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墨 -【如果蝸牛有愛情】《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9-23 01:58 AM 編輯【書名】:如果蝸牛有愛情
【作者】:丁墨
【內容簡介】:
世上最美好的一種感情,就是兩情相悅,心有靈犀。
某天,例行談完工作,男人話鋒一轉:「追了你這麼久,有什麼想法?」
許詡詫異:「你在追我?」
男人忍耐的點了根煙,黑眸緊盯著她:「每天陪你晨練、手把手教你射擊、整個警隊的人叫你嫂子……你以為我在幹什麼?」
許詡沉默片刻:「哦……不用追。」
男人心頭一沉,語氣冷下來:「什麼意思?」
「我也喜歡你,所以不用追。」
「……」
她喜歡這個男人。雖然看起來桀驁又毒舌,實際上性感又爺們兒。
1、1v1,HE結局,大部分章節甜寵,言情劇情並重,甜蜜又刺激
2、這是個言情文,推理控、懸疑控、考據黨謹慎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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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 人小鬼大
霖市位於碧波江畔。每至春日,整座城彷彿籠罩在微涼的水汽裡,潮濕而清新。
在這個最普通不過的陰天,市警察局裡,卻有一絲不同尋常的躁動。
因為刑警大隊來了兩個年輕的見習女警。
這本來不是什麼大事。然而兩個女孩在辦公室裡坐了一會兒,就引來不少警員在門外探頭。
因為她們看起來很特別。
年輕刑警趙寒,是這次的實習聯絡人。此刻,他也跟其他同僚一樣,看著面前的兩個女孩,有點發愣。
一個很美,一個……很怪。
坐在左邊的叫姚檬,公安大學犯罪心理學研究生。長髮大眼,穿著簡單的白襯衣牛仔褲,也像青春雜誌上走出來的模特。她的簡歷上還有一大堆榮譽:級獎學金、優秀學生幹部、校電視台明星主播、演講比賽十佳選手……
趙寒預感,她會毫無懸念的成為霖市新的警花。
而另一個叫許詡的……
從簡歷看,許詡的成績很出色,年年穩居全院第一。
可趙寒很懷疑,她是怎麼考上警校的。她有一米六嗎?那麼瘦小一個,即使端坐在椅子裡,也像個未成年少女。而且皮膚蒼白得沒有血色,五官也長得很“輕描淡寫”。乍一眼望去,像……對了,像美劇裡的吸血小僵屍。可她偏偏穿了非常正式的黑色長風衣,衣服的下擺都到了腳踝,跟稚嫩的長相一點都不搭,令她看起來有點怪,又有點可笑。
還有她的名字,許詡,是念xuxu吧?
噓噓?
趙寒有點想笑,但他一向是個靦腆厚道的年輕人。於是保持溫和的表情,把目光從許詡身上移開。
剛要說話,許詡卻抬頭望了他一眼。
這一眼讓趙寒微微有點發愣。
之前聊了幾分鐘,大多數時候是姚檬跟他在說話,許詡一直沉默著,甚至好像沒有正眼瞧過他這位前輩。
可現在他才發覺,她的瞳仁特別的黑,黑得有點滲人,眼神非常平靜,不卑不亢。
那感覺……彷彿她已經洞悉了他的想法,他心中對她的評判。
然而一轉眼,她又微垂著頭,還是那副蒼白懨懨的樣子。
趙寒輕咳一聲:“季隊這幾天請假不在,等他回來後,會確定你們倆的見習老師。”
姚檬眼睛一亮:“是整個大西南區,破案率最高的季白前輩?”
趙寒笑著點頭。
“他會是我們的老師嗎?”許詡忽然插嘴,她連聲音都是弱弱的細細的。
趙寒:“這個要季隊回來定。”
年輕女警們私下有個說法——季白看起來溫文爾雅,可相處久了才知道,他人長得有多帥,心腸就有多硬,無論是對罪犯,還是對心儀他的女性。
所以,儘管局長口頭交代過,要讓這兩位高材生,跟著刑警隊副大隊長季白,和另一位資深警察實習。但趙寒了解季白的性格,他怎麼可能有耐心帶見習生?還是柔弱的女見習生?
“我是你們的實習聯絡人,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趙寒說,“這是一份《實習須知》。”
兩人接過,都看得很專心,眉宇間的書卷氣倒是同樣的明顯。趙寒等了一會兒,見她們沒有疑問,就好奇的問:“聊句題外話,你們是學這個的,覺得心理分析在破案中用處大嗎?”
