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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2-12-6 10:51 PM

雲芨 -【藏珠】《連載中》

【書名】:藏珠

【作者】:雲芨

【內容簡介】:

  徐吟做夢都想回到那一年,父親還是南源刺史,姐姐還沒成為妖妃,而她,正忙著招貓逗狗,爭閒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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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2-12-6 10:57 PM

楔子

  大周新業八年,邊陲小鎮涼川的一間客棧內,說書人口沫橫飛,講著半年前的舊事。
  
  「義軍殺入城來,宮人四散逃命,幽帝獨自坐於龍椅,正暗自神傷,忽然有一美人盛妝而來,不由驚呆,徐貴妃竟然沒走!」
  
  「卻見徐貴妃行至近前,牽住他的衣袖,哀聲問:『陛下不要臣妾了嗎?』幽帝又是酸楚,又是愛憐,回道:『朕怎會不要愛妃?只是亡國在即,朕不想連累於你。愛妃且回去吧,那昭國公號稱仁義之師,必不會傷害於你……』」
  
  「徐貴妃卻道:『陛下莫要再說,昔日臣妾曾立誓與陛下同生共死,如今臣妾便是來兌現承諾的。』」
  
  「……二人共赴熒台,在這座為貴妃所建的高台上,如往日一般飲酒作樂,身影逐漸被大火吞沒……」
  
  說書人將亡國帝妃的故事講得哀切動人,有客人聽罷,感嘆道:「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殞,真是可憐可嘆!」
  
  此言立刻遭到反對:「有什麼可憐的,這妖妃自焚而死便宜她了!若非她魅惑君上,大周何至於亡國?」
  
  前頭那位客人辯道:「話不是這麼說。治國之策,出自皇帝與臣工之手,與後宮婦人何干?」
  
  此人卻憤憤不平:「你別忘了,她不止亡過一個。徐氏初嫁東江王,若非她與其妹挑撥離間,東江王也不會與朝廷生隙,以至於李氏滅族!其妹更是狠辣,因意外毀了容貌,遷怒東江王,殺了人還不夠,竟還拖出來鞭屍。此等毒婦,不死天理難容!」
  
  這段過往,沒多少人知道內情,眾人不禁好奇心大起。
  
  「徐氏初為東江王側妃,這事我知道,不過東江王之死,竟與她們姐妹有關?」
  
  「徐氏之妹,便是那位明珠郡主吧?甚少聽說她的事,原來竟是這般狠毒的女子?」
  
  眾人這般反應,此人大為振奮,當即繪聲繪色,說起徐氏姐妹在東江的行徑。
  
  什麼設計陷害正妃,毒殺王府子嗣,饞言挑撥屬臣,眼見事敗,轉頭出賣東江王等等。李氏滅族之日,徐氏進宮為妃,還為其妹討得郡主封號,姐妹倆踏著累累屍骨,風光無限,簡直人神共憤。
  
  滔滔不絕之際,忽聽座中傳出一聲輕笑,似有嘲弄之意。
  
  此人說得興起,當即不悅:「誰在笑?」
  
  大家將目光投到角落,那桌主位上的男子斗笠壓得很低,遮去大半張臉,只看到嘴角上揚,似乎就是他笑的。
  
  眾目睽睽之下,男子連頭都沒抬,自顧自飲酒。他身旁一名文士含笑回道:「沒什麼,我家公子想笑就笑了。」
  
  這話拆台的意味太濃,此人瞪過去:「在下說的好好的,貴家公子忽然出聲,莫非覺得哪裡說錯了?」大有說不上來就道歉的意思。
  
  他不依不饒,文士轉頭看了眼,見自家公子沒有阻止,就站起來拱了拱手,準備真正拆一回台。
  
  「閣下說的很精彩,只是鄙人昔日恰巧到過東江,所知似有出入。」
  
  「哦?哪裡有出入?」
  
  文士展開摺扇,說道:「其一,徐貴妃之父乃是已故南源刺史徐煥,他膝下只有二女,曾有意留長女招婿繼承家業,連人選都定好了。這好端端的,徐氏如何就成了東江王的側妃?」
  
  聽眾裡,有人忍不住:「到底為何?」
  
  文士笑了笑:「因為,徐氏姐妹早有美名,那東江王李達覬覦已久,趁著徐煥亡故之際,強討了去。納了姐姐,還意圖染指妹妹,逼得其妹自毀容貌,才得以存身。」
  
  不等眾人吃驚完,他馬上接下去:「其二,李氏滅族,則是因為東江王有了不臣之心。諸位別忘了,原來的東江王世子另有其人,這位東江王乃是謀害了兄長承的爵。他狼子野心,早就叫幽帝猜忌了。大軍征伐之事,豈是後宅能左右的?莫要把戲文當真。這位先生,你說是不是?」
  
  被他點到,說書人呵呵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道:「帝妃自焚是真,但故事是小可編的,諸位客官聽了歡喜,我也好討個賞錢。」
  
  眾人哄了一聲,說笑起來。
  
  「原來是假的,我說呢,怎的連他們說什麼話都知道,像躲在床底下似的。」
  
  「可不是?我尋思著先生也沒離開過涼川啊!」
  
  說了幾句,話題又拐回來。
  
  「照這麼說,徐貴妃也是可憐,失了父親庇護,先被東江王強佔,又叫幽帝奪了去。」
  
  「東江王逼得姑娘家自毀容貌,怪不得要鞭他的屍!」
  
  「姐妹倆無依無靠,偏又有著絕世美貌,定然吃了不少苦……」
  
  那人眼見被搶了風頭,叫道:「你們別聽他胡說,他只是到過東江,我可是東江人,怎麼可能沒他清楚?」
  
  這話拉回了眾人的注意力。
  
  文士笑了一聲:「不錯,閣下非但是東江人,還是已故東江王妃魏氏的族人。自得了徐氏,東江王便冷落正妃,慢待魏氏,你們深恨徐氏姐妹,把亡國滅族的罪名推到她們頭上,也是可以理解的。」
  
  聽得這話,此人面露驚慌:「你、你怎麼知道……」
  
  文士指了指他腰間:「想來你還惦記著昔日的榮光,家徽都捨不得收起來。」
  
  此人沒想到這麼偏僻的地方,居然還有人認出魏氏家徽,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原來你是魏家的人,這麼說,什麼毒害正妃,殘害子嗣的話,也未必可信了?」
  
  「害你們魏家的,應該是東江王才對,何必遷怒兩個弱女子?」
  
  「就是就是。」
  
  這人還想爭辯,可已經沒人聽他了,最後惱羞成怒,憤而回房。
  
  沒有人在乎他的離開,眾人意猶未盡,又問說書人:「你既編得出故事,可見對徐家略有所知。徐氏如何被東江王所得,也編來聽聽。」
  
  說書人笑著拱手,說道:「諸位既然想聽,那就講一講。說起徐氏,還要提一個人。此人出身寒門,卻才華過人,得徐煥青眼,收入門下……姓方,名翼……」
  
  ……
  
  樓上的客房裡,有人捏著鬍子點評:「這人說話倒也公允,看來世上也不全是有眼無珠之人。」
  
  他說話腔調頗為奇怪,比尋常男子尖細,卻又沒有女子的柔和,就像是……太監。
  
  話音才落,就被人嘲笑了:「老余,別再摸你那鬍子了,等會兒掉光了可長不出來。」
  
  老余狠狠瞪了他一眼,氣哼哼向窗邊的人告狀:「三小姐,你看他!」
  
  那邊坐著個身段婀娜的女子,半張臉覆著面具,另外半張隱在陰影裡,看不清模樣。
  
  她沒搭腔,垂著眼皮不知道在想什麼。
  
  老余收了笑,輕聲問:「怎麼了?他們有問題?」
  
  女子搖頭,聲音低柔:「沒有,只是覺得那人有點眼熟。」
  
  「誰?」
  
  「那個公子。」
  
  老余回憶,那位文士口中的公子,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只笑了一聲。臉又遮得嚴實,穿著就像個普通的江湖人,根本看不出來歷。
  
  「三小姐……」
  
  窗戶忽然被輕輕敲響,另一個年輕人眼睛一亮,幾步過去打開窗,一個精瘦的漢子猴兒似的鑽進來。
  
  「怎樣?」他問。
  
  那漢子抹了把臉,回道:「弄清楚了,他就睡在南邊第二個房間。」
  
  老余正要說話,女子已經站了起來,乾脆利落摘下牆上的長弓:「走!」
  
  於是三人默不作聲揣好家當,一一跟著她翻窗出去。
  
  涼川驛就在近旁,客棧那些人並不知道,今晚歇在這裡的,就有一個故事裡的人物。
  
  方翼,寒門出身,少有才名。初為南源司馬,刺史徐煥過世後,代履其職。其後幽帝登基,天下紛亂四起,先靠東江王,再投昭國公。
  
  如今天下十幾路反王,死的死,敗的敗,大部分銷聲匿跡,昭國公儼然下一代共主。方翼正是春風得意之時,也不知道為何會出現在這邊陲之地。
  
  探聽消息的漢子說:「他們來追殺一個人,奉的是昭國公世子的命。」
  
  老余嘖嘖道:「如今正是昭國公稱帝的關鍵時期,能讓昭國公世子分心,這個人一定不得了。」
  
  不過也就這麼一說,這事他們不感興趣。
  
  方翼要殺誰無所謂,他們只要方翼死。
  
  四人到時,涼川驛安安靜靜,只有熟睡的鼾聲。
  
  精瘦漢子和年輕人分頭行事,很快火光四起,燒紅了半邊天。
  
  驛卒出來喊人,客棧裡大家紛紛跑出來看熱鬧。
  
  「哪裡走水了?好像是驛站?」
  
  有人慶幸不已:「我們原本想住驛站,但是來了個大官,把別人都趕出來了。幸好啊,不然這會兒被燒的就是我們了。」
  
  「這麼說,只有那個大官被燒了?」
  
  「好像是……」
  
  「可真是活該……」
  
  人群裡,有人盯著驛站方向,神情變幻不定。
  
  文士輕聲:「公子?」
  
  男子舉步向前:「去看看。」
  
  離驛站數十步,他忽然停住腳步。
  
  文士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不由屏住呼吸。
  
  廢棄的城牆上,有人長弓在手,有如一隻等待的獵鷹。
  
  驛站裡的人被吵醒,發現著火,急忙跑了出來。
  
  那人找到了什麼,手一鬆,利箭破空而去。
  
  目標應聲而倒。
  
  「方大人!方大人!」護衛喊了幾聲,卻沒得到回應。
  
  「三小姐!」老余激動地喊,「中了,中了!」
  
  女子躍下城牆:「走。」
  
  周圍火光熱烈,院子裡已經空無一人。
  
  女子走到屍體旁,蹲下身去探鼻息。
  
  這時,屍體突然暴起,恰巧一根著火的柱子掉下來,女子無處可退,被他抓住脖子。
  
  老余大驚,想要救援,卻讓柱子擋住,喊了一聲:「三小姐!」
  
  女子受制於人,卻無懼色,只冷冷道:「方翼,你的死期到了。」
  
  方翼口鼻溢血,英俊的面容扭曲如惡鬼,既驚且怒:「徐吟,沒想到你還活著!」
  
  「你都沒死,我怎麼能死?」她微微笑著,「我得送你去黃泉給姐姐謝罪啊!」
  
  「那你也休想活著!」
  
  女子笑出聲來:「我本來就活不了,我身上的金蠶蠱毒,不就是你下的嗎?你給我下毒,逼迫姐姐進東江王府,叫她受盡苦楚。怎麼,裝純良裝得自己都忘了?」
  
  方翼瞳孔一縮:「你……」
  
  「就算今日不死,我也不過多活一年半載,能在死前讓你失去夢寐以求的遠大前程,我可太開心了!」
  
  說罷,她拔出袖子裡的匕首,向後斬去。
  
  ……
  
  火光中,她摸了摸脖子,似乎流了好多血。
  
  原來姐姐死之前,是這樣的感覺。沒關係,她們姐妹終於能在九泉下相逢了。
  
  眼睛閉上之前,她好像看到有人破開火光衝進來。
  
  「徐吟!徐吟!」
  
  這是誰?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她想睜開眼,可已經沒有力氣了,就這樣慢慢墜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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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2-12-6 11:00 PM

第1章舊夢

  「轟隆——」一聲悶雷炸響,徐吟倏然睜開眼睛。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緊接著,有人溫柔地抱住她,一邊輕輕拍著後背,一邊哄道:「阿吟別怕,打雷而已。」
  
  徐吟有些遲疑,這個聲音是……
  
  「姐姐?」她帶著幾分不確定地說道。
  
  很快她得到了回應:「嗯。睡糊塗了吧?才丑時,再睡兩個時辰不遲。」
  
  徐吟帶著茫然躺下去,幽暗的光線裡,看到姐姐替她掖好被角,躺到身邊。
  
  都說人死前會迴光返照,看見最期望的事,那現在這個,大概就是她心裡最美的夢吧?
  
