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蓬萊客 -【菩珠】《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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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qin11 發表於 2020-12-2 03:47 PM

第 15 章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都尉府西庭燈火通明。
  
  酉時,太子一行人順利抵達入住。
  
  楊洪不善交際,但升到這個位置,門下自然會聚起屬官。其中有個他自己提拔的主錄記事的掾史是他同鄉,見多識廣,慮事周到,從前沒有門路,無用武之地,如今被提拔成都尉府屬官,自是盡心盡力。掾史勸楊洪說,如今和從前做候官的時候不一樣了,升到這個位置了,身為地方大員,絕不可再直來直往,必要的迎來送往之事,萬萬不可忽視。
  
  楊洪只是性情耿直而已,又不傻,何況自己是太子一手提拔起來的,怎敢怠慢?便叫掾史代自己安排接待之事。這個晚上,照官場的慣例,自是要設宴,但太子謁者卻早早地代太子拒絕了,道太子殿下向來以孝儉為上,讓楊洪不必為太子專門設宴,太子不會列席。又道如今河西局面逐漸平定,太子留在這裡,除了處置一些餘下的事,亦是在等皇叔秦王接小王子到來。得驛傳的消息,秦王已順利接到小王子入了玉門關,不日便可抵達郡城。不若待皇叔一行人至,到時再設宴為皇叔與小王子接風洗塵。
  
  楊洪這些天跟在太子身邊四處走動,本就親眼目睹太子禮賢下士,此刻聽謁者如此一番言語,更是肅然起敬,深為國有如此儲君感到欣慰,遂遵命。
  
  太子這一夜早早歇下無話,楊洪意外得閒,見還早,想到自己連日忙碌,菩珠搬來這裡多日了,竟還沒去看她,不知她近況如何,妻子是否還虧待於她,便尋了過去。
  
  菩珠道自己一切都好,章氏如今對她也好。
  
  楊洪這才放了心,又想到自己還欠她一大筆錢,訕訕解釋說,如今自己雖升了官,秩俸比二千石,也有人以道賀為名陸續送來過禮金,但他不取,也嚴令章氏不得私取,所以現在手頭還是有點緊,恐怕沒法這麼快還她錢,叫她不要著急,再過些時候,一定能還她。
  
  菩珠早就忘了那筆錢的事了。
  
  本來就是章氏的錢,對了,還有部分是李玄度給的,丟了也不心疼,何況是借楊洪救急?
  
  她搖頭:“楊阿叔你不說我都忘了。我不急,我手頭還有零用錢,日後等你寬裕了,再還也不遲。”
  
  楊洪點頭:“好,好,你若還缺什麼,或者哪裡有不方便的,儘管告訴我。”
  
  菩珠笑道:“我什麼都不缺。就是先前待在福祿鎮的時候,心裡天天想來郡城逛,如今來了這麼多天,也沒出去過。明日我想和阿姆一道出去逛一逛,阿叔覺得可否?”
  
  楊洪心想小淑女幼時何等富貴,這些年跟著自家也沒過上什麼好日子,必早就悶壞了,這邊郡城治安已經恢復,出去逛也沒什麼,點頭說:“好,你去便是,阿叔叫人給你備車。”
  
  第二天,菩珠帶著上次李玄度給的全部剩下的錢,直奔郡城南市,找了半天,終於在一間舊貨鋪裡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張琴。
  
  琴自然不是什麼名貴古琴,但材質是冰紋梧桐木,看著成色還是不錯的,當場掃弦試音色,鋪主恭維她:“小淑女必定家學淵源。如此琴技,和這古琴恰是相得益彰!”
  
  菩珠只笑了笑,問價錢。鋪主起初漫天要價,一番還價,最後以千錢成交,抱了回來。
  
  這把琴幾乎花光了她手頭所剩的全部的錢。但只要能達到目的,花再多也值。
  
  她做的第二件事是打發走侍女,藉口章氏那邊這幾日事情很多,怕她人手不夠忙不過來,所以把自己這邊的侍女借給她用。
  
  章氏確實感到西庭人手不夠,又開不了口管她要人,沒想到她自己主動借人,正求之不得,怎會拒絕。
  
  打發走侍女,跟前沒了別人,菩珠就到後面的園子裡摘了一大籃子現成的開得正盛的杏花,央求阿菊給自己做杏花頭油,做得越濃越好。
  
  阿菊心靈手巧,一直以來菩珠用的洗漱香藥就是她親手做的,何況頭油?只是小女君有一頭天生濃密而烏黑的秀髮,平時梳頭根本無需頭油,她也從來不用頭油,嫌它膩,不知今日怎會突然改了性子,要自己幫她做頭油?
  
  雖然鬧不懂,但小女君央求了,阿菊怎會不應?立刻動手熬煉鮮花,做好了放置一夜,到次日,待乳液沉澱,便得到了梳頭的頭油。
  
  菩珠聞了聞,甜蜜蜜,香噴噴,差點忍不住想咬一口,抹了點在頭髮上,特意站到杏花樹下試了試,效果令她非常滿意。
  
  計劃裡需要的東西準備好了,再拖下去,李承煜說不定就走了。
  
  她這個人做事,要麼不做,一旦考慮好了,就不會猶豫不決。
  
  次日到了傍晚,她根據前兩天留意到的李承煜回西庭的時間,估算他應該快回來了,便將琴搬到了園子的水池旁,對著水面彈奏古曲,曲名鳳凰台,言穆公女弄玉築台吹簫,引鳳成仙。
  
  李承煜其人,於政事雖然能力平平,但頗有才藝,好音律,喜搜集散軼古曲,其中這曲《鳳凰台》是他最愛。菩珠前世幼時本來就學過琴,後來雖荒廢,但為了迎合他的喜好,自又鑽研過一番琴技,雖然算不得精通,但一般技法和琴曲,難不倒她。
  
  尤其這曲《鳳凰台》,因為李承煜欣賞的緣故,上輩子她研究過無數遍,轉承啟合毫無瑕疵,更清楚太子賞曲的口味,現在重奏舊曲,駕輕就熟,很快上手。
  
  黃昏的園裡,暗香浮動,琴聲飄過水面,越過墻頭,隨風送到西庭,隱隱約約,聲韻悠遠。
  
  楊洪正陪著太子一行人歸府,入了西庭,聽到墻那邊傳來一陣琴聲,似是菩珠住處的方向。
  
  他對這個完全不懂,也沒多想,只以為菩珠如今得了閑,自己撫琴在玩,但發現走在前頭的太子腳步慢慢放緩,最後停了下來,便也跟著停步,等了一會兒,太子還是沒動,他有點糊塗,就看向太子謁者孫吉。
  
  孫吉是李承煜身邊的人,自然懂他,知他應是被那琴聲所擾,回頭問:“何人奏曲?太子既歸,當以靜為上。”
  
  楊洪忙道:“應當是我府中的一位故人之女。她不知曉太子歸來,我這就叫人去止琴聲,免得打擾太子清淨。”
  
  李承煜這時開口了:“甚好,此乃雅事,令她奏便是了,不許加以干擾。”
  
  太子道是雅事,甚好,自然也就沒人去阻攔了。
  
  他繼續邁步,朝前走去。
  
  曲調漸至高潮,就要攀上峰頂之時,不知為何戛然而止,就仿佛一口氣被什麼給卡住,上不去,停頓了片刻,這才繼續,但卻出現了一個誤調。
  
  非常小的誤調,尋常人根本就聽不出來,但卻逃不過李承煜的耳朵。
  
  他腳步再次微微一頓。
  
  曲隨之結束,餘音漸散,再無聲息。
  
  可惜了,這段彈奏,對曲子的詮釋極好,甚至可以說是李承煜這麼多年來聽過的最合他心意的詮釋了,卻因為這麼一個不該有的錯誤,如同白璧生瑕,令人遺憾。
  
  次日,李承煜如常,在傍晚時分回到西庭,又聽到隔墻傳來了相同的曲聲。和昨天一樣,也是到了那個關鍵的所在,出現相同誤調。
  
  第三天依然如此。
  
  到了第四天,這一天他有事,白天他人還在外面,就想著最近幾天傍晚時分隔墻必會傳來的琴聲。
  
  這支散軼已久的古曲,可以說,知道並欣賞的人並不多。在宮中,因為皇帝不喜聲色之事,更不喜太子與樂伎狎近,幾年前他就聽從了太傅郭朗的勸誡,再沒去碰絲竹音律之事,知道他喜歡這之古曲的人也是寥寥無幾。
  
  他記得楊洪那日提了一嘴,說操琴的女子是他的一位故人之女,當時他沒多問。
  
  現在他有點好奇,想看看在這種邊郡之地,什麼樣的女子,竟也會如此喜愛這支曲子。
  
  最重要的是,他必須糾正那操琴女的錯誤!
  
  《鳳凰台》是他最喜愛的一支古曲,他實在受不了別人一直這般誤奏下去,尤其還是高潮段落。
  
  這就好比寶物蒙塵,甚至不亞於暴殄天物。
  
  那操琴女今日不像前幾天,奏一遍就結束了。
  
  琴聲還在繼續。奏完一遍,停頓了片刻,又從頭開始,似在反覆練習。
  
  李承煜再也忍耐不住了。
  
  今晚都尉府設宴,但此刻,筵席時間還沒到,他正無事,便帶了個貼身服侍的宮人,邁步循著琴聲朝那堵墻走去,很快到了近前,發現有扇門可以過去,但上了鎖。
  
  這是謁者孫吉在他下榻此地前檢查時下令上的鎖,目的自然是為了保證他的安全。
  
  李承煜命人開鎖,繼續前行,很快,他看到前方一口水池邊的杏花樹下,坐了那個正在撫琴的女子。她一身杏色衣裙,背影窈窕,長髮烏黑,梳少女樣式,正聚精會神地撫著琴,絲毫沒有覺察到自己的到來。
  
  菩珠早就察覺,李承煜終於忍不住,還是過來了,卻沒回頭,繼續奏著曲子,快要奏到她故意誤奏的部分時,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敲擊發出的節拍之聲。
  
  她停住,慢慢地轉過臉,望向那發出節拍聲的方向。
  
  自己前世的丈夫立在那扇門前,手中執了一根他不知從何處折來的樹枝,照著曲調節拍,叩擊近旁的一株樹幹,發出卜卜的節奏之聲。
  
  這小女郎轉過臉的時候,李承煜只覺自己眼前驀然一亮,正在打的節拍遲緩了下,最後頓住。
  
  他三年前曾納過太子妃,太子妃一年後染病死了,如今雖還沒有再續納,但見慣了濃妝臉的宮裝美人。
  
  這小女郎卻不一樣,方十五六歲的模樣,膚光若雪,櫻脣桃腮,一身杏衫,坐在花樹之下,容顏鮮好得像是花神方從花蕊之中走了出來似的,叫太子忽然就想到了一句話。
  
  明眸含春水,桃腮笑春風。
  
  恐脂粉污了顏色,說的就是眼前這樣的容顏吧?
  
  只不過此刻,這小女郎望向自己,臉上露出訝色,遲疑了下,方輕聲問:“你是誰?怎會來我這裡?”
  
  “大膽!太子殿下在此,還不前來拜見?”
  
  跟在身後的宮人斥道。
  
  小女郎仿佛嚇了一跳,望了他一眼,慌忙就要下跪。
  
  李承煜也回過了神,丟掉手中樹枝,快步朝她走來,臉上露出笑容:“快平身,不必多禮!這幾日應當是你在此奏這古曲吧?”
  
  菩珠點頭:“是,此曲名為鳳凰台,乃我幼時家人請琴師所教,亦是我最喜愛的古曲,可惜散軼已久,我小時候就笨,如今沒有名師指教,更是奏不好,極是苦惱……”
  
  她的兩道秀眉微微蹙起,神色懊惱,忽然仿佛想起了什麼,看著太子,面露惶恐之色:“是不是我擾了殿下的清淨?是我疏忽了,殿下恕罪!”
  
  李承煜微笑,用溫柔的語調說:“你不用怕我,你奏得極好。就只有一處略微有些不妥。你來……”
  
  他走到那張琴前,坐了下去,朝她招了招手,隨即輕捻琴弦,將她這幾日一直誤奏的那段,親自奏了一遍。
  
  菩珠凝神聽完,睜大了一雙眼眸子:“原來竟是如此!難怪!從前我每次奏到這段,總有無力之感。原來一直是我誤奏了!多謝殿下今日指教!我記住了!”
  
  她的雙眸亮晶晶的,神色欣喜,望向太子的眼神裡,更是充滿了崇拜之色。
  
  李承煜心情極是愉悅,笑道:“此曲如你方才所言散軼已久,你是幼年學的,如今能奏到如此境界,已實屬不易,不必妄自菲薄。”
  
  “多謝殿下勉勵!我能試一試嗎,照殿下方才所教?”她小心翼翼地問。
  
  李承煜頷首,立刻從位子上起了身,站在一旁。
  
  菩珠坐了回去,微微攏袖,露出兩隻玉腕,指輕輕勾於弦上,試著撥了撥,正要照著李承煜方才教的開始彈奏,這時,一隻蜜蜂被她抹在髮髻上的髮油吸引了,嗡嗡嗡地朝她飛了過來。
  
  她花容失色,嬌聲喊了句“殿下”,隨即躲閃著蜜蜂,顯得十分害怕。
  
  照菩珠原來的設計,若是髮油能成功地招到蜜蜂,那就裝作害怕被蟄,尋求李承煜的幫助。看具體的情況,到時候,甚至可以裝作無意地躲到他的懷裡,借此迅速拉近兩個人的距離。
  
  看起來她的計劃是沒問題的。
  
  因為李承煜已經在保護她了。
  
  他口中安慰著,讓她不要害怕,人迅速地靠了過來,替她擋住,又舉起手驅趕蜜蜂。
  
  菩珠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就在她準備伺機躲入自己前世丈夫懷裡的時候,突然,她的身後伸過來兩隻肉手,“啪”的一聲,搶在了李承煜的前頭,一下就將那只可憐的誤飛過來的蜜蜂給打扁了。
  
  這意外,實在太過突然了。
  
  菩珠一愣,扭臉,吃驚地對上了一張得意洋洋的男童的臉。
  
  這男童卷髮藍眼,她印象深刻,可不就是前世見過的金熹大長公主的小王子阿勢必懷衛?
  
  他是什麼時候到郡城的?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菩珠心中頓時閃現過無數個疑問。
  
  但所有的疑問,都敵不過一個最大的疑問。
  
  此前她思索過後,推測李玄度這次西出玉門,極有可能就是為了接小王子,因為前世記得他好像是和小王子一道抵的京都。
  
  現在小王子突然這樣冒了出來,那麼李玄度是不是也和懷衛一起到了?
  
  這個念頭讓她一下變得緊張起來,她飛快地抬起眼,看了一眼那扇門的方向,視線一下就定住了。
  
  李玄度果然已經到了!他不止到了,現在人竟站在那扇門邊,正看著這邊!
  
  菩珠感到自己望向他和他目光相撞之時,他的眼神裡充滿了譏嘲,就仿佛已經把她看透了。
  
  其實這全是菩珠自己的想象,事實是,李玄度面無表情地盯了她一眼,如此而已。
  
  但對於菩珠而言,這就是個巨大的打擊。她好似被人猛地擊了一個悶棍,看到這個人的時候,胸間的一口氣都岔了一下。
  
  她這是什麼運氣?為什麼,每次都會遇到這個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lqin11 發表於 2020-12-2 03:48 PM

第 16 章

  孝昌皇帝天性板正,不喜聲色絲竹之屬,連累得明宗朝四十年養留下來的一大班子太樂丞樂工都被裁得只剩不到一半,人數僅僅只留祭祀、慶典或是國宴的樂舞之用。皇帝更不希望太子沉迷靡靡之音玩物喪志。李承煜乖,聽他太傅太常令郭朗的話,這幾年便克制慾望,強令自己不碰這些,私底下最多只在東宮女眷操琴吹簫之時下場充當指導,權當過個癮罷了。
  
  而人之天性喜好卻是難以改變。
  
  所以菩珠斷定,奏他最欣賞的鳳凰台曲,就是吸引他注意力的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式,若再故意於拂弦時掃錯關鍵曲部,一天不行,那就兩天,兩天不夠,三天之後,必會勾得他心癢難耐按捺不住現身相見。
  
  步步都在她的預料之中,連蜂兒這種無知小蟲也是如此湊趣,在最恰當的時刻翩然而至助力於她,眼看她就能順利實現自己先前定下的初步小目標了,誰知憑空出現如此一個意外轉折。
  
  菩珠睜大眼睛,和那個兀自遠遠負手而立冷眼望著自己的人四目相對著,心裡又羞又憤,桃花腮都唰地一下漲成了豬肝紅的顏色。
  
  “看看看看!是我打死的!”
  
  耳邊傳來小王子得意的嚷聲,菩珠打了個激靈,頓時回過神,知自己失態了。
  
  這是在幹什麼?不過一個小小意外而已,怎能在這人的眼皮子底下如此失態?這豈不是坐實了自己在心虛?
  
  連這一點都過不去,還談什麼日後?
  
  她立刻收回目光,轉過頭。
  
  小王子正在向她晃著肉手,展示那隻已慘死在他手下的蜜蜂,滿臉邀功之色。
  
  菩珠掩飾地撫了撫鬢髮,低聲道謝,倒也正合她此刻應當有的驚魂未定之態。
  
  小王子跟著秦王李玄度是今日到的郡城,太子親自出城迎回來的。
  
  這邊春池花樹,美人如玉,他卻突然這樣蹦出來,擾了自己和這初識的小女郎撫琴論樂,太子心中頗覺掃興,但對著這個論輩分是自己小叔叔的頑童,卻也不好表露,秉了順著他哄便不會錯的原則,笑吟吟地道:“竟是懷衛!你怎來了這裡?”
  
  懷衛瞥了眼面前這個方才幸得自己大力拯救才免於蜂蟄之苦的女郎,咳了一聲,神色轉為莊嚴:“豈可無禮!難道太子不應當叫我小叔叔?”
  
  李承煜怎肯叫如此一個塞外來的黃口小兒為叔叔,尤其還當著這小女郎的面,打著哈哈:“楊都尉今夜設宴為你接風,我看時辰也差不多了,你來了這裡,可告知過皇叔?當心他尋不到你著急!”
  
  懷衛撇了撇嘴,示意他看自己的身後,嘴裡嘟囔著:“一步路也不許我一個人走!撒個尿都要在我後頭盯著!早知如此,我還不如待在銀月城裡好玩呢……”
  
  太子這才看到李玄度,微微一怔。
  
  他的這位皇叔,比自己只早生了三四年而已。
  
  八年之前,當十六歲的秦王在京都踏馬天街恣意作少年遊時,太子還只是晉王府裡一個不為人注意的普通的未成年皇孫。
  
  對這位人生跌宕大起大落,直到如今在背後還被人詬病逼宮謀逆犯下死罪卻因了命好得到了皇祖赦罪的皇叔,太子李承煜的感情十分複雜。
  
  李玄度在獲罪前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一直都是李承煜仰望並且崇拜的人物。
  
  十六歲就能擔任北衙禁軍鷹揚衛的將軍,沒有真本事,哪怕貴為皇子,也不可能號令得動那一群堪稱精英裡的精英將士。
  
  他不但坐穩了位子,當日,僅僅憑了一面如他親臨的令牌,人都沒有露面,竟能叫最忠於皇帝的親兵也背叛了皇帝。
  
  需要何等的個人魅力,才能做的到這一點?
  
  於公如此,於私,少年皇叔也很照顧他們這些皇孫們,常帶著他們到太苑,親自教他們騎馬、射箭。皇祖父給他的各種賞賜和稀罕寶貝,也經常會在第二天就轉到他們這些皇孫的手中。
  
  李承煜記得他對自己尤其照顧。那時在諸多皇孫裡,自己雖然年長,但因為從小就懼怕管教嚴厲的父親晉王,性格內向而軟弱,有時甚至會被年紀比自己小的楚王府皇孫欺負。記得有一次,恰好被他遇到,他還幫自己教訓了楚王府的皇孫。
  
  那時候,這位鮮衣怒馬的少年皇叔在他的眼裡,是猶如神祗一般的存在。
  
  自然了,都是過往了。
  
  雖然即便到了現在,李承煜有時回憶當年他帶自己到太苑射獵麋鹿的日子,還是覺得有些懷念,但也僅此而已,現在更多的,心中只是剩下了遺憾和戒備。
  
  自己已經不是從前的自己,這位皇叔,也早不是他從前那位少年皇叔了。
  
  從他變成野心家,事實背叛皇祖父的那一天開始,太子就知道,自己的偶像是倒塌了。
  
  李承煜一頓,臉上很快露出笑容,走過去叫了聲“四皇叔”,語氣恭敬。
  
  “您何時也來了這裡?”
  
  李玄度含笑,朝面前這個小時候常跟在自己後面跑的侄兒點了點頭:“方才轉個身便不見了懷衛,我怕他闖禍,找了過來。”
  
  李承煜已經聽說了小王子在玉門關外險些遇刺的事。劉崇一黨雖被剿滅,但保不齊哪裡還有漏網之魚或者同黨,李玄度為保證小王子的安全,和他同吃同睡,不讓他離開視線半步。
  
  都尉府的地方不小,也非熟悉的地盤,難怪他不放心找了過來,便順著他說:“有皇叔您保護小王子,我們便放心了。”
  
  李玄度眼睛看著前方圍在那個菩家女兒身邊打轉的懷衛,問:“太子可想好了,哪日動身啟程?”
  
  李承煜的這趟差事已經結束了,計劃是等他們到了便一起回,現在他們人來了,動身日期應該就在這一兩日內了。
  
  但他忽然生出了意猶未盡之感。
  
  他扭頭,瞥了眼那道杏色倩影,遲疑了下,道:“皇叔與懷衛一路奔波辛勞,既到了這裡,何不多休息兩日?等養足精神再一併回京都,應也不至於耽誤太皇太后大壽。皇叔意下如何?”
  
  李玄度早將侄兒回首顧盼的樣子收入眼中,沒說什麼,只笑了笑:“皇祖母極想見到懷衛的面,說日思夜想也不為過,我想早些動身。你最好也一起走。”
  
  他頓了一頓。“若實在不方便,也可自行決定歸期,我明日帶懷衛先行上路。”
  
  李承煜沒做聲,只又轉頭望那道身影。
  
  李玄度微微眯了眯眼,轉臉朝懷衛喚道:“走了!”語調平平。
  
  菩珠沒回頭,不知道李玄度此刻的表情如何,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他這聽起來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裡似乎隱隱含了一絲怒意。
  
  她急忙低聲催促小王子:“他叫你了,你回去吧!”
  
  小王子卻不走。
  
  遇到李玄度前,他天天被困在駝背上的小籠子裡。遇到李玄度後,天天困在小籠子裡不算,最慘的是,連如廁的隱私也失了去。他實是鬱悶,方才被這琴聲吸引,趁著李玄度不備循聲偷偷溜了過來,居然叫他遇到了這麼好看的一個小女郎,一心只想她陪著自己玩,怎麼肯就這麼走?
  
  “我叫阿勢必,我娘親給我起了另個名字叫懷衛。你叫什麼名字?”
  
  小王子的胖手托著自己的雙下巴,人趴在琴頭上,腦袋親親熱熱地拱了過來,和小女郎說著悄悄話。
  
  菩珠現在卻哪來的心思哄小娃娃。她感到自己心神不寧。
  
  太倒霉了。
  
  居然把李玄度招了過來。既然這樣,再待在這裡非但無益,反而恐怕要壞事情。
  
  罷了,他們不走,那就由她先走,把這個對她不利的場子給了結了,別的再另行考慮。
  
  她很快穩住了神,站了起來,正要轉身告辭,沒想到這個時候,抹在頭髮上的杏花油又招來了蜜蜂,而且不止一隻,一下竟飛來了三隻,在她頭上嗡嗡嗡嗡地盤旋個不停。
  
  菩珠其實不怕小蟲。獲罪發邊了這麼多年,連地蟲和蟑螂都見慣不怪了,何況區區幾隻蜜蜂。
  
  但是四隻眼睛現在就在她的身後盯著。
  
  剛才來了一隻蜜蜂,她都嚇得花容失色需要太子保護了,現在一下來了三隻,怎麼辦?
  
  她一時騎虎難下,幸好,阿勢必懷衛馬上就湊了上來,興奮地嚷了起來:“別動!我來幫你!”
  
  剛才她是坐在石凳上的,現在站了起來,懷衛的個頭就有點不夠用了,一邊讓她不要動,一邊使勁地往上跳,伸手幫她拍蜜蜂。
  
  菩珠哭笑不得,心想這樣也好,正要順勢坐回去讓小王子幫自己解決這個尷尬的問題,忽然,小王子跳起來落下時,腳底在泥土裡一滑,身體失了平衡,往後極速地退了幾步,竟退到池邊,因為地勢下傾,繼而往後仰去。
  
  “啊——啊——啊——啊——”
  
  他嘴裡喊著,甩著兩隻胳膊不停地掄圈,試圖用這個法子自救好挽回身體平衡,但情狀不妙,眼看就要掉進身後的水池裡了。
  
  菩珠大驚。
  
  最近入春,雨水漸多,接連幾天晚上都下了雨。昨夜也剛下過一場雨,池水滿漲。
  
  真的,這輩子有她必定遲早要除去的人,但也有兩個人,是萬萬不能出事的。
  
  這兩人,一個是姜毅,另一個就是小王子了。
  
  大長公主的大王子是後來患急症死的,命數恐怕難以改變。而如他這種因意外而死的,現在已經證明完全可以改變。
  
  她這輩子還要靠小王子繼承王位,助大長公主穩固西域局面。
  
  要是因為自己的緣故,令他比前世還提早出了事,有個三長兩短……
  
  菩珠想都沒想,朝著小王子拼命奔去,伸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力氣,可算把他給拽了回來。
  
  小王子是保持住平衡沒事了,但菩珠自己卻再次倒霉了。
  
  她低估了阿勢必懷衛小王子的體重,在用盡全力把他已經後仰的身體給拽了回來之後,胳膊一鬆,自己竟失了平衡,且水邊的泥土又很鬆軟,腳下一滑,“噗通”一聲,人一頭栽進了水裡。
  
  菩珠是隻旱鴨子,不通水性,掉下水的一剎那,便似秤砣直接沉了下去,只覺下面空盪盪的,根本立不住腳。
  
  池水迅速沒頂,她想呼救,剛張口,水就灌進了她的口鼻,她在水下嗆了起來,驚恐不已,閉著眼睛只剩胡亂掙扎。
  
  小王子瞪大眼睛看著她被池水迅速沒頂了,這才回過神,在岸上跳腳:“不好了!不好了!淹死人了!”
  
