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早 -【財迷仙竅】《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1-1 12:42 AM 編輯【書名】:財迷仙竅
【作者】:禾早
【內容簡介】:
修仙有三好,逍遙,長生,吃得飽。
韓吟自幼孤苦無依,滿懷期盼的投入仙門,誰知——
左瞥,逍遙的是這腹黑師叔。
右望,長生的是那冷情師兄。
就連法寶都吃得比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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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第一章:扣你家祖墳
臨淵城,吉祥酒樓。
打烊後,酒樓內空蕩蕩的,只剩三名夥計,四名廚子,還有櫃檯後面眯著小眼,劈裡啪啦打著算盤的胖掌櫃。
廚子們在酒樓內的地位,就好比菜單上那打頭的招牌菜,工錢被克扣得有限,他們很快就領了錢走了。
輪到韓吟上前,她滿面笑容,目帶期盼。
胖掌櫃溜她一眼,邊打著算盤邊念叨。
“月初兩日你病了,扣十文工錢。”
韓吟一怔:“病歸病,可該幹的活我一樣都沒少幹。”
“錯!”胖掌櫃笑眯眯道:“病了,幹活就不麻利,耽誤了不少事,再說你是傷風,打噴嚏時嚇跑了三名客人,還有兩名少點了菜!”
他說著沉吟起來:“唔,扣你十文工錢有點少,這樣吧,再扣五文。”
手指那麼一撥,算盤輕輕一響。
胖掌櫃心情愉悅:“還有前兩天,你失手打碎五隻盤子。”
韓吟聲辯:“那是被客人絆的,怎麼可以怪我!何況……”
後面的話她沒機會說了,胖掌櫃已經正了臉色,氣勢十足的打斷她:“咱們這酒樓的宗旨是什麼?”
韓吟悻悻:“客人永遠是對的……”
“沒錯!”胖掌櫃一拍櫃檯:“客人對,那就是你錯!打碎的五隻盤子都是上等青花瓷,每只盤子十文錢,扣你五十文錢。”
手指那麼一撥,算盤輕輕一響。
胖掌櫃一路算下去,臨到頭,韓吟到手的工錢只有區區二十文。
韓吟看看櫃檯上那散得稀稀落落的銅錢,再看看笑得如同天氣一樣春光燦爛的胖掌櫃,倒吸一口涼氣:“正經工錢一月三百文,掌櫃您好意思就給這點?”
胖掌櫃那雙豆子眼裡頓時銳芒四射:“二十文,不少了!”
韓吟一揚眉:“夠吃還是夠穿?”
胖掌櫃從櫃檯裡探出身去盯住她:“天氣漸熱,單衣夠穿不用添,至於吃,酒樓裡客人的剩菜隨你吃,記在帳上,回頭從你下月的工錢裡扣。”
“扣扣扣!扣你家祖墳啊!”韓吟忍無可忍,一拍櫃檯,震得那些銅錢叮噹亂跳:“你扣字寫多了吧,還當是錢眼,寫一個就一文錢啊!”
“反了!”胖掌櫃氣得呼呼直喘,一雙胖手直從櫃檯上往下摟錢:“不聽指派,惡罵掌櫃,辱及祖墳,再扣你十文工錢!”
“小爺我還不幹了呢!”韓吟心裡的憤怒就像那小火苗一樣颼颼的往上直竄,操起櫃檯上的算盤就往他臉上摔去。
摔完,指著他的鼻子就罵:“不幹歸不幹,帳倒要跟你算算清楚!月初兩日我病了,那是被你傳染的!還有,打噴嚏嚇跑三名客人的是你,那兩名少點了菜的,也是被你瞄他們錢袋時的猥瑣眼神給嚇到的,這些帳別往我頭上算!另外,打碎盤子的客人已經被你勒索著賠了一百文錢,你憑什麼再扣我的?”
她還待再罵下去,就聽那胖掌櫃哭天搶地的喊起來:“你算哪根蔥,居然敢打我!”
“閉嘴!打的就是你!”韓吟一拳過去,砸了他的右眼眶。
胖掌櫃體胖身虛,反擊無力,捂著右眼睛繼續喊:“快!快!你們都是死人啊!快捉住她送官去!”
“砰——”
話音剛落,左眼眶上又挨了韓吟一拳:“見什麼官?見官要給錢呢!沒有十來兩銀子贏不了官司,可是看一回跌打大夫只需花一百文錢,橫豎是看,不如我替你多添點傷,讓你占點便宜!”
她說著又劈裡啪啦的打下去,手裡逮到什麼,都往這胖掌櫃的肥臉上摔,摔完茶杯摔帳冊,摔完帳冊,連錢匣子都捧起來一塊摔。
“嘩啦”一聲,錢匣子裡的銀子銅錢散了一地。
韓吟趁便彎下腰去,挑撿了一塊散碎銀子在手裡掂了掂,隨後晃到胖掌櫃面前:“看清楚了,二錢銀子,不多拿你的,那少給的一錢銀子,就當付你看傷的錢了,也沒白打你!”
她說完,將銀子揣入懷裡,扭身就往外跑。
另兩名夥計暗恨這胖掌櫃已久,在旁看得心爽不已,全都陰奉陽違,磨蹭拖延到此刻才上來捉她,卻被她如泥鰍一般靈活的從兩人身體的間隙中穿逃了出去。
跑到酒樓外頭,韓吟左右看看,伸手就扯了那高挑的酒幌,扔到腳下狠狠的踩了幾下,這才“呸呸”兩聲,鑽入街頭的人潮裡,往城外跑去。
吉祥酒樓裡,胖掌櫃趴在地上一邊痛哭,一邊伸著手哀哀的喊:“別跑!你只給了看傷的錢,那藥錢還沒有著落哪……”
兩名夥計頓時絕倒過去,這胖掌櫃,真是鑽到錢眼裡去了,只要錢財不要命!
韓吟打完了人,出了一口憋足了三個月的惡氣,起初感覺很爽快,但是跑出城後腳步就漸漸沉重起來。
鬧了這一回,臨淵城是沒法再待下去了,然而天下之大,世情卻是一般污濁,再換個地方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最要命的是她剛過了十三歲生辰,身體漸漸長開了,再過個兩年,扮男裝就不方便了,遇到的麻煩事會比現在更多。
“見鬼!”韓吟憋不住鬱悶,將腳下一塊小石子使勁的踹飛了出去。
然而事已至此,再鬱悶也沒什麼用,她很快就心平氣和了下來,辨了辨方向,往她從前居宿過的城外荒廟走去。
此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初起的月亮攀在山脊那頭還朦朧不明,她只能依稀辨清腳下的道路。
春寒料峭,夜裡的風愈冷,吹在身上刺骨侵人。
韓吟緊了緊身上的小單衣,加快了腳步,然而前方的天空中忽然墜下什麼物事來,“啪”一聲砸在她面前一丈來遠處,擊得塵土四散飛揚。
什麼東西?
她好奇的湊上去,可是還沒看清,右腳脖上就是一緊。
低頭,怔神,數息過後,韓吟像被針紮一樣跳了起來,緊接著又彎了腰去拍打自己的右腳,還使勁的甩了兩下,才甩掉那可怖的玩意。
真特麼見鬼了啊!
天上掉下來的居然是個人!那緊緊拽住她右腳脖的,是那人蒼白帶血的手!
韓吟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鎮定下來,目不斜視的快步走過,然而……
她想了想又倒退回來,伸手將那人翻轉了臉來瞧。
淡淡的月光底下,那人有著一張佈滿血污,沾滿散發的臉。
好醜!好可怕!
她皺了皺眉,慌不迭的甩了手,丟下那人,一溜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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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跑到荒廟,韓吟入內探查了一番,暗自道一聲僥倖。
不知道是天氣漸暖,還是這廟荒得看上去快要倒塌的緣故,她好些日子沒來,這裡仍然空置著,沒有被附近的乞丐和流浪漢佔據。
她雙手在供臺上一撐,熟練之極的攀了上去,將堆在佛像後頭的數捆稻草搬到地下鋪開,又從佛像身後破敗的洞孔中摸出她藏在那裡的一條小破毯子、一身單衣、火鐮火石和數只破碗爛罐。
這些就是她目前的全部家當,而今晚,肯定只能在這裡將就一夜。
韓吟出去撿了些枯枝敗葉,生起一堆火來取暖,借著明亮的火光,她才看見自己的雙手和鞋褲上都沾滿了血漬。
“見鬼!”
有人從天上掉下來,死在離破廟不遠的地方,而她身上沾滿血漬……
這要聯起來想,她渾身長滿了嘴都解說不清。
韓吟鬱悶的拾起那身乾淨衣裳,往廟外走去。
荒廟就座落在山腳下,走不遠,岩與岩的錯落間有道泉眼,氣味很古怪,但是哪怕寒冬臘月,水都是天然溫熱的,她常去那裡洗澡,反正四近都是山林草木,枯藤掩映,泉水騰出的熱氣也氤氳繚繞,加上夜深人靜,地方荒僻,根本不用擔心會被人瞧見。
天色愈晚,月明星稀。
仗著路熟,韓吟很快就摸黑到了溫泉邊上,飛快的脫了身上衣裳就想往水裡鑽。可是,甩鞋的時候她忽然愣了一下,彎腰下去,從右邊的鞋裡摸出一個圓圓硬硬的東西來。
那是一枚銅錢。
或者說樣子跟銅錢很像吧,外圓內方,可是比一般的銅錢要厚許多,上面也沒有字,只有一些精緻古樸的花紋,而且色澤不像銅錢那般啞暗,在月光下流光煥彩,燦燦生輝。
莫非這不是銅錢而是金錢?
發財了!
韓吟眼睛一亮,立刻將錢擱到嘴邊,想拿牙去咬咬看。
然而,她嘴微張,緊接著又迅速抿了起來。
不對!
她窘窘的想到,這貨是從鞋子裡挖出來的……
不管這是不是金錢,反正看上去很漂亮,也很值錢的樣子,大概是砸胖掌櫃的錢匣子時落到自己鞋裡的,不要白不要!韓吟就用泉水洗了洗,塞入了乾淨衣裳貼身縫的內兜裡,這才趟下水去。
泉水一如既往的溫熱,泡在裡面很舒服,她愜意的歎了口氣,順便拎過滿是油煙和血腥氣味的髒衣裳搓洗起來。
只是洗著洗著,她感覺有點不對勁,停下手來,轉頭往左邊望去。
隔著一方巨岩和氤氳水汽,依稀能看見那邊的水面上漂浮著一道白影,她先前好像也有看到,只是沒怎麼留意,此刻想想才覺得不對。
那是蕩在水裡的白衣裳?
可是溫泉又不是小溪河流,哪裡會有順流而下的衣裳漂來,何況這裡又這樣荒僻……
她好奇心起,攀過了巨岩,結果——
“見鬼!”
她攀回來的速度,比攀過去時還快,而且根本不敢再在水裡停留,慌慌忙忙的就胡亂擦了擦身,穿上了衣裳。
她今天撞邪了是吧!
走個路,天上摔個人下來,洗個澡,水裡竟然也漂浮著一具屍體!
韓吟一把摟起所有的東西就要往外跑,然而跑了兩步,她又倒退了回來,猶豫了片刻,將手裡的東西撂到一旁,抹了鞋襪,挽起褲腿,再次趟下水去。
趟近一些,那白衣少年清俊的臉龐就在月光底下清晰起來,即便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也掩不住渾身上下透出的那股清寒氣質,猶如她戰戰兢兢,從他懸在腰間的劍鞘裡抽出的那把劍,寒光湛然。
好劍!良人!
可惜,劍在人已亡!