  天青色的帳幔輕輕垂落,上面的蟲草繡紋栩栩如生。鼻端傳來梔子花的甜香,漫漫然將整個人淹沒。
  
  徐吟想起來了,這是在南源的時候,父親還做著刺史,姐姐仍待字閨中,她記憶裡最幸福的時光。
  
  她的屋外種了一株梔子樹,每到開花的季節,那種甜得膩人的香氣,能霸佔整個曲水閣。
  
  就像她的少女時期,自由自在,浪漫熱烈。
  
  「睡不著嗎?」姐姐徐思轉過身來,面對著她。
  
  徐吟看著眼前的姐姐,嬌豔的面容,清亮的眼神,是十六歲青春明媚的模樣,而不是後來那個雍容華貴,卻滿眼蒼涼的徐貴妃。
  
  「姐姐。」她呢喃著抱過去,「我好想你啊……」
  
  義軍破城的那一天,她趕去熒台,卻遲了一刻。
  
  那裡已經燃起漫天大火,烈焰中,姐姐沖她喊:「阿吟,快走!你要活下去,你要替姐姐活下去!」
  
  那是她們最後一次見面,算起來,已經過了大半年。
  
  她們姐妹倆,從來沒有分開這麼長時間。
  
  父親去世後,姐姐被迫遠嫁東江,方翼本不想放她走,可姐姐以死相逼,終於帶她一起離開。
  
  在東江王府,姐妹倆熬過後宅看不見的刀光劍影,卻再一次面臨威脅。
  
  再後來,姐姐入宮,她也跟了去。
  
  十年來形影不離,直到死亡分開了她們。
  
  徐思有些糊塗,不明白她這是怎麼了,想了想,大概是近來府裡氣氛太沉悶了,便柔聲安慰:「沒事,有姐姐在呢!」
  
  輕輕的拍撫,讓徐吟的情緒緩和下來。
  
  她終於察覺到了異常。
  
  眼前的懷抱太真實了,肌膚的觸感與獨特的體香,都和記憶裡毫無二致。
  
  這世上有這麼真實的夢嗎?
  
  卻聽徐思慢慢說道:「你別怕,父親一定會醒過來的,季總管已經派人去尋訪名醫了。聽說雍城有位姓黃的大夫,曾經做過御醫,因為脾氣耿直,得罪了權貴,一氣之下辭官回了鄉。他醫術高超,曾經治癒過腦疾,一定有辦法讓父親醒來的。」
  
  徐吟有些發怔。
  
  那位黃大夫她記得,當初父親墜馬陷入昏迷,看遍名醫都不管用,臥床的最後時刻,他們曾經對他抱有很大的期待。可是這位黃大夫還沒來,父親就突然發病去世了。
  
  所以說,這是父親去世的前一刻?
  
  為什麼會夢見這個時刻呢?那是她最不想回憶的事呀!
  
  想什麼來什麼,外頭忽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靜夜裡驚得人心口一跳。
  
  值夜的婆子去應門,不多時,姐姐的貼身侍婢夏至急匆匆進來,臉色煞白,甚至忘了稟報。
  
  「小姐,三小姐,季總管請你們快去正院!」
  
  這個快字,透著非一般的緊急。徐思連忙坐起,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夏至一邊指使丫頭拿出姐妹倆的衣裳,一邊答道:「似乎是大人的病情有變。」
  
  徐思不再說話了,飛快地換好衣裳,梳了個簡單的髮髻,便去拉徐吟的手:「走,我們去看父親。」
  
  徐吟整個人還是懵的,稀裡糊塗地讓丫鬟伺候著換好衣裳,被徐思拉出了院子。
  
  正值五月,天氣本就炎熱,偏偏今日光打雷不下雨,越發悶得不行。
  
  徐思拉著她的手,很快汗津津的。
  
  但她顧不上,拉著徐吟埋頭走路,恨不得立刻趕到正院。
  
  丫頭提著燈籠,在前頭帶路,徐吟一路看著熟悉的景象,奇怪的感覺更濃。
  
  這景物也太細緻了,死前的夢,原來這麼逼真的嗎?簡直和時光倒流一樣。
  
  正院到了。
  
  半夜時分,裡裡外外卻站了很多人。
  
  她們一到,就被人迎了進去:「大小姐,三小姐!」
  
  徐吟看著這些臉龐,一張張如此鮮活。
  
  門口站的是護衛,他們一直保護著父親的安全。廊下守著的是小廝,主要伺候父親的起居。還有刺史府的諸多僚屬……
  
  生動得像真人一樣。
  
  徐思拉著她,跌跌撞撞進了門。
  
  看到床上躺著的人,她喊了一聲:「父親!」便撲到床前。
  
  徐吟跟著她,跌在腳踏上,膝蓋疼了一下。
  
  這疼痛感也是這般真實。
  
  徐思抬頭問:「季總管,父親怎麼了?」
  
  床前站的中年男人叫季經,是父親出仕第一天起,就跟在身邊的心腹。
  
  徐家並非豪族,南源的一切,都是父親親手打拚出來的,這裡頭有季經的一份功勞。可後來方翼得勢,季經就死了。
  
  此時此刻,季經滿臉悲痛,說道:「大人忽然抽搐嘔血,止都止不住,大夫說……怕是不成了。」
  
  徐吟呆呆地抬起頭,看著床上的人。
  
  他臉色青灰,瘦得不成樣子,嘴邊還有溢出的血絲,身體輕微地抽搐著。
  
  是父親!父親死前的樣子!
  
  徐吟瞪大眼睛,眼前的景象和久遠的記憶慢慢重合到一起。
  
  怎麼回事?為什麼這一切看起來像是真的?她甚至聞到了父親身上那種臥床太久的淡淡腐味,不管下僕照顧得多細心,這味道總是洗不掉。
  
  「父親……」她喃喃喚著,想要去握一握這隻枯瘦的手,是不是也一樣真實。
  
  身後有人急步進來。
  
  季經看到對方,急切地問:「方司馬,你終於回來了!怎麼樣?大夫請來了嗎?」
  
  方司馬?
  
  徐吟停頓了一下,封存的意識被這個稱呼喚醒。
  
  那人的聲音充滿歉意:「季總管,我快馬先回來的,黃大夫要明天才到……」
  
  熟悉的聲音,終於讓徐吟的神智落了地。
  
  她轉過頭,看到前一刻才同歸於盡的仇人出現在眼前,到死還沒消去的恨意,瞬間燃燒起來。
  
  「方翼!」徐思正沉浸在悲傷中,忽然聽到身邊的妹妹怒喝一聲,抬手抄起茶盞,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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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2-12-6 11:02 PM

第2章蠱蟲

  「阿吟!」徐思驚叫一聲。
  
  這變故讓大家驚呆了。
  
  方翼伸手擋住茶盞,碎瓷落地,發出尖銳的聲音。
  
  他神情驚疑:「三小姐……」
  
  徐吟的怒意在胸中翻湧,父親被害,姐姐慘死,哪怕殺了方翼,都不能消去她的憤恨。
  
  「阿吟!」可她忽然被抱住了,熟悉的懷抱裡,姐姐叫著她的名字,「阿吟,你別遷怒,方司馬不是故意的,誰知道會那麼巧,父親就發病了……」
  
  徐吟怔怔地站著,意識慢慢回歸。
  
  姐姐,姐姐是活的!
  
  她轉回頭,看著這一切。
  
  這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她再也顧不上方翼,回身撲到床前:「父親!」
  
  父親還沒死,儘管枯瘦得不成樣子,儘管性命危在旦夕,可他還沒死!
  
  老天竟讓她回到了年少時。
  
  那些叫她痛苦不堪、夜不能寐的失去,都還沒發生,她最珍愛的親人,都還在眼前!
  
  徐吟抱住父親的手,眼淚潸潸而落。
  
  她這樣傷心,帶得徐思也跟著落淚,跪在床前痛哭:「父親……」
  
  姐妹倆的悲痛,感染了眾人,門外跟了徐煥多年的下屬們,紛紛擦起了眼淚。
  
  大人正當壯年,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沒想到就遇上這樣的事,真是天妒英才。
  
  還有兩位小姐,自小喪母,如今又沒了父親,實在太可憐了。
  
  季經的眼睛裡也含了淚,要說僚屬裡對徐煥感情最深的,莫過於他。從徐煥入仕,他就跟在身邊,從區區一個縣丞,做到如今的刺史。
  
  「小姐……」方翼想上前安慰。
  
  季經攔住了他:「兩位小姐正悲痛,還是不要打擾她們了。方司馬,辛苦你跑這一趟,且去休息一會兒吧。」
  
  方翼看了床上的徐煥一眼,不知為何有些不安,但是又想不出有什麼問題,只得退出去,將空間留給即將與父親分別的姐妹倆。
  
  這一會兒時間,徐吟終於消化了這件事,心裡有了決斷。
  
  既然她回到父親死前的這一刻,那就是老天給了父親活命的機會。
  
  她一定要想法子救回父親!
  
  「季總管。」她啞著聲音開口。
  
  季經聽候吩咐:「是,三小姐。」
  
  徐吟垂著頭,身軀微微顫抖,彷彿悲痛過度的樣子,說道:「讓他們都退下吧,我和姐姐想安靜地陪著父親,走完最後一程。」
  
  季經猶豫了一下,看到徐思痛哭的樣子,心裡歎了口氣,應了:「是。」
  
  在他的示意下,人都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姐妹二人。
  
  外頭的僚屬裡,還有人抱著僥倖的心思,質問季經:「你怎麼就讓人出來了?不能再救一救嗎?」
  
  季經紅著眼睛,語氣沉沉:「幾位大夫都說無能為力,救不了了。」
  
  從他嘴裡聽到這句話,有些重情義的,當即哭出聲來。
  
  院子裡悲聲一片。
  
  隨即趕來的老夫人眼前一黑,立時厥了過去。
  
  哀傷的人群裡,方翼掩面,看起來好像跟著在哭。人人哀痛的時刻,沒有人留意到他。
  
  屋內,徐吟在門關上的瞬間便坐起來了。
  
  有件事,她先前懷疑過,現在終於可以確認了。
  
  為了逼迫姐姐嫁給東江王,方翼曾對她下了一種蠱毒,令她在九年間受盡折磨。
  
  後來她發現,自己發病的症狀,和父親有相似之處,心裡就存了疑慮。
  
  方翼既然能對她下毒,自然也能對父親下毒。莫非父親並不是死于墜馬,而是毒發身亡?
  
  蠱毒不同於一般的毒,它出自苗寨,世人很少知道它的存在。有些奇妙的蠱毒,只要不發作,就毫無症狀。
  
  姐姐後來替她四處求醫,能診出蠱毒的大夫少之又少。她硬生生扛了好幾年,後來姐姐進了宮,廣尋醫士,終於找到一個能克制蠱毒的神醫,才熬到殺了方翼。
  
  她求醫實在太晚了,金蠶蠱已經養成,只能克制,無法根除。
  
  但父親如果也是中蠱,現下不過短短一個月,金蠶蠱還小,定能徹底清除!
  
  如此想定,徐吟伸手揭開父親身上的薄被。
  
  徐思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迷茫地抬起頭:「阿吟?」
  
  徐吟臉上已經沒有半點眼淚,她目光如電,掃過父親全身上下,尋找金蠶蠱所在之處,口中說道:「姐姐,我先前做了一個夢,或許有辦法救父親了。」
  
  「什麼?」徐思臉上還掛著淚,沒醒過神來。
  
  徐吟沒再回答,專心回憶著神醫救治自己時說的話。
  
  「金蠶蠱入體,才是真正培養的過程。它喜歡吸食人體精元,所以會藏在經絡裡,尤其各個穴道,是精元通流要道。只要吃飽了,它就會安安靜靜,但要是讓它去了不該去的地方,那只能死了。」
  
  她中了金蠶蠱,九年而不死,因為蠱蟲只是在啃噬她的精元,並沒有進入死穴。父親身上的金蠶蠱還小,會突然病發,定是進了某個要命的地方。
  
  會是哪裡呢?
  
