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柳暗花溟 -【美人謀律】《全文完》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02:44 AM

柳暗花溟 -【美人謀律】《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7-28 01:14 AM 編輯

【書名】:美人謀律

【作者】:柳暗花溟

【內容簡介】:

  生在軍戶之家,祖上操賤業,住在貧民區……很杯具了好不好?   

  但是,本姑娘擅長的是洗具!

  且看現代女律師重生為古代女訴師,雖然無錢無權被歧視,好在詭計多端、口吐蓮花,伶牙俐齒能發家。

  內修理極品繼母和親戚,外舌戰流氓惡霸與君臣。

  我的目標是:上得了公堂,下得了監獄,鬥得贏鳳凰,掐得死小強。

  某女拉下窗簾,低聲問:這位郎君,您想要我怎麼做?

  還有,那誰誰,少廢話,和我聊天是要收咨費銀子的!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02:4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0 11:27 PM 編輯

第一卷  鐵齒銅牙  幽州篇  第一章  並沒有被奸到

  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涼,九月的幽州范陽縣已有瑟瑟之感。

  趁著晌午時分那絲絲暖意,春荼蘼歪在靠窗的塌上看書。陽光透過厚厚的窗低,仍然曬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這時,她所住的西廂門簾一挑,繼母徐氏與她的貼身丫鬟小琴急吼吼地走了進來。

  因為正迷迷瞪瞪的,春荼蘼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窩在暖被中沒動。小琴見了,立即不滿的低聲道,「大小姐好大的架子,見了母親也不起身行禮,自己躺得舒服,倒叫長輩站在一邊等。」

      春荼蘼還沒回話,以八扇屏相隔的里間就跑出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像母雞護小雞似地站在床前,半點不怯的冷笑,「這話說得倒奇了,要不是親家老太太多事,我家小姐能病了足足三個多月嗎?如今才能勉強下地,起身猛了都還眼冒金星呢。太太還沒說話,你一個奴婢不知道體恤主家小姐,還要攛掇著挑禮怎麼著?還有,你扶著太太進屋,之前也不言語一聲,就這麼直闖,打量著抓臭賊呢?」

  這小丫頭名叫過兒,是春荼蘼的貼身丫鬟,剛才正在里間收拾東西。

  小琴登時大怒,「過兒,還有沒有點規矩了?你也太潑了!一個丫頭,小小年紀,在當家主母面前指三指四,活膩歪了吧你!」

  「我可不敢對太太不恭敬,就是看不得人狐假虎威。再者說了,老太爺有話,雖是住在一起,但各過各的。若要教訓數落我,甚至打死發賣,自有老太爺和我們小姐做主,還輪不到你說話!」過兒嘴上說得厲害,但手上卻輕輕扶了春荼蘼一把。

      春荼蘼借機坐起,因為床邊滿滿當當站著三個人,她也沒法下去,只在床上略施一禮,態度大方地問,「不知太太這麼急著找我,可有事?」

  繼母徐氏才年方二十,只比她大六歲,況且進門的過程實在不怎麼光彩,於是那一聲「母親」,她實在叫不出,所以和過兒一樣,稱呼一聲「太太」。

  聽了過兒不客氣的話,徐氏本來氣得臉都漲紅了,但此時聽春荼蘼一問,立即想起自己要說的事,又轉為煞白,急道,「荼蘼,不好了,你爹讓人告了,已經被拘去了衙門!」

  「啊?怎麼回事!」春荼蘼大吃一驚。

  徐氏的臉色像開了染坊,又紅又白。她本就是個蔫了巴嘰的性子,這時候更說不出話,只向小琴猛使眼色。

  小琴沒辦法,囁嚅道,「有個女人……告老爺意圖……意圖……奸淫……」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聲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但就是這樣小的聲音,卻如同在春荼蘼腦袋上閃過晴空霹靂,登時讓她炸了毛,差點從床上跌下來。

  早上出門還好好的,這簡直是飛來橫禍!不過轉瞬,她心中立即升起堅定的信念:她和自家老爹雖然才只認識三個月,但她卻深深堅信,這絕對是誣告。

  古今中外都有一個特別真理的真理,一般情況下,帥哥是不需要用強的。她家的春大山老爺正是男人三十一隻花的年紀,長得花容月貌,又有這年代的女人最愛的健美體格,人品更是杠杠的。有女人想要強了她老爹,她信。說她老爹犯下強奸罪行,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到底怎麼回事?派人去衙門細細打聽過了嗎?」春荼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這事要放在別人頭上,她會很理智。但是關心則亂,事情發生在自家人身上,她的心亂成一團。

  「派誰去啊?」小琴搶先道,「老太爺押送人犯到嶺南,這一來一回,能趕上老爺十一和十二月的集中兵訓前回來就算快的。偏犯事的是老爺,家裏再沒頂事的男人。我們太太是婦道人家,我又是個沒用的,哪能上公堂?就算沒嚇著,名聲傳出去也壞了。」

  過兒怒極反笑道,「呵,這話說的。婦道人家上不得公堂,我們小姐還是未出閣的大閨女呢,難道就上得不成?同為奴婢,你是沒用的,我還比你小四歲呢,哪里又是個頂粱之人?」

  春荼蘼拉了一把過兒,低聲道,「事關我爹。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吵?」

  過兒嘟著嘴不說話了。

  春荼蘼問,「門上的老周頭呢?」

      「剛才隔壁的何嫂子看到你爹給帶進衙門,打聽了事由,急急跑來告訴我。我一急,就派老周頭去給我娘家送信了。」徐氏愁道,「我娘家在西邊淶水縣,一來一回最少三天,就怕趕不及煩請說項的人。」

  過兒聞言就撇了撇嘴,春荼蘼也是暗中皺眉。

  她這位繼母徐氏雖已嫁作春家婦,但凡事特別喜歡扯上娘家。其實真正的名門望族,對兒孫後代的教育往往是嚴格的,就算也有紈絝,至少大事小情上還拎得清。反倒是小門小戶的發了財,會教養出不知所謂的兒女來。

  徐家正是如此,徐氏未嫁之前嬌生慣養,模樣生得還算不錯,生活能力卻非常低下,每天除了風花雪月,什麼也不懂。而她的娘,也就是過兒口中的親家老太太,卻是個凡事都要插一手的人。而且說是老太太,也只是依著春荼蘼的輩份叫的,其實也才四十歲。這樣一個精力旺盛、為人強勢、控制欲超強的商家中年婦女有多麼惹人厭,用腳趾頭也想得出。

  「怎麼辦哪,荼蘼。」徐氏眼淚汪汪的,「若你爹給定了罪,我……我……」

  她「我」了兩聲,後面的話卻說不出來了,抽出帕子就要哭,唬得春荼蘼連忙勸,「我爹還只是被收監,哪怕今天立即就審一堂也沒關係。依《大唐律》,事必過三堂才能判決,而且必須是隔一天審一堂。除非是錄囚的上官來本縣,時間上不太夠,才能一天連三審。這也就是說,不算今天,離最後的判決至少還有四天時間,還有轉圜的餘地。」

  徐氏和小琴一聽,登時愣住,難以置信的望著春荼蘼,不知曾經文靜溫柔的嬌嬌女,怎麼會懂得衙門和官司的事。過兒卻心中了然,小姐養病三個月,把那本殘缺的《大唐律》都翻爛了,真不知道那有什麼好看的。她時常勸小姐仔細眼睛,若是實在悶得慌,還不如背背詩,作作畫兒呢,沒想到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場。

  「你說的可是真的?」徐氏有點不相信,「沒哄我吧?」

  春荼蘼用力點頭,「那可是我爹,我哪能順口胡謅?」

  心話卻說,若春大山陷在牢裏,甚至丟了性命,大不了徐氏和離,或者當了寡婦。這個年代的禮教對女性並不嚴苛,不阻止婦人另嫁,何況徐氏那個極品的娘,早就看春家不順眼,巴不得領女兒回娘家。那時候,徐氏可自奔著新前程去。她呢?爹就一個,換不了。祖父的兒子也只這一個,更加換不了。所以,她比徐氏更緊張春大山,也更介意這樁莫名其妙的案子。

  聽到春荼蘼的保證,徐氏輕吐一口氣,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娘家一定來得及叫人過來。到時候無論花多少錢,不管怎麼打點,好歹也要讓你爹平安回來。」

  「話不是這麼說的,還是要儘早想辦法。至少,不能讓我爹自己上堂。」春荼蘼皺眉道。

  「一屋子婦道人家,有什麼法子好想?」徐氏聞言又要哭。

      春荼蘼心中厭煩,轉過身去,不看徐氏那張讓人冒火的臉。她前後兩輩子加在一起,最最不喜歡徐氏這種人,遇事後,第一時間想的就是找誰幫忙,總要依賴別人,而不是冷靜下來想想,自己要先怎麼做。自己盡了最大的努力,當真辦不了,再借用外力才是正理。

  而且在古代,問案時用刑是合法的,哪講什麼人權?春大山犯起擰來是個死硬的脾氣,審一堂就屈打成招還不至於,可自家老爹挨打,她難道就不心疼?再者,父親是軍籍,對這類人犯法,司法管轄權混亂,如果縣裏審完了,軍中再把父親提溜去,補打一頓怎麼辦?

  徐氏目光短淺,只是要把丈夫救出來,以後能長長久久的守著她就行,沒有顧忌其他。到底徐家是淶水首富,拿銀子上下通融打點,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還是辦得到的。反正,罪名只是「意圖」奸淫,就是說並沒有被奸到。

  可從春荼蘼的角度來說,還要還父親一個清白才行。不然,難道讓父親一輩子頂著這不清不楚的罪名嗎?她做事,從來力求不留後患,因為所謂「後患」,都是「無窮」的,哪天條件成熟,被有心人利用,不知道會演變出什麼可怕的結果。自家的美貌老爹才三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以後說不定還能升幾級官呢,不能埋下隱患,被一樁不清不楚的花案給毀了。

  「那不如這樣。」春荼蘼想了想,當機立斷,「麻煩小琴跑一趟臨水樓,請方老闆娘派個機靈點的夥計,先到衙門去打聽打聽,得了信兒,咱們心裏好有個準譜。過兒,立即幫我更衣梳頭。下晌有晚衙,萬一衙門叫咱們家的人去應對,也省得到時候慌神兒。」說著,春荼蘼掀被下床,硬從人縫中擠出地方來。



第二章  怎麼就不安生呢

      可才一站起,就覺得眼前發黑,金星亂冒,幸好過兒用力扶住了。過兒生得又瘦小,好在手腳麻利,乾巴勁兒也大。但她這身子,也太體虛氣弱了,得了空兒必須改善。

      耳邊卻聽徐氏賭氣道,「不行!臨水樓的老闆娘可不是什麼好人,名聲更差,咱們平時都要繞著她走的,不敢沾惹她這狐媚子,現在還要主動上門求她?」

      「太太,您到底還想不想救父親?」春荼蘼忍著怒,冷著臉道,「春家是軍籍,祖父是衙門的差役,父親還是隊副,若犯的是小事,上上下下好歹有幾分薄面,斷不可能直接叫人拘去衙裏。若是大事,就必須儘快打聽到事情的前因後果,好做應對。左鄰右舍的人全是兵丁,不敢招惹是非,能求的,也就是方老闆娘而已。這時候避嫌,難不成讓父親被人誣陷了去?」

      徐氏抿著唇,露出她那又蔫又強的標準神色來,掙扎了一會兒才極不情願的對小琴說,「你快去快回,把咱們家大姑娘的話帶到了,別說些有的沒的。」

      她發了話,小琴自然不能違背,但臨走時仍然嘟囔了一句,「憑白給那賤人接近老爺的機會。哼,倒不知道大小姐什麼時候懂得官司的事了。」聲音不大,但絕對能讓屋裏的人都聽清。

      徐氏有些尷尬,不等春荼蘼再說什麼,絞著帕子就出去了,氣得過兒跳腳,「您聽那個賤婢說的什麼話?全身上下就那張嘴利索,平時幹活怎麼慢吞吞的?還好意思說人家臨水樓的老闆娘,自家主子是什麼……唉!」後面的話不好聽,到底說不出口,只恨恨地跺了下腳。

      「行行,別氣了,小小年紀,就養成個事兒媽脾氣,可怎麼得了?」春荼蘼哄道,「事有輕重緩急,這種節骨眼兒了,你還和她打的什麼嘴仗,把我爹從衙門裏撈出來要緊。」

      過兒性格潑辣,嘴上不肯吃一點虧,但對自家小姐和老太爺都忠心耿耿,從不違背。此時也只是氣得咬牙,哼哼兩聲就忙活起來。

      春荼蘼借著這個工夫,強行把心靜了下來。猶豫了片刻,她還是選了男裝打扮,因為方便跑來跑去的……身上穿著清爽利索的天青色圓領窄袖胡服,配黑色褲子,腳下是舒適合腳的平底布鞋。一頭長髮梳了髻,戴上黑色襆頭。

      本朝民風開放,女子穿胡服上街,甚至縱馬遊玩也是平常。

      望著模糊銅鏡中稚嫩的蘿莉臉,春荼蘼心中一陣恍惚。

      在現代時,她是一名律師,為成功也曾助紂為虐、傷天害理過。某天,當她打贏了一場艱難的大官司,銀行帳戶上多了數位相當可觀的報酬後,她被被害人的家屬追在後面罵不得好死。

      結果,她真的沒得好死,駕車從高架橋上掉下來了,車毀人亡。

      那一刻她終於知道,這世界上真是有報應這回事的,並發誓來世一定要「女子愛財,取之有道」。不過當她睜開眼睛,滿以為自個兒得上刀山、下油鍋,在地獄中受折磨時,卻沒想卻重生在一個十三歲小姑娘的身上。

      最讓她又心痛又狂喜的是,這一世的便宜祖父和父親,與上一世她的親生祖父與父親長得一模一樣。在現代她上大三時,爺爺和爸爸到學校來看她,給她過二十歲生日,想給她一個驚喜,結果飛機失事,她瞬間失去了唯二的親人。

      一度,她以為爺爺和爸爸也穿越了,算是家穿。但試探很久後,她死了心。這二位是實實在在的古代人,她堅信這是上天在懲罰她之後又給她的補償。而當現代爺爺那滿臉疼愛她的笑容,與春青陽對她小心翼翼呵護的神情重合在一起時,她對春家父子的感情就突然成為那種血濃於水的真實,並牢不可破。於是她認真決定好好重活一回,好好珍惜身邊所有。

      經過三個月的磨合,春荼蘼知道所處的朝代為大唐,卻不是歷史上那個,想來也許是平行時空什麼的。不過,這地方的風俗習慣與歷史上的大唐很相似,當今聖上卻姓韓,如今是第二代君主,是為太宗,年號慶平,定都長安。

      在這個異時空裏,大唐之前,中原廣袤的土地曾經被突厥人佔領過兩百餘年,後被韓氏所取代。現下正是慶平十五年,南方還好,北方則是胡漢雜居。不過韓氏總領天下後並沒有搞種族清洗,風氣基本算是開明自由,胡人的地位低下些就是了。可惡的是突厥人不怎麼消停,雖退回到阿爾泰山脈那邊,但是內部政權分裂混亂,阿史那部自詡正統,不時騷擾大唐邊境,復辟之心不死,所以幽州就成了北方邊疆的軍事重鎮。

      小環境上……春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不是朱門繡戶,卻也吃穿不愁。儘管在社會地位上,軍籍比不得民籍,良民甚至不願意與軍戶聯姻,父親春大山卻好歹是個小隊副,折沖府最低級的、從九品下階,最低級的武官。祖父春青陽是縣衙大牢的差役,屬父子相傳的賤業,但大小算得公門中人。

      重生在春家,最幸福的是:雖然她的親娘白氏早死,祖父和父親都把春荼蘼眼珠子一樣的疼。春大山生得好,桃花旺盛,卻硬生生熬到女兒十三歲才再繼娶。之前妾也沒討一個,生怕女兒年幼,受了委屈說不出。就算後來娶了徐氏,還是因為有了首尾,才不得不抬進門。

      春家最大的不如意是:子嗣單薄。春青陽這輩子三房兄弟,就春大山一個男丁。到春大山這輩,如今都是而立之年了,膝下卻只有和正妻白氏生的一個女兒,正在向絕戶發展。

      春家最奇怪的地方是:從沒有人提起過白氏,似乎是個禁忌。

      「小姐,您說老爺這回……會沒事吧?」幫春荼蘼系好革帶,掛上香包,過兒擔憂地問。

      「還不知道。」春荼蘼搖搖頭,「不過我爹必不會做那種事的,難道你不相信?」

      「我當然相信老爺!」過兒堅定地說,隨後小臉扭成一團,「就是這世上屈打成招的事情太多了,咱們范陽的縣令人稱張糊塗,可不敢指望他能為民作主。」

      春荼蘼失笑。

      重生三個多月,祖父和父親天天把她當小豬養,她病床上無聊,纏著祖父講了好多縣衙裏的事,還從主典那裏借了本殘缺不全的《大唐律》來翻閱。大概是前世的職業病,別人覺得枯燥,她卻看得津津有味。

      雖說她的興趣從詩詞歌賦上轉到國家律法上,性格也由沉靜變為活潑,令家人生疑。但她是誰?憑著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把死人說活的本事,身邊的人完全信任並接受了她的轉變,並且還更喜歡現在的她。

      同時,她也知道了一些內幕。比如本縣原名張宏圖,因為有軍府在縣進而駐紮,其實他也沒敢有什麼大的惡行惡跡,就是為人好大喜功,偏本人又是竹子和木頭的結合體,一個字:笨!所以,如果表面證據確鑿,他很可能被迅速並徹底的矇騙,做出很昏庸的判決。

      在知道一個昏官,對於百姓傷害和打擊,並不比一個貪官強多少。

      那麼,春大山的案子到底有什麼確鑿的證據,讓張宏圖沒有絲毫猶豫,將他直接拘拿下監呢?如果證據很充分,那設計陷害的可能性就更大了。畢竟,若沒有預謀,以及詳細的事先準備,不可能面面俱到。若是如此,是誰陷害春大山?又有什麼原因,要達到什麼目的?

      府兵們都是住在一起的,有駐地,稱為地團。春家的鄰居也都是府兵家庭,彼此間守望相助,縱與有些人家略有小矛盾,關係也算過得去。加之春青陽、春大山父子為人厚道、樂於助人,也不曾得罪權貴,不管是軍裏,還是衙門,平時人緣倒是挺好。

      頂多是這父子二人為人正派,不懂巴結上司,升職很慢,以至於春青陽四十八歲了,在縣衙大牢苦熬了三十年,卻連個典獄官也沒混上,就連押解犯人這種苦差事也得親自去。但,不會媚上踩下也不至於遭到這樣惡意的陷害吧?到底是誰,要置春大山於險地?

      依《大唐律》,強奸罪處流刑,強奸致人折傷處絞刑。若罪名成立,很大罪過的。所以她才急於知道細節,所謂的受害人死傷如何,人證、物證、驗體的情況、是否未遂……

      范陽折沖府的府兵每旬練兵兩天,在家務農八天,每年十一、十二兩月再集中兵訓。而幽州是軍事重地,也不必上番,也就是不必到京師宿衛。今天,是這輪休息的最後一天。她家美貌老爹大早上就神神秘秘、興沖沖的跑走,顯然有什麼好事,但絕對絕對不是去做針對女性的犯罪案件。否則,他不可能對著女兒露出一臉:好好在家,等爹的好消息的神情。

      如果他是去做那種事情還和女兒顯擺,那就不是個好父親,而是變態中的戰鬥機!若說是臨時起意,她家美貌老爹得多饑渴、多**、多不是人,才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那等獸行?

      「你去前面看看,可有消息傳回來?」春荼蘼在屋裏團團轉了一會兒,吩咐過兒。

      「是。」過兒出去了,但沒過片刻,消息沒來,爭吵聲來了。

      春荼蘼歎了口氣,快步出屋。

      唉,這個家,怎麼就不能安生呢?氣場這麼不合,家也不合,所以才會憑白出災禍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02:4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4-2 02:58 AM 編輯

第三章  老爺的美色

      春家家境小康,在低級武官和軍士混住的地段,春宅算得上數一數二的豪宅,四合院式的青磚大瓦房,門前有顆大棗樹。本來是一進,但以土牆分隔成內外。

      外門處很窄,東邊的廡舍歸老周頭住,西邊堆放雜物。內院正房三間,一明兩暗,是春青陽的屋子。東次間是臥房,西次間平時上鎖,放著春家的貴重東西。明間做為全家會客及吃飯的廳。本來,春青陽想把正房讓給體弱的寶貝孫女,或者已婚的獨子住,但是誰也不敢這麼不孝。在大唐,不孝是與謀逆位列同等的十大罪之一。

      內院的院子挺大,西廂一大一小兩間。大間以八扇屏分隔,裏面是春荼蘼的臥室,外面是她看書、做針線的地方,小間則是過兒的住處。緊挨著西廂房的,是間挺寬綽的廚房。東廂也是一大一小兩間,歸了春大山和徐氏夫婦。旁邊的小東廂是小琴住著,外加存放了徐氏的嫁妝。

      徐氏的娘不岔女兒嫁給一個帶著女兒的鰥夫,又生怕徐家的銀子給了春家花,虧了自己的女兒,所以嫁妝看著挺老多,但沒什麼值錢的。她平時帶給女兒的吃用東西,也儘是只能徐氏用,別人卻沾不到光的。

      此時,爭吵聲就是從外門廡舍那邊傳來的。春荼蘼出門探看時,正巧徐氏也聽到動靜,從東屋裏走出來。但見到春荼蘼,才邁出門檻的一條腿又縮了回去,擺明要她去處理。

      春荼蘼暗中搖頭,很是煩惱。

      徐氏性格內向,而且為人糊塗。嫁到春家,就是一家人了,不管有什麼想法,直接說出來就是,偏她扭扭捏捏,問上半晌也不吭聲,只沉著臉在那兒賭氣,看得人窩火。若逼得急,她就哭哭啼啼,擺出嬌怯怯的樣子來,讓春大山憐惜,簡直就像是牛皮糖,切不得、甩不得。現在什麼時候了,她還有心思避嫌,任兩個丫頭在外門那兒吵翻天,就跟沒她事似的。

      「過兒,你什麼意思?難道我就不擔心老爺嗎?」春荼蘼走到內門時,聽到小琴怒問,「但再怎麼著,規矩禮儀也不能亂,鬧得像市井人家似的!」

      「你少拿規矩兩個字壓我!」過兒冷哼道,「這都火燒眉毛了,你擺什麼譜!不知道的,還以為徐家是公侯門弟呢,也不過就是商家,有兩個臭錢而已。」

      「商家也是良民!還是有錢的良民!」小琴的語氣裏有一絲輕蔑,「春家卻是軍戶,世代承襲,老太爺還是在衙門做事的,將來如果家裏丁員不足五人,後代連科考也不許的。我們徐家肯把女兒嫁過來,算是下嫁!」

      「切,少說得情深意重。說到底,太太還不是貪圖我家老爺的美色!」

      「你說什麼?說你沒規矩,你果然撒潑,可見你就是個沒教養的野丫頭!」

      「規矩?你還敢跟我說規矩,徐家要是真格講規矩的,太太也不會這樣進了春家,親家老太太更不會凡事都插一腳,到處瞎摻和!」

      「閉嘴!」春荼蘼低喝一聲,打斷過兒,同時邁步走到外廊,看到外門倒還關著,不至於讓鄰居看了笑話。

      「平時倒沒看出來,一個個都是有本事的,背後編排起主家來。」春荼蘼冷冷的把目光定在小琴身上,「什麼民籍軍籍,什麼春家徐家,什麼上嫁下嫁,也是你一個丫頭敢多嘴的?你即隨你家主人進了我春家的門,生是我春家的人,死是我春家的鬼。就連想被放出去,也得看我春家點不點頭!怎麼?如今你是太太跟前得力的人,也想當家作主嗎?」

      不知是不是這兩個丫頭心虛的緣故,只覺得春荼蘼板著的小臉倒真有些令人不敢直視。小琴更是冒出一個念頭:小姐自從山上滾下去,傷了腦子,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個月,脾氣倒變得硬氣多了,突然就不好惹起來,也不好糊弄了。

      登時,小琴慌忙跪了下去,哆嗦著聲音辯解,「小姐,奴婢該死,往後再不敢多嘴了。」

      「說,到底怎麼回事?」春荼蘼勉強壓下火氣問。

      她前生是個精明強幹的律師,性格是很好鬥的,也沒什麼容人雅量。所以美劇裏常把律師形容為鯊魚,見面就亮牙,很兇殘的。

      但此鬥非彼鬥,上庭,在這裏要叫上堂,就像上戰場,拼的是實力、勇氣和智慧,而不是內宅這些狗屁倒灶的爛事。再說了,她雖然擅長打官司,玩陰謀、耍詭計、習慣咬到別人的弱點,到死也不撒嘴的,可又實在不擅長人事鬥爭,也很不屑於此。

      春家小小一戶人家,三主三僕,總共也才六口人就這麼多矛盾,若是重生在高門大戶,豈不要累死煩死?但平時冷眼看來,這個家也確實過得不踏實,只是現在她沒心思管這些。

      「剛才小姐要奴婢找人幫忙,奴婢已經去了臨水樓說項。」小琴低著頭道,「方老闆娘即刻叫了小九哥去衙門打聽事,說好一會兒就送信兒來。偏過兒等不得,要親自去看看。可是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已經托了人的,還要三番五次的催促不成?讓人家怎麼想?於是奴婢就不讓她去,她不聽,三言兩語就吵嚷起來。是奴婢不好,鬧到小姐了。」

      小九哥是臨水樓的夥計,與春家相熟,是個機靈的十六歲少年,很得方老闆娘信任。如果是派他出馬,說明方老闆娘很關注這件事。不過話說回來,以方老闆娘和春大山的關係,不用心才怪了。

      「今天家裏有事,你的錯處先記下,回頭再罰。先下去侍候太太,這裏的事交給我。」春荼蘼瞄了過兒一眼,卻沒有責備。

      小琴很不服氣,卻到底沒敢多說什麼,氣哼哼地施了一禮,快步走了。

      春荼蘼這才板起來臉道道,「過兒,你這個心裏不藏事,嘴上不饒人的脾氣可得改一改了。」

      過兒知道自己衝動之下說錯了話,低著頭道,「請小姐責罰,奴婢就是懷疑她們主僕兩個陽奉陰違,根本沒去找方老闆娘,所以才要再去看看。」

      「我知道你心急,我爹出了事,難道我不急嗎?可你也不能嘴上沒個把門的。」春荼蘼低聲教訓道,「太太進門雖不光彩,知情的人卻只有我們兩家,如今你嚷嚷出來,丟的可不僅是徐家的臉,難道我爹臉上就好看?春家就有臉面了?再者,你一時圖個痛快,可小琴不會把這話告訴太太嗎?太太得知,自然怨恨你。她到底是當家主母,若存心要轄制你,你為我辦事就會事倍功半,耽誤我的工夫。她若糊塗起來,把怨恨加在我頭上,會以為是我這個女兒給她這個繼母暗中下絆子。家宅不寧就不說了,以後她不斷在我爹面前哭訴,我爹這麼疼我,又捨不得責駡,到頭來豈不是他兩面為難,受夾板氣?還有,親家太太不是個省油的燈,太太又什麼都跟她說,那時她不會怪自己女兒不會管教奴婢,卻會認為我們春家人聯手欺侮她徐家女。等老太爺回來,她夾槍帶棒的一通廢話,還不是得他老人家聽著?」

      「奴婢錯了,沒想這麼多。」過兒垂頭喪氣,真的後悔了,「奴婢真是錯了,我就是一時忍不住。」

      春荼蘼只感覺無奈。

      過兒年紀雖小,卻是個爆炭脾氣,必須要磨一磨。不然以後有事倚仗她,忠心處雖然不用擔心,可她被人略刺激一下就不管不顧,那等於在自個兒身邊埋炸藥。剛才就很不像話,連老爺的美色這種詞也說出來了。

      但過兒對徐氏這麼不客氣,固然有骨子裏的輕蔑,還是因為徐家老太太的所作所為。再者說過兒的懷疑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以徐氏的脾氣,不誇張地講,就算家裏著了火,她也得先給她娘家去送信,問問她娘,是先救東屋呢,還是先救西屋?

      「算了,以後你不管說話還是做事,都先在心裏數上五下,不衝動時再動手動嘴。」春荼蘼點了一下過兒的額頭,「現在罰你面壁,本小姐親自在這兒等小九哥。」說完,她從雜物間搬了個小凳子來,就這麼真眉瞪眼的坐在內門和外門的夾道上。

      她心急如焚,卻足足等到未時中,門外才傳來敲門聲。她本來自現代,又生在小門小戶和風氣開放的年代,雖然祖父嬌寵,有丫鬟侍候,卻到底沒那麼多規矩講究,情急之下,自己打開了門,倒把臨水樓的小九哥嚇了一跳,連忙施禮,「春大小姐好。」

      「進來說話。」春荼蘼一閃身。

      小九哥是個機靈的,知道此時春大山被抓到衙門的消息已經傳開了,不知有多少好事的人正盯著這處宅子,當下也不多話,快速進門。

      那邊過兒才要跑過來,又想起小姐的吩咐,快快的數了五下,過來拉住小九哥的袖子,忙慌慌的問,「我家老爺那邊,到底情形如何?」

      過兒又犯了急脾氣,不過春荼蘼更急,也顧不得許多,直接問道,「告訴者是誰?可有人證物證,今天過堂了沒有?我爹如何辯稱的?受刑了沒有?結果是什麼?」



第四章 衙門口,朝南開

      「告訴者是鎮上前街的一個年輕寡婦,倒也有幾分姿色。人證、物證俱在,下午已經過了一堂,春家老爺喊冤,聲稱絕對無此事。沒動大刑,但挨了十杖。」小九哥口齒伶俐,說得清清楚楚,但春荼蘼的心卻漸漸沉了下去。

  她聞到了陰謀的味道,因為這案子表面上聽起來毫無破綻,在她這位現代律師的眼裏,卻又漏洞百出。現在,她能斷定有人要害春大山,幕後人為此還下了大功夫,徐氏那種私下了結的手段是行不通了。

  所以,這官司已經不能回避,必須打!

  因為本身的職業喜好,她之前和祖父聊過關于刑律和訴訟的問題。在這個異時空,大約千年前,已有律師,也就是訟師的鼻祖出現。後來的追隨者,多出身於運途不暢的士人,具有一定社會關係的吏人、幹人、衙役宗室的子弟,以及膽大橫行的豪民。不過,訟師的地位和名聲都不好,甚至神憎鬼厭。在普通人眼裏,訟師全是挑詞架訟的訟棍,絕對不是以法維權的幫手。

  大唐自開國以來,重視以律法治國,所以訟師也成了一種職業。但同時,大唐更重視道德教化,這叫德主刑輔,禮法結合。也所以,訟師還是惡棍的代名詞。重生而來,身為女子,雖然律法上也沒有明文規定不允許女子擔當訟師,雖然她也很願意,但卻仍然不能。因為事關名聲,祖父和父親都不會同意的。

  那麼,必須快點請到一位比較好的訟師才行!