韓吟深吸了一口氣,連劍帶鞘擱到旁邊的巨岩上,伸了手再去解他的衣裳,口裡叨念著:“對不起對不起,反正你都已經死了,這衣裳對你來說也沒有用了,不如送給我吧。放心放心,我不會扒光你的,只要你外頭這身衣裳就好,回頭賣了錢,在佛前給你燒柱高香,點盞明燈,替你照一照黃泉路,保佑你來生投個好胎,別再不明不白的死在荒山野嶺裡,被人扒了衣裳去賣錢……”
話猶未說完,那少年眉心忽然一蹙。
眼……眼花了吧……
韓吟頓時頭皮發麻,手指顫得就像那風中打擺的樹葉。
她真這麼倒楣麼?難得幹一回撿漏的事,就遇上詐屍!
不行!
衣裳都扒了一半,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再說要真詐屍了,反應迅速點也能逃掉!
韓吟的手忽然不顫了,解起衣扣來迅速而堅定。
只是,那少年不光蹙了眉頭,喉間還蕩出了一聲輕吟,在萬籟俱寂中聽來分外清晰。
詐屍,應該不會出聲吧?
韓吟訝然的揚了眉,想了想,停了扒衣裳的手去觸他的鼻息。
氣息微弱。
再探他胸口。
心跳微弱。
“見鬼!”她長出了一口氣:“又沒死,漂這裡裝什麼屍體啊!差點被你給活活嚇死!”
韓吟穩了穩神,先趟回地上,很好心的撿了許多落葉,松鬆軟軟的堆起來,這才再次入水,將那少年推上來,讓他躺到落葉堆上,然後——
當然是繼續扒他的衣裳啊!
順便,將他身上帶的玉佩啊,發簪啊,青繡囊什麼的也一塊摘了下來。
開玩笑,救人做好事可以不留名,但東西怎麼可以不要?不過做好事果然會心情舒暢哎,起碼這回再扒他身上東西時,半點良心不安的感覺都沒有。
韓吟最後七零八落的收穫了一堆東西,臨離去時,回頭看了看那躺在月光底下,僅著中衣的少年,想想過意不去,就將今日得的那二錢銀子摸了出來,掰開他的手,將銀子放到了他的手心裡:“吶,你乖乖睡一覺,說不定明天早上太陽升起來時就會醒了,我再留點盤纏給你回家,用不著謝我了,再見!不對不對,最好是永遠不見!”
說完,她心情愉悅的卷了東西就走。
至於明天早上太陽升起來時,這少年到底會不會真的醒過來,那就不關她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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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有堆火烤,寒氣就顯得沒那麼重。
韓吟閉了廟門,心情愉快的躺在稻草堆上,抱著她那條小破毯子睡著了。
做了很美妙的夢,然而醒來後現實的巨大反差卻讓她極為失落,待看見昨晚扒來的那堆東西,還好端端的放在早已熄滅的火堆旁邊,她的眼睛才閃亮了那麼一下。
幸好,撿漏不是夢!
啟了廟門出去,天色剛濛濛亮,薄霧彌漫。
途經昨晚天上掉人的地方,她小小的忐忑了一下,然而出乎意料,這地方沒有人圍觀,沒有差役探查,甚至連那個摔得半死不活的傢伙也徹底消失,空蕩蕩的地面上什麼都沒有,只餘一攤已經變成褐黑色的血跡。
反正,不幹她的事!
韓吟緊了緊手裡裹著東西的小破毯子,加快了腳步,頭也不回的走了過去。
趕到城內,她拿破毯遮了臉,還有意繞過了吉祥酒樓,摸進了一條巷子,閃身進了一家估衣鋪。
估衣鋪掌櫃伸手撚著那件素白衣袍,喃喃道:“古怪古怪,這是什麼料子,我竟認不出來。”
說完,他又上下掃視韓吟,冷哼一聲:“我這裡可不收賊贓啊!”
韓吟笑容滿面:“您放心,這絕不是什麼賊贓!我是前邊吉祥酒樓裡的小夥計,昨晚快打烊時有位客人上門,要了一堆酒菜卻付不出錢來,東家就讓人扒了他的衣裳抵帳,這不,教我送到這裡來換錢。”
“吉祥酒樓啊……”估衣鋪掌櫃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是了,我記得你,上個月我去吃酒,還是你過來招呼的。”
衣裳來路既然沒有問題,他就放心開了價:“這衣裳做工不錯,但料子太古怪,委實不知有沒有人買,這樣吧,給你五錢銀子。”
韓吟陪笑:“掌櫃,尋常一身綢緞料子的衣裳也得一兩多銀子,上佳的料子更不止這個價,物以稀為貴,您再抬抬手。”
“一兩多銀子,那是賣出去的價,我總得落點賺頭吧。”估衣鋪掌櫃將衣裳一撂:“八錢,再多沒有了。”
韓吟察言觀色,接回了衣裳道:“那,對不住了,您知道我那東家,生平什麼都不愛,就愛錢!我要這麼低價賣了,回去就得被他罵死,我還是上別處再問問去吧。”
“等等。”估衣鋪掌櫃忙喊住她:“一兩銀子。”
韓吟垂了眼,摸著手裡的衣裳:“這料子真軟滑,輕薄有如無物。”
“一兩五錢銀子!”
韓吟揉扯著衣裳,訝然道:“咦,竟然扯不破,揉不皺。”
“二兩銀子!”
“我昨晚起夜,看見這衣裳發著淡淡的光,好像月光一樣,真好看,而且料子奇特,沾水不濕呢!”
“三兩銀子!”
韓吟顧左右而言其他:“東家平日裡一文錢恨不能掰成兩文花。”
估衣鋪掌櫃死咬了牙:“四兩!”
韓吟繼續自說自話:“昨日那客人足點了六兩銀子的酒菜。”
估衣鋪掌櫃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六兩!”
韓吟翻來覆去還是那句話:“東家平日裡一文錢恨不得掰成兩文花。”
“八兩!”估衣鋪掌櫃聲嘶力竭了:“你再多說一句話,立刻就給我滾出去!”
韓吟拿著衣裳就往外走。
“站住!你到底賣不賣!”
韓吟沒理他,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外走。
估衣鋪掌櫃豁出去了:“十兩!”
這時韓吟已經跨出了門檻,回過頭來就搶道:“賣!”
緊接著,她長出了一口氣:“可憋死我了!”
估衣鋪掌櫃一愣:“你憋什麼?”
“憋話啊!”韓吟目光微閃:“方才您說八兩銀子時我就想賣了,可您又說,我要再多說一句話,立刻就給您滾出去。為了避免滾髒了衣裳,我只好憋著走到門外再說,不想您又好心的給添了二兩銀子,這讓人怎麼好意思呢,不過您說話算話吧?一手交錢,一手交衣裳……咦,掌櫃!掌櫃!您別暈啊,要暈也先給了錢再暈……”
懷裡揣著沉甸甸的十兩銀子,韓吟心情好得快要飄起來。
她又依樣畫瓢的去了首飾鋪,極盡討價還價之能事,將玉佩和發簪換了一百兩銀票,出來就往包子鋪和肉鋪飛奔而去,買了好多肉包子,醬豬蹄,都拿幹荷葉裹著,熱氣騰騰的往回提。
不敢在城裡多耽擱,怕被吉祥酒樓的胖掌櫃逮住,然而路過街邊賣胭脂頭花的小攤時,她還是被吸引住了目光,停下來花一文錢買了兩條紅線繩,將藏在內兜裡的那枚金錢栓了起來,系到了脖子上。
自從發現這金錢後,運氣似乎變得不錯,反正她現在也不缺錢花,就將這錢當成避邪求運的護身符來掛好了。
韓吟一路哼著小調,心滿意足的趕回了荒廟。
不想,廟門緊閉著……
她分明記得自己出來時沒有關門。
警覺心起,她伸手悄悄慢慢的將門推開一條縫,湊上眼去往裡一瞧——
結果正對上一雙清寒湛然的眼。
一息,二息,數息過去。
韓吟望著那雙眼睛,很鎮定的說:“不好意思,我走錯門了。”
話落,轉身,她拔腿要跑!
誰想門內探出一隻修長如玉的手,一把就揪住了她的衣領,將她拎進了廟內,隨後“碰”一響,廟門被緊緊的閉上。
“放手放手!”韓吟雙腿懸空亂踢,可惜只踢到空氣。
那手一松,將她擲到了稻草堆上,緊接著,一個同樣清寒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我的東西呢?”
韓吟揉著屁股站起來,滿是抱怨的看著他:“什麼東西啊?我壓根就不認識你!不都說了麼,我走錯門啦!”
她說著,慣性一樣繼續往門外溜,結果又被拖著衣領給拽了回來。
清寒少年盯著她:“別裝傻,你扒走的那些東西!”
韓吟很堅定:“我不認識你!”
“交出來!”
她打死了不認:“沒有!”
下一刻,她很驚恐的發現少年那修長如玉的手往她身上探摸了過來,更驚恐的是她發現自己突然不能動了!連抬抬手指這樣的微小動作都做不了,自然更別提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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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要幹什麼……”
幸好幸好,還可以說話,韓吟的聲音裡難得的帶上了顫音。
少年眼睫微垂,只答一個字:“搜!”
話音未落,他已探手入懷,飛快的將那只青繡囊扯了出來。
人贓並獲啊!
這次徹底沒法狡辯了,韓吟忙道:“我錯了我錯了,你……”
可是喊話的速度比不上那少年動手的速度,他又探手去搜他的玉佩,結果一摸不到,手往上挪點,再摸不到,再往上挪點,韓吟剛喊出認錯的話,他的手已搭在了不該搭的地方。
呃,胸前微微鼓起,手感有點不對勁。
難道……
少年怔神間,韓吟已經尖叫起來:“色狼!白癡!豬頭!把你的髒手拿開!”
那手如同被針紮了一樣,迅速的縮了回去。
少年面上的神情照舊清寒,然而下垂的眼睫微顫了兩下,雙頰有可疑的紅雲浮現,轉眼又迅速消失,那一瞬間的尷尬,快得韓吟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但下一刻,她就感覺身體一松,能夠動彈了。
“過分啊!”她惱恨的踹了一腳過去。
少年沒動,挨了這一下。
韓吟捂住臉,哭倒在稻草堆上:“哪有你這樣欺負人的!我都說我錯了,你還……你還……嗚嗚嗚……不就是拿了你一點東西麼,大不了還給你啊!你這樣欺負我,讓我還有什麼臉面出去見人……嗚嗚嗚……不活了!我不要活了……”
她這邊哭得歡快。
那邊,少年的臉色刷的就黑了下來,從牙縫間憋出兩個字:“閉嘴!”
哭聲嘎然而止。
韓吟一窘,他怎麼會是這種反應呢……
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哭呢,就聽那少年冷道:“其他東西呢?”
見鬼!看來裝哭這招完全沒用!
哭得很累,韓吟索性坐起身來,拿衣袖抹了眼淚,無賴道:“賣掉了啊!”
少年目光一冷:“賣?”
“是啊!”韓吟撿起落在地上的荷葉包,從裡頭摸出一個肉包子來,咬了一大口,含含糊糊道:“錢都買了吃的,所以你別讓我還啊,我還不起的,最多……最多這些吃的還給你……喏,別客氣,都給你。”
她又從裡摸出一隻醬豬蹄來,才將那荷葉包推了出去。
少年看都不看那荷葉包,一雙清寒湛然的眼只盯著她。
韓吟被他看得有點心虛,想了想,在衣角上抹了抹她的油手,摸出那賣衣裳的十兩銀子來,很心疼很不甘的往他那邊推了推:“喏,那些東西賣的錢全在這裡了,都還給你,別再找我麻煩了啊!再找我麻煩,就真的死給你看!”