  方才小王子搖搖晃晃要掉下水時,那頭正在說話的那對叔侄便已衝了過來,等衝到了面前,小王子安然無恙,換成是她掉下了水。
  
  李玄度衝在前,迅速到了岸邊,彎腰伸手,正要抓住那隻露在水面上的胡亂舞動的小手,說時遲那時快,李承煜也趕到了,伸出手,一把攥住,一個發力,便將她從水裡拖了出來。
  
  李玄度那伸了出去的手在水面上一頓,隨即收了回來,緩緩站直身體,看著小王子嘴裡一驚一乍地嚷著幫李承煜把她拉上了岸。
  
  她不停咳嗽,全身都濕透了,衣裙走了樣,緊緊地貼在玲瓏的身子上,脖頸和一側半邊的肩膀都露了出來,糾纏著濕漉漉的長髮。
  
  雪白的肩膀,烏黑的長髮,攝人眼目,不能直視。
  
  李玄度自然沒興趣看,偏了下臉,卻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小老弟懷衛兩隻眼睛比方才瞪得更大,直勾勾地看個不停,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正要過去將他腦袋扭個方向,太子已迅速除下他身上的外衣,替她妥帖地將身子裹住,待她咳完,吐出幾口飄著綠藻和浮萍的污水,問道:“你還好吧?你沒事吧?”眼中滿是擔憂之色。
  
  她白著臉,濕漉漉的眼睫毛輕輕顫抖,有氣沒力地搖了搖頭,掙扎著要起來向太子跪謝救命之恩。
  
  太子心痛不已,掉頭衝著宮人喊了一聲,讓立刻去請郎中來,自己便將她從地上一把抱了起來,疾步而去。
  
  李玄度和小王子站在水邊,看著太子抱著她去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那扇門後,半晌,李玄度低頭,懷衛仰頭,兩人對望了一眼。
  
  “四兄,方才你為何不救她,不抱她?我若是大人,必不會讓我侄兒白白得了這個機會。”小王子悠悠地道,語氣幽怨。
  
  李玄度恍若未聞。
  
  “走了。下回再亂跑惹禍,我必不輕饒!”
  
  他冷冷地道,邁步而去。
  
  懷衛縮了縮脖子,忙跟了上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0-12-3 04:06 PM

第 17 章

  出了這麼一個意外,都尉府晚上的接風宴也給攪了,太子無心宴席。但這迎的是代表了西狄王的正使一行人,不能隨意取消,故他人雖列席,卻是心神不定,坐下去沒多久,以更衣為藉口,暫時離席而去。
  
  他心裡記掛那位女子,不想打發宮人去問,親自趕到她住的地方。正好郎中剛看完病,阿菊送人出來。李承煜便攔住詢問情況,得知並無大礙,小淑女只是受了驚嚇,郎中已開了副安神定心的藥,這才放下些心。
  
  他吩咐阿菊好生照顧小淑女,不可大意,讓她有事儘管來找自己,叮囑完了,這才轉了回去,歸座後,回味起黃昏花樹那小淑女緩緩回首望向自己的一幕,頗覺驚艷。聽她以琴聲詮釋鳳凰台曲,雖有誤,但只要自己略微加以點撥,日後必定是位難得的知音。又想她落水後被自己所救抱著回來時,她應當是嚇壞了,縮在自己懷裡,猶如小鳥依人,實在可憐,又是可愛。一陣胡思亂想,頻頻走神,以致西狄使者為了套近乎讓譯者向他詢問京都的風土人情都沒聽到,還是被坐他身畔的謁者孫吉暗暗扯了一下衣袖,這才回過神,應對了過去。
  
  李玄度看了侄兒一眼,知他方才必是去看那個菩家女兒了。
  
  這時使者轉向他,問明日何時動身。
  
  李玄度命譯者通傳,巳時動身,到時候,路上所需的補給都將準備妥當,問他是否還有另外所需。
  
  這使者在路上被小王子折磨得不輕,現在好不容易來了個能治他的人,李玄度說什麼就是什麼,他無所不應,立刻點頭稱是,道自己也無另外所需。
  
  李玄度便問太子,明日是否同行。
  
  李承煜一時間想不出留下來的藉口,謁者孫吉又在旁邊看著他,他只好勉強點頭,道一併上路。
  
  李玄度一笑:“那便如此說定了。”
  
  明早要動身,各自都有隨行,需要收拾的隨身物不少,眾人也都差不多盡了興,酒宴也就隨之結束。
  
  楊洪安排人送使者等人回驛置歇息,又送太子回西庭,走了幾步,太子屏退了左右,命他上前與自己同行,一邊走,一邊閒談笑道:“孤這些日住這裡,叨擾楊都尉了。”
  
  楊洪忙道:“怎敢當太子殿下如此之言?楊洪能有今日,全賴殿下賞識和提拔,粉身碎骨,也不足以報效朝廷之恩!”
  
  李承煜勉勵他兩句,話題一轉,低聲道:“孤記得前幾日你曾提過一句,你府中有位故人之女。她是何方人氏?為何一直被你收留在家?”
  
  他一頓。
  
  “今日若非她出手救了小王子,落水之人怕便是小王子了。孤甚是感激,欲給她賞賜。”
  
  楊洪遲疑了。
  
  菩家女兒傍晚在園裡為救小王子落水一事,他已經聽章氏說了,剛才心裡有點牽掛,正想送完人再去問問情況,沒想到太子突然向自己打聽起了她的來歷。
  
  六年前,承今上大赦天下之恩,菩家女兒早已不是罪身了,但她祖父當年的罪名太過敏感,自己也不知道太子對菩家的態度到底如何,若是貿然說了出來,萬一給小女君招來不利,那便是自己的罪了。
  
  楊洪不想說,就含含糊糊地搪塞了一句,說是一個從前對自己有恩的故人之女,因家中變故,她無所依靠,自己收留了她。
  
  李承煜是個聰明的人,怎麼聽不出來楊洪在敷衍自己,有些不悅,停下腳步皺眉道:“孤不過是出於關心這才過問。她到底何方人氏,你為何遮遮掩掩?”說完朝前大步走去。
  
  楊洪知太子不高興了。
  
  菩家女兒的身份也不是什麼秘密,在自家這麼多年了,太子若存了心,派個人去福祿鎮隨便一問就知道了,自己瞞也是沒用。
  
  他遲疑了下,忙快步追上,大著膽子試探道:“殿下,小臣斗膽問一句,宣寧三十九年因大案獲罪的菩公,殿下如何看待?”
  
  李承煜一怔,看了他一眼,說:“國之乾臣,天下文宗,老了卻糊塗,隨梁太子謀大逆之事,身敗名裂,可惜了。”
  
  楊洪聽他語氣無深惡痛絕之意,猶豫了下,終於道:“她姓菩,正是菩公孫女,當年獲罪發邊時還小,因其父對小臣有恩,故小臣不自量力收留了她。”
  
  李承煜吃了一驚,停步:“你說什麼?她是菩猷之的孫女?”
  
  楊洪垂首:“正是。小臣方才所言,字字是真。小淑女充邊之時,年方八歲,身世堪憐,性情亦佳,相識者無不言其好。她今日救了小王子,也是回報朝廷當年的大赦之恩。”
  
  楊洪終究還是擔心太子會因她祖父罪而遷怒於她,暗暗用話提醒,菩家小淑女不但人品無瑕,更是無罪之身,說完偷偷看太子。
  
  年輕的太子殿下定立原地,一動不動,也不知在想什麼。
  
  楊洪等了片刻,正想再試探太子口風,見他突然像是回過神來,道:“我知曉了,你退下吧,不必送了。”
  
  楊洪喏聲,感覺太子不像要對菩家女兒不利,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將要戌時末了,小王子還在菩珠那裡眉開眼笑地吃著各種在銀月城和前些天路上吃不到的細點,阿菊做的核桃糕、棗糕、還有一盤杏花糕,吃得不亦樂乎。跟他來的隨從等在外面,已是催了好幾次,他置若罔聞。
  
  菩珠心裡有點不安。一是擔心他吃得太多晚上積食,二是不想憑空又得罪李玄度,見他終於吃完了手裡的一塊花糕,打了個飽嗝,伸手又要去拿,趕緊擋住,拿手帕替他擦了擦沾著糕點屑的嘴角,哄他回去。
  
  小王子眼睛盯著糕點,使勁搖頭:“我不回去!我不想和四兄睡!天天要我洗腳!煩死我了!晚上我睡你這裡好不好?”
  
  在自己沒到一定的位置之前,菩珠不想也不能得罪任何一個人,其中自然包括這個陰險皇叔李玄度。
  
  她哄:“你四兄是個好人,頂好頂好的人。你這麼說他,他知道了會傷心的。”
  
  睜眼說瞎話,菩珠自己都覺著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小王子哈哈地笑:“他才不會傷心,他對我又不好!不像你,今天你剛認識我就救了我。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菩珠正色道:“我一見你就覺投緣,好似我們以前在哪裡見過一樣。你有危險,我自然要救你。”
  
  小王子詫異地睜大眼睛:“真的?”
  
  “真的,我們有緣分!”菩珠用力地點頭,“你明日還要動身上路,再說這麼晚了,我怕你再吃下去會吃壞肚子,不如回去睡覺,好不好?”
  
  小王子還是不大樂意,這時阿菊走了進來,笑著指了指外面,外頭跟著就傳來葉霄的聲音:“王子殿下,秦王殿下命我來接你回去休息了!”
  
  小王子有點怕這個臉上帶刀疤的人,知道自己是挨不過了,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又打了個飽嗝,從坐的地方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阿菊做完頭油後,摘的杏花還有點剩,丟了可惜,菩珠就將剩下的花瓣風乾,自己試著做了這花糕,做出來清甜可口,見小王子愛吃,就另取了塊乾淨的手帕把剩下的全都包了給他,笑道:“這是我自己做的,你帶去,明天路上吃。”
  
  “王子殿下!”
  
  葉霄的催促聲又響了起來。
  
  小王子接過糕點,無可奈何地走了。
  
  李玄度坐在燈下,手握一冊黃卷,頭也不抬地道:“洗!”
  
  小王子老老實實地哦了一聲,走到床邊,回頭偷偷瞄了一眼,見他背對著自己,趕緊把藏衣服裡帶進來的糕點壓到自己的枕下,預備半夜偷吃,藏好了,這才跟著侍女出去洗漱,洗完回來爬上床,不放心,伸手又摸了摸,慘叫:“我的花糕!”
  
  糕點已經飛到了桌上。小王子嚷道:“不許你趁我睡著偷吃!這是她親手做的花糕,她給我的!”
  
  李玄度自然知道懷衛今晚去了哪裡,口中的那個「她」又是誰,哼了一聲:“明天你帶路上吃!”
  
  小王子噘了噘嘴,躺了下去。
  
  李玄度就著燈火再讀片刻的道家經,聽到身後懷衛在床上翻來覆去發出的聲音,怕燈亮著影響了他,便吹了燈火也上床躺了下去。
  
  他閉目,靜靜地調著呼吸,排空雜念。
  
  這是他從前在靜心經裡習來的呼吸之法,能助入眠。
  
  一個少年,被流放在了守陵的萬壽觀裡,一千多個如死一般寂寞的日日夜夜,陪伴少年的只有一盞青燈,一室黃卷,一隻孤影,以及這一冊偶從黃卷裡抽出的靜心經。
  
  “四兄,你都這麼老了,為何還是不納王妃?”
  
  李玄度緩緩地滑入了那片他潛意識中其實並不如何願意回想的模模糊糊的記憶泥潭裡,朦朧之中,正因無法自拔感到痛苦之際,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幽幽的話語之聲。
  
  他悚然而醒,心跳飛快,意識到自己正身在河西郡城宣威都尉府西庭某間屋的床上,繃緊的身體隨之一鬆,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沒有作聲。
  
  “我知道你以前的事。我猜京都之中,必是沒有哪個女子願意做你王妃,要是隨你一道去守陵,豈不糟糕?”
  
  那頑童在夜色中嘻嘻一笑,語氣幸災樂禍。
  
  “對了,四兄你不會是到了現在還是雛兒吧?! ”
  
  懷衛這回抱著肚子哈哈狂笑,仿佛這是世上最可笑的事,一邊笑,一邊飛快地往床裡面滾了過去,怕他要對自己施加報復。
  
  李玄度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好睡覺了,明日還需早起。”
  
  懷衛卻半點兒也不睏。就在片刻之前,他在被窩下決定了一件重大的事情,方才說的話,不過是個引子而已,當下宣布:“我要納她做我的王妃!就是今日撫琴的淑女!本來我只打算和她玩一下的,但方才,我決定了!”
  
  李玄度忍不住咳了起來:“你胡說什麼?”
  
  “我是說真的!我父王兄弟的一個兒子,十歲就娶了妻子!我也快十歲了!雖然她瘦巴巴無甚肉,抱起來肯定還不如抱小羊舒服,但我不在乎。等她做了我王妃,我天天給她吃好東西,我會把她餵胖,讓她陪我一起玩,我們再一起抱著小羊睡覺!”
  
  “她今天為了救我,自己險些淹死了,我得報答她!”
  
  李玄度將那菩家女兒傍晚落水上岸的濕身一幕從腦海裡驅逐出去,哼了一聲:“要是沒記錯,我也曾捨身救過你,怎就不見你感激我?”
  
  “你我是兄弟,你不救我誰救我?再說了,我要是出了事,你怎麼向外祖母還有我娘親交待?”懷衛的語氣聽起來是理所當然。
  
  李玄度一時無語,頓了一頓,語氣變得嚴肅了起來:“別再胡說八道!睡覺!”
  
  畫面實在美好,懷衛越想越是興奮,從床上一骨碌爬了起來。
  
  “我說的是真的!等我到了京都,我就去求外祖母,讓她做我王妃!”
  
  李玄度下了床,重新點亮燈,把燈台端到床頭,照了照自己小老弟的臉,盯著他:
  
  “晚上她是不是和你說什麼了?是她說要做你王妃?”
  
  “沒有,是我方才突然想到的,我要她做我王妃!四兄你幫幫我吧,可不能叫我的侄兒仗著他是太子搶走了她!”
  
  李玄度沉默了片刻,腦海裡浮現出那夜在福祿驛置她與那少年深夜私會的一幕,今日又勾引了侄兒李承煜。最不能忍的,是連區區小兒她都不放過!
  
  他冷冷地道:“她不是好人。往後你要是敢再說一句娶她做王妃的話,我就殺了她。”
  
  懷衛嚇了一跳,生氣地嚷了起來:“你敢?”
  
  李玄度冷笑:“你不是說知道我以前的事嗎?我都敢謀反,殺區區一個女子而已,算得了什麼!”
  
  懷衛被他凶狠的眼神給嚇住了,方才生出的十歲納妃的雄心壯志頓時煙消雲散,再也不敢吭聲。
  
  “給我睡覺!”
  
  懷衛扁著嘴,委委屈屈地躺了回去。
  
  李玄度緩緩地吁出一口氣,正要熄燈,葉霄來了。
  
  “殿下,方才太子派人傳了個口信,道他突然想起來還有別的事情,明日先不回京都了,請殿下與小王子先行啟程,太子待事畢後,一定趕上。”
  
  李玄度皺了皺眉,但道了聲知道了。
  
  剛剛被他強行按回到枕上的懷衛還在徒勞地反抗:“他不走,我也不走。她今天嗆了好多水,晚上說話,喉嚨都啞了!萬一我走了,她死了怎麼辦?”
  
  “死了便死了。”
  
  李玄度無情,冷冷地應了一句,一口吹滅了燈。
  
  黑暗中,李玄度閉目,聽著懷衛在自己裡側唉聲嘆氣翻來覆去又折騰了片刻,大約睏意終於襲來,沉沉地睡了過去,被衾卻也已被他給踢開,肚子露在了外面。
  
  李玄度替他蓋回被,掖好被角,藉著夜色,看著熟睡中的懷衛,片刻之後,翻身下床,徑直開門走了出去,命人將葉霄喚來。
  
  葉霄方回屋睡下還沒片刻,剛睡著,被告知秦王召喚,以為出了什麼急事,一凜,睡意全無,忙奔了出去。
  
  月影蕭疏,庭院裡一道身影立在走廊的台階之上,正是秦王。
  
  葉霄幾步奔到階下,問何事。
  
  李玄度道:“上次在福祿鎮,我命你傳話給那菩氏,話你可帶到了?”
  
  葉霄早忘了那事,更沒想到主上深夜不眠突然召自己,問的竟然是這種事,呃了一聲:“……稟殿下,當時便已傳了。”
  
  “她當時如何回應?”
  
  葉霄費力思索了一番,終於想了起來:“小淑女當時態度極好,道她記住了,還說會改。”
  
  李玄度冷冷哼了一聲,隨即拂了拂手:“沒事了,回去睡吧。”
  
  葉霄莫名而退,李玄度轉身回屋,看見桌上那包糕點,隨手便丟在了腳邊的字紙簍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0-12-3 04:07 PM

第 18 章

  一夜無事,誰料到了第二天,事情一件一件地滾了出來。
  
  一大早,先是章氏過來找菩珠,向她透露了一個「好」消息,說就在方才,太子殿下召她過去,細細地詢問了許多關於菩珠的事,她缺什麼,平時喜歡什麼,不喜什麼,……等等等等。並且,太子也取消了他原定今日出發的行程。
  
  章氏話裡話外不停地暗示:太子看上她了,這是她改變命運的一個絕佳機會,讓她千萬不要錯過,好好把握。
  
  這對於菩珠而言確實是個「好」消息,但是菩珠卻半點也不覺得高興。
  
  相反,太子為了她而取消了原定的啟程計劃,這根本就不是她所希望的。
  
  昨天歪打正著,從李承煜抱著她送她回來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篤定,他對自己已經上心了,既然如此,她的目的也就順利達到了。
  
  她所希望的,是太子接下來在心裡帶著對她的愛慕和思念照原定計劃啟程,而不是節外生枝地為了自己留了下來。
  
  留下來做什麼?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時候還未到。
  
  李承煜的這個舉動,非但畫蛇添足,弄不好,還會對他不利,對他不利,和對自己不利有什麼區別?
  
  章氏還要安排一早送走秦王和小王子的事,傳完消息便匆匆走了。
  
  菩珠在窗邊望著外頭蹙眉出神之際,又得知了另外一個消息。
  
  李玄度竟然也取消了今天動身的計劃。但和太子的原因不同,他走不了,是小王子出了問題。說早上起來嚷肚子痛,連著往茅房跑了好幾趟,把郎中叫過來看,道舌苔厚膩,積食冷滯——說明白點,昨晚睡前吃太多,大概睡覺又凍到了肚子,所以一早就拉了。郎中讓吃清淡的,空腹餓個兩頓就好。
  
  毛病雖不大,但攤上了這樣的事,今天肯定是不能上路的,原定的出發計劃也就取消了。待小王子哼哼唧唧地吃了一碗白粥,喝了藥,李玄度命他在床上躺著休息,自己出門,去了西狄使團所在的驛置。
  
  昨晚小王子是在自己這裡吃了東西回去的,結果早上就壞了肚子,菩珠有點內疚,本來於情於理,無論如何都應當去探望的。但她又顧慮李玄度,懷疑他心中現在對自己一定更加不滿了,躊躇了片刻,最後還是覺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想叫那個已經回來的侍女代自己去一趟西庭,那侍女先來找她了,道太子殿下過來探望她,此刻人就在外頭。
  
  菩珠方才正想怎麼找個機會盡快和李承煜見上一面,恰好他自己就送上門了,於是讓侍女將他請入起居用的外屋,奉上茶水,自己對鏡略略理了下妝容,從臥房走了出去。
  
  李承煜昨夜一夜沒有睡好覺。
  
  知曉她的身份之後,他的心裡非但沒有嫌惡,反而多了一份憐惜。他閉上眼,眼前便是菩家女郎那一雙深含春水的明眸。也曾納過太子妃的人,年紀不算小了,直到如今,才竟生出一種遇到知音的怦然心動情竇初開之感。昨晚下半夜,他實在睡不著覺,索性起身,在燈下一口氣將鳳凰台曲的全譜給寫了下來,不但如此,還不厭其煩地在他認為精彩的地方一一加以注釋,指導拂弦的手法與力道的輕重。天亮又召見章氏,打聽了許多關於菩家女兒的事,隨後迫不及待地過來探望她,被告知她也想見自己,心花怒放,等在那間屋,欣賞著窗外杏枝,只覺嫵媚多情,春芳迷人。
  
  身後傳來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李承煜轉頭,看見一道淡雅身影姍姍而來。
  
  昨日落了水,菩珠在沐浴後,長髮便一直沒有再梳髮髻,今早也是如此,只用一支簪子將青絲綰在腦後,貼著露在衣領外的一段修長玉頸鬆鬆地垂落。面龐也不見半點脂粉,脣色輕淡。身上一條月白色的居家長裙,行路時裙裾輕擺,便如一支芙蕖,出水而來。
  
  不似昨日傍晚花樹回眸那一剎那的明艷,但卻另有一番閑雅自若的風流之態。世上明艷動人的女子不少,但這種姿態,旁的女子,便是學也學不來。
  
  沒看到現在的她之前,李承煜一直在回味昨日傍晚的驚艷。此刻見到了她的樣子,忽然又覺這樣的她比昨日更要好看上幾分了,見她微笑著朝自己走來,一時看定了眼,直到她向自己盈盈下拜,口中稱“太子殿下安”,這才驚覺,忙叫平身:“你為救小王子而落水,孤實在動容,一早無事,便來探望。休息了一夜,可好些了?”
  
  菩珠說自己已經沒事了,拜謝。
  
  李承煜又撫慰了她幾句,從伺立在一旁的隨侍手中拿過一隻以錦面裝飾的精美匣子,遞了過來。
  
  菩珠接過,有些不解。
  
  李承煜讓她打開,菩珠依言開啟,看見裡面有幅卷軸,展開,才發現是鳳凰台的琴譜。
  
  李承煜道:“這是孤昨夜特意為你記下的琴譜,其中便有你誤奏的曲部,且曲譜的精彩絕倫處,孤皆在旁加以注釋。你若無事,可對譜勤加練習,對你琴技,多少想必有所幫助。”
  
  菩珠感到有點意外。
  
  她認得李承煜的字跡,確實是他親筆所書。
  
  琴譜不短,一夜功夫不但全部記錄下來,還詳作注釋,恐怕他一晚上都沒時間睡覺。
  
  上輩子,怎麼說呢,說對他沒有半點感情,那也是不對的。
  
  她對李承煜還是有感情的,那種感情到了後來,就是如同對著一個日夜相處的家人,憐其不幸,怒其不爭。
  
  所以這輩子,既然決定還是要做他的皇后,命運也就他綁在了一起,自然處處要為他去考慮。
  
  他好,自己才能好,也才能有機會向李氏皇朝的傳奇姜氏太皇太后看齊。
  
  菩珠於是露出驚喜而感動的神色,當場瀏覽他手寫的曲譜,如同珍寶,瀏覽畢,抬頭道:“實在太好了,我昨晚正想著如何求殿下為我留一完整曲譜,只是不敢開口,沒想到殿下您自己便替我考慮到了,如此用心,無以為報!多謝殿下慷慨賞賜,我必勤加練習,不敢懈怠,更不敢辜負殿下的徹夜辛勞和一番苦心。”
  
  李承煜心情愉快,當場命她去將那張琴取來,自己要給她演示。
  
  菩珠卻不動,只看向立在旁的他的隨侍,朝他丟了個眼色。
  
  李承煜頓悟。
  
  她這是有話要和自己私下說了。
  
  李承煜心中一陣激動,立刻命人出去,待屋中只剩下自己和她兩個人了,近前幾步,柔聲道:“你可是有話要和我說?無妨,無論什麼話,你皆可放心與我說。”
  
  菩珠抱著琴譜輕聲說:“敢問殿下,殿下今日一早推遲行程留了下來,目的為何?”
  
  李承煜一愣,本來想拿小王子來推脫,但對上她投向自己的兩道眸光,心口一熱,話就脫口而出了:“菩氏,孤是為你而留!孤若要將你帶回京都,你可願意?”
  
  菩珠點頭,又搖頭。
  
  李承煜不解。
  
  菩珠緩緩道:“妾自知蒲柳,有幸在此遇殿下,得殿下青眼,是三生有幸。日後也不敢肖想別的,能給殿下添香磨墨侍奉在旁,便是莫大福份。只是如今,殿下卻不可將我帶回京都,不但不可,便是殿下自己,也萬萬不可為我而隨意更改行程推遲歸京。”
  
  李承煜神色依然困惑,遲疑了下,道:“莫非你是擔心你的家事?你放心,父皇當年登基大赦天下,你已無罪,有孤護著,必能保你周全。”
  
  菩珠搖頭:“殿下你錯了!我所擔憂的,不是我的周全,何況,有太子殿下您保護我,我有什麼可擔心的?我擔憂的,是太子殿下您。”
  
  李承煜更加不解:“此話何意?”
  
  “殿下,陛下此次派您來河西,目的為何?”
  
  她的這個問題,李承煜心裡自然清楚。
  
  他去年就行了弱冠禮,然而,他和他那個八年前自裁死去的梁太子伯父不同,作為成年太子,他之前的幾次差事,也是運氣不好的緣故,辦的不是很完美,大臣們私下有所議論,這令皇帝很是不快,這次派他來河西行這趟差事,目的就是讓他增加歷練,積累威望。
  
  所以臨行前,他的太傅太常令郭朗再三叮囑,要他這次一定要把差事辦好,萬萬不可再出任何岔子。李承煜來了後,不敢懈怠,凡事親力親為,贏得一片讚譽。他料消息此刻應當已經傳至京都。
  
  但這種事,哪怕心裡很喜歡面前的這個女子,無交心之情,他自然不會輕易說出來的。
  
  “你此言,到底何意?”
  
  非但如此,李承煜在心裡也感到了一絲被冒犯的不快。若不是實在喜歡這個女子,恐怕當場就要變色了。
  
  菩珠道:“殿下,您這趟河西之行,用賢善政,美譽遠播。然而,我雖只是一個邊鄙之地長大的無知婦人,亦知賢能遭嫉的道理。您若是被人知道在奉陛下之命代為撫邊之時留情婦人,為區區一婦人而推遲歸京,且那婦人出自不赦罪臣之家,流言起,這將會對殿下何等的不利?陛下和群臣如何看待殿下?良田敗於邪徑,黃金鑠於眾口,此為大忌。我死活無關,我只擔心因為我而連累了殿下,令殿下此次的撫邊之功蕩然無存。”
  
  她說著,作勢就要朝著李承煜下跪。
  
  李承煜如同醍醐灌頂,猛地清醒了過來,回味她方才說的這一番話,一時後背竟冷汗都冒了出來,回過神來,見她就要朝自己下跪,急忙一個箭步上去將她雙臂托住了。
  
  菩珠其實也不喜歡跪拜別人,趁機也就直起了身,抬眼,正對上李承煜一雙緊緊凝視著自己的眼睛,便又垂下了眼眸。
  
  這一刻,李承煜的心情幾分後怕,幾分感慨,低聲道:“是我一時糊塗了,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你說得很對!萬一被有心之人知道了,加以矯傳,對我極是不利!幸好才一夜而已,今日他們也沒走成。謁者尚在驛置,我這就去告訴他,替我重新安排!他們何時走,我便與他們同行!我先去了!”
  