  「過兒,去屋裏拿五兩銀子,跟我去衙門一趟。」春荼蘼深吸了口氣,做了決定。

  「小姐,您不能去!」過兒一聽就急了,「那是什麼好地方,傳出去名聲就壞了。」

  「你別管那麼多,我自有分寸。快去!難不成你要我自己去?」

  過兒見春荼蘼目光堅定,不容拒絕,就知道她說到做到,必是攔不住的,跺了跺腳就跑進去了。自家小姐自從轉了性子,就是個說一不二的,與其放小姐一個人亂跑,倒不如她跟著。

  小九哥在旁邊聽著,不禁有些瞠目結舌。

  固然,春家現在沒有男人在家,但若要婦道人家奔走,也得是徐氏吧,沒想到讓個沒出閣的、才十四歲的小丫頭出馬。就連銀子,也得春家小姐自己出。

  春荼蘼也知道小九哥的疑惑,但是自家事、自家知。徐氏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根本就是個擔不起事的,手上也沒有現銀。為了防止春家占徐家的便宜,她花一個,她娘家媽給一個,沒有餘額。這樣做事,那位親家老太太也不怕女兒被婆家厭棄,偏春氏父子是厚道的,也從不貪嫁妝銀,倒還真沒有為此而為難、看輕過徐氏。

      而此大唐的物價和工資水準,春荼蘼是算過的。一兩銀子是一千文錢,相當於現代的兩千塊錢的購買力,春大山從九品下階,月俸正是一兩。春青陽屬於吏人,工錢也有約莫一兩。再加上分到春家的幾畝耕地,足能維持小康之家的生活,還略有盈餘。不過春荼蘼的私房錢,卻是來自白氏的嫁妝收益。臨水樓的房契地契都屬於白氏,年租有三十五兩,春氏父子全給了春荼蘼自管自用,一來可以讓她吃好穿好,二來要多存嫁妝銀子,家裏從不曾動用過。

  古代的房價地價都便宜,真是讓春荼蘼羨慕得不行。上下兩層,鎮上最好地段的門面,月租只合RMB六千塊,若在現代大城市,這樣面積的寫字樓租金都得加個零,別說是商鋪了。

  可惜在方老闆娘開酒樓之前,店面常有租不出,或者租金很低的時候,再加上春荼蘼生病時花了不少,現在只有不到兩百兩存銀。說來,她算是有四十萬RMB身家的小富婆,可惜這一打官司,指不定要扔到水裏多少呢。

  有道是,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

  很快,過兒揣著銀子跑了出來。再看東屋,連一點動靜也沒有。估計這時候徐氏正燒香拜佛,祈禱她娘家快來人,好解救她的相公。

  「春小姐,且等我把馬車趕過來。」小九哥攔了一下道,「這裏雖然離鎮上不遠,走路也要一個時辰,坐車卻只半個時辰就到了。」

  「你駕了車來?」春荼蘼驚喜。

  本朝的衙門都是卯時開衙,中間午休時間相當長,然後申時末閉衙,至於當日是放告,還是聽審,會在衙門前掛上牌子。現在她出門,時間上確實比較緊了,但有了馬車自然不一樣。

  「我們老闆娘吩咐的。」小九哥道,「她說了,恐怕這幾天春家要用人,來來回回的,出門沒車也不方便,叫我暫時不用上酒樓了,就在這邊侍候著。若有什麼事,春小姐直接吩咐我就行。」說著,快步跑走。

  「方娘子多好個人,真不知老爺為什麼沒有娶她。」過兒低聲咕噥。

  春荼蘼瞪了自個兒的丫頭一起,怪她多嘴,心中卻頗以為然。

  患難見人心,且不提春家與臨水樓的租賃關係,也不提方菲方娘子和春大山的交情,就是人家想得這麼周到,惹了官非不避嫌,就足見其心。不過她不是婆婆媽媽的人,先大大方方收下這份心意,有情後補就是。

  片刻,小九哥趕了車過來。

  馬車在大唐是比較昂貴的交通工具,速度比較快,富裕人家才用得起,普通人乘坐驢車或者牛車。春家惹了官非,早就有好事的八卦之徒盯著,所以不管多麼小心,被人指指點點是免不了的,春荼蘼乾脆目不斜視,鎮定如恒的上車而去。

  「果然日久見人心。」過兒摔下車簾,「平時裏倒還熱絡,現在春家有事,一個個唯恐避之不及。這倒罷了,怎麼還有好多看笑話的!」

      「也不能對人強求。」春荼蘼倒是看得開,「隔壁何嬸子特意跑來送信,就是幫了大忙。咱們這片住的全是普通兵丁,貧戶居多,被人稱為『糠地』,那些人無權無勢,生存不易,遇事當然要自保了。至於其他,這世上氣人有、笑人無的賤人多了去了,不理就是。」

  「對,恨不得人家倒楣的人,全是賤人!」過兒罵道,隨後又擔憂,「那……小姐要去縣衙幹什麼?」

  「今天已經審過一堂,我要從主典大人那兒,看看雙方的供詞。如果可能,再見我爹和那個寡婦一面。打聽到的消息固然重要,但什麼也不如當事人的第一手口供更直接。」

  依大唐律,告訴者,也就是原告,在所告之事沒有判決前,也要暫時收押,稱為散禁,只是不帶刑具,監內條件也相對好些。

  其實,她應該第一時間就自己去縣衙打聽的,到底因為重生後的身份,束縛了手腳,沒敢行動。可現在事急從權,如果等到徐氏娘家來人,黃花菜都涼了。而她是嫌犯之女,本無資格查閱第一堂審的紀錄,所以才要行賄。

  祖父就在縣衙做事,為人老實忠厚,就算不被人看中,薄面也有幾分。不過祖父現在人不在本地,她不出點血,所求之事肯定被推諉、拖遝。

  到了縣衙門口,無事不得擅入,幸好小九哥機靈,說自個兒是主典的親戚,好話說盡,又塞了銀子,三人才得進去。主典也不是官,是吏,但所有案件的文案工作都是由他處理的,現官不如現管,二兩銀子高於他的月俸,只求他行個方便,肯定能成。

  在前世,春荼蘼打刑事案時,經常出入監獄,什麼兇殘的罪犯都見過,雖然古代與現代不同,沒有人權,衙門給百姓的感覺也十分高壓,但卻還鎮定自若。過兒就不同了,平時潑辣的小丫頭,這時候連腿都軟了。反觀自家小姐的平靜神色,佩服得五體投地。

  很快到了縣衙刑司的簽押房,見正好只有主典一人,連忙上前說明原委。那歐陽主典倒是個和氣人,與春青陽也認得。只是人家畢竟是文吏,有點看不上卒吏,平素沒什麼交往。而讓人隨便查閱案件的紀錄是不允許的,當下就躊躇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要相信縣大人必定會秉公執法,明察秋毫,還你父清白。至於內衙文書,是不能外閱的。」

  「民女不是不信任官大人,只是祖父不在,父親冤枉,民女心急如焚,惶惶不安,只想弄個明白,心裏好有個數,還請大人垂憐。」春荼蘼說著,跪了下去。

  讓她裝可憐,扮同情都沒問題。她皮厚心黑,膝蓋又不值錢。只要能達到目的,她不介意演戲。說話的同時,她已經膝行兩步,快手快腳把銀子塞到歐陽主典的袖袋中。

  歐陽主典坐在椅上,從他的角度只看到襆頭下的白皙額頭,以及濃睫下忽扇的陰影,還有紅唇微微顫抖,似是要哭出來了,真是柔弱可憐,手裏的銀子就有點發燙。又想到她年紀這麼小,卻不得不拋頭露面,實在是為難,心也跟著軟了。

  他想了想,起身從書架上取出一份文書,丟在案上,義正詞嚴地說,「無論如何,於法度有礙的事,本主典是不做的。」然後又輕輕拍了拍那份文書,歎了口氣,「你乃同僚之孫女,也算是我的晚輩,大老遠的來了,喝口茶再回吧。我去煮水沏茶,一柱香時間就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02:4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0 11:46 PM 編輯

第五章  明顯的暗示
      
      這是明顯的暗示!

  春荼蘼當然懂得,所以當歐陽主典一離開屋子,立即蹦起來,快速翻看文書。剛才逼出的眼淚使視線模糊,當即又不在意的抹了一把,連帕子也沒用,直接上袖子了,驚得過兒和小九哥目瞪口呆。 

      「別閑著,快幫我記點關鍵字。」春荼蘼一指桌上的筆墨紙硯,「小九哥可會寫字?」

  小九哥點了點頭,過兒不用人吩咐,麻利地鋪紙研磨。

  時間緊,任務重,但春荼蘼知道,這已經是歐陽主典能給的最大許可權了。家屬或者百姓聽審是可以的,非重大案件,並不秘審,但一旦形成文書,非有功名且擔任訟師者,就不能閱看。 

      大唐律法,自然不及現代法律健全,但也有相應的訴訟程式,聽告、立案、抓捕、堂審的事項等等的規定。正因為知道這些,她才沒有立即往縣衙趕。可張宏圖違反了這些程式,連差票都沒往家裏送,春大山入獄,還是鄰居通知的,明顯失職。

  可是法歸法,下頭操作起來是否嚴格遵守,古代就沒有那麼透明了。張宏圖就是違反了訴訟程式,難道她還敢越級上告縣官不成?官官相護,軍籍又不能隨意遷走,春家以後還混不混了?除非人命關天,否則她不會捅這馬蜂窩。

  在古代當訟師,實在比在現代難多了。沒身份、沒地位、被人誤解、諸多掣肘、法制屈服於人治,動不動就給訟師定罪,真的……很有風險啊。

  三人第一次合作,卻分外默契,等歐陽主典晃蕩回來的時候,春荼蘼已經把文書放回桌面上,就像從沒有動過一樣。

  她長得並不像美人老爹春大山,算不得頂頂漂亮,但卻繼承了白氏的細白皮膚、討喜的細眉彎眼,加上高挑玲瓏的個頭兒,雖然身量容貌才只初初長開,也是姿色上佳。特別是給人的感覺,絕對是人畜無害的類型。

  所以當她狠掐了自己一把,之後眼淚汪汪的向歐陽主典問起訟師的事,歐陽主典毫不藏私的告訴她,「我在本縣已經供職十年,大部分官司都是雙方自辯,偶有事關大戶的案子,有些富家翁不願意自己上堂,覺得丟了面子,倒是有一位訟師相幫。」

      「不知是哪一位,懇請主典大人告知。」春荼蘼連忙問。

      「你往鎮東頭去,一問孫秀才,人人皆知。他平時就幫人寫訴狀,倒是刀筆鋒利,只是他的要價可不低呀。」

      聽起來像個只為富人謀利的、黑心腸訟棍啊,春荼蘼想。但是,管他呢,只要他在公堂上真有本事,順利還春大山清白,她才不管訟師是不是卑鄙無恥的小人。

  對歐陽主典鄭重道謝後,春荼蘼並沒有直接去找孫秀才,而是去了縣衙大牢。

  獄卒們薪俸底,又長年工作在大牢這種陰暗的地方,如果沒點外快,也是無法養活一家老小。就連祖父那一個月一兩的工錢,裏面也是包括了非正常收入。至於辛苦押送犯人到流刑之地去,一是因為別人怕累,推託,二也是為了多拿點差旅費。

  所以常人覺得獄卒狼心狗肺,其實和他們的工作環境與性質有相當大的關係。像洪洞縣的崇公道,範陽縣的春青陽,算是少見的善心人了,算得出淤泥而不染的類型。

  當然,這賄賂也要講究個度。太摳門了,人家犯不著為點小錢冒風險。太大方了,對方反而不敢收。只有求幫小忙,給的銀子即不能少,又不乍眼,大家沒風險,數目差不多相當於受賄者一個月的薪俸就是剛剛好。

  春荼蘼孝敬了牢頭一兩,又拿出一兩說是請人家幫助照看春大山,其實也就是分給其他幾名獄卒的。一共扔出了二兩,這才順利的見到了美人老爹。

  春大山在堂審時挨了十杖,打的是背部,不過他是同行家屬,還是武官,哪怕是低級到幾乎沒品的呢,也不算平民。所以差役們做事留一線,日後好見面,下手並不重。但他因為神情沮喪,就顯得有點蔫蔫的。春荼蘼一見,登時眼淚就下來了,真心疼啊。

      「荼蘼,你怎麼來?」春大山愣住,隨後急道,「快回去,這地方汙穢,哪是你一個姑娘家應當來的。」

      「這世上沒有汙穢地方,只有汙穢的人。」春荼蘼哽咽著,咬牙切齒。

  春大山誤會了,以為女兒恨自己不爭,連忙解釋,「荼蘼,女兒,爹沒有!爹沒有幹壞事!」 

      「我信爹。」春荼蘼擺擺手,心知牢頭給的探視時間有限,不是訴衷情的時候,「但是爹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害你的!」 

      「你問這個幹什麼?爹沒做過的,抵死也不會招。他們沒有口供,就定不了我的罪。」春大山從牢門的柵欄中伸出手,溫柔的撫摸了一下春荼蘼的頭髮,「你先回去,明天是到營裏點卯的日子,我不去,軍裏自然會著人來問。」

  「這案子,縣衙已經接下,軍中知道也沒有用呀。」府兵衛士犯事,是歸當地衙門管,還是歸折沖府自管,管轄權一向混亂。不過如果不是大人物,雙方也沒必要爭執。說不定,軍中還有其他處罰追加。說起來,不管什麼年頭,也是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啊。

  春大山搖搖頭,勸慰,「別人不管,你魏叔叔卻不會放任的。他出門公幹,估摸著還有七八天就回來了。到時候,他一定會想法子救我。你就別管了,好生在家裏待著,注意門戶,誰說什麼也不要出來亂跑。」

  折沖府的府下有團,團下有旅,旅下有隊,隊下有火,火下有衛士。隊中,有隊長一名及隊副兩名。春大山是一隊之隊副,另一名隊副就是他的好友魏然。兩人負責日常的基層士兵練兵,那位隊長是個凡事不管的甩手大爺。

      確實,在祖父不在家,徐氏娘家不大靠得住的情況下,魏叔叔是最好的外援,也必定會插手的。

  可是,七、八天後?!

  縣令張宏圖好面子,在所謂證據確鑿的情況下結不了案,他必動大刑。春荼蘼不能讓自家老爹受那種皮肉之苦,而一旦動了大刑,不死也得脫層皮。如果犯人還不招,縣令等於騎虎難下。張糊塗絕對不是個有容人之量的,有了錯,抵死也不會認,只會想辦法掩蓋,那就更得治春大山於死地不可。到那時案子已經判了,再想翻案就更難。在封建社會的官場黑暗裏,她絕不能冒這個險!

      「我自然是信得過魏叔叔的,但女兒也不能坐視父親受苦不理。」春荼蘼抓住春大山的衣袖,「至少,您讓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然哪里吃得下、睡得著?若是再病了,父親和祖父都不在身邊,您叫女兒怎麼辦?」 

      這身體的本尊先前死了,她才得以重生,在家人眼裏,卻是大病一場,現在聽說她吃睡不寧,春大山不禁又擔心不已。不過,他實在不想女兒摻和進這醃臢事,猶豫著問道,「你母親呢?她怎麼叫你一人出門?」

  小九哥機靈又有眼色,看到人家父女相見,怕有什麼不方便同外人說的話,早早就躲一邊去了。但過兒卻一直站在旁邊,此時聽春大山問起,不禁哼道,「老爺快別惦記太太了,出了這麼大的事,太太就只等著親家老太太來,自己在家求神拜佛,別說小姐,連家也不管了。」

  春大山皺眉,張了張嘴,卻沒能出聲。

      夫妻相差十歲,算得是老夫少妻,因而他對徐氏多有寵愛,何況他本身又就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倒也不是說他性格軟弱怕老婆,卻總是不忍心調教,所以家裏過得不踏實、不順意,他也是有責任的,此時還能說什麼?春氏父子對家裏人向來溫和,過兒從來又是個敢說的,直接就給了春大山一個沒臉。

  春荼蘼來這個家的時日還短,對家務事的感觸並不深刻,此時怕話題歪了,連忙道,「父親,您知道親家老太太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您趁早把實話告訴我,我幫您請個訟師來料理,省得她來瞎攪和,沒事也變有事了,最後還要在祖父面前炫耀。」

  春大山是極孝順的人,想到老父可能吃岳母的瓜落兒,再也顧不得許多,一咬牙道,「有人要害你爹!」

      「怎麼說?」春荼蘼追問。

  「前幾天,爹私下存了一點錢,不多,但足夠給你打一根銀簪子的。」春大山深呼吸幾次以平靜心緒,慢慢地說,「鎮上萬和銀樓的首飾樣子時新,都是長安來的款式,爹琢磨你十四歲生辰就快到了,想著送你……」 

      春荼蘼很感動,她家美貌老爹是很疼她的。所謂私下存的錢,是自己的那點私房吧?他俸祿也不高,平時都交了家用,軍裏還有些應酬,能攢下一根銀簪的錢,恐怕要很久。

  突然,她想起現代歌劇的一句唱詞:人家的閨女有花戴,爹爹我沒錢不能買。扯上二尺紅頭繩,給我喜兒紮起來…… 

      東西無分貴賤,在乎的是這份心意。若她爹是大富豪,就算給她大鑽石、大珍珠還有大元寶,也及不上這根普通的銀簪難得。

  「然後呢?」她聲音有點發顫。一想到父親為自己去買東西,結果遭人陷害,就感覺自己也有很大的責任似的。



第六章  你們全家都是畜生

      春大山哽了一哽,望著女兒那溫溫柔柔的小臉,還有抓著牢門欄杆的白嫩小手,心中大為愧疚,分外心疼。如果不是自己莽撞,怎麼會害得才十四歲的獨生女兒跑到牢房來探望他。只怕還要給牢頭和獄卒們塞銀子,受到不少嘲笑和委屈,真難為她小小年紀就要如此。

  想到這兒,又不禁怨怪徐氏。徐氏雖年青,卻也比荼蘼大了六歲,還已為人婦,如今卻這麼不頂事。父親日漸年邁,女兒過兩年就要出嫁。以後的日子,還能指望她當起家個家嗎?

  「爹,快說,然後怎麼樣?」見春大山發愣,春荼蘼催促。時間有限,不能耽誤。

  可春大山卻猶豫了,「荼蘼,你問這些做什麼?別擔心,官司的事,爹自有主張,你不能插手。不然,你的名聲壞了,將來怎麼找個好婆家?」

  就算大唐風氣開放,自個兒的爹提起婚事,一般姑娘都會害羞的。可春荼蘼終非「本地」人,因此完全不在意,反而死抓著剛才的話道,「爹您放心,我只會來聽審,不會親自上公堂的。但現在這件事透著蹊蹺,若不小心應對,怕是難過這關,所以女兒為您請了訟師。」

  「訟師?」

  「對,鎮東的孫秀才。他長年給人寫狀紙,也上堂代打官司,經驗豐富。有他代訟,這案子的贏面很大。」

  「可是,我聽說孫秀才的潤筆費很高,上堂銀子怕是更高吧?」

  「只要能把爹救出來,多少銀子也值!」春荼蘼急了,「再者說,若不能還您清白,女兒的婚事也會有礙,只怕沒人肯娶。所以您的清白,是千金難換的。唉,您快別磨嘰了,快給我細細說說事發當天的情況,我好轉告孫秀才,後天晚衙就會過第二堂的!」雖然要過三堂才能判決,但基本上第二堂時,犯人不給口供就會用刑了。之前的十仗,只是小小懲戒罷了。而提起自個兒的婚事,是為刺激春大山配合。

  自古至今,中國人就有個通病:打官司怕花錢。可是,雖說有的律師亂收費是不對的,訴訟成本過高也確實是巨大的負擔,但有專業人士幫助,擺脫困境要相對容易很多,所謂破財免災、以法律保護自己的概念,還是要落在實處啊。

  在春荼蘼再三保證不會親自上堂之後,春大山才把當年發生的事細細說了一遍。最關鍵的部分,春荼蘼還細細的、反復追問。春大山回答之餘,又產生了那種已經消失的怪異感:這個女兒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他說不清這種轉變是好是壞,但以前他為女兒操心,現在女兒卻為他操心。這讓他有種為人父的驕傲之感,卻也又更心疼了。想當年,女兒初生下來時,才比自己的手掌大一點點……

  獄卒來催時,春荼蘼依依不捨的和春大山告別。然後,把最後一兩銀子也拿出來了。唐律有規定,如果犯人家屬出資,可以請獄卒改善犯人的生活品質。雖說會被克扣一部分,但能讓自家老爹吃得好一點,添床乾淨的被褥,再搽點杖傷藥也行呀。順便,她還撈到一個方便,到女牢那邊去轉了轉。

  這個案子的告訴者名為張五娘,據唐律規定,在罪名查清前,告訴者也要關押,所以她散禁於此。春荼蘼站在牢門外,透過木柵欄往裏看。見那張五娘倚在牆角,才只有二十多歲的樣子,姿色普通偏上,但一看就是個不安分的。

  「你是……」見春荼蘼站在那兒,張五娘不禁眯起了眼問。

  「呀?找人陷害,還不找個漂亮點的?」春荼蘼忽而一笑,「你這模樣,還真不夠瞧的。」

  「你到底是誰?」張五娘的眼睛中閃過厲光,「難不成是那畜牲家裏的?」

  「你說誰是畜牲?你才是畜牲,你們全家都是畜牲!」過兒登時大怒,反罵。這種罵人法是學春荼蘼的現代語,聽起來很喜感。

  春荼蘼抬起手,阻止過兒再說下去。果然,被她一下就試了出來。但凡女人,都不喜歡被人說長得不美,哪怕真的不漂亮也是這樣。但是都到這種時候了,若是個正經人,一定又驚又氣,又委屈又憤怒,哪還顧得到別人談論自己的相貌?可見,這個張五娘絕對不清白。

      「你可知道誣告罪是要反坐的嗎?幸好你不是誣告謀逆,不然直接就是死罪。」春荼蘼神情淡淡的,可威脅力十足,「你又知道什麼叫反坐?就是你告的罪如果不成立,你所告之罪該受的刑罰,就要由你來承擔。強姦罪判處流刑,未遂嘛,根據程度減一等或者兩等,也就是判處徒刑一年半或者杖一百。我看你全須全尾的,沒受什麼傷害,大約仗刑的可能性大些,希望您能頂得住,別直接被打死了。」

  「你威脅我?」張五娘站起來。呵,看起來還挺好鬥的。也是,如果是個溫順的性子,怎麼會夥同他人做這種誣陷之事?

  「是啊是啊,我威脅你。」春荼蘼無辜地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威脅的語氣,臉上卻笑眯眯的,「後天在堂上學乖點,如果直接承認誣告,還少受些苦楚。如若不然,倒了大黴可別怪我沒提醒你。」說完,也不管張五娘的目光閃爍,直接離開了縣衙大牢。

  看著天色已晚,她一個姑娘家,別說在古代了,就算在現代也不好去貿然打擾別人,只好先回家,準備第二天一早去找孫秀才。

  小九哥的家在鎮上,送了她們回去後再往回走,天就太晚了,再者第二天一早再過來也辛苦,春荼蘼就叫過兒把小九哥領到隔壁何嫂子家借宿。春家現在全是女人,招外男來住,實在不太方便,會惹來閒言閒語。這不禁令春荼蘼又懷念起現代來,在那個時空,男女和租都很正常,而今大唐再開放,也比不得現代的自由。

  敲了老半天的門,小琴才站在門內,哆哆嗦嗦地問了句,「誰啊?」

  「是小姐回來了,快開門!」過兒沒好氣地道,然後又低聲喊咕噥,「門戶倒嚴緊,卻不知派人隨行小姐保護,哪怕託付街坊呢?這會兒子倒來問。」

  春荼蘼失笑,知道如果不讓過兒把窩在心裏的氣話說出來,那是不可能的,乾脆由她。再者,過兒說得痛快,其實她心裏也跟著痛快。對繼母徐氏,她也好大意見。只是徐氏是父親的老婆,不管古今,都不是她這當女兒的好插手的。

  才進了內門,徐氏就從東屋裏跑出來,急切地問,「可見到你爹了?他有沒有受刑?」

  「我爹還好,太太暫且放心吧。明天我還要再出去走動走動,您看好家就行。」春荼蘼一邊說,一邊故意露出疲倦的樣子來,好擺脫糾纏,回屋去考慮切實的問題。

  徐氏倒乖覺,倒沒死拉著她沒完沒了的說話。不過春荼蘼真心不理解這個女人,說她對父親沒感情吧?她明明又關心得很,當初要死要活的嫁進來。說她對父親有感情吧?遇到事,她就躲,很有點夫妻本是同林鳥,臨到大難各自飛的意思。

  「小姐,我剛往廚房看了一眼,飲火未動,想是買著吃的,也沒給咱留著。」過兒對西屋抬了抬下巴道,「小姐先等等,我這就去燒火,先給小姐煮水沏茶,再做晚飯也不遲。」這時代的莊戶人家大多只吃兩餐,但家有餘糧的,還是三餐。而且今天跑了一下午,她們主僕實在有些餓了。

  過兒只有十三歲,若在現代,也才上初二。大多數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是蜜水裏泡大的,哪像過兒這樣,家裏外面的活計都拿得起來,讓春荼蘼看著一陣心疼,語氣不禁就軟下來,「西屋那邊你別理了,反正這樣也不是一天半天了。跟她們生氣,自己多划不來。走,我跟你一起去廚房。兩個人動手,好歹會快點。」

  「我的好小姐,您就老實在屋裏歇會兒吧?當初老太爺把我買回來時,我發過誓,只要有我過兒在一天,就不讓小姐幹任何粗活。再說了,您能幫什麼,倒礙手礙腳的麻煩。」

  春荼蘼笑著,在過兒光潔的額頭上點了一指。過兒吐了吐舌頭,跑出去了。

  其實以春家的條件來說,實在不是用丫鬟奴僕之家。

  兩代男主人,一個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武官,一個是縣衙的差役,日子過得雖然算不裏的緊巴,但也不見得多富餘。只是春家人丁少,春青陽和春大山忙起來的時候,之前就只有一個姑娘獨自在家,後來又添了一個不擔事的媳婦,若沒個老奴照應,春氏父子都放心不下家裏,於是就買下一個價錢最便宜的、沒人要的老奴和一個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也就是老周頭和那年才六歲的過兒。

  當時這兩人都生著重病,幾乎就是半買半送。春青陽心腸極好,買下他們,也有救人一命的意思。沒想到花了心力和銀子救治了一番,兩人身子都大好了。老周頭年紀比春青陽還小著好幾歲,就是被上一家主人折磨的,看起來蒼老了些,病好後感恩戴德,在外院守門,還承擔了所有打掃院子、劈些挑水的重活。過兒更不用說,雖然性子是粗率急躁了些,但忠心程度和手腳麻利卻是沒得比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02:4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0 11:51 PM 編輯

第七章  措手不及

      這年代不講人權,奴隸就是主人的私人財物,連戶籍都掛在主家下面。可春氏父子是難得的好心人,對老周頭和過兒非常好。月錢嘛,家裏富餘就多給,窘迫時就少給。老周頭和過兒從來沒有怨言,畢竟對於他們這樣像牲口一樣販賣的奴僕而言,只要管吃管住就行。若遇到好主家,就是上天的恩德了。

      但不管過窮日子還是富日子,春氏父子都堅持不動白氏的嫁妝,說以後全留給春荼蘼。所以徐氏的娘根本就是杞人憂天,總怕春家貪了女兒的嫁妝,所以陪送了一大堆個頭大,但不值錢的物件。至於女兒的私房和日常花度,是她每月派人送到徐氏手上,還不斷囑咐:這銀子自個兒花,別給別人。哪怕是自己的相公和公爹也不行。小家子氣十足,真真極品。其實春家父子雖然不是有錢人,眼界卻高,為人立身又正,哪會靠徐家的嫁妝生活?

      甩甩頭,把春家這堆爛事拋開,春荼蘼好好把案情在心裏重演了一遍。第二天一早,仍然是男裝胡服,由小九哥當車夫,過兒陪著,一起到鎮上走訪調查。她的行為引起了過兒和小九哥的強烈好奇,但這兩個都是機靈能言的,問事尋人,倒省了春荼蘼不少事。

      後晌的時候,春荼蘼才找到了孫秀才的家,一個兩進的小院。與普通民宅不同的是,孫家第一進不僅用作下人房,還有間外書房,他們到的時候,正看到一個滿面愁苦的老者,千恩萬謝的從外書房出來,邊走,邊把一張訴狀小心翼翼的放在懷裏。

      「春小姐,剛才在咱們吃中飯的時候,我找人打聽過了。」小九哥低聲道,「這個孫秀才不像別的給人寫狀紙和書信的那樣在街上擺攤,是在家坐候的,寫一張訴狀要一兩銀子,若要代為上堂應訴,價錢另定,而且不能還價。」

      「這麼貴!」過兒瞪大了眼睛。「一兩銀,相當於我家老爺一個月的俸祿了,這還只是寫兩張破紙而已。難道,他一個字就值十幾二十文錢嗎?」

      「據說,在打官司這事上,孫秀才名氣很大,連臨近幾個州縣的人也特意遠道而來找他寫狀子呢。想必,物有所值吧。」

      「那他不是發財了?」過兒驚訝,「沒想到當訟師這樣有前途,比坐官也不差嘛。」

      「可不是。」小九哥也咋舌,「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嚇一跳。孫秀才之前只是個連屋住都沒有的窮酸,吃了上頓沒下頓,在贏過幾個大案後,連娶了兩房妻妾。你可別看這院子小,人家屬螃蟹的,肉在骨頭縫兒裏,在城外正經買了地,有莊子呢。」

      過兒瞠目結舌,一邊的春荼蘼笑笑,為自己曾經是一名現代律師,莫名的產生了自豪感。

      狀紙,識字的人就能寫,畢竟是有相應格式的。但若要寫得好,那就難了。一般來說,必須寫清名當事人姓名,所告事由,具體的事實,以及要達到的訴訟要求。在狀紙下方,還要羅列證人、證據,比現代的訴訟文書還要複雜些。能寫出這樣訴狀的人,要求熟知大唐律,文筆好,表達能力強,邏輯條理清晰,字跡優秀,還要有相應的說服力。看起來,孫秀才之前可下了少苦功。

      向官府投訴狀稱為下牒,由主典先過目,決定是否受理。受理之後,對於一般性的案子而言,只要事實清楚,證據確鑿,並附上律法中的處罰條款,主典仔細讀過,會直接書面給予審判意見。然後叫來當事人,當堂問幾句就讀鞫了,就是宣告判詞。

      若有不服,三個月內允許乞鞫,也就是請求複訊。比較大的案子,縣令才會過目相應的文書,或者親審,還必須審足三堂。從這一點上看,訴狀寫得好壞,那是非常非常的重要。

      而且古代的下層百姓,識字的都不多,更不用說具備以上要求了,所以過兒有一句話說得非常對:做訟師真的是很有前途,物以稀為貴嘛。可惜訟師地位低下,在人們眼中屬於惡棍一類,除非惹了官非,不然誰也不願意接觸。也就是說,訟師做好了確實能賺大錢,但名聲這種東西,基本上就別想要了。若得罪了官府,以後的日子也不太好過。

      不過,這個孫秀才確實是亂收費,簡直像是螞蝗一樣,咬一口就要吸足了血。這對於下層百姓而言,訴訟的成本實在太高,打一場官司確實要傾家蕩產。如果找個識字的人,隨便寫寫訴狀,輸了官司就損失更大了。

      快速簡潔的向過兒和小九哥解釋了幾句,這兩個傢夥先是驚歎做訟師的難度和重要性,接著就對春荼蘼流露出了崇拜的意思。養在閨中的嬌小姐,居然懂得這麼多,怎麼能不讓人佩服到死呢。待到孫家的僕人把他們三人請進屋,孫秀才聽了春荼蘼的敍述,開出上堂代訟的價錢是三十兩,預付五兩時,過兒雖然肉疼那相當於臨水樓一年的房租,小九哥雖然暗暗吃驚,表面上卻都還平靜,沒有失戀,倒讓孫秀才有點刮目相看了。

      這孫秀才三十來歲,中等身量,白淨清瘦,本來也算是斯文文雅的模樣,但眼珠子上總像包著一層流動的水似的,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精明感覺。

      「咱們的縣衙逢單放告,逢雙聽審。不過早衙處理日常公務,晚衙才訊問案件,但當天告示牌上會寫明具體時辰。春小姐明日一早就派人去盯著,下午按時到達,就在縣衙裏面的大照壁處等我。」孫秀才收起這時節根本用不著的摺扇,「這個案子陷害之意明顯,但情況又比較複雜,我要斟酌一下才能下筆寫狀,明日上堂才帶去。」

      「先生不聽聽我對本案的看法嗎?」春荼蘼急忙道,「之前,我們也是調查了一番,確有諸多疑點。」自信滿滿是好事,但她雖然還不熟悉大唐的公堂,卻知道再優秀的律師,也要事先做詳盡而認真的準備才行。

      「不巧,我有些急事,必須馬上處理。」孫秀才有些為難地站起來說,斟酌道,「不然這樣吧。請小姐把疑點先寫下來,我叫人侍候紙筆。等我回來,自然細細揣摩。」

      時間短,任務重,訟師又有其他事,也只好這麼辦了。

      春荼蘼應下,在孫秀才走後,坐在書房中足寫了一個多時辰。一來,事無巨細,都要寫明白了。二,她沒有繼承前身的記憶,技能自然也沒得到傳承。雖然神奇的會說這裏的古話,認得繁體字,但寫起來……必須一筆一劃,不然連自己也認不出。對於她的這個改變,還有別說刺繡了,連縫條線都歪歪扭扭的狀況,她只說手指不知為什麼總是發僵,手腕子不聽使喚,倒惹得春氏父子認為她重病未能盡愈,心疼得不行。

      而在她離開之後不久,孫秀才就回來了。他見了桌上的紙,還有紙上那有如小狗爬行的字體,立即輕蔑的團成一團,扔進紙簍。

      僕人納悶,問,「老爺不看看嗎?」

      孫秀才哼了一聲,「一個丫頭,還是軍戶出身的,家裏連考科舉的生員也沒有,能懂得什麼?不過些許識得兩個字,打量著自己聰明,搗亂罷了。我由著她去,只是想她別煩我,難道真指望她還能給我出主意嗎?」

      僕人點頭稱是,又說,「老爺,有一位郎君求見,衣著華麗,不像是平常人,要請進來嗎?」

      「快請。」孫秀才整了整衣冠,吩咐道。

      孫家這邊的事,春荼蘼毫不知情。只是不知為什麼,她總有些心神不寧,飯也吃不下,後半夜連覺也睡不著了,乾脆悄悄地披衣下床,來到以八扇屏相隔的外間,到書桌邊練習寫訴狀。

      過兒住在隔壁,年紀又不上,睡起來死沉死沉的,不會過來嘮叨她。直到天色微明,過兒起床,這才趕著她又去睡了個回籠覺。中午時,小九哥已經打聽到晚衙聽審的時間,春荼蘼匆匆吃了幾口素面,就套車去了縣衙。

      期間,聽說徐氏犯了頭疼病,和小琴窩在東屋裏,連面兒也沒露。

      可是,她在縣衙內的大照壁前左等右等,也沒見到孫秀才的人影,眼看就要升堂,急著差了小九哥去看看。可帶回來的結果卻是:孫秀才有急事離開鎮子了,三天內不會回來。

      這也太沒有職業道德了!春荼蘼立即就炸毛了。

      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疑點重重。三十兩銀子啊,在這個年代,又不是京城,在這種偏遠的軍事重鎮是一筆很大的收入,折合RMB六萬多塊,孫秀才那麼貪財,怎麼可能隨意放棄?他家又沒死人,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關鍵時刻玩失蹤,其中肯定有貓膩。

      其一,有更大的案子找來,他能獲得更大的利益。但兩個案子的時間有衝突,他選了更賺錢的,而不是先應下的。但如果是那樣,他又怎麼會不派人來和她說一聲,退回那五兩定金?