  百會,神庭,太陽穴……
  
  徐吟一個個找過去,片刻後,目光停住了。
  
  膻中。
  
  她輕輕貼上去,果然感覺到輕微的鼓動。
  
  徐吟看了看,父親頭上還留著大夫急救的銀針,便飛快地拔了下來。
  
  「阿吟!」徐思被她驚呆了,「你這是……」
  
  「姐姐,你去找一找,屋裡有沒有小刀。」徐吟沒功夫解釋,反而指使她做事。
  
  徐思只猶豫了一瞬,便聽從了。
  
  她相信妹妹。
  
  等徐思拿回裁紙用的小刀,徐吟已經將銀針一一插進父親胸前的幾處穴道。
  
  徐思竟不知道,日夜相處的妹妹竟然還會針灸,心裡又驚又喜。
  
  阿吟從沒學過醫術,她忽然會這些,定然有奇遇。剛才說什麼做夢,莫非是神仙托夢授仙術?
  
  眨眼間,徐吟已將父親胸口插滿了銀針。
  
  膻中處微微鼓動的東西,在銀針的逼迫下,慢慢往其他地方爬去。
  
  徐吟長出一口氣。
  
  這隻蠱蟲果然很弱,只是斷了精元流通,就受不了要爬走。
  
  父親有救了!
  
  待到那微鼓之處遠離死穴,爬到手臂處,她手裡刀落,飛快地劃過皮膚。
  
  「噗嗤——」鮮血噴濺出來,一隻米粒大小的蟲子,被她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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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2-12-6 11:05 PM

第3章沒死

  相比起屋內的安靜,院子裡卻是一團亂。
  
  徐老夫人一來,看到大家哭成一片,當即暈了過去。
  
  二老爺徐安急忙扶住,連聲喚著母親。
  
  不多時,徐老夫人醒來,一邊抹淚,一邊強撐著要去看徐煥:「大郎,我的大郎……」
  
  徐家老太爺早逝,她只有兩個兒子,猛然失了一個,只覺得嘔心抽腸,悲痛欲絕。
  
  徐安跟在後頭哭勸:「母親要保重身體,大哥向來孝順,若是知道母親這般傷心,定會難過的。」
  
  可一個母親即將喪子的悲傷,豈是幾句話能勸住的,徐老夫人怎麼也不肯歇,非要此時去見不可。
  
  徐安沒奈何,只得扶起她,去見徐煥最後一面。
  
  消息已經傳出去了,刺史府的諸多僚屬,此時紛紛趕到。
  
  長史金祿抓著問:「老季,大人真的不行了?」
  
  季經神情木然,點了點頭。
  
  「方司馬不是回來了嗎?請的名醫呢?」
  
  季經悶悶道:「他自己先回的,黃大夫還在後頭……」
  
  這位黃大夫,未必能救命,但是已經到了絕境,試一下也好啊!沒想到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金祿恨恨捶了下柱子:「怎麼就這麼巧!」
  
  都將萬嵩衝進院子,喊道:「大人呢?老季!你騙我的對吧?大人是不是好好的?」
  
  季經看著他沖到面前,抓住自己的肩膀,儘管被晃得頭暈,卻一句話也無法辯駁。
  
  還是金祿喝止了對方:「萬嵩!你以為老季不想大人活著嗎?沒有人不想救大人,只是……」
  
  時也命也,誰知道好端端的,大人竟然會墜馬,就此昏迷不醒?這一個多月來,他們找遍了名醫,都沒救回來。
  
  萬嵩被他這麼一說,虎目含淚,鬆開季經就哭了起來。
  
  「大人,大人!我老萬還沒有報你的知遇之恩吶!」
  
  徐老夫人被扶過來,強忍悲痛,對季經道:「開門,老身要見大郎最後一面。」
  
  她這個樣子,季經看著擔心,就安撫道:「老夫人慢些,您這樣大人如何放心?且緩緩,叫大夫來看一看……」
  
  徐老夫人正難過,哪裡肯等,悲而生怒,推開他道:「當娘的要見兒子,還要你同意不成?走開!別擋著我見大郎!」
  
  季經不敢再攔,剛要放開,方翼過來了。
  
  他很自然地頂替僕婦,接過徐老夫人另一邊扶著,勸道:「老夫人莫急,季總管也是為您著想。大人一片孝心,往常總掛心您的身子,我們這些為人下屬的,當然要為之分憂。您慢些,方才已經厥過了,千萬不可再傷身了。」
  
  這話說得順耳,徐老夫人這才消了怒,說道:「這還差不多,怪不得大郎看中你,往後可得好好對阿思。」
  
  徐煥為女兒選中方翼,這不是什麼秘密,但卻是第一次在公開的場合提及。
  
  既然老夫人開口,那這門婚事十拿九穩了。
  
  看著方翼扶著徐老夫人過去,長史金祿拉了拉季經,小聲問:「大人沒留下隻言詞組,這後事要怎麼辦?」
  
  季經抹了抹眼淚,說道:「若是大人走了,那小姐就是我老季的主子,自然是聽小姐的。」
  
  他和金祿這些人不一樣,主僕名分在這裡,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
  
  金祿看著方翼的背影,眉頭微皺:「兩位小姐畢竟年幼,許多事未必能看清。」
  
  季經聽得詫異,問他:「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方司馬他……」
  
  「我沒暗示什麼,」金祿解釋,「只是覺得,不要太著急了。」
  
  季經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道:「你會這麼說,也就是有什麼。金長史,如果大人不在了,我們可得齊心協力守好家業,你覺得不好,一定要直說,不然誤了小姐,你我如何對得起大人?」
  
  金祿面露為難,道:「真沒什麼,只是瞧他遊刃有餘的樣子,像早有準備似的,有些不爽罷了……」
  
  聽他這麼說,季經不由往方翼看過去,卻見他眼睛微紅,神情控制得很完美,帶著一點點悲痛,柔聲細語地安慰老夫人,連徐安都插不上手,就這樣叫他搶了主動權去。
  
  「是啊……」季經喃喃道。
  
  到現在為止,方翼都沒有做得不合適的地方。可看他表現得像主人一般,自己也有一點不舒服就是了。
  
  方翼扶著徐老夫人,一路走過去。
  
  沒有得到季經的命令,護衛還守在那裡沒動。
  
  方翼目光輕輕一瞥,帶著莫名的威勢:「老夫人要去見大人,你們還不讓開?」
  
  護衛遲疑了一下,向季經看過去。
  
  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此刻方翼竟有些不順眼,不悅地質問:「你看季總管做什麼?難道老夫人的命令還不夠?」
  
  主僕名分在,這話自然不能認,幸好季經衝他們點了點頭,護衛們便退開了。
  
  「老夫人請。」
  
  方翼這才滿意,低頭對徐老夫人道:「您小心。」
  
  徐老夫人滿心悲痛,哪裡會留心這些,邁著蹣跚的腳步進入屋子,一眼看到床上無知無覺的長子,立時就哭了出來。
  
  「大郎!我的兒啊!你怎麼能丟下為娘自己走了……你睜一睜眼,看一看為娘啊!」
  
  突然闖進來這麼多人,床邊的徐思連忙站起:「祖母……」
  
  方翼說:「大小姐,老夫人來了,且讓她見大人最後一面吧!」
  
  徐思急了:「不是,你們等等,父親他還沒……」
  
  方翼以為她傷心過了,柔聲勸道:「大小姐也別太難過了,我們都盡力了,可惜天從不人願,等不到那一刻。事到如今,你們都要保重自己,好好陪大人走完最後一程吧。」
  
  話音落下,剛剛替父親裹好傷口的徐吟站起來,冷冷說道:「走什麼最後一程?父親沒死,用不著!」
  
  這話說出來,屋內哭聲一歇。
  
  徐老夫人抬起頭,愣愣地看過去:「阿吟,你說什麼?」
  
  「我說父親沒死。」徐吟讓開位置,讓他們看清楚徐煥的樣子,「祖母您看,父親呼吸平緩,血也不嘔了,已經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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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2-12-6 11:08 PM

第4章活了

  方翼猛地瞪大了眼睛。
  
  沒死?怎麼可能?他明明看到大人已經油盡燈枯了……
  
  徐老夫人可不知道他的心思,到了床前,激動地摸著徐煥的手,又去探他的呼吸,果然手心溫熱,呼吸雖弱但很穩定,不像是要沒命的樣子。
  
  「季經!季經!」她一迭聲地喚。
  
  季經急步跑進來,神情激動,難以置信。
  
  不用徐老夫人吩咐,他上前探過鼻息,仰頭喊道:「大夫!快叫大夫來!」
  
  大夫還留在正院沒走,被人急慌慌地揪過來。
  
  「快看看大人,是不是好轉了?」季經推著他們到床前。
  
  這兩個大夫,是刺史府養的醫士,對徐煥的身體再清楚不過。他們輪流號過脈,不禁面面相覷,驚得說不出話來。
  
  季經急得不行,連聲追問:「到底怎麼樣,快說啊!」
  
  被他催促著,其中一個遲疑著道:「大人……脈相穩定。」
  
  「脈相穩定是什麼意思?」這個答案滿足不了季經,一再追問,「是不是好了?大人不會有事了?」
  
  先前才發過話,說大人已經不治了,這會兒卻看著大好的樣子,這臉打得有點疼,兩名大夫不敢再斷言,眼神交流了一下,含糊地說:「還要再診斷一下。」
  
  季經催促:「那就看,快看!」
  
  兩名大夫會診去了,季經握了握拳,臉上掩不住喜意。
  
  本以為是絕路了,沒想到峰迴路轉,可真是老天開眼!
  
  這消息傳到院子裡,金祿萬嵩等人狂喜,一干僚屬眼巴巴地看著。
  
  老天保佑,可千萬要讓大人好轉啊!南源離不開大人,只要大人在,南源就安穩!
  
  院子裡出奇地安靜,連天上的悶雷都不響了,彷彿也在等這個答案。
  
  方翼緊緊盯著床上的徐煥,心亂如麻,卻又不敢表現出來。
  
  怎麼可能呢?他明明……
  
  兩名大夫診了又診,實在沒什麼可疑的,只得來稟報。
  
  「大人脈相穩定,像是大好了……」
  
  季經猶不滿足:「什麼叫像是,到底是不是,你們給句話!」
  
  兩名大夫對視一眼,答道:「是。」
  
  這回他們診了又診,確定大人脈相恢復了,如果這也出錯,那該他們倒楣,拆了招牌別吃這行飯了。
  
  季經心中大石落了地,激動地抹起了眼淚:「老夫人,您聽到了嗎?大人沒事,大人好好的!」
  
  「好!好!」徐老夫人轉悲為喜,「我就知道大郎吉人天相,不會捨得走的,阿思阿吟還沒嫁人,他怎麼能走?」
  
  二老爺徐安上前好一陣安慰,原本悲淒的氣氛一掃而空。
  
  院外的僚屬們得到消息,一陣狂喜,連連說著「天佑大人」之類的話。
  
  萬嵩那個沒規矩的武夫,不耐煩等,擠進來問:「我聽你們說大好了,這意思是不是,大人的病情在好轉?過不了多久會醒過來?」
  
  大夫哪敢斷言,只道:「看脈相是在好轉,何時會醒就不知道了。」
  
  萬嵩高興得嘴巴都歪了,連聲說:「會醒的,鬼門關都熬過來了,定是閻王爺不肯收,大人一定會醒的!你說是吧?」
  
  被他揪住的人是方翼。
  
  他心煩意亂,又不敢表露出來,只得擠出笑容,應和:「這是當然。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有一番艱苦。大人過了這關,福報就來了。」
  
  「沒錯沒錯,還是你這個讀書人會說話!」萬嵩哈哈笑著,出去跟同僚們分享這個喜訊。
  
  這會兒已經到了寅時末刻,夏季天亮得早,已見晨光。
  
  折騰了一晚,季經讓他們先散了:「都回去歇著吧,此番大人遇難,幸而有諸位鼎力相助,等大人醒來,定為你們請功。」
  
  僚屬們連稱不敢,喜氣洋洋地回去了。
  
  大人沒事就好,如今世道亂,要是真出事,也不知道新來的刺史什麼脾性。
  
  還是跟著大人好,十幾年了,都知道大人是什麼樣的人。有大人在,南源安穩,他們就安穩。
  
  徐老夫人這邊,徐思也勸著:「祖母回去歇息吧,父親大好,您可以放心了。說不準明日您一睜眼,父親就醒來了。」
  
  又叫二老爺徐安:「二叔,辛苦您照顧祖母。」
  
  兄長沒事,徐安也是大鬆一口氣,笑著點頭:「好,你們姐妹也早些去睡,別累著了。」
  
  「是,侄女兒知道了。」
  
  最後剩下方翼。
  
  「方司馬,你也回吧。」季經客氣地說,「這裡有我就行。」
  
  季經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方翼聽出來了,但他這會兒沒法表示什麼,便拱了拱手:「那我先告辭了,有勞季總管。」
  
  而後向徐思徐吟告別:「兩位小姐,莫要太勞累了。」
  
  徐吟只盯著床上的父親,一眼都沒看他,只有徐思客氣地回了句:「方司馬請。」
  
  方翼壓下滿腹心思,告別離開。
  
  他一走,徐吟便站了起來。
  
  「季總管留步。」
  
  打算去理事的季經停下來。
  
  徐吟轉頭吩咐:「你們先出去。」
  
  看著僕從盡數離開,季經露出訝色:「三小姐?」
  
  這是要說什麼重要的事嗎?
  