反正她打定了主意,那張一百兩的銀票,就是殺了她也不能交出去!要知道她一輩子都沒有摸過那麼多錢呢!今後,當然也不太可能再有這種一次性賺一百兩銀子的機會了。
少年終於不再盯著她了,也沒有去動那吃食和銀子,只是探手去那青繡囊裡摸索了一陣,再伸出手來,韓吟就看見他指尖夾著一顆鮮紅色的藥丸。
這這這……
韓吟的目光頓時就直了,看著他垂眼將藥丸送入口中吞服了下去。
這不可能啊!
青繡囊她來來回回摸索過好幾回,裡頭根本什麼東西都沒有,又賣不出高價,她才留了下來,打算往裡裝點小零碎的,可是他怎麼能從中摸出藥丸來?
還在訝然納悶呢,就見那少年又從青繡囊內摸出一襲白衣穿到了身上,那白衣的款式質地,同被她賣掉的那件一模一樣。
韓吟徹底被震住了,心裡無限懊悔無限惋惜無恨哀歎,鬧半天原來她走眼失了寶啊!這青繡囊才是所有東西裡最值錢的一樣,像聚寶盆一般神奇!
憋憋憋,憋了半晌,她終於軟軟的喚一聲:“狐狸大仙——”
少年微垂的眼睫一顫,仿佛被她給煞到了,最後沒搭理她,只是盤膝坐下,閉目養起神來,須臾,他身上就有一層淡淡的水霧嫋繞而起,將他包裹其中,而他蒼白的臉色分明在水霧的縈繞滋養下,漸漸的恢復了一點正常的紅潤。
他這是在療傷麼?方式同樣古怪而令人震驚。
韓吟忍了又忍,終於沒有再出聲去打擾他,只是坐在一旁默默的啃著她那已經涼掉的肉包子和醬豬蹄,與此同時,腦子裡碌碌的轉著些不可言說的念頭。
那少年坐息良久,一動不動。
韓吟吃光了所有的東西,撐得難受,只好站起來在荒廟裡跳來跳去幫助消化,跳著跳著,就跳到了那少年身旁,繞著他打起轉來。
少年顯然能感覺到身外的動靜,嘴角微微抽動了兩下,終於睜開了眼睛,非常不耐煩的問她:“你幹什麼?”
韓吟一窘:“找……找尾巴啊……”
少年滿面黑線:“離我遠點!”
韓吟點點頭,後跳了一步,立定,看著他。
少年再憋不住,喝道:“滾出去!”
“哦。”韓吟很聽話的轉身就往外走,但走了兩步,又倒退回來:“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麼?”
“這裡好像是我住的地方啊,要滾也不該我滾。”
少年:……
韓吟看著他,眼睛亮晶晶:“不過我這個人一向很厚道,你受了傷我當然不會讓你滾出去,你可以待在這裡隨便養傷啊,只要……只要……”
少年微眯了眼:“什麼?”
韓吟盈然的眼眸中滾滿了期望:“只要狐狸大仙您養好了傷,教我一兩招小法術就可以了,我還出去給您買雞吃,好不好?”
少年盯了她半晌,憋出兩個字:“閉嘴!”
說閉嘴就閉嘴,那她多沒面子!
韓吟張了口還待再說,忽然看見少年伸手向她一指,就有一道瑩藍的水光擊到了她的身上,她頓時發現自己又陷入了之前那種不能動的狀態,不禁惶怕起來,嚷道:“喂喂!我錯了,狐狸大仙你……”
話未說完,少年蹙了眉頭,又伸手向她一指。
這一回徹底悲劇了!
韓吟發現自己非但不能動了,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張嘴閉嘴是可以的,但是吐出來的全是無聲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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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容貌俊俏氣質脫俗,昨夜假死在山腳荒僻無人之處,會束縛術,會屏音術,穿的衣裳不是凡俗可見的料子,身上還有一隻疑似聚寶盆的青繡囊。
由此推斷——
少年是出沒山林的狐狸大仙,很有錢!
結論——
跟著大仙好乘涼!
韓吟身中法術,既不能動,又不能說話,只能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打著小算盤。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久到廟內的光線黑暗到伸手不見五指,久到她吃撐的胃再次感覺饑餓,久到她眼皮發沉好想睡覺了,少年才微動了眼睫,收斂了身上那層水霧,立起身來。
緊接著,打著瞌睡的韓吟感覺身上一松,又能動彈了。
她迷茫的揉了揉眼睛,只能依稀看見面前的一道白影,那是少年身上的白衣裳。
少年清寒的聲音響起:“我的劍,你賣到哪裡去了?”
劍麼?
韓吟的腦子還有些迷糊,偏著頭想了想,忽然摸著黑攀到了供臺上,從佛像身後摸出那把帶鞘的劍來:“喏,還給你,這劍太棘手了,沒處賣啊,我本來想留著防身……”
話沒說完,少年已經一把接了劍去,握住劍柄伸手一抽,寒光霎然滿殿。
唉唉!這樣好一把劍,要是有地方可以賣,肯定值很多很多銀子!
韓吟還在扼腕歎息,那少年忽然收了劍就往外走去。
她一怔,連忙跳下供台追上去,在他推開廟門時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問:“你去哪裡?”
少年一擰眉:“鬆手!”
“不行!”韓吟死拽著不放:“你還沒有教我法術啊!”
少年眉頭擰得更緊:“我什麼時候答應要教你了?”
“可是……”韓吟生怕他再施出束縛術來甩了她跑掉,搜腸刮肚的想著藉口:“我昨晚救過你啊!要不是我把你從水裡推上岸,說不定你都淹死了!”
少年冷冷一笑:“救了我,然後扒光我?”
韓吟一窘,好在頭腦轉得飛快,立刻就振振有辭道:“我窮啊!沒錢替你買藥,只好扒了你的東西換銀子,這不也是為了救你麼!”
少年唇邊揚出一抹微諷的笑:“藥呢?”
這個……
韓吟面上的神色愈發尷尬。
就知道,這女孩年紀不大,為人卻無恥得很!
少年冷哼一聲:“別狡辯了,鬆手!”
廟外月光皎潔,斜斜的照射進來,清楚的映出他眼中那抹鄙夷不屑的神情。
韓吟目光一黯,緊接著松了手,垂下眼道:“若是我能拿出藥來,你就承認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麼?”
少年篤信她拿不出來,答得極爽快:“是!”
然後,然後自然就是一陣沉默……
少年冷笑一聲,抽身跨出了門檻,不想衣袖又是一緊,被她從後拖住。
他剛想發作,一個紙包就遞到了他的面前,不用打開,一股淡淡的藥草氣味就已撲面而來。
……
事情出乎意料,少年一陣沉默,停了半晌,轉身,淡淡道一句:“走吧。”
韓吟這才松了一口氣,然而相處半日,知道他不喜吵鬧,這時自然不會問他要帶自己去哪,反正緊緊的跟在後頭就對了,跟著大仙好乘涼!
少年似乎沒有要即刻遠離的盤算,只是在荒廟附近搜尋探查。
跟了一段時間,看他沒有要丟下自己的意思,韓吟稍稍安心,就忍不住問他:“狐狸大仙,你要找什麼?”
少年腳步微頓,聲音裡帶足了憋悶:“不許這麼喊!”
韓吟想了想:“也對!狐狸大仙不好聽,那,喊你神仙哥哥?”
少年只回兩個字:“閉嘴!”
……
搜了一圈,什麼也沒找到,少年終於停下了腳步,回過臉來問她:“你一直住在廟裡?”
怕再讓他喝斥閉嘴,韓吟老實回答,儘量簡短:“偶爾。”
“那你昨天有沒有在附近看見什麼奇怪的人?”
韓吟偏著頭想了想:“有啊。”
“那人什麼樣子?”
“就是你啊!”
……
就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少年轉身就往荒廟走去。
韓吟卻追上兩步:“等等,等等,還有一個奇怪的人,我走著走著,他就從天上掉了下來,摔在我的面前。”
少年倏然停步,她沒來得及跟著收住腳步,一頭撞了上去,直撞得鼻子泛酸,淚光盈然,可是少年卻沒理會她,只是語聲急促的追問:“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韓吟捂著鼻子搖頭,一時說不出話來,待見他目光愈來愈冷,才連忙忍著難受道:“他摔得很慘,眼見不活了,我……我被嚇到了,丟下他就跑了……”
少年面色立刻沉下來:“跑了!”
糟糕!他這麼緊張,莫非那人同他關係親密?
可惜此刻撇清已經太晚,她只好硬著頭皮道:“是……是啊……然後早上我再路過那裡時,他就已經不見了……”
少年冷冷的看著她:“帶路!”
韓吟忐忑的將他帶到了昨晚天上掉人之處,經過白日路人和過往車輛的踩踐,地上那攤褐黑色的血跡早已消失不見,可是少年卻蹲下身去,撮起地上的土,沉吟了良久。
看見他這個樣子,她越發不安,沒話找話道:“你……你別擔心,說不定他已經被人救走了……”
少年倏然抬眼,眸中寒芒侵人:“你扒了他身上東西?”
韓吟被那目光逼得倒退一步:“沒有!絕對沒有!他滿臉是血的樣子太嚇人了,我哪敢啊!直接就跑掉了……”
少年拍拍手立起身來,語帶微諷:“是啊,見死不救可是你的擅長。”
韓吟被他刺得神色一僵,低了頭沒有說話。
少年又問她:“老實說,你剛摸出來的那包藥真是替我買的?”
“當然……”
“那你倒是說說,我受的什麼傷,你買的什麼藥?”
……
他的傷,外表根本看不出來,她也沒有想過要檢查。
那包藥,其實是她前些日子從藥鋪裡抓來的極廉價的治傷風咳嗽的普通藥,剩的一包沒吃完,她捨不得扔,隨身帶著,恰好派上了用場而已,被他這麼一問,自然噎得答不出來,那頭就低得越發往下了。
“滿口謊言,冷血無情!”
少年丟下八字評價,轉身就走。
這一回,韓吟意外的沒有追上去,只是低著頭立在那裡,半晌後,她腳下的地面慢慢的濕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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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吟默默的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被冷風吹得手腳冰涼。
這時才有清寒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帶半點情緒:“哭夠了沒有!”
他要不問也就算了,一問,韓吟再也控制不住,“哇”一聲大哭了起來,這一哭就是一個昏天暗地,夜空裡飄蕩的全是她傷心的抽泣。
少年負手立在那裡,只是看她,好半晌才道:“怎麼,罵錯你了不成。”
韓吟胡亂抹著淚:“沒錯!我就是這麼討厭的人!你說對了!我就喜歡說謊,就喜歡見死不救!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哪裡管得著別人死活!”
少年緊抿了唇,不語。
大概是發洩了兩句心裡痛快,韓吟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去了:“鬼知道這是什麼狗屁世道,走兩步路天上都能掉下個人來,在我面前摔個開花,嚇我好大一跳!這人來歷這麼古怪,我知道他是誰啊!摔成那個樣子也不知道活不活得成了,我就算跑回城去,沒銀子也請不來大夫!要拖他去瞧大夫,肥得跟豬一樣,我拖得動麼!沒准拖半道上他一口氣沒回過來,直接死翹翹,那官府來捉我盤問的時候,誰替我作證,誰替我擔保,誰敢說我不是謀財害命!”
她抽抽泣泣的哭了一陣又道:“憑什麼要救人,我就是不救!不救!這麼多年來我倒楣我悲慘我快要死的時候,有人救過我嗎?沒有!兩年前還好心,年三十晚上救過路邊一個快要凍死的人,誰知道那人緩過勁來居然想要捉了我去勾欄賣錢!要不是我路熟逃得快,早就被坑害了!我才沒那麼缺心眼,吃過一次虧,還要再吃一次虧!”