      其二,就是她大意了。昨天,她犯了個錯誤,重大的錯誤,從骨子裏對古人下意識的優越感,令她出了大昏招,只想著威懾張五娘,卻忘記這樣做會打草驚蛇,泄了自己的底。假如張五娘背後有黑手,那人知道她請了訟師,可能讓春大山無罪釋放,當然會中途破壞。而今天這事,上上下下透著那麼一股子要打她個措手不及的陰謀感覺。



第八章 小樣,跟我鬥

      「小姐,怎麼辦?」過兒急得真跺腳,「現在請訟師也來不及了!還有一刻就要過堂,老爺要是不招,是會被動刑的啊。」

      春荼蘼把心一橫,吩咐道,「剛來的時候,我看衙門外有擺攤代寫家書的人。」說著從袖袋裏摸出一張紙,「昨夜我閑來無事,也試著寫了訴狀,今天幸好帶在了身上。你立即過去,請人謄寫一份兒。拿五十文錢給人家,終歸是夠的。」

      在衙門前擺攤的,都是識字的,或者有小小功名,卻沒有固定事做的人。這些人做的生意之中,其實也有代寫訴狀這一項。可因為他們只按照委託人說的寫,算是紀錄,對案件沒有幫助,沒有切實參與了訴訟過程,因而收費才三十文,實在沒錢又不識字的人才會請他們。

      過兒忙忙地跑出去,春荼蘼又轉向小九哥,正色道,「麻煩小九哥跑一趟,把昨天咱們找到的證人都給叫到縣衙候著。就說如果肯來幫助,只要說出實話,我春家必有厚報。倘若不肯……你就好言相求。死活說不通的話……」春荼蘼咬了咬牙,「就告訴他們,《大唐律》中有規定,證不言情或者知情不報,也是有罪的。我爹若被人陷害入獄,我春荼蘼一個小女子,也沒什麼情面道義好講,不介意把他們全咬出來!」

      威逼利誘這種事,她做起來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不過當然,不撕破臉最好。而為了救出春大山,她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何況這只是讓證人實話實說而已,又不用昧著良心。

      「春小姐,您放心吧。」小九哥應了一聲,轉眼就跑得不見人影。

      春荼蘼閉上眼睛,又緩慢張開,望著秋日晴朗的天空,堅定心念。

      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有天意,還是女人的第六感?正因為她莫名其妙的不安,才會也寫了狀紙,現在不至於因沒有訴狀而被縣令打出來。而若她還是原來的春荼蘼,春大山也同樣沒有人能搭救。

      既然靠山山倒,靠水水乾,那麼,這青天之下,她靠自己!

      「輪到你們了。」約莫一刻後,差役前來通傳。

      恰好,過兒滿頭大汗的跑了來。春荼蘼打開一看,狀紙上的字清晰明瞭,雖然帶著急切的感覺,卻比她自己寫的強多了,至少不會讓閱狀的縣令產生反感。

      「快點!難道要讓大人等你等小民嗎?」差役又催。

      春荼蘼深吸一口氣,堅定的邁開步子,首次走進了大唐的公堂!

      一瞬間,時光仿佛交錯混亂,恍惚中,她好像有身在現代,第一次以律師的身份走進法庭的感覺:有緊張,有期待,也有一種略帶嗜血的興奮。那是她的舞臺,不以武力和兵法,而是以智慧和唇槍舌劍取勝。但,其兇殘性,不亞於真正的戰場。雖然沒到一言生,一言死的地步,但絕對可以左右別人以及自己的人生道路。

      她喜歡做律師,但重生以來,為了父親和祖父,她本打算安安分分當一個小戶千金,不損壞名聲,謹守著本分,將來平靜的嫁人生子,只要讓她重新擁有和守護親情就好。即便是春大山惹了官司,她明明可以自己上,卻仍然求助於人。

      可是,命運似乎是一隻看不見的、巨大的、無法抗拒的手,各種巧合與形勢,把她逼迫到牆角,又把她推向了某條預定的路上。她有一種預感,就算她不是以訟師,而是以女兒的身份為父申冤,她安靜的生活還是一去不復返了。

      不過,她一點也不後悔,反而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只擔心父親和祖父要傷心了。

      但,事到如今,她沒有辦法。

      又深吸一口氣,她穿過公堂的大門,那上聯是:仁義禮智信,下聯是:恭寬信敏儉的沉重大門,仰頭看到公堂上方的「清正廉明」牌匾。她不害怕,而是隱約中鬥志昂揚,仿佛血管裏的第一個細胞都在叫囂:小樣的,跟我鬥?必叫你輸得心服口服!來吧!

      公堂上,兩班衙役已經站好。堂下,分左右站著兩個人。右邊的是張五娘,一臉正氣貞潔的模樣,好像一朵無辜的小白花。左邊的是春大山,脊背挺得筆直,身影如山嶽,滿身都表達著一種意思:不管你怎麼說,老子就是沒做過!

      只是當春大山看到自家女兒走上堂來,不禁驚得張大嘴巴。聽審是在堂外,也就是不能邁過公堂那足有一尺多高的門檻。而且除非很轟動的大案,平時是沒什麼人特別來聽審的,堵在門口的人,不是才剛剛審結案子的事主,就是等候自己的案子過堂的。

      女兒不是說要請個訟師嗎?怎麼訟師沒來,就女兒帶著小丫頭過兒來了?

      「荼蘼,你這是……」話還沒說完,後衙傳來三聲梆響。

      三梆一傳,說明縣大人就要來審案了,訴訟當事人除非有功名的,必須全體下跪,包括身有九品下階官銜的春大山在內。

      「爹,別問為什麼,就信女兒一回,容女兒任性一回。」春荼蘼湊上前,低聲道,「您只要想著一件事,如果您不能當堂釋放,女兒有再好的名聲也沒用。爹不在,誰給祖父養老?女兒受了欺侮,又有誰給女兒撐腰?所以今天不管發生什麼,爹的清白才是最重要的!切記!」

      話音才落,大堂門口值班的衙役擂響堂鼓,而兩班衙役則拉長了調子齊聲高喊,「升……堂……!」縣大人張宏圖就在這氣勢的烘托下,慢慢踱進大堂,在公座上入座。

      春荼蘼連忙後退幾步,老老實實跪下。過兒就跪在她身邊,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微微顫抖著。春荼蘼悄悄伸出手,緊緊握了過兒的小手一下,安撫。

      「堂下何人?」張宏圖大約五十出頭,年紀不算老,但是有點糟。他這個歲數還坐在知縣的位置上,顯然仕途無望了,於是臉上就帶著點不耐煩的神氣。

      聽春大山和張五娘自報了姓名,張宏圖的目光落在了春荼蘼身上,「你又是何人?」

      「稟大人,民女是春大山的獨生女兒,今日前來,代父申冤。」春荼蘼聲音清朗地說。

      陪審的歐陽主典坐在公座下首,也就是影視劇中師爺們坐的位置。見到春荼蘼的一刻,他也有些驚訝,因為他以為會是孫秀才受請,前來代訟,沒想到這小丫頭自己來的,覺得她有點不知天高地厚的同時,又有幾分訝然和好奇。普通的小姑娘,遇到這樣的陣勢,就算不嚇得驚慌失措,也不可能如此坦然鎮靜,她這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呢,還是胸有成竹。應該……是第一種吧?可是她這麼托大,春大山的案子是沒指望了。

      「小姑娘家家的,膽敢來擾亂公堂?來人,給我轟出去!」張宏圖怒道。

      春荼蘼嚇了一跳,這個鬱悶啊,連忙強調,「大人,民女是代父申冤來的!」

      「你家沒有男人嗎?」張宏圖更加不耐煩了,「就算我大唐律法規定,准許家屬代訟,也不該你一個小丫頭前來。叫你家男人出來主事!」

      「回大人,我祖父出公差在外,暫時回不了家。我父親正在堂上,被惡婦誣告,家裏確實再無男子。孝字當頭之下,民女雖知這般拋頭露面,實在有礙名聲,但也只好勉力為之,請大人成全!」春荼蘼一個頭,規規矩矩磕在地上,但是半點沒有用力。

      她磕頭下跪,是因為這裏的規矩、禮儀,可不是真心要這麼做,所以意思意思就完了,表面看著真誠,私下傻了才對自己這麼狠。而她乾脆把孝字抬出來,抄了張糊塗的後路。

      這個異時空大唐,與中國古代的大唐一樣,孝字非常重要。不孝是大罪,可以和謀反那樣的重罪並列的。她高高打著孝字旗,不信張糊塗敢多廢話。

      果然,張宏圖聽她這麼說,情不自禁地望了歐陽主典一眼,見了歐陽主典微微點頭,一拍驚堂木道,「念你一片孝心,本縣准了,起來說話。」

      春荼蘼暗舒口氣,感覺身邊的過兒都快癱坐在地上了。而這時,外面候審的人及家眷,總共有十幾來口子,見到代父申冤的新鮮事,都漸漸圍了過來。在他們後面,又走過來幾個穿軍服的人,明顯是折沖府的,也好奇的站在門外。

      接下來是例行程式,雙方陳述案情。每一堂都要如此,不斷重複。一來讓頭次聽審的人明白。二來讓縣令重溫案情,以便回憶。三來也是為防止詐偽之言。要知道,謊言多說幾遍就容易出錯。于此案,由原告張五娘先陳情。

      「民婦丈夫早亡,尚幸亡夫留下屋舍兩處,供小婦人收租度日。九月十八巳時中(早上十點),民婦收了租銀,匆匆往家走。哪成想在半路遇到這惡徒……」恨恨的指著春大山,「不知為何,他上前百般調戲。民婦氣弱膽小,拼力擺脫糾纏,逃回家中。可是他竟然跟蹤而至,趁民女尚未來得及關院門,就強行闖入,之後反鎖院門,欲行非禮。民婦不從,高聲叫喊,又奮力掙紮。所幸鄰居李二哥發覺,進得院來,把這惡徒打暈了送官。」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02:4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0 11:57 PM 編輯

第九章  對推

      張五娘這番話,是有證人證明的。她那兩處房舍的承租人,證明她當天早上確實去收了租銀。而鄰居李二,更是關鍵中的關鍵。是他,英雄救美,還用洗衣槌打昏了春大山。

      而春大山辯稱,「九月十八日早上,我去了鎮上萬和銀樓,給女兒打了一隻銀簪子,因為想早點回去,所以抄近路,走了飄香居後面的胡同。可不知從哪冒出來一個小賊,搶了我的錢袋和簪子就跑,我一直追到一處院子裏。那小賊突然不見了,就見這女人撲過來。」他也很確定的指著張五娘,「拉扯之間,我後腦子一疼,就什麼事也不知道了。醒來時,已經上了枷。」

      對於張五娘的供詞和春大山的口述,春荼蘼非常熟悉,都能背下來了。她只能說,如果坐著聽聽,還挺像那麼回事的。陷害春大山的人,可以說下了不少本錢,考慮得也算細緻。但這些內容在她這種律政強人的眼裏幾乎漏洞百出,何況她還現場調查過。

      但是,到底是什麼人,又是什麼樣的仇怨,促使那個人做出此等無恥行徑呢?

      「堂下春家女,你既然要代父申冤,在如此確鑿證據下,可有什麼話好講?」聽完雙方的陳述,張宏圖問春荼蘼。

      春荼蘼從容上前,像男人那樣深施一禮,朗聲道,「大人明鑒,民女有幾個疑點,要問問原告和證人。」

      原告張五娘正在堂上,證人李二和另兩名租屋的證人都在堂下候著。對租屋的證人,她沒有什麼異議,李二卻必須要細細盤問才行。就是她找的證人,希望小九哥快點把人帶上來。至少能來一兩個,把此案拖到第三堂,保證今天春大山不被用刑。

      心念至此,就看向父親。就見春大山面色掙扎、焦慮、幾度欲言又止。春荼蘼知道父親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她。但剛才她的話說得直戳春大山的心窩子,春大山張了半天嘴,也沒說出讓她快快離開公堂,不要管他的話。

      女兒說得對,他不清白,女兒還有什麼名聲、未來?父親年紀漸大,若沒他在身邊,以後又該怎麼辦呢?他不懂刑律,卻也明白雖然人家告的他強奸未遂,可他是軍戶軍籍,對方是良民,地位的差異會加重判罰的。他又不傻,既然有人陷害,那麼他服刑期間,誰知道會出什麼意外,會不會讓他把命搭在裏面呢?

      所以,他必須證明自己無罪。可是看到訟師沒有來,他的心都沉下去了。現在女兒要代他申冤,其實他並不相信一個小姑娘能做什麼。但女兒的眼神卻充滿著一種力量,讓他居然相信一定會沒事的。

      「你且問來。」張宏圖望著堂上那苗條的身影,心中有本能的不屑,「不過本官提醒你,若言之無物,胡攪蠻纏,本官可是會判你蔑視公堂的。依律例,婦人犯法,罪坐家主。你犯的罪過,會罰在你父之身,你可要想好了。若此時退出,本官念你一片孝心,尚來得及。」

      生平最恨的就是株連!春荼蘼心話說。可是,這樣小的案子對她而言是手到擒來,又怎麼會輸掉,以致害了自家老爹?這點自信,身為穿越女,現代人,優勢還是很有的。

      於是春荼蘼上前一步,再度深施一禮,擺出感激涕零的樣子,「多謝大人關愛,但民女堅信父親是被冤枉的。所謂紙包不住火,世上沒有完美的犯罪,總會有破綻露出來。大人目光如炬,待民女一問,您自然就明白了。」

      她轉向張五娘,突然一笑。

      她的模樣生就甜美討喜,眼神清澈透明,一幅人畜無害的樣子,笑起來的時候,唇角邊還有個小小的梨渦。用現代的辭彙講,那是相當的會賣萌。可這一笑,不知為什麼,張五娘突然一哆嗦,好像整個人都被看穿了似的。春荼蘼那靈動的眼神好像對她說:別裝了,我知道你做了什麼。於是她本來心中篤定,卻忽然就不安起來。

      一邊的春大山看到這情景,猶豫的心終於放進了肚子。他這女兒,與眾不同,以前怎麼沒看出來呢?難道是三個月前摔那一跤,病那一場,終於開竅了?

      春荼蘼從袖中拿出新謄寫的訴狀,走到副座那邊,畢恭畢敬的交給歐陽主典。歐陽主典打開後略看了幾眼,露出驚訝的神色,然後立即轉呈張宏圖。

      這邊,春荼蘼已經開口,進入「對推」,也就是犯人互相質問的階段。在現代,是由雙方律師進行的,在古代,是由告訴者、犯人,或者代訟者進行。

      但凡案件,都脫不了五個W的範圍……時間(when)、地點(where)、誰(who)、做了什麼(what)、為什麼(why)?再加上下H(how),就是怎麼做的這幾大要素。

      而法庭辯論的技巧也有很多種,春荼蘼今天打算用以退為進的方法,先假設張五娘說的是實話,再從她所謂的實話中,推論出多種不可能之處,暴露疑點和錯誤。這樣,反而會更讓人覺得原告說的是假話,是在陷害春大山。尤其面對張宏圖這個張糊塗,讓他自己想明白了,比直接對抗要強。不然他為了自個兒的面子使絆子,就會造成她申辯的困難度。

      「張五娘,我且問你,你說九月十八巳時中事發。那麼,巳時中是指你收租銀的時間,是你走在街上的時間,還是我爹追到你家院子的時間?」春荼蘼問。

      這是個陷阱問題。

      張五娘一愣,沒想到春荼蘼問得這麼細緻,脫口而出道,「是……追到我院子的時間。」

      「其實沒差啦。」春荼蘼笑得像只小狐狸,「你出租的屋舍距你家只有一條街,你去收了租銀,走回家,再磨蹭也不過一刻。所以巳時中只是估計的時間而已,畢竟,誰也不能去看土圭對不對?但是,你確認時間是沒錯的,對吧?」

      張五娘驚疑地答,「對。」

      「那麼,你是直接回家了呢,還是在街上逗留?」

      「我是一個寡婦,哪能在外面招搖,自然是立刻歸家。」

      「所以我奇怪啊,短短的一刻時間,我爹恰巧就遇到了你,迷得神魂顛倒,然後就對你百般調戲,最後又追進你家,欲行非禮,好像很趕啊。」

      噗!旁邊一個衙役不小心樂了出來。不過,在張宏圖嚴厲的目光掃射過來後,死死忍住。

      張五娘倒也奸滑,反駁道,「禽獸之人,哪能以常理度之?」

      「問題是,我爹在萬和樓打了首飾,為抄近路,巳時中路過了飄香居後面的胡同。本鎮的人誰不知道,飄香居的位置離張家頗遠,要走上兩刻時間才到。試問,我爹怎麼可能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兩處地方?」說完,春荼蘼又轉向張宏圖,「大人,關於這一時間證據,民女也有人證。飄香居每天巳時中都會出第一爐有名的荷花酥,九月十八那天,店中的小夥計到後面的胡同倒泔水,差點潑到我爹腳上,所以記得清楚。還有,萬和樓的掌櫃,可以證明我爹確實前些日子訂了一根簪子,約定於九月十八日上午去取。」

      張宏圖看了看訴狀下面,羅列的證人名單,疑惑地問,「可是春大山說,在飄香居後面的胡同裏,有一個小賊搶了他的錢袋和簪子,他一直追過去,這才進了張五娘的院子呀。如果用跑的,春大山身高體壯,一刻之內也是到得了的吧?」

      「正是呢,大人英明。」春荼蘼毫不臉紅的拍馬屁,「昨天我還特意實驗了一回,用跑的完全可以。只是……必須跑得飛快,到案發地點,人基本上累得快趴下了。試問,一個人連氣也喘不過來,如何要調戲婦女,並意圖奸淫?」

      堂上男人居多,一聽這個問題,全體愣住了。是啊,就算再好色的男人,在那種時候也沒有那種閒心吧?就算有閒心,也沒力氣了。

      「這是時間上的疑點,此其一。」春荼蘼伸出左手食指。

      她的手嫩白嫩白,手指柔軟又纖細,但就這一根手指,卻不容人忽略。開始時,包括歐陽主典在內的所有縣衙公務人員,都不相信春荼蘼會問出花來,可現在,卻突然有了不同看法。

      「其二,是地點。」她繼續說下去,「張五娘的家在甘草街,那邊住的都是貧苦人,每天辰時初刻一過,男人女人們都要去做工,只留部分女人、老人和孩子在家,或操持家務,或關門閉戶。誣陷我爹的人,選了這個地方,不是太巧了點嗎?那時候,街上無人,不可能有其他有力人證。可偏偏,李二就看到了整個過程。他是閑的,還是早等在那兒?再者,那條路不是我爹回家的必經之路。他為什麼會去那裏?」

      「不是說追賊嗎?」張宏圖插嘴。

      「就是說,我爹所說的是真的,他確實是為追賊而去。」春荼蘼正等著這句話呢,於是馬上抓住話尾,隨後一指張五娘,「而不是這個女人說的,閒逛到那裏,見色起意!此為疑點之二。疑點之三,就是證人李二。求大人傳李二上堂。」



第十章  繼續推

      那李二是個五短身材,應該叫武大才對。他眼神閃爍,雖然常言道人不可貌相,但還有句話叫相由心生,這廝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剛才他就站在堂下,把堂上的情況看得清楚明白,不禁有點膽顫,可是聽了縣令一聲傳,又不敢不來,連忙自報了姓名,跪於堂上。

      「李二的供詞有何疑問之處?」張宏圖問,很是氣惱。

      本來,他對此案確信無疑,想著涉及折沖府最低級的武官,若速判速決,說不定落個不畏權貴、絕不官官相護、公正廉明的名聲。他一把年紀,這輩子不太可能升官了,於是就想在離任致仕時弄個萬民傘什麼的。至於九品下階的武官算不算權貴?好歹也是官嘛,老百姓懂得什麼。既然這案子沒什麼油水,那踩著春大山露回臉也成。

      可此時,他卻突感不妙,怕是適得其反,不禁深恨生事者。若萬一被翻了供,他豈不是被這起子草民糊弄了嗎?太可恥了!

      「李二供詞的疑點,在於與原告所述中互相矛盾的地方。」春荼蘼侃侃而談,「張五娘在訴狀中言稱,我爹追進了院子,反鎖了院門,欲行不軌。可是既然反鎖了院門,這李二是如何看到的當時情景,並上前救助的呢?難不成,他會隔牆視物,還能穿牆而過?」

      堂上眾人都是怔住,顯而易見,這樣淺顯的漏洞就是沒人發現。大概因為古代人不喜歡打官司,所以訴訟行為非常粗率的緣故。或者,他們對這個案子根本不重視。

      「是民婦慌張之下,所說有誤。」張五娘急中生智,連忙解釋道。

      「對,小的也是氣憤,所以沒注意細節。」李二配合得很好,緊跟著說明,「我就住在張五娘的隔壁,那天聽到呼救之聲,爬到牆頭去看,發現了惡徒正欲行那禽獸之行,於是就跳了過去救人。其實,並不是從院門進入的。」

      「是這樣?」春荼蘼斜睨著問。

      情勢急轉,這兩人顯然沒有更高的急智,雙雙點頭。為了表示真實,還挺用力的。

      「證人會武功?」春荼蘼又問,「不知師從何人?」

      李二很茫然,又覺得春荼蘼這樣問必有陷阱,猶豫著答道,「並不會……」

      春荼蘼唉了聲,「那我就奇了,甘草街那邊的房子,牆都挺高的,可能因為白天沒有男人在家,為了防賊吧。昨天我還特意去張家看了看,隔斷牆也有八尺多高。我爹身高六尺(大唐一尺相當於30.4CM,也就是一米八二),要直接跳過那牆也不能夠,只不知你……」她上下打量李二,不言自明。李二身高五尺來,根本無法輕易攀登兩米四五高的牆,更不用說跳過去。

      李二漲紅了臉,強辯道,「我是……我是踩了水缸……對,水缸!」

      「那我就更奇了。全大唐人的水缸全放在灶間,獨你們家的放在外牆下邊?接土玩哪!」

      「我……我……我是為了防走水。平時儲存了雨水,若有不測,立即就能滅火。」

      「我還得再奇一下下,就你們幾間破土房,窮得家徒四壁。你就是人們常說的,不怕家裏著火,就怕掉溝裏面,因為全家的財產都穿在身上呢,能有什麼可引火的呢?」

      「大人,這丫頭誣衊小民的人品,嘲笑小民的家境,實在是不厚道!」李二被逼得無語之下,居然還懂得轉移重點,向縣大人求助。可是,兩班衙役忍笑忍得快內傷了。

      張宏圖張了張嘴,還沒說話,春荼蘼已經改了風向,拱手道,「好,是民女失了口德,望大人恕罪。」

      她都這樣承認錯誤了,張宏圖還有什麼好斥責的,只好揮揮手道,「繼續,繼續。」

      「那麼,我們假定證人說的是真話,他家確實有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水缸。那請問,現在缸還在不在?」她盯向李二。

      「不,不在了。昨天我不小心砸壞了。」李二硬著頭皮編瞎話。

      「真的好巧啊。」春荼蘼冷冷的拖長了聲調說,「好,我再信你。可是有一樁你別忘了,你說那水缸是你放在牆邊以備走水時用,可見放的時間不短了吧?既然如此,牆面和地面必留有印跡,要不要差役大哥走一趟,現場調查個清楚?」

      李二的臉都綠了,可春荼蘼施展窮追猛打之策,抓住他的弱點不斷攻擊,「還有,水缸是個大物件,既然碎了,碎片扔在了哪里?你從這邊爬牆有水缸相助,但從那邊跳下去,高度是很可觀的。難道你屬青蛙的,跳躍能力特別強?要不要一會兒你當著縣大人的面,從衙門外的照壁處跳一下,那裏也不過八尺餘。」

      李二向後縮了一步,不敢答話。好傢伙,八尺高的牆,若這麼直眉瞪眼的跳下去,他那兩條小短腿還不得折成幾斷,甚至直接插在腔子裏啊!

      「你說拿洗衣槌打暈了我爹,請問那洗衣槌從何而來。你一個單身男人,平時衣服幾個月才洗一次,還是求告街坊四鄰的嫂子嬸子們幫忙。人家不願意被你糾纏,不得不答應,都很有怨言。試問,你哪里來的洗衣槌?若說是從張五娘家裏拿的,她家的水井在後院,為什麼單單扔個洗衣槌在前院,還剛好被你撿到,‘順手’英雄救美?這,不也巧合得像是提前安排好的嗎?你若要狡辯,告訴你,你的街坊們都不介意上堂,以證明我所說的真偽。此乃疑點之四。」

      「我……」

      李二試圖解釋,但春荼蘼卻不再理他了,轉而向公座上的張宏圖,「大人,民女還查到一件事,算是與此案相關的旁證。」

      「講。」張宏圖按了按額頭,只覺得頭疼無比。

      「這李二,正如民女所言,是個一無所用的懶漢,平時不事生產,家中的祖業都被他糟蹋光了,窮得叮噹亂響。有時候沒放吃,就四處打秋風,弄得人憎鬼厭。可是就在九月十八日前後的光景,他突然光鮮起來,買了新衣,還出入臨水樓兩次。這一點,福意裁縫鋪和臨水樓都有人可證明。」

      「是我最近手風順,有外財,贏了些銀子!」李二連忙嚷嚷。

      「哦,是嗎?那請問是哪家賭坊?你本錢從何處而來,又是何日何時在何賭局上贏的大把銀子?」春荼蘼轉過身,目光冷冽如刀,「本小姐教你個乖,一個謊言,是要有無數個謊言支撐起來的,你沒有思量好何去何處,就如無地基的房屋,風一吹就跑了,根本不經查。如果我是你,或者張五娘,剛才不妨說院門沒有關緊,你才從外面破門而入的,何必繞了一大圈,越說破綻越多?」

      「對對,其實就是院門沒有關緊。」張五娘愚蠢地接了一句。

      春荼蘼的目的達到了,因為她畫了這個圈,張五娘真的自己往裏鑽。此言一出,堂上有人還相信她的話才怪。

      「李二。」春荼蘼見他臉上已無血色,看樣子快嚇得尿褲子了,又毫無同情心的加上重重一腳,「那筆錢的來路你若說不清楚,大人說不定會問你盜竊罪的。雖說民不舉,官不究,沒有苦主,就沒人上告,但畢竟,本縣的治安更重要。張大人身為一縣之官長,民之父母,公正廉明,豈容盜匪橫行鄉里?這個,可算疑點之五。」

      「沒有……我沒有做賊……沒有……」李二冷汗滿面,只重複這兩個無力的字。

      「那你就解釋清楚,怎麼突然你手裏就有了銀子。哈,看你不懂律法的樣子,來,我好心給你講講。」春荼蘼假裝善意道,「詐偽之罪,或者證不言情,就是說你作偽證,只比照所誣陷之罪反坐。因為你們誣告我爹是未遂之罪,想必只是杖刑。但你若有主動自首的情節,還會減等。咱們張大人如此仁慈,愛民如子,就算有罪之人,仍然會給予機會,所以按律仍可折刑,就是打個幾折。可你若是犯了竊盜之罪,雖然沒有死刑,可卻要按你所獲贓物來判定刑罰,最高可加流役。我琢磨著……你的銀子可不少呢,怕是罪過不輕。還有,別想狡辯說是從你家祖墳裏挖掘出來的,那樣若想查明,可是得掘祖墳。剛才我說了,一個謊言,要一萬個謊言來彌補,你有那麼大的能力嗎?你理得清前因後果嗎?還是想想吧,是挨上幾十杖好呢,還是把你送去東海邊鹽灘做苦工?」

      呼,爽死了。春荼蘼暗松一口氣。古代律法的黑暗之處,利用好了也有幸福感。本來本案的訴訟程式中出現了很大的失誤,比如逮捕春大山時沒有出示差票。若在現代,整個訴訟都是無效的。可在異時空大唐,這種理講不出來。可反過來想,在現代,她剛說的那番話算是恐嚇證人,是絕對不能允許的。可此時,在公堂上她就這麼做了,啦啦啦啦……

      在李二內心掙扎之際,春荼蘼往堂下看了一眼,見小九哥找的證人來了一位,立即非常不厚道的笑了起來。

      哼,敢欺侮她爹?不踩得這二位永遠記住這疼,她就白穿越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02:4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12:46 AM 編輯

第十一章  制服男

      「大人,我還有個旁證!」她舉起小手,幸好衣袖是窄口的胡服男裝,只露出雪白一段晶瑩的皓腕。可就算是這樣,也把躲在側衙偷看的兩個人,眼睛都晃花了。

  「還有旁證啊?」張宏圖都無力了,腦袋亂哄哄的,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春大山是被陷害的無疑。可讓他抓狂的是,之後他怎麼讓那兩個沒事找事的賤人招供。難道打了被告,還要打原告?

  因為有這個想法,他看向張五娘和李二的目光兇狠起來。而這二人,之前根本沒有把春家小丫頭放在眼裏過,現在卻只感覺有一根鞭子,抽得他們無所遁形,嚇得腦子空空如也。

      「這位證人,可以側面證明此案中之動機。」春荼蘼笑笑,「也就是疑點之六。」

  「是誰?」張宏圖翻了下訴狀,快速流覽下面的證人名單,驚訝的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紅蓮!

      這個女人沒有姓氏,只有名字,響噹噹的名字。在范陽縣,但凡是男人,有兩個女人是必然會知道。一個是臨水樓的老闆娘,不過方娘子是做正經生意的。一個就是紅蓮,聽雨樓的頭牌紅姑娘。朝廷有規定,官員不得眠花宿柳,但……也只限於規定。同僚們聚個會,上官視察或者路過,總得有個娛樂的地方對不對?好歹也要紅袖添酒是不是?

  只不過歡場女子,越矜貴就越金貴,名聲就越響,與她們春宵一刻,能擺脫「下流」這兩個字所表達的低級趣味,上升到「風流」的文化高度,甚至傳出佳話,那也是一種境界啊。而紅蓮,就是這樣的美好存在。當然,范陽到底是小地方,相應的標準也會低一些。

  「大人,請傳證人紅蓮上堂。」春荼蘼清亮的聲音,驚醒了還遐想的張宏圖。

  「傳。」他咳嗽了一聲,特意坐得更端正了些。

      紅蓮上身穿著蜜粉色交領短襦,下系同色水紋淩波裙,配著白色半透明的半臂和翠綠輕紗披帛,深秋的天氣裏,嫩得卻如三月春桃。她油黑水潤的長髮挽了個複雜的靈蛇髻,簪著堆紗的牡丹花,旁邊配著銀鑲紅珠的蝴蝶釵,走路之時,蝴蝶的翅膀都似乎會呼扇一樣,格外誘人。

  論五官樣貌,她不及春荼蘼,但那種風情,卻是十分吸引男人眼珠的。所以她一出現,堂上堂下的男人議論聲嗡嗡一片。當她跪倒行禮時,更有人恨不得上前把她攙扶起來。

  「堂下何人?」張宏圖按公堂的程式問,只是不自然的清了清喉嚨。在某些場合,他和紅蓮可真算得上是老熟人啊,彼此特別「真誠坦白」的那種。

  「奴家聽雨樓紅蓮。」紅蓮畢恭畢敬的答,絲毫沒有亂飛媚眼兒,一派規矩老實。

  「咳咳,為何而來?」

  「應春小姐所請,為春大山郎君作證。」說著,紅蓮坦然大方望了春荼蘼一眼。

  春荼蘼立即上前一步道,「大人,剛才說了,紅蓮的證詞,可證明我父被冤枉之案情,從動機上就是無稽之談。沒有動機,又何談後面的事實呢?」

  「你怎麼證明?」張宏圖這回好奇了。

  春荼蘼一指張五娘道,「原告一直聲稱,我父是因貪戀她的容色,方才調戲非禮,乃到後來欲行不軌。不知大人,以為這張氏容貌如何?」

  張宏圖一愣,這叫他怎麼回答啊。可春荼蘼也沒指望他回答,反而轉向堂下,目光所到之處,終於有看審的人忍不住道,「也算有幾分姿色吧?」

  「比之紅蓮如何?」春荼蘼緊接著問。

  「自然是差得遠了。」幾乎同時,好幾個男人答。

  「我再問,若紅蓮與這張五娘都欲與各位郎君相……呃……相處,郎君們選誰?」她差點沖口而出「相好」二字,但身在古代,身為女子,還是要收斂些。

  「那還用說,自然是紅蓮呀。」立即有人高聲答,連猶豫也沒有。

  「若紅蓮肯對我笑一笑,我連自家婆娘都能休了。」更有甚者,這種沒良心的話都說得出。

  「有了稻米飯,誰還吃粟米飯哪。」其實,北方多吃麵食,但這兩樣糧食產量價錢都差距很大,普通百姓也是清楚的。

  「傻了才不會選。」有人做了總結。

      公堂從來都是嚴肅莊嚴的,今天讓春荼蘼一鬧,登時氣氛熱烈了起來,一時之間,七嘴八舌有之,曖昧哄笑有之,指指點點者有之。張宏圖有點無措,只得大力拍著驚堂木,大喊肅靜。

  再看紅蓮,雖然閱人無數,到底是女人,此時難免得色。而張五娘,臉色灰白,被這樣集體的言語羞辱,氣得她幾乎撅過去。原來,在這些男人眼裏,她還不如一個妓女!