  徐思使了個眼色,她的貼身侍婢夏至領會,出去關好房門,在外頭守著。
  
  屋裡只剩他們三人。
  
  徐吟轉身解開父親的衣襟:「季總管請看。」
  
  季經帶著疑惑走近,一眼看到徐煥手臂上的綁帶。
  
  「這是……」
  
  徐吟一邊挑開綁帶,一邊道:「我要說一件事,季總管,你做好心理準備,不要嚇到了。」
  
  ……
  
  天光大亮的時候,季經暈乎乎地走出正院。
  
  兩位小姐方才說的話,在他腦子裡回蕩。
  
  夢見神仙授術,這天下竟有如此玄奇之事?
  
  可事實擺在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或許,真是老天垂憐吧?憐惜大人壯志未酬,憐惜小姐年幼無靠,憐惜南源百姓難得安樂。
  
  季經高興地笑了笑,隨後又皺起眉頭。
  
  原來大人病危,竟是中毒之故。若不是小姐突然得了仙術,只怕大人丟了性命,他們還無知無覺。
  
  如今大人好了,他倒要看看,是誰這般陰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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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2-12-6 11:11 PM

第5章誰怕

  天際「轟隆」一聲,炸開一道驚雷。
  
  等了一天的大雨,終於落了下來。
  
  劈裡啪啦的雨滴砸出一朵朵水花,空氣中的沉悶一掃而空。
  
  忙了一整夜,姐妹倆累得不行,回到曲水閣,草草梳洗一番,便躺下了。
  
  但是姐妹倆都沒有睡意,尤其徐思,滿腦子都是昨夜的事。
  
  「阿吟……」她欲言又止。
  
  徐吟知道她睡不著,乾脆坐起來。
  
  「姐姐,你有話想問就問吧。」
  
  徐思跟著坐起,猶豫半晌,說道:「你那個夢是怎麼回事?」
  
  既然回到了舊時,徐吟就不會再讓悲劇發生。她與姐姐日夜相伴,如今性情大改,自然要向她交待。有姐姐的理解支持,她才能放手去做那些事。
  
  想到前世的分別,徐吟不由靠過去。徐思順勢將她抱住,輕聲說:「沒事,不管發生了什麼,都有姐姐在。」
  
  徐吟笑了一下。
  
  是啊,上輩子,姐姐就是這麼做的,到了最後,哪怕搭上性命,也要讓她逃出去。
  
  「姐姐,你相信人可以看到未來嗎?」
  
  大雨下了足足兩個時辰,直到中午才變成淅淅瀝瀝的小雨。
  
  徐吟聽到外頭傳來丫鬟的說話聲。
  
  「都午時了,要叫大小姐和三小姐起來用飯嗎?」這聲音天真懵懂,是她的丫頭小滿。
  
  另一個道:「再等等,兩位小姐昨晚累壞了,又是哭又是笑的,這會兒怕是醒不過來。」這是姐姐的貼身侍婢夏至,語氣穩重。
  
  丫頭的脾氣,多半像主人。
  
  她和姐姐,或許是自幼喪母的緣故,姐姐性子早熟,雖然只比她大了兩歲,卻像個小大人一樣,處處照顧著她。而她,在父親和姐姐的庇護下,天真不知世事,只知道玩耍胡鬧。
  
  她們的丫頭也是如此。姐妹倆住在一起,夏至無微不至照顧她們的起居,小滿只會渾身冒傻氣。
  
  徐吟不禁一笑,轉頭問:「姐姐,我們先起來用飯嗎?」
  
  「啊!」徐思還沉浸在她說的事裡,神情有些茫然。
  
  難得看到這樣孩子氣的姐姐,徐吟又笑了。
  
  姐姐現在只有十六歲,確實還是個孩子呢!
  
  徐思有點不好意思,說道:「那就先用飯吧。」
  
  夏至看她們起來了,很是吃驚。
  
  徐思道:「我們方才沒睡著,你叫人煮兩碗湯麵來,我和阿吟墊墊肚子,下午再睡。」
  
  兩位小姐這是太高興了吧?夏至十分理解,吩咐人去下湯麵。
  
  徐吟叫住她:「派人去正院問一聲,父親可還好?」
  
  夏至應了。
  
  待湯麵送來,去打聽消息的僕婦也回來了,喜氣洋洋地報訊:「大人好著呢!藥都餵進去了,一點兒沒吐,還用了碗肉粥。大夫說,氣血慢慢養就養回來了。」
  
  徐思大喜,對徐吟道:「我們吃完就睡,睡醒好去看父親。」
  
  徐吟放心不少。
  
  剛才,她把前世的事撿了些告訴姐姐,不提姐妹倆的經歷,只說了父親為人所害的事。
  
  「姐姐,父親這個毒,中得無聲無息,可見對方道行高深,不知道在刺史府埋了多少眼線。所以,從現在開始,父親的病情,我們一定要格外謹慎。無論是那些長史、錄事,還是祖母、二叔,都不能毫無保留。」
  
  徐吟沒說是方翼幹的。這些日子以來,方翼處處體貼,姐姐不知道他的險惡用心,還把他當成良人看待,驟然得知怕是會受打擊。
  
  還要徐徐圖之,先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徐思親眼見到蠱蟲,對她的話信了十成十,應道:「我知道了。府中戒備森嚴,父親摔傷後,能見他的都是親近的人。倘若其中有人存有壞心,我們泄了消息,怕是會打草驚蛇。」
  
  徐吟點點頭:「刺史府內外,一應都由季總管打點。如果對父親存有惡意的是他,我們根本等不到發現蠱蟲。所以,現在唯一能排除嫌疑的,便是他了。」
  
  對她的分析,徐思深信不疑:「好,那就只信他。」
  
  姐妹倆商議好,終於放下心中大石,安心地去睡了。
  
  ……
  
  方翼出了刺史府,面色便沉了下來。
  
  他算著時間,刻意讓黃大夫晚一天再到,不想竟會出這種差錯。
  
  怎麼會這樣?徐煥都已經嘔血了,怎麼會突然變好?
  
  他思來想去,卻全無頭緒。
  
  耳邊響起一聲驚雷,隨後大雨傾盆落下。
  
  昨晚他趕得急,壓根沒帶傘,轉眼便淋成了落湯雞。
  
  隨從稟道:「公子,您先到簷下避一避,小的去借把傘吧?」
  
  方翼搖了搖頭,哪有心思等什麼傘,就這麼冒雨回了家。
  
  他家住在城南一間小院裡,是早年他剛進衙署的時候置下的,哪怕後來發達了,也沒換成大宅子。
  
  老僕給他開了門,驚呼:「公子怎麼淋著雨回來?傘呢?」
  
  方翼示意他小聲些,不要驚動旁人。
  
  可屋裡已經傳出了聲音:「阿翼,是你回來了嗎?」
  
  方翼收起滿腹心思,露出笑容:「母親。」
  
  隨後,丫鬟扶著個滿臉老態的婦人出來了。
  
  按說方翼也就二十出頭,他母親年紀並不很大,可這婦人面容卻很蒼老,瞧著起碼五十多了。
  
  這卻是因為,方翼自小喪父,母親獨自將他撫養長大,吃了不少苦。
  
  方母關切地看著他:「怎麼淋成這樣?趕緊去擦擦,可別著涼了。」
  
  「是。」
  
  方翼進屋換衣服,聽母親站在外面,絮絮叨叨地問著:「你去了這幾天,可把黃大夫請回來了?大人是不是有救了?」
  
  從外地回來,方翼便直接去了刺史府,方母並不知道徐煥病危的事。
  
  方翼心煩意亂,含糊地回了句:「黃大夫晚些時候才到,大人看著還不錯。」
  
  聽他這麼說,方母放心了一些:「沒事就好。大人對我們母子恩重如山,若不是他,你讀不上書,也不會有今日。阿翼,你要好好報答大人。」
  
  方翼沒回答。這些話他已經答過很多遍了,從少年接受刺史府的資助開始,一次一次,答了無數遍。
  
  方母又問:「兩位小姐呢?你要經常去問候,她們年紀還小,忽然遇到這樣的事,心裡一定很怕……」
  
  方翼忽然惱火起來。
  
  怕?怕的人是他!費了這麼多心思做的局,莫名其妙就沒了。他現在想起季經的態度,就安不下心來。
  
  他們到底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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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2-12-6 11:14 PM

第6章能治

  那位做過御醫的黃大夫,傍晚到了。
  
  他還真診斷出了異常,說道:「這位大人的脈相好生驚險,乍看十分平穩,精血卻虧空嚴重,好似憑空丟失一般。怪哉怪哉。」
  
  前世,這位黃大夫趕到時,父親已經去世了。這會兒徐吟聽他這麼說,可以肯定方翼是故意的。
  
  他怕黃大夫發現父親中的是蠱,特意拖延時間,令他趕不及救治。
  
  徐吟在心裡冷笑。
  
  她恨方翼恨了九年,前世一路跟到邊關,賠上性命也要將他斬殺。先前一回來,瞧見方翼她就想動手,只是父親的命更重要,暫且將他放下罷了。
  
  那邊季經問:「黃大夫,大人現下情況如何?可還能治?」
  
  這黃大夫果然是個有脾氣的,白了他一眼,說道:「你是不是家屬?張口問能不能治,不會討個口彩?」
  
  「……」看病還要討口彩?
  
  黃大夫一邊從藥箱裡摸東西,一邊絮絮叨叨:「你家大人也是命大,精血都快熬乾了,居然還活著。這要換成別人,怕是已經成了人乾。來來來,讓老夫瞧瞧他怎麼熬到現在的。」
  
  看他一臉興奮的樣子,季經突然很後悔。這黃大夫看起來像個醫瘋子,別是把大人當成什麼新奇的玩具吧?
  
  黃大夫抬手將徐煥的衣裳解了,「咦」了一聲。
  
  自從徐煥病倒,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季經已是草木皆兵,這一聲就讓他緊張了起來,忙問:「有問題?」
  
  話才說完,再次挨了記白眼,黃大夫道:「你這人怎麼回事?生怕不出問題是吧?」
  
  季經只得道歉:「對不住,我說錯了。」
  
  還好黃大夫沒糾纏,指著徐煥胸口,說起了病情:「這是下過針?這幾個穴位有意思啊,不像是治病,倒像是逼毒。哎,你說清楚,你家大人先前還得了什麼病?這可不是墜馬能造成的。」
  
  聽了這番話,季經對這黃大夫刮目相看。難伺候果然是有真本事,看了這麼多大夫,只有他完全說對了。
  
  「季總管。」屏風後傳出輕柔的女聲。
  
  季經請示:「小姐。」
  
  「讓他們都下去吧。」
  
  「是。」
  
  看著門關上,黃大夫這會兒倒是警覺起來,說道:「你們該不會想滅口吧?」
  
  屏風後傳來笑聲,接著有人道:「大夫這麼說,莫非被人滅過口?」
  
  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誰不知道他御醫做不成,就是得罪人的緣故?黃大夫拉著個臉:「是呀,站在這裡的是鬼呢!」
  
  隨後看到屏風後出來的少女,黃大夫喃喃接了後半句:「不,見鬼的可能是我……」
  
  「你說什麼?」季經不樂意了,自家小姐美得跟天仙一樣,他居然說見鬼?
  