他話音剛落,姚檬就答了:“我覺得有用啊。不過我們只掌握些理論,實際運用還差得遠呢。所以今後還要多多請教趙警官你。到時候別嫌麻煩。”
趙寒頓時笑了:“別客氣,咱們互相學習。”
他又看向許詡,可她只淡淡點頭:“我同意。”
然後就閉嘴了,好像不願多講一句廢話。
趙寒有些無奈,暗想這姑娘還真不會來事兒,今後工作中只怕會碰壁。
一旁的姚檬還是微笑著,像是已經習慣了許詡的冷漠,只是望向趙寒的目光,透出些無奈的歉意。
不過趙寒也沒太在意,半開玩笑說:“你們分析分析我,看說得准不准?”
普通人總是把心理分析,看成跟算命一樣玄乎的東西,這位性格略為雞婆的年輕警官,也不能例外。
姚檬眨了眨眼:“趙哥,這是個考題嗎?”
“就當是你們見習期間的第一個考題。”
隊裡其他人都開會或者外出了,只有他們三個。午後蜜色的陽光從窗戶射進來,辦公室裡明亮又空曠。
趙寒被她倆上上下下打量著,不禁有些局促。
許詡的目光首先回到他臉上,清清冷冷的。趙寒以為她要開口了,誰知她依舊沉默著,只將手搭上了膝蓋,彷彿習慣性的、輕輕的一下下敲著。
小小的個子,卻做著大男人的動作。且那手指格外纖細蒼白,彷彿隨時會斷掉,讓趙寒有點說不出的不舒服。
過了一會兒,姚檬的視線也回到他臉上,躍躍欲試的樣子。
“誰先說?”他問。
就在這時,許詡看了姚檬一眼,淡淡的樣子。
姚檬似乎並沒注意到,只看著趙寒:“要不我先來吧。”
趙寒看到這個細節,有點奇怪——大家第一次見面,能從他身上分析出來的東西,肯定有限。先說的人,自然占了優勢。
她們雖然是同系學生,但看起來關係並不親密。許詡有意讓姚檬先說,為什麼?
這時姚檬開口了:“首先,你是個看似隨意,實則有條理的人。你的桌面很凌亂,但仔細看,會發現所有文件是按時間順序排列,再按案件類別排列;還有你給我們的那些文件,也整理得相當清楚。
其次,你很好相處、並且很能為對方著想。這一點不光從你的言行舉止看出來,我還注意到,你給我們的這份《實習須知》,不是官方文件,而是你專門為我們撰寫準備的。因為裡面用到很多口語,而且特意標明了女生宿舍、飯店,甚至還有購物商場的位置……”
她說到這裡,趙寒已經笑了,愉悅明朗的笑。
姚檬彷彿受到鼓勵,語氣也變得輕快起來:“……第三,你有個女朋友,因為你戴了條很漂亮的項鏈。剛才跟我們說話的時候,你無意識的摸過幾次,並且表情變得明顯柔和。
第四,你很好學,雖然你讓我們分析你是出於興趣,但當我開始講的時候,你聽得很專注,眼球轉速也明顯加快,說明你在思考;最後……“
姚檬從桌上拿起一個相框,笑容燦爛:“你很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並且敬業度很高。這幾張警隊團隊活動的合影,整齊放在桌上最醒目的位置。暫時只能分析這麼多。說得不對的地方,你別見怪啊。”
趙寒笑:“我沒你說得那麼好。但是你分析得很精彩。”
姚檬的笑容更甜了,端起茶喝了一口,兩人同時看向一直沉默的許詡。
許詡還是一副老僧入定模樣,沒有任何表情波動。只是手指停止了敲膝蓋,平平穩穩的放了下來。
趙寒莫名的隨著她這個動作,鬆了口氣。但他很好奇,現在姚檬說得又全面又準確,許詡還能說出些什麼?
難道又來一句,我同意她的觀點?
他很疑惑,這姑娘到底是不愛表現,還是肚子裡其實沒貨?
像是要印證趙寒心中所想,許詡開口了:“我同意她的觀點。”
趙寒頓時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
誰知這時許詡繼續說:“我再補充幾點。”
趙寒還沒回神,就望見那雙冷冰冰黑漆漆的眼睛,抬起看著自己。
只是,她似乎有點不太習慣跟人長時間對視,很快又垂下眼,避開趙寒的直視。不過她的語氣很沉靜,聽起來倒是有種與眾不同的低柔,頗為悅耳。
“你的確有女朋友,但是確立關係不超過三個月。
今天是她的生日,你送她的禮物,就放在右邊第一個抽屜裡。
你的右臂近期受過傷。
你有個姐姐,長得不錯……”
聽到這裡,趙寒已經愣住了,腦子裡忽然冒出個念頭——難道她調查過他?