  「紅蓮,你可認識我父親。」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之時,春荼蘼話題轉變。

  「奴自然認得。」紅蓮柔柔地說,目光落在春大山身上。

  春大山入了獄,自然穿著囚服,但一來沒在牢裏待很久,二來春荼蘼使了銀子,因此他除了神情間略有憔悴鬱悶之外,外形沒有受到損害,臉上身上也乾乾淨淨的。

  他五官立體,有一雙大大的丹鳳眼,下巴不似壯漢們應有的方正,而是略有些尖削,容色很是不俗。再加上一幅寬肩長腿的好身板,若是穿了軍裝軟甲,配著巴掌寬的革帶、軍靴、銙奴(褲口紮緊的軍裝褲子),頭上勒著抹額時,雖說按照古代的禮法,所謂子不言父,但春荼蘼還是想說:自家老爹不愧是美色超群的制服男!再加上這年代的男人並不是以宋明時的面白無須為美,而是偏向雄偉矯健的類型,所以雖說春大山年紀稍大,已經三十了,卻還是非常吸引女人的。

  此時,紅蓮的一雙眼睛就水汪汪的,「春軍爺日常去兵訓時,會路過聽雨樓。有一次奴家為個外鄉來客所擾,外人都道奴家是下賤女子,不肯援助,還是春爺仗義出手,解奴家的危急。」

  「這麼說,我父親是個正派的好人嘍?」春荼蘼問。

  讓一個妓女來提供他人的人品保證,聽起來是個笑話。但若放在男女關係上,卻變得非常有說服力了。這樣美麗、風情萬種、地位金錢差些的男人得不到、同時不需要尊重、又讓男人心癢癢的女人……若她肯反追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還不鳥她,足以證明男人心如精鋼,堅定而且純粹。

  所以當紅蓮點點頭,含羞卻又大膽地說出,她愛慕春大山已久,願意與他春宵一刻卻分文不取,並多次明示暗示春大山,後者卻都明確拒絕之時,滿堂的羨慕妒忌恨。不過,卻再也沒人相信春大山會對張五娘有其他想法了。

      說白了,紅蓮那種大餐級別的,讓春大山白吃他都不吃,又怎麼會啃張五娘那種寡淡的菜湯?所以,這最後一個疑點,就連動機都不存在了。

  「本案有疑點六處,大人英明,是青天之所在,望大人詳查,還我父一個清白!」春荼蘼的結案陳詞簡單有力,有吹捧,有憤怒的情緒,之後跪地,一個頭重重磕在地上。

  公堂之上,再一次議論紛紛。隨後,所有的聲音都被一聲嘶啞的大叫給壓下去了。

  「我招!我招!我全招了!」李二終於想明白了,也知道再沒有退路,紅蓮的證詞是壓倒他心理防線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哭喊著,「請大人恕罪,草民做了偽證!所有的事,都是張五娘那賤婦佈置的!」

  他一指張五娘,後者臉無血色,又驚又恨地叫,「你胡說八道!你血口噴人!」

  「明明你才是血口噴人!」李二已經豁出去了,激烈反駁。

  他向著公座上的張宏圖跪行幾步,又重重磕了幾個頭道,「大人,草民不知那張五娘為什麼要針對春大山,但她半月前我給了一兩銀子,叫我打探春大山的行蹤。草民以為,不過是女人愛慕那長得俊俏的郎君,欲行那風流事,也就答應了。可巧,給我得知春大山去萬和樓給打了簪子,約定了九月十八號上午去取,就轉告了張五娘。張五娘得知後,又使了一兩銀子,叫我雇了鎮上的乞丐偷兒,讓那殺千刀的賊小子於九月十八日守在銀樓之外,跟著春大山,到僻靜處搶了他的東西,再跑回到張五娘的後院去躲藏。之後,她又給了我三兩銀子,安排我守在院門之後,等人沖進來,她撲過去拉緊春大山,我就用事先準備好的洗衣槌,把春大山打暈在地。她還許諾,事後讓我為她作證,誣陷春大山欲行不軌,事若成了,再有五兩銀子於我。草民財迷心竅,一時糊塗,還請大人饒命啊!」

      「你胡說!」張五娘尖叫著,「一定是春家使了銀子,叫你反誣於我!你……你……你這混帳東西!你不得好死!大人,請您為民婦做主,民婦冤枉啊!」

  張五娘哭得滿淚鼻涕眼淚,呼天搶地,但沒有人再相信她了。事實,勝於雄辯。當事實擺在眼前,再周密的陰謀,再深沉的心機也是醜陋又蒼白。何況,這個案子本就漏洞百出,就連張宏圖這個糊塗蛋,都心裏明鏡兒似的。

      春荼蘼看著堂上狗咬狗,心情格外舒暢。當她看到春大山那激動又安慰的目光時,心裏就更愉快了。

  她救了父親。她真喜歡在公堂上的感覺啊!



第十二章  這個丫頭有意思

      然而,她無意間看到張五娘求助的眼神瞄到了堂下的人群之中。連忙遁跡望去,卻只見到看審之人的一張張興奮的臉,沒瞧見特別需要她留意的。

  她不禁暗暗皺眉。

  這個案子,她是贏了,甚至小九哥雖然緊趕慢趕,又帶了幾個證人回來,她卻已經不需要了。而張宏圖就算再糊塗,也不會再判處春大山有罪。頂多,再關押個一天,到第三堂時例行公事,給她找的證人做了筆錄,然後讀鞫宣判。可事實上,她感覺這件事還沒有完。至少,留下了不乾淨的尾巴。

      因為,為了陷害春大山,張五娘前後花了十兩銀子,還只是在李二的身上。想她寡婦失業的,怎麼會下這麼大本錢去害一個不相干的人呢?若說是貪圖春大山的美色,因愛生恨,也太說不通,而且太變態了。她還冷眼觀察過,張五娘看向春大山的眼神,並沒有一點情意在,連目光複雜都算不上。

  說到底,幕後人還沒有揪出來,絕對是個隱患。那人下了大力氣,不可能就這麼輕易放過春大山吧。但現在張宏圖心情正不好,她必須見好就收,不能多生事端,提出疑問,否則就是多生麻煩。也只好等回到家,細細盤問自家老爹,看他在外面得罪了什麼人,或者有什麼他和張五娘有關聯的,而他忘記了、忽略了。

  要知道,哪怕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能釀出大禍,所謂魔鬼藏身于細節之中,這是她前世當了多年律師的寶貴經驗。往後她必須要小心提防,以免再著了人家的道。

      不出所料,張宏圖宣佈退堂,後日晚衙,也就是本案的第三堂再讀鞫。春大山和女兒依依惜別,張五娘和李二則是被差役拖下去了。除了下麵要審的案子所涉及的當事人外,眾人也意猶未盡的散了。他們把這聲官司當成說書先生的故事議論,想必不出三五天的時間,整個范陽縣都會傳遍:春家女上堂救父,小丫頭扭轉乾坤的段子。

  身為律師,春荼蘼很享受這樣的成功,但身為穿越女,她害怕這將給她帶來麻煩。而就在她感情分裂的上了馬車,和喜氣洋洋的小九哥和過兒離開後,衙門側門閃出兩個男人來。

  他們都很年輕,二十出頭的樣子,一個穿著不起眼的普通衛士軍裝,一個隻灰色的布衣斕衫,行事也儘量低調,但仍然掩蓋不住骨子裏散發出的光華。所謂居移氣,養移體,那是屬於權貴子弟的氣質,而且絕不是普通權貴。

      「這個丫頭有意思。」穿著軍裝的男人笑說。

  他個子高大,身形矯健,似乎小一麥色的健康皮膚下面湧動著無盡的力量。他的五官也很英俊,額頭上那根軍裝的普通配件……抹額,細細的一條黑色帶子,卻襯得他那入鬢長眉分外英氣,鼻樑特別挺直。那雙明亮的大眼,目光流轉間,像是盛滿了陽光一般。不,應該說,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光源。他身上,有一種非常坦然的、張揚自信的品格和帥氣,偏偏,不讓人反感,好像他生來就應該如此。

  「拉你來看審,你還不來。怎麼樣,若非跑這一趟,看不到這麼精彩的堂審吧?」另一個男人笑駡道,「別只盯著人家小姑娘。」

      這個男人身材只是中等,身形瘦削,皮膚很白,五官柔和,說話的聲音緩慢,似乎含著笑意。任何人站在那軍裝帥哥的身邊,都應該是會被忽視的,可他沒有。他的舉止間有一種非常優雅的散漫感,好像天塌下來,他也只是撣撣身上的土似的。正是那份從容,令他看來略孱弱的身體有一種病態的美感,掩蓋不住,就像一塊上品美玉,本是冰涼,卻又讓人感覺暖暖的。

  「可你不覺得,整個案子其實並沒有什麼,反而那個小丫頭是最大的驚奇嗎?」軍裝帥哥說,「真沒想到,我手下的最低級武官,還能教導出這樣的女兒來。小正你說,咱們自小走南闖北,也算見識過不少女人了吧?但像這樣的,是不是從來沒有過?說起咱們大唐律,真是一套一套的,似乎比你這個大理寺丞還熟悉。」

  被稱為小正的男人微笑搖頭道,「是沒見過。一個小姑娘,以律法威脅起證人來,刀刀見血,口口見肉,眼睛都不眨一下,想必心意也很堅韌。」

  「是心夠黑吧?」軍裝帥哥哈哈一笑,顯得有些興奮,「不行不行,我得趕緊回軍府,調來那個春大山的檔案好好看看。能教出這樣的女兒,說不定是人才,可不能因為出身就埋沒在軍中啊。你也知道的,皇上常說,英雄莫問出處,願意破格提拔有能之人的。」

  「急什麼啊,先吃了飯再說。你不是說,鎮上臨水樓著實有幾個很是別致的菜式,是長安吃不到的嗎?」

  「你一個從長安來的天子近臣,為什麼叫我一個沒油水的守將請客?告訴你康正源,表親歸表親,錢財要分明。我只負責介紹本地風土人情,銀子卻得是你掏。」

  「韓無畏你太不要臉了!」大理寺丞康正源拍了拍軍裝帥哥的肩,「我才官至從六品上,你卻是從四品下的折沖中府都尉,整個范陽折沖府以你為大,這裏算是你的地頭。怎麼,在你的地盤還得我用銀子嗎?」

  「你的官職是比我小這麼兩三級啦。」折沖都尉韓無畏理所當然的眨眨眼睛,「但你領了幽州地界的錄囚差事,算是代天巡獄。幽州這麼大,上上下下的官員誰不巴結你?」說著,以胳膊肘拐了康正源一下,「收了不少好處吧?給表哥這窮武官花用花用,別這麼小氣。」

  「皇上施德政,一片仁慈之心,怕各地冤獄、淹獄過多,才派了人下來。我領了幽州這邊的事,自然盡職盡責,為皇上解憂。」康正源一本正經地說,「不過為官者,哪有完全乾乾淨淨的?水至清則無魚,不然這官也沒法兒做了。所以只要不出大事,沒有太大關礙的,緊著敲打幾句,讓他們彌補、改正,還民一個公道就好,何必弄得官場不穩?我就是皇上的刀,高高舉起,他們知道怕了就成,實在不長眼睛的,才挖了去。至於他們的心意……禮太重的,那證明他是心虛,我不能要。若是小小意思,我要是不收,他們是會不會安的。」

  韓無畏點了點頭,「是啊,民不平,官不穩,是會動搖我大唐根基的。再說了,你和往常的錄囚官員不一樣,官職雖小,架不住爵位高嘛,誰敢怠慢?不過就憑你這身子骨,幽州眼看到冬天了,你項得住嗎?」

  「皇上說,人要三分饑與寒才會壯健,我就是從小養出的富貴病。」康正源抓抓頭,「我出來前,我娘跑去宮裏,跟皇上哭了好幾場也沒用。」

      「哈哈,皇上英明。」韓無畏咧著嘴笑,雪白的牙齒襯著小麥色的臉,特別好看,透著一股天然的野性,「走,我給你弄點鄉野的好風味補補。但,還是你出銀子。」

  「看你那吝嗇的樣子,真丟宗室兵子弟的臉……」康正源笑駡,只是話還沒有說完,就讓韓無畏給提溜走了。

  另一邊,在天擦黑的時候,春荼蘼到了家。因為事情到底還沒有完全結束,小九哥依然留下聽用,也依然借住在隔壁何嫂子那兒。

  「街裏街坊的,給人家銀子顯得外道,就多拿點肉菜米麵和燈油送去吧。」春荼蘼吩咐道。

  「知道啦,小姐,您快跟老太爺一樣嘮叨了,這點子人情,奴婢還是明白的。」過兒一邊伸手拍門一邊說,「不過得過兩天才送,家裏所剩的東西不多了。那兩位也不操持家務,天天要屋子裏關著,打量著要成仙呢。」

  春荼蘼瞪了過兒一眼,卻沒有阻止這丫頭。她算看出來了,若不讓過兒說痛快了嘴,過兒自己憋得慌,她看著也難受。只要不出大格,就由著這小丫頭吧。

  這一回,因為知道春荼蘼主僕是去衙門看審,小琴應門倒是很快,而徐氏也站在當院裏焦急的等著。見了她,立即迎上來問,「怎麼樣?你爹有沒有受刑?沒關係,我娘家人最遲明天就會到了,那時事情就能解決。」

  當衙門是她徐家開的啊,有錢也不能解決所有的事。徐氏純粹是被她娘家養迂了,完全不通一點人情世故,別說只是一個小小縣城的首富,就是全國首富,遇到大案,也不能只用錢就能平得了事。

  「我爹是被人誣告,縣大人已經把事情查明。」春荼蘼斟酌了一下才說,不提自己代父親申冤,當堂辯論,嚇得李二招認的事,免得徐氏反而覺得不真實,不肯相信,「後天晚衙是最後一堂,走個形式就會把我爹放出來的。太太不必再麻煩徐家老太太了,不如趕緊派人送個信兒去,免得白跑一趟。」

  「真的?你爹沒事了?阿彌陀佛,真是老天有眼!」徐氏高興得幾乎跳起來,回手拉住同樣興奮的小琴的手,「來,快幫我準備香燭,我要酬神謝天。」說著,快步回了東屋,把春荼蘼主僕扔在那裏。

  至於春荼蘼說的後半句,徐氏壓根就沒聽見。

      ……        

  錄囚:皇帝和各級官吏定期或不定期巡視監獄,對在押犯的情況進行審錄,以防止冤獄和淹獄,監督監獄管理的執行司法制度。

  淹監:久拖不辦的案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02:4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12:10 AM 編輯

第十三章  穿越的原因

      晚飯後,春荼蘼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窩在已經焐熱的被窩裏的時候,才感覺疲憊。

      這是精神緊繃後驟然放鬆的反應,也是因為這個身子漂亮是漂亮,蘿莉也很蘿莉,但體力和素質可不怎麼樣。

      要鍛煉,必須的。

      秉承勤儉持家的方針,為了節省燈火,過兒就坐在春荼蘼的腳邊做針線。才十三歲的小丫頭,一手女紅就非常出色了,繡花、縫衣、做鞋,樣樣做得又快又好,春荼蘼的貼身衣服和全家人的鞋襪是她一手包辦。

      以前是個什麼情況,春荼蘼不知道,但現在她只知道阻攔無效,乾脆把油燈放遠些,然後在小炕桌上放著兩個燭臺,點上蠟燭,這樣又明亮,又能遠離燈油的煙薰火燎味。雖然蠟燭比燈油貴不少,但春家有砸鍋賣鐵也要讓春荼蘼過舒服日子的習慣,所以她以看書怕傷眼睛為藉口,倒沒有人有異議。

      再說,春家到底是公務員和軍官之家,也不是用不起的。只是春青陽總恨不能給兒孫留下錢財傍身,家中儲蓄當然越多越好,所以平日過日子比較儉省罷了。

      只是過兒今天明顯不在狀態,一個荷包才繡了沒幾針就紮了手,發出噝的一聲。

      「怎麼了?」春荼蘼關欠起身子。

      過兒搖搖頭,把手指放進嘴裏吮,轉眼看到春荼蘼手中那冊《大唐律》,不禁想起今天在公堂上的事,讚歎道,「小姐,您今天在公堂上真是了不起哪。您說的那些話,讓李二和張五娘都聽愣了的,就是這本書裏寫的嗎?」

      春荼蘼放下書道,「是啊。你家小姐我厲害吧?你要學嗎?我教你呀。」過兒識字,但是不多,而且不會寫。

      果然,過兒急急擺擺手道,「奴婢可不喜歡讀書識字,每當看到小姐捧著書,一看就是半天,連個姿勢都不換,納悶得很呢,這得多悶啊。」

      春荼蘼笑了,這就是所謂興趣和愛好吧。她就是喜歡法律的東西,如果要她去繡花,她才覺得像上刀山、下油鍋那麼難呢。只可惜這本《大唐律》殘破不全,還是她養病時,哀求祖父找歐陽主典借的。但借的東西總要還,她以後就算再不上公堂,也還是渴望有一套完整的、屬於自己的,隨時可以拿來看看的《大唐律》。

      這年代的書籍是奢侈品,這種事關國家律法的書就更貴,只有有特殊許可的大書局才能刻印出版,而且極為稀少。雖說她手裏有一筆親娘白氏的嫁妝出息,也就是臨水樓的租金,約有小兩百兩,春氏父子也言明歸她使用的,但大宗支出,還是要和長輩說一下。想來整套的《大唐律》,怎麼也得有個幾十、上百兩才買得到。對春家這種小門小戶而言,實在是太貴了。她估摸著,春氏父子未必同意。

      想到這兒,她不禁暗歎:得想辦法賺錢哪。可是她除了擅長打官司,別的優點不突出,更水用民生民計方面了,可以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不能像人家其他穿越女,做個香皂什麼的,也不能開酒樓,因為她不會做飯。若她做訟師,她有絕對信心,能比那個黑心且不守信用的孫秀才賺得多得多,但祖父和父親是絕對不會點頭答應的。

      一念及此,她有點沮喪,但隨即想起一件事,「我想起來了過兒,孫秀才還拿了咱們五兩銀子的定金呢。他收了銀子卻不辦事,還差點壞事,明天你和小九哥過去,讓他把銀子怎麼吞的,再怎麼給我吐出來!」

      「放心吧小姐。」過兒握緊小拳頭,「有奴婢在,誰也別想貪咱家一個銅錢!」

      看著過兒咬牙切齒的樣兒,春荼蘼忍不住捏她鼓得圓圓的腮幫子,又順手咯吱她,主僕二人嘻嘻哈哈的笑了一場。但片刻後,過兒卻又歎了一口氣。

      「又怎麼啦?小小年紀,總是唉聲歎氣可不好,有什麼愁事啊?」春荼蘼笑問。

      「奴婢發愁的事明天就到了。」過兒賭氣似的,拿著針在還沒有完工的荷包上亂戳,好像眼裏看到的是一張討厭的臉一樣,「算算時間,親家老太太明天就能登門。她一來,咱家就得雞犬不寧。說起來都要怪太太不好,平時不招惹那位,她還時不時來指手畫腳呢,現在她應了求,就像逮到理似的,還不得把咱家改成徐姓才快意嗎?她自個兒當初招的上門女婿,結果沒生出兒子,只這麼一個女兒,恨不能老爺也去入贅呢。」

      春荼蘼聽過兒這麼說,心情也壞了起來。之前她對徐氏說派人去攔徐家老太太,也是不想讓這種事兒媽來家裏。只是徐氏沒理會,她又琢磨著人已經在半路上了,沒有半路給勸回去的道理,也就沒再深究,可細想想,還真是頭大。偏徐氏也好,徐氏的娘老徐氏也好,全是她的長輩。在這個年代,孝之一字壓過來,在自家爹和祖父不在家的情況下,她還真不好反抗。

      「算了,明天是二十一號,後天二十二號,我爹就被放出來了。到時候女婿在,而且我爹才娶了太太不到一年,也不是成親幾十年的老女婿了,她當岳母的也不好住下,至不過一天的事,忍忍熬熬就過去了。」春荼蘼煩惱了片刻,安慰過兒,也是安慰自己道,「不然,我裝病好了,你又得在屋裏侍候我,那我們就不用出門應付她了。」

      「嗯,這個好。」過兒點頭,「反正老爺也沒事了,太太跟親家老太太一說,她安了心,就不會再來煩小姐了。就說……上回因她而起的病還沒好利索,看她有沒有臉非要小姐去拜見她不可。就看不得她的樣子,裝誰家的老太太啊,仗著輩份兒而已,呸!」

      春荼蘼歎了口氣,她本是伶牙俐齒的人,卻不知說什麼好。

      按理,她該感謝老徐氏,若沒有這位中年婦女多事,逼死了原本的春荼蘼,她也沒機會重生一場,彌補前生做的惡,以及失去的親情。

      事情源於今年六月,徐氏苦夏,身上又不爽利,忽然思念起娘家來。春大山雖然不是怕老婆的人,但對徐氏很遷就,也有一份內疚在,於是就答應她回娘家住些日子。其實這樣也就罷了,偏徐氏多事,也可能是為了顯示繼母對她這個前房女兒的關愛,非要帶春荼蘼也去住上幾天,只當散散心。

      春荼蘼本不願意,奈何性子軟,不善於拒絕,而巧在那時過兒生了場不大不小的病,春大山怕過了病氣給女兒,也點了頭。哪成想到了淶水縣徐家,老徐氏就攛掇要給春荼蘼議親。其實老徐氏只是繼外祖母,人家父親祖父俱在,還輪不到她來做主,但徐氏占著母親的名分,看似很有些意動。

      而原本的春荼蘼被春氏父子嬌養得天真純良,不諳世事,身邊又是徐家的丫頭侍候,沒人幫她傳遞消息或者拿主意,偷聽到這事後就嚇壞了,居然趁著逛集市的機會甩了身邊侍候的婆子,一個人跑回范陽縣。

      她一個嬌小姐,還不到十四歲,哪里認得路,慌亂間迷在山裏,足足一天一夜,還淋了一場大雨。驚恐與饑餓令這個小姑娘滾下了山坡,又撞了頭,結果香消玉殞。活過來的,正是現在的春荼蘼。

      當時,得了信兒的春青陽和春大山都要急瘋了。雖不知道女兒為什麼要自己跑回來,想來到底是徐家沒照顧好,所以春大山揚言,如果女兒醒不過來,立即就要休妻。徐氏心傷憤怒之下,好不容易懷的胎沒能保住,這也是之後春大山對徐氏的愧疚更深一分的原因。

      春荼蘼醒來後,並沒有繼承原主的記憶,但唯獨這一段是有印象的。她腦海裏閃過一段畫面,是老徐氏對女兒說,「你那相公疼閨女疼得像眼珠子似的,就算你生下孩子,也得排在第二。就連你,他正正經經娶回的填房正妻,也不越過他閨女去。更別說春青陽個老東西,恨不得把心都挖出來給孫女吃了。好在那丫頭年紀不小,可以議親了,乾脆遠遠的嫁出去,嫁得越遠超好,最好是南邊,最多不過多貼幾兩銀子的嫁妝。不是我看不起人,春家把家底都貼出去也沒多少。可往後,春家就輪到你作主啦,娘給你什麼,也不用擔心你耳根子軟,手又松,讓春大山把好東西都給糊弄到他閨女那兒。」

      不過這事,她悶在了肚子裏。一來,她才重生,很多情況、很多人都搞不清楚。二來,自從她看到春大山的第一眼,那前世今生父親的臉,心就軟了,不想破壞他的生活。反正徐氏是個沒成算、沒主見的,為人也沒有多壞,只要以後想辦法擺脫了老徐氏的控制,日子還是可以平穩的過下去的。

      春大山已經死了一個老婆,如果再休妻一名,或者和離一次,他以後還怎麼成家?好人家的女兒是不願意嫁過來的。難不成讓父親孤獨終老嗎?她是現代靈魂,有現代意識,知道兒女再好,也替代不了伴侶的作用。



第十四章  不會壞事吧?

      於是蘇醒後,面對祖父與父親的詢問,她只說聽到了議親的事,害怕之下就跑回家,沒提別的。老徐氏的用心沒有暴露,辯稱春荼蘼聽錯了,她只是說幫助留意好親事而已。

      春青陽厚道,沒有怪她多事,也沒多說什麼,但心裏卻似乎全明白了。從那天開始,春家分夥不分家,一個院子裏住著,各過各的,日常花費也各付各的。他是不願意讓徐家人以為春家沾了徐氏的光,也不願意孫女出嫁時,別人硬誣賴白氏留下的嫁妝不明不白。

      春大山是孝子,又是慈父,為此難過得哭了好幾場,不知怎麼讓春青陽勸過來了。但還是堅持把俸祿及種地的所得,分一半奉養老父,養育女兒。

      而現在,春荼蘼已經是真的春家女了,為了自家好,她真誠的希望這個老徐氏不要出現。

      然而事實是,她的希望落空了。第二天的徐家來人中,真的包括老徐氏在內。

      其實身為淶水縣首富之家,女婿惹了官非,身為主母的老徐氏若真正關心,多派得力的人前來相幫才對,事事親自出馬,即沒規矩,又沒用處,還彰顯了她極強的控制欲,什麼事都要掌握第一手。

      過兒一早就跑去鎮上,從孫秀才那兒把聘請訟師的定金要了回來,匆匆回來時,正好在門口遇到徐家的馬車。

      這時代的馬屬於貴重物資,一般人坐驢車或者騾車,女人多坐牛車。而此大唐的館驛和官道比較發達,但雇車卻非常昂貴,跟現代打車似的,以路程算,走一裏路,收費相當於買兩斗米,所以普通百姓要麼合雇,要麼就步行。有車的人家大都有些家底的,有馬車者更是。

      當徐家的馬車在春家門前停穩後,老徐氏要擺親家岳母的譜,不肯在車外等,先由坐在車轅上的老周頭上前拍門,車夫則拿出腳踏侍候著。

      就趁著這點子空隙,過兒在小琴開門的瞬間,哧溜一下先鑽進院子,一邊給自家小姐報信兒,一邊手忙腳亂的扶著春荼蘼躺下裝病。

      早上過兒出門時,已經透露了春荼蘼身上不爽利的意思,可恨徐氏滿心焦慮地等著娘家來人,只客套地問了兩句,都沒進屋去看看。雖說她不來探病更方便,但她這種行為還是說明她對丈夫的前房女兒連起碼的關心也沒有,實在令人齒冷。

      「你去外面代我行個禮。」春荼蘼歪在塌上,吩咐道,「沏茶端水的打個下手,別讓那位事後挑刺兒,又夾槍帶棒的騷擾父親。」

      「人家自有好茶好水,平時都藏著呢,生怕被咱享用了,這會子我去礙什麼眼啊。」過兒哼了聲,「就連燒水看爐子也不會讓我靠近的。」

      「你傻啊。」春荼蘼點了點過兒的額頭,「就是走個形式,說兩句場面話而已,主要是借機會看看老周叔,給他弄點吃的喝的。徐家這麼刻薄,老周叔又一把年紀了,這三天准定遭過罪。」

      「對對。」過兒一下子就跳起來,風風火火地往外跑。

      這時,正好老徐氏跟鳳凰臨門似的,已經大搖大擺的被自家女兒請了進來,後在跟著一直得用的王婆子。

      春荼蘼借屍還魂的時候,因為不宜挪動,在徐家住了幾天,所以認得幾位關鍵人物。那老徐氏皮膚黝黑,個頭瘦小,但一臉精明,說話的嗓門兒特別亮堂。但凡她一開口,身邊的人就插不進嘴了,處處透著強勢。而她身邊最信任的王婆子,春荼蘼一直懷疑是不是男扮女裝,不然怎麼會長得那麼高大強壯,跟摔跤運動員似的。還臉上有痣,痣上有毛,典型壞人形象。

      「過兒給親家老太太請安。」過兒強抑著內心的反感,規矩的行禮道。

      「你家小姐呢,怎麼不見出來?」老徐氏果然上來就挑禮兒,「小小年紀,總窩在屋裏可不好,仔細頭暈。」

      「回老太太,自從上回在山裏迷了路,我家小姐的身子虧虛得厲害,一直沒有大好。這兩天擔驚受怕,又病下了。剛才聽說您往家裏來了,強撐著要來見禮,奴婢大膽,給攔下了。老太太也是個疼人的,若因為這點子虛禮讓我家小姐病情加重了,您豈不是心疼?反倒是小姐的不孝。」再者,小姐迷在山裏,沒遇著猛獸或者強人已經是天大的幸運,這些全是拜你所賜。

      只是這句話,過兒終究沒敢造次說出。僅就提起以前的病根沒好利索,已經噎得老徐氏再不能多話,只皮笑肉不笑的道,「那可得好好養著。春家老爺和老太爺的命根子呢,可不能有了閃失。」說完,再不理過兒,扶著女兒的手進了東屋。一路走,一路數落嫌棄春家的院子太小、房子蓋得不敞亮、院門的木頭用得不對、窗紙不是最白最韌的那種、下面侍候的人少、廚房門口掛著的乾紅辣椒曬得品相差、甚至連天氣,似乎在春家上空都比她徐家差了一截。小小的院子,頂多十幾步路,卻讓老徐氏找出諸多錯處來。

      春荼蘼裝病,本來就是歪在外間的塌上,支愣著耳朵,注意著外面的動靜。此時聽老徐氏雞蛋裏面挑骨頭,不禁悶笑。老徐氏總挑剔春家,以顯示徐家是高門大戶,卻充分暴露了她鄉間的土財主的嘴臉,而且還是暴發戶那種,沒有底蘊,處處小家子氣得很。

      而院中,過兒耐著性子聽老徐氏嘮叨著進屋,看到一邊的小琴戒備又得意地盯著她,冷哼了一聲就進了廚房。小琴愣了下,也立即跟了進來。

      春家的廚房在西廂的隔壁,很大,自從春青陽決定分夥不分家後,就壘了兩個灶,連同著傢伙什兒、柴米油鹽什麼的也是兩套,分為左右。左邊屬於春大山兩口子及婢女小琴,右邊是春氏祖孫和老周頭、過兒做飯的地兒。

      「還不到吃飯的點兒,你這是幹什麼?」見過兒刷鍋煮水,和麵打雞蛋,小琴問。

      「我給老周叔做碗雞蛋面,礙著你什麼了?」過兒沒好氣地說,「他老人家被太太支走了三天,風塵僕僕,一早上大約連飯也沒用就趕回來,還不許吃口熱湯麵?」

      小琴哦了聲,不客氣地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多做點吧。我們家老太太雖然吃不慣粗茶淡飯,但外面還跟著兩個家僕,想必也是沒吃的。還有王媽媽……」

      話沒說完,就讓過兒頂了回去,「奇怪了,你們家的人,為什麼吃我們家的飯?再說,我用的是這邊的米糧,你若是真心疼人的,自己做不就得了。」

      「徐家來人,還不是為了老爺!」小琴瞪眼,「這就是春家的待客之道嗎?」大約因為徐家老太太在,氣勢比平時足。

      可是過兒不吃這套,看也不看她,「我們小姐已經把老爺的麻煩平了,用不著別人。至於說待客,誰請來的誰招待唄!老太爺不是說了,各過各的。怎麼著?老太爺人不在家,咱們當下人的就反了天不成?」她特地把「下人」兩個字念得格外用力,氣得小琴恨不能撲過來,抓花她的小臉。

      但過兒一向潑辣,雖然比小琴小好幾歲,卻從來沒吃過虧,又長期粗活細活一把抓,還很有點力氣。結果,小琴也沒敢怎麼,只扔下一句話,「沒規矩的東西,倡狂的你,早晚有你好受的!」跺跺腳就走了。

      過兒也不理,心想著有小姐和老太爺撐腰,在春家,老徐氏也不好發落她,只管把雞蛋面做好了,趁熱給老周頭送了過去。

      「老周叔,小姐叫我送吃的給你。」她把香噴噴的面端到桌子上,又張望道,「徐家不是跟來了兩個男僕,人呢?」

      老周頭知道小姐向來憐老惜弱,對他更是親切,心中感動,吃了一大口麵,便向對面努了努嘴道,「咱春家小門小戶的,哪有專門待客的房間?何況他們只是下人,我這裏又是住人的地兒,亂得很,只好委屈在雜物間的候著。好在,椅子倒是有。不過,太太的娘不是個體諒下人的,早上和那個婆子在馬車裏吃的,沒理會旁人。我怕那兩個小子也餓壞了,你如果做得有富餘,好歹也給他們送些。小姐一向心軟,知道了必是高興的。」

      「就你們心善,我是壞人。」過兒嘟著嘴道,「不過是點子吃食,我還捨不得?不過是看不慣徐家人大方在表面,內裏涼薄。」但到底還是不忍心,依言而去。

      她回到廚房,見小琴正在煮茶,當下也不搭理,只把剩下的麵湯倒了一盆子,外加兩隻胡餅,一碟子鹹菜,送到了外院的雜物房。

      那兩個僕人還以為得生餓一上午,正揣著手,恨不得啃木頭,見狀自然千恩萬謝。過兒當然借機大大讚揚了自家小姐的仁慈,善待下僕,並隱晦的提及徐家母女的冷漠,然後趁著他們吃東西,跑到老周頭悄悄打聽了下這幾天的情形。

      「我緊趕慢趕,一天一夜就到了徐家。」老周頭憤憤地說,「親家老太太當時就罵咱家老爺不省事兒,害了她女兒。說老爺如果坐了監,定要把太太帶回家。又扯了一大堆什麼當初就不應該嫁過來的廢話。倒是親家老太爺說,趕緊把人救出來要緊。還煩請了淶水縣一個相熟的刀筆小吏,畢竟同行之間好說話。本來親家老太爺不讓親家老太太來,可你也知道,誰攔得住啊。」

      「那位公爺呢?怎麼沒見著?」過兒好奇。

      「讓親家老太太拜託,直接去縣衙了。」

      「啊?這樣不好吧!」過兒吃了一驚,「小姐已經解了老爺的冤屈,就等著三堂讀鞫呢。這樣……徐家這樣,不會壞事吧?」

      老周頭也是一愣,過兒卻已經跑進院子裏。

  ......