哭著她又撿小石子扔:“走啦!你還待在這裡幹嘛,想走就走啊,這會又沒有人攔著你!還是你覺得我哭這麼丟臉很好看,要再嘲笑我兩句?呸呸呸!我明擺著告訴你,昨晚看到你的時候,我就只想扒光你身上的東西賣錢!把你拖到岸上也沒安什麼好心,就是為了扒起東西來方便!買藥?我躲你還來不及呢,誰會給你買藥啊!這種蠢事我才不幹呢!好了,我說完了,你滿意了?滿意就快走,再不走我就啐你一臉唾沫星子,你要不怕髒,儘管留下!”
少年默立風中,衣袂飄飛,身形卻動也沒動。
韓吟倒是真想啐他,無奈哭得口乾舌燥,想啐也啐不動了,只能“呸呸”兩聲從地上爬起來,哭道:“算你狠!你不走,我走總行了吧!”
她一路跑回荒廟,拍上廟門栓起來,撲倒在稻草堆上又哭了一陣,才枕著寂靜的黑暗和孤寂才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不知道是很久沒有掉過眼淚,還是今晚這一場肆意發洩讓她極為爽快,不哭了之後,心裡倒是舒服許多,有如一湖靜水,微瀾不起,只是夜深疲憊,倦意一波一波的泛上來,她就這麼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次日醒來,陽光已從破窗的縫隙中透射進來,照亮了半殿,她睜眼眨了眨,感覺很難受,再伸手一摸就有點窘起來。
好慘!昨晚哭太厲害,眼睛腫了!
她鬱悶的走去開門,想到溫泉那邊去洗一洗,拿溫熱的水敷敷眼睛,誰想廟門一開,就看見少年盤膝坐在外頭。
……
韓吟“砰”一聲再次將門摔上,折回身來倒在稻草堆上繼續睡,直睡到正午時分,胃裡餓得一陣一陣的翻騰,她實在睡不下去了,這才坐起身來想了想,溜到後殿,想從破窗子裡翻出去。
誰知吱吱呀呀的破窗一碰就砸在地上,摔了個稀爛,鬧出了好大的動靜,她再一抬眼,就對上了少年那雙清寒湛然,卻又平靜無波的眼。
他跟沒事人一樣,隔著窗淡淡道:“睡夠了沒有,可以走了?”
……
韓吟怔了一會,腆著臉若無其事的答非所問:“我餓了……”
餓了就要吃東西。
臨淵城最大的酒樓裡,韓吟與少年隔桌對坐。
桌上擺了兩葷兩素兩個果碟,一壺陳年花雕。
韓吟低著頭扒飯,每每總要憋很久,這才探筷去葷碟裡挑一塊紅燒肉,飛快的塞進嘴裡。
她那一臉心虛又陶醉的神情,讓少年緊抿了嘴,終於沒忍住,把那兩碟葷菜都往她面前推了推。
韓吟一怔:“你不吃麼?”
少年端起酒杯,轉臉去望窗外景致:“別跟我搶素菜。”
“哦。”韓吟盯著他那修長乾淨的手指看了一會,低下頭去繼續扒飯。
她方才也留意到了,少年吃的很少,偶爾才夾一筷素菜,拈個果子,果然是有錢的狐狸大仙!就像她從前見過的那些結社吟詩,彈琴作畫的文氣貴公子,吃的那都不是飯,而是風雅。
才想著文氣貴公子,酒樓裡就進來一群文氣貴公子,領頭被餘人簇擁的那個,著一襲白衣,手執一把象牙雕花扇,扇子“唰”的抖灑開,露出裡頭金箋墨繪的蝶戲牡丹扇面,然後拿下巴對著迎上前殷勤招呼的掌櫃,不輕不重的道一句:“老規矩,要上等雅間,最好的酒,菜色新雅些,不要那些油膩的大魚大肉。”
這群人的架勢氣派,引得酒樓裡許多人將目光投射了過去,韓吟也在扒飯的百忙之中抬頭溜了一眼,結果這一看,一口飯差點噴出去,憋得她一個勁的嗆咳。
少年背對著那群人,沒有瞧見,不解的望了她一眼,將茶水推了過去。
韓吟心虛的低頭喝茶,心裡默盼著:爺!大爺!別跟這炫了,趕緊進雅間吧,別再出來露臉了!
可惜,從大門到雅間還有一段路,這群人邊走邊聊的閒談就飄了幾句到她耳裡。
“明耀兄這身衣裳真是雅致,尤其是穿在他身上,那真是玉樹臨風,英俊瀟灑!”
“聽說這衣裳滿城裡就一件,買來花了大價錢吧?”
“一百兩銀子呢!說是海外異域貢來的料子,京城裡最好的繡娘親手裁制的,不知那掌櫃如何得來,許多人爭著買,最後還是明耀兄出手豪闊,那一擲百金的氣勢你是沒瞧見,驚人啊!”
被誇的人謙虛:“諸位,別談錢,談錢多俗,咱們還是飲酒談詩為妙。”
“對對對!今日的詩題就這麼定下了,天衣賦!”
“妙!妙啊!”
……
妙個鬼哦!
這一回,韓吟再沒憋住,滿口的茶都噴了出去,再抬頭,對上少年那微眯起的眼就越發窘起來,最後只好沒話找話的解釋:“撞……撞衫那是常有的事,你別介意……再說這衣裳,你穿比他穿好看,真的!”
……
少年沒好氣的道一聲:“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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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野官道,一輛馬車行馳而過,揚起塵土漫天。
韓吟掀起車簾往外張望了兩眼,可惜擦過車窗的景致枯燥而類同,除了黃土鋪就的平坦大道,就是栽在道旁的常青樹木,即便放目遠眺,能看見的也只是些山川草色。
回過頭來,她看見少年閉著雙眼,盤膝而坐,明知道他不會喜歡她的打擾,仍然有些忍不住,問他:“咱們去哪?”
果然,少年微蹙眉頭:“到了就知道。”
“哦。”韓吟百無聊賴的摸出一隻烤雞翅啃了一口,想想不對,又將手裡的荷葉包遞過去:“你吃嗎?”
少年面無表情:“不要。”
韓吟揚了眉:“雞翅哎!”
狐狸不是最喜歡吃雞麼?
少年雙眼驀然睜開:“閉嘴!”
……
好心好意,不領情就算了,這麼凶幹嘛!
韓吟自己啃雞翅,啃完,雞骨頭往窗外一拋,衣裳上抹抹油手:“忘了說,我叫韓吟。”
然後看著他等下文,誰知等了半天,他仍然一聲不吭。
“你怎麼不說話?”
等半晌,仍然無聲。
“我都把閨名告訴你了,你不應該有點表示?”
少年終於出聲:“人如其名,一樣囉嗦!”
……
韓吟窘然:“沒讓你評價我名字,我是問你名字!你總有名字吧?”
“洛雲卿。”
韓吟一怔,喃喃自語:“原來不姓狐啊……”
“閉嘴!”
……
韓吟很想認真的閉嘴,可是漫漫長路,除了馬蹄聲和車軲轆滾過地面的聲音再無其他動靜,實在是悶死人!
她憋了很久,憋不住,乾脆掀了車簾,往外挪了挪,同車夫聊起天來。
只要不找洛雲卿問東問西,他似乎也不在意她同別人聊天,而她這些年來去過很多地方,經歷過許多事情,同走南闖北的車夫倒也能搭上話,你一言我一語,消遣起趕路的時光來。
日暮將落時分,馬車在青殤鎮客棧外頭停下。
不巧的很,客房只剩一間。
倒不是過往行客太多,而是這家客棧太小,同小戶的住家差不多了,前院後院全算上,只有四間客房,房裡當然只有一張床,一條被,韓吟立在房門口探頭一看,囁囁道:“要不今晚讓車夫同你擠一擠,我去睡柴房?”
洛雲卿照例言簡意賅:“囉嗦!”
這是表示贊同,還是不贊同?
韓吟還在遲疑,就見他走入房內,從青繡囊裡摸出一隻草墊擱在地上,盤膝坐了上去,再看她:“進來,關門!”
那只青繡囊裡到底有多少東西啊!
韓吟豔羨的瞟了一眼,隨手關上了門:“你就這麼休息?”
“嗯。”
“成天坐著,腿不會抽筋麼?”
話剛說完,看見他眉頭蹙起,顯然那句“閉嘴”又要衝口而出,韓吟就連忙撲到床上:“好了好了,我立刻睡覺,不再說話!”
洛雲卿這才平緩了面色,閉上眼睛。
室內一燈如豆,韓吟躺在那裡看看帳頂,再看看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他,不知為何感覺很安心,卷上被子,合衣就睡著了。
良久,洛雲卿睜開眼來,起身替自己倒了杯茶喝,邊喝邊若有所思的看了兩眼已然熟睡的韓吟,微微搖了搖頭,又盤膝打坐去了。
曉行夜宿,足有小半個月過去,馬車才一路馳入洛原,停在了九玄山下。
韓吟下車,看著洛雲卿與那車夫結算車錢,好奇道:“聽說前面就是天殊城,是洛原有名的大城,繁華無比哎,我們不進城麼?”
洛雲卿看她一眼,默然無聲。
車夫也在旁笑道:“是啊!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兩位怎麼在這裡下車?聽說這九玄山,有些邪乎呢!眼見天色就要黑了,兩位不如再坐一程,到天殊城宿一夜吧。”
聽見邪乎兩字,韓吟來了勁:“大叔,這九玄山怎麼邪乎了?”
車夫看看眼前那奇秀幽險,有大半隱在霧氣繚繞中的山峰,搖搖頭道:“我沒上去過,只是聽旁人說的,說這山上的雲霧終年不散,樵夫藥客走到半山之上就會如同鬼打牆一樣迷了道,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又返回了山下,因此這山另有個別名,喚作迷途山。”
韓吟喃喃:“迷途山……”
洛雲卿難得接了話:“迷途須返的意思。”
這話,仿佛帶著什麼深意。
韓吟望著他沉吟起來。
洛雲卿不理她,只對車夫一禮:“就此道別,後會有期。”
車夫欲言又止,最後笑著拱拱手,道聲:“兩位保重。”
韓吟在旁黑線,這是什麼樣的對話啊!為什麼讓她聽著有種極為不詳的預感!打住打住,一定是想太多了……
這時洛雲卿已邁步往山上走去,頭也不回的喝她:“還不走?”
“哦!”韓吟連忙跟上,心裡卻忍不住暗自揣度:莫非,狐狸大仙的老家就在這迷途山上,他是回來繼續修煉麼,那自己難道要跟著他在深山裡啃樹皮吃野草?
才想著,洛雲卿忽然停下了腳步,轉回身來:“有件事要問你。”
韓吟一怔:“什麼事?”
“你我素不相識,為什麼要跟著我。”
韓吟窘然:“狐狸大仙,我都跟了你半個月了,你此刻問這話,是不是晚了點?”
洛雲卿斜睨著她道:“不晚。”
韓吟只好盯著自己的腳尖:“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他不會答。
她就囁囁道:“真話麼,跟著大仙好乘涼,反正我孤身一人,沒親沒眷沒牽沒掛,去哪都一樣,只要能混口飯吃就好了……何況你人看上去很好啊,我情願給你當個小丫鬟,只要你記得我救過你,別讓我寫賣身契就行……”
難得說這麼老實的真心話,但越說,她聲音越低,停頓半晌:“假話你就不用聽了吧……”
真囉嗦!
這段話說下來,他好幾回都想讓她閉嘴!
最後還是壓了性子問她:“你不怕我?”
怕!怕他知道她扒了他的東西,賣了不止十兩銀子,讓她還錢!
想歸這樣想,韓吟還是睜著水盈盈的眼,討好的笑道:“不怕啊!再說你會法術,要想害我的話簡直輕而易舉,我怕有用麼?”
果然就有些投機的小聰明!
洛雲卿沉了面色:“既這樣,有些話在山上之前要對你說清楚,何去何從,你自己抉擇!”
韓吟微揚了眉,默聽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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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雲卿背身負手,仰望山間的飄渺雲煙。
“我是這九玄山上的一名修仙弟子,此番下山是有師門要事在身,不想……”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韓吟卻在窘窘的想,不想被她纏上了麼?