這時許詡卻伸手,手指滑過桌面最左側的一個相框,停在旁邊的打火機上。低頭凝視了一會兒,似乎有了一絲笑意:
“放在你桌上最醒目位置的,不是相框,而是這個限量版Zippo打火機。
你跟季隊的私交不錯,你非常的尊敬他。這個打火機是他送你的。也許是你的生日,也許是你的某次晉升。
後來,你找了個機會,回贈給他一雙價值不菲的球鞋。”
說完這些,她抬眼看著趙寒:“趙警官,心理分析研究的是可能性。這些是我認為可能性最大的一些結論。”
她的語氣依舊平淡冷靜,但望向趙寒的目光,還是流露出隱隱的期待和急切。彷彿在期盼趙寒揭曉答案的此刻,終於還是透出了幾分學生的青澀。
趙寒瞪大眼:“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一旁的姚檬一直端著茶杯,這才輕輕放下,笑著說:“趙哥,許詡很棒的。“
這時,許詡卻露出了淺淺的笑。原本老氣橫秋的眼睛裡,彷彿忽然生出些湛湛的波光。蒼白的臉頰,也染上一抹暈紅。
而趙寒望著她今天第一個笑容,腦海裡忽然閃過個念頭——難怪她剛才讓姚檬先說。因為她很清楚,自己若先開口了,姚檬才會無話可說。
***
下班鈴響的時候,趙寒獨自坐在會議室裡沉思。
若說姚檬的那些推斷有據可依,許詡的結論就完全是天馬行空了。可她偏偏都說對了,只除了一樣,他沒有親姐姐,只有個堂姐。堂姐確實漂亮,而且跟他關係很親近,跟親姐姐差不多了。
後來,許詡詳細解釋了分析過程,趙寒的心情又有點無法形容——因為她的推斷過程竟然如此簡單。
平復了一下心情,趙寒撥通了季白的手機:“頭兒。”
季白是北京人,這次是回家探親。約摸是在外頭,電話那頭有很多人聲。過了一會兒,季白含笑的聲音才傳來:“說。”
“隊裡分來兩個見習生,我今天見了,都特別優秀。已經把簡歷發給你了。對了,局長說,讓你帶一個。“
季白聲音裡的笑意更深了,可他的回答卻涼薄得讓趙寒鬱悶:“我很閒嗎?沒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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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季白其人
趙寒打來電話時,季白正跟一幫朋友小聚。
濃濃的暮色從雕花窗欞透進來,北京城蒼茫而燈火輝煌。房間裡每個人皆是衣冠楚楚,談笑風生,像一幅昂貴又空洞的畫。季白把手裡的牌給身旁人,含著根煙,拿起手機推門出去。
他在走道裡一處沙發坐下。腳下是柔軟的羊毛毯,眼前是一排青翠的室內綠植,環繞著流水淙淙的白玉假山。立刻有會所服務人員迎過來,細聲細語的問是否需要服務。見他搖頭,立刻無聲的走開。
撣了撣煙灰,那頭的趙寒還在憨憨的匯報:“局長說了,您必須帶一個見習生,記入您的年終考核……”
季白往沙發一靠,閉上眼笑了:“也成。”
趙寒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他慢悠悠的說:“趙寒,重新安排一下你今年的工作重點。好好帶見習生,記入你的年終考核。”
趙寒那叫一個鬱悶,連忙說:“我帶不了,真帶不了。她倆是專家,絕對只有你能駕馭啊!”