  注:其實過去麵條不叫麵條,稱為湯餅。饅頭呢,叫蒸餅。但為了大家的閱讀習慣,就按習俗叫了,特此說明,大家知道就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02:4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12:15 AM 編輯

第十五章  撕破臉

      「什麼?」春荼蘼一聽過兒的轉述就炸毛了。

      現在是多麼敏感的時刻啊,案子的真相已經大白,但卻等著最後的宣判。這種時候,一動不如一靜,以「平」字為主,絕對不能生事,也不能給別人任何生事的藉口。畢竟古代的官員判案,不會完全依照律法的條文規定,自由裁量比較大。

      德主刑輔,禮法結合,是《大唐律》的重要特徵。就是說,德在法之上。如果判官認為此罪在德行上有輕判或者重判的必要,可以在特定的範圍內加重或者減輕原有刑罰。

      就春大山的案子而言,依律是杖刑。但若張糊塗認為張五娘身為寡婦卻誣陷軍府武官,用心不堪、性質惡劣、上升到婦德的高度,因而改判徒刑,哪怕只有一年呢,事情就變數多多。

      要知道縣一級的衙門若判處徒刑、流刑,是要往州以上的衙門申請核准的。這個過程要經過好幾位州及縣的官吏之手,誰知道其中哪個環節有人刁難,要用大筆銀子才能順利過關?

      民間有雲: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的。古代百姓之所以不願意見官,一是因為教育及文明程度不夠,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訴訟成本太高。在縣府與州府之間走一趟,不死也脫層皮,就算清白,遇到貪官污吏,非得弄得傾家蕩產不可。

      她不怕打官司,畢竟事實確鑿,提請州府核准案件也不耽誤春大山被放出來。但她怕過手的人多了會陡升變數。時間一長,這種好說不好聽的事,到底影響自家老爹的前程,還要把她那點家底全耗光了。

      另一方面,這個案子令張糊塗分外窩火,還好他現在還糊塗著。可萬一有說客上門,還不管不顧的先把銀子扔出來……相當於提醒了他還有摟錢的機會。

      張糊塗為官多年,這點彎彎繞兒還是懂的,意識到名聲沒撈著,但卻能得到不少實惠,他不故意拖遝才怪。若真判了張五娘徒刑,即顯得他官風嚴厲,遇事不姑息,還能在繁雜的訴訟程式之間做不少手腳,他何樂而不為?

      這個姓徐的死女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春荼蘼一骨碌跳下床,趿著鞋子就往外跑。因為裝病,她的長髮只松松挽了個髻,斜插一隻白玉簪子。上身是交領海棠紅色家居短襦,下面穿著秋香色紮腳的寬腿褲子,素白著一張小臉,沖出屋門的時候,還差點絆了一跤。

      幸好過兒緊跟著她,上前扶住,急道,「小姐要做什麼,吩咐過兒就是了。」

      春荼蘼定了定神道,「你快去找老周叔,他應該是認識徐家請的那位公爺,叫他立即、馬上、迅速的給我把人攔回來。然後直接送到鎮上最好的客棧休息,從臨水樓訂飯菜,好好地款待,然後……就說明天我爹會親自上門道謝。對了,小九哥有馬車,眼色又伶俐,叫他跟著。」

      過兒應了一聲,抬步就要走。

      沒成想小琴在廚房裏給徐氏燉燕窩,把主僕兩個的對話聽個滿耳,聞言就快步跑出來,也來不及進東屋稟報,直著嗓子就嚷嚷,「老太太,太太,不好了!大小姐可不是失心瘋了,要把咱家請的公爺給劫回來,不許去給老爺請人說情呢。」

      春荼蘼一愣,隨後大為惱火。可還沒等她說話,老少徐氏就一起奔出東屋。徐氏急惶惶的眼裏包著淚,哆嗦著聲音指責,「荼蘼,你這是幹什麼?你不想救你爹了?」

      好嘛,事情還沒弄清楚,一頂大帽子先給她扣在頭上了!

      「太太,老太太。」春荼蘼耐著性子,向二人施了一禮道,「昨天我不是說了,我爹的案子已經審明,他是被誣陷的,明天第三堂讀鞫後,他就會回家。這時候再煩請衙門的人,反而不美。若被有心人利用,怕再生事端。」

      徐氏一聽,立即沒了主心骨,側過臉看她那娘親。那委委屈屈、驚慌失措、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的窩囊樣子,看著就讓人心頭冒火。

      而老徐氏看到女兒問詢的眼神,皮笑肉不笑的對春荼蘼說,「哎呀,這事你就別管了。你才多點大的年紀,懂得什麼呀。常言道官字兩張口,沒有銀子墊底,他們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話,哪能就信呢。」

      照你這麼說,律法就是一紙空文嘍?可就算再黑暗的地方,就算律法確實是擺設,但表面文章也得做。難道公堂上說的話,只當是狗屁?哪個官的臉皮厚到那種程度?何況當今聖上聽說是個英明的,下麵的官吏誰敢明目張膽的行惡?

      不過心裏這麼想,嘴裏卻不能跟這位眼裏只有銀子的愚昧婦人說,只道,「荼蘼謝謝老太太一片援助之意,但事不可急,不妨等上一等。若明日縣大人真的不能還我爹的清白,再求人請托不遲。」

      她放了軟話,退了一步,可老徐氏卻仍然覺得受到冒犯,不耐煩的拔高嗓門道,「讓你別管,你就別管了,小孩子家家的。若春家真有頂事的人,也不會求到我徐家頭上了。」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其實是親戚之間的事,可老徐氏又把徐家擺在高人一等、甚至恩人的層面上,聽起來真讓人不爽。

      過兒忍了半天,終於還是受不得老徐氏那盛氣淩人的樣兒,插嘴道,「是太太硬要去請老太太,我們小姐可沒請。」

      老徐氏聞言大怒,眼珠子瞪得銅鈴也似。

      春荼蘼伸手把過兒擋在身後,搶在老徐氏開罵之前道,「看老太太這話說的。我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孝之一字。牢裏的人是我爹,我哪能不管呢。」

      老徐氏哼了聲,臉色尖刻地道,「荼蘼,我知道你爹疼你。可你今年都十四了,他就算再疼你,也留不了你幾年。到時候你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所以你要明白,如今春大山首先是我女兒的丈夫,我的女婿。若要做什麼決定,還輪不到你一個即將的外人說話。再說句不好聽的,就算你爹死了,埋在哪塊墳地裏也是我女兒說了算,你不過是上前哭上一場罷了!」

      這話真毒啊!

      春荼蘼不是個好性子,只是一直為了家宅平安,死忍著罷了,此時火頂腦門兒,又明白道理是說不通的,今天若不撕破了臉,只怕不僅這件事,以後還有的好受的。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她深吸了口氣,脊背挺得筆直,小下巴微微揚起,冷冷地笑了,「天幸我爹還沒死呢,而且有我在,也絕不會讓他蒙冤。我又不明白了,如今在這院裏,誰才是外姓人?徐家對春家援手,不過是看在親戚情分上,卻不能代我春家做主。再者說了,徐家搭了人情和銀子,我春家感激,但幫忙之前,為什麼不問問主家,自己就做主行事?到底這兒是春家,還是徐家?」

      「你敢這麼和我說話?」老徐氏急了眼。

      「有什麼敢不敢的,我都已經這麼說了。」春荼蘼淡淡的,但眼神堅定無比,「對不起了老太太,事關我爹的清白和前程,少不得要拂了您一番好意。過兒……」

      「在。」

      「照我說的做,立即叫老周叔去攔人,不得耽誤!」

      老徐氏見春荼蘼根本無視她的存在,早已經氣得七竅生煙。她女兒是個傻的,她卻認為春家這丫頭是她女兒的眼中釘,應該早早拔了去。不過這丫頭以前看著知禮溫柔,像是個好拿捏的,聽說議親的事,都能嚇得自己往山路上跑,可見是沒成算。但自從那一回後,雖然接觸不多,但她卻覺出春家丫頭變了,雖然外表還是溫良可愛,不過似乎只要一招惹,立即就亮出爪子,好像一隻從外頭撿的野貓。

      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也許是死過一回,什麼也不在乎了?當初,怎麼就沒摔死呢。如果死了,就算春大山揚言休妻,但那是個心軟的男人,總有轉圜的餘地,勝於今天為難。

      老天真是不長眼!

      不知老天聽到這話,會不會降雷劈她,一心作惡,老天不助,還是老天的不對了。但這就是她這種人的思維邏輯,沒辦法和正常人溝通的。而她一抬眼,看到春荼蘼頭上那只玉簪,雖然式樣樸素,但玉質溫潤,在陽光下似乎隱隱散著柔光似的,絕對不是凡物,也絕對不是自家陪送之物,心中就更為光火。

      好啊,春大山,有這麼好東西不給小了十歲的嬌妻,卻給了女兒,實在不是東西!

      她卻並不知,那簪子本是白氏的遺物,跟她徐家是半文錢關係也沒有的。

      「王婆子,給我攔住那賤婢!」老徐氏咬牙道,「不能讓個糊塗的姑娘壞了大事。那時我女婿坐了牢,春老爺子回來,他的老臉可往哪兒擱?倒似我這個長輩沒有盡力似的!」

      有什麼主,就有什麼樣的僕。那王婆子本身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兼之早就看春荼蘼主僕不順眼,聞言高聲應答,上前兩步,抓住過兒的後衣領。

      過兒再有勁兒,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丫頭,對上個比男人還男人的婆子,哪里有反擊之力,就像被老鷹捉的小雞似的,瞬間就被提溜了回來,掙扎無果。不僅如此,王婆子得了老徐氏的暗示,還要給過兒幾巴掌。就她那手,熊掌一揚,真拍在過兒身上,這忠心耿耿的丫頭非得吐血不可。



第十六章  全武行

      春荼蘼大怒!

      撕破臉,她是有準備的,但她怎麼也沒料到,老徐氏居然趁著春家兩代男主人不在,上演全武行。這是以大欺小,以強淩弱,在人家的家裏打晚輩的臉,太無恥了!而且,這哪里是要打過兒,分明是要打她。就連那聲賤婢,心裏也是罵她的。

      好,打架是吧?動手是吧?她可不是軟柿子,更不是講究禮節規矩的古代女子。她在現代一會兒裝淑女,一會兒玩野蠻的時候,這群古代人早就變成黃土了!她要保護對自己重要的東西,像個戰士一樣守護!

      於是,她沒有沒含糊,一步躥上前,掄圓了打了王婆子一個大嘴巴。只可惜,王婆子太高大了,目測得有一米八多,比她爹還猛出半寸,所以這一下是打在下巴上了。但她幾乎用盡了力氣,幸好沒有留長指甲,不然指甲都得掀了。

      王婆子哎喲叫了聲,狠狠的踉蹌了幾步,放開了過兒。

      「你是什麼東西!敢打我的人!」春荼蘼喝道,氣勢十足的指著王婆子的鼻子,明明相比之下,她的身材如此嬌小,可卻令王婆子彎下了腰,不敢抬頭,「你也不睜開眼睛看看這是什麼地兒!這是我春家!我爹是折沖府的武官,我祖父是公門中人,就算是軍戶賤業,也不是什麼人都能來撒野的!我告訴你,你再敢碰過兒一下,哪只手碰的,我就砍掉哪只手。別以為回了徐家就沒事,我春荼蘼在此發誓,你若是敢,我只要不死,你那手就是我的!」指桑駡槐誰不會?這種低段數的招兒,都是她不屑於用的。她這是明白告訴老徐氏別打錯算盤,這是她的家,誰也不能在她家欺侮她。

      比彪、比野、比狠,她不會輸的!

      老徐氏只氣得渾身發抖,臉色蒼白,好像要犯心臟病。可是她的身體好著呢,真正是老天沒眼了一回,仍然堅強地挺立著,大叫道,「王婆子,我給你做主,看誰敢要了你的手去!」

      可王婆子哪敢動啊,春家那位大小姐眼睛放寒光,比有回在樹林子裏遇到的野狼還可怕。

      老徐氏見王婆子不動,氣得眼珠子發紅,失去理智,連一直努力維持的假體面也終於掛不住了。她左右一看,從東屋窗下抄起一把掃帚,沖過來道,「下人打不了你的奴婢,我總可以幫你管教。有本事,你把我的手也剁了去!」說著,就朝過兒撲了過來。

      春荼蘼終於,打心底裏服了。

      老徐氏潑婦成這個樣子,她實在沒辦法比肩。她武力保護自己及所愛是可以,但撒潑卻實在無能。是她低估了老徐氏的戰鬥力,以為她起碼還要點臉。但她錯了。而且這年代,孝字最大,就算老徐氏是跟她八杆子打不著的繼外祖母,到底在輩份上占著先,她不能還手的。

      但是,她也不退!絕不退!

      她上前一把抱住過兒,轉過身去,背上生生挨了一掃帚。登時,火辣辣的疼從頭到腳,瞬間傳遍全身,可見老徐氏是下了狠手的。

      徐氏自從見到情勢激烈到失控,就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了。此時見到自己的娘打了春荼蘼,一下就癱坐在地上。她深知自個兒的丈夫有多疼愛這個女兒,他要知道此事,犯起牛脾氣來,那可是八匹馬也拉不住的。

      「太太!太太!」小琴本來還存了看熱鬧的心,見徐氏軟倒,也慌了神兒。撲過去,又是揉胸口,又是掐人中,手忙腳亂的。

      老徐氏見狀也不追打人了,兒啊肉啊一通亂叫,看向春荼蘼的眼神充滿恨意。

      春荼蘼不理,拍拍過兒嚇白了的臉,「快去,不然來不及了。」

      「小姐,你……」過兒知道春荼蘼為自己挨了一下,心疼得淚水漣漣,又感動,又自責。

      「別婆婆媽媽的,辦正事要緊!」春荼蘼皺緊了眉,那神情令人無法拒絕,只能服從。

      可過兒才跑向內門,老徐氏卻又緩過了神來,大叫道,「快把門堵上!王婆子,你不敢動手,還不敢堵門嗎?若你連這件事也辦不到,我不如趁早發賣了你!」

      王婆子嚇傻了,本能地沖向門口,比一扇豬肉還厚實的身板,果然無法悍動,任憑過兒又踢又咬,也不動分毫,還真是一婦當關,萬夫莫開。

      這時,外院也終於聽到了內院鬧出的動靜。因為家裏來了外男,內門是從裏面反鎖的,老周頭看不到內院情況,只急得在外面敲著門問,「怎麼啦怎麼啦?小姐,可有事吩咐?」

      春荼蘼還沒有回話,老徐氏就對她哼了聲道,「你有本事就叫人進來,我外面還有兩個男僕,不如一道來瞅瞅。到時候有個拉拽,那老僕年紀不小,不知受不受得住。」一邊說,還一邊攔在春荼蘼面前。

      她的意思很明確。王婆子怕的是春家大小姐,可不是小丫頭。只要她把春荼蘼擋住,過兒就越不過王婆子去。而春荼蘼絕不敢跟她動手,那麼只要僵持著,春荼蘼又怎麼去攔人?再者說了,雖然女人在街上和男人聊天也不打緊,可外男進內院卻又是另一回事了。尤其像春荼蘼這種嬌養的,傳出去,看這小賤蹄子還有什麼臉面!

      她不去想春荼蘼為什麼要阻攔徐家請的人去找本縣的刑事官吏,也想不到女婿的案子,甚至她女兒的未來這時候也顧不得,她就是不能輸掉這口氣,讓一個十四歲的小丫頭給治住!

      春荼蘼又深吸了一口氣。

      她多麼想以禮服人哪!可是人家不講理,她也只能奉陪到底。虎狼囤於階陛,她還能談因果嗎?她沒那麼迂腐。於是,也只好什麼鳥,就喂什麼食了。

      她向廚房移動了兩步,但老徐氏反應挺快,一步擋在她面前,冷笑,「想以死相逼?我徐家可不落這個把柄於別人手中,你想也休想!」

      春荼蘼忍不住輕蔑的目光。

      以死相逼?難道以為她要用菜刀抹脖子?老徐氏還不配她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她的小命珍貴著呢,是上天給的第二次機會,絕對要好好保護。她只是……想喝口水而已。剛才嚷嚷了幾聲,她的嗓子火燒一樣,乾得像要裂開了。看來在肺活量上,她還是輸給老徐氏不少哇。

      「老周叔,沒什麼事,您在外面歇著吧。」春荼蘼再度深深吸氣,對外院高聲道,之後壓抑怒火,招手叫還在螞蟻撼大象一般做苦工的貼身丫頭,「過兒,快回屋給小姐我搬把椅子。」

      「啊?!」過兒大為驚訝,不明白為什麼小姐突然變了策略,但她習慣服從春荼蘼了,隨後又「哦」了聲,麻利的搬了張椅子出來,接著抹了把汗。

      推那王婆子幾下,就像搬山似的,比她幹一天的活兒還累。她現在手腳酸軟,只不知小姐這是要幹什麼?

      只見春荼蘼施施然坐了下來,神情平靜,好像剛才那場激烈的戰事與她無關。而一邊的老徐氏也很驚訝,心中又實在沒底。看樣子,這小蹄子是偃旗息鼓了吧?可她那是什麼眼神,胸有成竹,帶著看不起人……

      正思量,春荼蘼發話了,「既然老太太死活要攔著我做正事,我也實在沒辦法。誰讓我年小力弱,又占著晚輩的身份呢?總不能做下那忤逆之事,叫人抓我見官。」她聲音清亮,臉上甚至掛了一眯眯的笑意,可沒來由的看得人心裏發毛,「不過我把話說在前頭,只要徐家請的公爺與我們范陽縣的刑吏搭上關係,不管有沒有壞了我爹的事,我必把太太怎麼嫁給我爹的詳情傳遍整個范陽和淶水縣。讓所有人都看看徐家這樣的『大戶人家』,有什麼好家教!」

      抽氣聲響起,卻是才剛醒轉的徐氏。但立即,她倒方便得很,兩眼翻白,又暈過去了。

      老徐氏一聽,臉也唰的白了,尖叫道,「你敢!」

      「您看看,您看看,您又這樣說。我既然做得出,還談什麼敢不敢的呢?」春荼蘼笑魘如花,看在老徐氏,卻像小惡魔的面孔,「除非您殺人滅口,不然我爹、我祖父來了,也攔不住我!」

      「你!」老徐氏恨不得咬死眼前的少女,「你以為這是丟我家的臉嗎?你爹又有什麼顏面?」

      「剛才老太太不是說了?我年紀大了,頂多幾年就要嫁人了,就是外人。我爹首先是太太的丈夫,老太太的女婿?既然如此,我一個即將的外人還顧慮這麼多幹什麼?到底,我爹故去時,我連墳地都不能幫著選,只能上前哭一場呢。」春荼蘼反問。

      哼哼,多好的交叉質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你的話反過來質問你,氣死你得了!

      老徐氏終於也站不住了,往後退了兩步,差點跌坐在地。好在她還真堅強,硬是挺住,咬了半天牙才吩咐說,「王婆子,躲開那兒。既然有人不識抬舉,硬要送親爹去坐牢,我們也不管了!走,我們回屋!」

      王婆子巴不得這個命令,速度閃走。在老徐氏的授意之下,抱了還在暈倒中的徐氏,與小琴等四人,一起進了東屋,門也被重重摔上。

      「還不快去!」春荼蘼推了一把過兒,「記得一定要打聽清楚,到底那位公爺有沒有和咱們縣衙的人說上話。如果說上了,還要細打聽打聽。萬一要壞事,咱們得有準備。」

      過兒點了點頭,飛也似的跑出去了。

      春荼蘼這才松了口氣。

      娘的,累死了。不過吵嚷兩句,胸腔裏倒是挺痛快的感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02:4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12:36 AM 編輯

第十七章 沒有男人惦記的姑娘,不是好姑娘

      春家所在的這片地方,屬於地團,也就是府兵軍戶聚居的地方,地理位置上處於城外,畢竟府兵們戰時是士兵,平時就是農民,還要種地的。而普通百姓,還把這裏稱為「糠地」,只因為很多軍戶窮困。他們雖說不用繳田稅,但古代生產力低下,出產本就不多,還得看老天爺的喜怒,日常的軍務裝備還得自己擔負,實在過得艱難。

      因而,春家的宅子在糠地中很顯眼,東邊緊鄰著家境稍好的何嫂子家,西邊是一條容一輛馬車通行的阡陌小路,後面是自家菜地,再旁處,就是大片普通民居了。

      春荼蘼坐在當院裏,提防老徐氏又出什麼蛾子。雖然有點冷,好在剛才戰鬥了一場,又是近晌午時分了,身子倒還是溫熱的。

      不過她坐了會兒,忽然覺得不自在起來,似乎有人窺探,循著那種異樣感望去,就見到一個年輕男人正趴在西方臨街的牆頭上,津津有味的凝視她,見到她看過來,咧嘴一笑,牙齒白得閃光,像要咬人似的。

      這人是誰?長得很是不錯。他在那兒趴了多久了?都聽到了些什麼?大白天的爬牆也太大膽了!雖說現在這個時辰,男人們大多外出做活了,可軍戶家的女人孩子也都挺厲害,叫嚷起來,他就得被圍起來打。可是,看他似乎沒有惡意……

      因為太突然了,一時之間,她有點發怔。而她自己不知道,迷惑的神情在她的臉上,奇異的形成了微妙的蠱惑力。在那位牆上君子的眼裏,她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飽含著一種急欲怒放的肆意,恨不得讓人立即摘下枝頭。

      「小姑娘挺凶的啊。」男人的笑容加大,帶點戲謔地說。

      「凶你妹!」春荼蘼的胸中正還有點餘火,又遇到這種不守禮的爬牆傢伙,當即暴發,「還不快滾,等著我叫人來賞你吃小炒肉嗎?」

      牆頭男一愣,定定地望著春荼蘼,不明白凶你妹是怎麼個凶法。

      春荼蘼只覺得自個兒的臉都要被那雙格外明亮的眼睛灼傷了,怒得站起,「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牆頭男又一愣,隨即唇角上彎,似乎要大笑。但這時,因為春荼蘼聲音大了,東屋聽到了動靜,門簾一挑,小琴鬼鬼祟祟的探出頭來。

      春荼蘼冷冽的目光狠狠甩過去,嚇得小琴一哆嗦,趕緊又縮回屋了。春荼蘼再看向西邊牆頭,那不知哪里跑來的野男人也不見了蹤影。想必,是路過西牆外的小路,聽到動靜,多事的來看熱鬧。好在她似乎也沒說什麼緊要的事,應該不礙的。

      其實,她根本不會把自家美貌老爹娶徐氏時的那點難言之隱說出來,但她算准了老徐氏不敢賭。道理講不通,武力上不占優,威脅別人這種事,她做起來並沒什麼心理障礙。但剛才那個男人是誰啊?雖然大唐風氣開放,但隨便爬人家的牆,也實在不是正人君子所為。何況她家的牆是很高的,難道外面有墊腳的東西?不行,待會兒得讓老周叔去看看。祖父和父親都不在家,一院子女人加一個老人家,還是安全第一!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時,牆頭男已經快步離開春家的範圍。同行的,還有一個看起來身體有點孱弱,但緊跟著走了半天也沒有氣喘的俊俏郎君。

      「春家姑娘挺不錯的嘛。做事爽利、果決,卻還給人留三分餘地。」牆頭男停下腳步,半轉過身回望,正是折沖府都尉韓無畏。不過,他還是穿著低階衛士服,若不注意他的容貌和氣質,就像普通的軍中少年。

      跟他在一起的,自然是大理寺丞康正源,也是一般讀書人的打扮。

      「因為你爬人家的牆,她還要請你吃小炒肉?」康正源伸出手,輕按自己的唇,似乎把要打的哈欠壓了回去。他唇紅齒白,手指如玉,兩相一襯,說不出的好看,卻又絲毫不女氣。

      「你不懂,這是本地的方言。請吃小炒肉,是指要拿棍子打人呢。」韓無畏英眉一挑,很有興味的笑笑,「她這是心疼我嗎?提醒我快走,而不是直接叫人打我?啊,我就知道,本都尉實在太過英俊,是女人就會生出愛慕之情的。」

      「表哥,你噁心人也有點限度好嗎?」康正源做了個要嘔吐的樣子,「若她也像京中貴女們那樣,見了你就百般示好,也就不過爾爾了。我看,人家是家裏有事,嫌你煩呢,恨不得快把你打發走。我在下面聽著,好像人家叫你快滾來著。」

      「女人嘛,總是口是心非,說不定她表面凶我,心裏是為我好的。」韓無畏聳聳肩,大言不慚地說,「可惜你沒看著她那俏模樣,明明是舊衣素顏,頭髮都散了,可就像華服貴履,妝容精美似的,特別坦然大方。你說,別的姑娘突然見到牆頭上趴著個不認識的男人,不嚇得尖叫,也得驚慌失措吧?至少,因為自己形容狼狽,也得有點尷尬吧?她呢,敢跟我對視,還揚言要挖出我的眼珠子。嘖嘖,了不得。」說到後面,不由得讚歎。

      他卻不知道,那是春荼蘼在現代職場和法院所歷練出來的淡定和從容。另外,就是她心裏放著春大山的事,顧不得別的。

      「我又不是登徒子,不做無禮之事,自然看不到牆內春……呃……雷霆。」康正源道,「再者說了,你從小苦練武功,難道就是為了今天爬牆?」

      「你站在牆根下頭聽,就很正派嗎?別臭美了,咱倆是一對登徒子,你不過是個放風的而已。」韓無畏堅定不移地把康正源拖下水,「但也怨不得咱們,院內吵的聲音這麼大,正好路過的人,誰還沒點好奇心?」

      「是正好路過嗎?你是特意拉我來的吧?」康正源毫不留情的揭發道。

      韓無畏笑笑,繼續向前走,兩人邊走邊說。

      「昨天我回軍府,急調了春家的記檔來看。春大山的父輩,本來是兄弟三人,他們家是三房。因為春青陽那輩上已出兩丁,春青陽就沒進兵府,而是去縣衙當了差役。你也知道,為避免逃避當兵員的,律法規定軍戶不得分家。可是春家大房和二房,居然沒生出兒子來,就此絕戶了。總共只三個女兒,嫁到了外縣。到春大山這輩,沒辦法,隔房頂了他大伯父的缺。」

      「春大山現在也沒有兒子吧?若有,也不會叫個姑娘家上堂去代父申冤。」康正源問。

      韓無畏點了點頭,「可若不是有這一出,我也不會注意到春家。只是想不通,一個內宅的小姑娘,我打聽過,平時也不像其他軍戶女那樣拋頭露面,嬌養著呢,卻怎麼會那麼熟悉大唐律法,還能運用得如此熟練?」

      「這個……昨天我約見了縣衙的部分官吏,倒是私下問了。據說,春荼蘼三個月前大病了一場。養病期間實在無聊,她祖父就從衙門主典那兒借了《大唐律》給她看。想必,是那時候熟悉的吧?但短短三個月就有如此實力,就算不是過目不忘,也是天分超常呀。」

      「看她上堂的樣子,倒像是個老手。只是她土生土長在范陽,並無特殊經歷,也只能以天分來解釋了。」韓無畏輕蹙了下眉頭,「至於說春大山,他二十一歲為丁,九年時間,從衛士到小火長,再到隊副,一級級升得不算快。不過近十幾年來,阿爾泰山那邊內訌不斷,擾邊的也只是在幽州北部邊界的小打小鬧。沒什麼戰事,就撈不到軍功,升遷無望。春大山是個忠耿的性子,不擅溜鬚拍馬,家裏也沒有得力的親朋,這樣還能升官就已經很不錯了。」

      「春大山長成那般樣子,極招惹女人的,上官不妒忌就好了。」康正源笑道,「關於女人緣這事上,你是深有體會。你想提拔他,不會是同病相憐吧。」

      「若是人才,沒必要不提拔是不是?軍府還正好有個職缺。但我是想,他有個如此不俗的女兒,必定也有不俗之處。」韓無畏攤開手,「但今天過來也不是為了什麼,就想來看看,哪成想還真遇到好戲了。春大山武藝不錯,練兵也有一套,可惜家宅不寧。不能齊家的人,在軍中能有大作為嗎?我覺著,還是再看看吧。對了,你什麼時候走?」

      「我身邊的幕僚麻煩得很,出門必看黃曆。」康正源抓抓頭髮,「他說三日後正是出門的好日子,所以我那天一早就走。范陽有你坐鎮,本沒什麼大案要案發生,我先往幽州北邊去,趁著數九寒天下大雪之前,把那邊先巡察完畢,然後再往回走。如果趕不及回長安過年,最後還是落腳在你這兒。」

      「行,那我等你,正好可以和我一塊兒過年。」說到這兒,韓無畏又是一笑,「不知春家那丫頭過年時穿得喜慶點,是個什麼樣子?」

      「你別總惦記人家姑娘好不好?」康正源也笑道,「哪有點折沖府最高官員的樣子。」

      「這你就不懂了。姑娘就是給男人惦記的。沒有男人惦記的姑娘,不是好姑娘。」兩人說笑著離去。

      春大山不知道,他升官之路,就因為徐氏母女而耽擱了下來。而被惦記著的好姑娘春荼蘼同學,此時還在家中焦急的等待著衙門的消息。



第十八章  瞎子點燈白費蠟

      一直等到下晌未時中(下午十四點),春荼蘼派出的人才回來。小九哥不方便進內院,就由老周頭來報告。

      春荼蘼就一直坐在當院,身上都涼透了。好在聽到的是好消息,也算值得。老周頭回報說今天恰好縣衙非常忙碌,因為有上官巡察獄況,刑房的官吏們急著準備陣年舊案的文檔,連那時間超長的午休都省了,還閉了衙。

      「老奴和小九哥考慮那位鄰縣的公爺一時進不了縣衙,找不到人,勢必要得找個落腳的地兒,於是就沿著縣衙外面的茶樓酒肆一間間尋過去,果然找到了。按照小姐吩咐的,我們把那位公爺安排在福清樓先歇下,小九哥親自去臨水樓叫了上等席面,方老闆娘還特意找了那位頂頂會說話的二掌櫃的親自做陪,說之後還有樂呵的節目,叫小姐不用操心。」老周頭壓低聲音說,不時瞄一眼東屋。

      春荼蘼一笑,也以同樣的低聲道,「放心,我知道她們支愣著耳朵。可是院子這樣大,除非她們長了兔子耳朵,否則聽不到的。納悶死她們,急死她們,哈哈。」

      老周頭從來只見自家小姐的嬌柔天真,哪有這麼小小嘎壞的模樣,也不禁莞爾。

      「老周叔做得好,但您是自家人,我就不多說什麼了。至於臨水樓的方娘子,這次真的幫了大忙,咱們有情後補。」她站起來。

      她沒有繼承這身體原主的多少記憶,所以不太清楚春大山和方菲的交情。是江湖朋友?紅顏知己?還是小小曖昧?她不能確定。事實上,她自穿越而來,還沒見過那位本縣有名的兩個女人之一,臨水樓的方老闆娘呢。但這次她爹的官非之事,人家不惜力的幫忙,從行事風格來看,此女性格豪爽大方,做事又周到,應該是個不錯的人。等春大山出來,自己去謝就得了。

      「過兒呢?」她站起來,忽然發現少了個人。

      「那丫頭擔心小姐午飯沒吃,說去買些熟食。我怕小姐著急,先一步回來了。」

      「啊,您不說還好。這一說,我還真餓了。」春荼蘼只感覺前心貼後心,空蕩蕩的胃,胃臂摩擦,咕咕的叫。

      但在吃飯之前,她得先辦一件事。所以,她安撫地對老周頭笑笑,然後抬步走到東屋的外面,朗聲道,「太太,老太太,荼蘼有一事稟報。」

      徐氏沒有吭聲,像平時一樣裝死人,倒是小琴打起了簾子。

      春荼蘼好像上午那場架根本沒打過似的,邁步進屋,姿態怪異的行禮。知道老徐氏必定不會那麼容易讓她起來,乾脆也不等所謂長輩的吩咐,自行起身。站直之時,還低低的痛叫了一聲,似乎無意識的反伸出手,輕輕按了按自己的背。

      老少徐氏同時變色,老徐氏是怒的,小徐氏是嚇的。

      上午老徐氏打的那一掃帚,可是實實在在的。春荼蘼此舉雖然有故意的成分,但疼,卻是真疼的。剛才她悄悄摸了摸,已經腫了起來。

      「怎麼,是不是壞了事,找大人來給你收拾爛攤子?」老徐氏哼了聲,掩飾心虛。

      她就是這樣的強勢人,絕不會低頭認錯的。在她看來,打就打了,能怎麼樣?雖然在女婿家打了人家的女兒,在理字上站不住腳,但她要打的本是個丫頭,是春家女自己撞上的,春大山還能打回來不成?至於女兒,也不會有事的。因為她知道春大山心軟,看死了他見不得女人哭,更不會打女人的。

      「那倒不是。」春荼蘼細聲細氣地答,「只是來問老太太一聲,眼看就申時了,這時節,天又黑得早,我父親和爺爺都不在,家裏不好留宿外人。老太太就算了,畢竟是太太的親娘,也是女客。但徐家的那兩個家丁,您看要安排哪里住?還有食宿銀子……我祖父在時,為了免得占太太嫁妝的便宜,已經分夥而居。如今父親不在,荼蘼身無餘錢,怕招待不周。」

      徐氏騰的站起來。

      剛才打開窗縫,看那個老僕與死丫頭嘀嘀咕咕,還當是在外面受了挫折,回來求助的,特別是看到春荼蘼低眉順眼的進了東屋時,她很有揚眉吐氣的感覺。哪想到,這是趕人哪!居然敢!轟她走!