洛雲卿顯然也為此事鬱悶,輕哼了一聲接著道:“願賭服輸,既然認了你是救命恩人,自然不會丟下你不管,現今你有兩條路可以選擇,其一,同我上山修仙,其二,去天殊城住下……”
韓吟忙忙搶道:“我要跟你上山修仙!”
洛雲卿回過身來,面色沉得有如萬年寒潭:“閉嘴!”
……
“我這師門擇徒甚嚴,私自帶你上山,師尊們留不留你還是未知,再說你這心性……”
韓吟頗不服氣,沒忍住又插了口:“心性怎麼了,難道修仙的人都要面色漠然,口不能語?這是修仙呢還是修屍……”
話到一半,看見洛雲卿滿面風雷之色,她立刻識趣的改了口,只是還有些無賴:“我不管!我要跟著你!”
洛雲卿微眯起眼:“你要肯去天殊城,我幫你尋一處宅院,生計不用愁……”
韓吟很堅定的打斷他:“我不管!我要跟著你!”
洛雲卿忍了忍:“修仙歲月漫長,清苦艱難,天殊城的生活自由快意。”
韓吟還是那句話:“我不管!我要跟著你!”
她有自知之明,心裡很清楚她這個“救命恩人”是運氣好蒙來的,若是跟定洛雲卿,他是守信的好人,不會完全撇下她不管,不論是修仙還是修屍,總會順手照拂一二吧!若是不跟著他,轉去天殊城生活,即便他幫著安頓好了一切又如何?她一名孤女,沒爹沒娘沒兄弟,還沒有家族背景勢力,手裡有錢都擔心被人搶了去呢!那時候天高皇帝遠,誰來管她?
想通此節,她斬釘截鐵的再添一句:“反正你去哪我去哪,你在哪我在哪!”
賴定他了!
洛雲卿黑線的盯了她半晌:“你決定了?”
“決定了!”
他沒再說什麼,轉身就走。
路上這半個月來,他觀察過了,對韓吟沒有什麼好評價,但是除了感覺她無恥了點,話多了點,生性跳脫了點,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壞印象,至於她那種心性能不能修仙,他說不好,有時候遊戲紅塵也是一種另類的灑脫,起碼師父曾經說過,他天資上乘,就是為人太過清寒寡漠,有時對事過於執著認真,頓悟上有難礙,可見他沒法以己度人的來下斷論。
韓吟跟在他身後走,平靜了一會情緒才想起要問:“修仙……怎麼個修法啊,像你那樣盤膝打坐,吃素食就可以了麼……”
事實上她一直以為神仙是生來就有,或是那些遇到仙緣之人,被賜了靈丹妙藥就能立刻飛身成仙,即便坊間也有尋仙問道的傳聞,她也只當是尋到了仙,問著了道,就能脫去一身凡胎,卻不知道想要成仙,還需要經過漫長的修煉,那豈不是同江湖門派裡廣納門徒,修行武藝一般無二麼!
韓吟惜命,一向不喜歡江湖門派裡的打打殺殺,因此從沒起念要去拜師學武,而仙緣萬世難求,她更沒為這等虛無飄渺的事情費過心神,待到此刻得知洛雲卿的真實身份,再想到他那神奇的法術,不禁對修仙之事好奇而期待起來。
洛雲卿的回答只有兩個字:“閉嘴!”
好吧!反正修了就知道,何況他說師門擇徒甚嚴,肯不肯收她還是為知呢!想到這裡,韓吟心情又有些抑鬱起來,跟在他身後不言不語,只悶著頭往山上走。
從山腳到山腰,有樵夫藥客天長日久踩踏出來的泥道,還不算難行,但是日已偏西,林中光線更暗,韓吟體力不錯,可惜平日吃飽撐死了都不會想到要去爬山,苦無山行經驗,因此還是有些跟不上洛雲卿的腳步,一路上滑了好幾跤,摔得滿手滿身上全是泥。
她倒硬氣,半聲不吭,摔了再爬起來跟上就是,只是看看自己的狼狽,再對比一下走在前面衣袂輕揚,步履有如臨波出塵的洛雲卿,多少會生出一種人比人氣死人的感慨。
偏偏有時洛雲卿還停下來,蹙著眉說:“好慢!”
斥她歸斥她,到底是等她了。
韓吟心裡有些暖暖,看來這個傢伙是典型的嘴硬心軟。
及至攀到山腰雲霧遮繞處,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即便沒有黑,睜眼望出去一片迷蒙,韓吟也看不見眼前的路,忽然有種往前再踏一步,就有可能臨淵失足,墜崖身亡的感覺。
她不得不停下來喊:“狐狸大仙,我看不見。”
沒人應她。
韓吟這睜眼瞎無奈再喊:“神仙哥哥……”
“閉嘴!”
洛雲卿清寒的聲音在她面前響起,緊接著他右掌心裡凝出一團瑩然光珠,照亮了兩人身週一丈有餘的範圍。
這樣也可以?!
韓吟羨慕的看了看那團光珠,跟著洛雲卿繼續走,只是光珠能照亮的範圍有限,她稍稍跟慢了兩步,就再次陷入一團迷蒙的黑暗之中,正猶豫要不要出聲再喊,忽然看見洛雲卿又折了回來,蹙著眉頭看了看她,將左手伸給了她。
這是要拉她的意思?
韓吟看看他那只乾淨修長的手,忽然將雙手都反扭到身後去了。
洛雲卿可不是好脾氣的,直喝她道:“磨蹭什麼?”
這樣啊——
韓吟只好將右手往他左手裡一塞,然後若無其事的左顧右盼。
右手被驀然握緊,然而下一刻又稍稍鬆開。
韓吟憋著笑悄悄抬眼,果然發現洛雲卿盯著她的髒手,露出了點鬱悶的神色,但他到底涵養很深,這鬱悶只是一瞬,轉眼他面上又恢復了那清寒淡漠的神情,再次握緊了她的手,牽著她就往前走。
他這樣子,韓吟倒是有些歉然起來:“對不起啊,我的手太髒……”
洛雲卿冷哼了一聲,沒理她。
韓吟有點自卑起來,往回抽了抽手:“那個……我還是自己走吧,我會儘量跟上……”
洛雲卿反倒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些,頭也不回曰:“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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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陣,眼前濃重的霧氣倏然消失,猶如雲破天開,呈現在韓吟面前的赫然是另一個她連做夢都沒有夢見過的璀璨世界。
一片夢影流虹般的燈燭光輝裡,數不清的殿宇樓閣,飛簷翹角,一重壓一重,錯落有致的從山頂一路延展下來,絢爛璀麗,幻美難言。
其時霧薄風清,月明星稀,遠遠的還有清亮的鳥唳聲傳來,她抬頭,看見一道鶴的影子,優雅的從月前蹁躚而過。
這是九玄山,還在人間,怎麼卻有種恍若仙境的錯覺。
韓吟立在那裡癡癡的凝望著眼前這令她震撼的景致,直到洛雲卿道聲:“走吧。”
“嗯。”她不由自主的握緊了他的手。
腳下都是平整的青石板鋪就的道路,石隙裡長滿苔蘚,兩旁花木爭奇,松篁鬥翠,因山間建築都是依勢而築,不像尋常城鎮那樣規劃井然,複道縈紆而亂人眼目,往往行數步,能瞧見藤蘿掩映下人工修建的水磨磚牆,再行數步,也能瞧見丹崖怪石,清溪瀉雪的山間常景。
韓吟跟著走不了多遠就完全辨不清方向了,迷迷糊糊中,只知道路上偶爾遇到的人都會同洛雲卿打招呼,洛雲卿頷首回禮後,就會教她喊師兄或是師姐。
師兄師姐這樣親昵的稱呼,讓她心生歡喜,忽然萌出一種從來都沒有過的歸屬感,於是她面帶甜美笑容,不停的躬身行禮,乖乖巧巧的跟著喊師兄師姐,至於那些師兄師姐們長什麼樣,她頭腦暈乎乎的也沒有仔細去記憶,只知道不分男女,每人都是一襲素白衣袍,與洛雲卿身上穿的一模一樣,就連腰間系的玉佩也雕琢相同,唯有顏色偶有差別,但大多都是青白雙色。
這些玉佩似乎有標示身份的用處,讓韓吟不由想起洛雲卿原先系的那塊白玉佩,被她扒去賣了,於是心裡漸漸有些不安起來。
惶惶的再走一段路,忽然看見那邊山石後頭繞過來一名少年,離得遠還沒有看清面目,但是洛雲卿停下了腳步,她就跟著停步,候著那少年拖著懶洋洋的步子走到面前,她已經躬身招呼習慣了,這次不等洛雲卿說,先彎下腰去,恭恭敬敬的喚一聲:“師兄。”
洛雲卿牽住她的手驀然微緊,隨即,他微微躬身側立,道聲:“慕師叔。”
師……師叔……
韓吟大窘,悄悄抬眼,先瞟見那少年腰間懸的墨玉佩,目光再往上挪,就對上了一雙帶著懶洋洋笑意,卻又深邃有如夜空的眼睛。
那雙眼睛望著她,嘴裡的言語卻調侃著洛雲卿:“洛師侄,掌門吩咐你出去辦事,你倒拐了個小女孩回來,都喊上師兄了啊,這回可有好戲看了。”
洛雲卿抿緊了唇,片刻方道:“慕師叔取笑了。”
少年輕笑一聲,拖著懶洋洋的步子走了。
韓吟不由自主的轉頭去望他的身影,直到消失。
洛雲卿問她:“看夠了沒有?”
韓吟一窘,這可不能怪她失神,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啊!那少年雖然渾身都透著一股懶散的神氣,但不知為何就是有種很勾人的魅力,讓她忍不住想一看再看。
回過神來走了一陣,她還沒有忘記方才那名少年,轉頭看看洛雲卿,問他:“神仙哥哥,他看上去年紀同你差不多大啊,為什麼要喊他師叔?”
洛雲卿瞟她一眼:“輩份和年紀有關係嗎?”
好像沒有絕對關係……
韓吟想起一句俗話,搖籃裡的太公,八十歲的孫子,於是非常識趣的閉上了嘴。
九玄山連綿著七座峰頭,分為上三峰與下四峰。
洛雲卿帶她去的是下四峰之一的集鶴峰。
峰與峰之間只有木棧勾連,兩旁山壁枯松倒掛,飛瀑湍流,木棧底下就是萬丈深淵,地勢奇險,然而洛雲卿走慣了,牽著她如履平地。
不居殿外,四周靜寂,只有草蟲低鳴。
洛雲卿轉眼看看韓吟,先用法術淨了她身上泥塵,才要開口就見兩扇殿門已經悄然啟開,裡頭有個聲音悶哼道:“滾進來吧!”
語氣很不善。
韓吟低頭跟著洛雲卿入殿,等到用眼角餘光悄悄的在殿內掃視過一圈後,她就十分黑線起來。
這殿內情形與殿外的堂皇華麗差得也太遠了吧!
四壁懸的都是字幅,龍飛鳳舞的草書居多,但殿上除了一張書案外別無其它陳設,滿地攤散的都是書冊碑帖和一卷卷竹簡,還有揉成一團的廢棄紙張,亂糟糟的連讓人下腳踩跳的地方都沒有,而那名鬚髮長得遮臉的男子就立在書案邊奮筆疾書,壓根沒有抬頭看他們一眼。
這應該是洛雲卿的師父吧,可是兩人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有師徒關係的,一個邋遢而不修邊幅,一個乾淨得纖塵不染。
兩人自然不敢出聲打擾,都默然無言。
好半晌,那男子才意態恣然的將筆一擲,長舒了一口氣,目光炯然的朝他們望了過來。
洛雲卿這才上前見禮:“師父。”
厲青寒悶哼了一聲:“你還知道回來?”