為了證明這一點,趙寒向季白說了許詡的推理過程。
一、趙寒幾次無意識的摸女朋友送的項鏈,不僅表情變得柔和,還用手指調整了項鏈的位置。這既表現出對項鏈的不適應,也表現出內心情緒的外洩欲望;這些表現,都更多出現在情侶熱戀之初。
二、趙寒的目光幾次落在右側第一個抽屜上,表情亦是溫和的。由於是新交的女朋友,今天不會是紀念日,也不是任何節日,所以更可能是生日禮物。
三、右臂受傷,是因為他寫字慣用右手,但是幾次拿東西時,動作有短暫停頓,換成了左手。
四、他的上衣是紀梵希新款休閒男裝,下身穿的卻是一條美特斯邦威的牛仔褲。一個自己會買紀梵希的男人,是絕對不會這麼搭配穿著的。所以上衣不是自己買的。
新女友贈送的是海盜船銀飾項鏈,既然相處時間還不長,不太會贈送紀梵希這麼昂貴的男裝,所以可能是其他女性贈送的。
與姐姐一起長大的男人,性格和行為大多會表現出一些共性。與異性相處時,他們會比普通男人更自然、隨便,也更細緻。而趙寒身上恰好表現出這些特點。
“另外,你看到姚檬美女,並沒有像其他警員,流露出應有的驚艷和興奮。你非常的平和。”許詡說,“所以這個給你買紀梵希的姐姐,形象氣質應該不錯,甚至很漂亮。”
五、Zippo限量版火機,更可能是年輕朋友贈送。而趙寒沒有把它隨手丟在桌上,或者放在更容易拿到的手邊,而是放在距離較遠的、跟相框平齊的位置,潛意識裡反映出對此人的尊敬。警隊裡年輕又讓趙寒尊敬的人,最可能是季白。
而按照趙寒表現出的良好教養和實誠的性格,接受了如此昂貴的禮物,必定會找機會回贈。趙寒雖然穿了條美特斯邦威牛仔褲,腳下卻是一雙價值不菲的戶外運動鞋,放在一旁的背包,也是同一戶外品牌。顯然他是這一品牌的熱衷者(不會是姐姐送的,姐姐要送也是送意大利手工皮鞋)。所以他回贈給季白的禮物,很可能是他認為最有價值的、一雙名牌戶外鞋。
……
講完這些,趙寒信誓旦旦:“頭兒,你帶許詡吧,她絕對能繼承你的衣缽。”
季白淡笑:“噓噓?”
趙寒笑。
可季白卻斂了笑,淡淡的說:“劍走偏鋒,也有運氣的成分在裡面,如果像噓噓這麼辦案,風險也更大。姚檬的分析雖然淺顯,但條條穩妥。而且按你描述的,她比噓噓全面。”
趙寒一時語塞,只得問:“那……咱們帶哪一個?”
“我會考慮。”
***
掛了電話,季白沒回包間,坐在原處,拿著手機看兩人的簡歷。任細細長長的香煙,在指間靜靜燃燒殆盡。
看得差不多的時候,有人從包間出來,在他身旁坐下。是關係最近的一個發小,叫舒航,笑呵呵的說:“剛才還沒聊完,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抽煙?既然你也覺得新能源概念可以炒,我今年打算弄個公司,要不要一起做,算你一半股份?”
季白把手機收起來,慢慢笑了:“我媽讓你來做說客?”
舒航不答,算是默認,半真半假的問:“真打算一直待在基層刑警隊?”
季白微瞇著眼,吐出口煙圈。
舒航心想你可千萬別給我整一通又紅又專的理論,惡心死我。誰知等了一會兒,季白卻文縐縐的答:“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舒航笑罵:“去你的!一男多女少的地兒,整天跟窮凶惡極之徒打交道,有意思嗎你?”
“總比你們這群酒囊飯袋有意思。”季白淡笑。
舒航怔住了,半晌沉默後,卻沒生氣,反而點點頭。
“是挺沒意思的。”他的表情變得漠然,“世上無難事,所以沒意思。人家一聽你是誰誰誰的孫子,誰誰的兒子,立馬屁顛屁顛給你張羅周全。只抬抬手蓋蓋章,就有人誇你商業奇才青出於藍;真的要靠自己幹出點啥,嘿,人家指不定背地裡說,有個屁本事,還不是因為他姓舒!”
季白只淡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舒航也知道自己這話有點可笑,約摸是酒喝得太多吧,笑笑也就算了。
兩人又抽了一會兒煙,舒航說:“你這人不厚道,當初幹麻騙你媽,說進警隊是要從政?這次回來又跟你鬧了吧?不孝啊你!”
其實不光是季媽,當初一起長大的所有朋友,都以為季白考警校,是不願跟父親一樣從商,要繼承爺爺季老將軍的衣缽,走上仕途。結果七年過去了,雖然業績出色提拔很快,但始終在危險的一線。
季白捻熄煙,笑笑:“我媽那邊,跟警務系統挺熟。不哄她,當初考警校指不定給我使絆子。這事兒你也別費神了。”
舒航心想:得,話說到這份上了。
他也不再提了,話鋒一轉問:“看樣子你還單著呢?”