  他放開菩珠,轉身匆匆而去。
  
  菩珠目送李承煜的背影,見他走到門口了,突然又停步,轉頭望了自己一眼,隨即快步走了回來,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手,神色顯得十分激動。
  
  “菩氏,我沒有看錯你,你果然一心為我,也不枉我對你一見傾心。你放心,你且在此處再安心住些時日,我會叮囑楊洪夫婦好生照顧你,待我回京後,我想辦法,遲早會把你接過去的!”
  
  他看了眼身後,壓低聲音:“待我日後登基,我亦會想辦法為你祖父洗脫罪名。我定不會負你!”
  
  太子說完,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將她的樣子刻入自己的眼底,這才戀戀不捨地鬆開了手,轉身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菩珠看著李承煜消失在門口,凝神沉思了片刻,又想起懷衛。趁李玄度不在,叫侍女先代自己去探望他。侍女回來後,仿佛有話又不敢說,菩珠問她,她才吞吞吐吐地說,小王子在那邊正鬧呢,餓得要哭,更傷心的是,昨晚帶回去的花糕也不見了,好似是被秦王殿下給丟掉的。
  
  侍女說完,小心地看了她一眼。
  
  菩珠神色淡淡,心裡的那種隱憂,卻愈發濃重了。
  
  倘若說,昨日自己留給李承煜的,還只是一個流於表層的驚艷印象的話,那麼今日,經過方才那一番話,李承煜必會對自己另眼相看了。
  
  計劃雖然並非總是如同自己預先設想的那般推進,但只要冷靜以對,隨機應變,看起來,結果往往比自己起先設想的還要完美。
  
  除了一個人。
  
  菩珠一想到李玄度,就感到擔心。
  
  這輩子,有些關鍵的事情,雖然她提前知道,但與此同時,她也漸漸發現,有很多事情,或許因為她的干預,已經變得和前世完全不同了。
  
  就比如,她和李玄度的關係。
  
  她擔心他會成為自己前行路上的一個障礙。等他們回京後,到了關鍵時刻,萬一他在愛護孫輩的姜氏面前進言,對自己不利,那麼一切都必將落空。
  
  這太可怕了。
  
  菩珠無法想象,這輩子倘若她做不成李承煜的太子妃,她還能幹什麼。
  
  難道重生一世,就這樣老死河西?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他們還沒走,這或許就是個她的機會。
  
  她得好好想一想,必須抓住機會,要在李玄度回京都之前,將這種可能性給掐滅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0-12-3 04:10 PM

第 19 章

  李承煜離開,正要去驛置找孫吉,謁者孫吉自己已先乘車回來了,正在西庭等他,將他匆匆請入內室,屏退眾人之後,道自己今早方收到消息,得知太子昨夜就決定要推遲歸京,問他為何。
  
  李承煜不想讓人知道真實原因,含糊推脫,只說有事未竟。
  
  太子門下的謁者孫吉平日為人審慎。記得昨晚筵席之上,太子分明稱,將與秦王等人一道啟程,怎的昨夜回去之後,突然決定推遲歸京,當時小王子人還好好的。
  
  他覺得不對,特意一大早趕了過來,向服侍太子的近侍詢問太子的動向,獲悉太子一早就去探望昨日為救小王子而落水的那個女子了。
  
  孫吉立刻又打聽女子的身份,得知之後,驚出一身冷汗,此刻見到了人,當場發問,見他推脫,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殿下!若被有心之人知道殿下外出公幹留情於女子,為那女子推延歸京,且那女子是菩猷之的孫女,一旦發難, 殿下將如何自辨?此事萬萬不可!”
  
  李承煜見瞞不過了,立刻叫他放心,說自己本就改了想法,正準備去找他重新安排行程,隨皇叔以及西狄使團一道歸京。
  
  太子平日行事不算沒有章法,但有一點不好,好面子。孫吉方才也是心急,說完了話才覺自己語氣有些衝撞,原本擔心他會著惱,見他不但從善如流,原來也已改了主意,倒是自己虛驚了一場。
  
  孫吉這才鬆了口氣,心中頗感欣慰。
  
  傍晚,李玄度與太子在驛置與西狄使者一道用過晚膳,叔侄策馬回往都尉府。
  
  河西郡城雖無城內縱馬的禁令,但這個時間,路人都趕著回家,街上人也不少,待靠近都尉府所在的一帶,更是熱鬧,一行人已放慢速度改為走馬,不知不覺,快到都尉府的大門之前。
  
  李玄度謹守君臣之禮,一路行來,馬頭始終落於太子之後,太子這時主動與他並駕,說自己趁著小王子休息的機會,今日已經抓緊把自己的事情全部處理完了,到時,必定和他們以及使團之人一道歸京。
  
  “出京日子也不算短了,京都此刻想必春深正濃。說出來不怕皇叔笑話,孤實是歸心似箭,恨不得插翅回去才好。”
  
  李玄度頷首:“如此最好不過,叫小王子再休息一日,若差不多了,後日應當便可動身。”
  
  李承煜應好,又道:“皇叔已多年未回京都,難得這次有如此的機會,一定要多住些時日。到時若能像小時那樣,孤與皇叔再次一道射獵太苑,豈不快哉?”
  
  李玄度微笑道:“太子有心了,我亦作如此之想。”
  
  他閒談之時,眼角的餘光處忽然瞥見一道似曾相識的身影,目光微微一定,隨即轉臉望了過去。
  
  一個身材高大、身穿灰衣的少年人腰間別刀,站在通往都尉府的路口,雙目望著前頭大門的方向,似想過去,又猶豫不決。
  
  李玄度自然認的,這便是之前在福祿驛置和那個菩家女兒深夜相會的無賴少年,看他樣子,在此停留似乎有一會兒了,十有八九,是來找菩家女兒的。
  
  李玄度忍不住望了眼身旁的侄兒,他坐在馬上,渾然不覺。
  
  自從發現菩家女兒心術不正,繼這少年之後竟又搭上了侄兒李承煜,他便覺著有些難做。
  
  皇家長輩兄弟間的恩怨是一回事,後輩子侄的親情,又是另一回事。
  
  李玄度倒從沒指望他的太子侄兒到如今還能像從前那樣看待自己。人是會變的,何況他們這種生在帝王家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內,如今和從前相比,也早已經面目全非。但無論如何,就他本心而言,他還是本能地希望這個從小跟在自己後面的侄兒好。
  
  昨夜他深夜派人來說推遲歸京日期,李玄度就猜到,太子必是為那菩家女兒所惑的緣故。
  
  當時他心中便在猶豫,是不是應當尋個合適的機會提醒下他。不知道也就罷了,自己分明知道,眼睜睜看著太子一頭掉進色相裡還不自知,未免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現在見這少年竟又來找她,李玄度不禁微微恚怒。
  
  菩家女兒,她到底意欲何為。
  
  他和李承煜皆微服,無儀仗同行,但前頭有幾名來自東宮的護衛,其中一人縱馬行在道路一側,職責是將滯在路上的行人驅開。
  
  這麼做的目的,一是防止擋道,二來是為了防備意外。
  
  河西剛經歷過一場變亂,雖然鎮壓得及時沒有造成太大動盪,但必要的警戒還是必不可少,畢竟小王子關外遇刺,便是個現成的例子。似太子這般身份,更是容不得出半分岔子。
  
  衛士走馬到了前頭那個高大少年的身後,響鞭出聲驅趕,路人紛紛避開,唯那少年或是懷有心事,沒有聽到,竟不動,依然那樣立著,衛士便揮起馬鞭抽了下去,“啪”的一下,抽在少年的背上,衣裳被鞭上的小刺刮破,留下一道鞭痕。
  
  少年猛地回頭,滿臉怒容,或是下意識的反應,手亦按在了刀柄之上,作勢欲拔。
  
  衛士一愣,喝道:“何來的大膽賊兒?”
  
  李玄度目光掃了過去,落在少年那隻按刀的手上,目光冷肅。
  
  少年立刻也看到了馬背上的他,一凜,按著刀柄的手慢慢地鬆開了。
  
  楊洪跟在後頭,見前面異動,以為真的有刺客,急忙帶人奔了上去,看到竟是崔鉉,嚇了一跳,翻身下馬奔了過去,衝他厲聲喝道:“大膽!你竟魯莽至此地步!是太子與秦王殿下駕到!還不快快下跪!”又奔了回來,說他是自己手下的一名伍長,名叫崔鉉,今日輪休,也不知怎的,方才糊裡糊塗沒有聽到喝道之聲衝撞了上來,懇求赦罪。
  
  李承煜漫不經心地瞥了眼那個低了頭,緩緩跪在路邊的高大少年。
  
  河西民風彪悍,多遊俠,路上不乏這種腰佩刀劍之人,他也不甚在意,轉向李玄度笑問:“皇叔以為應當如何處置?”
  
  李玄度的目光從少年的身上收了回來,道:“太子定奪。”
  
  李承煜道:“皇叔既如此說了,看在楊都尉的面上,免了他的衝撞之罪。”說完繼續走馬向前。
  
  楊洪站在路邊,等那一行人馬從面前走過,上去命崔鉉起身,嘆了口氣,低聲道:“一個是太子,一個是秦王,今日算你命大,還好沒抽出刀。你若亮了刀,怕是十個腦袋也不夠砍!再這麼莽撞,日後怎麼死都不知道!”
  
  崔鉉從地上慢慢地站了起來,視線望著前頭那一行駿馬上的背影,人一動不動。
  
  “對了,你過來何事?”楊洪又問。
  
  崔鉉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道無事,自己只是路過而已。又向楊洪道謝,轉身默默去了。
  
  菩珠這一天人都在屋裡,一步也沒出來,對於發生在都尉府門外的這樁小小的意外,絲毫也不知情。她得知懷衛肚子已經好了,李玄度打算明日再休息一天,後日便動身離開。
  
  一夜過去,次日白天,菩珠又思量了一天,傍晚去西庭看望小王子。
  
  李玄度不在,葉霄在外頭,看見她來了,起先似乎有些為難。
  
  菩珠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微笑道:“聽說小王子明日要走,我過來看下他,和他道聲別。”
  
  屋裡發出“砰”的一聲,仿佛是碗碟被砸在了地上,兩個侍女匆匆從裡面出來,哭喪著臉道:“小王子什麼也不吃,還把東西都砸了。”
  
  葉霄露出頭痛之色,遲疑了下,轉向菩珠道:“小王子在鬧,晚飯也不吃。有勞小淑女,可否勸勸他?”
  
  菩珠跨過門口地上的一攤狼藉之物,走了進去。懷衛兩隻眼睛紅紅的,趴在床上正抹著眼淚,看見她委屈地“哇”一聲哭了出來,接著不停控訴李玄度,說他不許自己找她玩,今天就把他關在這裡。平時是去哪都要盯著,今天越發過分,哪裡都不許他去,並且,晚上還是給他吃粥飯,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吃了。
  
  “嗚嗚……明天我不走了……打死我也不走了!我也不想去京都了!我要回家!你跟我一起回家!我帶你去見我娘親!我娘親長得可好看了,是我們銀月城最好看的人,你也這麼好看,她一定會喜歡你的!你做我的王妃,你陪我玩兒!我還有頭小羊,誰也不能動它,我讓你摸,我們一起抱著牠睡覺……”
  
  菩珠哭笑不得,一時有些不知該怎麼接話。
  
  他說著說著,突然仿佛想起了什麼,猛地閉了口,看一眼她身後門口的方向,才把嘴巴湊到她的耳邊低聲道:“你千萬要小心,這話我就和你偷偷說,不能被他聽到。他動不動就要殺人,說我要是再提讓你做我王妃的事,他就殺了你。”
  
  菩珠一頓,隨即道:“他是玩笑話,哄你的。不過,他既然不高興,往後你可千萬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可是我想你陪我玩!”
  
  “不用做王妃,只要是好友,我就能陪你玩呀!”
  
  懷衛眨巴了幾下眼睛,噘嘴:“就算是這樣,明天我也不會跟他去京都的!他把你給我的花糕都給扔了!”
  
  菩珠靈機一動,說:“我做得花糕不算好吃,他扔了就扔了,隨他。等你到了京都,皇宮御膳房裡的尚食令,他們做的花糕才叫真的好吃。不止花糕,他們還會做別的許多好吃東西,水晶飯、龍眼粉、牛酪漿、金乳酥,還有蝦炙、玉露團、燒鵝填……各種各樣,都是你以前沒有吃過的好東西,你就不想去嚐一嚐?”
  
  懷衛咕咚一聲,咽了口大大的口水:“什麼是燒鵝填?”
  
  “燒鵝填就是取一隻六個月大的肥鵝,不可太大,大則肉老,也不可小了,小則易化,在鵝腹裡填入肉和香米飯,用五味調和,再取乳羊一隻,把鵝填入羊的腹中,用火烤炙,待羊肉烤得金黃流油,熱油逼入鵝肉,便取出肚子裡的鵝,味美無比。我小時候在家裡吃過,到現在還記得那味道呢……”
  
  可憐懷衛,這兩天李玄度只許他吃清淡粥飯,本就腹內少油,老感覺餓得慌,何況方才還負氣不肯吃飯,聽她描述得繪聲繪色,眼睛發著綠光,嘴裡不停地狂流口水,又咕咚咽了一口,舔了舔嘴巴,遲疑了下,終於勉強道:“那我就去看看好了,你也和我一起去!”
  
  菩珠微笑:“你先去……”見懷衛又要搖頭,忙道:“你聽我說,你先去,幫我把地方都熟悉了,我再過去,到時候你就能帶我到處遊玩了。我小時候雖也住過京都,但已經過去太多年,如今京都舊景已然全部忘光,以後還要靠你作我的嚮導。”
  
  懷衛終於答應。
  
  菩珠叫侍女再送來晚膳,往粥裡拌了兩勺蜂蜜,舀一勺送到他嘴邊,繼續哄:“都怪我,那天晚上讓你吃太多,吃壞了肚子,今天你還是只能吃粥,委屈你了。你要是不吃東西,好不起來,你四兄知道了,他不但又要怪我,而且更加不準你來找我玩了。”
  
  懷衛一想也是,自己堂堂一個男子漢,絕不能讓她受委屈,就勉強張嘴吃了一口,越吃越餓,索性把碗端了過來自己吃。
  
  論哄人,不管是大人,譬如她前世丈夫李承煜,還是現在的小王子懷衛,看起來基本都是手到擒來,問題不大。
  
  菩珠鬆了口氣,看著懷衛吃完一碗粥,知道他肯定還沒飽,想再給他添,起身去拿碗的時候,一怔。
  
  門口站了一個人,李玄度,看他肩上還罩著一件黑色披風,像是剛從外面回來的樣子,兩隻眼睛看著自己,也不知道他回來在門口站多久了。
  
  雖然這趟來的目的,除了看小王子之外,也是為了眼前的這個人。但這樣猝不及防地遇到,尤其是,他肯定聽到了自己方才說的那最後一句關於他的壞話,未免還是有點尷尬。
  
  不過,這一絲尷尬很快就沒了。
  
  他都對自己起了殺心,自己為了哄他弟弟吃個飯,說一兩句關於他的不痛不癢的壞話,算得了什麼?
  
  至於自己也打算日後除掉他,那又是另一回事了,目前不論。
  
  菩珠很快鎮定了下來,臉上露出若無其事的微笑,朝他見了個禮:“殿下,我聽說小王子明早要動身了。這回他肚子吃壞,全是我的過錯,我心裡很過意不去,所以方才過來探望小王子。”
  
  李玄度從她身上冷淡地收回了目光,轉而看了眼兩隻手捧著碗呆呆看著自己的小王子,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了。
  
  他往近旁另間用作會客的屋子走去,這時葉霄得知他回來了,心中不安,急忙追上去解釋:“殿下,並非我存心讓她進去的,實在是小王子已鬧了一天了,嚷著要回去找大長公主,說不去京都了,還不肯吃飯。我實在沒辦法,正好她來了,就讓她進去試一試……”
  
  李玄度不置可否,道了聲知道了,便推門走了進去。
  
  菩珠耐心等著懷衛吃完東西,又安慰了他幾句,讓他晚上早點睡覺,將侍女喚進來陪著他,自己這才走了出去,對葉霄道:“小王子飯吃好了,也答應不鬧了,明天會和那你們一起去京都的。”
  
  葉霄很是感激,連聲道謝。
  
  菩珠微笑:“小事而已,何足掛齒。”
  
  她頓了一頓:“我另外有事,想求見殿下,不知殿下可否撥冗,予以見面?”
  
  葉霄一怔,想了下,道:“小淑女稍等,我去代你通報。”
  
  菩珠靜靜等待了片刻,見葉霄匆匆回來,為難地道:“小淑女,實在對不住,明早就要動身出發,殿下今晚有事忙碌,恐怕沒有時間見你。”
  
  菩珠看了眼李玄度所在的方向,點了點頭,取出一張封函,笑著雙手遞上,懇切地道:“勞煩侍衛長,可否再幫我將這信函轉給殿下?”
  
  葉霄那夜雖親眼目睹菩家小淑女與那無賴少年深夜幽會,但過後一想,男未婚女未嫁,少年男女情竇初開,這也不算什麼。之後幾次接觸下來,越發覺她性格好。無論殿下怎樣冷待,她都不會生氣,何況方才又幫忙哄好了小王子,對她的印象是越來越好。
  
  方才他去通報,殿下頭也沒抬就一口回絕了,他本來擔心小淑女尷尬,沒想到她又笑眯眯地拿出信函讓自己轉,不過舉手之勞,怎好意思拒絕?便接了過來。
  
  葉霄目送小淑女背影離去,將信又拿了過去,敲開門道:“殿下,菩家小淑女有一信函叫我轉交殿下。”說完怕他讓自己退回去,直接放在桌上,口中道:“明早要上路了,我再去檢查下行裝,殿下有事喚我。”一邊說,一邊立刻退了出去。
  
  李玄度在燈下繼續坐了片刻,待讀完了手頭的一頁,視線終於從手中的黃卷上挪開,望向葉霄送來的信。
  
  信封就躺在桌角,靜靜地等著人去拆開它。
  
  李玄度終於還是伸手取了信,拆開,目光掃過,視線隨之一定。
  
  她竟然約他戌時在前日她落水的那地見面,說有事,懇請他撥冗前去一會。
  
  不止如此,還說她真的有重要之事,必須要和他當面坦言。她會在那裡等他等到戌時末,倘若不見他來,她便再次折返,前來叩門。
  
  這算什麼?強迫他過去見面?
  
  李玄度心中感到極是不悅。
  
  並且,他的直覺也立刻告訴他,這是她設下的一個圈套。
  
  她的目的絕對不會像她書信上面所表述的這麼簡單。
  
  他和她之間,又會有什麼重要事?
  
  倘若真是圈套,那麼問題便來了,繼他的侄兒李承煜和他的幼弟懷衛之後,她現在到底想對自己幹什麼?
  
  李玄度的目光盯著信上那幾列娟秀的字,心中掠過一縷怪異至極的感覺。
  
  幾分厭惡,又有幾分好奇。
  
  但很快,一想到她此刻應當正在背後算計著自己會去和她會面,那種厭惡之感便將好奇之心給壓了下去。
  
  她當自己也如他的侄兒李承煜或是小兒懷衛那樣,會被她所惑,耍得團團轉?
  
  李玄度眉頭微擰,將信隨手一丟。
  
  信紙從桌角滑落了下去,蝴蝶般悠悠蕩蕩地飄落在地,最後掉在了他的腳下。
  
  李玄度坐了回去,拿起方才看的黃卷,翻過一頁。
  
  燭火映照著他的臉容。他眼睫低垂,看完一頁,繼續翻到了下一頁。
  
  ……
  
  菩珠早早到了那株花樹之下,等待著她約會之人的到來。
  
  杏花總是開得熱烈而濃艷,毫無保留,招蜂引蝶,於是也就遭了世人輕視,覺它缺了風骨,少了氣質,春光中的一抹妖嬈俗艷之影罷了。
  
  菩珠卻愛它的熱烈與濃艷。
  
  人活於世,如同春花,若不盡力綻放一回便就凋謝,豈非辜負這大好春光?
  
  戌時到了,周圍悄無聲息,隔墻西庭那邊的燈火也漸次熄滅。
  
  都尉府被夜影籠罩。
  
  菩珠等了許久,沒等到李玄度,卻沒有放棄,背靠花樹,依舊耐心等待。
  
  他可能就是不來,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但他也可能會來,而且這種可能性,菩珠覺得更大。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
  
  他今晚已拒絕過一次來自她的會面請求了,自己卻還是厚顏相約。就算他再討厭自己,難道就沒半點好奇之心,不想知道自己這麼執著約見他的目的?
  
  月光溶溶,春水暗波,夜風吹拂,花影輕搖。
  
  有嬌艷的花瓣撲簌簌地自枝頭飄落,漸漸地落滿了她的頭和肩。
  
  菩珠算著時辰,估計快到戌時末了。
  
  她已經在這裡等了他將近一個時辰,腿都要站麻了。
  
  葉霄也應當把她的信送到了。
  
  他竟真的不來?
  
  還是他根本就沒看自己的信?
  
  菩珠的心裡漸漸涌出一種挫敗之感。她感到沮喪,也很後悔。晚上一開始,他讓葉霄傳話拒絕自己的求見,當時她就該強行闖進去的。葉霄會阻攔,但絕不至於會把自己當場從那個地方給扔出來。
  
  只要能見到他的面,她相信,自己達到目的的可能性就很大。
  
  她仰面,望著花樹上方夜空中那輪漸漸升頂的月,凝神片刻之後,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把那種她厭惡的沮喪之感,從自己的身體裡驅逐掉,低頭沉吟。
  
  這件事對於她來說太重要了。明天李玄度就要走,無論如何,她必須要在他離開之前試一試。
  
  戌時,還不算特別晚。
  
  白天她讓侍女幫自己打聽了下李玄度這幾個晚上的熄燈時辰,一般都在亥時。
  
  她心一橫,決定再找過去,哪怕是強闖,低頭邁步,正要回去,忽然停了步。
  
  她看到有一道修長的人影從那扇門的方向走了過來,腳步不疾不徐,沿著徑道而來,最後停在了距離自己十幾步外的地方。
  
  “你何事?”
  
  李玄度聲音淡淡,如同月光下的他的那道身影。
  
  終於還是來了!
  
  菩珠心跳了一下,穩了穩神,朝他穩穩走了幾步過去,但並未靠得太近,停下後,朝他行了一禮。
  
  “多謝殿下還是撥冗相見了,感激之情無以為表……”
  
  “你到底何事?講就是了!”
  
  李玄度打斷了她的開場。
  
  菩珠一頓:“殿下,那我斗膽講了。這些日,我覺著殿下與我似乎存了誤會,有些事我最好向殿下解釋一下。第一件便是我與崔鉉崔小郎君。那晚我確實與他私會在福祿驛置之外,但我和他的關係,並非如你所想。當時我與他另外有事,不巧與殿下相遇,事發突然,我亦不識殿下,不知殿下胸襟寬廣,當時懼怕惹事,為順利脫身,這才假意與他作出男女私會之狀。”
  
  “這便是你說的要緊之事?與我何干?”
  
  李玄度深覺自己受到了侮辱。想起那無賴少年在都尉府大門外躑躅不去的背影,當時竟連衛士的喝道之聲都未覺察。沉醉如此之深,若非有情,那是什麼?
  
  李玄度只覺自己今夜最後時刻還是應約而來,太愚蠢不過。
  
  他也懶得點破了,說完轉身便走。
  
  菩珠一愣,沒想到他竟半點耐心也無,自己才起了個頭,他便拂袖而去。
  
  這怎麼行?
  
  她真正要說的話還沒到呢。
  
  她立刻追他。
  
  “殿下留步!”
  
  李玄度非但不留,腳步反而加快了幾分。
  
  菩珠一急,追了上去,徑直擋在他的面前,用自己身體為路障,攔了他的去路。
  
  他終於停步,抬眼望向她,挑了挑眉。
  
  菩珠這才發覺自己和他靠得很近,怕惹他厭惡,忙不迭又後退了幾步,這才停下。
  
  “懇請殿下再聽我幾句。”
  
  他可算是被攔住,沒再繼續邁步了。
  
  既然他是急性子,那就不再繞彎子了。
  
  菩珠繼續道:“第二件事,是關於我與太子殿下。不瞞秦王殿下,太子殿下已經向我表露衷情,約定日後要接我入京。”
  
  李玄度沒說什麼。
  
  “殿下,容我斗膽猜測,殿下是否覺著我水性楊花,寡廉鮮恥?我不敢自辯,我亦承認,那日在此,我用琴聲吸引太子殿下前來相見,並借此得他青睞,全是我的預設。”
  
  李玄度仿佛驚詫了,望了她片刻,終於哼了一聲:“你倒是老實,自己招了。”
  
  菩珠苦笑了一聲:“我知秦王殿下目光如炬,那日既不巧被殿下你遇見,似我這等伎倆,怎可能瞞得過殿下?也難怪殿下對我生了成見,處處不待見我。”
  
  李玄度冷冷道:“你在我面前講這些,到底意欲為何?既知事情不恥,為何一錯再錯?竟敢將當今太子玩弄於股掌之上,你膽子不小!你眼中可還有皇室天威?”
  
  菩珠任他訓斥,垂首下去,仿佛一個做錯了事的孩童,等他訓斥完畢,半晌不語。
  
  李玄度見她腦袋鵪鶉似地低垂下去,一動不動,等了片刻道:“說話!你啞巴了?”
  
  菩珠終於緩緩抬頭,抬起頭時,月光下的雙眸已是淚盈於睫,水光閃爍。
  
  李玄度一愣,皺了皺眉:“你哭什麼?”
  
  菩珠忙擦去眼中淚水,淚水卻是越擦越多,最後洶涌而出,她忍不住雙手掩面,無聲抽泣。
  
  李玄度被她哭得渾身不適,第一反應是慌忙看四周,怕被人聽見或是瞧見了,還以為是自己欺負了她。第二是回想自己方才的話,想了一遍,覺著也沒冤枉她。只是看她哭得這麼傷心,還極力忍著不發出聲音,兩隻肩膀一抽一抽的,又有點煩,忍了片刻,咬牙冷聲道:“行了,別哭了!”
  