      她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可又確實找不到由頭發作,也只能暫時憋回去,大聲道,「你不用多說,既然我徐家幫不上忙,也不叨擾了,這就連夜回去,免得花用些許,小門小戶的承受不起!」

      「老太太明理。」春荼蘼假裝沒聽懂老徐氏的諷刺,「真是自家事、自家知,春家自己過日子時,確實不敢浪費呢。」這話,擺明告訴老徐氏兩件事:第一,她是徐家人,少把手伸到春家來。第二,她這次過來根本沒有用處,所做一切全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啦)。

      她第一次面對春荼蘼的伶牙俐齒,被堵得無話可說,只氣哼哼地起身要走。徐氏在旁邊見著,有點發慌,上前拉住她的袖子,卻又不說話,只抽抽答答,看得她氣苦,甩開女兒道,「自個兒的日子自個兒過吧,別沒事就麻煩娘家。到頭來別人不領情,出了錢、使了力也不過是白忙活,還讓人看低了去,何苦來哉。」

      春荼蘼就給她來個不吱聲,以行動表示贊成她的話,擠兌得老徐氏腳底下像長了釘子,急匆匆離開春家,離開了范陽縣,直接回自己家作威作福去了,居然連請來的那位公爺都不理了。

      徐氏見自己的娘走了,心中暗恨春荼蘼刁鑽,突然覺得娘說得對,這個丫頭必須快點嫁出去,不然就沒有她的好日子過。不過她生氣時不吵不鬧,就是不搭理人,所以推說頭疼,擺著冷臉進內間歇著去,春大山官司的事都沒有細問。

      春荼蘼樂不得徐氏別來煩她,雖然徐氏心性的涼薄和陰沉讓她非常不爽,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讓自家爹娶了這樣的女人呢,也只好忍了。

      回自己屋後不久,過兒就捧了些溫熱的熟食來。春荼蘼早就餓透了,就著熱茶,風捲殘雲般的吃完,才讓過兒侍候著重新梳頭換衣服,又灌了燙婆子來焐手焐腳。只是當過兒見到她背上的傷時,一下子就哭了。

      「哭什麼,又沒多疼。只要……不碰的話。」她勸著。

      這點情況對於她來說,簡直就是小意思。想當初她當律師助理時,工資少,租的房子又偏遠,每天早上上班時,跟打仗一樣,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似的擠公交、地鐵。她曾經被擠出過車廂,直接摔到水泥地上,膝蓋手掌全破皮流血,可自己擦點消毒藥水,照樣樓下樓下跑。至於說餓幾頓飯,更是常事。

      所以說,穿越到古代後,雖然個性和自由,甚至結婚戀愛受到了限制和壓迫,但如果生在好人家,家境稍富餘點,家人疼愛點,生活方面還是很舒適的。不像現代女性,掙命一樣努力。

      「都是我不好。」過兒自責,「整整一條大血印子,腫了有半寸多高呢。」

      「那也不礙事,也不是有生命危險,你一哭,倒怪喪氣的。」

      過兒一聽,立即抹乾眼淚道,「老爺是武將,兵訓回來時,身上總難免受傷。他從前有很多消腫化淤的藥膏,抹起來挺管用的。不過現今都在太太那兒收著,我去要點來給小姐搽。」

      「她正不待見我呢,你別去自討沒趣。」

      「哼,她敢不給!」過兒一皺鼻子,「明兒下晌老爺就回來了。若知道小姐受傷,還不得心疼死。這孽是誰做下的,太太會不知道?到時候,她倒要好好給老爺解釋解釋。」

      正說著,就聽到外面咳嗽一聲。接著,小琴走了進來,把一個茶色的陶罐放在桌上道,「小姐,這是我們太太讓奴婢送來的。」之後也沒說別的,略施了一禮就又惶惶地退了下去。

      過兒拿起罐子,打開聞了聞,臉上立即露出笑容,「正是這個藥膏。」又壓低聲音,「太太倒乖覺,自己送來了。」

      春荼蘼靈機一動。

      這點傷不算什麼,但她也不能讓人白打。老徐氏到春家,簡直是撒潑一樣,如果能借機讓那死女人收斂收斂,最好以後少登春家的門,那是再好不過了。

      想到這一層,她阻止了過兒要給她上藥的舉動,「明天再用藥吧。」

      「那樣傷口就發起來了!」過兒著急。

      春荼蘼笑得很賊,「傻了吧?不懂了吧?正是要它發作起來呢!」

      「明明是小姐傻了好不好?」過兒挑挑小彎眉,「老爺又看不到傷口,做做樣子喊喊疼就行了,倒不用自個兒受真罪。」

      春荼蘼恍然大悟。

      她大事上算聰明,但細節小事上就有點糊塗。其實是不在意,經常忘記這裏是古代,異時空大唐。像背上這種「隱私」部位,春大山是不能看的,即使他是親生父親。

      說到這個,春荼蘼就有些奇怪:她的癸水已經有了,春氏父子全是男人,那麼是誰教給本尊這些女性的生理衛生知識的呢?難道是徐氏?她嫁過來也快一年了,算算時間倒對得上。不過,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因為徐氏別說母親了,連點姐姐的感覺也沒有,比那沒見過面的方娘子還要生疏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02:4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12:41 AM 編輯

第十九章 爹,安好

      一夜無話。

      第二天才巳時中(上午十點),春荼蘼就照樣換上男裝胡服,打算去縣衙了。雖然要晚衙才開審春大山一案的第三堂,但她忍不住有些心急。畢竟進城還需要一點時間,到鎮上後還可以先四處打聽打聽。

      可沒想到才出屋子,就見徐氏和小琴已經打扮停當,站在內門前。徐氏的裝扮不可謂不華麗,黃羅銀泥裙,櫻草色衫子,銀紅色帔子,頭上戴了帷帽,看不見髮式和首飾。一邊的小琴一身竹青,衣衫窄窄,襯出玲瓏腰身,也戴著帷帽。那做派不像丫頭,倒像是春大山的妾。指不定,她心裏正有這種想法。

      其實徐氏的五官長得還不錯,但她身材扁平,膚色偏黑黃,不適合鮮豔的顏色。但這時代好像流行這種風格,春荼蘼也不好多做評價。只是從這二位的姿態上,她知道這是要和她一起去縣衙呢。

      「太太,您這是?」她明知故問。

      「你不是說,你爹今天就能被還以清白麼?」徐氏略掀開帷帽上垂著的輕紗,「身為他的妻子,我自然要親自接他回來。」

      「大堂穢氣,縣衙外又人來人往,事多且雜,太太身子不好,再讓人衝撞了可怎麼辦?不如您在家等著,我去接我爹。」

      「不,我要去!」徐氏突然聲音變大,還上前一步,肢體動作表現得十分堅決,「如果大事不好,至不濟……我還能見他一面。」說著,聲音又有些哽咽。

      春荼蘼差點當場發火,好不容易才壓下心緒,抬頭看了看太陽,冷冷地道,「太陽這麼老大的,太太可別說喪氣話,多不吉利。」

      什麼叫大事不好?什麼叫見他一面?難不成她家美貌老爹是要上刑場砍頭不成!

      「我是想,總不能叫你一個未嫁的姑娘出頭露面。等你爹回家,非要怪我這個當母親的不擔事不可。」徐氏緩了語氣,「前兩天你辛苦了,跑來跑去的。我聽說,一直是臨水樓的夥計聽你使喚,今天不如你在家好好等著,也歇歇,讓他趕車帶我過去。」

      春荼蘼明顯感到身邊的過兒繃直了身子,那意思就得打嘴仗,連忙以眼神示意過兒不要開口,然後無所謂的笑笑道,「好啊,那勞煩太太了,我就在家坐等好消息。」說完,拉著過兒就進了屋。

      徐氏沒想到她這麼痛快就答應,倒是愣住。

      身邊的小琴湊過來,小聲道,「太太,咱快走,免得小姐回過神來,又不肯了。自從老爺下了獄,太太日日擔驚受怕,吃不香、睡不著、求著佛祖保佑。就是誠心感天,老爺才能順利從牢裏出來。小姐天天往外跑,看著好像上下奔走,可誰知道太太的心意和苦楚?老爺本來就疼小姐,若再讓小姐這孝女模樣感動了,以後太太在老爺心中的位置,就更不及小姐了。」

      這話說得,前半段讓徐氏非常舒服,因為證明她對春大山出獄很有貢獻。後半段又提醒了她,不能讓春荼蘼更得臉。於是她立即點了點頭,打開內門,叫老周頭去叫小九哥了。

      其實她有這種想法就很糊塗了,春大山與她是夫妻之義,與春荼蘼是父女之情,疼女兒和愛老婆並不衝突。她若做得好,在男人不在家時能頂家立戶,至不濟能穩住男人的後院,讓男人沒有後顧之憂,又爭得什麼寵呢?

      小九哥知道春荼蘼會心急,所以早早套好了車,只是見出來的是徐氏和小琴,並沒有春大小姐主僕,即不敢明著拒絕,又不敢擅作主張,就借著整飭馬車的機會,低低求了老周頭進去稟明情況。

      老周頭也納悶著,於是進了內院,但就站在當院裏,高聲問春荼蘼。

      「馬車小,坐不了四個人。」春荼蘼打開窗子說,「就讓太太去吧,我在家等著就好。」

      老周頭得了准話兒,儘管也很不願意,卻只能去外面傳信。

      春荼蘼關好窗子,回身就撞上過兒氣鼓鼓的模樣,不禁笑道,「唉唉,小小年紀,肝火這麼旺,當心臉上長斑點。」

      「小姐您也真是的!」過兒不服氣,「怎麼就應了太太呢?太太可倒好,先前躲在屋裏不管事,然後又叫了她那不省心的娘來搗亂。好不容易,老爺要回家了,她又來搶功了。」

      「你也知道她來搶功,小姐我能不知道嗎?」春荼蘼點了下過兒光潔的額頭,「可我若不退讓一步,她能哭哭啼啼的跟我耗上幾個時辰,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脫。煩人就還算了,耽誤了去衙門接我爹可怎麼辦?」

      「那就讓太太掐尖拔上,淨撿好果子吃呀。」

      「我只要我爹好,他念不念我的情都無所謂。反正我救他,是因為他是我爹,又不是讓他感激我。」春荼蘼很想得開,「再者,我爹雖然心軟,不願意傷人心的時候就和稀泥,但他不是糊塗人,心裏明白著呢。他難道不知道自家媳婦是個不頂事的嗎?你沒瞧見啊,我去牢裏看他時,我在堂上為他辯護時,他看著我的時候,多心疼啊。若不是我用自個兒的名聲嚇唬他,他死也不肯讓我上堂的。」

      過兒想了想,氣兒順了,但仍然有點不甘心,「可外人不知道,會以為太太賣力救夫。太太指不定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小姐不管,可就成全她了。」

      「我管外人做什麼呢?」春荼蘼乾脆倚在塌上,又把那本《大唐律》拿出來看,「我心裏有底線,那就是我爹平安。只要他沒事,別的東西我都無視之。」

      「那……小姐不去盯著,第三堂不會有變故吧?」過兒又換了個題目擔心。

      春荼蘼也是心不安,但她強迫自己冷靜,「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即便有,我在場也沒有辦法,還得回來再想招兒。對了,你出去關大門時,悄悄叫小九哥細細看審,回來再細細講給我聽。然後,咱們耐心等吧。」

      而這一等,就到了申時。任春荼蘼再做心理建議,也有點坐不住了,過兒更是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屋裏院子的四處亂轉。還好,老周頭一臉喜色的跑回家報信。

      「老爺平安回來了!」老周頭喜極而泣,「不過到了咱們這片,好多軍中的同僚都來攔車道賀,耽誤了時間。老爺怕小姐擔心,特地叫老奴回來,先說一聲。」

      過兒在一邊已經念了好幾遍上天保佑,聞言又來表示不滿,「頭幾天家裏著急的時候,一個個當縮頭烏龜,沒有半個人上門幫忙,哪怕跑個腿兒呢,這時候來裝什麼好人?」

      「不要心生怨氣,沒落井下石的,基本就算好人。」春荼蘼笑嘻嘻地道,「誰都要先保護自己和家人啊對不對?難道別人有難,你希望我爹舍了一家子的安危,先去仗義救人?所以我才認為,當遊俠兒的人,最好是家中沒有牽掛的。自個兒落了好名聲,卻牽連的家人的,都不算好漢。也所以你別怪別人,凡事更不要依賴別人幫你,要知道人家幫是情義,不幫是本分,雖說我爹這案子沒什麼大不了的,幫一把手也害不到自家身上,但人家又不欠你的,又不是親朋好友,只是鄰居和同僚而已,你平常心看待就好。」

      「正是這個理呢。」老周頭拍拍過兒的頭,「跟小姐學學吧,這才叫大度,才叫大家子氣派。」

      「知道啦,知道啦,全家就我是壞人行了吧?」過兒其實心裏是服氣的,但面上卻還嘟著嘴。在她看來,小姐真的是變了,說出來的話,讓人的心都寬敞了好多。

      「快快,老周叔,麻煩您打開大門,掃乾淨門前。過兒,煮熱水,煮茶,做飯。我爹回來得洗洗身上的穢氣,還得吃口熱乎的。」春荼蘼一連氣兒的吩咐,「我去預備個火盆,我爹進門前要跨過去,把黴運統統擋在咱們春家大門外!」

      她的高興勁兒,感染得老周頭和過兒也滿心明朗,各自忙活起來。而這一等又是半個多時辰,春大山才到了自家門口,對前呼後擁的人團團緝了一禮,說了好些場面客氣話,這才跨過火盆,進了院門。

      春荼蘼就在內院門那兒等著,見到春大山的身影,忍不住就無聲地笑了。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和幸福,簡直是語言難以形容的。

      她可以保護家人!她堅信!

      春大山看著女兒,穿著半舊衫子和褲子,頭髮梳成一根大辮子,穿著線鞋。那小模樣說不出的古怪,說不出的家居隨意,又說不出的俏麗,心中不禁一熱,眼睛也跟著湧上熱流。不知為什麼,他又想起女兒才出生時的模樣,躺在他手心裏,心臟在他手指下微微地跳著。

      她是他第一個孩子,也是唯一的一個,當時他想不通,這樣的小東西怎麼會長大,會不會活下去?可現在,女兒真的長大了,大到可以保護他了,怎麼不讓他心情大慰。

      「爹,安好。」春荼蘼甜甜脆脆地問。

      春大山覺得嗓子堵著,說不出話,只點了點頭。他伸出手,想摸摸女兒的頭髮,又忽然意識到女兒是大姑娘了,他當爹的也不能隨意對待,立即改為輕拍女兒的肩膀。

      不巧,春荼蘼正上前要攙扶春大山,這一巴掌正好拍在她的背上,力量不大,卻也疼得她吸溜一聲。

      春大山嚇了一大跳,問,「你怎麼啦?」

      徐氏和小琴本來擠開過兒和老周頭,緊跟在春大山後面,聽到這句問話,雙雙白了臉。



第二十章 情緒污染者

      「進屋再說吧?」徐氏這次的反應倒快。

      可春大山擔心女兒的傷,雖然依言進了屋,卻是直接到了春荼蘼的西屋,急著問,「傷在哪兒?怎麼傷的?」

      春荼蘼還沒說話,緊跟進來的過兒就道,「是親家老太太給打的。」

      春大山簡直難以相信!之後就是暴怒,眼珠子紅了。再之後就是有氣沒地兒撒,拳頭捏得咯咯的響,額頭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他能怎麼辦呢?老徐氏占著輩分的便宜,他又不能打回去。雖然,他很想。

      「爹,其實沒那麼嚴重啦。」本來春荼蘼還想利用這件事,但現在看到春大山的神情,不禁有幾分害怕。她不怕別的,就怕春大山生氣傷心。

      很多時候,有的人能傷害我們,不是因為我們無能,而是因為我們有在意和深愛的人。

      「過兒這丫頭一向心性直,嘴巴利,她說了徐家老太太不愛聽的話。徐家老太太本來要教訓她,可爹知道,她和我情同手足,我舍不得嘛,於是就一擋……」春荼蘼儘量輕描淡寫,但春大山卻紅了眼圈。

      不用說,他都能想像當時的場景。他那位岳母大人借著他被誣陷的事耀武揚威,好像沒有她,他就一定得死在牢裏似的。過兒那丫頭是個倔性的,定忍不住出言頂撞。那老妖婆在家霸道慣了,哪講什麼規矩,也不會以為手伸到親戚家實在是過分,於是女兒才受了傷。

      他的獨生女兒啊,從小到大,他連她一根頭髮都捨不得碰,何況讓外人打?

      「爹!爹!」心中正糾結,旁邊有人呼喚,卻是春荼蘼看到他眼晴死死盯著桌子,咬牙切齒的不知想些什麼,便伸手拉他。

      「爹沒事,等會兒就擺飯吧,爹餓了。」春大山說著,轉向就出去了,直奔東屋。

      徐氏和小琴早把春荼蘼挨打這件事給忘記了,反正疼的又不是她們,剛才突然被揭穿,這會子正噤若寒蟬。見春大山陰沉著臉進來,趕緊迎上去。

      「老爺,洗澡水已經燒好了,您要不要現在沐浴?」徐氏殷勤地問。

      但春大山沒說話,只冷冷地看了她們一眼。家裏總共就這麼幾個人,徐氏、小琴一直跟在他身邊,不用說就知道活是誰幹的。他不介意有沒有人接他回家,他只是不想女兒做粗活。

      徐氏主僕見春大山面色不善,也不敢多說話。好在春大山並沒有發作,直接進了屏風後面去沐浴。春家的宅子不錯,但遠遠不是高門大戶的豪宅,沒有專門的浴房。而且春大山也不習慣由人侍候著洗浴,自己動作又快,不到一盞茶時間就出來了。

      在這段時間內,徐氏和小琴不敢說話,卻一直眼神交流,都非常忐忑,不知道若春大山問起春荼蘼挨打的事,要如何應對。總歸,西屋的那二位一定會說出實情,指不定還添油加醋來著,可打人的徐老太太已經走了,她們要怎麼辦?

      但是當春大山一走出屏風,兩個人的心思就不在正事上了,眼睛就像粘在春大山身上似的。

      春大山本就生得俊美,因為年已而立,就更有一番少年人沒有的成熟感。加上他長年不是務農,就是練兵,還要習武,身材鍛煉得極好。此時墨發溫潤,隨意垂在臉側,粗布中衣半敞著,渾身散發著又柔和、又雄健的美感來。

      徐氏見自家男人如此俊逸,不禁又是得意,又是滿足,連忙上前,拿著布巾給春大山把洗過的頭髮擦乾。一邊的小琴面色暈紅,更是忙前忙後的遞熱茶、拿梳子、打下手,反正就是不離左右。

      「老爺,現在擺飯嗎?」兩女正沉醉之時,門外傳來過兒煞風景的問話。

      春大山猶豫了一下道,「擺吧。不過先弄一盆炭火,你家小姐一貫怕冷的,如今身上還有傷,不能凍著。」說著,看了看小琴,皺眉道,「你別在這兒忤著了,跟著去幫忙。」

      小琴沒料到春大山的態度這樣生硬,要知道老爺一向很溫和的呀,眼裏不禁閃過淚影。但她終究不敢造次,低著頭去了。在她看來,春荼蘼受傷是老徐氏的錯,要怪也該怪太太。如果老爺一賭氣,能睡在她房裏才好呢,現在為什麼拿她撒氣?

      而徐氏,卻又有另一番不高興,心想:老爺只想著荼蘼怕冷,打從一入秋,我也凍得離不得屋,他卻沒點噓寒問暖。

      她倒忘了,身為當家主母,這些事本應該她記著的呀。

      春大山心裏有事,沒注意妻子的神情,趁著小琴離開的空兒,抓住徐氏的手。徐氏還以為是夫妻間的親昵,正含羞帶怯、欲擒故縱地要把手縮回,春大山的聲音就響起了,「以後,別總叫你娘過來了。」

      「什麼?」徐氏一驚,呆呆地看著春大山。

      「她是長輩,哪有經常來看晚輩的道理。」春大山神情認真,絕不是開玩笑,「若你三不五時的想回娘家,我送你回去就是。」

      「老爺,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春大山打斷徐氏的話,「你既然嫁給我,就是我春家婦,別什麼事都把娘家扯進來。」

      「我嫁給了你,也是我娘的女兒,我娘來看看我,有什麼打緊?」徐氏想著這一切只是為了春荼蘼,覺得丈夫為了女兒,不顧老婆,不禁犯了焉倔之性,「你也說我娘是長輩,難不成她要來,我還能趕她走?我知道你是嫌我娘凡事要插手,了不起……了不起以後我攔著她就是。」

      「不行,這事沒得商量!」春大山有點火了。

      他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在軍中好歹管著五十個人,很有點威望的。只是他不願意傷了女人的心,這才處處容忍,多多遷就。有時候明明心裏不願意,也只有先忍了。可這,也是有底限的。老徐氏,就是觸犯了他的底限。

      「我若不答應呢?」徐氏戧聲道。

      「簡單。」春大山站起來,自己隨手挽上髮髻。

      他在軍中九年,每年年底十一、十二月還要集中兵訓,他還當了鰥夫這麼多年,女兒都養成一朵花了,生活很能自理,並不用人侍候。

      「若你娘再來,我不會做趕她出去的事。只是……」他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心軟,「當她離開春家的時候,你也跟著一起走吧。並且,別再回來!」

      一句話扔在這兒,徐氏呆若木雞。

      這就是說……如果她娘再來春家多事,丈夫就要休了她!在她的記憶裏,春大山做事從沒這麼絕過。看來春荼蘼受傷,根本就是擄了他的虎須。眼睛見春大山說出這話後,頭也不回地去正屋正廳了,想甩臉子不跟上去,又生怕春大山真的惱了。為了嫁給他,她可是費了不少心機,還和娘尋死覓活的才有今日,怎麼能惹毛了他?只好咬著牙,硬著頭皮跟上。

      此時的正屋正廳,已經擺好了飯。

      春家人吃飯,沒擺譜到要下人侍候,但也沒隨便到主僕一桌吃飯。所以過兒和小琴擺了飯後,自去廚房吃,老周頭的飯就送到外間。因為今天算是給春大山的洗塵宴,很是豐盛。不過畢竟是蓬門小戶,沒有什麼精緻美食,所謂大宴也就是豬肉、雞肉俱全,加上一條魚和比較貴的羊肉,或炸或烤,魚用蒸的,典型的北方吃法。然後還有一盆子菹齏,主食是胡餅。

      菹齏是一種醃制的蔬菜,因為價格低廉,普通百姓們也吃得起,故又也稱為百歲羹。春家今天的這道菜主用材料為芹菜,也就是芹齏,中間加了薺菜、蒜泥、還有一點非常昂貴的筍和藕,拌起來吃,非常清爽可口。

      春荼蘼在現代時就是個資深吃貨,在她看來,食物不是精緻才美味,這種民間的家常大鍋菜也非常好吃,而且若是一家人圍坐而食,會更加心情愉快了。

      只可惜今天她能感覺到飯桌上的低氣壓,儘管春大山賣力地說笑,調節氣氛,但徐氏板死著一張臉,瞎子也能看出來她在表達情緒。春荼蘼最恨這種情緒污染者,大家在飯桌上,也算家庭的公共場合,擺臉子明顯就是讓全家人不痛快。有什麼事,就不能私下說嗎?有什麼不高興的,不能飯後再解決嗎?這徐氏,做事如此不大方、沒規矩,可怎麼配得上自家老爹啊。

      為了表達慶賀之意,過兒還準備了酒。普通的黃酒,但在這個年代,黃酒顏色發紅,看起來有些混濁,酒勁兒也大。春大山心裏有事,幾杯下肚就有了醉意,又懷裏摸了摸,拿出個紅布包裹的物事來。

      「十月初十是你的生辰,爹打這根簪子就是想做你的生辰禮。」春大山帶著幾分討好的樣子,把紅布包往前推了推,「縣大人今天堂審時,把那個搶我東西的小乞丐也拿到了,簪子就還了我。你要是不嫌棄它沾了案子的穢氣,就收下吧,也別等正日子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02:4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2-10 09:39 P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爬了床

      春荼蘼不懂古代首飾,但因為是父親的一份心意,打開看了看,自然喜歡得不得了。而徐氏見那銀簪雖不值什麼,可是花樣新奇,簪頭上是一隻小蟲落在一朵蓮花上,小蟲的鬚子卷成兩個小卷兒,顫顫巍巍的,看起來別致又俏皮。

      她想到春大山有好東西只想著女兒,卻不想著自己,不禁又怨恨了幾分,恨不能春荼蘼立即消失,卻沒聽到春大山說這是生辰禮。她這個當繼母的,連繼女的生辰都沒留意,更忘記春大山之前動用私房銀子,送過她那價值超過此銀簪的玉鐲子了。

      說到底,她就是被老徐氏嬌慣出的小家子氣。嫁了男人,身為主母,不想著怎麼操持這個家,而是把自己和春大山的家人放在對立的位置上,時時只想著爭寵,不想愛家人,只想被寵愛著,所以才會諸多彆扭。

      晚飯後,春大山就回屋躺下了。一來是有了酒意,頭暈暈的。二來這幾日在牢裏,精神壓抑又緊張,體力消耗很大。三來,明天一早還要到軍府去。雖說府中的上官們已經知道他為何缺席兵訓,他自己也是要親自去回報一下才行。順道,他還得去謝謝臨水樓的方娘子。

      他這麼倒楣,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人家方娘子一直不遺餘力的幫忙。縱然兩人平日裏關係不錯,這份人情卻是欠下了。

      還有,他心中擱著事,愁思之下,難免困意更盛。張五娘為什麼要陷害他?之前居然特意設了局,顯然是有目的的。若不是女兒機敏、善辯,他絕對是有嘴說不清。他甚至不記得見過張五娘,難道是他無意中招惹了什麼人、什麼事嗎?他一時想不通,頭大無比,直到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但臨進入夢鄉前,他還發誓絕不再讓女兒做這種拋頭露面上公堂的事。

      而徐氏見春大山睡了,並沒有在一邊侍候,而是在外間點了燈,連忙的給娘家寫信,叫老徐氏最近別再踏進春家的大門。小琴本來在一邊侍候著筆墨,但眼睛總往內間飄,徐氏看得有氣,乾脆趕了小琴出去。

      到底,春大山真發火的時候,徐氏不敢違背他的意思。她心裏倒也明白,她娘多事,看到春大山出獄,說不定又會借著送吃送喝的機會來指手畫腳。她好不容易才嫁了這個男人,不能讓娘鬧出亂子來。

      至於說她娘看到她的信會不會不高興?老徐氏只有她一個女兒,氣不了多久。等春荼蘼嫁了人,春大山的火氣也會下去,春徐兩家自然可以長來長往了。最好,再讓娘給尋一戶遠點的人家給春荼蘼,只要條件夠好,她再慢慢勸說說,春大山想必也不會不答應吧。

      寫完了信,想好明天一早就托人送回娘家,徐氏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春大山沒有兒子,只要她能生出來,她就是春家的功臣,以後就會成為春大山心尖上的人了。春荼蘼到底是女兒,過幾年嫁了人,她就能熬出頭,所以就先忍忍吧。

      她這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西屋裏,過兒正從窗縫中看著東屋的燭火,還有窗紙上映著的徐氏身影,撇了撇嘴,不屑地道,「太太這是幹嗎?要做針線不會去小東屋和小琴湊一起啊。老爺好幾天沒睡好,才躺下,她還用燭火照著,能睡踏實嘛!」

      春荼蘼心裏也有點不樂意,雖然東屋的內外間有屏風相隔,到底睡眠的時候還是黑沉沉的才好,只是父親房裏的事,她當女兒的怎麼好開口?但徐氏不怎麼體貼,總歸是個問題。

      說起徐氏入門,那真是一部通俗劇。千百年來,這種劇情無數回的重複,卻仍然狗血淋頭。

      春大山英雄氣概,可英雄麼,總跟救美兩個字聯繫到一起。一年前春大山帶幾個人到淶水縣公幹,恰巧遇到徐氏上山進香,因為老徐氏愛顯擺自家的富貴,所以,徐家人早就被人盯上了。七八個無賴冒充落草為寇的賊人先是劫了財,之後見還有色能奉送,就想順手笑納了。

      春大山身為軍官,哪能見之不理?為民除害的同時,也救了徐氏的清白。而他長相英偉魁梧,瞬間就俘獲了徐氏的芳心。於是她再不理會老徐氏要幫她尋一門富貴好親的想法,非要嫁給春大山不可。為此,母女兩個鬧得不可開交。徐氏雖然是個蔫巴人,說話辦事從不會痛痛快快的,讓人起火,偏對著她娘是又敢說又敢做。

      可老徐氏也強勢慣了,喜歡操縱別人,自己的寶貝女兒被救,在她看來,不過多謝幾兩銀子就是。窮軍戶,小武官,所圖也不過如此吧?她的女兒,是要嫁到高門富戶裏,去做正房太太的,哪能給個帶著個女兒的鰥夫做填房?

      不過她再有攀高枝的決心,也架不住女兒在此事上膽大妄為。事實上,誰也沒注意到會咬人的狗果然不叫,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擺出大家閨秀樣子的徐氏,居然夤夜裏跑去春大山落腳的客棧……那個……爬了床。

      偏春大山當天辦好了公務事,心情愉快之下喝了不少酒,意志薄弱。而他是正常而身體健康的成年男人,再加上他當了鰥夫十幾年,潔身自好,從不在外面胡來,實在是憋得狠了。於是,他犯了男人們經常會犯的錯誤……

      老徐氏看到女兒自主自動的成為了人家的人,除了嫁給春大山外再無他法,氣得差點吐血三升。她感覺被算計了,根本忽略是她的好女兒很沒有廉恥地陰了別人,所以從籌辦婚事到正式婚娶之後,總對春家諸多挑剔和不滿。骨子裏,還總覺得女兒下嫁了,對春家很是輕蔑。她卻不想想,徐家是商戶,社會地位也沒多高。但春家雖是軍戶,到底春大山是武官,將來若有軍功,經兵部尚書批准,是可以脫戶,轉為良籍的。

      後來,又因為春荼蘼的穿越事件,春大山放出狠話說,如果女兒有個三長兩短,就要休了徐氏。徐氏驚嚇之中,小產了。

      要知道,當時她是身上不爽利,才帶著春荼蘼的前身回的娘家啊,居然沒找大夫看看,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有了身孕。其實那孩子沒了,誰知道是不是她恰好吃壞了東西,早就落下隱了患呢?最後卻連帶著春大山心疼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又對她很是愧疚。

      其實這些秘事,本不該春荼蘼一個未嫁的小姑娘知道,但老徐氏鬧騰的時候,很有些不顧臉面,雖然對外封口,但卻不斷責備敲打春大山,好像那是多麼光榮的事,也不管她自己痛快了嘴,卻讓她女兒在春家抬得起頭來嗎?但若非有這個把柄,春荼蘼今天也拿捏不住她。

      這,就是所謂因果吧。

      「別管東屋的事了,說說,跟老周叔打聽到什麼了?」春荼蘼換了個話題,「你剛才飯都沒好好吃,想必問個仔細吧?」

      過兒到底年幼,立即就轉移了注意力,眉飛色舞的道,「老周叔說,幸好小姐沒有親自去接老爺,不然,指不定就給人攔在外頭了。小姐代父申冤的事,已經傳得全縣皆知,今天縣大人審第三堂,看審的人把衙門的入口都堵死了呢。太太和小琴就沒敢下車,還拉著老周頭保護她們。」說到這兒,過兒啐了一口,「自從她們進了春家門,什麼都搶,連風頭也搶。」

      春荼蘼心情複雜,但確實有點冒汗。

      能出名,對一個訟師來說是好事。而且,也意味著她一出手就是巨大成功。可是……她祖父和父親是不會允許她繼續當訟師的,那麼這名聲就可能是壞事了。

      「奴婢一聽老周叔這樣說,立即明白奴婢去找孫秀才要定金銀子時,他說話為什麼那樣酸溜溜的惹人厭煩了。」過兒繼續說,一臉的驕傲,都不忍心讓人打斷她,「小姐不知,當時那孫秀才還銀子倒還痛快,只是一個勁兒套奴婢的話,問奴婢,是不是歐陽主典告訴了小姐什麼案子的關竅。他不相信是小姐為老爺打贏了這場官司,說小姐必有高人指導。切,他以為沒有他不行麼?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家小姐就比他強好多。有這麼……這麼大!」過兒盡力伸開纖細的雙臂,表示自家小姐有多強大。那可愛的樣子,逗得春荼蘼很想笑,心頭卻軟軟的。

      「堂上呢,是什麼情況?」她問。

      「張五娘認了罪。」過兒咬著小牙道,「但張糊塗問她,為什麼要陷害老爺時,她卻什麼也不說。張糊塗要動刑,結果她當堂暈了過去,請了仵作來看,她居然有了……身孕!」說到最後兩個字,就算過兒一向潑辣改言,也不禁紅了臉,聲音更是低了下去。

      畢竟,張五娘是寡婦,怎麼會懷孕?

      春荼蘼皺緊了眉,一個念頭敏銳的閃過腦海:難道,張五娘的身孕,與她陷害春大山有關嗎?她當然不懷疑自家老爹經手了這個孩子,但,其中有什麼情況是被她忽略的呢?



