿娘,兒子眼下這樣子,活著又有何益?請恕兒子不孝……」

  祁三夫人的眼淚奪眶而出。

  祁十二郎伸手握了握母親的手:「阿娘,我與何家娘子有緣無份,過了上元便將親事退了吧。」

  祁三夫人想說什麼,祁十二郎向她擺擺手:「是兒子的主意,她什麼也沒說,這麼拖著人家不厚道。」

  祁三夫人點點頭,哽咽道:「好,都依你……」

  祁十二郎又道:「還有一件事,求阿娘成全。兒子想回洛陽看看。」

  祁三夫人愕然道:「你在病中,怎可勞頓?」

  祁十二郎道:「長安到東都也不遠,在車中也是躺著,無礙的。」

  他頓了頓,接著道:「這幾日時常想起洛陽老宅園中牡丹,臨……臨走前能再看一眼,我便無憾了。」

  說罷一笑,依稀有當年風流少年的影子。

  祁三夫人點頭:「好,阿娘帶你回去……」話未說完,已然泣不成聲。

  說了兩句話,祁十二郎疲累不堪,很快便睡了過去。

  祁三夫人在床邊坐了會兒,替兒子掖了掖被角,站起身走到外面廊廡上,將兒子房中下人盡數叫到跟前:「方才何家娘子同小郎君說了什麼?」

  一個婢女答道:「回稟夫人,方才何家娘子一到,小郎君便即叫奴婢們退出房外,他們語聲又低,聽不清說了些什麼,只是……」

  祁三夫人道:「只是什麼?」

  婢女答道:「何家娘子出來時眼睛又紅又腫,想是一直在哭。」

  祁三夫人聞言臉一沉:「我知道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12-4 02:38 PM

第八十九章 決定

  晌午,尉遲越從權府返回甘露殿,張皇后和沈宜秋一見他凝重的臉色,便知權老尚書的病情多半十分棘手。

  太子果然道:「權老尚書突發卒中,經陶奉御及時施針,性命無虞,只是左側身子無法動彈,恐怕很難痊癒。」

  張皇后歎了口氣:「叫陶奉御辛苦些,無論如何全力救治。」

  尉遲越道:「是,兒子已讓陶奉御在權府留上三日,以防權公病情有變。」

  張皇后點點頭,傷感了一回,又道:「如此一來,議和使只能另選賢能了。」

  頓了頓道:「三郎心中可有人選?」

  尉遲越微微蹙眉道:「兒子一路上思前想後,能擔此大任者唯有盧公與恩師毛老將軍,然盧公熟諳內政,於軍國事務上略遜,且盧公為人圓融,行事多留餘地,與吐蕃人打交道,卻是一步也不能退的。」

  張皇后接口道:「至於毛老將軍,為人耿介,性子又急躁,恐怕說不上三句話就要兵鋒相向。」

  尉遲越無奈頷首:「母后所言甚是。」

  張皇后道:「可除了這兩位,餘者不是年資不夠,便是見識稍遜,再就是欠缺氣魄胸襟,難堪此任。」

  尉遲越看了一眼沈宜秋,答道:「因此兒子想自請出任議和使,前往涼州。」

  此言一出,不僅是張皇后,連沈宜秋都有些難以置信,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

  張皇后道:「正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本朝立國至今,從無太子離京的先例。你以一國儲君之身遠涉邊關,此舉甚為冒險。」

  太子道:「兒子知道。只是兒子思來想去,朝中無人比兒子更合適。兒子雖愚魯,文才武功皆無足取,但兒子對邊關及西域事務略知一二,若有棘手之事,也可立決。」

  張皇后沉吟半晌,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他熟知邊關事務,這幾年燕軍與吐蕃數度交手,皆是他做的決策,萬一事情身邊,他在場也可隨機應變。如此一想,滿朝文武無人比他更適合當這個議和使。