  菩珠慌忙止泣,胡亂地擦去眼淚,哽咽道:“我的祖父和父親,皆品格清正,我從小也是念過兩年學的,認得幾個禮義廉恥的字。只是當年我才八歲,就被發到這裡充邊,若不是我的菊阿姆日夜操勞照顧我,後來又得楊都尉的收留,我早就已經死了。這八年裡,我什麼苦都吃過,什麼活計都做過。冬天河水結冰,我被差去洗衣裳,一開始還覺著手冷,等洗完衣裳,指就麻木了,凍得沒了半點知覺,便似不是我自己的手……”
  
  李玄度臉上那種不耐煩的神色漸漸消失,望著她,沉默了。
  
  菩珠偷眼看他。
  
  “我實在是苦怕了!我只是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所以獲悉太子下榻都尉府,我千方百計地去認識他。傍著大樹好遮陰,我身為女子,胸無大志,只是再不想冬日到凍河邊去洗衣,只想過好一點的日子,如此我便心滿意足,除此之外,我再也別無所求。”
  
  他依然沉默著。
  
  “太子殿下與我一樣喜愛撫琴,堪稱知音,認識太子殿下於我是極大之幸事,如今我僥倖得了太子殿下的承諾,我對太子亦同樣一見鍾情,絕無惡意,日後若真的侍奉於側,便是我的莫大幸運。我知秦王殿下你有同情憐憫之心,那日在驛舍,殿下慷慨解囊,我還沒有向殿下親口道謝……”
  
  李玄度忽然抬手,以一個簡單的動作,阻止了她繼續表述對自己感激之情。
  
  “菩氏,今夜你要見我,到底目的為何?”他注視著她。
  
  菩珠深深呼吸一口氣。
  
  “我知道我配不上太子殿下,我亦不敢奢望秦王殿下能理解我的苦處,我只希望,日後太子殿下若真的為我想法子幫我脫身,懇請秦王殿下能多加包容……”
  
  菩家女兒的話終於說完了,耳邊安靜了下來。
  
  李玄度在這個晚上來這裡之前,禁不住一直在猜測菩家女兒一定要約自己見面的緣由。
  
  他想過各種緣由,甚至還冒出過她是否妄圖勾搭自己的念頭。
  
  這個念頭讓他覺得荒唐無比,也惡寒無比。倘若真的如此,他必抓住機會狠狠教訓她一頓,好叫她知道,世上男子絕非如她所想,皆為惑於色相之輩。
  
  秦王殿下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菩家女兒今晚極力約自己,為的竟是如此一件事。
  
  原來她是看上了他的侄兒太子,認定太子能將她救出苦海,是她可以終身依靠的良人,怕自己會從中作梗,這才約自己出來求情。
  
  如此而已。
  
  她的舉動固然流於下乘,但在聽過她那一番毫無遮掩的剖心之語過後,他再也無法對她苛責了。
  
  又有什麼資格去苛責一個年僅八歲便遭逢如此巨變的人?
  
  高位跌落之苦,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而自己當年已經十六歲,成人了。
  
  她一個弱小女子而已,這大約也是她能想得到的最好的歸宿和選擇了,只要她不是存心欲對太子不利,他何必多管閒事?
  
  何況,侄兒和這女子之間的男女之事,還真不是他這個所謂皇叔能出手加以干涉的。
  
  李玄度緩緩吐出胸中的一口長氣,沉默了片刻,忽然又問:“懷衛怎麼回事?前夜你到底和他說了什麼?否則他怎會嚷著要納你為王妃?”
  
  菩珠睜大眼眸:“殿下你真的冤枉我了,我再無恥,小王子才多大?我怎可能對他生出不軌之心?他有些不滿殿下對他的管教,我記得我就勸了兩句,道殿下你是好人,極好極好的人,叫他聽你的話,否則你會傷心,如此而已。不信你去問他!我知殿下面冷心熱,否則當日在在福祿驛舍,殿下不過初見,為何便慷慨賞賜了我許多錢……”
  
  被人當著面竟如此肆無忌憚地吹捧,這令李玄度生出一種略略羞恥的彆扭之感。
  
  “菩氏!”
  
  他實在忍不住了,再次打斷她。
  
  她的嘴終於止了話,微微仰面,雙眸凝睇而來。
  
  頭頂月光如水,她眸中亦似含水。
  
  李玄度不想看,挪開了視線,卻又看見她的一側鴉髻上沾了片杏花。
  
  恰好夜風吹來,花瓣從她髮發間翻落,落到了她的一側肩上,她卻渾然未覺。
  
  李玄度向來不喜杏花,嫌它流於俗艷。
  
  他極力忍著幫她將那瓣杏花從她肩上拂落的想法,正色道:“菩氏,我是敬重你的父親,故當日給了你些錢,如此而已,你大可不必多想。至於今日之事……”
  
  他一頓。
  
  “既如此,往後你好自為之!”
  
  他說完,邁步便走。
  
  “殿下留步!”
  
  李玄度走了幾步,聽到身後傳來她的呼喚之聲。
  
  他停步,略略回頭。
  
  菩珠轉身奔回到那株花樹下,提起帶過來的一只小食籃,又飛快地奔了回來,身影輕盈,宛如小鹿。
  
  李玄度看著她奔回到自己面前道:“多謝殿下,您真的是好人,幫了我的大忙。我如今寄人籬下,也沒什麼可表謝意的,這是我今日剛做的杏花糕,物雖賤,還算乾淨,聊表謝意,望殿下勿要嫌棄。”
  
  說著,她將那只小食籃遞了過來。
  
  李玄度半點也不想要,但見她笑盈盈地望著自己,又拉不下臉生硬拒絕,僵持了片刻,沒奈何,勉勉強強,動了一下肩膀。
  
  菩珠順勢將小籃子放到了他的手裡,朝他行了個拜禮,旋即邁步飛快而去。
  
  李玄度立著,看著她的輕盈背影迅速消失在了小徑盡頭的夜色裡。
  
  一陣帶著花香的夜風吹過,他四顧,竟忽有一種此身何在的渺渺茫茫之感。
  
  他又低頭,盯著自己手中的小食籃,忍著想要將它丟掉的念頭,最後終於還是勉強提了回去,命葉霄拿去令侍女收起來,冷著臉道:“明日給小王子上路做點心吃。”
  
  “就當我賠他的!”
  
  李玄度說完,丟下莫名其妙之人,轉過身,雙手背後,足踏廊上月光,大袖飄飄,徑自而去。
  
  菩珠知道李玄度經過這一夜,必是被自己給弄得服服帖帖了,終於徹底放下了心。
  
  他們回去之後,只要他不針對自己破壞好事就行了,至於他對自己的印象如何,她絲毫也不在意。
  
  最後奉上的那一籃杏花糕,菩珠猜測,他十有八九會丟掉。丟就丟吧,她也不在乎,本來就只是件工具而已。
  
  總之她達成了目的,心情極好,這個晚上回去之後,睡了一個久違的香甜的覺,第二天早上起來,跟著章氏去送行。
  
  太子未再敢私下和她道別,今早臨行,千言萬語,皆化作凝望,上馬之後,還頻頻回首。
  
  小王子也是戀戀不捨,臨上車的一刻,還從奴僕手裡掙脫了出來,跑過來和她耳語,要她過些時候一定去京都,等她去了,自己就做她嚮導。
  
  “懷衛,走了!”
  
  李玄度在一旁看得實在不耐煩,不知道這兩人怎的會有這麼多說不完的話,忍不住出聲打斷。
  
  “去吧,路上要聽話,別惹你四兄生氣。”
  
  菩珠瞥了眼那個微微皺著眉的人,催懷衛上車。
  
  小王子翹嘴,這才任由追過來的奴僕將自己抱著送上了車。
  
  巳時,這一行浩浩蕩蕩數百人的包括西狄使團在內的人馬,終於離開郡城,朝著京都而去。
  
  菩珠則開始了靜靜的等待,等著那一個她能回京都的機會。
  
  孝昌五年的五月乙未,一道天雷劈了下來,劈在了明宗廟殿的正脊頂上,將一側那隻高達數尺的巨大吻獸劈落,碎裂一地,廟殿隨之起火。
  
  這是大事,又恰逢姜氏太皇太后七十大壽的前夕,被視為不詳。在太卜令商巍的提議之下,百官服素三日,以這種方式來表達對此事的哀奠,各種說法也隨之浮出水面。
  
  數日之後,太子太傅太常令郭朗不畏死,上書請求孝昌皇帝重新調查菩猷之參與當年梁太子的謀逆之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qin11 發表於 2020-12-3 04:11 PM

第 20 章

  郭朗與菩珠的祖父菩猷之關係十分特殊,亦友亦敵。
  
  說友,是二人年輕求學時拜在同一宗師門下,同席讀書,同室而居,關係一度曾經密切,猶如手足之親。
  
  說敵,則是入朝為官後二人政見不同,於學術也是各自著書立說,三十年前,還曾在京都蘭台相約公開辯論,以證述自己的學派和觀點。
  
  當年的那一場蘭台辯學,吸引了數千太學子弟與京輔士人的圍觀。菩珠祖父就是在那一場辯學之後,聲明大作, 追隨者眾,後來成為一代學宗。郭朗落敗,當時表面拜服,但從此之後,同門關係疏遠,兩人也就此漸行漸遠,少有往來。
  
  因禍得福,正是因為如此,到了多年之後的宣寧三十九年,當菩猷之被捲入梁太子謀逆一案牽連眾多之時,郭朗得以毫發無損。
  
  非但如此,得益於那一場殘酷的清洗,他不但接替了太常卿的位置,一躍成為九卿之首,且在兩年後孝昌皇帝登基之後,以德名被選為太子太傅,自此,郭朗在朝廷中地位顯著,門生聚集,隱隱有了比肩他當年同門師兄菩猷之的態勢。
  
  然而他終究不是菩猷之。
  
  九卿之首固然尊貴,其上卻有三公,菩猷之當年便位列三公之一。
  
  這最後一步的跨越,他可以慢慢等。太子太傅的身份擺著,只要太子不犯下當年梁太子那樣誰也救不了的錯,日後他位列三公並非做夢。
  
  但菩猷之還有一樣,文宗之名。
  
  揚文名,立學說,叫天下的讀書人心服口服,拜為宗師,這一點,就算他做了皇帝的老師,恐怕也未必能夠輕易如願。尤其這些年,隨著名望日益提高,他對自己當年蘭台公開辯學落敗一事更是耿耿於懷,始終難以消解。
  
  可惜菩猷之已經死了,這輩子再不可能有第二場蘭台辯學來為自己正名了。
  
  以不朽而永垂青史,只要是入朝為官的士大夫,但凡有點追求,這必是他們畢生的終極夢想。
  
  何為不朽?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立德,創制垂法,博施濟眾。立功,拯厄除難,功濟於時。
  
  這兩項,須天時地利,外加不世出的才幹,或許才能掙得如此功勞。
  
  郭朗是有自知之明的,知自己這輩子或許都沒這樣的機會,也沒這樣的能力。
  
  他能追求的便是立言。
  
  做如同菩猷之,甚至超越菩猷之的大家文宗,士人領袖,這便是郭朗深埋心底多年的一個宏願。
  
  現在,因為這一個劈壞了明宗廟殿的天雷,郭朗敏銳地將這個「異像」和自己的宏願聯結在了一起。這或許就是上天賜給自己的一個機會。
  
  倘若他能借機為自己年輕時的同門菩猷之正名翻案,那麼當年蘭台辯學的落敗便根本不足掛齒了,他頭頂的光芒不但超越菩猷之,當年那些因為菩猷之而受到牽連的士大夫也將會對自己感恩戴德,被推為公認的大家文宗、士人領袖,指日可待。
  
  菩猷之是何等人,當年真的是梁太子逼宮案的主謀,還是他運氣不好,撞上了皇帝和太子中間的劍鋒,這一點包括郭朗在內,人人心知肚明。但為他翻案,若在平時,幾無可能,因這意味著質疑先帝。
  
  而他之所以敢動這看似不可能的念頭,也絕非白日痴夢,而是他嗅到了一絲可能的氣味。
  
  今上與先帝不一樣,對太子極力栽培,助其立威,尤其這兩年,太子及弱冠,這種趨勢更是明顯。
  
  所以他做了一件事,秘密約見左將軍上官邕。
  
  上官邕是太子舅父,當朝權臣之一,也是死了的前任太子妃的父親。
  
  上官邕隨後進宮密奏皇帝,說先帝廟殿遭遇天雷起了大火,人心惶惶,與此同時,他又獲悉另個消息。先帝朝的罪臣菩猷之死後,其鄉黨為其立一墳塋,就在先帝廟殿雷擊著火的同日夜間,墳塋上竟有光大作,色曜如芒。當時附近鄉野多人親眼目睹,天亮方消,隨後流言四起,道菩猷之當年實是無辜而死,此為上天異像,為其鳴不平之意。
  
  上官邕請示皇帝,該當如何處置散播謠言之人。
  
  皇帝不見發怒,不置可否。
  
  上官邕了然,出宮三天之後,便有了太子太傅郭朗這一封為菩猷之請複查舊案的奏疏。
  
  奏疏一出,百官驚懼。起初噤若寒蟬,無一人敢發聲,等發現皇帝並未發怒降罪郭朗,第二天,陸續有官員開始附議,再過幾日,滿朝文武全都上了表,稱民間民情涌動,皇帝遂順應民意,下令,命太子督辦,總領複查此案。
  
  太子李承煜剛從河西撫邊回來還沒幾天,不顧辛勞,立刻展開調查,不久便查明了真相。當年上奏揭發菩猷之為梁太子案主謀的那個高姓光祿寺官員完全是出於私恨,偽造證據,誣陷菩公。太子將調查結果提呈上報,百官憤慨,怒斥高姓官員以公謀私,矇蔽君上,以至釀成冤案,令朝廷失一干臣,罪不容赦。
  
  皇帝下令將誣告者滿門抄斬,株連三族,以告慰忠魂,亦是以儆效尤。為菩猷之恢復名譽,追封公爵,追贈謚號。當年那些因受牽連而遭貶謫的官員紛紛起復,士人也恢復身份,准許入朝為官。
  
  這件事的影響極大,不但成為那段時間朝會上的焦點,民間也到處稱頌,今上的英明果決,太子的精明強幹,菩太傅的矢忠不二,郭太傅的忠果正直。
  
  結案後,郭朗被視為士大夫中的賢良,太子以查案之功,得百官與士人的交口稱讚。而在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一道詔書也由京都發往河西,召菩猷之唯一的孫女菩珠入京,接受朝廷的撫恤和恩賞。
  
  這就是菩珠得以離開河西回往京都的全部過程。
  
  前世如此,今生也是一樣。
  
  詔書送達的那一天,整個都尉府隨了欽使的到來而沸騰。
  
  對於菩珠而言,全是預料中的事情,和上輩子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就是她的心態了。
  
  上輩子的這個轉機到來的時候,她毫無準備,如同做夢。既為三天前才活活累死的阿姆的不幸而感到倍加的悲痛和遺憾,也對給予了自己新的一切的京都裡的那些陌生人充滿了感恩之情。
  
  倘若不是他們主持正義,祖父的罪名怎麼可能得到洗刷,自己又怎麼可能有機會再返京都?
  
  然而現在,她表面看起來對這道詔書也充滿感恩,但她的心情,其實卻很平靜。
  
  皇帝為自己祖父平反,不過是順勢而為。參與促成這件事的所有人,也都各取所需。
  
  祖父大概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當年他蒙冤而去的時候,有人因他而獲益。在他身死多年之後,又有人因他而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只不過現在又換了一撥人而已。
  
  總之,在這件事裡,各方各有所得,皆大歡喜,自然了,這個“各方”也包括自己,挺好的。
  
  在她跪迎聖旨過後,欽使笑道:“月底是姜氏太皇太后的大壽,到時大慶,京都不眠,會有一場徹夜花燈會,想必極是壯觀。小淑女此間若無事,可隨我盡快動身,說不定入京之時,還能趕上熱鬧。”
  
  菩珠本來就計劃盡快趕到。
  
  前世她這麼想,目的是像這位欽使所言的那樣,為趕上太皇太后的大壽之喜。
  
  而這輩子也這麼計劃,倒不是因為姜氏太皇太后對她有多麼的另眼相看,相反,菩珠知道,這位李氏皇朝的傳奇女性對自己並無任何的特殊之處,甚至可能不是很喜歡。前世即便後來她成為了太子妃,做了她的重孫媳婦,去蓬萊宮拜見,她會給些賞賜,噓寒問暖幾句,但也僅此而已,與姜氏對待她其餘孫輩或者重孫輩的普通公主和王子們的態度,沒有任何區別。
  
  她之所以還想盡快趕過去,是因為現在,京都裡的幾姓人家正在盯著李承煜太子妃的位子在相互較勁,前世是在下個月初,也就是她抵達京都不久,因為爭鬥不下,陰差陽錯,太子妃的頭銜最後反倒落到了她的頭上,有點像是撿漏。
  
  所以她不能錯過這個時機,必須適時地出現在那些人的視線之中。
  
  出發的日期就定在明早。
  
  她需要收拾帶去京都的東西不多,除了日用之物,就是幾套搬來都尉府後新做的換洗衣裳而已。至於以前的舊衣,讓阿菊拿去處置了,送給下人。
  
  章氏這晚過來,帶來了一匣金,道除了還的欠她的錢,還有部分是自己和楊洪的心意,讓她帶去京都。
  
  菩珠不取,讓她領著自己去見楊洪,朝他兩夫婦下拜,鄭重叩首。
  
  章氏忙過來將她扶起來,口中道:“小女君你這是在做什麼?莫折煞我夫婦二人了!”
  
  菩珠說:“楊阿叔,阿嬸,我八歲來此,身無長物,若不是得阿叔庇護,人恐怕早就已經沒了。如今要走,向你們拜別是應該。往後阿叔一定會是一個好官,保地方平安,我便是人在京都,也是與有榮焉。”
  
  楊洪意外於她對自己的敬重,十分欣慰,回想這段時日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心中更是諸多感慨,道:“承小女君吉言,阿叔往後定不敢懈怠。你家如今平反了,你能回京都,是件大好事,往後自己一定要多加保重!”
  
  菩珠點頭答應,出來後,章氏親親熱熱地送她,說她不但是自家福星,如今她自己也是時來運轉,往後大富大貴,不可限量,一路奉承。菩珠打斷了她的話:“阿叔是個好人,日後官一定會越做越大。阿嬸你既然說我是福星,我便大言不慚多說一句,希望阿嬸能記住上次的教訓,往後做個賢內助,遇事多和阿叔商議,切不可再像上次那樣自作主張,險些引火上門。”
  
  章氏面紅耳赤,訕訕點頭:“小女君你說的是,我記住了!”
  
  菩珠一笑,讓她不必再送。
  
  這個晚上,菊阿姆看著自己的小女君,先是笑,笑著笑著,忽然眼圈泛紅,眼淚流了下來,又慌忙擦拭,仿佛怕她誤會,著急地比著手勢,說自己是太高興了。
  
  菩珠抱住了她,附耳輕聲說:“阿姆,我也很高興。往後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讓你和我一起享福,過這世上最好的生活,你高不高興?”
  
  菊阿姆忍不住一邊笑一邊又落淚了。菩珠笑著替她擦去眼淚,心中忽然也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之感。
  
  阿姆現在是如此的幸福。
  
  活了兩輩子,菩珠仿佛直到這一刻才發覺,原來,讓所愛的人感到幸福,於自己而言,也是一種莫大的幸福啊!
  
  她一定要努力,讓她的阿姆就一直這樣幸福下去,幸福得要掉眼淚才好。
  
  這一夜,就在她帶著這種幸福之感恍惚就要入睡之前,腦海裡忽然跳出來一道人影,睡意一下全沒了。
  
  她想起了崔鉉,那個曾幫過自己大忙的少年。
  
  她知道他現在在楊洪手下做事,她已經好久沒有遇到他了,只在那日問楊洪的時候聽他提了一句,說崔鉉剛投軍沒幾日就已升了伍長,當時還為他感到很高興。
  
  明天她就要回京都,若就這樣一聲不吭走掉,似乎有些不厚道。
  
  菩珠猶豫了片刻,最後決定讓楊洪幫自己轉個口信,和他道聲別。
  
  第二天早上,她走出了都尉府的大門,預備登上那輛來接她的公車時,一愣。
  
  她看見了崔鉉。他一身卒衣,坐在馬車前方御者的位子上,看到她現身,轉頭朝她一笑,點了點頭。
  
  已經好久沒見他了,快有小半年的時間,和年初時相比,現在的他感覺一下子成熟許多,也顯得沉默了許多,從位子上翻身而下,朝她走了幾步過來,只道:“我聽說你家平反了,你要回京都,我求了楊都尉,允我駕車,送你一程。”
  
  菩珠心裡有點感動。
  
  沒有想到,他會用這樣的方式來送自己。
  
  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最後點了點頭,向他道謝。
  
  崔鉉轉身上去,坐回在了位子上,雙手握韁,雙目望著前方。
  
  馬車離開了都尉府,與從驛置出發的欽使一行人匯合之後,出城朝著京都而去,馳道兩旁的景象,很快從郭村變成荒野,遠處,長城的影子若隱若現,風裹著沙卷起車簾,發出拍打窗框的輕微響聲。
  
  菩珠沒有回頭看。
  
  重複了一遍前世曾經經歷的這一幕,離開這個她從八歲後一直生活的地方,說心裡沒有半點感慨,自然不可能。
  
  但她沒有留戀,這裡也沒什麼值得她留戀。
  
  她的目標在前方,在那個距此遙遠的京都之中。
  
  她這輩子的人生,才剛剛起了個頭而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0-12-3 04:23 PM

第 21 章

  崔鉉為她駕車三日,於第三日到了靖關。
  
  出靖關便出河西,正式踏上通往京都的內郡之路。
  
  崔鉉身上衣裳陳舊,肘部還有磨損留下的毛痕,坐在前頭驅車,菩珠看在眼裡,這幾個晚上,趁著落腳在沿途驛置的功夫,和阿菊一道趕做了兩件衣裳,此刻離別,把包袱交給崔鉉道:“裡頭有兩件換洗衣裳,是我阿姆這幾個晚上特意為你趕制的。往後你保重,若有機會來京都,記得找我敘舊。”
  
  崔鉉望了包袱片刻,忽然咧嘴一笑,接了道:“你幫我向阿姆道謝!”
  
  菩珠笑著點頭。
  
  他拿了衣裳便朝馬匹走去,走了幾步,停下,身影頓了片刻,緩緩回頭,又望了她一眼。
  
  菩珠見他朝自己走了回來道:“我私下去尋楊都尉,求他准許我為你駕車送行,他起先不答應,說太子看重於你, 怕我魯莽,萬一惹事, 我求了許久,他才答應。”
  
  他一頓,凝視著她:“你也喜歡太子,是不是?”
  
  菩珠略一遲疑,頷首:“是。做太子妃便是我的目標。”
  
  崔鉉沉默了片刻,輕輕點頭:“我明白了。別忘了以前我對你說過的話,往後無論何事,若你自己不便,需要的話,記得找我,我會幫你做任何事,包括殺人,任何你想讓他死的人。”
  
  他一字一句,語氣充滿了誠摯,卻又充滿陰冷。
  
  非常奇怪,如此矛盾的兩種感覺在這句話裡從他口中說出,顯得卻是那麼的自然。
  
  他說完,轉身便去,上了馬,將她給的包袱挎在背上,縱馬很快疾馳而去。
  
  菩珠目送他漸漸變小的身影,轉身登車,繼續上路。
  
  她乘坐的公車是由四匹上等的河曲馬所駕。河曲馬溫順穩靜,持久耐勞,非常適合長距離的輓車之用,在軍隊中也被用作載重的馬匹。每到一驛,視情況更換。
  
  她享受到了帝國公車的最高待遇,便是藩王受召入京,乘坐的公車也不過如此。
  
  皇朝立國至今,只有一次超越這種等級的例外,當時安排六駕,便是多年之前金熹大長公主出塞和親的那一次。
  
  從靖關到京都,以日行三百里計,也要大半個月。欽使想早些到,好趕上太皇太后的大壽之慶,菩珠也想早些到,二人目標一致,一拍即合,遂曉行夜宿趕路,不但提早抵達,比起前世走這段行程所用的日子,也縮短了幾日。
  
  他們將從京都西的永樂門進,因為想要趕在今天入城,到的時候,天已經快要黑了,也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當車馬冒雨終於來到皇城的西門,卻發現城門已經關閉。
  
  平日城門戌時關閉,今日離戌時還有一刻,欽使差人去喚門,那人回來,哭喪著臉說,因太皇太后大壽將近,為保證大慶之日全城安全,三天前起,城門便提早半個時辰關閉。
  
  “你沒報上咱家的名字,說奉旨接菩家小淑女回了?”
  
  這欽使是大宦官,平日在宮中地位頗高。
  
  “小的說了公公您的名號,那些軍漢非但不聽,還說沈將軍下過嚴令,天黑後未經許可,任何人不得擅自放入,要公公您親自上去受檢呢!還說昨夜,長公主府的世子回城晚了也照樣攔在外頭!”
  
  欽使勃然大怒,但聽到「沈將軍」三字,卻又敢怒不敢言。
  
  這所謂的「沈將軍」名叫沈暘,不過二十七八歲,便做了南司十二軍的將軍,主皇城防衛之責,是如今京都裡屈指可數的當紅權勢人物。
  
  他也是內府令沈皋的侄兒。沈皋便是如今宮中宦官的頭目,也是這欽使的上司。
  
  欽使深知沈皋在宮中的地位,說是皇帝身邊最寵信的人也不為過。
  
  有那樣一位叔父,自己又年紀輕輕便官居高位,沈暘的氣焰一向壓人,何況現在又拿了這樣的令箭,欽使也不敢發怒,想了下,忍氣吞聲,讓菩珠在車裡等待片刻,自己下了車,親自去往城門□□涉。
  
  雨越下越大,落在馬車車廂的棚頂上,發出窸窸窣窣不絕於耳的敲擊之聲。
  
  每年的這個時節,京都的天氣總是陰沉多雨。記得前世到的那日,也是個雨水天,但因為是白天,順利入了城,倒是沒遇到這樣的阻攔。
  
  菩珠微微開窗,望向前方的城頭。
  
  暗沉的天空,淅瀝的雨水,城頭一排垛墻延伸出去,望不到邊,一切都是濕漉漉的。
  
  風大了,她收回目光,正要閉窗防止雨水斜飄入內,看見就在距離她不遠的路旁的一片空地上,還冒雨站了一撥看起來似乎剛到不久,也在等待入城的人。
  
  他們帶著十幾匹馬,菩珠一開始以為是隊馬販,但再看,就知道自己錯了。
  
  驅馬的是七八個裝束像是來自邊郡的雜卒,當中另有一男子,雖是一身尋常布衣,但卻身材高大,肩背格外挺直,雜在人中,隱然一種劍藏鞘中之感。
  
  這人側對菩珠,稍有些距離,天又快黑,加上下雨,光線昏暗,菩珠也沒看清他的臉,只覺是個中年人,但兩鬢卻已斑白。
  
  雨水很快將人淋濕,他近旁的人紛紛以手遮雨,焦急低聲抱怨,獨他依然面向城門,狂風斜雨,他的身影一動不動。
  
  方才看到這個中年人的側影之時,菩珠便覺眼熟。
  
  雨也隨風很快變大,這人似乎愛惜他身邊牽著的那兩匹額頭生有白色彎月紋的馬,脫了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在其中一匹馬的背上。
  
  近旁一個雜卒見狀,忙也跟著脫了衣服,仿他樣子披在了另匹馬上。
  
  衣服本就濕了,根本無法為馬擋雨,男子不顧自己髮間雨水滴落,抹去馬額上的一片雨水,抬頭再次看向城門,眉頭微皺。
  
  就在他抬頭的這一瞬間,菩珠心跳倏然加快,是砰砰砰的那種激動的跳。
  
  這輩子剛看到前世丈夫李承煜……不不,即便是李玄度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她的心跳都沒這麼劇烈過。
  
  是姜毅!
  