第二十二章 天潢貴胄

      「明天去縣衙打聽,張五娘現在如何了?」張五娘有了身孕,按律連刑罰也暫時免除。產子後一段時間,才再追補受罰。但她如果交得起贖銅,杖刑也是可以抵掉的。

      不過寡婦有孕,各方會如何反應呢?在宋明那種禮教森嚴的年代,張五娘得被浸豬籠,但是這個異時空大唐民風開放,應該不至於付出生命的代價,可是肯定也不會好過的。家族的宗法、鄰里鄉間的輕蔑、親朋好友疏遠……在這種情況下,她的奸夫會不會露出馬腳呢?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令張五娘死也不肯說出他是誰。

      這一夜,春荼蘼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猜測張五娘要面臨什麼。但大唐人民顯然比她想像的辦事速度還要快,態度還要果決。張五娘把春大山告官後,他夫家當然有人去聽審,並把最後那匪夷所思的結果報告給了族長。

      族長一聽張氏不貞,大叫:這還了得!氣得像得了帕金森綜合症似的,抖了半天。又覺得他們雖然不是高門大族,到底也是有臉面有禮法的人家,於是連夜召喚族中有分量的人開了個緊急會,第二天一早就把張五娘從族譜中除名,讓她至死也不能玷污自家名聲。

      張五娘不在族譜,相當於被休棄,從此不再是夫家的人。那麼她所住和所租的房舍,自然就要收回。她娘家也覺得丟人萬分,不願意把她接回家裏,只有她的娘家親哥哥帶了足額的贖銅,把她從牢裏接了出來。又給了她一筆錢,麻利的收拾了細軟,在鄰居還等著看淫婦的時候,就趕著讓她遠走他鄉。

      春大山九月十八日被誣陷,二十二日無罪釋放,二十三日一早去了軍府辦事。然而,當他晚上回家時,春荼蘼得到的消息是:張五娘那邊居然連人影都沒了,簡直是神速度。這不能不讓春荼蘼感覺怪異,甚至隱隱中嗅到了平靜下的危險氣息,可她對此又毫無辦法。

      她只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家裏沒權沒勢,更沒有幾個得用的人,她有勁兒也使不出。老周頭奔波了一整天,得到這些消息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不可能再有精力做別的。其實,在這麼短的時間,張五娘就算離了范陽縣,也不會走太遠。只要能追上、盯死,她相信一定會找出蛛絲馬跡的。

      但是現在,她只能長歎一聲,然後只有不斷提醒自己以後要小心提防。

      「爹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晚?」晚飯後,春大山拉著女兒在正廳說話時,春荼蘼問。

      「我也只當半天就能回的,哪想到這事驚動了折沖府的都尉韓大人。我為兵九年,韓都尉調任咱們范陽也有一年多,我還沒和他說過話呢,今天倒被他問了個仔細。」春大山一拍大腿。

      「他責駡爹了嗎?」春荼蘼關切地又問。

      「那倒沒有。」春大山搖頭,「本來我還擔心此事會影響我在軍府中的職位,可別看韓都尉年紀輕,卻是個明事理的,知道我被冤枉,還著實的安慰了我兩句。他說我帶隊練兵不錯,武藝又好,但以後要提防小人。」

      「那他這個人還算是個好上司。」

      「韓都尉的出身貴不可言,很是見過世面,不好糊弄,也當然看得出爹為人正派,又有能力,是個可堪重用的人物。」春大山難免有些驕傲,「你別看他現在只是個從四品下的折沖府都尉,其實前途不可限量。幽州的羅大都督年邁,而韓都尉才二十一歲,早晚那位置是他的。若能得他的賞識,爹的前程也可期待。若將來有軍功好立,怎麼著也得讓咱家脫了軍戶。那時就算你嫁了人,在婆家腰杆也能挺直些。」說著,春大山情不自禁的就摸摸女兒的頭髮,一臉愛憐和愧疚。

      他仿佛在女兒身上看到前妻白氏的影子,兩張甜美可愛的臉,重疊了起來。他鄭重答應過白氏,一定盡全力,讓女兒過上他所能提供的最好生活。

      一念及此,忍不住眼睛有些濕潤,連忙藉由按額頭的機會,順手按了按眼睛。不過春荼蘼卻沒注意這些,想起當今國姓為韓,不禁問道,「難道韓都尉還是皇親國戚?」

      對於她來說,軍戶雖然地位不及良民,但好歹不是賤戶,種田還可以免稅,也不是半分好處沒有,因而她沒有迫切要改戶籍的願望。如果她的生活還算苦,那其他貧困的軍戶呢?還有那些連籍也不得入的、牲口般的賤民們呢?

      當然若有機會,她也會讓春家脫離軍籍,畢竟這是祖父和父親的願望。而且父親年輕,早晚會有兒子的。因為軍戶是父子相傳,不得分家,一想到弟弟一出生就註定將來得參軍,她這還沒當上的姐姐就已經心疼了。

      「正是,還是我家荼蘼聰明,一想就明白。」春大山笑道,「韓都尉是正經的賢王世子,將來要承王爵的。」

      「賢王?」春荼蘼發現她對這個時代還是不瞭解啊。

      「今上的親弟弟,一奶同胞。據說,皇上和賢王的感情自幼深厚,如今也是如此。」

      「哦,皇上的親侄子嘛。」春荼蘼沒什麼敬畏感地說。

      反正生活圈子不一樣,就算爹升官了,他們之間沒什麼交集,所以那姓韓的如何,與她不相干。未來的韓大都督說是現在官職低,可到底也是從四品下,她爹卻是從九品下,差到哪里去了?倒是大都督這個名號怪好聽的,一提這兩個字,她就想起周瑜。

      傳說中周瑜是大帥哥,韓都尉不可能也是吧?她家美貌老爹嘛,應該算得上是中年版。

      她眯著眼睛看春大山,露出了驕傲的笑容。春大山見到女兒高興,就有意說些外面的新鮮事,哄她開心,「對了對了,咱們范陽這幾天還來了一位大人物呢,也是年輕才俊,天潢貴胄。」

      「誰啊?」果然,春荼蘼對親子時間很是重視,八卦之魂不斷刷新。

      「代天巡視天下的大理寺丞康正源。」春大山怕春荼蘼不懂,耐心解釋,「大唐雖是在馬上得的天下,皇上即位前也是帶兵的常勝將軍,但登位後卻以仁禮治國,特別重視獄政,每年都派官員到各地州府縣去錄囚,防止冤獄和淹獄。所以這個人選,一般是皇上信任的臣子,職位不高,但權利很大,說的話,又是皇上願意采信的。而且,這位康大人今年才及弱冠,論年齡比韓大人還小一歲呢。說起來這二位還有親,康大人是皇上的外甥,長公主的兒子。」

      吼吼,金光閃閃的兩位**、皇二代!全大唐地位最高的兩個年輕人!

      春荼蘼驚歎。但,也只是驚歎而已。

      因為她不在乎,倒也沒太興奮,而且思維馬上轉到另一邊:那天老徐氏請人去找本縣的刑官們為春大山一案說情,她急忙叫人去攔。也幸好是上官要看卷宗,全縣衙的人都忙著整理文檔,這才叫她的人攔截成功。這麼說來,那位康正源,倒是無意中幫了忙呢。

      「您今天沒去感謝臨水樓的方娘子嗎?」她突然想起一事。

      「在軍府耗了一天,只好明天再去了。」春大山歎了口氣,但馬上又精神起來,「不然明天爹帶你一起去吧?你知道的,臨水樓最出名的菜是那道芙蓉魚湯,方娘子親自下廚房,秘法不傳外人的。旁人若吃,哪怕是高官巨賈。也必要提前預訂。但咱們關係與她不同,自然可以隨時去的。」

      聽春大山這麼說,春荼蘼飛快的瞄了自家老爹一眼。見春大山臉上有點甜蜜之色,但這甜蜜和小小得意卻如此坦蕩,沒有半分遮掩,不禁對春大山與方菲方娘子的關係感到分外好奇。

      真是紅顏知己嗎?

      似乎是沒有私情,可就是讓人感覺即曖昧又勾結,偏偏還很大方。她沒繼承原主的全部記憶,但就算繼承了,連她這種現代人都理解不了的感情,哪能指望原來的春荼蘼?

      「很貴吧?我說那魚湯?」她刺探了一句。

      「你吃的話,她怎麼肯收錢?」春大山瞪大一雙漂亮又精神的丹鳳眼,「不用擔心,那菜的原料不貴,關鍵是手法。也只有她,能把醃魚做得比鮮魚還鮮,而且不腥氣,明明沒有摻著花瓣和香料,卻美味無比,還雜著濃郁的花香。那可是臨水樓的招牌菜,連你這丫頭一向不愛吃魚的,也很喜歡芙蓉魚湯呢。」

      「這就是說,貴得有道理。」春荼蘼用力點頭,「好,明兒我和爹一起去。咱們就趕在中午的飯點兒到,厚臉皮蹭吃就是。」

      她說得耍賴,神情卻俏皮,看得春大山心頭軟軟,而她卻也真想見見傳說中的范陽兩位奇女子之一的方娘子。等回屋後,她還特地叫過兒搬出衣箱裏一匹料子,打算明天送給方娘子。

      那料子是她的前身受重傷身死時,徐家心虛之下送的,看起來挺貴重。春荼蘼打著不要白不要之心,在替換了靈魂之後,阻止祖父一怒之下要還回去的意思,硬留下來。

      這不,就用上了。

      若她不張羅,她家那時時犯一下傻的老爹,說不定空手去道謝,上下嘴唇一碰,然後還大吃人家一頓。雖說熟不拘理吧,雖說方娘子為人豪爽吧,但到底是女人,還是哄著點好。

  ……

  注:古代的仵作不只驗屍,還會驗傷和驗身。事關婦女,有時候是產婆等人擔當。有的仵作還有一定的醫學知識。

      贖銅,是大唐律法的一條重要內容,類似于現代法律的罰金。不算嚴懲的罪行,是可以以贖銅來抵折刑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02:4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12:50 AM 編輯

第二十三章 美人風姿

      第二天中午,父女二人收拾妥當,咬著牙無視徐氏擺出的哀怨神情,帶著過兒離開家。

  春大山穿的是軍裝便服,可以說制服非常襯他的身材,顯得英姿颯颯,惹得大姑娘小媳婦亂丟秋天的菠菜(秋波)。有他在身邊保護,春荼蘼和過兒也沒穿男裝胡服,而是女裝打扮。

  過兒是蔥綠色的襖服,在上衣和裙子的下擺,繡了一串串小黃花,頭上梳著丫髻,戴了兩朵桃花樣的絹花,端得是豆蔻年華、青春逼人。

  春荼蘼則是妃色的襦裙,外面配著牙白色繡著銀朱色花紋的半臂,還搭了一條銀朱色的披帛。她梳的是螺髻,因為喜歡它簡單。她不愛弄好多假髮頂在頭上,搞得那麼華麗。而既然春大山急性子的沒等她生辰就送了銀簪子,她也性急得沒等正日子就戴上了,旁邊配了個翠玉花鈿,看起來就像一隻銀色小蟲趴在一片綠葉上似的,顯得格外俏皮可愛。

  春大山看在眼裏,心中滿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幸福感。隨後又覺得這種幸福不能讓所有人都欣賞,非得逼著春荼蘼和過兒戴上帷帽不可。

  九月已經是冬季,地裏除了翻翻土外,農活不多,這也就是為什麼每年年底集中兵訓兩個月的原因。而因為養馬比較費錢,春大山的職位又低,所以他並沒有配馬,平時上軍府或者去兵訓,都和普通衛士一樣,是拿腿走的。但他心疼女兒走遠路,特別向隔壁何嫂子家借了牛車。

  春荼蘼見狀,突然動了要買匹馬養養的念頭。反正春大山如果能升到隊長,怎麼也得騎馬出行才夠威風。只是那樣一來,家裏的負擔就有點重,除非春氏父子允許她來出銀子。但,要想個什麼辦法,讓父親和祖父同意呢?

  一路上她都在糾結這個問題,直到春大山招呼她下車,說已經到了地方,她也沒想出好辦法來。

  抬頭望去,第一次見到這身子的親生娘親白氏留下的產業,每年出息三十五兩,祖父和父親兩個人的俸祿加起來也才頂其三分之二的臨水樓。

  樓面在縣城最熱鬧的一條街上,兩層高。據目測,每層都有個三百來平方。這樣算算,古代的房價和租金還真是便宜得令人各種的羨慕妒忌恨。

  再看臨水樓的門面,收拾得簇新乾淨,門粱上掛著大大的惹眼招牌,門前人來人往的。此時正是中午的飯點,但又不及晚飯時人流多,上座率大概有個六七成,很不錯的業績。

  「春爺和春大小姐來啦。」迎上來的,是小九哥。

  這小夥計出色地完成了幫助春家打官司的差事之後,繼續回到臨水樓當跑堂。他的眼神伶俐,遠遠就見到春大山父女,連忙來打招呼,又搶著把牛車牽到側門去安置。

  春大山騰下了手,就帶著女兒往裏走。從他對此地以及夥計們的熟絡程度來說,顯然是常來常往的,根本沒有一點「外人」的感覺。

  可就當春荼蘼欣賞完街景,整理了衣服,就要邁進店門的一刻,突然有一條身影跌跌撞撞的從裏面跑出來,直愣愣撞向她和過兒。

  春大山嚇了一跳,但反應超快,一手拎一個,帶著兩個小姑娘躍到街心,堪堪避開了。低頭見女兒倉促之間帷帽都掉了,小臉發白,登時大怒。只是他還沒罵出口,那撞出來的人突然臉沖著牆根,哇哇暴吐起來。

  小九哥才把牛車拴到側門,見狀連忙跑過去,扶著那個人問,「客官,您這是怎麼了?」

  那人吐得天翻地覆,看得旁人都噁心不止,好不容易吐完了,回過頭就高聲大罵,「怎麼了?還敢問爺怎麼了?一定是你們臨水樓做的飯菜不乾淨,我才喝了幾口芙蓉魚湯,胃裏就翻騰……」話沒說完,又吐了起來,簡直像連膽汁和胃液都要吐乾淨了似的。

  此時街上的人正多,那人這麼大聲叫嚷,又吐得驚天動地的,漸漸就有人停步,並圍攏了過來。小九哥為人機靈,怕影響了自家的生意,連忙攙住那人的胳膊,試圖往店裏架,嘴裏解釋著,「客官,胃不舒服是常事,您先進來喝口熱水,指不定早上吃了不合適的,或者走路走得急了,先歇歇再說。不然,就由小的給您請個大夫過來。」

  他這話的意思明確:嘔吐,有多種原因。可能是早上或者昨天晚上吃了髒東西呢?或者趕路時吸了過多的涼氣,如果熱湯這麼一激,胃抽筋了呢?再或者,是本身身體不好呢?這是個男人就罷了,若是女的,說不定是有了身子呢?

  可那人卻不吃這套,用力甩脫小九哥的手,繼續罵,「你什麼意思?是說老子活該?告訴你,老子打從昨天晚上就沒吃東西,身體也一直好得很。就是吃了你們的芙蓉魚湯,立即腹痛如絞!別拿這些好聽的話來填我,也別糊弄老子!叫你們方老闆娘來見我,給我說出個子丑寅卯來。不然……哼哼……你知不知道,售賣有毒吃食是犯法的。今天若給老子沒交待,老子跟你們臨水樓沒完,一起去問官!」說著,忽然走到街心,對越來越多的圍觀者道,「各位,可看好了。一兩銀子一盞的魚湯,貴到死,居然是有毒的!」

  古代生活節奏慢,閒人多,這麼稍一嚷嚷,臨水樓前就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的了。春大山不禁著急,可又要護著兩個女孩兒,想沖進去勸架而不成。

  春荼蘼冷眼旁觀,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兒。

  那嘔吐者是個精瘦的矮子,穿了一套簇新的衣裳,全身上下都給她一種強烈的違和感。而且從這人的行為來看,倒像是故意來找茬的。畢竟,若他是純粹的受害者,反應未免太快,似乎不顧忌自己的身子,知道並無大礙,卻要把事情往大裏鬧的。

  「爹,別急。方娘子既然是開酒樓的,自然應付得了這些鬧事的人,且看著,咱們慢慢往那邊蹭著走就行。」春荼蘼拉了拉春大山的袖子,低聲道。

  她覺得,這三寸丁是來碰瓷的吧?或者是吃霸王餐的。方娘子一個女人,能在魚龍混雜之地做生意,誰也不依靠,還做的是很賺錢的酒樓,沒兩下子是不成的。

  春大山是關心則亂,聽到女兒提醒,心下稍定,依言把女兒和過兒圈在身前,從人群邊緣往臨水樓的方向擠過去。

  「看這位客官說的,無憑無據的,難不成譭謗他人就不是犯法的不成。」一個女人的聲音淡淡的傳來。聲音不大,卻穩穩當當蓋過場面的喧嘩。而且,她的語氣中有一種篤定,一種胸有成竹,乍聽之下,形勢就似乎要扭轉。

  春荼蘼循聲望去,就見臨水樓門前走來一名二十六七歲的女子,身上穿著丁香色鑲月白色滾邊的曲裾襦裙,袖子和腰身都是收緊的,襯托出她纖細高挑的身姿,優雅中透著那麼股子俐落。濃密烏黑的秀髮梳著簡單的蟬髻,除了一隻玉梳壓發,半點飾品也無。

  歷史上的大唐以豐腴為美,此異時空大唐雖然沒有這種說法,但過瘦的女子也被認為是不好看的。可眼前的女子就是極瘦,偏偏並不給人乾巴巴的感覺,就算胸問看起來很是扁平,也不會令人認為沒有曲線美。

  她的五官只是普通的漂亮,高鼻大眼,嘴唇略有豐厚,皮膚偏黑。她的雙手上什麼鐲子戒指也沒戴,指甲未染,修剪得乾淨整齊,看起來就不是個養尊處優的人。但也不知為什麼,她的這些不完美特徵搭配在一起,配合著落落大方的神情,卻讓人覺得嬌柔婀娜,風浪嫵媚。別說男人了,就算是女人見了,也有瞬間的迷惑。

  好一個沉靜版大唐金香玉啊!春荼蘼暗贊。這就是氣質,這就是氣場!非美人而生生表現出了美人的風姿。她雖然是頭回見,卻立即認出這就是方菲方老闆娘。

  再抬頭看自家老爹,看到方娘子後兩眼發亮,雖然沒有男人看女人的那股勁兒,卻明顯見之喜悅。這麼看來,他倆的關係絕對比普通朋友多一點,卻又比男女之情少一點。

  「方老闆娘捨得出來了?」那鬧事的人白著臉,卻是笑得賊,帶著種寧願挨打,也要咬上一口肉的狠勁兒,「要問憑據?反正我在你這兒吃壞了肚子,大家親眼所見。你瞧,我吐的東西裏還有沒消化的魚肉,你無從抵賴,必須負責!」

  「本店的芙蓉魚湯也不是賣了一天半天了,算得上是招牌菜,鎮店之寶,從來也沒聽說過有人吃壞了的。」方娘子的神情仍然是淡淡的,「而且今天這魚湯也不只是客官你點了,來光顧過小店的客官都知道,臨水樓的芙蓉魚湯,一日只做十盞,好巧不巧,你點的是最後一份兒。」

  這話的意思太明確了。十份兒魚湯,別人都沒事,怎麼偏偏他就吐成這樣子呢?而在春荼蘼看來,如果真是胃難受到不行,為什麼要衝出來吐?普通人,大約立即忍不住,就地吐了吧。

  但,所謂風雲突變也不過如此。正當圍觀眾人指指點點,認為方娘子言之有理時。店中突然傳出連續不斷的異樣聲響。其中,似乎有呼疼聲。

  接著,一個小夥計慌慌張張跑出來,急急地說,「不好了不好了,有好幾位客人說是胃腹疼痛,吐了滿地。」

  方娘子平靜的面容,終於變色。



第二十四章 死了人,就是大事

      「哈,方娘子,你現在還有什麼說頭!」那鬧事者突然高聲一笑,雖然看起來因為嘔吐而虛弱,甚至臉色不正常的青白,情緒卻詭異的高漲,「若說我是無中生有,怎麼還有客人也翻腸倒胃呢?分明是臨水樓做的飯菜有毒!」

  這句話才真是毒!

  事情還沒有搞清楚,大帽子先扣上了,到後來就算證明被冤枉的,也會損失商家信譽,對開門做生意的酒樓來說,算得讓巨大的打擊。這,分明是要把事情往大裏鬧。

  春荼蘼輕輕皺眉,突然有很不好的預感。

  如果是敲詐勒索,從自己身上下手是可能的,自己不受點損傷,怎麼能訛出銀子來?但是要讓其他點同樣菜品的客人出現同樣症狀,實在是個很大的工程,非常麻煩,也要擔更大的風險。為什麼會如此?難道對方的目標不是銀子?難道真是臨水樓的食材出了問題,叫別人借題發揮了?可是,眼前的鬧事者又帶著明顯的、預謀性的賴錢特徵。

  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四周,議論聲四起。

  「到對面的布莊子裏去。」正思索,春大山突然低聲對春荼蘼說,並輕推她和過兒出了人群,自己則隻身向人群中擠去。

  「我說句公道話。」春大山大聲道,因為他穿的是軍裝便服,身材高大,又一臉正氣,看起來挺有威嚴的,所以才開口,眾人就停止了交頭接耳,望過來,「臨水樓在鎮上做生意也不是一天半天了,方娘子人品如何,酒樓的菜品如何,不用我說,大家也都知道。」

  眾人紛紛點頭。

  「那今天出的這檔子事怎麼說?」那人不依不饒的跳腳,「大家都睜著眼睛看到,難道是我誣賴,或者我是變戲法兒的嗎?」

  「稍安勿躁,」春大山擺了擺手,卻沒繼續再跟他說,而是轉向方娘子,「快叫夥計把身子不適的客人安頓好,再找人去請了大夫來。」

  方娘子本來心裏有些慌,但面子上還強撐著保持鎮靜,此時見春大山出面,立感安定,低聲吩咐了不知何時也走出來的二掌櫃幾句,又轉身要進店。

  鬧事者不幹了,追上來叫道,「怎麼?想跑?那不成!」說著,就要抓向方娘子的腰。

  春大山起手架住,皺眉道,「你幹什麼?」

  「我才要問你幹什麼?是不是你與這方娘子有奸情,所以處處回護於她?」那人尖叫。

  春大山怒極,拼命忍耐著火氣,放開那人的手腕,大聲道,「你嘴裏切莫不乾不淨,毀人名聲。既然你說吃了臨水樓的東西,中了毒,好歹要先給大夫看一看。你鬧了病是事實,但臨水樓做生意老實規矩也是事實。再者,這裏面說不定有什麼誤會。大家鄉里鄉親的,有什麼事不好商量解決,非得大吵大鬧的?」

  對啊對啊!周圍看熱鬧的人紛紛贊成。還有人認出,鬧事者是本縣有名的潑皮無賴,名為趙老七。眾人一聽是他,頓時連同情心都收起幾分。

  長得好看就是有優勢啊!春荼蘼想。

  她早已經聽話的退到街對面的布莊子外,卻沒進去,而是站在三層高的臺階上往人圈子裏看,反而視線更好。她見自家的美貌老爹頗為服眾,兼之相貌堂堂,更襯得那趙老七十分之猥瑣,心中不禁十分驕傲。老爹那一派有擔當的男人氣場,不讓女人著迷才怪呢,包括方娘子在內。不過,她卻沒留神臨水樓二樓的雅室窗子打開,有兩個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不行,我才不上當!」趙老七急喘了幾口氣,嚷嚷著,「事無不可對人言,你們把我騙進店去,指不定想什麼餿招要欺侮人呢。哼,我要在父老鄉親的見證下平了此事!」說完,他按著胸口,又是一陣急喘。

  眾人是看熱鬧的居多,都沒有留神到趙老七的特殊情況,但離得近的春大山、方娘子,和雖然離得遠,卻密切觀察的春荼蘼卻看到了。不知是不是趙老七太賣力了,他似乎體力消耗很大,初冬的天氣裏,又是北方之地,居然汗濕了衣裳。而且呼吸急促,顯然極不舒服。可也許在他眼裏利益大於一切,所以只強撐著在那兒鬧。

  「這人要不好!」春荼蘼低聲驚呼,因為她敏銳的感覺到趙老七臉上閃過一層青灰的死氣。

  一直護在她身邊的過兒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店裏走出了一個婦人,四十來歲,極為瘦弱,頭髮枯黃,身上的衣服也是簇新的,但套在她身上卻撐不起來,於是顯得更加寒微。

  她一出店門,就向趙老七而去,怯懦的伸手扶他,低聲道,「相公,算了吧。我看你很是不好,不如就進店坐一會兒,等大夫來看看。」卻是趙老七的妻子。

  不過趙老七看樣子才三十出頭,怎麼會有年紀這麼大的老婆,難道是童養媳?或者是因為生活操勞愁苦,所以顯得面相蒼老?

  趙老七甩手就打了老婆一個耳光,破口大駡,「你是死人哪!你相公都要被人毒死了,有冤沒處訴,你居然躲在裏面半天不出來。也不來服侍老子,看我回家不打斷你的懶骨頭!」說著,又要打。

  趙家的嚇壞了,本能的矮下身躲避。那趙老七撲空了,反過身又要追。可不知怎麼,他忽然踉蹌了兩步,之後身體奇異的繃直,就那麼站著,眼睛瞪得大大的,正好面對著方娘子,一言不發。

  「你怎麼了?可是有哪里……」春大山見情況不對,上前詢問。

  可是話還沒說完,趙老七突然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血來,把春大山的衣擺都染紅了。接著,他整個人就像塌倒的破木板似的,摔在地上,痛苦的翻滾,嘴裏叫著,「疼死我了!疼死我了!肚子疼……來人,來人,叫大夫……救……救命……啊……」

  隨著那聲短促的慘叫聲戛然而止,人也沒了聲息。

  那趙家的子先是嚇壞了,此時見此情景,連忙跌跌撞撞的撲到趙老七身邊,拼命搖晃,哭叫,「相公、老七,你怎麼啦?你醒醒,你說句話!」神情間無半分作偽,驚恐而絕望。

  春大山也驚到了,但到底還能做出反應。他兩步上前,伸手在趙老七鼻端一探,再站起身來時,臉色慘白,對方娘子搖搖頭,「死了。」

  趙家的聞言,嗷一聲叫,登時撅過去了。

  前一刻,街上是很吵鬧的。後一刻,這麼多人的地方,居然靜得呼吸相聞。但此一刻,聽到春大山的話,看到趙家的反應,人群就像冷水進了熱油鍋,噝啦一聲爆開了。

  若說吃壞了肚子,也不是什麼大事。加上這趙老七是個橫行鄉里的無賴,就算還有其他人出現了嘔吐反應,眾人也沒以為是多麼重要的事。但現在不同了,出了人命了!

  死了人,就是大事,這是古今中外的至理!

  春荼蘼心裏咯噔一下,冰涼透底。

  但儘管在這種心情和情況下,她仍然保持著幾分理智,扯著嗓子大叫,「保護好現場!」她是沖著春大山叫的,也相信父親聽得到。

  春大山雖然當兵九年,但卻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人,立斃於自己面前,心念瞬間混亂。但女兒的聲音,猶如醍醐灌頂,令他又瞬間清醒,「小九哥,快去衙門報案。二掌櫃的,麻煩你護著方娘子進酒樓,再帶著店裏的其他人封上前後門,不要讓人出入。你,還有你……」他指著兩個小夥計,「盯著點牆根處,別讓人碰那堆吐出來的東西。」說完,又向臨水樓內外團團施了一禮,朗聲道,「各位客官請包涵,今天這裏出了人命案,少不得請各位配合衙門調查,暫時不要走開。若是衙門來人之前,有哪位擅自離開,只怕事情說不清,再懷疑到誰的身上,反而不美。還有街上的鄰里親朋,請讓開道路,不然若有人趁機渾水摸魚,做出什麼事來,只怕也要帶累各位。」他這番話先是禮貌請求,後隱含威脅,店內外眾人雖然害怕者有之,慌張者有之,興奮者有之,覺得倒楣者有之,那幾個嘔吐的客人更擔心自己也會暴斃,卻並沒有鬧事的。畢竟,誰也不想這樁突發的可怕事件牽連到自己身上。

  於是,雖然吵鬧,好事者也都伸長脖子看著橫屍街頭的趙老七和暈倒的趙家的,但街上和店裏都沒亂起來。

  春荼蘼暗松一口氣,才要上前去,卻被過兒死死拉住,「太污穢了,小姐不能上前!」

  「方娘子于春家有恩,她有難,我爹也在那兒,我不能不管。」春荼蘼試圖掙開過兒的手。

  可過兒卻用力搖頭,「老爺在那兒幫手方娘子,用不著小姐。外面這麼多人,傷到小姐怎麼辦?不行的!老太爺說過,叫奴婢死也要護著小姐,奴婢絕不讓您出去。」

  過兒犯了牛脾氣,春荼蘼還真掙脫不了她。兩人拉扯之時,二樓那間雅室,卻有人從上面飄然跳下,落在春大山身邊。

  春大山先是一愣,看清來人後,立即行了個軍禮,「末將參見都尉大人!」來人正是韓無畏。

  韓無畏神情嚴肅的點了點頭,狀似無意的抬眼,瞄了一眼那窗口,見康正源的身子半探出來,對他打了個「不要管我」的手勢。

  一邊的春荼蘼只感覺眼前一花,再細看,不禁目瞪口呆。這不是那天爬她家牆頭的登徒子嗎?他如此惹眼,想不讓人記得也難啊。可他怎麼是都尉,那豈不是自家爹的頂頭上司?

  ……

  注:其實唐朝的稱謂,和我們所熟悉的古代稱謂有很大不同的。66特此很認真的查過許多資料。比如老爺這種稱呼是沒有的,僕人管男主人叫阿郎,管少主人叫郎君,管女婿叫郎子。兒女管父親叫大人,而不是稱呼官老爺的。有的媳婦稱婆婆為大家,對皇上要稱聖人,連一個國公都可稱孤的。但本文畢竟是架空,只是設置了唐朝的大背景,並非歷史上的。所以,用了大家習慣的稱謂,特此說明,大家明白就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02:4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12:55 A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有條不紊

      九月二十四日。

  宜:嫁娶、祭祀、祈福、出行。忌:行喪、詞訟、伐木、安葬。

  大理寺丞康正源那喜歡看黃曆的幕僚,選了這一天的未中兩刻,也就是現代時間的下午兩點半,做為離開范陽,出發去幽州北部地方的日子。因為並不是微服私訪,而是光明正大的奉旨巡獄,所以康正源身著官服,由當地軍府的最高長官,也就是表兄韓無畏在臨水樓設宴,為他送行。

  一般人出遠門都是一早走,可那幕僚卻認為吉日選了,吉時也不能錯,反正離范陽縣城不遠就有館驛,不會讓康大人露宿野外就是了。只是沒想到,就在這位大理寺刑司官員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了命案。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暫時就走不成了。

  而韓無畏平時出門時不喜歡帶著手下,仗著自己武功高,打扮成軍中普通少年的樣子,獨來獨往的。可今天不同,半公半私的送自個兒的表弟離開,所以也穿著官服,帶了隨從。

  他的護衛個個精悍,但人數不多,約二十名,但隨行保護巡獄使的軍士卻有一百。不過大多數士兵已到城外等候,身邊也只留了二十名。這四十個士兵之前就守在臨水樓的後巷裏,此時韓無畏一聲吩咐,立即就把臨水樓團團圍住了。

  先前春荼蘼一聲喊,春大山已經初步控制住了場面,現在韓無畏和康正源帶人出現,局勢就再也亂不起來了。

  「都尉大人,您怎麼在此?」春大山恭敬地問。

  「湊巧了。」韓無畏答了聲,情不自禁的又往樓上雅室的窗戶瞄了一眼。

  那趙老七沖出臨水樓時,就驚動了正推杯換盞的二人。待窗子打開,沒想到看見的卻是春氏父女。尤其春荼蘼,慌亂中帷帽掉了,露出認真打扮過的妝容來。雖然她算不得絕色,但也是很漂亮的。加之韓、康二人之前見到的是她著男裝,以及披頭散髮的樣子,此一見,著實小小驚豔了一把。

  只可惜情況瞬息萬變,兩人欣賞美貌少女沒多久,趙老七就奪了他們的視線和心神,現在韓無畏想起來,還不禁有點著惱。

  「那這件事,您看……」春大山試探性的問。

  在本朝,司法管轄權有點混亂。按說,當地的案件該由當地的衙門負責,但如果有駐紮的軍府,其長官對本地軍政和民政都有權插手,就算不涉軍士也可管理,只是不那麼名正言順。

  「既然遇到了,哪能袖手?」韓無畏略想了想道,「你帶我的十個護衛,先把街上人的遣散了,都堵在這條街上,影響民生,成何體統。」

  「是。」春大山應了聲,情不自禁的看向對面的布莊子。

  韓無畏似是注意到了,又吩咐道,「那邊是你的家眷嗎?先帶到酒樓裏安置。這會子正亂著,若出了差錯可怎麼得了。」

  春大山正憂心呢,聽這話也沒多想,立即把女兒和過兒帶過來。

  春荼蘼乍見韓無畏時有些吃驚,但她畢竟是現代靈魂,心理承受能力堪比小強,又沒有階級特權意識,所以雖說想到自己曾威脅父親軍中的BOSS,說要挖出他的眼珠子,但那也是某人無理在先。堂堂的折沖中府都尉爬人家的牆頭,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說出來吧。

  有了這個認知,她神情和舉止就很坦然,跟在春大山身後進了酒樓。在春大山介紹他的上官給女兒時,平靜卻又規矩的施禮見過,沒有一絲慌亂和緊張,好像兩人從沒見過似的。

  而韓無畏表面上端著長官的架子,神情嚴肅,甚至都有些蕭殺,但見春荼蘼完全不怕,不禁覺得這姑娘膽子大,令人刮目相看。除非她沒認出他,不然總不至於忘記,她曾經讓他滾吧?

  就連皇上,都沒叫他滾過。何況,這樣一個小丫頭片子!