  「此事究竟過於異想天開,言官定不會輕易罷休,」張皇后苦笑,「你最好有個準備。」

  尉遲越道:「兒子知曉,故此特來求母后。」

  張皇后啞然失笑:「你啊你,竟來算計你母后!」

  張家手握北衙禁軍,是一大強援,只要得到張將軍的支持,他此去涼州便無後顧之憂。

  尉遲越道:「兒子懇請母后襄助,此行若是順利,我大燕可趁此機會取回安西四鎮,至少可保西北邊關數十年安寧。」

  張皇后睨他一眼:「你不開這個口,莫非我就不幫你?」

  尉遲越笑著作揖:「兒子謝過母后。」

  他看了眼沈宜秋,又道:「兒子打算取道靈州,順便檢閱朔方軍。」

  沈宜秋聽見「靈州」兩字,眼中隱隱現出渴望。

  尉遲越看在眼裡,笑著對張皇后道:「既已勞煩母后,兒子便再提個不情之請。」

  張皇后沒好氣道:「得寸進尺。」

  尉遲越看向沈宜秋:「阿沈,你想不想回靈州看看?若是想,便與我一同求母后恩典。」

  沈宜秋眼睛倏地一亮,她自然想去。

  靈州是她生於斯長於斯的故土,阿耶與阿娘長眠在賀蘭山下,若是能回去看一眼,她願意拿一切去換,然而入了宮,這一眼就成了妄想。

  沒想到如今這妄想竟似觸手可及,沈宜秋忍不住想點頭,可隨即便冷靜下來。

  此事不止異想天開,已是驚世駭俗,言官的唾沫星子得把東宮淹了,她搖搖頭道:「多謝殿下好意,不過此事於禮不合,且靈州去長安千里,妾也怕苦。」

  張皇后將她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知道她並非不想去,只是顧慮重重,這才故意這麼說,便狡黠地一笑:「什麼與禮不合,太子妃好端端的在甘露殿中替我侍疾,接連數月深居簡出。」

  沈宜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怔了半晌,方才輕聲問尉遲越:「當真可以?」

  尉遲越笑著牽她的袖子:「還不快與孤拜謝母后。」

  張皇后也笑了,眨眨眼道:「七娘哪裡都好,就是太老實。」

  沈宜秋仍是難以置信,恍然如在夢中,整個人懵懵懂懂的,跟著尉遲越下拜謝恩。

  張皇后見了她這模樣,不禁有些心疼,將她拉起來,柔聲道:「我也是在邊陲長大的,是皋蘭,真是做夢都想回去看看。」

  她說著,目光便飄忽起來,彷彿可以越過宮牆,越過城垣,一直抵達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我是去不成了,你替我去看看大漠和草原吧。」

  沈宜秋握著張皇后的手:「好。」

  張皇后轉過頭,佯裝咳嗽,偷偷掖了掖眼角。

  沈宜秋不免有些擔心:「妾只怕跟去會拖累殿下。」

  尉遲越沒好氣地道:「誰叫你習武總偷懶,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張皇后笑著揶揄道:「你一同去才好,免去三郎多少後顧之憂!」