  居然是他!
  
  雖然前世她也只在自己小的時候曾見過他,但他的臉容和身形,她至今沒有忘記。
  
  眼前的這個中年男子,比她幼時印象裡的那個威武戰神看起來要滄桑許多,連鬢髮都白了,但她依然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她不知他怎會在這個時間也出現在這裡。
  
  她根本就不知道,原來他也曾在這個時候來過京都!
  
  但很快,她想起來了。
  
  為作太皇太后大壽之用,總管天下馬場的太廄,從年初起就命令各地獻駿入京。
  
  帝國那三個位於邊郡的馬場,在幾個月的時間裡,先後陸續獻了幾次的駿馬,除了路上因為水土不服或者照料不周或病或死的,最後大約到了將近千匹。其中的上郡馬場,還單獨送來了一雙白眉寶馬,據說是汗血寶馬的後代,極其神駿。
  
  本來也就只是一雙寶馬而已,前世之所以能被菩珠記住,是因為大壽那日,姜氏親自選定了這一雙馬,用作她從蓬萊宮起駕至長安宮接受百官朝賀的鳳車之駕。
  
  菩珠以前只聽人說,那雙寶馬來自上郡馬場,但從沒人提過,是誰護送寶馬入的京,她也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現在她才知道,原來就是姜毅本人!
  
  菩珠起先感到很意外,但再一想,又明白了。
  
  據說姜毅對他的姑母姜氏十分尊敬,姜氏今年已經七十歲了,他為賀姜氏之壽,親自送寶馬入京,這並不難理解。哪怕根據前世來看,他似乎只將寶馬送到,隨後便回了上郡,並沒有參與賀壽。
  
  一個送馬之人而已。但這是心意,心意到了,想必他自己也就心安了。
  
  透過車窗,菩珠看著昔日大將軍平陽侯的側影。
  
  雨水還在不停地從他斑白的鬢髮間滲出,沿著那張堅毅的面容滾落下來。
  
  她迅速推開車門,命人將車中備著的用來防備路上大雨斜滲入窗的油布送去給他,為寶馬遮雨。
  
  隨行望了眼那一行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人馬,莫名其妙,但還是遵命,奔了過去,將油布遞上。
  
  菩珠見姜毅略一遲疑,回頭望了自己這邊一眼,隨即接過,覆在那兩匹寶馬的背上。
  
  她關上了窗,不再看了,很快,她聽到一道聲音從車窗外傳入。
  
  姜毅護好這兩匹他平時照顧極是周到的寶馬後,邁步踏著地上積水來到車畔,恭聲道:“多謝足下慷慨賜物,姜毅不勝感激。足下可否留個名,待我將馬匹交給太廄的人,便將東西送回,原物奉還。”
  
  菩珠壓下自己激動的心跳,隔著窗用平靜的聲音回答:“我姓菩,方上月被朝廷追封為昭文公的菩公便是我的祖父。我小的時候,曾有幸見過您的面,方才認了出來,想著您可能有所需,這才貿然叫人送了過去。我幼時曾聽家父談及大將軍的威名,家父說他出使西域之時,還曾得過大將軍的護送。侄女感恩,至今在心。今日在此遇到,如見父伯之面,是我之幸,不敢當您如此謝意。況且也非貴重之物,您用完,隨意處置了便是,不必特意送來還我了。”
  
  窗外靜默了下去。菩珠悄悄透過車窗縫隙看了出去,見姜毅立在雨中,視線望著自己這邊,神色顯得很詫異,仿佛還沒回過神來。
  
  她的心比方才還要激動。
  
  沒想到,來到京都的第一天,還沒進城,在城門之外,竟然就遇到了可以說是她這輩子最渴望得到的一個人!不但遇到,還讓她順利地和他搭上了話,給他留了一個至少不會是壞的印象!
  
  原本因這壞天氣,加上趕路疲乏,心情有些沉悶,而現在,她瞬間就又恢復了精神!
  
  這是否是一個吉兆,預示著她這輩子的人生將會心想事成,圓圓滿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0-12-3 04:26 PM

第 22 章

  前方傳來城門開啟的聲音。
  
  欽使終於回來了,隨從緊緊跟在他的後頭,幫他撐傘擋雨。他陰沉著臉,顯然交涉雖然成功,但過程應該不是很愉快。
  
  他小心地避著路上的淤泥和水坑,終於回到車前,皺眉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已沾上泥水的靴,低低地罵了一句狗仗人勢,隨即命人跟著自己準備入城,一腳踩上擺地上的小馬扎,一邊要上他的車,忽然這時,看到了雨中還站在一旁的姜毅,腳步一定。
  
  姜毅離開京都被貶到邊郡馬場,已經六七年了。
  
  六七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短。似這兩年,那些剛入南司的年輕士兵,包括這永樂門的一群守衛,提起前南司將軍姜毅,自然人人知曉,但人若真的站在他們面前,卻不一定能認得出來。
  
  這欽使卻不一樣。
  
  他在皇宮裡已經行走十幾年了,姜毅當年聲名何等顯赫,他怎麼可能沒見過?突然見他現身在了這裡,雖衣著與平民無二,面容沾染風霜,兩鬢更是早早白髮,但依然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大吃一驚,一時竟忘了腳,一個勾絆,後面的人也來不及扶,只聽他“哎呦”一聲,“啪嘰”一下,人就摔倒在了地上,頓時滿身泥水,慘不忍睹。
  
  隨從慌忙來扶,欽使卻還坐在泥水地上,失聲道:“大將軍?你何時回的京!咱家宋長生!當年大將軍得勝歸來,先帝賜賞,還是咱家跟著一道送過去的!”
  
  姜毅對這個宦官略有印象,朝他點了點頭,正要開口糾正他對自己的稱呼,這時他的身後一名副手忍耐不住,高聲問前方那幾個正在開城門的守衛:“都等了這許久!太廄的人到底還來不來,有無消息?”
  
  天子腳下守衛,怎瞧得上這幾個從邊郡遠道風塵僕僕趕馬而來的雜兵,譏笑道:“這也叫久?告訴你,前兩日膠東郡送貢禮的人,可是等了整整一夜,天亮才進去的!等不住就別等,怎麼來的怎麼回!”
  
  副手脾氣火爆,若不是怕給姜毅惹事,當場就要衝上去幹架了。對面幾個守衛卻不依不饒,見他怒目圓睜,激道:“怎的,你不服?不服就來!不來便是婦人!”說完哈哈大笑。
  
  南司早年聽命於姜毅時,上下紀律嚴明,怎可能出現如此的場景?
  
  欽使宋長生是親眼看著南司十二衛這兩年變得驕橫欺人,看了眼姜毅,嘆一口氣,又低低地罵了句狗仗人勢,自己也被人從地上扶了起來,狼狽地擦著滿身污泥。
  
  姜毅已經走了回去,壓住副手的肩,朝他搖了搖頭,回首望了眼城門,沉吟了下,道:“天黑了,雨看著一時也停不了,人恐怕不會這麼快來。我在這裡再等等,你們先帶著馬回驛置,等我消息吧!”
  
  “還是我留下來等!”
  
  “我留下!”
  
  眾人雖個個淋成了落湯雞,但紛紛開口,爭著要在這裡等。
  
  姜毅道:“你們不識太廄的人,也不知他們的規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留下等,你們先回去!”
  
  “牧監令不走,我們便也跟著等!”
  
  眾人異口同聲,大聲道。
  
  “什麼人吵吵鬧鬧?當這裡是鬧市?”
  
  突然這時,城門裡傳出一道呵斥之聲。
  
  這聲音……
  
  菩珠就算再死個十次活過來,也是不會忘記的。
  
  就是前世那個後來和上陽長公主狼狽為奸夥同謀逆逼死了李承煜,也害得自己從馬背上摔下來折斷脖子送了命的狗東西!
  
  坐在車裡的菩珠目光充滿厭惡,透過車門的縫隙,看著前方出現的那道身影。
  
  沈暘高鼻深目,臉容消瘦,膚色帶了點病態般的蒼白,此刻面色陰沉,未披雨蓑,頭上只戴著一頂雨笠,手中握著馬鞭,停馬在了城門之下,盯著外頭的那撥人馬。
  
  太皇太后大壽將至,沈暘最近經常親自巡邏城門,西門衛令見他來了,忙上到馬前,稟道:“回將軍,是邊郡馬場來的,說是送貢馬,太廄的人沒來,他們就和我們吵吵嚷嚷,沒想到驚到了將軍,小的這就趕他們走!”
  
  衛令稟完,轉身就吆喝手下去趕人。
  
  沈暘望了眼外頭站在雨簾裡的那道身影,遲疑了下。
  
  “等等!是哪個馬場來的?”
  
  “說是上郡馬場。”
  
  沈暘又望了一眼對方,忽然從馬背上翻身而下,足靴踏著泥濘,朝對面快步走去,臉上也露出欣喜之色,道:“原來竟是姜大將軍!大將軍何時來的京都?竟也不差人告訴我一聲!莫非是和我見外了?”
  
  姜毅望著走來的沈暘,自己昔日手下的副將,微微一笑,道:“沈將軍勿客氣。姜毅早不是大將軍了,牧監令而已。這回逢太皇太后大壽,接到上命,送寶馬入京。這兩匹馬金貴,平時都是我自己在照料,路途遙遠,怕路上出差池,所以自己送了過來,求個放心。”
  
  沈暘看了眼他身後的馬,轉過臉,面色再次轉為陰沉,朝著手下厲聲喝道:“你們怎麼做事的?竟連姜大將軍也敢攔?為何不讓入內?”
  
  那衛令和後頭的守衛早驚呆了。
  
  姜毅獲罪入獄的那一年,南司十二衛裡他原來的高層親信便全部都被剔除了。這群西門衛兵,恰也是這兩年才進的,只聽說過姜毅的名,卻不知道他的樣子,所以先前姜毅一行人到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只道是個普通的邊郡牧監令。
  
  此刻見沈暘如此怒氣沖天,衛令慌忙辯解:“最近每日都有各地自稱是送壽禮和貢品的人馬到來,他們也沒提及大將軍的名,小的這裡人手有限,一時沒有照應到。且照規矩,馬匹是不能直接入城的……”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沈暘一鞭子重重抽在了衛令的臉上,頓時留下一道血痕。
  
  “還敢狡辯!”
  
  鞭子如雨般不斷夾頭夾腦地落下。
  
  衛令吃痛,不敢再說話,捂住臉急忙跪了下去,磕頭求饒。
  
  姜毅道:“立了規制,便當執行,我等等無妨。原本最好白天來的,這個時辰確實不便。可否勞煩他們再去問下太廄丞,何時可來接馬?若此刻不便,我明日再來。”
  
  沈暘這才作罷,命衛令立刻派人去催,再轉向姜毅,歉然道:“既如此,那就委屈牧監令了。當真不進城歇息?”
  
  姜毅微微一笑:“落腳在便橋驛便可,不必入了。”
  
  便橋是西來方向進入京都的一座必經之橋,附近有送別亭,也有一個驛置,距這裡五六十里路的樣子。
  
  “既如此,我便不勉強了。委屈牧監令再稍候片刻,我另有事,先行回了。難得來趟京都,多留些時日,若另外有事需要幫忙,儘管找我!”
  
  沈暘打著哈哈,和姜毅拱手道別,轉身進去了。
  
  欽使宋長生見他說完了話回來經過身邊,眼睛掃了眼自己的滿身泥水,若無其事地笑道:“這雨水天實在惹人厭煩。方才非得要我自己過去受檢,我手下都不行,我只得過去,回來不小心竟滑了一跤,倒叫沈將軍笑話了。”
  
  他這話細聽,暗暗夾槍帶棒的,沈暘盯了他一眼,扭頭看了眼路上這輛門窗緊閉的馬車,淡淡道:“車裡可是接過來的菩公孫女?”
  
  欽使點頭:“正是,從河西至此,披星戴月,日夜行路,也沒聽她喊一聲累,就是為了能趕上太皇太后的大壽之慶,小淑女孝心難得。”
  
  沈暘並無多大興趣,再次瞟了眼門窗深閉的馬車,便徑直進入,騎馬揚長而去。
  
  菩珠的馬車跟著欽使也入了城門,往今夜落腳的驛置駛去。
  
  身後,城門在馬車進去之後,緩緩關閉。
  
  菩珠忍不住從車窗探頭出去,再次回望了一眼。
  
  那道高大的身影,依然還立在路邊等待著,遠遠望去,猶如一尊雨幕中的石像。
  
  方才在門口這一番折騰下來,待進到城中,天已經完全黑了,因為大雨,街道上幾乎看不到什麼人,但道路兩邊卻是萬家燈火,遠處,那座高聳而雄偉的蘭台,因了姜氏壽日的緣故,已經提早掛滿一只只紅色的燈籠。
  
  夜色幽深,雨水潮潤,燈籠的光暈浸化在了夜雨之中,燈火閃爍,一片迷離。
  
  菩珠住的地方位於崇業裡,靠近皇宮,是京都最大,條件也最好的一個驛置,接待的通常都是入京的地方大員或者外邦王子和使節。欽使宋長生方才在城門外沈暘那裡吃了個敢怒不敢言的虧,但到了這裡,自然不一樣,被奉為貴人,驛丞唯命是從。
  
  菩珠被安排住入後院的一間小院裡,有圍墻,地方雖不大,但打掃得還算乾淨,屋中所需的各種器物也一應俱全。阿菊和她同住,睡在她隔壁的一間廂房。
  
  安頓好菩家小淑女,欽使吩咐她好好歇息,道自己進宮復命去了,明日會有宮中女官過來教導她規矩,學好之後,安心等待皇帝陛下得空宣召入宮,她接受恩賞。
  
  他臨走前,阿菊送他,趁著周圍無旁人,遞上一只囊袋,以表對他一路照顧的謝意。欽使擺手,正色道:“菩公忠義可感天地。咱家能奉旨接小淑女入京,也是榮幸。”說完匆匆走了。
  
  菩珠沐浴出來後,整個人放鬆,加上路上也確實疲倦,躺下後想了一會兒今日的偶遇,很快就睡著了,一夜睡到天亮,第二日早早起身,等著女官來教自己規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0-12-3 04:26 PM

第 23 章

  巳時,宮中尚儀局的司贊女官帶著隨從來到驛舍。
  
  菩珠淨手斂容,跪坐案前,接受對面女官的教導。她說什麼,自己便稱是, 與前世無二。
  
  小淑女如今雖失怙孤身,看似無依,但菩家既然得以平反,菩公正名,今上還特意召她入京,以菩公當年的名望和今日的人心,顯然,菩家這個唯一的血親後代恩澤在望,她又恰在適婚之齡,京都多王侯子弟,說不定很快就會有一樁富貴姻緣落到她的頭上。
  
  女官心中了然,又見她態度恭敬,溫順文靜,更是滿意,將需要讓她知曉的禮節細細加以教導,又親自示範,無一遺漏。實在是繁文縟節,竟費了一天的功夫,傍晚才畢。女官吃了杯阿菊奉上的謝茶,笑著稱讚了小淑女幾句,回宮復命,臨行前,讓她耐心等待。
  
  前世是在菩珠抵達京都入住驛置三天之後,獲得了孝昌皇帝的召見。
  
  這是一個最合理的安排。菩家女兒長途而至,需要休息和預備,皇帝更非閒人,日理萬機。
  
  這輩子,菩珠估計應該也是這樣,所以並不焦慮,更無擔憂。
  
  她只需等著入宮去見皇帝,再接受皇帝給的賞賜,讓天下人都知道,菩家人對皇帝是如何的忠心不二,感恩戴德。
  
  這是一個必須有、也非常重要的儀式,有了這個儀式,這場吸引無數人目光的「為菩猷之複查冤情正名」案,才能算是完美的結束。
  
  她昨夜入城落腳下來的時候悄無聲息,但目下,她人既然已經到了,肯定會有人注意到她的。
  
  就像前世一樣,她準備接下來的兩天哪裡都不去,就老老實實地待在驛舍裡等皇帝召見。
  
  沒想到次日一早,皇帝的召見令未到,先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這位不速之客,便是阿勢必懷衛小王子。
  
  他比菩珠早動身,入京已快一個月了,吃遍皇宮美食,也把各處風景名勝遊玩得七七八八,剛開始的興奮和新鮮勁過去之後,這幾日漸漸無聊了起來,終於想起菩珠,正想著她怎麼還不來陪自己玩,昨夜便在蓬萊宮裡聽到女官安排過幾日太后宣見菩家女兒的事,頓時興奮萬分,要不是入夜宮禁,外祖母不許他出去,恨不得昨夜便立刻見到她的面。今日天亮醒過來剛睜開眼睛,就命人送自己出了宮,直奔她所在的驛置而來。
  
  小王子居然這麼快就找了過來,菩珠有點意外,但看到他也挺高興的。
  
  阿菊很喜歡這個熱愛吃食的卷髮藍眼小王子,笑眯眯地擺上吃食,小王子就坐在一旁,兩隻肉手左右開弓抓著食,一邊吃,一邊和菩珠說著自己到京都後的各種見聞和趣事。
  
  他說自己住在外祖母的蓬萊宮裡。外祖母非常非常喜歡他,第一天見面的時候,要不是他太重了,外祖母簡直都要抱著他不肯鬆手了。
  
  懷衛說起這個的時候,十分得意。又說皇帝對他也非常非常好,封他做了騏國王,把河東最富庶的那個郡的食邑都給了他。反正現在他非常非常有錢,可以躺在上頭睡大覺的那種有錢法,並且慷慨表示,如果她沒錢,自己可以考慮分一半給她。
  
  講完自己是如何受寵之後,小王子又向菩珠推薦他玩過的地方。
  
  城北的禁苑……沒意思!
  
  城東的安國寺牡丹……一般般。
  
  城西的太苑……湊合。
  
  小王子強烈推薦城南坊市,那裡可太好玩了,密密麻麻全都是販賣天下貨物的鋪子。只要你能想得到的,那裡都能買的到,你想不到的,那裡也能買的到。除了鋪子,還有熱鬧的鬥雞場、萬人追捧的擊鞠賽……
  
  小王子講得連吃也忘了,眉飛色舞,口水橫飛,力邀菩珠今天跟自己去南坊市玩。
  
  菩珠當然不會去。笑眯眯地聽他講完,婉拒,說自己剛到京都,有點累,隨後便打聽起了她關心的李玄度。
  
  她記得前世他似乎比自己晚到了幾日。似是朝廷此前一分為二派去鎮壓天水王的那一支由廣平侯韓榮昌統領的人馬,並不像河西那樣順利,出現點問題,天水王的叛軍竄入相鄰的他的西海郡,他緊急回去處理事情了。
  
  果然,小王子說:“他啊,他還沒來!我們快到的時候,收到消息,說西海郡出了事,他就跑回去了,我是跟著我的太子侄兒進的京。沒關係,他不來最好,我才不想他呢!我現在有了個好外甥……”
  
  好外甥仿佛和他心有靈犀,說到就到。小王子這頭剛提了一嘴,外頭就傳來一把男子親親熱熱的喚聲:“小舅舅!你可在裡頭?”
  
  懷衛眼睛一亮,轉向菩珠喜道:“這不,我的好外甥到了!”
  
  伴著一陣腳步聲,門檻裡踏進來一只黑面皂底靴,一個十八、九歲面黑體胖的青年男子一臂架了只青條子隼,一腳跨了進來,樂顛顛地道:“小舅舅,昨日我新得了這隻青條子,已經調|教好了的,能聽人話,昨日就想找你玩,一早聽說你來了這裡……”
  
  他的兩隻眼睛落到了對面菩珠的臉上,停了下來。
  
  懷衛指著這個一身華服的黑胖青年對菩珠得意地道:“他就是我的好外甥!你沒來的這段時日,虧的有他伴著我到處遊玩!他姓韓,叫韓赤蛟!”
  
  “她……她便是菩公孫女,菩家小淑女?”韓赤蛟終於收回目光,扭臉問懷衛。
  
  懷衛點頭:“可不是嘛!我聽說她昨日到,一大早就來這裡找她玩!”
  
  韓赤蛟又看了她一眼。
  
  最近這一兩個月,若說菩家那個如今唯一僅存的孫女成為了京都豪門權貴們最矚目的一個焦點,絕不為過。
  
  照這個態勢估計,等菩家小淑女入了京,皇帝必不吝賞賜。又傳言,菩家小淑女還待字閨中,顯而易見,誰若娶到她,必會沾光,皇帝提拔她的夫君以表恩寵,水到渠成。
  
  這位韓世子平日往來的都是鬥雞走馬之輩,聚在一起,談論最多的,便是菩家孫女,還曾打賭,他們當中誰若最後娶到了她,剩下的人便甘拜他最大。
  
  韓赤蛟本也不大在意。
  
  他母親是長公主,當今皇帝就是他的親舅舅,不至於稀罕那點裙帶利益。但他是個愛湊熱鬧出風頭的人,今日去找小王子,一聽說他去看昨晚剛到的菩家孫女,便有點好奇,想先看看她模樣如何,此刻一見,心動不已,又想起那幫友人的賭約,轉身就把胳膊上的青條子轉給外頭的隨從,自己飛快跑了回來,站在門檻外做出一本正經的模樣,朝著菩珠拱手:“在下韓赤蛟。我母乃是上陽長公主,當今皇帝陛下的親姐姐,我父乃是廣平侯。早就聽聞菩小淑女美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個韓赤蛟,菩珠是想忽略也是不可能的。
  
  上陽長公主和廣平侯韓榮昌的兒子,侯府世子。前世懷衛後來之所以會出事,就是在李玄度離開京都之後,懷衛被他帶出去玩的時候溺了水。
  
  菩珠沒搭腔。
  
  什麼早就聽聞美名。要不是這個天雷劈得巧,她在河西蹲到老死,大約也沒人會記起她。
  
  韓赤蛟卻仿佛絲毫沒有察覺她的冷淡,他也不在意她的冷淡。
  
  生的美不說,若是能娶到她,還能在眾人面前顯擺,莫說她態度冷淡,便是當面啐了他一口,他都不生氣。
  
  韓赤蛟拱手畢,笑嘻嘻道:“小淑女剛來京都,想必於風土人情還不熟悉。安國寺有一株百年齡的老牡丹,今年不但花開得久,且竟掛枝一千二百朵!我方前兩日剛去賞過花,心想怎的今年與往年不同,開得竟如此好?今日才知道了,原來就是因了小淑女的緣故!你若得閒,我今日便可作嚮導,引小淑女前去賞花。小淑女若是不喜人多,我叫老和尚閉了山門謝客,就只候你一人!”
  
  菩珠淡淡道:“我對賞花沒興趣。”
  
  韓赤蛟眼睛都沒眨一下:“對對對!我昨日後來又想,這花有什麼好看的,年年如此,怎的如此多的蠢男愚女非要湊堆跑去看?還不如去看擊鞠。小淑女你可知擊鞠為何?京都如今最時興了,連我的太子兄弟都是個中高手。我是不敢號稱第一,但第二第三,綽綽有餘。小淑女你若有興趣,我引你去擊鞠場,教你騎馬擊鞠,免得萬一日後你和女伴同玩,若是不會,恐怕要遭她們笑話……”
  
  小王子在旁越聽越不對勁,東西也不吃了,一把丟下,朝著門檻外正極力游說的乖外甥走去,示意他跟自己來。
  
  韓赤蛟忙朝菩珠點了點頭,讓她稍等,轉身跟著小王子走了出去,一直走到院子外,追上去問:“小舅舅你何事?別耽誤我和小淑女說話!”
  
  小王子和「好外甥」本來就是因為「好吃」而迅速地走到了一起,此刻翻臉,速度也是如同翻書,冷冷地道:“你想做什麼?她……”
  
  他差點說出“她可是我日後的王妃”,話到嘴邊,想起李玄度那日的威脅,急忙憋了回去。
  
  “……她可是我的好友!你敢勾她,我就和你絕交!我沒你這樣的外甥!”
  
  韓赤蛟一愣,先哄道:“行行行,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勾她了,成不?”
  
  小王子狐疑地盯著他:“當真?”
  
  韓赤蛟指天發誓:“當真當真,我要是哄你,就讓我阿爹出師不利,吃個敗仗!”
  
  可憐廣平侯韓榮昌,在天水弄得灰頭土臉,此前靠著匆忙趕回去的李玄度才救了難,沒想到自己京都裡的兒子還這樣在背後詛咒自己。
  
  小王子轉怒為喜,但終究還是不放心,催他回去,說自己得空了就去找他玩,終於把人趕走,這才轉身進去。
  
  菩珠問了句韓府世子,小王子道:“他被我趕走了!”
  
  前世小王子出事,似在這一年的秋。
  
  還有好幾個月。
  
  菩珠心裡正想著這事,忽然外面又來了人。
  
  驛卒來傳話,說有人送來了一卷油布歸還給她。
  
  沒想到姜毅連這麼小的事都不忘,竟真的派人送回來了。
  
  菩珠急忙出去,來到驛舍門口。
  
  來送東西的,是菩珠昨晚看到過的一個雜卒。對方恭恭敬敬地說,牧監令吩咐他,代為轉達對小淑女熱腸相助的感激之情。
  
  菩珠問他們何時回去。
  
  雜卒道:“馬匹已經送至太廄。既入廄,便無事了。今日便就動身。”
  
  菩珠一怔,眼前浮現出昨日豪雨中的那道身影,心中不知為何,忽有點淡淡的難過,道:“你等一下,我去取些乾糧,你們帶著回去路上吃。”說完匆匆回到住的地方,對阿菊道:“阿姆,幫我去驛丞那裡買些好的乾糧。大將軍今日要走。”
  
  阿菊點頭,急忙出去了。
  
  菩珠將自己那些剩下的乾淨糕點也包了起來,預備一起拿出去,正忙著,聽到小王子問:“剛剛那些人是誰?大將軍是誰?”
  
  菩珠看了他一眼,他一臉好奇之色。便道:“姜毅姜大將軍。你還沒出生的時候,他的名聲就已天下皆知。”
  
  “我知道了!”
  
  沒想到懷衛竟跳了起來,滿臉都是興奮之情。
  
  “我的騎射師傅阿布林經常對我說起他,大將軍姜毅!師傅說他是戰神轉世,戰無不勝,從沒有人能打敗他!”
  
  懷衛的兩眼放光,口裡嚷著:“他現在也在這裡?我要去看他!很早以前我就想認識他了!”
  
  菩珠有點驚訝,遠在西域的懷衛小王子竟然也知道姜毅。
  
  但是顯然,對於懷衛的這個願望,她是無能為力的。
  
  姜毅就要走了。他是姜氏的親侄兒,倘若他自己都過而不入,必定是有他的考慮。她作為一個毫無關係的外人,怎麼可能就這樣貿然領著懷衛過去?
  