  黃大夫倒是理直氣壯:「世上哪有這麼好看的人啊!」
  
  季經哽住了,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姐妹倆不由一笑,倒沒覺得黃大夫輕狂。他都六十來歲的人了,誇她們就跟誇自家孫女似的。
  
  徐吟道:「黃大夫,您說的不錯,就在昨天,家父逼過毒。」
  
  黃大夫來了興趣,忙問:「果真中毒了?中的什麼毒?有點稀罕啊,老夫方才號脈,沒找到一點中毒的跡象,怎的逼毒能逼得這麼乾淨?」
  
  徐吟看了季經一眼。
  
  季經拿出一個瓷瓶:「黃大夫,便是這個東西。」
  
  黃大夫接過去:「是什麼?」
  
  他拔了瓶塞,先聞了聞,沒聞出來,倒到帕子上一看,卻是隻米粒大小的蟲子。
  
  「啊!」黃大夫叫了一聲,整個人都興奮起來,指著蟲子喊道,「蠱!是蠱對不對?」
  
  他叫得大聲,季經生怕被人聽見,連忙做噤聲的手勢,甚至恐嚇他:「黃大夫,若是讓別人知道,我可真的要滅口了。」
  
  黃大夫捂住嘴,連連點頭,乖巧得彷彿剛才噎人的不是自己一樣。
  
  徐吟沒想到這黃大夫真能認出來,如果上輩子他及時趕到,父親說不定能保住性命。
  
  當然,也就這麼一想,去請人的是方翼,他肯定不會讓黃大夫趕到的。
  
  「這蠱哪來的?先前是什麼症狀?是誰下的針?快讓我見見!」黃大夫壓低聲音,連珠炮似的問。
  
  這事早就商議好了,季經回道:「上月大人外出行獵,不小心墜馬受了傷,其後便昏迷不醒。我們也不知道這蠱是什麼時候下的,大人就這麼一天天躺著,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有時候會突然發病,嘔上幾口血,還會手腳抽搐,怎麼都止不住……」
  
  黃大夫一邊聽一邊點頭,中間插上幾句,詳詳細細問了症狀。末了道:「那是怎麼逼出來的?我瞧手法極是老練,必是個經年老大夫!哎,你們府中有神醫啊,那還請我來做什麼?」
  
  季經說:「實不相瞞,昨日大人突然發病,大夫們都說無能為力,我們已經準備給大人辦後事,誰知突然來了個異士……」
  
  神仙托夢之說,固然可以營造神跡,可也容易引來禍患。尤其方翼還沒伏誅,徐吟並不打算暴露自己。故而,與姐姐商量過後,定了這個說法。聽起來是有些荒謬,可她們一口咬定,別人不信又如何?
  
  偏偏黃大夫聽了,一點也不疑心,反而點點頭:「難怪。」
  
  季經被他搞懵了,問道:「難怪什麼?」
  
  黃大夫看了眼徐吟姐妹,說道:「那異士定是瞧兩位小姐哭得傷心,才破例出手的。憐香惜玉嘛,可以理解。」
  
  「……」季經無言以對。
  
  他都已經做好被質疑的準備了,誰知道聽眾這麼上道。
  
  「總之,那異士救了人就走了……」季經艱難地把話拐回來,「然後您就來了。」
  
  不想話題再次被帶歪,徐思緊接著問:「黃大夫,家父如今這般情況,是不是保住性命了?您有沒有辦法讓他醒過來?」
  
  黃大夫說:「毒都已經逼出來了,自然不要緊了。要醒過來,可能要些時間。他精血虧損太過,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補起來的。」
  
  也就是能治!三人喜不自勝,齊聲道:「請大夫費心。」
  
  季經補了一句:「您要多少診金,只管說!」
  
  黃大夫擺擺手:「診金就算了,就是這個得給我。」
  
  他指著手中瓷瓶。
  
  一隻死蟲子要來幹什麼?季經滿口答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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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2-12-6 11:17 PM

第7章探病

  姐妹倆隨後將這消息帶給祖母。
  
  徐老夫人高興得直念佛,病都好了一半。
  
  二老爺徐安也很高興。他沒什麼本事,原就是靠兄長吃飯的,本指望兒子有出息,可兄長好像有意把家業傳給女婿。侄女婿哪有兄長來得好?他巴不得兄長多活幾年,好帶帶兒子。
  
  徐思在裡頭陪老夫人說話,徐吟向來不耐煩這個,獨自在外間靠著窗看魚。
  
  看到二叔掩不住的喜氣,她冷不丁說了句:「二叔很高興啊!」
  
  徐安愣了下,沒到這個侄女還會主動跟他說話。徐吟打小就是副怪脾氣,除了她爹和姐姐,跟旁人都不親近,哪怕在祖母面前,也是敷衍居多,跟他這個二叔更是沒話。
  
  不過,侄女都開口了,他也不能不理人。
  
  徐安笑道:「這是喜事,二叔當然高興。」
  
  徐吟點點頭:「父親好好的,我們全家才能過得好。不然,在別人手底下混飯吃,可沒有那麼容易。」
  
  徐安總覺得這話聽著怪怪的,難道她也不想叫外人繼承家業?
  
  但這種話,不好跟孩子說,徐安就沒接。
  
  他不說,徐吟卻要說。她看著窗外的魚缸,道:「父親喜歡方翼,有意栽培他。可我總覺得不太好,他到底姓方,不姓徐。」
  
  徐安的眼神一下亮了。
  
  沒錯,就是這個話!哪怕招的女婿,那也不是自家人啊!
  
  但是這話徐吟能說,徐安不能說,不然旁人還以為他想奪長兄的家業。
  
  於是他含糊地道:「你父親這麼想,定有他的道理。」
  
  徐吟撇了撇嘴:「父親也不是全知全能的,我瞧這些日子,方翼太殷勤了,每天進府探病,主動外出求醫,連祖母跟前都忙著討好,好像迫不及待要當刺史府的主人似的,讓人不舒服。」
  
  她這一說,徐安心裡那根刺也難過起來,違心勸道:「他做得挺好的,等你父親醒來,自有定論。」
  
  「是啊!」徐吟點點頭,露出一絲笑意,「他這下可落空了,父親要醒了,就算他想上位,最起碼也得等二十年。」
  
  徐安不禁點頭。兄長身體一向很好,如今不過將將四十,再幹二十來年完全沒問題。
  
  「這是好事啊!」他說。
  
  徐吟繼續道:「等父親醒了,我就跟他說,還是大哥好,他生病的時候,大哥兢兢業業在衙門理事,每天來問一聲,也不多打擾。不像某些人,天天問得殷勤,正事沒幹幾件,只會討巧。」
  
  徐安眼中劃過驚喜,脫口而出:「真的?」
  
  說完又覺得自己太急切了,連忙找補:「你大哥很想幫忙做事的,就是不會說話……」
  
  「我知道的。」徐吟笑著說,「我們姐妹三人,只有大哥一個兄弟,我當然幫著大哥了。」
  
  聽著這話,徐安跟喝了蜜水似的,通身舒暢。
  
  這個侄女兒,平常看她胡鬧,看來大道理還是明白的。
  
  「你大哥也會幫著你的,他從小疼你,你是知道的。」
  
  徐吟笑著點點頭。
  
  要說起二叔的一雙子女,跟她還真不親近。倒不是有什麼不好,而是她雙方脾性不合,玩不來而已。
  
  不過,好賴都是自己的家人,總比方翼那個忘恩負義的賊子強多了。
  
  ……
  
  第二日,僚屬們齊來府上探病,季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們。
  
  萬嵩哈哈大笑:「就說大人是個有福的,看來很快就會醒了。」
  
  金祿很欣慰:「大人早些醒來,我們也有了主心骨。」
  
  方翼也想湊趣說一聲,卻被萬嵩拍在肩上的一巴掌打斷:「小子,多虧你帶神醫回來。大人好了,該你記頭功!」
  
  金祿推開他的手:「方司馬如今是司馬了,你還小子小子地叫,像話嗎?」
  
  「哦,」萬嵩想起他將來的身份,輕輕打自己的嘴,「我的錯,以後不亂叫了。」
  
  方翼笑吟吟:「無妨的,我在萬將軍面前,永遠都是小輩。」
  
  萬嵩就喜歡他這麼上道,拖著他進去探病。
  
  床上,徐煥還是那樣無知無覺地躺著,但是今天的樣子,比前夜好太多了。
  
  臉色不再灰敗,看著似乎有了一點血色。
  
  方翼心裡一咯噔,這瞧著確實像大好了。怎麼回事,蠱蟲呢?
  
  不等他細看,季經說:「黃大夫來了。」
  
  其他人當即過去詢問病情,方翼只得也跟過去。
  
  「挺好的呀!」黃大夫說,「火急火燎地請老夫過來,還以為是什麼重病,沒想到就是虧了氣血。這病很好治的,慢慢補著就是了。」
  
  「幾天能醒?這我哪知道?補好了就醒了。」
  
  「前天差點沒了?庸醫看錯了吧?你們自己瞧瞧,這哪像是病危的樣子,也就是瘦了些,誰叫躺太久了呢?」
  
  「你們別圍在這,吵著病人休息了。走走走。」
  
  一行人被趕出來,心情卻極好。
  
  「難道真是看錯了?也許那晚大人根本就沒事,老季,你不是嚇唬我們吧?」
  
  季經不樂意了:「大人一口一口嘔血,又不是只有我瞧見。」
  
  「那怎麼一下子就好了?」
  
  「我怎麼知道?大概是神仙顯靈吧!」
  
  方翼扭頭看過去,屋裡安安靜靜,和平時一樣。
  
  「行了,大人沒事,你們趕緊回去幹活吧。」
  
  「嘖嘖嘖,好你個老季,現在就趕我們走了。」
  
  「那咱們就走唄,要不是來看大人,誰理他!」
  
  「說的是。」
  
  幾人走了幾步,看到方翼還在原地。
  
  「方司馬?你不走嗎?」
  
  萬嵩擠眉弄眼:「我們只是來看大人的,他還有別人要看呢,怎麼能現在走?」
  
  幾人露出會心的笑,道:「那我們先走了,方司馬,等會兒見。」
  
  方翼笑了笑,默認了。
  
  待他們走遠,他試探著問季經:「季總管,那我……」
  
  季經道:「大小姐去老夫人那裡了,過一會兒才會來。方司馬願意的話,就在這等會兒吧。」
  
  方翼點點頭。
  
  「那我先去理事了,請自便。」季經施過禮,就走了。
  
  方翼目送他離開,慢慢回到屋中。
  
  這黃大夫脾氣古怪,不喜歡人多,此刻僕從全都守在外頭,屋裡只有他和一個藥童。
  
  方翼目光閃了閃,上前問道:「黃大夫,大人真的沒有別的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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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2-12-6 11:22 PM

第8章蟲屍

  黃大夫奇怪地看著他:「你覺得應該有什麼病?」
  
  方翼頓了頓,道:「晚生只是費解,去請您的時候,大人看起來很不好的樣子。」
  
  「哦,這個啊!」黃大夫說,「老夫剛才說了,可能是庸醫看錯了。」
  
  方翼不死心:「脈相上也看不出來?大人先前瘦成那樣,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不像沒事的樣子。」
  
  「這誰知道?我又沒看到。」黃大夫極不負責任地說。
  
  方翼無言以對。
  
  「不過……」黃大夫又說了兩個字。
  
  方翼一下子提起了心:「什麼?」
  
  黃大夫摸著鬍鬚,沉思道:「老夫見到徐大人,感覺他精血虧空嚴重,像是之前被什麼東西啃了。」
  
  「那東西呢?」
  
  「沒找到啊!」黃大夫揮揮手,「管他呢,反正老夫沒見到,只對自己見到的負責。」
  
  「……」
  
  外頭有人問:「黃大夫,給您找了兩件換洗衣裳,您來試試合適嗎?」
  
  「你們辦事還挺快。」黃大夫喜滋滋,「行,老夫馬上去試。」
  
  他看著方翼:「你……」
  
  方翼道:「晚生在這等著。」
  
  「行。」黃大夫不疑有他,對藥童道,「三七,這裡你守好了。」
  
  「知道了,師父。」
  
  黃大夫出去了,屋裡只剩下方翼和藥童兩人。
  
  藥童向他施了一禮,便拿了個藥缽,坐在病床前慢慢碾著。
  
  方翼回了個笑,收回目光,看向另一邊。
  
  不能接近病床,他沒法找蠱蟲的下落,只能細想黃大夫剛才的話。
  
  精血被什麼東西啃了,符合蠱蟲吸精元的特性。可大人現在臉上出現了血色,是蠱蟲沒了嗎?
  
  好端端的,怎麼會沒了?那苗人明明說過,除非宿主死去,否則蠱蟲就如同附骨之疽,絕對不會消失的。
  
  他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忽然瞧見茶桌上放著幾件衣物,上面紅斑點點,似乎是血跡。
  
  方翼心中一動,走過去。
  
  這好像是先前吐了血的貼身衣物,都已經兩天了,為什麼還放在這?
  