洛雲卿低頭不語。
“遇上了那師門逆徒,怎麼不傳書左近同門?”
“弟子怕他走脫,一時情急就自作了主張。”
“自作主張!”厲青寒滿面怒容:“你什麼修為,他什麼修為,你一個人就敢同他敵對?沒拼掉這條小命,算你運氣!”
洛雲卿沒有辯解,只往下一跪:“弟子魯莽,請師父責罰。”
厲青寒尚未言語,先有個肅冷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魯莽?只怕不是什麼魯莽,而是有意放他走脫吧!”
韓吟轉頭,看見兩名男子連袂而來。
洛雲卿起身恭敬道:“宋師伯,李師伯。”
厲青寒卻沉了臉:“宋師兄,你這話什麼意思?”
宋越冷哼一聲:“這就要問問你的好徒弟了!”
說著他就轉而喝問洛雲卿:“你當真是怕他逃脫,才逞強與他單打獨鬥的麼?”
洛雲卿面色依舊:“是。”
“那你飛書回來,告之蘇星沉那逆徒逃脫已近半月,為何直至今日才姍姍回返?”
“弟子受了傷,禦不得飛劍。”
宋越神情愈冷:“門派裡誰都知道你從前與蘇星沉這逆徒交情最好,這麼多人出去搜尋,只有你找到了人,還自作主張的不飛書與同門,讓我不得不懷疑你與蘇星沉暗中勾結,有意放他脫逃,甚至壓根就沒有找見他,只是傳點錯漏消息回來聲東擊西!至於受傷,這種幌子最好裝,你要借此來拖延回山的日子,我也辨不出真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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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番話強詞奪理,還滿帶著責罪的意味。
厲青寒氣得鬚髮倒張:“臆測之詞,作不得數!”
宋越冷然:“是你這徒弟所行太過逆常,怨不得人猜疑!”
厲青寒不擅與人爭執,氣得打噎,轉而望向一直沉默的李別鶴:“李師兄,你來評評這個理!”
李別鶴一臉的黯然,搖搖頭道:“慚愧!教出蘇星沉這樣的逆徒來,我真是無顏師門!此事容我避嫌,就聽憑師弟和宋師兄決斷吧。”
“不錯!”宋越立刻接了話:“此刻我有話要問雲卿,厲師弟最好也避避這個嫌!”
厲青寒險些跳起來:“憑什麼!”
宋越不理他,只問洛雲卿:“你素常極有分寸,蘇星沉的修為你也清楚,因此這事單是魯莽兩字解釋不清,我也不信!你最好另有說辭,要不別怪我這師伯不容情面,要稟明掌門,治你勾結逆徒,背叛師門之罪!”
洛雲卿垂著眼道:“其實弟子找見蘇星沉的時候,他已受了不輕的傷,弟子自忖能敵得過他……”
“這話也作不得數!”宋越打斷他:“沒半個人證在場,還不是由得你說!”
“啪!”厲青寒動了真怒,抬手一拍,一張花梨大案就被拍得粉身碎骨,他指住宋越的鼻子罵道:“你這哪裡是問話,分明就是打破雞蛋挑骨頭!”
宋越蹙眉:“我是你師兄,你還有點規矩沒有!”
厲青寒抽劍在手:“別廢話了,先出來跟我打一場!”
宋越臉色發黑:“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只會動手,不會動口!”厲青寒催他:“來來來!就打一場!咱們手下見真章,我要贏了你滾蛋!我輸了,有什麼罪名,我都替我徒弟領著!這樣夠公平了吧!”
滾蛋兩字說得宋越臉色黑裡透青,青裡又透紅,他最後仍然扭過臉去:“打鬥傷和氣,再說我憑什麼要陪你胡鬧!”
……
韓吟一直默然旁觀,看到這裡,感覺像有一群烏鴉嘎嘎亂叫著從她頭頂飛過。
她憋著笑,忽然插口道:“我看見了!”
殿上眾人一愕。
宋越轉眼打量她,仿佛在估量她的身份。
厲青寒問她:“你看見什麼了?”
“看見你們說的那個蘇星沉從天上摔下來,洛師兄也重傷昏迷,我趕去查看洛師兄死活的時候,他就沒了影蹤。”
洛雲卿掃了她一眼,隨即垂下了眼。
韓吟若無其事,她可沒有說謊,只是把陸續發生的事情放在一塊說,省去了其間的時差,讓人以為她看見了全部過程。
厲青寒笑起來:“有人證在此,宋師兄還有何話可說?”
宋越緊盯住韓吟:“你說的可是實話?”
韓吟坦然的與他對望:“沒有半字虛言!”
宋越冷哼一聲:“你是洛雲卿帶上山的吧,自然替他說話,那也作不得准!”
厲青寒目光一變又扣劍在手。
韓吟搶先一禮:“說什麼師伯都不信,這樣吧,我就問師伯一句話,洛師兄要沒將遇上蘇星沉的事情飛書回報,師伯就不知此事吧。”
將這世上發生過的事情全數推演於心,那是飛身成仙後才有的神通。
宋越很不情願的答了一句:“當然!”
韓吟一笑:“那事情不就清楚了!洛師兄要真有心幫那蘇星沉逃脫,找見了也只當沒看見,瞞著不報,豈不省事?”
厲青寒回過味來:“不錯!雲卿還沒有傻到多此一舉,畫蛇添足的地步!”
這點宋越確是沒有想到,被說得語噎,半晌才拂了衣袖,冷哼道:“好罷!就算他沒有同蘇星沉那逆徒勾結,但擅作主張逞強獨鬥,以至讓那逆徒破圍逃去,仍然大錯當罰!”
厲青寒氣得又要跳起來。
韓吟知道他不會鬥嘴,再次搶先,前踏一步,笑吟吟問道:“師伯,是出去拿人的那些師兄師姐全數都要罰麼?”
宋越一怔,悻悻然道:“他錯了,自然只罰他!”
“這樣啊!”韓吟就垂了眼,輕扯了扯洛雲卿的衣袖道:“那師兄你下回要再遇見這種找人的事,可得記得出工不出力,只要出了師門,隨便往哪一晃,遊山玩水也好,閒逛鬧市也罷,總之別再這麼拼命找人了,要不到頭來仍是吃力不討好,沒找見人你沒有過錯,找見人你倒要受罰。”
她這番話聲音壓得極低,語氣又極為天真爛漫,仿佛是在同洛雲卿悄悄私語,偏偏殿上每個人都聽見了,厲青寒按捺不住,拊掌大笑起來,就連一直沉默不語的李別鶴,眼裡都露出了一抹笑意。
宋越臉面掛不住,再無心追究洛雲卿之事,只冷哼一聲道:“師伯師兄,你喊得倒是順口,可惜咱們九玄門裡沒有你這麼個人!”
說著就喝斥她道:“還不快去!修仙靈地,豈容你這等凡俗之人嬉鬧駐留!”
韓吟被他這麼一喝,再抬起眼望向眾人時,目光裡搖晃的就全是盈然水光。
洛雲卿素知她的無恥脾性,只是黑線了一下還未怎的,厲青寒卻深覺宋越為人刻薄寡思,竟連小女娃娃都這麼欺負,再兼著方才之事對韓吟心生好感,看不得她此刻的委屈模樣,當即揚聲護著她道:“忘了回稟師兄,你來之前我已將這女娃娃收作徒弟,她如今也是咱們九玄門裡堂堂正正的一名弟子!”
此言一出,韓吟自然無限歡喜,立刻就伸手牽了厲青寒的衣袍,仰起望他的臉上滿是孺慕之思。洛雲卿原本也微然而笑,替她歡喜,但看見她這神情後,立刻就斂了笑意,開始懷疑自己引她入門,這事究竟是好是壞。
除卻他們,宋越與李別鶴對望一眼,都是訝然。
宋越沉了臉道:“厲師弟,你一年前說過不再收徒的話!”
厲青寒斜睨著他:“不好意思,我看見這個孩子心裡歡喜,偶爾食言一回也沒什麼要緊。”
李別鶴微微沉吟:“這可不是頑的事,師弟要慎重。”
厲青寒一笑:“想好了,師兄放心。”
李別鶴就看了韓吟一眼,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宋越冷哼一聲,拱拱手道:“那就恭喜師弟了!不過做師兄的還要提醒你一句,內門弟子要的是資質與悟性,兩年後她若是沒有達到入竅的修為,那你倆這輩子就註定成不了師徒!”
他說著就拂袖而去,倒是李別鶴覺得鬧成這樣有傷同門和氣,不禁勸了一句:“宋師兄就是這種脾氣,師弟你別往心裡去。”
厲青寒與李別鶴關係還好,自然不好駁他臉面,含糊應下了,李別鶴這才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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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青寒是隨性之人,收徒歸收徒,瑣碎的事情卻懶得交待,等韓吟行過拜師禮,丟了一冊九玄心法給她,就藉口夜深讓她回去休息了,並且明言今後沒事不要去打擾他,修煉時要遇到什麼疑難,只管去問洛雲卿。
這還真是甩手師父,苦命師兄!
然而能夠這麼順利就入了九玄門,還同洛雲卿成了師兄妹,韓吟已經感覺很滿足了,捧著那冊九玄心法就笑吟吟的告退。
出了不居殿,她立刻話多起來。
“神仙哥哥——”
“喊師兄!”
韓吟從善如流的改了口:“洛師兄,從天上掉下來被我撞見的那個人,真是蘇星沉麼?”
“嗯。”
“那他到底犯了什麼事要被追拿啊?”
“不關你的事,不要多問!”
“好吧!”不說就不說,有什麼稀罕,等她在這裡混熟了,還怕找不到別人問麼!
洛雲卿同她相處半月,對她的脾性多少有些瞭解,一看見她露出那種甜甜軟軟人畜無害的笑容,就知道她腦子裡多半在轉什麼不良的念頭,頓得一頓還是答了:“他盜了師門至寶,這事你知道就好,不許再問別人,也不許同別人談起。”
“我記下了。”韓吟垂著眼笑,過得一會又問他:“宋師伯說的入竅修為是什麼,很難修麼?”
說到修煉的正事上,洛雲卿就沒有含糊,認真答了:“修仙艱難,自然不可能一躍而就,因此古往今來那些前輩將修仙過程中會經歷到的階段分出了等階名色,共有九階。這頭一階是體察天地靈氣,依心法吸納為己用,稱為納氣。第二階就是將這些靈氣煉入周身三百六十五竅,打通經絡,使得身堅神聚,便稱為入竅。”
“還有七階呢?”
洛雲卿睨她一眼:“你現今知道了也是白搭!”
……
好吧,是她太過心急了!
韓吟又虛心請教:“師兄耗了多少工夫才修到入竅?”
洛雲卿只答:“從起手修煉到打通頭一個穴竅,資質好的人要花一至兩年工夫,資質不好的人興許費上五六年功夫也不一定能成。”
韓吟忐忑起來:“因此……”
洛雲卿抿了抿嘴,沉聲道:“因此你沒有時光可以浪費,從明日起就開始靜心修煉!”
……
兩年,成則留,不成則去!
韓吟心裡忽然多了緊迫感。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不居殿后的一排院落處,這些院子都是青牆素瓦一個樣子,根本分不出差別來,因此洛雲卿也沒費神問她喜歡住哪,直指著其中一個院子道:“你就住在這裡吧。”
原本以為九玄山上這麼多人,她要與人合住一間屋子睡大通鋪呢,不想卻有一座院落讓她獨自居住!