  菩珠哄他,說姜毅有事,不能見他,下次再說。
  
  懷衛來這裡有些時日了,漸漸明白了一些這裡和銀月城的不同規矩,腦瓜子又轉得快,立刻道:“我一定要見到他!我去求我外祖母!她只要說好,肯定就行!”說完撒腿跑了出去,命跟著他的隨衛立刻去蓬萊宮幫自己徵得外祖母的同意。
  
  蓬萊宮中,一個年老的陳姓女官輕手輕腳地走進一間並不大的宮室,對著臥在榻上的一位老嫗稟了情況。
  
  老嫗緩緩地睜眼,低低地道:“是姜毅回了?”
  
  “是。說他昨日到的,親自為太皇太后您送來了兩匹寶馬。”
  
  女官說完,見老嫗似想起身,上前將她攙扶起來。
  
  老嫗坐穩後,問道:“懷衛如何知道的?”
  
  “小王子今早去崇業裡驛看菩家的小淑女,據隨衛言,似是小淑女昨日入京,在西永樂門遇到了姜公子,方才應是從她口中聽到的消息。”
  
  女官一頓,望了眼老嫗,帶了點小心,又道:“說,姜公子昨夜落腳在西郊的便橋驛,今日便要回上郡了。”
  
  老嫗沉默著。
  
  室角,一隻獸爐口中吐著裊裊香煙,宮室裡無聲無息,聽不到半點聲音。
  
  “把姜毅叫回來吧。”
  
  老嫗忽地道了一句。
  
  說著這句話,她仿佛回想起了什麼往事,帶了點混濁的眼底涌出一片傷感似的愁緒,低低地嘆息了一聲。
  
  “……讓他見見懷衛的面也好。見了再去吧!”
  
  老女官恭聲應是,朝著老嫗躬了躬身,待要退出去時,忽聽老嫗又開口問:“玉麟兒呢,有消息嗎?他何日到?”
  
  聽到這個名,老女官的眼角不自覺地溢出了一絲歡喜之色,輕聲道:“正想尋個機會叫太皇太后您知道呢。說天水那邊的事已經平定了,秦王殿下正在趕回來的路上,快的話,這幾日應就能到了。”
  
  老嫗道:“一年一年,再一年,也不知他如今已經變成了什麼樣子……”
  
  她的聲音蕭瑟,緩緩地臥了回去,面朝裡。
  
  “這回回來了,就說是我的意思,讓他多住幾日再走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0-12-3 04:32 PM

第 24 章

  紅塵紫陌,日暮黃昏。遠山前的一片暮色裡,掠過了一群歸巢鴉鳥的影。
  
  姜毅和同行的七八名馬場雜卒已將京都拋在了身後。一行人縱馬在馳道之上,越去越遠。
  
  天快要黑,風也越吹越勁,迎面呼呼地來。
  
  姜毅縱馬於道,卻漸漸走神。
  
  昨夜後來回到便橋驛,那位認識他的驛丞私下給他送來酒,被他婉拒之後,閒談了幾句,他從驛丞口中得知了一個消息。
  
  西狄使團來了,月前便到,當時隊伍龐大,驛丞還順口提了一句,說來的除了西狄使節之外,還有西狄國的小王子。
  
  因為是當年和親遠嫁的金熹長公主所出,這驛丞當時還特意留意了一下,告訴姜毅,小王子八、九歲的樣子,黑卷頭髮,大藍眼睛,生得甚是健壯可愛。
  
  驛丞隨口閒談,又感慨了幾句,便因有事匆匆去了,留下姜毅,這一夜再無法入睡。
  
  漆黑裡,他憑著驛丞寥寥幾句的描述,想象著她孩兒的模樣。有那麼一瞬間,他在心裡生出了一個衝動。
  
  他想要走進那座放逐又徹底遺忘了他的城,親眼看一看那孩子的模樣,他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樣,縱然卷髮藍眼,在他的臉上,也依然依稀能夠尋見她那張美麗容顏的影。
  
  自然,這念頭只是一掠而過。
  
  十六年前,從她出塞那日起,他便永遠地失去了青梅竹馬的她。
  
  十六年後,他怎還可能去做出如此孟浪的舉動。
  
  於她又有何益?
  
  天色越發陰黯,暮色迅速四合。
  
  離前頭的下一個驛點,還有幾十里路要趕。
  
  姜毅很快回過神來,驅散了腦海裡的雜念。
  
  因為太皇太后大壽的緣故,最近路上多奔走著各郡去往京都的送貢與朝賀隊伍,此外還有不少來自西域的如同西狄國的番邦使團,動輒數十上百人,所以沿途驛舍入夜往往爆滿,運氣不好的話,連大堂也擠滿了睡地鋪的人,似他職位低微又到的遲的,便無法入住。
  
  在野地露宿過夜,家常便飯。
  
  隨他出來的這七八人,不但跟著趕路,一路還照顧馬匹,都已十分疲倦,能早到,就盡量早。說不定運氣好,今夜還能輪到一張能枕頭的床。
  
  姜毅喝了一聲,叫眾人加快速度,自己也策馬前行,耳中灌滿了風聲,忽然這時,風聲裡夾雜了一陣隱隱的呼喚之聲,仿佛身後有人騎馬追了上來。
  
  他回頭望了一眼。有道影子沿著馳道,從京都的方向正疾馳而來。
  
  “姜牧監令留步——”
  
  聲音變得清晰了。
  
  此人騎的是匹極好的快馬,很快能看清人影,似是一名宮衛。
  
  姜毅略一遲疑,停了馬。
  
  宮衛迅速追到近前,翻身而下,奔到他的馬前,向他出示了代表身份的令牌,隨即見禮道:“姜牧監令,太皇太后知悉你今日到,命你入城,今夜入住崇業裡驛,明日再走也是不遲。”
  
  姜毅驚訝,想了下,問道:“太皇太后可還有別的懿旨?”
  
  宮衛搖頭道無。
  
  姜毅這次入京並無打算入城,更沒想過別的什麼,只是想用如此一種方式來表達自己對姑母七十高壽的由衷祝賀而已。
  
  姑母會這麼快就知道他到來,令他有些意外。且下的這個命令,乍聽也是沒頭沒腦。
  
  但她既特意如此派人追上了自己,還這麼吩咐,應該有她的道理。
  
  姜毅想了下,對看著自己的手下道:“你們繼續前行,在前頭的驛置裡等我,我去看看,事畢便回來與你們匯合。”
  
  眾人應是。姜毅掉轉馬頭,隨宮衛一道原路返回,回到西永樂門時,天已黑透,城門自然再次關閉,這回卻未遇到任何盤問,城門衛似知道這宮衛的身份,一聽他叫門,迅速打開,予以放行。
  
  今夜晴夜,或是因為臨近太皇太后的大壽,城內的氣氛也一天比一天變得喜慶。天雖然黑了,道路兩旁的燈火卻輝煌如晝,行人往來不絕,街市熙熙攘攘,熱鬧如同白天。
  
  姜毅下了馬,沿著街道朝前走去,迎面不時有年輕夫婦抱著小兒女,說說笑笑地從他對面走了過來。
  
  沒人留意這個風塵僕僕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他牽著馬,默默地穿過故都街巷,終於來到了崇業裡驛。
  
  驛丞不認得他,但應該是接到過命令,正在門外翹首等待,待聽到他自報姓名,眼睛一亮,忙躬身,恭敬地讓他跟隨自己入內。
  
  姜毅跟著驛丞穿過驛舍,最後來到後院一間看起來頗為清淨的獨立小舍之前。
  
  “您請入。”驛丞說道。
  
  姜毅壓下心中疑惑,抬手推開虛掩的門,邁步走了進去,還沒行幾步,就聽見對面的屋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道身影從門裡跑了出來,衝著自己飛奔而來。
  
  是個男童。
  
  “你就是姜毅姜大將軍?”
  
  男童停在了他的面前,用快活的語調高聲問他。
  
  院中有燈籠,藉著燈光,姜毅看得清清楚楚。
  
  八九歲大的男童,黑色的卷髮,大大的藍眼,胖乎乎的,健壯可愛,他仰起臉正睜大眼睛盯著自己,神色顯得好奇又興奮。
  
  姜毅低著頭,望著這個五官帶有明顯異族血統,卻又仿佛似曾相識的男童,定住了。
  
  男童問完話,見他不應自己,也沒任何反應,臉上剛開始的好奇興奮之色漸漸消失,遲疑了下,小心翼翼地道:“我叫阿勢必,我娘親還給我起了另外一個名字,叫懷衛。我以前就聽我師傅常提你,說你是戰神轉世,大大的英雄。我聽說你來了,很想認識你,就去求了我住在蓬萊宮的外祖母。你是不是……”
  
  他偷眼看他。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他終於小聲地問,語氣顯得有點擔憂。
  
  菩珠站在門後,望著這一幕,忽地若有所悟。
  
  春秋衛昭伯之女許穆夫人,長大後遠嫁許國穆公,成為了許穆夫人。她心系故國,為故國奔走,不遺餘力。
  
  懷衛,懷衛。
  
  想來,在許穆夫人的夢裡,應當也時常會出現她故國的山水和故人。
  
  遠嫁了西狄,要和別的女子共同分享一個丈夫的金熹大長公主,應便是自比許穆夫人,這才會將她的幼子起名懷衛吧?
  
  菩珠從來沒有見過金熹大長公主,也不知她到底是如何一個人。
  
  但這一刻,望著院中那對俯視和仰望著對方的一大一小的兩隻人影,想起那個從未謀面的帝國大長公主,她的心中忽又惆悵無比。
  
  姜毅終於回過神。
  
  他凝視著這個名叫懷衛的男童,她的兒子,雙眸一眨不眨,高大的身軀緩緩地蹲了下來,蹲到這孩子的面前,和他平視著,隨後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他卷曲而柔軟的發。
  
  “不,我很喜歡你,懷衛。”
  
  他眼眶有點發熱,用溫柔的語調微笑著說道。
  
  “真的?”
  
  “是!”
  
  姜毅用肯定的語調應了他,重重點頭。
  
  小王子又興奮了,竟怪叫一聲,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仿佛為了和人分享他此刻的興奮之情,他轉頭,衝著菩珠嚷道:“你看!大將軍他真的來了!他說他喜歡我!”
  
  菩珠的心情頓時也好像被感染了,迎上姜毅投向自己的目光,笑著朝他點了點頭,請他入內。
  
  “大將軍,本來我是想自己去追你的,可是他們不讓,就讓我在這裡等!可把我給氣死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要是他們害的我見不成你,我就打算三天不吃飯!”
  
  懷衛是個自來熟,剛開始的那點拘束很快就沒了,伸手扯住姜毅的袖,張口抱怨個不停。
  
  姜毅忍不住哈哈大笑,這十六年來唯一一次的大笑,笑聲暢快,將這孩子單臂一下抱了起來,抱著他便朝屋裡走去。
  
  菩珠將地方讓給了他們,自己躲在屋裡沒再出來,但隱隱不時聽到有笑聲傳來,基本都是懷衛的動靜。
  
  時辰一刻一刻地走了過去。
  
  亥時末,外屋的動靜消失了,耳畔變得安靜無聲。
  
  阿菊叩門,示意說,姜毅要走了。
  
  菩珠出來,看見懷衛已經睡著了,趴在榻上,身上蓋著姜毅的外衣。
  
  菩珠送姜毅。
  
  他深深地最後凝視了一眼在睡夢中也咂著嘴仿佛夢見了吃食的小王子,走了出去,停在院中,朝著北面蓬萊宮的方向,下跪鄭重叩首,隨即起身,叫她留步。
  
  菩珠道:“一路平安。”
  
  他微微頷首,朝外繼續走去,走了幾步,忽停住,轉過身,低聲卻又一字一字地道:“多謝小淑女。”
  
  菩珠目送前方那道高大身影大步而去,直至消失在了夜色裡。
  
  熟睡的懷衛被宮衛抱上馬車,送回蓬萊宮去。在他的夢境裡,往後除了吃食,或許還會多出一個變得清晰的英雄的影。
  
  次日,郭朗妻嚴氏坐著馬車過來探望菩珠。
  
  不管內中如何,從事實說,正是因為太子太傅郭朗的一封上書,才引出了祖父的翻案和最後的平反正名。
  
  菩珠向郭朗妻下拜道謝,嚴氏笑吟吟地扶起她,說了一番自己丈夫與菩珠祖父有著半輩子交情,一切都是應當的場面話,敘完話後,望了眼四周,道:“此地驛館,人員雜亂,誰都可以進來,不宜久居。菩家故宅雖也歸還了,只是那日我特意去看了眼,一塌糊塗,便是修整,沒半年恐怕不能入住,況且你又孤身一人,便是修好了,一個人住也是不便。我視你如同親孫女,你若不嫌棄,待聖上召見過後,我便接你去我家,地方雖小,但空屋子還是有的,早就收拾好了,就等你來,好歹也是我與太傅的心意。你意下如何?”
  
  菩珠家的故居在東北歸仁裡那一帶,八年前菩家獲罪後,宅子被匠作局所占。前世菩珠入京後,就是被郭朗妻接去郭家居住的,直到她後來成了太子妃,嫁入東宮。
  
  在外人看來,她住在郭家,順理成章。
  
  菩珠不打算改變上輩子的這種事,答應了下來,再次道謝。
  
  嚴氏很高興,執住菩珠的手,親親熱熱地又說了些話。送走郭朗妻後,傍晚,宮使來了,傳話說皇帝明日召見菩珠,命她做好準備入宮。
  
  在菩珠抵達京都三天之後,這一日,她乘坐來接她的宮車,抵達皇宮。
  
  皇帝在側殿月桂殿接見了她。
  
  孝昌皇帝四十左右的年紀,臉容端方,頦下蓄須,天子威儀,自是令人不敢直視。他褒獎了菩珠祖父當年的功勛,勉勵她幾句,宮人隨後宣了皇帝對菩家孫女的封賞,封亭主,享一亭百戶的食邑,另賜五百帛,一萬錢。
  
  亭主通常是宗室嗣王之女的封號,以菩家這種大臣之家來說,也算是破格的恩賞了。
  
  菩珠叩拜謝恩,見完了皇帝,在之前接她入京的宋長生的引領下,又相繼去拜見上官皇后和貴妃胡妃。
  
  皇后和貴妃自然都是和顏悅色。菩珠應對無錯,又受了一堆賞賜,終於結束,回到驛舍。
  
  郭朗妻派人來,說明日接她到家中去。
  
  當晚,菩珠正和阿菊收拾東西,忽然外頭又來了一位宮使。只不過這回不是皇帝那邊的,而是來自蓬萊宮。
  
  姜氏太皇太后傳話,讓她明日入蓬萊宮。
  
  菩珠記得前世是在皇帝見完她三天之後,姜氏才召見了她。
  
  這輩子,比前世提早了三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qin11 發表於 2020-12-3 04:36 PM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20-12-3 04:36 PM 編輯

第 25 章

  對於菩珠來說,比起應對她熟悉的皇帝和上官皇后,來自姜氏太皇太后的這場即將到來的和前世顯然已經發生改變的召見,她是不敢存有半分的懈怠之心。
  
  姜氏召她入蓬萊宮的時辰是午後,這天她依然起了個早,在阿姆的服侍下慢慢沐浴,待長髮晾乾,便更衣,換上剛得的禮衣。內是一層素紗中單,外穿青質大袖連裳,衣領和袖口均飾有精細而美麗的卷草花紋,腰身繫著緋色腰帶。因還是閨中少女,沒有佩戴命婦用的以金銀琉璃裝飾的花釵,只將一頭青絲全部梳起,露出了她修長而白皙的脖頸。梳好髮式後,照時下京都通行的女子應時樣式,在素額上點了一朵菱花形的朱鈿,鬢上簪了一朵新剪下的緋色牡丹,牡丹正襯她腰間所繫的大帶顏色,膚光瑩潔,亭亭玉立。
  
  晌午後,來接她的宮車停在了驛館之前,阿姆送她到門外,穿過前堂,一路之上,男子皆是頻頻回望。
  
  她上了宮車,在阿姆關切又欣喜的目光注視之中,朝著蓬萊宮出發而去。
  
  菩珠記得前世姜氏是在她日常用作接見的嘉德殿裡見的她。但是這一次,雖然引她進去的還是從前那個陳姓的老女官,但地點卻和上次不同了。
  
  她被帶到了芳林苑。
  
  顧名思義,這裡是蓬萊宮的園林所在,芳草鮮美,泉水潺鳴。姜氏已午休畢,穿了件半新不舊的日常宮裝,坐在一間四面開闊的水閣的錦榻上,懷衛趴在她的膝上,身子扭啊扭的扭個不停,好像是在撒嬌求著什麼,對面是個和菩珠年紀仿佛的宮裝少女,肌膚白皙,下巴尖俏,容貌秀美,看著懷衛,用把團扇掩嘴而笑,站在周圍的十來個宮女也低聲地吃吃笑個不停。
  
  姜氏亦是笑呵呵的,氣氛看著極是融洽。
  
  陳女官叫菩珠稍候,自己走了上去,笑道:“菩家孫女到了。”
  
  懷衛扭頭,立即從姜氏懷裡鑽了出來,一溜煙地跑了過來,歡喜地嚷道:“你可來了!我央求外祖母讓你來這裡玩,外祖母就答應了!你快過來!”
  
  他的語氣十分親熱。
  
  宮女們全都止住笑,看了過來。
  
  那宮裝少女扭頭,神色中也帶了點驚訝。
  
  菩珠不敢託大,朝懷衛微笑點了點頭,為避免他再嚷出什麼別的不大適合這場合的話,立刻朝著錦榻的方向跪了下去,恭敬叩首。
  
  姜氏面上倒是不見什麼驚訝之類的表情,只看了眼菩珠,點頭便命她起身過來,叫人賜座。宮女立刻捧坐,菩珠恭聲道謝。
  
  懷衛也跟著回來說:“外祖母,那你讓她吃吧!我就看看,我不吃,行不行?”
  
  天氣漸漸轉暖,晌午已有體熱之感,方才懷衛吃了一點冰鼎裡鎮過的瓜果,以前沒吃過涼的,嘴巴還饞,姜氏不讓他再吃,他就使勁撒嬌,方才正好被菩珠到來打斷,此刻想了起來又開始磨。
  
  姜氏無奈,笑著搖頭,只好命人再去取些過來,道:“這個吃了真就沒了,再耍賴,外祖母可就生氣了。”
  
  “知道知道!”
  
  懷衛用力點頭。
  
  宮女很快取了瓜果來。鮮靈靈的櫻桃,黃澄澄的枇杷,紅艷艷的荔枝,殼上沾著清露,十分誘人。
  
  “吃吧!”姜氏道。
  
  懷衛嗯嗯點頭,手伸了出去,忽然想了起來,對菩珠道:“你也吃!”
  
  菩珠低聲道:“多謝小王子。小王子你慢慢吃。”
  
  姜氏望著她目光慈和,微笑道:“你便是菩猷之的孫女?今年多大了?”
  
  “稟太皇太后,上月恰滿十六。”
  
  姜氏道:“好年紀啊,正當花兒一樣。這些年在河西想必吃了不少苦吧?”
  
  菩珠將自己逢大赦後得楊洪收留的事略略提了幾句,垂首道:“並未吃什麼苦,多謝太皇太后關心。”
  
  姜氏看了她一眼,便問楊洪,聽得他和菩珠父親的淵源之後,嘆道:“原來如此!是個重情義的人,難得。”又問他如今在做什麼。菩珠將他升官的經過提了下,道:“我入京離開前,他是河西知宣威都尉。”
  
  姜氏道:“忠肝義膽是第一位的,何況還有本事。這樣的人,必能為朝廷效大力。讓他再歷練個兩年,我看便是河西都護也能做了。”
  
  菩珠拜謝:“我代楊阿叔謝過太皇太后的看重。”
  
  姜氏又問她家中如今還有什麼人。菩珠提了下阿菊。姜氏得知她天啞,從菩珠八歲發邊起便一直伴在左右,不離不棄,顯得微微動容,問是哪裡人,被告知是京兆下的萬年縣後,轉頭對老女官道:“賜衣,賜金帛,你再叫萬年縣為她立記,以忠義之名,載入鄉志。”
  
  老女官應是。菩珠忙從座上起身,再次下跪叩首謝恩。
  
  姜氏擺了擺手:“如此忠僕,實屬少見,如何褒揚都不為過。”
  
  懷衛在一旁,兩隻眼睛一邊瞅著二人說話,一邊吃果子,嘴裡塞得滿滿,含含糊糊地道:“外祖母,我們地方這麼大,我想讓她住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好不好?”
  
  姜氏笑了,問菩珠:“你意下如何?”
  
  菩珠心知肚明。
  
  姜氏若是真的想留她住在蓬萊宮裡,直接開口就是,何必問自己。
  
  她立刻道:“多謝太皇太后和小王子的美意,我是求之不得的。只是郭太傅與我祖父交往多年,他夫婦二人視我如同己出,已經說好,接我住到他家去。”
  
  姜氏點頭:“這樣也好。”轉頭對懷衛道:“你想見她,可以常常接她來這裡玩。”
  
  懷衛有些不樂意,但畢竟八九歲了,也有些懂事,且這次出發前,母親再三叮囑,命他一定要聽外祖母的話,不可胡鬧,嘟了嘟嘴:“好吧。娘親叫我聽外祖母的話。”
  
  姜氏笑著摸了摸他圓圓的腦袋。
  
  懷衛趁機道:“那讓她今天就留下來玩!”
  
  姜氏望向菩珠。
  
  菩珠忙道:“不敢叨擾太皇太后和小王子。”
  
  姜氏這回道:“不必如此拘束。老身是聽懷衛說與你相熟,才將你接進來隨意說說話的。我這裡確實太空了,平日人也少,跟前就只一個寧福。你們年紀相仿,往後你可常來,我這裡也熱鬧些。”
  
  寧福便是坐在一旁的宮裝少女。
  
  菩珠自然知道她是誰,便是前梁太子留下的女兒,名叫李慧兒,寧福是她的郡主號。前梁太子當年獲罪自殺,東宮隨之覆巢,當時她才六七歲,被姜氏收養,這些年一直跟著姜氏住在蓬萊宮裡。
  
  前世菩珠對她印象不深,只覺她性格沉默,仿佛很是膽小,平時深居簡出,哪裡也不去。明年姜氏去世後,第二年孝滿,就被上官皇后做主嫁了出去,夫家是門落魄的老世家——以她的特殊身份,在失了姜氏的庇護後,京都那些正當興盛的世家大族誰會願意娶?似乎駙馬對她也不好,嫁過去沒兩年就生病死了。
  
  可以這麼說,前世在這座皇宮裡,這個前梁太子的女兒,算是菩珠唯一一個印象尚可且覺著有些同情的女眷了。只也僅此而已。畢竟和她沒交情,且自己當時不過一個區區太子妃,也要看人臉色步步小心,能走好就不錯了,哪來那麼多的精力和能力去管別人的閒事?
  
  寧福聽到姜氏提及自己,悄悄看一眼菩珠,垂下了眼眸。
  
  懷衛終於吃完了,打了個飽嗝,用宮女遞來的濕帕子擦了擦手,坐不住了,喊菩珠和他出去玩兒,又叫寧福:“你也來。”
  
  姜氏含笑點頭:“去吧,當心些,剛吃飽,別亂跑。”
  
  姜氏既發話了,菩珠只得遵命,李寧福也跟著起身走了出來,後面的宮女紛紛跟隨,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近旁一座立在水邊的亭前,亭子裡擺著一副棋,懷衛看見了,便嚷要玩下棋的遊戲。
  
  菩珠陪懷衛下了兩局棋,皆輸,懷衛得意洋洋,覺得天下第一,菩珠看了眼默默坐在一旁石凳上的李寧福,笑道:“我不會玩,還是請郡主陪你下吧。”
  
  懷衛正在興頭上,忙叫李寧福來,菩珠就把位子讓了出來。
  
  懷衛趴在案上,和李寧福專心致志地走著旗,菩珠看了眼對面不遠之外的那座水閣,透過窗,看見姜氏沒有走,依然靠坐著,仿佛閉目養神,邊上就靜靜地陪著那個老女官。忽然走進去一個宮女,似乎傳了句什麼話,過了一會兒,一個衣著華美頭戴花釵的美艷婦人帶著個人進去了,朝著姜氏行禮。
  
  這婦人是上陽長公主,名叫李麗華,當今陳太后的女兒,孝昌皇帝的親姐姐,領著兒子來看望姜氏,叫了聲皇祖母后,指著兒子笑吟吟地道:“蛟兒也好久沒來看望您老人家了,甚是想念,今日嚷著想看您,我便把他帶來,好讓他也盡些孝心。”
  
  韓赤蛟躬身行禮,口裡喊了聲皇曾外祖母安。
  
  當年生了明宗的已去世的陳嬪才是這一脈的血親長輩,姜氏是宗法上的嫡母長輩。當然,宗法高於血親。從前便是陳嬪還在時,上陽長公主也常帶著兒子來蓬萊宮盡孝。
  
  姜氏讓韓赤蛟免禮,問了他幾句近況,得知他最近都在讀書上進,含笑稱讚。
  
  長公主笑道:“可不敢當曾外祖母如此之誇,我就怕他得意,回去又鬆懈了,還得您老人家管教才好。上次就是聽了您老人家的話,回去了才收心用功讀書。”
  
  姜氏道:“蛟兒,你若真的聽曾外祖母的話,曾外祖母便和國子監祭酒說一聲,收你做個弟子,有他親自教導,你學業必能長進。”
  
  韓赤蛟何來心思讀書,今日不過是被自己母親揪著耳朵給扯來的,一聽,心裡發慌,忙道:“我家中的書還沒讀完,且等我先讀完,曾外祖母再為我拜師可好?”
  
  長公主怕兒子再丟醜,忙打發他一邊等著,自己上前,將帶過來的一只匣子呈上去,道是前兩日得的兩支百年老蔘,今日特意送來,略表孝心。
  
  韓赤蛟方才進來的路上,就瞥見了石亭裡的那一撥人,眼睛尖,一眼發現了菩珠,這才知道她今日也來蓬萊宮了,心裡直叫運氣好,趁著母親和姜氏說話,悄悄地退了出來,一出來,拔腿就往石亭奔去,到了近前正要現身,看見懷衛,又躊躇了下,停下腳步,藏身在水邊的一簇枝葉後,偷偷看著亭子裡的人。
  
  菩家的小淑女青衣緋帶,額點朱鈿,髮簪牡丹,和前日的模樣很不一樣,另有一種盛妝之美,只見她從亭子裡下來,坐在了水邊的一張石凳上,近旁水光瀲灩,襯得她愈發膚光明潔,整個人光曜灼灼,韓赤蛟一時看得目不轉睛,捨不得把眼睛挪開片刻。
  
  前世李承煜立太子妃一事,菩珠後來才慢慢知道,這個身為太子姑母的上陽長公主曾在暗中插過手。所以方才見她來了,便留意起了那邊的動靜,坐到亭子邊上的下風口,側耳傾聽水閣那邊的說話聲。一開始,話聲模模糊糊,仿佛都是些閒聊,片刻之後,長公主忽然拔高的聲音飄了過來。
  
  “……我聽說他夫婦竟打主意,想把侄女再嫁給煜兒!他家侄女要是合適也就罷了,也不看看長得什麼樣子,更是毫無品行可言!我聽說,皇后前兩日還把人接進了宮,讓太子也去,安排見面。皇祖母,您說說,這叫什麼事?煜兒前頭立的是他上官邕的女兒沒錯,只也沒這個道理,太子妃就一定要再從他上官家出,您說對不對?上官邕這是想幹什麼,當這是他們上官家的天下嗎?”
  