  季經管家甚嚴,絕對不會允許下僕這樣偷懶,那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
  
  方翼看了眼藥童,見他只盯著病床,就慢慢翻看起來。
  
  該不會蠱蟲陰差陽錯被吐出來了吧?
  
  翻著翻著,好像看到衣領間夾著一顆米粒樣的事物,他心中一跳,正想仔細看清楚……
  
  門忽然開了。
  
  徐吟驚訝地看著他:「方司馬,你在啊!」
  
  方翼垂著手,神情自若地向她點頭:「三小姐,我來看大人。」
  
  「哦。」徐吟漫不經心應了聲,踏進門來,「黃大夫呢?」
  
  「去試衣服了。」
  
  徐吟沒說什麼,掃向他身邊的茶桌。
  
  方翼很自然地問:「這不是大人穿過的嗎?為何放在這裡?」
  
  「是黃大夫要的。說是看看父親那晚嘔的血有沒有異常。」徐吟說完,轉頭問藥童,「查出來了嗎?」
  
  藥童起身施了禮,答道:「師父還沒有看。」
  
  「哦。」徐吟像是對這件事沒興趣了,過去看父親。
  
  方翼問:「三小姐,大小姐不來嗎?」
  
  徐吟抽空回了他一句:「姐姐今天陪祖母用飯。」
  
  「這樣啊……」方翼停頓了一下,說,「那我先告辭了。」
  
  徐吟無所謂地擺擺手。
  
  方翼便拱了拱手,退出了屋子。
  
  原本在看藥童碾藥的徐吟,慢慢直起身,看著他走出去,目光幽冷。
  
  方翼的背影消失,季經和黃大夫走了進來。
  
  「三小姐。」
  
  徐吟向他們揚了揚下巴:「查一下吧。」
  
  黃大夫翻了翻,說:「沒了。」
  
  藥童放下藥缽,稟道:「師父,他停在那好久了,我沒敢回頭。」
  
  季經眉頭緊皺,嘴唇抿緊,好一會兒才道:「三小姐,真是他嗎?」
  
  「你不是看到了嗎?」徐吟淡淡道,「眼見為實。」
  
  「可是……」季經實在不能接受,可是了半天,也沒可是出來。
  
  徐吟輕輕道:「季總管,你想一想,要是父親醒不過來,誰會得到最大的好處?」
  
  季經沉默許久。
  
  倘若前晚大人真的走了,那麼他以後就奉小姐為主了。依大人的意思,大小姐會招方翼為婿,到那時,他就會成為刺史府的新主人。
  
  「太著急了啊……」季經喃喃道。
  
  大人還在壯年,將來必能更進一步。方翼自己也很年輕,二十出頭何必爭著掌權?何況,他和大小姐連婚約都沒定下,誰知道會不會有意外?
  
  季經想不通。何況……
  
  「大人對他恩重如山,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或許,就是恩太重了吧。」徐吟道,「時時刻刻被人提醒,一直欠著債的感覺可不好受。」
  
  「若是如此,也太狼心狗肺了!」季經狠狠捶了下桌。
  
  徐吟神情更加淡漠。這算什麼?跟後來做的事比起來,下毒算什麼?他還能做出更加狼心狗肺的事。
  
  季經抹了把臉,問:「三小姐,怎麼處置他?」
  
  徐吟沒回答,瞥了眼黃大夫。
  
  黃大夫剛把蠱蟲倒出來端詳,接收到她的目光,哈哈一笑:「老夫就是個大夫,你們府裡的事,跟我們沒關係。」
  
  然後把他們往外趕:「你們要議事出去說,這裡只治病。」
  
  看,他這麼上道,可千萬別滅他的口。
  
  徐吟不由笑了下,施過禮,便出去了。
  
  ……
  
  方翼直接回了家。
  
  連母親過來問話,他都顧不上,把自己關進屋子,小心翼翼地攤開手。
  
  手心躺著隻白色的蟲子,已經成了乾屍。
  
  蟲子太小,他仔細看了許久,都沒分辨出是不是金蠶蠱。因為他餵的時候,還是一隻蟲卵。
  
  金蠶蠱,顧名思義,應該是一隻金色蠶蟲樣的蠱,這確實像蠶蟲的樣子,不是金色應該是剛孵化不久,還沒長成的緣故。
  
  方翼想了半天,最後將這隻蟲屍放進一個筆盒裡。
  
  黃大夫從頭到尾沒發現蠱蟲,刺史府裡也沒人識得它,看來就是徐煥運氣好,恰巧將之吐出來,才保住了性命。
  
  他冷笑一聲。那個苗人吹什麼牛?明明能吐出來,卻說什麼附骨之疽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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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2-12-6 11:25 PM

第9章找人

  徐吟回曲水閣等了一會兒,徐思回來了。
  
  她取笑道:「陪祖母用飯就這麼可怕?瞧你忙不迭跑了。」
  
  徐吟悶悶道:「祖母就愛吃那老三樣,我可吃不下去。」
  
  徐思失笑,摸了摸她的頭,柔聲問:「那你想吃什麼?這叫人給你做去。」
  
  「不用了,我想出去吃。」
  
  徐思點點頭:「你是很久沒出去了,那就出去散散心吧。要姐姐陪你嗎?」
  
  徐吟卻道:「我們一起出去,太顯眼了。」
  
  徐思順了她的意:「好,那你把人帶好了,不許甩開他們,也不能惹禍。」
  
  「知道了。」
  
  聽說要出去,小滿興奮極了:「小姐,我們好久沒出門了。」
  
  徐吟彈了彈她的腦門:「別高興得太早,我們不是出去玩的。」
  
  「啊?」小滿呆了呆,不是去吃飯嗎?那怎麼不是玩?
  
  徐吟沒解釋,挑了件不起眼的衣裳換上,戴上冪籬,從側門出去。
  
  「小姐,去明德樓嗎?」車夫問。
  
  「不,去城南。」
  
  車夫有些詫異,但什麼也沒問,只應了一聲是。
  
  南源最繁榮的是靠近刺史府的城東,有頭有臉的人家,幾乎都在這裡置的宅。城南相對偏僻,住的都是匠人和做小買賣的,魚龍混雜,有些說不清來歷。
  
  徐吟撩起窗簾,一邊看街景,一邊回憶。
  
  過了南門大街,她出聲:「往左拐,第一條巷子路口停下。」
  
  車夫依言駛過去,勒停馬車。
  
  「小姐,這是什麼地方?」小滿好奇地東張西望。
  
  徐吟沒回答,轉頭吩咐跟車的僕婦:「我進去逛逛,你們在這等著。」
  
  僕婦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道:「大小姐吩咐了,一定要跟緊三小姐。」
  
  徐吟說:「你們看,這條巷子就這麼長,一眼能看到尾,我進哪家店,你們清清楚楚,要是我惹了事,馬上就能趕來了。」
  
  小滿幫腔:「就是就是,還有我跟著呢!」
  
  兩個僕婦看都不看她。就是她跟著才不放心,每回小姐惹事,她只會助威鼓勁。
  
  徐吟沒奈何,只得說道:「那你們跟遠一點,別讓人看出我們是一起的。」
  
  僕婦這才應了:「是,三小姐。」
  
  徐吟轉身進入小巷。
  
  這真是一條小巷,最多只能容一輛車進出,兩邊店面矮小,裡頭黑乎乎的,不知道賣些什麼。
  
  來往的行人不多,看穿著打扮都是平民。
  
  小滿雖是丫頭,可她是家生子,生來就在刺史府,從來沒到過這樣的地方,好奇極了。
  
  「小姐,這是什麼地方?」她再次問。
  
  這次,徐吟答了:「鬼市。」
  
  小滿嚇結巴了:「鬼、鬼?」她指著街上的人,臉色發白,「難道他們都不是人?」
  
  徐吟被她逗笑了:「鬼市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
  
  徐吟說:「白天,這就是條正常的街道,到了半夜,會有人出來擺地攤,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夜半來,天明去,所以叫鬼市。」
  
  「哦,原來都是人啊,嚇死我了。」小滿長出一口氣,拍了拍胸脯。
  
  說話間,徐吟停了下來。
  
  「小姐,這裡賣什麼?」
  
  這是一間藥鋪,小小的門面,一個高高的櫃檯,門前曬著兩筐藥草。
  
  開在這種地方,顯然不是什麼大藥鋪,一般就是賣些治頭疼腦熱的藥,連個坐堂大夫都沒有。
  
  徐吟走進去,敲了敲櫃檯。
  
  老闆正在躺椅上睡覺,聽得聲音,張嘴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招呼:「客官要什麼?」
  
  話剛說完,忽然發現是兩個年輕女子,立馬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笑著爬起來,親切溫和地問:「兩位姑娘要什麼?」
  
  他掃過去一眼。咦,瞧她們這打扮,不像附近的居民呢!哪裡來的貴客,不去大藥鋪,找到他這兒來?
  
  徐吟道:「不買藥,找人。」
  
  老闆愣了一下,神情變得戒備起來,笑道:「小店只有我一人,莫非姑娘找我?」
  
  徐吟彷彿沒聽見:「我找你樓上那個人。」
  
  老闆臉上笑容一收,轉身就要跑路。
  
  「我的人就在外面,不想被抓去官府,站著別動!」威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老闆停下來,苦笑著看向她,帶著幾分哀求說:「小的就是在這混口飯吃,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
  
  徐吟說:「你沒得罪神仙,是神仙有事找他幫忙。」
  
  聽了這話,老闆臉上的表情稍微鬆了一些,但仍然很警惕。
  
  「姑娘這麼大的本事,他怕是幫不上。」
  
  「幫不幫得上,說過才知道。」
  
  「……」老闆走回來,神情變得鄭重起來,抱拳問道,「敢問姑娘怎麼稱呼?」
  
  「姓徐。」
  
  老闆點點頭:「徐姑娘,你需要他幫什麼忙?」
  
  徐吟說:「先見了人再說。」
  
  這回老闆不答應了:「他不見客人。」
  
  「那是因為,那些客人不是我。」
  
  「……」老闆無言以對。
  
  沉默一會兒,他才道:「那我要怎麼跟他說?」
  
  「你告訴他,雍城有位姓黃的大夫,曾經做過御醫,擅長治療腦疾,如今就在南源。只要他肯見面,我就替他請過來。」
  
  老闆的眼睛「噌」地亮了,傾過身問:「當真?」
  
  徐吟點頭。
  
  老闆神情複雜地看著她:「姑娘可真是神通廣大,竟連這件事都知道。」
  
  徐吟矜持地道:「我說了,我姓徐。」
  
  老闆怔了一下。先前他問,只不過要個稱呼,沒想到還有深意。
  
  姓徐?那位黃大夫聽說在刺史府,難道……
  
  老闆飛快地道:「姑娘稍等,小的去去就來。」
  
  聽他連自稱都喚了,徐吟微微一笑:「好。」
  
  老闆上樓去了,從頭到尾看呆的小滿才回過神來,愣愣地問:「小姐,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沒聽懂?」
  
  徐吟瞥了她一眼:「你用不著聽懂。」
  
  「哦……」
  
  沒讓她們等多久,很快有人跟著老闆下來了。
  
  這是個精瘦的漢子,一身短打,樣貌平平無奇,和南源城裡隨處可見的苦力一樣。
  
  這人下了樓,往徐吟面前一站,別的一句話沒有,開口就道:「說吧,你要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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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2-12-6 11:29 PM

第10章監視

  當初徐吟逃出京城,昔日徐家的舊部在戰亂中散了,到最後身邊只剩下三個人。
  
  其中一個叫柴七的,是她在東江的時候遇到的。
  
  他在江湖上籍籍無名,卻有一手獨特的輕功,跟蹤、探聽是把好手。
  
  最後便是靠著他,她才找到方翼的所在,成功報仇。
  
  柴七是個孤兒,從小被師父收養。後來師父去世,小師妹又生了病,柴七便帶著小師妹流落江湖,到處求醫。
  
  前世遇到徐吟的時候,小師妹不治身亡,卻無錢安葬,柴七心灰意冷,插標賣身。
  
  徐吟替他安葬了小師妹,從那以後,柴七跟著她從東江一路到京城,直至逃亡邊關。
  
  柴七說過,他到南源求過醫。聽說黃大夫要來,他盼了很久。誰知道徐刺史突然病故,黃大夫第二天就走了。
  
  等他趕去雍城,又因為兵亂的緣故,黃大夫搬走了,就這麼錯過了求醫的時機。
  
  此時的柴七還很年輕,熟悉的長相,有著她不熟悉的稚嫩,讓徐吟有一種微妙的時空感。
  
  「你不談談條件?」她問。
  
  柴七說:「你說你姓徐,只要我們還在南源,就受制於人,何必多此一舉?」
  
  徐吟笑了起來,溫言道:「我不欺負人,給你兩個選擇。其一,人交給我,馬上就能見到黃大夫。其二,等事情辦完,你帶著人跟我走。」
  
  柴七呆了一下:「現在?」
  
  他帶著小師妹四處求醫,不知經歷了多少坎坷。除了會點拳腳輕功,沒有其他技能,為了賺錢,少不得替人幹些陰私活兒。貴人他不是沒見過,但是都很難伺候,每次都要費好大的勁。這回倒好,他還沒問清楚幹什麼活,對方就主動把條件開出來了。
  