韓吟真心歡喜,立刻就跑進去了。
整座院落比從外頭看去還要大上許多,有兩明一暗三間房,還分了前院後院,前院裡沒有井,但是用雲白石砌著一方潔靜的小池子,有數尾活潑潑的紅鯉遊曳其間,池邊架著中空的翠竹竿,頂端削尖了,有從山間引來的活泉順竹涓流而出。
後院裡走道的青石板旁分墾出了兩片花地,但是光禿禿的還什麼都沒有種,洛雲卿負手跟入,淡淡道:“你要有興趣可以在這裡種些普通的靈花靈草,今後煉丹用得上,不過……”
韓吟猜得到他的心思,順口接道:“不過目前最好還是將心思都花在修煉上頭對不對?”
洛雲卿微微頷首,然後看著她歡快的在院子裡撒歡,很是黑線的道了一句:“天晚了,你先歇著吧,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他說著要走,卻被拖住。
“你住在哪啊,我有事怎麼找你?”
洛雲卿頓步,沒回頭:“就住在你旁邊的院子裡,但是……”
“但是沒事千萬別去打擾你對吧!”
又被猜中了!
洛雲卿緊抿了嘴,悶哼得一聲就走。
韓吟這會興奮還來不及,當然不再去擾他,等他一走就跑到那三間房裡去左看右看,發現其中一間暗室是睡臥之處,簡簡單單的一張床,床上擱著竹枕和青布被褥,床邊有箱櫃,打開一看,裡頭有兩身白衣,就是九玄門中眾人穿的那種,除此之外,這房裡就沒有其他東西了。
另外兩間房裡的陳設也很簡單,一間是明堂,擱著一張方桌,兩把椅子,另一間裡擺著書案書架,案上有文房四寶,顯然是書室。
三間房裡四壁都如雪洞一般,陳設皆無,僅有的那幾件家什也是用普通木料打造成的,只上了一層清漆,還露著木頭原來的紋路,看上去素淨簡樸到了極點,可是韓吟卻一點都不失望。
這院落是她的!
從有記憶起始,她還從來沒能擁有過一張完全屬於她自己的床,更別提這一整座院落了!
韓吟深信這世上只有想不到的事,沒有做不到的事,心裡暗自下定了決心,先別管自己資質好不好,反正兩年之內她一定要達到入竅修為,哪怕只是為了繼續留在這裡,有房住,有衣穿,能吃飽喝足!
想到這裡,她丟下原本要試穿的衣裳,撿回那本厲青寒給的九玄心法就翻看起來,無奈她自幼流落街頭,從來沒有人教她念過字,能識得的唯有大街上那些被人念過的招牌,如何看得懂字詞艱澀,文句深奧的修仙心法?
可是這麼晚了,去找洛雲卿會被他轟出來的吧?
她咬咬牙強看了兩頁,結果看得頭暈眼花,再仔細數數,發現這整整兩頁字,她能識得的不超過二十個,連硬猜都不可能猜出其中意思來,這才不得不丟下心法上床去睡。
然而剛換了一個新環境,有了自己住的院落,還有了師父師兄和一堆不認識的同門,韓吟心情歡悅而興奮,嗅著竹枕那清新的味道,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她只好再次撿起那本心法,哪怕看不懂,也強迫自己盯著那蠅頭小字使勁的瞧。
還別說,這招真管用,盯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她就兩眼發澀,打起呵欠來,再盯一頓飯的工夫,她頭一歪,不知不覺的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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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被清婉的鳥鳴聲吵醒的,韓吟起身,揉著眼睛推窗,山間清爽帶涼的空氣撲面而來的同時,她看見外頭兩隻紅嘴相思鳥拍著翅膀沖天而去。
睡意頓消,想起還要找洛雲卿詢問心法的修習問題,她就慌忙取了九玄派的衣裳替換,這才發現那襲白衣她當初十兩銀子還真是賤賣了,因為這衣裳初穿上身還有些寬大,但沒過片刻居然就變得極為合身起來,顯然能夠依照穿著人的身材而自動變幻尺寸。
“有趣。”韓吟系著衣帶喃喃自語:“莫不是上頭施了什麼法術。”
有人在窗外接了話:“上面施了量體裁衣術。”
韓吟慌忙轉身,看見一名濃眉俊目,神采飛揚的少年雙肘搭在窗臺上,正托腮望她,這一驚非同小可。
“啊——”她尖叫了一聲。
那少年被嚇到,跟著怪叫了一聲。
韓吟緩過神來:“你鬼叫什麼啊?”
少年反問:“那你鬼叫什麼啊?”
韓吟理直氣壯:“廢話,你偷看我換衣裳,我當然要叫!”
她換下的男裝就扔在地上,少年瞥了一眼,不以為然道:“什麼叫偷看啊!你開著窗,我正好路過,大家都是帶把的,看見就看見了,有什麼關係。”
“帶把”兩字真是讓韓吟徹底黑線了一把,然而這時要明說自己是女子,氣氛反倒尷尬起來,幸好她年紀還小,換衣裳的時候又是背對著視窗……
她咬咬牙,好吧,忍這一回!
不過忍歸忍,該爭的理還要爭:“這是我住的院子,你怎麼可能路過!”
“好吧好吧,我是特意過來看你的,不是路過。”少年妥協了問她:“你就是我師父昨晚新收的徒弟?”
韓吟頓時消了氣,看看他道:“你是我師兄?”
“嗯,我姓方,名叫方予。”
“我叫韓吟。”
“韓吟?”方予皺了皺眉:“這名字真娘!”
……
韓吟立刻決定轉移話題,帶了笑道:“方師兄來得正好,師父昨晚給了我一冊心法讓我修習,可是上邊的字寫得太過潦草,我都辨認不出,能不能請師兄你幫我念念,順便解釋一下其中的疑難?”
“好啊!”方予答應的很爽快:“師父他就喜歡寫草書,他的字有時連他自個都認不出來。”
他說著就從窗外翻了進來,接過那冊心法看了看。
“不對啊,這不是師父的字跡,上邊書的也不是草書,是楷書……”
韓吟忙道:“這心法的文辭古樸含義深奧,要沒人解釋我肯定會練錯,師兄你還是給我講講吧。”
文辭古樸,含義深奧之類文縐縐的詞,壓根就是她從前打別人嘴裡聽來的,現套現用倒也說得順口,方予就忘了她那字跡潦草的說辭,點頭道:“那是,這心法也不知道傳了多少代,我剛起手練時也看不太懂,後來還是找洛師兄替我解說的,當時我還開了玩笑,說要是有人盜了咱們九玄的心法去,沒人在旁指點也決計練不成。”
說著他就將心法第一篇念了下來,韓吟邊聽邊問,將不懂的地方都問了個透徹,不過講到一半,方予忽然停下來,皺著眉道:“我說了這麼多你估計記不全,還是拿筆來抄一抄吧。”
“不用不用!”一抄就露了不識字的餡,韓吟笑道:“師兄只管說,我都記得住,何況我這人一向粗心,要是抄記下來,回頭不小心將這些記錄流了出去那可糟糕。”
方予猶自不信:“修煉的事錯不得半點,你最好還是抄一抄,再說咱們九玄山一般人上不來,就連這集鶴峰也不是外門弟子可以擅入的,你就弄丟了記錄也沒什麼要緊。”
韓吟見他執意,只好清了清嗓子,將他方才念的心法與解釋一口氣全數背了下來,中途半點打頓都沒有,而且沒記錯半個字。
方予驚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歎了一句:“原來韓師弟你記性這麼好!”
師弟……
韓吟抽了抽嘴角,笑道:“師兄過獎了。”
她不是謙虛,而是知道自己只有這麼一項優點。
方予卻用一種羨慕妒忌恨的目光盯了她好一會,才繼續念讀講解。
山居清靜,修仙的世界裡更清靜,兩人這一教一學,整個上午就飛快的流逝而去,倒也沒有半個人來打擾。
講完心法第一篇,方予將書一合道:“你慢慢體悟修煉吧,要有什麼不懂的再來問我。”
“好。”韓吟嘴甜道:“謝謝師兄。”
待要將他送出門去時,她忽然又拽住了方予的衣袖,盈然的眼裡閃的滿是期盼:“師兄,我看這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咱們一塊去吃飯如何?”
“吃飯……”方予卻像是聽見了什麼古怪的事一般,回頭看了她半晌,忽然爆笑起來:“你是餓了吧?”
“是。”韓吟苦著臉承認:“我只是初來乍到,不認得地方,有這麼好笑麼?”
方予憋住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知道了,你昨晚才上山,有些事情洛師兄大概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他修煉是最勤苦的,這會想必也忘了要說。”
韓吟忙笑道:“那方師兄你指點我也是一樣的。”
“走吧。”方予點點頭,攜了她的手道:“先帶你去勤事殿登備名錄,再領些東西回來。”
勤事殿在下四峰之一的斂霧峰,這裡不論是外門還是內門弟子都能來,韓吟這會看清了,原來那些系著青色玉佩的都是外門弟子,而她與方予拜在厲青寒名下,算是內門弟子,因此她領到了一塊雕刻著她名姓的白色玉佩。
至於方予說要領的那些東西,除了標識著身份的玉佩外也就只有三樣,十顆通體瑩透的月靈石,一隻洛雲卿身上帶的那種青繡囊,還有一隻細白瓷瓶,拔了塞子一看,傾到掌心裡的全是米粒般大小,色澤黑亮的小藥丸。
方予說:“這是避穀丸,你要餓了就服上了一丸,大抵過上兩年有了點修為就能自行避穀,不用再依靠這些丹丸了。”
這麼說,飯是決計吃不成了!
韓吟對美食有異常的渴望,聽了這話有些失望:“在山下時,我記得洛師兄也有吃東西啊。”
方予笑起來:“五穀食糧生穢,避谷才是正道,但偶爾吃點東西也不妨事。”
韓吟垂了眼,這還真讓她有點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為難,不過當務之急是修仙!
她取了避穀丸服下。
其他的事,今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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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石這種蘊含著靈氣,外觀又極其好看的礦石,一向是修仙界裡通用的貨幣,其價值依據靈石間蘊含靈氣的多寡來決定,一般分為星靈石,月靈石和陽靈石三種。
方予解說的時候,手裡抓了兩顆只有黃豆般大小,通體瑩透閃著點金澤的靈石給韓吟看:“喏,這種星靈石蘊含的靈氣寡而不純,是最不值錢的,一百顆才抵得上一顆月靈石。”
韓吟就低頭看自己掌心裡的月靈石,其大小同星靈石一般,但是少了那點金澤,瑩透而無暇,有點像凡俗界的水晶,卻比水晶更為璀璨。
她問:“那陽靈石呢?”
“一顆陽靈石抵得上一百顆月靈石。”方予說著撓了撓頭:“抱歉啊,我這裡沒有陽靈石。呃,我比較窮來著,不過陽靈石比月靈石更好看,陽光底下會生出七彩瑞芒的,你要看到一眼就能認出來。”
韓吟笑起來:“其實靈石就跟銅板金銀那些差不多吧。”
“是啊。”方予贊同道:“要我說買賣東西用金銀什麼的也很方便,偏偏修仙的人都有些自命清高,嫌金銀重而俗氣,不知道哪個想出來的,改用這些靈石來當貨幣,挺浪費的。”
“浪費?”
“蘊含靈氣的礦石都可以用來制符煉器,就算直接鑲在劍柄衣飾上面,施上不同用處的小法術也有不同的效用,不過對於修為高深的人來說,這種做法比較雞肋,也是一種浪費。”方予話鋒一轉:“好在這些靈石還算普通,用來當貨幣也沒什麼要緊,我們內門弟子每月都可以領上十顆月靈石,你可以用來買喜歡的東西。”
他說著揚起下巴往殿內右角那一溜牆邊一指:“看見那邊擺的攤子沒有,我領的月靈石多數都花到這些攤子上了。”
韓吟跟著望了兩眼:“有很多好東西賣麼?”
“哪兒呀!”方予懊惱道:“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有趣是有趣,就是沒什麼大用處,常常買完我就後悔了,可是下一回看見又忍不住要買。”
韓吟滿頭黑線。
方師兄,你還好意思說別人的名字娘,你這種孩氣的習慣才好娘吧!