  果然,長公主今日來蓬萊宮,說的事是和李承煜的婚事有關。
  
  菩珠隨即聽見姜氏的聲音也隱隱傳來,問道:“上官邕的侄女若是不好,你覺著誰家合適?”
  
  長公主頓了一頓,道:“這本也不是我的事,我不過是疼愛煜兒,出於關心,這才掛心多嘴了兩句。若說合適的人選,我覺著姚家的女兒不錯。”
  
  長公主李麗華和李承煜的母親上官皇后兩人不和,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人盡皆知。她推薦的姚家女兒名叫姚含貞,前世菩珠被立為太子妃後,姚含貞不久之後,也入了東宮做了側妃。
  
  姜氏沉默了片刻,道:“煜兒的婚事,你還是去問問積善宮的意思吧。”
  
  積善宮是陳太后的居所,位於長安宮中。
  
  長公主道:“母后身體一向不好,何況長者在,她向來對您十分敬重,您說什麼便是什麼。”
  
  姜氏道:“我老了,整日在這裡只知道昏睡,如今外頭人家裡的事不大清楚。若你母后也沒話,煜兒的婚事,還是皇帝自己定吧。”
  
  水閣裡靜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菩珠聽到長公主又開口了,只是這一回說的不再是李承煜,竟變成了李玄度。
  
  菩珠聽到這個名字,心微微一跳,更是屏住呼吸,凝神捕捉那邊飄來的說話聲。
  
  “……四弟這幾日應快回了吧?先前我收到駙馬家書,對四弟是讚譽有加。不過說真的,不是我為駙馬開脫,這迴天水那邊出的亂子實在太大,比河西更甚。駙馬指揮人馬,本來眼看就要捉住逆王了,誰知逆王狡詐,叫他借地勢竟逃脫了。四弟去了後,和駙馬一道合力,這才將人給捉住,亂子也就平了。這回回來,我必會叫駙馬上書請罪,無能險些壞了大事,辜負了皇弟對他的信任。不過,四弟此次功勞極大,一定要好好封賞!”
  
  姜氏聲音低沉,聽不大清楚她說了什麼,但很快,長公主嘹亮的聲音便又傳了過來:“……四弟年紀也不小了,說真的,之前蹉跎,我是看在眼裡,有心無力,想起來就難過,眼淚都不知道流了多少。幸好如今全都好了!這回趁著皇祖母您的大壽之喜,一定要給他安排一門好親事。再蹉跎下去,實在不像話……”
  
  長公主正說著李玄度的婚事,忽然這時,一個宮人從外疾奔而入,徑直朝著水閣跑去,神情激動,竟然不顧宮中規矩,一邊跑,一邊大聲地喊:“秦王殿下回來了!秦王殿下回來了!”連著喊了兩聲,迎面看見陳老女官匆匆奔出來,噗通跪在地上,歡天喜地叩首:“稟陳阿姆!秦王殿下回來了,來看太皇太后了,人已經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0-12-3 04:41 PM

第 26 章

  京都西那座高大而雄偉的永樂門,見證過李氏皇朝將軍遠征英雄凱旋的無上榮耀,也見證過公主出塞西風孤雁的秋雨瀟瀟。
  
  今日,六月初夏,京都正當花木如茵之時,這座城門之前,又來了一隊有些不同尋常的人馬。
  
  領馬在前的是位年輕男子,勁腰直背,尋常的一身青衣,全身唯一能夠暗顯他身份的,便是腰上束的那條以犀玉為玦的腰帶,非普通之人能用。
  
  他的後頭跟著十幾名身材孔武的騎馬昂藏漢子,一行人到了城門之下,停了下來。
  
  最近天天有大隊人馬要入城。城門衛看了一眼,正要過來例行盤問檢查,忽然被身後的衛士令叫住。
  
  這個衛士令吃了那日不認得姜毅的虧,知皇城水深,最近必還有各種人物出沒。雖說沈暘下令,說什麼誰都一視同仁,但那就是放屁的話,若真的遇到不能明裡得罪的人物,最後吃虧的還是自己,所以這幾日變得分外謹慎,怕自己不認得人,特意將個老卒調來跟在身邊。方才這一行人剛靠近,老卒便附耳告訴他那個年輕男子的身份,道是今上的四弟秦王殿下,哪裡還敢阻攔,忙上前見禮,隨後予以通行。
  
  李玄度叫葉霄帶人先入驛館落腳,自己第一時間去了蓬萊宮。
  
  闕妃早早去後,他幾歲起便居於蓬萊宮,直到十四歲那年出宮另外開府。蓬萊宮裡的宮衛,幾乎全是老人,這些年就沒怎麼變過,他一張臉就是通行證,在宮門外一站,立刻被迎了進去。他得知太皇太后人在芳林苑的水閣裡,直奔而入,通行無阻,快要到時,聽見側面遠處水邊的石亭裡傳來人語之聲,一聽便是懷衛的聲音,正在嚷著通吃通吃,於是瞥了一眼。
  
  果然是懷衛,正和一個像是他侄女寧福的少女在亭子裡下棋,但石亭旁不遠外的一簇花木之後,卻還躲著一個男子,背影壯碩,鬼鬼祟祟偷看什麼似的,順著那人看的方向再瞥一眼,李玄度的腳步微微一頓。
  
  水邊坐了個青衣緋帶發簪牡丹的少女,仿佛正在臨水照影,顧影自憐。雖距離有點遠,只驚鴻一瞥,這少女的穿著打扮也和從前截然不同,但李玄度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竟是菩家孫女。
  
  她如何現身蓬萊宮,不難猜測。
  
  李玄度人雖在外,但京都裡的一些大事,已是了然於心。
  
  就在他前段匆忙趕回西海郡的時間裡,菩猷之翻案正名,他的孫女也被召入京。
  
  既入了京,以她哄懷衛的手段,趁機到太皇太后面前露臉,再正常不過,不來反而奇怪了。
  
  只是這偷窺的男子會是何人。
  
  可以來蓬萊宮,應是皇室中人。
  
  李玄度從十六歲後到現在,在父皇駕崩的那一年,從禁閉了他整整兩年的無憂宮匆匆回來,未幾去皇陵守陵。
  
  三年後第二次回,沒幾天又遠赴邊郡。
  
  差不多八年的時間,他只回過兩次京都,皆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小輩長大,認不出來也是正常。
  
  體型壯碩……
  
  李玄度忽然想了起來,有點像是他的外甥韓赤蛟。
  
  這到底是在做甚?
  
  李玄度心中忽然隱隱不悅,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忽見前方陳女官滿臉喜色地從水閣裡出來,便斂了心神,收回目光,快步走了過去。
  
  “四殿下!”
  
  老女官欣喜地喚了一聲,眼淚便落了下來。
  
  她是闕人,聰敏有見識,多年前以女官身份隨闕妃入宮,從小起照顧李玄度,李玄度對她也十分敬重。見她落淚,靠過去低聲道:“阿姆,這些年你半分也未曾老!依然蓬萊宮中第一美,我皇祖母也勝不過你。”
  
  老女官噗嗤一下輕笑出來,拭著淚,嗔道:“都多大了,怎還是小時候的樣,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就知道討人喜歡!快進去吧,太皇太后面上不說,心裡怕不知道有多想你了。”
 
  李玄度望了眼水閣的入口。
  
  午後微風習習,一片擋光用的青幔飄拂著,青幔之後,細細一縷香煙飄了出來,裊裊散開,安靜得像是他小時候午睏醒來的那個世界。
  
  他立刻大步登上那條木質的廊道,進到水閣裡,走到坐在當中錦榻上的一個白髮老嫗面前,一把撩開袍角,雙膝落地,人跪在了她的膝前。
  
  李玄度仰著他那張從小就惹人愛憐的俊臉,笑嘻嘻地道:“皇祖母,玉麟兒回來了,讓皇祖母記掛了我這麼多年,死罪!”
  
  姜氏低頭,望著膝前這一張臉,半晌沒有動,只是眼角慢慢地濕潤了,忽然抬起手,扇了一下他的腦袋,低聲叱道:“越大越不成樣,張嘴說的這是什麼話?”
  
  李玄度仿佛吃痛,嘴裡“嘶”了一聲,摸了摸頭,復笑道:“皇祖母老當益壯。打的這一巴掌,堪比我小時爬長生殿頂溜下瓦來吃的教訓還要疼。”
  
  他幼時頑皮,又得父皇寵愛,膽大包天,七八歲時爬上所居的長生殿殿頂,騎在正脊上看外頭的風景,不理下面跪了一地求他下來的宮人,結果不小心從上頭滑了下來,幸好一個名叫駱保的少年宮人奮勇衝上來接住了皇子,他是沒事了,那個駱保倒是折了胳膊。過後明宗後怕,雖也責備幼子,但重罰卻施在了那些「失職」宮人的身上,被姜氏知道了,親自笞了他一頓,自此他才老實了些,不敢再去爬殿頂。
  
  多年前的幼時往事,忽從他自己嘴裡這樣說出來,姜氏也是忍俊不禁,端詳這個從小養在自己身邊的孫兒的樣子。見他眉沾風塵,比自己印象中的模樣清瘦了不少,忍不住有些傷感,抬手愛憐地撫摸他方才被自己打過的頭,眼角又紅了。
  
  李玄度這回沒再賣乖,老老實實地跪著任姜氏撫自己的頭,低聲道:“孫兒一切都好,皇祖母放心。皇祖母這些年身體可好?”
  
  姜氏點頭,這時長公主上來,笑著勸道:“四弟也回了,我瞧著他比從前看著更精神了,皇祖母你的大壽圓滿了!快莫傷心,應當高興才是……”
  
  她嘴裡說著,自己倒拿手帕按了按眼角,也不知是欣喜還是傷感,作拭淚狀。
  
  姜氏很快從初見孫兒的情緒中平定了下來,放開了李玄度。李玄度這才從地上起來,朝長公主見禮,笑著叫了聲皇阿姊。
  
  長公主放下帕子,正要說話,忽然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嘈雜聲,有人高喊救命,聽聲音似乎是自己的兒子,一驚,奔到窗邊看了出去。
  
  對面那座石亭之畔的水邊有人掉了下去,正在水中使勁撲騰,水花四濺,呼救聲聲。
  
  長公主“呀”了一聲,慌忙奔了出去,一邊奔一邊喊人。
  
  等她奔到水邊,亭子裡跑出來的宮女們已經七手八腳地把韓赤蛟拽上了岸。
  
  他坐在地上,跟隻落湯雞似的。
  
  長公主就只這一個兒子,平時溺愛,見狀嚇得不輕,撲了上去,問他人怎麼樣。
  
  韓赤蛟還有點驚魂未定,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方才他躲在樹枝後看菩家孫女的美態,看得入了神,連身後的動靜也沒覺察。當時菩珠已聽到宮人喊著李玄度來了的話,有點緊張,想趕緊回到石亭裡去,就起了身。
  
  韓赤蛟見她要走了,忍不住現身湊了上去,不料身後還有個懷衛,一頭衝了過來,質問他想幹什麼。
  
  韓赤蛟當時滿眼滿心都是菩家淑女,沒提防懷衛突然衝了過來,嚇了一跳,後退幾步,想尋個藉口解釋一下,沒想到一腳踩空,就跟菩珠之前一樣,整個人掉進了水裡,這才有了方才的這一場亂。
  
  姜氏和李玄度也已趕到。
  
  姜氏擔心,急忙命人去喚太醫。
  
  “你怎麼回事?好端端怎麼掉下水了?”長公主一邊替兒子擦臉上的水,一邊問。
  
  “我就問了一句我大外甥,他想幹什麼,他就自己跳了下去!”
  
  懷衛立刻跳了出來嚷道,滿臉惑色。
  
  韓赤蛟看著菩家小淑女,嘴巴張了張。
  
  他要是辯解,說自己是被懷衛嚇的,懷衛說不定就要說他勾引菩家小淑女。
  
  萬一母親因此不喜小淑女,自己往後還怎麼娶她?
  
  念頭在心裡轉得飛快,韓赤蛟乾脆承認了,點頭道:“天氣太熱了,我就想下水,忘了不會游水。”
  
  長公主又生氣又心疼。
  
  周圍十幾個宮女圍著看,還有一個自己之前沒見過的穿著禮衣的美貌少女,看禮衣的花色品級是亭主,立刻便想到了最近京都命婦口中時常提及的菩家孫女,想必就是她了,更覺丟臉,扶著兒子站起來,先去換衣。
  
  菩珠也是有點糊塗,剛才根本就沒看見韓赤蛟是怎麼掉下水的,當時就聽懷衛喊了一聲你想幹什麼,接著身後“噗通”一聲,轉頭就見他人在水裡了。
  
  雖然這個理由有點不合常理,但他自己都認了,應該就是那樣的情況?
  
  李玄度也來了,就站在對面。
  
  她沒想到今天到蓬萊宮,竟會碰到剛回京的他。不想引他注意,趁著韓赤蛟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不動聲色地退到宮女們的身後,低頭不動,等長公主扶起兒子走了,這才抬眼,卻撞到了兩道投向自己的目光。
  
  李玄度盯了眼藏在宮女後頭的菩家孫女,攙著姜氏也回了。
  
  菩珠心微微一跳,望著前頭那道離去的背影,心裡忽然有點著惱,還有點委屈。
  
  之前說她勾引他侄兒李承煜,她痛快承認,確實那是事實。
  
  但這個他的外甥,她是根本就沒半點兒興趣,恨不得沒碰見過才好。
  
  這個人前世害得懷衛出了意外,這輩子肯定也是個喪門星,遇見了就沒好事。
  
  李玄度卻那麼看自己,這是什麼意思?
  
  菩珠心中不快,更有一種莫名的不祥之感。
  
  她壓下心中這令她感到不安的感覺,再留片刻,等太醫趕來看過了韓赤蛟,說他無事,長公主帶著兒子匆匆離去了,她便隨懷衛回到姜氏面前,說不好再打擾,自己該出宮回去了。
  
  李玄度就在姜氏一旁,方才正陪著在說話,不知說了什麼,姜氏正在笑,見她入內告辭,點頭道:“也好,今日我這裡有事,就不留你了,改日你再入宮來坐。”
  
  菩珠垂眸沒看李玄度,恭敬應是,下跪拜別,起身後,垂首退了出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0-12-3 04:42 PM

第 27 章

  今日這趟蓬萊宮之行,經歷之糟糕,感受之惡劣,完全出乎菩珠的意料之外。
  
  回來的路上,她的情緒控制不住地低落,心思重重,回到驛館,遇到了郭朗妻嚴氏派來在等她的管事,說接她去郭家了。
  
  阿菊早已經把東西收拾好,也搬上了馬車,就等她回來了。
  
  菩珠不想讓阿菊覺察自己情緒低落,免得她無謂擔心,就笑吟吟地把姜氏太皇太后給她的恩賞轉告了她,說應該很快就會送到。
  
  阿菊既歡喜,又感動,感動於小女君竟然時刻不忘自己的那點所謂「忠義」。
  
  其實在她看來,她根本就沒有為小女君做過什麼。
  
  菩珠抱了抱她,心情忽然就好了些,方才那些從自己身體裡流逝走了的力氣,仿佛突然也回來了。
  
  在阿菊面前,她都報喜不報憂,更何況別人,怎會讓人知道她真正的喜怒哀樂。
  
  等馬車抵達郭家,她下了車,面上早掛上了應當有的欣喜感激的笑容。
  
  嚴氏親自引著菩珠到她住的地方,是一處位於後西廂的小巧院落,屋子布置得整齊而潔雅,院中還種了石榴和芭蕉,這時節,正石榴吐紅,芭蕉肥綠,看著甚是喜人。
  
  嚴氏說這是她出嫁了的女兒從前的閨房,屋中的用具等物都是新換的,隔壁則是她孫女雲娘住的屋,說雲娘剛訂親不久,明年出嫁,往後她二人正好可以作個伴。說著就把孫女喚了過來和菩珠見面。
  
  郭家的孫女雲娘,是真正的大家閨秀,知書達理,溫柔可親,據菩珠所知,她嫁的那位夫君也是門當戶對,琴瑟調和,夫婦舉案齊眉。
  
  前世有的時候,當在東宮背著人將委屈和苦楚往心裡咽的時候,想起郭太傅家的孫女,菩珠就會有點自憐和羨慕。
  
  倘若自己不是小時遭逢家變,倘若菩家一直那麼保持下去,想必後來的自己,想必也會是郭雲娘的樣子。
  
  當然,這一輩,菩珠不再羨慕了。
  
  她早就想清楚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走的路也註定各不相同。何況,品嘗過了權力滋味的人,誰會輕言蔑視和放棄?會這麼做的,只有兩種人,第一種是聖人,第二種被權力反噬,痛徹入骨。她既非聖人,上輩子也根本就沒嘗夠權力的滋味,何來的反噬?
  
  真要說痛苦,那就是沒有抓穩權力帶來的痛苦。所以這輩子她才要盡力去彌補遺憾。
  
  安頓好後,菩珠請嚴氏帶自己去拜見郭朗,以表對他的感恩之情,卻得知了一個消息,說是太子來了,正在書房與太傅談經論道。
  
  菩珠便心知肚明,太子這趟過來,必和自己有關。
  
  果然被她料中。
  
  天黑後,嚴氏說太傅已無事,可以帶她去了。菩珠到了郭朗面前,向他拜謝。
  
  郭朗滿滿的長者之風,安慰了她幾句,讓她往後安心住在這裡。拜謝完,菩珠出來,回到住的地方,一進去,阿菊遞給了她一封信。
  
  是太子離開前,讓隨行的心腹宮人偷偷送來的,約她晚上出來見面,說他有重要的話要和她說。
  
  臨近太皇太后大壽,這幾天,京都的家家戶戶開始在門口陸續掛出各種燈籠。
  
  姜氏在民間極受愛戴,她過七十大壽,民眾為她用這種方式賀壽,無不心甘情願。壽日還沒來臨,入夜後,幾條主街上的華燈便一夜比一夜璀璨,已經開始有人按捺不住晚上夜遊街市,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十分熱鬧。小家出來的女子直接出門。大戶則講究得多了,除了奴僕跟隨,一般還會戴張冪籬,免得萬一被登徒子給衝撞到了。
  
  菩珠和嚴氏說了一聲,道自己想出去看燈。嚴氏只當她小孩子心性,一口答應,派了兩個家丁跟隨。菩珠便在阿菊的陪伴下,戴上冪籬出了門,來到信上約好的不遠之外的隔街橋頭,果然看見了李承煜,一身尋常人的衣裳,看起來像個富家公子。
  
  菩珠讓家丁和阿菊在原地等著,說自己過去見個故人,走了過去,停在他的面前,掀開遮面的冪籬。
  
  李承煜雙眸閃閃,用抑著激動的聲音低低地道:“總算見著你的面了!我沒想到你竟能如此順利歸京!這不是天意是什麼?可見連上天也在成全你我了。你進京的第一日,我便想來找你的,只一直尋不著機會。今日聽說你被接到太傅家,總算讓我有了個機會出來。我是告訴你一件事,母后想立他們上官家的侄女做我的太子妃,還有陳家的女兒,不止如此,我還聽說我姑母推薦姚侯之女。我怎可能答應?這兩天我想來想去,不如先下手,我打算明日就去面見父皇,向父皇提出立你為妃的請求!”
  
  菩珠道:“不可!我們河西分開之前我對你的叮囑,你都忘了嗎?你什麼都不用做,更不要主動到陛下面前提及我半句!”
  
  李承煜略一遲疑:“我沒忘。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何要我如此?什麼都不做,萬一定了別人,到時你怎麼辦?我不想委屈你做側妃。我是想著,趁目下你菩家聲譽空前,父皇也擬施恩於菩家的的機會,提出立你為妃,父皇應當會考慮的。”
  
  菩珠之所以這麼勸阻他,是因為前世,她之所以能做太子妃,根本就沒李承煜什麼事,靠的是他周圍的那些人。
  
  那些人分兩撥主心骨,一撥是上官和陳家,一撥是上陽長公主。
  
  上官家原本力推自己的侄女,後來發現皇帝似乎沒什麼興趣,應當是不想外戚過於坐大,便果斷地放棄了自己家的侄女,改而支持與自家交好的陳家陳祖德的一個適齡女兒陳惠媛。
  
  眼看事情就要成了,萬萬沒有想到,就在太皇太后大壽的那個晚上,竟然爆出陳惠媛和府中一個侍衛有私情的醜聞,還鬧得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
  
  這下徹底絕了希望。
  
  後來菩珠根據消息推測,這事極有可能是長公主從中插了一腳。甚至很有可能,那個侍衛是之前就被買通的。須知駙馬韓榮昌和陳祖德本就一直暗中較勁,這回兩人一同平叛,陳祖德在河西順順利利,韓榮昌卻險些鎩羽而歸。最不希望陳祖德女兒做太子妃的人,非長公主莫屬。
  
  上官家這邊的兩個人都沒了希望,剩下的合適人選,就只剩與長公主交好的姚侯姚家女兒了。
  
  上官又怎可能輕易拱手相讓,便指使自己人上折,詆毀姚家。
  
  兩方爭鬥不下,最後據說是一個大臣上折,推舉菩猷之的孫女,認為無論是家世亦或德才,皆為不二人選。
  
  菩珠便如此進入了眾人的視野,兩家權衡之下,沒有理由反對,皇帝也予以首肯,最後一致認可,菩珠就是這樣,在前世,做了李承煜的太子妃。
  
  所以這輩子,也用不著他去使什麼勁。萬一弄巧成拙,反倒不美。
  
  菩珠搖頭:“正是因為他們相互較勁,所以才有可能都不成事,這就是機會。你什麼都不要做,更不要開口主動提我,你就當不認識我。”她一頓,“我不想你萬一因我而落下一個好色之名。能不能做你的太子妃,我隨命就是了。若是做不了,日後能做你的側妃,我亦無妨。”
  
  李承煜目光凝定在她的面容之上,片刻後,道:“能識得你,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我聽你的。”他咬牙,“你放心,就算你現在做不成太子妃,日後我也一定會讓你心想事成。”
  
  菩珠含笑點頭:“多謝太子殿下。”她扭頭看了眼周圍,“殿下若無事,我先回了。殿下你也早些回。”
  
  她朝他點了點頭,轉身匆匆要走。
  
  “你等一下!”
  
  李承煜忽然叫住了她。
  
  菩珠轉頭,他手裡多了一只玉鐲,燈火之下,碧綠通透。
  
  菩珠一頓,下意識地想縮手,卻來不及了,她的一隻手已被他握住,鐲子也套在了她的腕上。
  
  玉腕碧鐲,交相輝映,燈火下煞是動人。
  
  菩珠卻有點尷尬。
  
  脫自然不對,不脫,好似感覺有點怪。
  
  李承煜柔聲道:“這鐲有一雙的,另一只暫時放我這裡保管,待日後你我大婚之時,我再將另一只也幫你戴上,可否?”
  
  菩珠硬著頭皮:“好。”說完見他還緊緊握著自己的手,似乎不捨得放開,扭頭看了眼身後,正好來了幾個結伴賞燈說說笑笑的坊間少女,急忙趁機抽回了手,和他道了聲別,放下冪籬,隨即轉身匆匆而去。
  
  她回到郭府,進了屋,阿菊看見了她袖子下滑出來的遮不住的鐲子,顯得有點詫異,抬頭看她。
  
  菩珠本來不想讓她發現的,臉有點熱,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地笑道:“阿姆你莫擔心,沒事的。我自己知道。”
  
  阿菊的目光擔憂,最後終於還是被她哄去休息了。
  
  菩珠脫下那只玉鐲,對著燭火照了半晌,忽然想通了。
  
  這輩子本來就是衝著太子妃的位子去的。現在李承煜給了自己這樣的承諾,多好。最起碼說明目前為止,她步步都是成功的。
  
  所以她到底在尷尬什麼,又有什麼可尷尬的?
  
  菩珠終於心安理得了,愉快地把定情信物用羅帕包起來,藏進梳妝用的漆奩的最下層,呼出了一口氣。
  
  睡覺去!
  
  ……
  
  蓬萊宮空置多年的長生殿,今夜終於燈火復明,點點如星。
  
  李玄度歇在他少年時住的舊寢堂中。
  
  被選中派去服侍他的那個侍婢,是蓬萊宮中最美的一個女孩兒,今夜更是成了其餘年輕宮女們艷羨的對象。
  
  小侍婢懷著忐忑而歡喜的心情,輕抬她套著白羅襪和絲面鞋的纖巧雙足,在燈影裡慢慢地走進了秦王的寢堂裡。
  
  六月初的夜,蓬萊宮整夜涼風過廊,殿內幽涼。似她們的臥榻都還鋪有夾絮的鋪蓋,否則會有體涼之感。
  
  秦王看起來卻很怕熱。
  
  他的身上竟只披著一件薄羅月白直領長袍,正倚在榻上,腰後枕了一只靠,床頭金涂銀的燈樹上燃著七八支大燭,燭火耀耀如銀。
  
  他的一隻手搭在他支起的膝上,掌心輕握書卷,面頜微微後仰,姿態閒適而瀟灑。
  
  她本以為他在讀書,但很快很就發現,殿下雙睫微垂,目光凝定,似正陷入某種凝思之中。
  
  這般玉樹瓊枝的人,他的心裡,會是在想什麼人呢?
  
  能在他的心波之上投下影,想來,是這世上最能叫人艷羨的人了。
  
  侍婢暗暗地想。
  
  她方已經仔細地沐浴過,潔淨了自己身子上的每一寸肌膚,碧羅襦,長錦裙,含羞帶怯,輕輕停在秦王的榻前,見他眼睫微微一動,抬起眼,視線轉向了自己。
  
  因為過度的緊張和激動,她仔細撲過粉的一雙香肩甚至輕輕地打起了寒戰,輕聲道:“殿下,奴名彤珠,殿下可要休息了?”
  
  李玄度道:“是陳阿姆選你來的?”他聲音聽起來也是如此的悅耳,語調平和,甚至帶了幾分溫柔的意味。
  
  彤珠頓時羞紅了臉,垂下螓首,連耳垂也染上一層只有少女才能有的動人紅暈,應了聲是,聲若蚊蚋。
  
  李玄度道:“服侍了我,你就不怕日後,我再被發去無憂宮,發去守陵?一輩子或許都回不來了?”
  
  彤珠道:“我心甘情願。”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全部的勇氣在這一刻仿佛都凝聚到了她的身上,她禁不住心潮澎湃,抬頭望著面前這位年輕的男子,再次重複:“我心甘情願!殿下!”
  