  「難道你不想早點救你師妹?」
  
  柴七遲疑,這其實是個兩難的選題。一,可以早點給師妹看病,但是這麼一來,等於把師妹送給她當人質。二,師妹不用當人質,但是事情辦完,對方說不定會失信,還有可能貽誤醫治的時機。
  
  最後,他咬了咬牙:「我選一。」
  
  師妹的病已經很重了,他只能冒一次險。
  
  徐吟點點頭,從袖中取出一捲紙,放在櫃檯上。
  
  柴七打開一看,發現是張畫像,上面的年輕人樣貌英俊。
  
  「這個人,手裡有一枚金蠶蠱,你幫我查出它的來歷。他的住處,就寫在下面。」
  
  柴七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將畫像丟進藥爐:「我記住了。」
  
  徐吟不再廢話,說道:「晚上鬼市開之前,會有人來接。」
  
  目送她出了鋪子,老闆嘖嘖道:「柴七,你這回走運了。咱們徐大人求賢若渴,如果你事情辦得好,說不定能留下來。」
  
  柴七不敢抱這樣的期望,低著頭說:「我就這點本事,貴人哪裡看得上眼,可以給師妹看病就很好了。」
  
  「你不要妄自菲薄啊!貴人親自上門,可見看重你的本事。你好好表現,爭取留下來。小桑得有個地方養病,跟著你四處流浪,不是長久之計。」
  
  柴七沉默半晌,輕聲說:「我知道……」
  
  ……
  
  回到馬車上,徐吟吩咐:「去明德樓。」
  
  飯還是要吃的,不然不好跟姐姐交待。
  
  她又囑咐僕婦:「今天的事,你們不許洩露出去,知道嗎?」
  
  其中一個僕婦問:「大小姐也不能說?」
  
  徐吟道:「我會跟姐姐說的。」
  
  兩個僕婦這才放心。
  
  她們是徐思的人,雖然平日也聽三小姐的,但還是以大小姐為主。
  
  吃過飯,徐吟便回去了。
  
  徐思很驚訝:「這麼早?沒在外頭逛嗎?」
  
  徐吟說:「父親還沒醒呢,我哪有心思逛?」
  
  徐思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子:「嗯,懂事了。」
  
  說了幾句話,徐吟叫來一名管事:「你派人去這個地方,接一個小姑娘回來,找個安靜的院子安置。」
  
  管事看了眼地址,問她:「三小姐,不知安排在何處妥當?」
  
  這是問接待的規格。
  
  徐吟說:「離黃大夫近些。」
  
  管事懂了,領命而去。
  
  徐思不解:「阿吟,這是什麼人?」
  
  徐吟向她解釋:「這個小姑娘生了病,她兄長願意為我辦事,只為替她求醫,我就允了。」
  
  徐思點點頭,只說:「等會兒叫季總管掌掌眼,別被人騙了。」
  
  「知道了。」
  
  之所以去找柴七,一是他本事好,二是他乾淨。有了父親中毒這麼一齣,誰知道府裡是不是還有其他眼線。
  
  有徐吟看來,方翼背叛這件事,是有些古怪的。
  
  父親有意招他為婿,這件事親近的人都心知肚明。方翼想要南源,只需要老老實實跟姐姐成親,以後父親打下的基業,不都是他的?父親才四十出頭,還有遠大前程,就算他想獨當一面,也不用著急。
  
  再者,他自己現下也是羽翼未豐。南源掌兵的是萬嵩,他與父親感情深厚。政務上又有金祿,他可比方翼資歷深多了。
  
  前世方翼害死了父親,雖然默認接掌南源,但一直未能壓下萬嵩和金祿。以至於後來,他逼迫姐姐委身東江王,引得萬嵩與金祿翻臉,南源一陣大亂。最後藉助東江王的勢力,才勉強壓住來。
  
  徐吟雖然恨極方翼,但在她心裡,方翼並不是這麼蠢的人。明明有一條捷徑可走,卻非要費這麼大力氣,自己也討不了好,像是專門為了害他們家似的。
  
  現下父親活著,她也不急著殺方翼了,且看看他背後到底有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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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2-12-7 10:37 PM

第11章賞畫

  下衙時分,方翼理好衣裳,抱著幾卷字畫,從值房出來。
  
  有熟悉的吏員問:「方司馬,這是去哪?」
  
  方翼笑道:「約了幾個好友賞畫。」
  
  吏員了然地點頭:「這個把月來,每天都提著心,是該鬆快鬆快了。」
  
  方翼附和稱是,道:「那我就先走了,明天見。」
  
  「明天見。」
  
  目送方翼離開,那吏員跟同僚感歎:「方司馬可真是不容易,前些天大人病得重,他沒日沒夜的,不是在衙門,就是在大人床前,親生子也不過如此。」
  
  「人家知恩圖報。要不是大人,方司馬也沒有今天啊!」
  
  「也是……」
  
  出了衙門,方翼既沒坐車也沒乘轎,就那樣帶著隨從,慢步到了明德樓。
  
  這是南源最大的酒樓,占了整整半條街。背後東家很有能耐,大廚是從京城裡請來的,手藝極佳,且環境幽雅。既有熱熱鬧鬧的歌舞,又有清幽安靜的雅室,無論富貴人家還是文人學子,都喜歡上這兒來。
  
  方翼一到,夥計便迎上來,笑容滿面:「方司馬,您可好久沒來了。」
  
  方翼露出淺笑,說道:「你們家的菜太貴了,一桌就是半個月的俸祿,我可不敢常來。」
  
  夥計被他逗笑了,道:「方司馬說笑了,只要您願意,哪用得著您自個兒出錢?」
  
  方翼沒說什麼,倒是他的隨從露出不悅之色:「吃飯怎麼能不出錢?你當我們公子是什麼人?」
  
  夥計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連忙道歉:「對不住,小的胡言亂語,還請方司馬不要放在心上。」
  
  方翼擺擺手,問他:「我與黎公子約了賞畫,你帶我去就是。」
  
  「是是是。」夥計連聲應著,領著他穿過大堂,進入後院。
  
  方翼在南源也是鼎鼎大名,堂中有人瞧見,說道:「那是方司馬吧?他不是一向勤儉嗎?也捨得來明德樓?」
  
  鄰桌有人接話:「這你就不知道了,方司馬來明德樓,一般是參加文會的,幾個人一平攤,倒也湊和。且他一個月頂多來一回,花費不算多。」
  
  「原來如此。如此方正,怪不得徐大人喜歡他。」
  
  「是啊……」
  
  明德樓前頭是酒樓,後頭卻是個園子。亭臺樓閣,錯落有致。
  
  夥計將方翼引到一處小樓,裡頭隱隱約約傳來談詩論詞的聲音,便停了下來:「方司馬,到了。」
  
  方翼點點頭,吩咐隨從:「你喝茶去吧,結束了叫你。」
  
  「是,公子。」
  
  隨從跟著夥計走了,方翼抱著書畫,拾級上了臺階。
  
  守門的青衣小廝報了一聲,推門請他入內。
  
  方翼跨進屋子,裡面幾個書生或坐或站,正在品評一張書畫。
  
  看到他進來,他們露出客氣而疏離的笑,其中一個拱了拱手,說:「薛先生在樓上。」
  
  方翼低頭謝過,抱著書畫便上了樓。
  
  樓下再度說笑起來。
  
  一層相隔,樓上卻是完全不同的情形。
  
  淺紅色的帷幔,層層堆疊過去,一路蔓延到窗邊,露出一張飾金綴玉的貴妃榻。
  
  榻上倚著一個女子,身著紅衫,面容精緻,半片裙角揚著,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風情萬種。
  
  看到方翼,她妙目一眨:「方郎,好久不見了,想見你一面可真難啊!」
  
  方翼臉上卻沒有任何笑意,將書畫往案上一擱,冷冷道:「我倒是願意見,你敢讓我來嗎?」
  
  女子「格格」笑了起來,起身搖搖走過去,抱住他的手臂:「瞧你說的,這還不是為了你?」
  
  方翼卻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伸手推開她:「少動手動腳的。」
  
  女子差點跌了一跤,不禁歎了口氣:「郎君好生心狠,原來你可不是這樣子的。」
  
  方翼不為所動,坐下來道:「少廢話,問你件事。」
  
  女子懶洋洋坐到他對面,以手支頤:「就知道你沒事不會來,說吧,什麼事?」
  
  「那金蠶蠱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能吐出來?」
  
  女子蹙了下眉:「吐出來?」
  
  「你們不是想知道,為什麼他會突然好轉嗎?他那晚把金蠶蠱吐出來了。」
  
  女子若有所思:「竟有這樣的事?倒是從未聽過。」
  
  方翼的臉色很不好:「我快被你們害死了,說什麼萬無一失,卻出了這麼大的差錯。要是大人醒過來,我就完了!」
  
  看他這般焦躁,女子笑著安撫:「你別急,出了事就解決,沒什麼大不了的。先來說說,吐出來是怎麼回事?」
  
  方翼便把那晚的情形,以及自己在衣服上找到蟲屍的事說了一遍。
  
  他道:「幸好我及時把蟲屍拿走了,不然這會兒已經暴露了。」
  
  女子思索道:「給我金蠶蠱的人說過,這東西入了體,至死方休,蠱蟲和宿主總要死一個。你說當時徐煥已經要死了,會不會是看錯了?」
  
  「我怎麼可能會看錯?」方翼不悅,「催動蠱蟲的法子,不是你說的嗎?我都照做了,要是錯了,那也是你說的法子不對。」
  
  「那就還有一個可能。」女子道,「或許徐煥喝了什麼東西,蠱蟲恰巧被藥性克制,死後被吐了出來。」
  
  方翼懶得揪這件事,問她:「蠱蟲已死,大人眼見一天比一天好了,你說現在該怎麼辦?他絕對不能醒,醒了我就完了。我要完了,你們也別想好過!」
  
  女子嗔怪道:「瞧你,又說這種話。我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當然是共同進退了,無論如何不會不管你。」
  
  方翼的臉色稍微好了一些:「如今那黃大夫守得死緊,我沒機會再下毒了,得儘快想個別的法子。」
  
  「好,讓我想想……」
  
  天色暗了下來,方翼又留了一個時辰才走。
  
  他一走,樓下的文會也散了。女子理好衣裳,出了小樓,忽然眉目一厲,喝問:「誰?」
  
  「喵……」一隻貓咪彷彿受到了驚嚇,從草叢裡跳出來。
  
  「原來是隻貓。」女子笑了笑,覺得自己太緊張了,轉身離開。
  
  過了許久,一個人影從假山後鑽出來,藉著夜色的遮掩,飛快地跑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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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2-12-7 11:05 PM