這種想法她當然不會真說出來,但對那些攤子還挺好奇,剛要拖著方予過去看看,不想有名外門女弟子走了過來,微紅著臉向方予道:“方師兄,好巧又遇見你了,我有兩個修行上的疑難不解,一直想找你請教,不知道你這會有沒有空閒指點我一二。”
方予看來是樂於助人的好脾氣,當即就道:“好啊!”
韓吟在旁聽他們談了兩句,無奈她沒有修為的底子,聽得一頭霧水,就悄悄向方予道:“方師兄,你們先聊,我去那邊看看。”
方予隨口就道:“好,你別亂跑,一會我去找你。”
韓吟應聲而去,逛到那些攤子前面,看了兩眼就徹底眼花繚亂了,還真像方予說的那樣,每樣東西看上去都挺有趣,不過中不中用,她這個才入仙門的人就辨識不清了。
擺攤的那些弟子眼睛也毒,瞟見她腰間懸的白玉佩先是羨慕和恭敬,但隨後就發現她身無半點靈氣,完全就是一個還未起始修煉的凡俗人士,於是彼此交換了幾個興奮的眼色,覺得她很有可能是那種極易上當受騙的冤大頭。
不巧,他們這些神情的轉變都落入了韓吟的眼裡。
她的確沒有半點修仙界的常識,然而自小在市井裡打混,這些眉來眼去下掩的心思哪裡瞞得過她,她就笑吟吟的在一個攤子上撿起一株其葉如松的青翠小草,放到眼前仔細看了看。
“這是什麼呀?”
擺這攤的弟子見她果然不懂,就殷勤的解說道:“這是躡空草。”
韓吟搖頭:“不懂。”
“把葉上那芥子般大小的草籽摘下來,連吹三口氣,這草籽就能長到三尺長,吃下去可以在空中孤立,足不躡地。”
韓吟眼睛一亮:“聽著有趣,但這樣稀奇的東西一定很貴吧?”
哪有人這麼問價的,豈不是等著挨宰?
那弟子就笑起來:“不貴不貴,只賣三顆月靈石。”
躡空草不容易尋到,然而除了可以躡身空中外別無用途,因此尋常沒有人會去買它,能賣到二十顆星靈石就很不錯了。
韓吟自然不知道這個,極為難的低頭看看掌心裡那十顆月靈石,猶豫了很久:“太貴了,再說這草未必有你說的那樣神奇。”
她轉身要走,那弟子連忙拉住她:“我這是公道價,一點都不貴!你要不信這草的效用,你可以試啊!”
韓吟笑道:“你蒙我呢!要我試了沒用,你又追著我要靈石怎麼辦?要不你試給我瞧瞧吧!”
“這……”那弟子猶豫片刻:“好吧,就當我舍了一株躡空草試給你瞧,但你瞧過之後可不能再同我討價還價了。”
韓吟眼裡閃著按捺不住的興奮,催他道:“你快試,我絕不同你討價還價!”
等的就是她這句話!
那弟子當下拿起一株躡空草,取了草籽吹氣吃下,將身一縱就輕飄飄的躍至空中,伸手就摸到了殿頂。
他浮立在上面笑道:“沒有騙你吧?”
“有趣有趣!”韓吟仰著頭拊掌讚歎,不過贊完,她轉身就走了。
那弟子一急,往前邁了一步,從空中落了下來,攔住她道:“你怎麼要走?”
韓吟奇道:“瞧完了不走還要做什麼?”
“是你要買我才試給你瞧的!”
韓吟側著頭沉吟:“我說過要買了麼?我只說瞧過之後絕不同你討價還價啊!”
那弟子回頭一想,她處處流露出想買的意思,但還真沒說過一個買字,頓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偏偏她還笑吟吟問:“我確是沒有同你討價還價吧?”
……
這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看見那弟子苦著張受挫的臉,在場的其他人都憋不住轟然大笑起來,到得最後連他自己都一邊無奈的搖頭,一邊笑出了聲。
幸好這躡空草不怎麼值錢,吃虧有限,而且要不是這樣便宜的物事他也不肯浪費了試給人瞧,此刻也只好當是自己存心不良想多賺錢,不妨被人識破,同他開了這麼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事情不大,其中因果轉換卻耐人尋想,那弟子忽然有些悟念,斂了笑容怔立了片刻,忽然向韓吟一禮:“劉緣謝過小師兄指點。”
韓吟自然不懂他的道心在瞬間得到了小小的磨礪,被他謝得有點莫名其妙,只能微微一笑:“好說好說。”
心裡卻在鬱悶,儘管她年紀還小仍是垂髫之發,而且扮慣了男裝少些女孩的靦腆和嬌柔,但也沒有這麼像男孩子吧,要不昨晚遇見的那個慕師叔,還有她師父和宋越師伯怎麼就能辨出她的性別來?
思來想去,無解,她只能暗歎一聲,薑還是老的辣,眼光也是老的毒!不過那年少的慕師叔,嗯,他是異類!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十四章:師兄別逗我
鬧了那一出,擺攤的弟子們都斂了蒙人宰騙的心思。
韓吟一個個攤子逛過去,發現賣各種符籙符器,道書丹丸的最多,除此之外也有賣靈草靈果,靈珠靈石的,甚至還有賣各種靈獸寵獸,花草種子和凡俗界器物的,不可足一而論。
她對別的東西興趣都不大,即便瞧著喜歡,但想起方予先前的話也打消了要買的念頭,只在賣花草種子的攤子前停了下來。
“有沒有好種好養,不需要精心栽培的花草種子?”
洛雲卿警告過她,不要把精力耗在栽種花草上,可她卻覺得後院那兩塊地空著不但難看還很浪費,橫豎花草生長也要耗費年月,不如隨便種點好養活的,這樣將來萬一要用時也有現成的,不至於臨時忙亂。
賣花草種子的是名女弟子,反問她:“小師兄想種普通的花草還是靈花靈草?”
韓吟微抽了嘴角:“靈花靈草。”
她一向很實際,才沒有種些普通花草來觀賞的風雅心思呢!
那女弟子就笑指了幾樣給她瞧:“這金葉花和帝靈草煉不少丹藥時都能用到,種起來不難,還有這雷心蓮,玄冰竹,風霧草。”
都是些從未聽說過的植物名字。
韓吟只關心一個問題:“種下去澆點水就可以吧?”
“是呀!要是按五行生克之法來圍種,再用相宜的法術催養,大抵用不了十年就能取來煉丹了。”
韓吟驚了:“十年!”
“用不了十年。”
八年九年的也夠嗆!
“有沒有種上二三年就能用的?”
女弟子想了想:“這種青霜草,還有土芝芽,不過也得種上五六年才成,而且靈花靈草都一樣,種的年歲愈長久,其靈效愈好,就連凡俗界的人參靈芝,也不是短期內就能長成的。”
韓吟黑線道:“那個啥,你賣不賣青瓜白菜葫蘆種子,我種那些算了!”
起碼還能采來解個饞吧!
那女弟子就捂著嘴笑起來:“小師兄別逗我玩笑。”
韓吟愈發黑線:“我認真的!”
她這麼一說,那女弟子笑得愈發前仰後合,過得一陣才擦著笑出來的淚道:“青瓜白菜什麼的沒有,葫蘆種子倒是有一些。”
說著拿了一包給她:“這個不值錢,我送給小師兄吧。”
韓吟苦著臉收下:“多謝多謝。”
然而今日不同往昔,她又不是沒有錢,犯不著白占人便宜,因此她最後還是在那攤上花了十顆星靈石,買了兩包星星草和雲夢花。
這兩種花草沒有什麼用處,她就圖個有趣。
星星草的種子落土就能生長,過不到兩天就能蔓延成一片,最重要的是草芽在黑夜裡會發光,遠遠望去仿佛繁星散落天河,璀璨難言。至於雲夢花麼,長起來比星星草慢一些,但兩三月內也能長成,這種花夜間苞葉靜斂,到了白日就會舒展,花蕊間還會吐出絲絲縷縷的雲氣,流繞于廊沿石階,良久不散。
揣著買好的花草種子,韓吟回頭張望了兩眼,發現方予在那裡聊得手舞足蹈極其歡快酣暢,就沒有打擾他,接著逛下去。
有賣寵獸的弟子招呼她道:“小師兄,你要種星星草的話,就買兩隻兔子去吧。”
韓吟不解:“為什麼啊?”
“星星草見風就長,買兩隻兔子吃草去,你就省了除草的工夫。”
這樣啊!
韓吟看他那攤子上真有一籠兔子,只是毛色斑駁不純,瞪人的兔眼裡野勁十足,不像是讓人養來玩的,倒像是山裡隨便逮來的野兔子。
不錯不錯!她喜歡!
不是喜歡那兔子的野性,而是想著夜深人靜肚饑時,逮兔生火烤來吃的滋味……
“怎麼賣?”
“不瞞小師兄,都是沒有靈性的野兔,一籠五隻,小師兄給五顆星靈石就都拿去吧。”
韓吟還在低著頭數星靈石,忽然斜刺裡伸了只手來,甩了五顆星靈石到那弟子面前,提了兔籠就走。
“哎,這兔子是我先要的。”她急忙轉身攔人,不想先看見那塊墨玉佩,再稍稍抬頭,對上一張帶著懶散笑容的臉,不由一窘:“慕……慕師叔……”
慕十三往她身上溜了一眼:“不錯嘛,厲師兄居然破誓收徒了。”
他說著就懶洋洋的轉身要走。
韓吟還心念著兔子,賠著笑問:“師叔買那麼多兔子做什麼?”
要是沒大用處,最好舍兩隻給她。
慕十三頭也不回,只道了一個字:“吃!”
……
韓吟眼睜睜看著他出去,轉頭就問:“山上不是要避穀的麼?”
他居然明言要買了兔子去吃!
旁邊看見這一幕的數名弟子都笑而不語,這時先前那個劉緣湊了過來悄悄道:“小師兄是才來山上還不知道吧,慕師叔他……呃,九玄的弟子都知道,他一向好吃喜睡懶修煉……”
韓吟還沒忘記宋越昨晚警告她師父的話,兼著又有洛雲卿這名勤快師兄在眼前做榜樣,就覺得九玄派對弟子們的修煉督促極嚴,因此愈發不解:“那他如此年少,是怎麼混成師叔級輩份的?”
她是單純不解,話裡沒有惡意,然而其他人卻忽然靜默了下來。
片刻後才有人哼得一聲:“他不就是運氣好點麼。”
“是啊,聽說還是江真人親自將他領回來的,說他天資絕頂,將來成就必定在九玄四秀之上,於是收了他做關門弟子,可是這麼些年下來,除了吃吃睡睡,就沒瞧見他成就了什麼驚人的修為,及至江真人仙去就愈發沒人管他了。”
韓吟睜大了眼:“仙去!江真人已經飛身成仙啦?”
呃,這話一問,眾人再次靜默。
韓吟小小的尷尬了一下:“我說錯話了?”
劉緣這才解釋道:“咱們這裡仙去的意思同凡俗界差不多,江真人他不是飛身成仙,而是壽元已盡,未破坐忘境界,那個……那個仙去了……”
原來是掛掉了啊!
韓吟頓覺掃興,看來修仙也不是必定就能長生的,怪道洛雲卿說清苦艱難。
她這種頹喪的感觸原是修煉大忌,一旦生出心灰意冷的念頭,修為就有可能不進倒退,幸得她此刻還未起始修煉,何況又是樂觀開朗的心性,這念頭在心裡轉得一瞬倒教她生出另一種豁然的心態來。
旁人修不成,可不代表她也修不成,再說想這麼多做什麼,即便修不成,她也能比普通人多活些年歲,怎麼算這筆帳都不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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