  三人聊了幾句,母子兩人便開始旁若無人地談起西域的局勢,尉遲越全然沒有叫太子妃回避的意思,沈宜秋不覺聽得入了神,不知不覺半日過去,日頭已經偏西。

  尉遲越命黃門去傳膳,對嫡母道:「請母后見諒,今日用罷夕食,兒子還要去一趟邵侍郎府邸。邵侍郎不日便要前往洛陽,在他離京之前,兒子還需就轉運之事與他商討一下。」

  他轉過頭對沈宜秋道:「一去西北便是數月,你也去向舅父舅母道個別。」

  沈宜秋知道他去舅父家的確是有公事,但舅父初七啟程,在此之前哪一日去都行,他趕在今日去,其實是為了她。

  張皇后知道太子妃與舅家親近,邵安又是一心為公、才學卓著的能臣,連連點頭:「應該的。」便即催促他們儘快用膳,早些出門。

  尉遲越道:「不急,邵侍郎從驪山回京,這會兒恐怕還在路上。」

  兩人陪張皇后用了膳,便即登上馬車,出了蓬萊宮,向城南嘉會坊行去。

  其時坊門已經關閉,邵家人才用罷晚膳,一家人圍著大案飲茶,聽邵安繪聲繪色地講述元旦大朝會的見聞。

  就在這時,便聽外頭傳來叩門之聲。

  岳氏奇道:「這會兒怎麼還有人來?」

  邵芸道:「多半是坊中鄰里,給咱們送好吃的。」

  岳氏在女兒臉上重重地刮了一下:「吃吃吃!就知道吃!」

  兩個老僕腿腳不怎麼利索,邵澤便被母親支使著去應門。

  他打開門往外一看,登時唬了一跳,只見兩駕東宮的馬車停在門外,後頭跟著一隊隨從侍衛。

  尉遲越上回見識過邵家的院落,這回輕車簡從,只帶了十來個人,但也將邵府門前的小巷擠得水泄不通。

  邵澤自打入了宮中,時常伴在尉遲越左右,但見了太子仍舊有些緊張,此時突然見著他,腦海中一片空白,半晌才回過神來行禮:「僕……僕僕參見殿下,太子妃娘娘。」

  尉遲越與沈宜秋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便即向他拜年。

  太子道:「表兄不必見外,今日孤和宜秋走親訪友,只敘家人禮。」

  邵澤這時才冷靜下來,忙將他們迎入庭中。

  此時邵家餘人已聽到動靜,出來相迎,將兩人延入堂中。

  敘過溫涼,他們便圍著大方案坐下——邵安榮升侍郎,家中也未添置幾張食案茶床,仍舊是一張大案,既作食案又作茶案。

  不過比起皇帝那張東施效顰的紫檀大案,這張雜木案几卻親切得多,連滲進木頭裡的淺淺油漬都讓人心底蒸騰起一股懶洋洋的暖意。

  幾人圍著几案飲茶聊天,尉遲越忽然覺得這矮屋窄院比之華庭高軒,卻有一種別樣的煙火氣。

  甚至這甘願「匹夫匹婦」,看著有些懼內的邵家舅父,也令他有些許羨慕。

  他與太子妃總是隔著一層,雖說相敬如賓,到底少了幾分自在隨意,比如邵夫人方才在邵侍郎胳膊內側擰那一下,太子妃決計不會對他使出。

  邵侍郎雖然疼得齜牙咧嘴,但看他的神情卻似甘之如飴。

  尉遲越暗中打量著他們夫婦的舉止,只覺十分新鮮逗趣。

  幾人聊了一會兒,太子便提了西北之行。

  岳氏聽說沈宜秋也要去,既替她高興,又有些擔憂:「那麼遠的路,可要小心些。」

  沈宜秋道:「舅母別擔心,有禁軍精銳隨行的。」

  邵芸卻是興致勃勃:「啊呀,真巧,你們去西北,我們也要去洛陽。」

  邵夫人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什麼你們我們的,在殿下與娘娘面前沒個尊卑。」

  尉遲越道:「說了只敘家人禮,表姊這麼說並無不妥。」他近來表兄叫得既順口,也不在乎再多個表姊。

  邵芸得意道:「連殿下都這麼說,就阿娘你窮講究。」

  沈宜秋道:「舅母和表姊也一同去洛陽麼?」

  邵夫人苦惱道:「還不是叫她纏得受不住……」

  她瞪了邵芸一眼:「可不許妨礙你阿耶公幹。」

  邵芸道:「阿耶管阿耶公幹,我管我玩,哪裡就妨礙了,不過是搭邵侍郎的便車,托侍郎的福住一住驛館罷了。」

  眾人都笑起來,只有邵夫人愁眉苦臉:「這麼大個人,成日就知道玩,出門在外不比在家,可得規矩些,別叫人笑話你阿耶。」

  邵芸道:「阿耶阿娘且放寬心,到時候我扮作個小郎君,你們就說是親眷家的孩子。」

  邵夫人氣得牙根發癢:「瞎胡鬧!」

  沈宜秋卻好奇道:「阿姊真要扮作男子麼?」

  邵芸道:「可不是,難得出趟遠門,定要玩得盡興,我連衣裳鞋襪都預備好啦。」

  尉遲越目光落在沈宜秋臉上,若有所思道:「這倒是個好辦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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