第12章不喜歡

  徐吟沒想到消息來得這麼快。
  
  第二天清早,僕婦就拿了信物來遞話:「三小姐,有外面的人求見。」
  
  「什麼人?」徐思從屋裡出來,問她,「你不會又惹事了吧?」
  
  徐吟無奈:「姐姐,你相信我,我已經改好啦!」
  
  「是嗎?」徐思懷疑地看著她。
  
  「真的真的。」徐吟心說,她已經快十年沒惹過事了。當然,事情來惹她,那就沒辦法了。
  
  徐思也就這麼一說,自從父親臥病,姐妹倆日夜守在床前,徐吟已經安分很久了。且她昨天出門,也沒惹什麼事。
  
  「就信你一回。」徐思笑道,「去吧。」
  
  「謝謝姐姐。」徐吟轉頭對僕婦道,「帶他到西園的小花廳去。」
  
  「是。」
  
  前世柴七跟著她走南闖北,數次出生入死,徐吟心裡對他親近。且她深知柴七的品性,也沒遮掩面容,就這麼去見人了。
  
  柴七已知那日來的是徐家小姐,卻沒料到進來的是這麼個小姑娘。
  
  看著也就十四五歲,身量雖然不低,但臉頰圓潤,還沒完全長開的樣子。
  
  不過,樣貌之美是他生平僅見,難怪外頭都說,徐氏雙姝,貌可傾城。
  
  柴七只看了一眼,就低下頭不敢瞧了。
  
  貴人們講究,他要多看了,當場翻臉把他打死,也不過一句話的事。他浪跡江湖這麼多年,有些規矩是懂的。
  
  「三小姐。」柴七聽管事這麼稱呼,也跟著喚了一聲。
  
  徐吟點點頭,讓旁人都退下去,只留下小滿。
  
  「有消息了?」
  
  「是。」柴七將昨晚的事告訴她,「……那女子有功夫在身,小的險些被她發現,所以沒敢跟。」
  
  徐吟慢慢摩挲著茶杯,問道:「依你的判斷,那女子是什麼身份?」
  
  柴七遲疑了一下,回道:「她乍看風流,細瞧卻言行有度,小的覺得,她應當是教坊司出身……」
  
  教坊司的伎人,大多是官家女眷犯事罰沒的。
  
  若是如此,這女子背後的人,肯定不是尋常角色。
  
  徐吟點點頭,說道:「你繼續盯著,有什麼不對就來說。」
  
  柴七答應一聲。
  
  徐吟又道:「我叫人帶你去見師妹,以後想看就去看。」
  
  柴七大喜,真心實意地道謝:「多謝三小姐。」
  
  他原以為,將小師妹送來求醫,就是當人質的,沒想到可以隨便看。老闆說的不錯,他真的走運了。
  
  出了小花廳,小滿問:「小姐,您讓他盯的人是誰啊?」
  
  小滿沒見到那張畫像,不知道她的目標是方翼。
  
  徐吟問她:「小滿,你覺得你跟夏至比怎麼樣?」
  
  小滿有點心虛:「奴婢比夏至姐姐,大概差了一點點……」
  
  「是一點點嗎?」
  
  小滿遲疑了一下:「再多一點點?」
  
  徐吟就道:「你看,你什麼都不如夏至,可你跟夏至領一樣的月錢,當一樣的大丫頭,好意思嗎?」
  
  小滿大驚:「小姐,您不會要貶我去洗馬桶吧?」
  
  「……」徐吟問,「你很想去洗馬桶?」
  
  「當然不是!」
  
  「那怎麼張口就是洗馬桶?難道不是在心裡想很久了?」
  
  小滿哭喪著臉,因為之前有個僕婦得罪了二夫人,就被打發去洗馬桶了啊!
  
  「沒有沒有,奴婢真的沒有。」她連連否認。
  
  瞧她這可憐巴巴的樣,徐吟笑著把話題拉回來。
  
  「你哪一樣都比不上夏至,我還叫你貼身服侍,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小滿呆呆地問。
  
  「因為,有的人雖然蠢,但是知道少說話。」
  
  「……」小滿小聲道,「奴婢不蠢的。」
  
  徐吟橫過去一眼。
  
  小滿立刻改口:「奴婢懂了,奴婢不問。」
  
  徐吟笑起來。她當然知道小滿不是真蠢,就是太孩子氣了,和她以前一樣。
  
  還記得上輩子,她跟著姐姐遠去東江,也把小滿帶上了。東江王府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地方,小滿吃了幾次虧,慢慢不再冒傻氣。
  
  可她最後還是沒有活著出王府。東江王妃藉故想害姐姐,小滿頂了罪名,被打死了。
  
  很長的時間裡,徐吟都在後悔,為什麼要帶小滿去東江王府,明知道她不是那塊料。
  
  現在,她看著這個傻乎乎的小滿,覺得這樣一直傻下去挺好的。
  
  出了西園,徐吟直接去正院。
  
  徐思已經在了,招手道:「還沒用飯吧,過來。」
  
  早飯擺在廂房裡。
  
  姐妹倆用完,撤了碗筷,徐思要回去,袖子卻被拉住了。
  
  她轉回頭,見妹妹望著她。
  
  「怎麼了?」
  
  徐吟道:「姐姐,我有話想問你。」
  
  徐思納悶,坐回去:「什麼事?」
  
  徐吟躊躇良久,開口:「姐姐喜歡方翼嗎?」
  
  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徐思一時弄不清楚她的意圖。
  
  「你問這個幹什麼?」徐思道,「你這麼說,倒像是他有什麼不好。」
  
  徐吟默然。
  
  姐姐其實很敏銳,只是方翼偽裝得太好了。
  
  「我不喜歡他。」徐吟說,「覺得他很假。」
  
  「為什麼?」
  
  「他如今身為司馬,早就不像以前那麼清貧,卻還住在南城,連間大宅子都不換。」
  
  徐思失笑,以為她孩子氣,勸道:「阿吟,安貧樂道是好品德。」
  
  徐吟還是搖頭:「姐姐,我覺得他不喜歡你,但是卻裝作喜歡你的樣子。」
  
  徐思愕然:「你怎會這麼想?」
  
  「因為,喜歡一個人,是可以看出來的。」徐吟說,「他的眼神,他的語氣,都可以看出來他喜歡你。但是方翼沒有,我在他的眼神,他的語氣裡,看到的是另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野心。」
  
  徐思好一會兒沒說話,最後道:「阿吟,你最近是不是看什麼奇怪的話本了?」
  
  「……」徐吟木著臉,「我最近有看話本的機會嗎?」
  
  徐思想想也是,天天守在父親床前,晚上姐妹倆又是一起睡的,確實沒機會。
  
  「別亂想了。等父親醒來,這些都有父親做主。」
  
  說罷,徐思摸了摸她的頭,準備出去了。
  
  徐吟最後叫住她:「姐姐。」
  
  徐思停下來:「還有什麼事?」
  
  「你相信我,方翼真的不是好人。」
  
  徐思笑了:「好,我會留心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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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2-12-7 11:08 PM

第13章郡王府

  姐姐大概覺得,她又在鬧脾氣吧?那天方翼沒請回黃大夫,她就砸了他一身茶水。
  
  徐吟笑了笑,慢慢飲著茶。
  
  眼下殺方翼不是難事,她只是擔心姐姐。
  
  前世,方翼把姐姐送給東江王的時候,姐姐肝腸寸斷。
  
  她到現在還記得,姐姐絕望的樣子。
  
  所以她要確定一下,現在的姐姐,對方翼有多少感情。
  
  萬幸的是,姐姐看起來還沒有愛上他,否則不會這麼隨意地拿方翼說笑。
  
  想想也不奇怪,姐姐對方翼一直淡淡的,只是父親突然橫死,驟失依靠,方翼代替父親撐起了頭上那片天,姐姐自然而然把對父親的依賴轉移到他身上,感情才會逐漸深刻。
  
  現在父親沒死,姐姐也就沒來得及愛上方翼。
  
  實在是太好了。
  
  回去沒多久,僕婦來報,南安郡王來探病了。
  
  自從父親病情好轉,來探病的人都變多了。
  
  南安郡王是一家人來的,郡王、郡王妃,連同兩位縣主。
  
  二老爺徐安接待郡王,徐吟姐妹被二夫人叫去見郡王妃。
  
  郡王妃是個很和氣的婦人,就是老態了些,不太像個貴夫人。
  
  徐吟聽過郡王府的事。
  
  南安郡王之父,是先帝的長子。因先帝遲遲不立太子,他一時想岔了,意圖謀反。事發後,先帝震怒,賜死長子,將他的後代貶為庶人。南安郡王就這麼從王孫公子,變成了一介平民。
  
  過了幾年,先帝病逝,繼任的新君想起兄長來,命人找回侄兒,重新封了爵位,這才有了南安郡王。
  
  這位郡王妃早年吃過苦,故而顯得老態。
  
  徐家和南安郡王府處得不錯。因為出身有問題,南安郡王向來安分守己,與徐煥這個刺史也就沒有衝突,雙方客客氣氣。
  
  見到她們姐妹,郡王妃含笑:「上次來,你們姐妹淒苦憔悴,委實叫人心疼。這下好了,徐大人病情好轉,你們也可以放心了。」
  
  徐思謝過:「有勞郡王妃惦記。」
  
  郡王妃又問了幾句病情,最後點點頭:「這位黃大夫果然有本事,虧得你們將他請來。」
  
  二夫人忙道:「可不是?他一來,大哥一日比一日好,想必過不了幾天,就會醒來了。」
  
  「如此就好。」
  
  正事說完,小縣主便有些坐不住了,連連給徐吟使眼色。
  
  徐吟少時有父親寵著,每天不幹正事,到處招貓逗狗,身邊自然而然聚了一群同好。
  
  比如郡王府這兩位縣主,就是其中之二。
  
  大縣主高思蘭穩重些,還沒怎樣,小縣主高思月已經憋不住了。
  
  徐思發現了,就道:「阿吟,你帶兩位縣主回去坐坐,你們也有好些日子沒見了。」
  
  「知道了。」
  
  徐吟正有此意,起身向郡王妃告罪一聲,帶了兩位縣主回曲水閣。
  
  一坐下來,高思月就迫不及待地問:「阿吟,徐大人真的好了吧?你以後不用天天守在家了吧?」
  
  徐吟應了聲,卻說:「是這麼回事,但我以後不會隨便出去了。」
  
  「啊?為什麼?」
  
  「因為,這次讓我領會到,以前陪父親的時間真的太少了。」徐吟正色道,「不能等失去後再珍惜。」
  
  高思月還沒體會到這一點,懵懵懂懂地「哦」了一聲。
  
  倒是高思蘭附和:「阿吟,你想的對。」
  
  徐吟看向她,目不轉睛:「思蘭縣主也這麼覺得?」
  
  「當然,孝順是最重要的事。」高思蘭說。
  
  徐吟點點頭,又多看了她幾眼,看得高思蘭莫名其妙起來。
  
  她當然不知道,徐吟這樣看她,是因為方翼後來娶的妻就是她。
  
  這件事,徐吟原本沒在意的。
  
  前世,她們離開之後,方翼終於穩住局面,和南安郡王府聯了姻。
  
  這個結果並不意外。方翼做出賣主求榮的事,哪怕當了南源的主人,旁人到底會忌諱。而南安郡王府同樣處境尷尬,對他們來說,這反倒是一門好親事。
  
  後來,天下大勢滾滾而過,南源成了幾大反王爭奪之地,方翼雖然掙出一條生路,高思蘭卻死在那場戰亂裡。
  
  她還和姐姐感歎過,方翼既然能背棄徐家,當然也能背棄郡王府。可惜了高思蘭,所嫁非人,同樣成了犧牲品。
  
  現在她回來了,知道方翼這會兒已經跟人勾結,那麼這件事,就有趣起來了。
  
  「思蘭縣主,說起來,你今年要及笄了吧?」
  
  她這問題太跳了,高思蘭莫名其妙,但還是點了點頭:「下個月。」
  
  徐吟歎道:「及了笄,可就是大人了呢!」
  
  這話引起了高思蘭的共鳴,默默點頭。
  
  徐吟接著又問:「那你的婚事,王妃怎麼打算的?」
  
  話題怎麼就跳到婚事了?不過徐三小姐向來是這樣的,什麼話都敢說。
  
  高思蘭回道:「母親沒說,也許還沒想好吧?」
  
  徐吟不同意:「你是長女,王爺和王妃肯定想過了。像我姐姐,早在三年前,我父親就決定留她在家,不然這會兒已經嫁出去了。你還是縣主,只會更慎重。」
  
  「這樣嗎……」高思蘭聽著有些慌起來。
  
  高思月一邊啃著糕餅,一邊附和:「阿吟說的對,有一次,我聽到父王跟母妃說,你的婚事他已經想好了,不用相看人家。」
  
  「啊?」這卻是高思蘭不知道的,問妹妹,「那你怎麼不跟我說?」
  
  高思月一臉無辜:「我那天在母妃那裡歇晌,迷迷糊糊聽到的,後來就忘了。」
  
  高思蘭無言以對,一顆心七上八下,又是期盼,又是害怕。
  
  徐吟笑了笑,端起茶來。
  
  原來南安郡王早就想好了,比她以為的還要早很多呢!
  
  那麼,現在還有一個問題。如果跟方翼勾結的人,真的是南安郡王,他不過是個沒兵沒權的閒散宗室,在南源還得看父親的臉色,方翼這麼聰明的人,為什麼要跟南安郡王勾結?他能得到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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