  她真的如此,心甘情願地服侍他一輩子。
  
  李玄度斜睇她一眼,忽笑了。
  
  “不,你不會願意的。之所以你會如此說,是因為你沒有經歷過那般的日子,你不知那樣的日子到底如何。一天一天,你的周圍只有四面高墻,哪一個方向也不通,你一步路也出不去。你每天能做的就是看著自己的影被日頭從長變短,再從短變長,周而復始,無窮無盡。白天過去,黑夜漫長,沒有人和你說話。你會羨慕天上偶爾經過的孤雁,雖然落了單,但至少還能自由飛翔,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而你的青春,就將消磨在這個籠子裡,你一寸寸地看著它死去,卻沒有半點救活它的法子……”
  
  他的語氣平淡,不疾不徐,卻透著最幽深的寒冷和最無情的黑暗。
  
  “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不知道哪一天才能結束這樣的折磨,看不見希望,一生或許永遠只能就此渡過,最後死的時候,白髮齒搖,也依然走不出去那困著你的四面墻。”
  
  李玄度微笑:“這樣的日子,你也心甘情願地侍奉我一輩子嗎?”
  
  侍婢那用掌心輕抹過胭脂的嬌艷面頰漸漸地失了顏色,臉色變得蒼白。也不知是她雙腿嬌軟站得乏力了,亦或別的什麼原因,忽然腿一軟,跪了下去,低頭一動不動。
  
  片刻之後,陳女官親自送了一盞宵夜來,擱在案上道:“殿下把人打發了?是嫌她笨嗎?”
  
  李玄度眼睛也沒抬,只翻了一頁書,微微一笑:“不合口味。”
  
  陳女官望他一眼,搖了搖頭:“罷了,隨你自己吧。早些休息,明日還要見陛下。”
  
  孝昌皇帝已收到了來自四皇弟的抵京折,十分欣喜,當即便傳來口諭,讓他今夜休息,明日召見。
  
  李玄度唔了一聲。
  
  老女官看了眼他身上的單衣,關切地問:“你的身體這兩年如何了?”
  
  “無大礙。”李玄度一笑,“已經好多了,阿姆不必掛心。”
  
  老女官還是怕他著涼,替他閉上大開的窗,這才離去。
  
  寢堂恢復了寧靜。
  
  李玄度再讀書片刻,便熄燭,仰面臥了下去。他在夜色中閉目,悶悶地想著白天的事,眼前便浮現了白日所見的那一幕,青衣緋帶髮簪牡丹的影,又想起傍晚懷衛對他告狀,道他的外甥想要勾搭她。當時自己雖令懷衛閉口,不許出去胡說八道,在皇祖母面前也不能說半個字,但聯想起她勾搭太子的手段,自己禁不住就要冷笑。
  
  也就懷衛這種小孩子,才會被她矇蔽了。
  
  李玄度便如此悶悶地想了片刻,忽又想起方才的美貌侍婢,名字竟也帶了個和她一樣的字,一時厭惡。
  
  或許是窗戶被關閉了的緣故,李玄度只覺心火又起了一陣燒,扯散了衣襟也是無濟於事,悶燥不已,遂翻身下榻,將方才被關閉的窗戶全部再次推開了,呼出了一口氣,這才終於覺著稍稍舒爽了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0-12-3 04:43 PM

第 28 章

  翌日,孝昌皇帝來到紫宸殿,第一件事,便是接見昨日剛抵京都的秦王李玄度。
  
  紫宸殿是皇帝用作內朝議事和日常起居的宮殿,平日,大臣若能得入此殿議事,被視為一種莫大的榮耀。
  
  李玄度身著親王朝服,行禮於殿前,口稱臣弟拜見皇帝陛下。
  
  親切笑聲裡,皇帝從座上來到他的面前,親手扶他起身,命他入座,說今日此處沒有君臣,只有兄弟,打量了李玄度一眼,感慨道:“這些年四弟你遠在邊郡,雖說是人盡其才,為朝廷治邊撫民,功績斐然,只是在朕眼裡,四弟你還是從前的幼弟,每每想到西海偏塞,氣候寒苦,朕便深感不忍,正好這次趁著皇祖母大壽,總算等到你應召入京了。你從前的王府故宅,這些年朕一直為你留著,為的,便是等你歸京。這回知你回來,王府所需的奴婢閹人,朕命內府都安排了,你去看看,若有不當,直接命沈皋置換,那裡如今便用作你在京中的便宅,這回務必多留些時日,代朕多為皇祖母盡孝。”
  
  李玄度恭聲應是,再次行禮,謝恩。
  
  皇帝面噙微笑點了點頭,再敘了幾句離情,便談及此次河西天水兩地的亂局,提到廣平侯韓榮昌,面露怫色:“韓榮昌實在叫朕失望,若非看在皇長姐的面上,這回定不輕饒。幸而有四弟在。你此次立有濟危之功,更不用說一開始若非四弟你及時獲知消息示警中樞,朕只怕河西天水兩地,如今已釀出大變。朕定要好好封賞,如何都不為過!”
  
  李玄度說一切皆是臣子的本分,不敢受皇帝陛下如此之隆恩。
  
  皇帝叫他不必見外,這時忽然想了起來,又道:“鴻臚寺報,前來朝賀皇祖母大壽的番邦使團裡,有闕國來使,使官不是別人,正是你的舅父。朕命人以頭等貴賓之禮待之,下榻驛館。你應也多年未曾與母族血親相會了,必定想念,何時空了,儘管去看,不必有任何的顧忌。”
  
  朝廷有規制,王子大臣一律不得與番邦使節私下交通,若有所犯,嚴重者以罪論處。
  
  皇帝卻對李玄度開口如此吩咐,恩寵之盛,可見一斑。
  
  李玄度欣喜,再一次地拜謝,道:“臣弟多謝陛下隆恩,臣弟感激萬分,擇日便去驛館探望舅父。”
  
  這一場兄弟君臣的會面進行得順利而愉快,棣萼之情,足以令人動容。
  
  他從紫宸殿裡走出來,殿外的一株虯枝老松樹下,正立著今日那十幾名等待入閣面見皇帝的文武官員,公服非紫則緋,皆為京都五品以上的職事重要官長。
  
  眾人一早來,在樹下已等待良久,終於看見闊別了多年的秦王玄度從殿內邁步而出,知皇帝接見他畢了,紛紛上前笑著寒暄。有人稱讚他英姿更勝當年,有人恭賀他為朝廷立下大功。
  
  李玄度面帶笑意和眾人點頭作為致意,看了眼獨自還站在松樹根旁的廣平侯韓榮昌,他那個出身世家,然而顯然逐年運氣衰霉的姐夫。
  
  見自己望過去,韓榮昌面露一絲苦笑,這時宦官出殿,喚大臣入閣議事。他朝自己點了點頭,隨即跟著前頭的人,列隊走了進去。
  
  李玄度在老松下負手立了片刻,轉身出宮而去,第二天到了驛館,見到了自己那位已經八年沒有見面的舅父李嗣業。
  
  多年前被賜姓後,闕國的王族之人便以李姓冠名,舅父也不例外。
  
  李嗣業四十多歲,衣著打扮與京都之人毫無不同之處,論氣質更不像是以勇武而聞名的闕人。他面相斯文,面白留鬚,看著倒更像是讀書之人,而非闕國小王。
  
  他是李玄度的親舅,舅甥感情頗深。李玄度十六歲那年若非意外出事,原本正是要出京赴闕國去探親的。
  
  今日李玄度已提前派人傳過自己要至的消息,但見了面,李嗣業依然極是欣喜,親自在驛館外將人接了進去,迎入自己所居的館舍之中,端詳了他片刻,不住地點頭,眼角微微濕潤,隨後屏退外人,舅甥敘話,李玄度開口問外祖父老闕王。
  
  李嗣業笑道:“父王身體極好,就是掛念你。若知道你一切都好,他也就放心了。”
  
  李玄度的外祖父,闕妃之父,便是當年毅然決定投向李氏皇朝助力姜氏共同出兵的人。
  
  李玄度回憶往事,動容道:“外祖如今應當也快七十高壽了吧?是我不孝,非但未盡半點孝心,反而累外祖牽掛於我!”
  
  李嗣業笑道:“你外祖再過幾個月便也七十壽了,你既歸京,那時若還未走,方便能去一趟的話,見到你面,他是求之不得。”
  
  他自己話音落下,便似想起了什麼似的,臉上笑容消失,站起來至窗前眺了一眼外面,見無異,門外也守著自己人,方走回來,搖了搖頭,嘆息道:“罷了,方才不過是舅父的隨口之言,你若不方便,不必特意去了,你外祖知你心意到便是,免得招來無謂的猜疑。”
  
  當年梁太子事發,李玄度獲罪後,這邊便有人詆毀闕國,道闕人亦是梁太子的幕後支持力量。明宗當時盛怒之下,也曾派使者欲前去申斥,姜氏阻止。
  
  這也是當年梁太子一案中,所有被捲入的人裡,姜氏唯一一次出面維護的經歷。
  
  她親自開口阻止,道當年若非得到老闕王的支持,那場傾舉國之力的對狄大戰也不可能順利獲勝。老闕王深明大義,絕不可能對朝廷生出異心,對他的懷疑,便如同是對自己的懷疑。
  
  姜氏如此發話,明宗豈敢再施加動作,事情這才罷了。
  
  如今事情雖已過去多年,但以李玄度今日依然敏感的身份來看,自然不宜再與闕國有過多的往來。
  
  李玄度沉默了片刻,微笑:“到時我看情況吧。”
  
  李嗣業點了點頭:“不便的話,千萬不必勉強。”
  
  氣氛隨了方才這話題,變得凝重了起來。李玄度便笑著轉了話題,問道:“方才只顧說話,忘了問候表兄妹。多年未見,他們都好吧?”
  
  李嗣業也面露笑容,道:“都好。我這趟出來前,他們還問及你。”
  
  他看了眼外甥,面若冠玉,神采英拔,想起了一件牽絆著自己的兒女之事,遲疑了下,知時機不對,終究還是沒提,只笑道:“你若一切安好,大家便都放心了!”
  
  ……
  
  菩珠那日出宮後,便深居簡出,哪裡都不去。過了兩天,懷衛自己上門找她玩了。嚴氏熱情接待,待跟前沒了別人,懷衛告訴了菩珠一個消息。
  
  他的四兄李玄度好好的王府不住,出城去紫陽觀當道士,煉丹修仙去了!
  
  紫陽觀是城外一座有名的道觀,觀主李清虛是個世外高人,據說道行高深,城中很多權貴對他趨之若鶩,以能夠與他交往為榮。
  
  李玄度多年前守皇陵,在陪陵的那座萬壽觀居了三年,沾染了一身「仙」氣,回來寄居道觀,和道士往來,看起來再正常不過了。
  
  菩珠記得前世也是這樣的,他在京都停留的時間,大部分居於道觀。可笑以前她還被他給騙了,以為他真的一心修道,與世無爭。誰知道全是他用以偽裝的面具。
  
  這輩子……
  
  她在心裡冷哼了一聲。
  
  等著吧,這輩子她要是還心軟,那她就真的白活一場,是豬了!
  
  “當道士有什麼好玩,四兄他是想成仙嗎?你在想什麼?怎麼都不理我?”
  
  懷衛咬了口阿菊端上來的吃食,嘴裡塞得滿滿,看了眼魂遊太虛的菩珠,含含糊糊地問。
  
  菩珠這才回神,忙說無事。想起那個韓赤蛟,趁著跟前沒有別人,道:“小王子,我覺著他有些不靠譜。不是我離間你們的關係,往後你別和他玩了,他叫你去哪裡,你也別去!”
  
  懷衛點頭:“知道知道!”
  
  現在就算不用她說,懷衛也不想和自己的「好外甥」玩了。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你也不要和別人說,是我不讓你和他玩的。這是我跟你的秘密。”
  
  懷衛又點頭:“知道知道!”
  
  他在郭家玩了半天,用了午飯,睏了一覺,醒來回了蓬萊宮。他走了沒一會兒,郭朗妻又收到了一封拜帖,是長公主投來的,道知曉菩珠住在了郭家,特意過來看她。
  
  這兩日,自從接菩珠回來後,嚴氏接待的貴客是絡繹不絕,幾乎都是來郭家探望和慰問菩家孫女的京都各家命婦以及女眷。
  
  長公主很受陳太后的寵,孝昌皇帝和這個姐姐的感情也是不錯,在京都一向是個人人都要巴結的對象。郭家和她從前往來不多,嚴氏見她竟也親自要來探望菩珠,忙派人告知菩珠,讓她準備一下。
  
  菩珠記得前世沒有這一齣的,一時吃不準她的目的,只能換上見客衣裳,跟著嚴氏去接待長公主。
  
  長公主乘坐一輛華車,在一眾家奴和僕從的前呼後擁之下來到了郭府,見到菩珠,對她噓寒問暖,說自己從前就十分敬重她的祖父和父親,便是和她的母親,也有過應答往來。可惜上天不開眼,菩家竟然遭遇如此變故,叫她想起來便覺難過。那日在蓬萊宮裡和她偶遇,原本想和她說說話的,沒想到出了點意外,故今日特意過來看她。
  
  她的話說得漂亮,口口聲聲又滿是長輩的關心和愛護,菩珠自然作出惶恐感激的模樣,恭敬地陪著演戲。
  
  郭朗妻留長公主用飯,她推脫了一番,竟也真的留了下來。菩珠陪坐。用完飯後,她稍歇了片刻,這才又前呼後擁地去了。
  
  長公主去後,菩珠看著她賞給自己的華麗衣裳和精美首飾,沒頭沒腦的感覺,冥思苦想了半晌,回憶著她的言行舉止,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冷汗頓時浮出額頭。
  
  她心中生出一個念頭,懷疑長公主突然上門看自己,會不會是和她的兒子韓赤蛟有關。
  
  菩珠的這個猜疑,其實非常正確。
  
  長公主李麗華今天之所以過來看菩珠,原因就是韓赤蛟昨日在她面前提出要娶菩家孫女的要求,李麗華這才知道兒子的心思,盤算了一番。
  
  如果滿足兒子的心願,結下這門婚事,壞處有一個,菩家孫女是個孤女,沒有本家勢力可以倚仗,對自己,自然沒有這方面的利益。
  
  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
  
  第一,菩家孫女是天恩浩蕩的活象徵和真人標誌。倘若求皇帝賜了這門婚事,必定有助於提高自家的名望和聲譽,顯示皇帝對自家聖恩如故。這對於近期灰頭土臉的丈夫而言,是一件有助於迅速輓回臉面的好事。
  
  第二,顯而易見,郭朗和菩家是緊緊地綁在一起了。他向世人證明了他和菩猷之的非同尋常的關係,也完全地繼承了菩猷之生前的所有人脈和威望,往後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割裂的。這一點,從郭家把菩猷之孫女接來住在家中就能看出來了。從某種程度來說,郭家就是菩猷之孫女的娘家,所以也不能說菩家孫女現在毫無倚仗。若聯姻成功,有助於和如今名望正如日中天的郭家打好關係,就算不能令太子和上官家離心,但至少,可以噁心下上官皇后。
  
  所以昨天得知兒子的心思,李麗華沒有當場答應,也沒一口拒絕,只說考慮下,今天就先來郭家看菩家孫女。
  
  近距離觀察之後,李麗華相當滿意,心裡的那個念頭就漸漸抬頭。
  
  菩珠一開始還不敢確定自己的猜疑,但當夜,嚴氏過來看她,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故意的,提了一嘴,說長公主私下向自己問她的生辰八字。
  
  這下再沒有半點可懷疑的了!
  
  菩珠大驚失色,這一夜,徹底失眠。
  
  她沒有想到,在自己的計劃路上,竟憑空這樣跳出來一個前世和自己根本就沒有過多餘牽扯的韓赤蛟。
  
  嫁給韓赤蛟?
  
  這是絕對沒法接受的事!
  
  可萬一長公主真的生出了這個心思,跑去皇帝那裡開口的話,菩珠想不出來皇帝有什麼理由會拒絕親姐姐的這個看起來並不算過分的要求。
  
  怎麼辦?
  
  找李承煜?
  
  菩珠根本就沒想過。讓他插一腳,只怕更會壞事,最後兩邊都落個空。
  
  和郭朗妻挑明自己的態度,讓她幫忙拒婚?
  
  可問題是,以菩珠的判斷,長公主就算有心,也不會在太子議婚的這個當口先替自己兒子求親。最大的可能,她會在太子議婚結束後再著手行事。真要那樣就晚了,現在又如何讓自己開口讓嚴氏幫自己拒婚?
  
  菩珠心亂如麻,心裡把那個黑胖子罵得千瘡百孔,正無計可施,突然靈光閃現,眼前浮現出了一個人。
  
  李玄度!
  
  真的是太合適了,就讓他幫自己去解決這個麻煩。反正他也知道自己對李承煜的那點心思,不怕開不了口。
  
  至於為什麼心安理得地去找他……
  
  菩珠很快就替自己想到了一個理由。
  
  很簡單,他上輩子欠她一條命。利滾利,這輩子先要他幫這麼點忙,不過是向他索要小小一點利息而已,沒什麼開不了口的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0-12-3 06:08 PM

第 29 章

  能用來替自己解決問題的人想到了。只要他肯,必能解決,而且解決得漂漂亮亮,不會給自己留任何隱患,這一點她相信他,也是她最看重的。
  
  但問題也隨之而來,接下來她該如何說服他,他才能像前次在河西都尉府裡那樣答應繼續成全她的夢想,這個必須得好好考慮一下。
  
  就李玄度現在對自己仿佛比一開始厭惡更甚的糟糕境況而言,她想再故技重施,單靠訴說幼年悲慘往事流幾滴眼淚再送扇花糕來博取他的同情心,恐怕是行不通了。一回兩回都這樣,眼淚流得再漂亮也是沒用。
  
  但菩珠並不打算放棄。
  
  現在這個情況,和爭寵是同一個道理。想要從一個人的身上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那就必須把一個人的弱點吃透,所謂的打蛇七寸。
  
  世上的人各種各樣,各有缺點。有人愛財,有人好色,有人圖的是虛名。
  
  李玄度不是神仙,怎麼可能沒有弱點。
  
  他的弱點,就是自己可以利用的突破口子。
  
  菩珠想前世的李玄度,想今生河西初遇的李玄度……想了大半夜,終於在心裡慢慢地有了一個想法。
  
  老實說,如果不是這次情況太特殊,搞不好極有可能壞了自己的前途,在沒有能力實現之前,她是真的不想和任何人提及這件事。
  
  這本是她心底裡深藏的誰也不能碰觸的地方。
  
  但現在她能想得出的或許可以打動他的法子,就只有這麼一個了。她只能試一試。
  
  就算最後不成功,最壞的結果,不過也就是他不肯幫自己,沒什麼實際損失,頂多更厭惡自己罷了。
  
  事不宜遲,她在心裡計劃好,第二天便尋郭朗妻,說聽說安國寺的那株老牡丹,今年花開得格外盛,想趁最後的花期去賞花。
  
  安國寺的牡丹今年開花遲,敗花也遲,到現在花朵還掛枝,但估計也就只剩下這最後幾天的花期了,京都裡的男男女女趁著天氣晴好,這幾日紛紛去賞花,安國寺儼然又迎來一撥新的賞花潮。
  
  嚴氏自己忙,脫不開身,安排管事用馬車送她去。菊阿姆因為常年勞作落下腰疾,這兩日正好有點痛,菩珠勸她不必隨自己同行,在家中休息,只叫婢女帶上吃食籃、傘具、衣物等等出遊必備的物件,一道出了門。
  
  順利到了安國寺,差不多晌午,在寺裡得了一間用作歇腳的禪房,吃過素齋,胡亂看了一圈牡丹,菩珠就對管事和婢女說自己乏,要休息,讓他們自管賞花遊樂去,傍晚一道回去就是了。
  
  打發走跟前的人,她換上包袱裡預先準備好的一套男子衣裳,將長髮梳作小髻,束於頂,戴上小帽,套上屐子,趁人不備,從山寺的後門悄悄地溜了出去。
  
  她今日出來的真正目的地,自然是紫陽觀。
  
  道觀距安國寺不遠,早晚相互能聽對面山門之後傳來的晨鐘暮鼓之聲。很快就到了。
  
  道觀的香火本來就沒寺廟興盛,何況這裡今日也沒牡丹可賞,香客全都去了那邊,這邊門前冷冷清清,只有一個道童坐在台階上打著瞌睡。菩珠入三清殿跪拜上香,獻上香火錢後,向道童打聽秦王,得知果然來了這裡,已經幾日了。
  
  菩珠道:“勞煩童子,可否領我去秦王殿下的觀舍?”說著往道童手裡放了幾個錢,笑道:“去買果子吃。”
  
  道童歡天喜領她去,穿過幾座大殿,經過一道墻,到了道觀西側,指著前頭台階道:“大王就在那裡修道。”
  
  菩珠望見一片鬱郁蒼蒼的千年松柏,盡頭一座觀舍,門楣之上,橫著「玉清殿」三字匾額,耳畔只有幾聲不知哪裡發出的清脆鳥鳴之聲,愈顯四周寂靜。她沿落滿松針的石階上去,來到門前,看見兩個守衛攔著,便報上名字,說秦王認得她,她有事求見。
  
  她雖青衣小帽,但身形臉容聲音全是女子樣子,守衛對望一眼,一人進去,很快出來,道秦王閉關,不見外人。
  
  菩珠怎輕易掉頭,問何時閉關出來,守衛閉嘴不語。菩珠猜李玄度不見自己,只好道:“我還認得葉衛士令,他在嗎。”
  
  守衛不耐煩了,上前驅趕,菩珠被驅下了台階,卻不走,一直在台階下徘徊,良久,葉霄匆匆出來了,看了眼她的模樣,皺眉道:“小淑女,殿下這幾日清修,外人一概不見,你快走!”
  
  菩珠懇切地道:“我真的有重要事要見秦王,就占他片刻功夫而已,懇請衛士令再替我通報一聲。”
  
  葉霄道:“小淑女,說了殿下清修,你怎不聽?罷了,你要等,自己等便是。”丟下她轉身上去了。
  
  既打定主意到了這裡,沒見到人,菩珠怎肯走,繞著觀舍圍墻走了一圈,實在找不到可鑽的空子,圍墻也是高聳,自己不可能爬進去,只好又回到門前,準備看機會行事。
  
  她一等便是大半個下午,李玄度始終沒有露面,她也沒什麼機會可乘,倒是天色慢慢轉陰,頭頂烏雲密布,忽然一陣大風刮過,松林裡風聲簌簌。
  
  要下雨了!
  
  轉眼之間,豆大雨點落下,肩上衣裳便被打濕。
  
  菩珠心中焦急,急忙再次來到門前,請求見葉霄。
  
  葉霄轉到後殿,望著前方那道青幔後的若隱若現的身影,遲疑道:“殿下,外頭要下雨了,小淑女還不走,應當是真有事……”
  
  “說了不見。她要淋雨,淋便是了。”一道聲音從青幔後傳了出來,語調冷漠。
  
  葉霄無奈,只得再次出來,站在門口,對著菩珠道:“小淑女,殿下今日真的閉關,天要下雨,你還是速速回去……”
  
  “殿下!”
  
  菩珠望著他的身後,忽然眼睛一亮,面露喜色,高聲喊了一句。
  
  葉霄下意識地扭頭,身後空盪蕩並不見人,意識到是被她騙了,但還沒來得及轉回頭,菩珠已將他一把推開,從他身邊飛奔而入,朝他方出來的後殿方向奔去,徑直衝到那張正隨風舞動的青幔前,一把掀開,口中道:“殿下——”
  
  她的聲音驀然凝固,腳步也硬生生地定在了原地。
  
  殿內幽森森涼汪汪的,一尊半人高的紫金大香爐後,李玄度肩上只披一件寬大的白色直領鶴氅道袍,腰鬆鬆繫帶,鎖骨下的胸膛,露出了半片。
  
  他赤著雙足,一膝弓起坐在一張紫竹雲床之上,面向著大開的西窗,手握一壺酒,正微微仰脖,直接對著壺嘴在飲酒。
  
  風大作,從西窗涌入,殿內青幔狂卷,他垂在雲床下的袍角和大袖也隨風狂舞,聽到動靜,偏過臉來,只見眼角瀲灩,眼底赤紅,一道艷紅色的葡萄酒液正沿他脖頸那凸出的喉結流下,如一道血,慢慢地流到胸膛,最後滲進那片散亂衣襟之中。
  
  菩珠萬萬沒想到,這人竟如此「閉關」。
  
  她睜大眼睛看著這一幕,吃驚不已。
  
  李玄度咽下了方喝的那一口酒,喉結隨他吞咽動作,上下微微滾動了一下。
  
  “小淑女!你怎如此行事!”
  
  葉霄有點氣急敗壞,這時追了上來,見狀,慌忙向李玄度請罪,道是自己失職。
  
  李玄度恍若未聞,手依然握著酒壺,冷冷地瞥她一眼:“見我何事?”
  
  葉霄一頓,知主上是要留她了,便也不再強行趕人,只惱火地看了一眼菩珠,退了出去。
  
  菩珠這才回神,忙道:“殿下,我知我冒昧至極,但我遇到了一件難事,我所知的人裡,除了殿下,無人能夠幫我,故不得不來此求見,懇請殿下助我。”
  
  李玄度淡淡道:“太子也不能助你?”
  
  “不能!”菩珠語氣乾脆。
  
  “除了殿下你,誰都不能助我!”
  
  李玄度嗤笑了一聲,隨手將酒壺放在腳邊,歪過身體,靠在雲床頭上,臉偏向她。
  
  “哦,說來聽聽。”他的語氣是漫不經心的。
  
  菩珠的眼睛頓時有點沒地方放的感覺,最後只好盯著他身前的那只大香爐道:“長公主昨日來郭家探望我,還向郭太傅妻問我的生辰八字,她極有可能是想替她兒子娶我。我不能嫁他。”
  
  他沒有反應,一動不動,看著她。
  
  或許是微醉的緣故,一雙眼珠色澤暗沉,泛著琥珀的深色。
  
  菩珠盡量忽略來自於對面的一種無形的但卻幽幽的壓力之感,解釋道:“我真的沒有勾引你外甥。是他那日自己跟著小王子來驛館的,不信你可以問小王子,我絕對沒有騙你。我承認,我確實對太子用了點手段,但除了太子,別的人,我絕無半點想法……”
  
  李玄度忽然仿佛變得不耐煩起來,或者是他喝醉了,從雲床上坐了起來,伸足下床,下去的時候,衣袖勾了酒壺,壺傾覆在雲床上,艷紅的酒水流了出來,漫在紫竹榻上,迅速地染紅他道袍的一角。
  
  他看都沒看,赤足踏地。
  
  “我為何幫你?”
  
  他冷冷地道,從她身邊經過,隨即朝外大步而去。
  
  菩珠轉過身,盯著前頭那個離開的在狂風裡道袍涌動的背影,用清晰的聲音說道:“為了將我父親的亡骨從異族敵人的荒原裡接回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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