  好在他知道正事要緊,所以並沒有刁難。但剛才見到她混亂中還能鎮靜,又回想起她在公堂上的風姿,好奇她會做些什麼,想些什麼,乾脆並不管她,也沒有安置她到樓上的雅室中回避,只由著她站在角落裏觀察。

  這邊春大山把女兒接進酒樓,就去街上維持秩序去了,倒是康正源,從二樓緩緩而下。

  春荼蘼自然不認識這位大理寺丞,但她研究過大唐官服制度,見康正源一身深綠色,銀帶九銙、戴一粱冠,是正經又正式的六品官員章服。又聯想到巡獄使在范陽的傳聞,再結合父親告訴她的事,一下子就明白了此人是誰。於是,在康正源走過她的身邊時,規規矩矩的躬身行禮,姿勢居然很規範,很溫婉,和之前在堂上的咄咄逼人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康正源心頭一動,表面上卻只略點了點頭,態度矜持的沒有多話,只站到韓無畏的身旁。

  韓無畏穿的是櫜鞬服,也就是很隆重的將服,或稱戎服,合著他從四品下的身份。頭上的抹額是紅色的,繡著辟邪的文字,身穿袍、下身穿銙奴、腳登靴、左手挎刀、右邊佩帶箭房弓袋。這傢伙就是典型的制服男,穿著軍裝時,莫名的英姿颯颯,仍然是絕對吸引視線的存在。

  他和康正源站在一起,一文一武,一剛一柔,一個相貌英俊,一個氣質出眾,真真是美少年雙駿圖。但春荼蘼在現代接受過太多視覺男色轟炸,抵抗力強大,只從純欣賞的角度讚歎了短暫的數息,心神馬上又轉到了案件現場。

  這時,衙門來人了,是洪班頭帶著四個差役。同時,本鎮最大醫館也派了有名的文大夫來。

  洪班頭來之前,聽報案的小九哥略講了幾句情況,以為是普通的案件。只因那趙老七是他熟悉的賴子,以為是趙老七訛詐不成,自傷過量致死。雖然出了人命就是麻煩,但也沒有多可怕,拼著大大破財一番,也是可以擺平的。但到了臨水樓,見到都尉大人和大理寺丞都在,他心裏就沒了譜,連忙叫來一名手下,吩咐他立即去稟報縣大人,自己則上前見禮。

  康正源看了韓無畏一眼,後者攤開手道,「我是武將,案件的事,還是由你這正宗的刑司官員負責的好,我只配合你吧。」

  康正源也不推辭,點了點頭,眼角余光看向春荼蘼,見她帶著丫頭,乖乖縮在角落,低眉順目的,若不注意,甚至都不會注意她的存在,嘴唇不禁輕輕翹了翹,便也不多話,連著發出幾道命令。

  「韓大人,請你派一個手下,待會兒拿著我的手令,把鎮外的八十軍士召回,重新安置在軍府裏面。」當著外人的面,他公事公辦,連稱謂也是官稱,「只怕還要叨擾個三五天。」

  「沒問題。」韓無畏招手,立即就有一名衛士過來。

  康正源從袖中拿出一張紙,遞給那名衛士。紙上早寫好了字,蓋好了印,墨蹟和印色都是嶄新。顯然,在二樓時他並沒有閑著,把要做的事都已經安排好了。

  那名衛士依令走後,他又叫來洪班頭,「今天臨水樓的二樓是被韓大人包下的,並無不相干的人。現在,你帶著你的人,把留下的客人都帶到二樓去,佔據東邊的幾間雅室,依次錄下他們的姓名和住址,問清楚他們當時與誰坐在一起,都看到或者聽到什麼異常的情況了。一定要紀錄準確,一次只能問一人,其他人候在別的房間。這是小事,卻要細緻,若做不好,本官惟你是問。」

  「卑職必當盡力。」洪班頭誠惶誠恐的應下,帶著人去了。

  隨後,康正源把自己的人分成三隊,一隊把臨水樓的老闆娘、掌櫃的、夥計跑堂及後廚等所有相關人員還到後院去,分別看押,不許互相說話。一隊把中毒的客人安置在二樓西邊的數間雅室之中,充當診室,由那位文大夫依次看診。至於嘔吐物和灶間、水源、酒樓內各桌的飯食,則由第三隊的人嚴加看管,等著衙門勘驗的人前來處理。最後,他還把韓無畏剩下的人手分為兩隊,一隊繼續看守酒樓前後門及其他可能的出口,另一隊則迅速換了便裝,到街上去四處打探些相關的流言與八卦。

  片刻之間,一切都有條不紊起來。

  春荼蘼暗暗點頭,也松了口氣。

  康正源的手段在現代也許不算什麼,但古代刑偵落後,康正源能及時處理各處的情況,並盡力保護第一現場,並沒有疏漏之處,顯然非但不昏聵,反而很精明。

  剛才,其實她很想提些保護現場和證人的建議的,因為事關方娘子,若現場遭破壞,證人失蹤,嫌疑人串供,將來極可能帶來很不好的後果。但她終究忍住了,沒有冒冒失失開口,打算觀察一下再說。畢竟她只是一個普通的軍戶民女,太冒頭兒的話,怕給春大山帶來麻煩。她打算如果康正源出現昏招,迫不得已時再開口,現在看來完全沒有必要了。

  「兩位大人沒點芙蓉魚湯吧?」她腦海裏突然冒出這個念頭,嚇了一身冷汗,連忙問。

  依《大唐律》,如果中毒之人中有官員,那可是要罪加一等的。反過來說,如果這二位吃了魚湯而無事,他們就是最好的證人,證明過錯不在臨水樓。

  看這二位的模樣,分明是餞行。那麼到臨水樓來,必定會點招牌菜吧?



第二十六章 太不老實了

      「不巧得很。」康正源笑了笑,「但凡桌上有魚,韓大人就會掀桌的。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吃魚了。」

  韓無畏一愣,沒想到康正源突然這麼說。自個兒這位表弟一向很矜持的,與京中相熟的貴女們相處時都不冷不熱,怎麼會突然說這種帶點調笑的,或者朋友之間才會說的話?況且,他們現在身上穿著正式的官服,還隔著一層官與民的關係。

  春荼蘼也很意外,雖然她問話有點唐突無理,但這答話也挺不著調的。他們很熟悉嗎?因為上回爬牆的只有韓無畏,在公堂上為父申冤時,韓、康二人又是躲在一邊的,所以她覺得這是她和康正源第一回見面。

  「春姑娘這樣問,是認為臨水樓的飯菜有問題嗎?」還沒回話,康正源又來了一句。

  春荼蘼習慣性的挺直脊背。

  原來在這兒等著她呢。之前說話那麼和藹隨意,就是為了讓她驚訝之下失去謹慎,隨便把心裏所想說出來吧?這位大理寺丞,很陰險嘛。

  「回大人。」春荼蘼神色鄭重地說,「民女以為,刑司之事,必以事實為依據,以律法為準繩,怎麼能隨便臆測呢?」

  康正源一愣,只覺得這句話切中要點,卻不知這種法律原則是現代人都明白的。一邊的韓無畏忍著笑,看自個兒那言詞犀利的表弟被噎住了,暗爽不止。

  「好見解。」康正源很快就掩飾了尷尬,恢復了那讓人如沐春風的態度,「看來,也只有先等調查的結果了。」說著,示意韓無畏與他坐下等。

  春荼蘼一介民女,自然不能也跟著過去,遠遠選了個座,安靜地等著。但這只是表面,其實她心裏卻七上八下的,總覺得這件不是能隨意就能解決的。

  「過兒,你也坐。」她輕輕一拉身邊小丫頭的手,「只怕還要等一陣子呢。」

  春家沒那麼大的規矩,過兒經常和春荼蘼坐在一個塌上做針線或者看書,此時也不覺得多彆扭,在旁邊偏著身子坐了,低聲問,「小姐,方娘子不會有事吧?」

  「難說。」春荼蘼搖搖頭,「但這事鬧得不小,今天晚上方娘子肯定得入監,被證明無罪之後,才能重新回來。」

  「老天爺,那可怎麼辦?」過兒有點發急。

  「從情理上講,方娘子是不會毒殺人的。若是下毒,也不會在自個兒的酒樓,用這麼上明目張膽的愚蠢手段。可一來,她需要事實證明這一點。二來,《大唐律》中有條文規定,若是明知道食物有毒而沒有及時銷毀,甚至還要售賣,也是很重的罪過。現在問題的關鍵是:客人是否因為食用魚湯而中毒?是否是食材或者製作過程中出現的問題?魚湯從出鍋到端上桌,是否有其他人做了手腳?如果有人陷害,是為了什麼?這事,可能是失誤,也可能是人為,很複雜,一時說不清楚。」

  「只死了一個人,還說不定是那個人自己有問題呢。不然,怎麼別人沒事?」過兒疑惑。

  「你不懂,咱們的《大唐律》中說得明白,『脯肉有毒故與人食並出賣』,是以『故犯』為前提,並不以『即遂』為前提。」春荼蘼看過兒一臉茫然,知道沒接觸過律法的人,連這些術語也難以理解,乾脆以歎息結束這一句。

  而過兒聽到情況這麼嚴懲,臉都白了,試探性地問,「那小姐……您要幫助方娘子嗎?」

  春荼蘼一時怔住,不知要怎麼回答。

  從本心,她是想幫助方娘子的。別說人家方娘子在她爹的案子上給了多少幫助,有很大的恩情,單說這個案子,春荼蘼就很想接手。一來,她喜歡打官司,這是她的愛好,也是她所擅長的。二來,上天給了她重生的機會,也讓她重新擁有了祖父和父親,她已經暗中決定為上一世中為了錢而做下的錯事贖罪。如果她多行善,多做義舉,父親和祖父就會平安吧?為了這世上最愛她的兩個男人,她願意付出一切。既然能穿越,她早已經相信了命運。

  只是,她為春大山出頭還好說,唐律規定可以代親申冤的。縱然她做了拋頭露面的事,但一個孝字,就把她行為上的不當之處抹掉了,甚至還揚了好名聲。可她若為方娘子打官司,有什麼藉口呢?再說,春大山固然和方娘子關系親近,但若為了紅顏知己而損害女兒的名譽,恐怕他也不樂意吧。要知道,這年頭的訟師幾乎與惡棍被劃為同類的。

  而她這邊躊躇著,那邊的韓無畏和康正源卻都支愣著耳朵聽著,還互相使眼色。韓無畏武功很高,遠比旁人耳聰目明,春荼蘼和過兒已經很小聲說話了,他還聽得真真的。康正源雖然是文官,但因為從小身子弱,也修習過內功心法,當然也能聽到兩個女孩的交流。

  「你希望她上公堂嗎?」韓無畏把聲音壓得極低的問。

  這種分貝,漫說春荼蘼離他們有四、五張桌子之遠,就算是近在隔壁,沒有半分武功底子的她,也肯定是聽不到的。

  「她若不來,我留下就沒有意思了。」康正源正襟危坐,嘴裏卻似開著玩笑,「我還沒見過咱大唐有哪個姑娘這般熟悉律法,又這般言辭尖銳厲害,從法理上駁得人沒話說呢。難道你就不好奇,她若插手此事,結果會是什麼樣的?」

  「我好奇。」韓無畏突然歪下身子,一手支在桌子上,手掌托著下巴,半轉過頭,眼神亮閃閃的看向春荼蘼,「不過春大山未必捨得女兒做那人憎鬼厭的事呢。你知道,為訟者在民間的名聲非常不好,何況她還是個姑娘家。她還沒嫁人呢。哦,對了,她沒訂親吧?這事得旁敲側擊的問下春大山。」

  「你想幹什麼?」康正源皺皺眉,「這丫頭必不好惹,縱使她無權無勢,可也不是隨意可以逗弄的。」

  他說的是「逗弄」二字,卻根本沒往其他方面想。比方:愛慕之情。因為雙方地位的差距太大了,他和表兄從小就知道,他們的親事是籌碼,不是感情,必須符合利益,家族的,甚至國家的利益,不能隨自己高興。到最後,皇上指婚的可能性比較大。

  而他的表兄外表看起來嘻嘻哈哈,其實心裏再堅定和明白不過,斷不會做無聊且無用的事。

  「沒有啊。」韓無畏的目光還是落在春荼蘼身上,嘴裏卻對康正源說,「這樣好玩又奇特的小姑娘,可不能讓春大山隨便訂出去。雖說我還年輕,卻是她父親的上級,若攀私交,與她父親是平輩。那麼,可當她一聲韓叔叔吧?當叔叔的操心一下侄女的婚事,正常吧?」

  康正源險得一口血沒噴在衣襟上。韓叔叔?虧他說得出來!

  而那邊,春荼蘼發現韓無畏目光灼灼的盯著她,不禁有些羞惱。幸好她是現代法院所千錘百煉出來的,在幾百人面前,在罪犯和法官面前都能侃侃而談,電視直播也不怕,不然真得找地縫鑽進去了。

  「得了空,還真得把這姓韓的眼珠子給挖出來。太不老實了!」她對韓無畏回以禮貌的微笑,可是卻咬牙說著狠話,「這樣的男人,年輕,卻身居高位,一定是家族庇蔭,不是有真本事的。不然,為什麼一臉登徒子的模樣?」

  她卻不知韓無畏聽得到她的低語,只覺得這小丫頭真是有趣啊。若非還在命案現場,恨不得仰天大笑幾聲。至於說有沒有真本事……生在這樣的高門,早習慣被人表面奉承,內心裏鄙夷了。如今這丫頭直說出來,他只覺得有趣。

  一邊過兒也瞧見韓無畏的無禮,氣得站起身,擋在春荼蘼面前,拿後背對著對方。

  「注意身份。」康正源提醒了一聲。

  韓無畏只是惡作劇,又不是真有非禮之心,當下笑笑,轉過了身去,臉朝著外。

  頓時,酒樓內安靜了下來。

  幾個人就耐心的等著,差不多兩刻後,縣官張宏圖帶著歐陽主典和三班衙役、還有仵作等人一起,急急的趕到了。

  「下官見過康大人,韓大人。」張宏圖上前行禮,額頭上冒出冷汗。

  范陽民風淳樸,還有高門大戶坐陣。所以,他雖無大功,卻也無大過。可如今就在兩位上官的眼皮子底下出了這種凶事,雖然也不能怪他,但多少對他的官聲,以及在康大人心目中的印象有壞影響。這位年紀輕輕的勳貴刑司官員,是會直接面聖陳情的,若這個案子處理得不乾淨,他連平安告老的機會也說不定會失去的。

  「嗯,起來吧。先叫人把死者抬到衙門裏去,好好驗屍。」康正源正色道,「再叫人把嘔吐物和有嫌疑的魚湯裝起來,一併帶走。這臨水樓,只怕要暫時封了,特別是廚房,必須派人把守,不相關的人,不得靠近一步。」

  張宏圖連連稱是。

  「還有,把臨水樓的人也都帶回去,本官要親自問審。」康正源說完,站起來就走了。

  春荼蘼心裏一涼,強抑住跟上去的腳步。

  現在,她沒有資格看審。

  ……

  注:在唐朝,管姑娘們是叫小娘子的,前面還要加上排行。比方春荼蘼家裏只有她一個女兒,外人應該叫她春大娘。汗。違和吧,起雞皮疙瘩吧?所以,咱們還是叫姑娘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bluesky0601 發表於 2013-1-14 02:4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11 12:59 A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鮐巴魚

      春大山找韓無畏借了個衛士,送春荼蘼和過兒回家,自己則跟去了縣衙。到底,他是不能丟下方娘子不管的。

  春荼蘼到家後,徐氏聽聞臨水樓出了事,先是一臉的幸災樂禍,隨後想到自個兒的夫君去為別的女人操心費力,登時極為不滿。陰著一張臉,摔門進了東屋。

  春荼蘼懶得理她,連勸解一句也欠奉,徑直回了房間。徐氏本來長得就不是討喜的樣,總有些嬌怯怯的,看人很少用正眼,此時沉下臉來,本來的七分姿色,連三分也不到了。

  午飯沒吃成,晚飯也沒心思吃,春荼蘼直等到酉時末(晚上七點)天色全黑,春大山才進了家門。照這個時間算,他肯定是待到了衙門閉衙,還在大牢留連了一會兒才回的。不過就算春大山回來,她這個當女兒的也不能直接把人拉走,畢竟徐氏與他是夫妻,他還是先回東屋。

  「去擺飯吧。」春荼蘼強忍著初冬之夜的寒意,打開窗子,偷聽對門模模糊糊的吵了一陣子後,對過兒說,「我估摸著鬧騰得差不多了。」

  「真沒見過這麼不疼人的。」過兒咕噥道,「自家夫君在外頭跑了一天,得多累啊,也不弄些熱飯熱湯,哪怕擰個熱手巾給老爺擦擦臉呢。」

  「太太這是跟我爹使性子,不因為我爹管了方娘子的事嗎?正吃醋捏酸哪。」春荼蘼敲了下過兒的頭,「她傻才這樣。若是我,必定好飯好茶的侍候著,也不擺臉色,讓男人知道自己委曲求全卻又特別識大體,包管男人以後更愛重她。」

  其實,在這件事上她倒是理解徐氏的。沒有女人對自家男人的紅顏知己有好感。但從另一方面想,人家方娘子于春家有難時,毫不惜力的幫忙,這點子感恩圖報也是做人的必須。小心眼兒沒關係,也得分時候不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也是必須的不是?人生在世,誰都得忍受點不喜歡的東西,何況春大山此人正派,絕不會在外面拈花惹草。幫方娘子,也是擺在明面兒上的事,沒有偷偷摸摸的。身為妻子,她應當信任。

  「小姐英明。」過兒拍了句馬屁,「不然再等等,天冷了,一閃神,熱乎乎的飯菜就涼了。」

  「擺吧,太太就是變著法兒的讓我爹重視她,不敢太過分的。若真還沒完沒了,我就東屋外頭喊我爹,正給我爹個臺階下呢。不然由著太太,以後她那脾氣還得見長。」

  「得讓太太掏點銀子給咱們。老太爺明明說過分夥,這兩天她一直不開灶,全從外面買來吃。老爺回來得晚點,就一直跟著小姐用飯。雖說孝敬父親是應當,但也不能便宜了太太。」過兒一邊說,一邊跑出去了。

  春荼蘼等了會兒,見過兒麻利的把飯菜已經擺在正屋的廳裏,春大山卻還沒出來,就走到當院裏大聲道,「爹,飯已經熱過一回了,再不吃就又涼了。您胃一直不好,若犯了老病可麻煩呢。」

  東屋裏,本來隱隱約約有矯情聲傳來。但她一開口,那聲音立時斷了。之後很快,春大山一臉煩惱的走出來,見到女兒有點尷尬,似乎強忍著脾氣沒有發作。

  春荼蘼假裝沒看見,只拉了春大山往正屋走,「爹快點,今天是我和過兒一起做的飯,韭菜炒雞蛋,還有萊菔子湯汆羊肉丸子,熱乎乎的喝下去,可趕寒呢。」萊菔子就是蘿蔔,前朝的時候,有僧人種植了,當貢品送到皇宮。本朝大力種植,漸漸成了百姓們的家常菜。

  春大山見女兒似乎不知道他和徐氏吵架的事,心情略放鬆了些。之前過兒已經在正屋點了炭盆,此時挑起了棉門簾子,一進屋就感覺熱氣撲臉,加上喝下熱湯,連胡餅全是女兒親手掰成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的泡在湯裏,片刻後,春大山全身都暖了,心情也好了些。

  吃完飯,過兒收了碗碟,爺兒倆個就坐在桌邊說話。

  「方娘子的事……」春荼蘼吞吞吐吐地問。

  春大山歎了口氣,「今天那位看起來有些瘦弱的年輕上官,正是大理寺丞,代天巡獄的康正源康大人。方娘子倒楣,出了這種凶事,還偏巧讓康大人碰到了!」

  春荼蘼早就認出了康正源,因而並不驚訝,只問,「他難道要從嚴處置嗎?」

  現代的中國法律是重定性,輕量刑,就是定性上特別嚴格,在量刑上,法官有一定的自由度。可古代律法,判官對案件定性的自由度才大,因為要考慮理法禮教什麼的。而對於一個案子而言,如果定性出現差別,最後的結果簡直天差地遠。所以,特別重要。

  春大山搖搖頭,「康大人今天並沒有上堂審理,而是一直親自聽供。他把第一批篩選下來的重要證人,挨個單獨詢問。因為韓大人陪同在一邊,所以我也在跟前,倒是聽了些……覺得對方娘子很不利呀。」

  「都說了什麼?」雖然對康正源問案時允許春大山在場,春荼蘼感覺怪異,但她對本案的關注超越了其他,所以自動忽略掉這小節。

  「除了死了的趙老七,其餘嘔吐不適的顧客都有同樣的症狀。文大夫細細診過,斷定他們確實是食物中毒。只是程度不深,吃幾劑解毒的湯藥下去,過幾天就會沒事了。」春大山細細說給春荼蘼聽,自自己的官非之事後,他不知不覺拿這個才十四歲的女兒當了主心骨似的。

  「是魚湯所故嗎?」春荼蘼又問。

  「正是。因為沒有吃過魚湯的客人,都沒有出現中毒症狀。而且那些嘔吐物中,也沒查出有其他奇怪的東西,包括趙老七吐的。」

  「廚房裏發現毒物了嗎?」

  「沒有。廚房乾淨得很,各色佐料也都查驗過了。那魚湯是方娘子親手做的,盛湯的花盞上面有蓋子,要送到桌上才能掀開,而夥計一路端上時,不可能有機會下毒。」春大山眉頭皺起,「所以,十之八九是魚有問題。」

  「魚有問題,若方娘子不知,她就沒有大罪過,頂多是罰銀了事。」春荼蘼聞言,本想松一口氣,但見春大山還是很發愁的樣子,不禁心中又是一緊,問,「難道還有別的情況?照理來說,應該去查賣魚的人呀。或者,問題的關鍵是:方娘子到底知不知道魚有問題?」

  現在講人權的法律和古代不講人權的律法之間,最重要的區別就是:現代法律,在確認罪行之前是假設無罪,也就是無罪推論。所以,稱被告為犯罪嫌疑人。而古代律法,先假設被告有罪,是有罪推論,所以稱為人犯。對律師或者訟師來說,當然在古代的環境中更難作為。

  「你沒明白,是因為你不知道芙蓉魚湯的用料。」春大山耐心解釋,「一般人做魚湯,都用的是河鮮。因為海裏的魚比較腥,而且撈到岸上時間稍長,就很難保證是活的。做海魚,大多是用燒或者煎炸,要麼就是蒸的,獨方娘子這一味是用海魚做湯,卻比用江河的鮮魚做得還美味,半點不腥氣不說,還有花的清香,味道又濃郁。不然,這道魚湯為什麼又貴又有名呢?而且,方娘子用的還是醃魚。」

  「哪里的海魚?咱們這兒不靠海呀。」春荼蘼在現代時就不愛海鮮,穿越後仍然無愛,所以對吃魚沒研究。

  「是鮐巴魚。離咱們這兩三百裏外,海邊有個運軍糧的小鎮子。其附近,南運河、北運河和永濟渠交匯,稱為三會海口,總有漁人售賣醃好的鮐巴魚。本來我也不懂,但下晌康大人問案時,我才得知,這種魚雖然吃起來美味,但做魚時卻要格外小心,因為稍處理不好,就會使食魚者中毒,特別是魚背上的肉。」

  春荼蘼一愣,這不是和吃河豚類似?

  從另一方面說,這樣方娘子會更難證明自己。如果是有人陷害、投毒,倒是比較容易推託責任,但如果是她的失誤差成食客的死亡,這事就可大可小,看判官怎麼給定性了。畢竟,這魚湯賣了這麼多年也沒出過事故,怎麼會突然出現問題?若有心之人利用這一點,認為方娘子明明知道要細心烹製卻還出了問題,有主觀上的責任,往過失謀殺上靠,那就真是有口難辯了。

  「爹,方娘子情況不妙。我們……要幫她嗎?」春荼蘼想了想,終於問出。

  春大山很糾結,一時說不出話來。

  方娘子跟他有六七年的交情,開始時只是租客與屋主,相處之下,發現彼此性情相投。她雖然是個女人,但做事豪爽大方,待人真誠有禮,很對他的脾氣,互相也幫過很多忙,算是共過很多事的。曾經,他們之間也不是沒有情動,但方娘子總是若即若離的,也從不提及自己從前的事。他不是個死纏爛打的人,覺得人家有難言之隱,也就再不觸及,只當朋友相處。後來又有了徐氏,他徹底再沒動過其他心思。



第二十八章 折衷的辦法

      春家有難,方娘子義無反顧的伸出援手。現在人家有了牢獄之災,不管從哪個方面講,也不能袖手旁觀。回家之前,他去了女牢,方娘子還一個勁兒的讓他抽手,免得受連累。人家把事情做到這個份兒上,他若真的不管,還算個人嗎?

  可是,他不懂律法,他除了奔走之外,無能為力。而女兒的問話,其實是問他,要不要女兒插手這件事。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但女兒于律法上,很有些天賦和能耐。只是,要讓他拿命回報方娘子的恩情,他不會皺眉,事關女兒的名聲,他卻真的很不想點頭。

  「最差的情況,會到哪一步?」他猶豫著問。

  「爹,律法雖有則,但上了公堂,案情卻瞬息萬變的。」春荼蘼正色道,「現在因為牽扯到了人命,所以可大可小。若判官裁量為意外,方娘子頂多就是支付傷者賠償銀子,官府所判的刑罰也可以贖銅折抵。但若定性為是過失殺人,雖然也可以贖銅代罰,卻是很大的數目,方娘子非得傾家蕩產不可。」

  「錢財身外物,人沒事最要緊。」春大山道。

  「但殺,分為故殺、戲殺和過失殺,若是定性為故殺呢?」春荼蘼反問,「那可不是能拿銀子擺平的。而且方娘子一介平民,沒有八議之特權,最後會被判絞刑。」

  什麼故殺、戲殺、過失殺,什麼八議、特權,春大山一概不懂,但絞刑他聽清楚了。大唐律中沒有什麼淩遲、腰斬、剮等五花八門的酷刑,只有五種刑罰:笞或者杖刑、役、徒刑、流刑、死刑。死刑只有兩種,一種是絞,留全屍。一種是斬,就是砍頭。

  「為什麼要判方娘子故殺?」春大山愣了愣,臉色全白了,「我聽她說,她做菜時的手法並沒有出問題,不知道魚湯為什麼會有毒的,指不定誰陷害她呢,怎麼還要說她有意殺人?就算是有意,為什麼別人都沒大事,單單趙老七死了呢?」

  「爹,我沒說判官一定認定方娘子為故殺,只是說有這種可能。」

  她在前世念法律課程時就在一家有名的律師事務所打工,後來通過律考,當上律師,接觸過太多的案件。像是指鹿為馬、顛倒黑白、混淆視聽的事見過、聽過、甚至做過很多,所以她很清楚,事實在高手的手中,真的不是最重要的。所謂扭轉乾坤,不外如是。

  任何事情在陽光下都有影子,這就是法律的黑暗之處。

  「那怎麼辦?」春大山急了,「不能眼睜睜看著方娘子被害,不能冒這個險啊。」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騰地站起來,「不然,咱們給她請個訟師?上回你不是給爹請了一個?」

  「那個人不能相信。」春荼蘼對那位孫秀才極度的厭惡,因為他就是民間所言的吃人不吐骨頭的訟棍。同情心和良心從來沒有,甚至連廉恥和職業道德都欠奉。

  「爹,上回您的案子,我懷疑有人在背後操縱,不然那個張五娘不可能憑白無故的就針對您。之後,又不可能在一天之內消失得乾乾淨淨。而那孫秀才當初應下我的請,後來卻突然不來了,人品的好壞暫且不論,萬一,是有人暗中給了他更多的銀子,讓他閃咱們爺兒倆個一道呢?這樣的人,難保不會第二回失信!」

  「可是……可是……」春大山上下打量女兒,實在捨不得她名聲受損,吞吞吐吐地說,「不然,乾脆我代方娘子上公堂。雖然我不懂律法,但你在家裏教好我怎麼說不就行了。」

  「那哪行啊?堂審時要隨機應變的!」春荼蘼無力地說,「而且除非當事人與訟師,看審者都在堂外,不得入內,萬一有特殊情況,我怎麼和爹說上話啊。甚至非有功名者和訟師,連衙門的調查紀錄也看不得,爹難道要親自去看,然後背誦下來再說給我聽?那得浪費多少時間和精力。就算咱們等得,公堂上的大人們也不肯呀。」

  「可是……」

  春荼蘼打斷春大山的第三回可是,「再者,爹私下裏可以說和方娘子是朋友,但這時候若替方娘子出面,外人會怎麼傳?無親無故的,您護著她算怎麼回事?您的名聲完了,還勢必影響仕途,方娘子更會被人潑髒水。她一個女人,能置辦下這麼一份產業,讓臨水樓成為范陽第一酒樓,多少人眼紅她,就等著這機會在背後下刀子哪。」

  「荼蘼,我是不能讓你毀了名聲啊。」春大山煩惱無比,「若你代訟的事傳出去,以後就說不到好婆家了。咱大唐有規定,女子二十歲不嫁,就會官配。那是由不得人挑的,爹絕對不允許你隨便被配給什麼人成親!」

  「還有六年呢,爹不要擔心,人都很健忘。也許我名聲壞一時,但只要老實幾年,誰還記得這麼清楚?再者說了,就算我不嫁人,爹養著我就是,不過每年交重稅罷了,也不一定走官配這條路。一邊是方娘子的命,一邊是女兒的名聲,孰輕孰重,爹您要掂量啊。」

  春荼蘼努力勸說春大山,其實她也是這麼想的。雖然穿越了,應該入鄉隨俗,但她卻並不以結婚生子為終極目標。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以訟師的身份再好好活一場。也不嫁人,就守著父親和祖父,把前一世的遺憾全彌補起來。還有,她雖然不是聖母,但絕對快意恩仇,人家方娘子對春家有恩,她怎麼能只顧自己,對人家的苦難坐視不理?

  春大山站起來,在屋裏來回走動,一直掙扎糾結,根本無法決斷。在他心裏,當然女兒最重要,勝過一切,但如果真像女兒所說的那樣,他也不能白白看著方娘子處絞刑。

  春荼蘼看在眼裏,心疼自家爹才吃了東西,發愁的話會不消化,就出了個折衷的辦法,「不然這樣好了。跟官府報備時,就說我代方娘子應訴,這樣方便我去衙門看調查的案卷。但我們不公開這事,那麼外人也不會得知,影響不了我。如果看過案卷和各方證據、證人證言,覺得方娘子沒有大礙,我就把基本的注意事項告訴她,讓她自己在堂上應對。如果情況不妙……也只有先舍了我的名氣,救了人以後再說。」

  春荼蘼出的主意,算是暫退了一步,春大山只覺得稍微緩了口氣,點頭答應了。鑒於范陽縣衙逢單放告,逢雙聽審,所以明天還有一整天的時間為案子奔走。九月二十六日的晚衙,會開始本案第一堂的公開堂審。

  「小九哥他們放出來了嗎?」春荼蘼又一次感到極度缺乏人手,問春大山。

  「錄過口供之後,不相干的人都放出來了。說不清的,或者關聯比較重要的,還收在監牢裏。」春大山想了想道,「小九哥和幾個夥計倒是沒事,但臨水樓被封,他們都各回各家了。怎麼?你要找他?」

  「我需要人跑腿,要信得過的,機靈的,小九哥正合適。」

  「那沒事,他家就住在鎮上,明天一早我把他找來就是。還有,別看老周年紀大了,但很見過些世面,也可一用。」

  父女兩人又聊了些相關的事,春荼蘼就回屋去了。不過她沒有睡下,而是挑燈夜讀,把相關法條又熟悉了一遍。躺在床上時,還在腦子裏回想各個所知的細節,直到天色濛濛亮時才睡著。但那也不過一個多時辰,緊跟著就爬起來,往縣衙趕。

  衙門開衙早,春大山父女緊跟著傳梆聲就到了。有春大山這個小武官在,又拿了銀子上下打點,春荼蘼很順利的拿到了所有卷宗到靜室中去看,重要處還可以摘錄,比之第一回上衙門的情況要好得多了。

  她細緻研讀了一個上午,期間春大山已經把小九哥找來,在衙門外候著,她一出來就吩咐了一大堆事,由小九哥、老周叔和過兒,外加一個名為小吳的夥計去辦。這小吳和小九哥是一起長大的,關係很親,絕對自己人。

  她卻不知,她這通忙活的場面,全落在康正源和韓無畏的眼中。

  「你要把她捲進來嗎?」韓無畏問。

  「情理上講,方娘子應該不是故意殺人,但她缺乏證據的說服力。」康正源望著春荼蘼遠去的背影道,「春姑娘說得好,刑司之事,當以事實為依據,以律法為準繩。這回,我倒要看看她怎麼解開這個結,怎麼說服我,說服所有人。」

  「所以你故意在卷宗裏暗示了很多會判重罪的證據,好引她來代訴嗎?」韓無畏嘬嘬牙花子,「雖然我也對她的所作所為很好奇,但是這樣做,實在是有點誨人不倦啊。」

  「所謂名聲,還不是上面人怎麼說,下面人就怎麼說?」康正源笑笑,「若真害了她,了不起再使點手段。一時受點委屈,今後只要有大人物褒獎她,民間還不是會趨之若鶩?」

  「一時的委屈也很憋悶啊。」韓無畏誇張的歎口氣,「我這當叔叔的,實在不忍心。」

  「若她沒有堅定的心志,也不過爾爾,不值得關注了。」

  韓無畏聽這話,不禁一愣,「你要幹什麼?難道要讓她多插手刑律的事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