季白點頭。
舒航哂笑:“聽說你沒日沒夜衝鋒陷陣,熬夜傷腎啊兄弟!可別想用的時候,不好用了。”
季白瞥他一眼:“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舒航頓時哭笑不得。
兩人靜了一會兒,季白想起一事,眼中浮現笑意:“其實去年我相親了一次。”
舒航吃驚:“你居然去相親?”
季白點頭:“局長夫人的侄女,處了幾個星期,吹了。”
舒航興奮:“怎麼說?”
季白又點了根煙,懶洋洋的答道:“漂亮是挺漂亮,什麼響川縣之花。那段我特忙,統共也沒見幾次。結果後來人家火速跟了一個富二代,把我給踹了。”
舒航樂不可支,又有點不信,盯著煙霧中季白英俊的側臉:“你好歹也是咱們大院之花,那女的也捨得?踹得這麼乾脆?”
季白笑:“她倒是跑來找過我一回,說她做這個決定很痛苦。要是我三年內能在霖市給她買套房,她就甩了那個矮冬瓜跟我。”
舒航忒認真的想了想,答道:“你的身價就一套房啊?要求多低啊!你怎麼答的?”
“我說我一個月工資6000,霖市房價,1平米1萬。”
舒航哈哈大笑:“去你的!老子不信,怎麼會有女人這麼沒眼光?你身上這件大衣,嗯,八成新,起碼也值個幾萬吧?她會不認識?”
季白含笑看他一眼:“她問過我,你這衣服是北京秀水街買的A貨吧?我說是,原來你也知道秀水。”
舒航又狠狠的笑了一陣,笑罷,拍拍季白肩膀:“這姑娘其實挺好,夠實在。”
季白點頭:“是實在。感情也可以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這時包廂門推開,一群人湧出來。有人笑著指著另一人,說:“走,去他家喝酒,老爺子的珍藏。”
舒航看向季白:“去嗎?”
季白捏著煙頭深吸一口,丟進煙灰缸,懶懶答道:“去。為什麼不去?”
***
同樣的濃重夜色,彌漫著潮濕的霖市。江水穿城而過,兩岸燈火橙黃如橘。
下班鈴響的時候,姚檬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說是要看資料,並且張羅著給其他加班的同事訂餐,幾個人都說笑著圍在她桌邊。
許詡背起自己的大包站起來,想禮貌的跟大家道別,可站了一會兒,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她又不習慣高聲說話,最後還是悄無聲息的走了。
兩相對比,讓她略略有點汗顏。
不過,也習慣了。倒也不會放在心上。
許雋的奔馳已經在路邊停了一會。正是下班高峰期,昏暗的天色、朦朧的路燈,透過車窗,映在他白皙俊秀的臉上,加之一身純黑西裝,精英派頭十足,倒也算這繁華都市中的一處優雅風景。
拉開車門,許詡上了車。開了一會兒,許雋就斜眼不動聲色的打量她。只見她雙手安分的擺在膝蓋上,神色淡漠。可一雙腳,輕輕的,一下下踢著車裡剛換的羊絨地毯。
許雋當時就笑了——自家妹妹的習慣,他還不清楚?心情好的時候,總喜歡踢東西;思考的時候,會像男人一樣用手敲著膝蓋,故作老成。
“今天挺順利?”他笑著問。
“不錯。”
那就是很好了。許雋笑瞇瞇的單手扯開領帶,丟在後座上,又打開車窗,讓夜風輕輕吹進來。兄妹倆都不是多話的人,各自沉默望著窗外車燈流火。
這時許詡的手機卻響了。
許詡看一眼號碼,神色微變。
許雋便留了心:“誰?”
“季白。刑警隊副隊長。”今天看通訊錄,自然記住隊裡所有人的號碼。看來,他決定做她的見習老師了。許詡的心情略略飛揚起來。
面對警界最年輕的傳奇,還是有點緊張。調整了一下呼吸頻率,她接起:“你好。”
“你好,我是季白。”男人的嗓音隔著電話傳來,清冽又低沉。
“你好,季隊。”
“我一周後回來。這幾天,把十年內的懸案資料都看一遍,做一個分析。”
“是。”
“下個月需要配合公安部的專項活動,搜集所有相關資料。”
“是。”
……
一連布置了五六項頗為繁雜的工作,他說得乾脆俐落,她答得毫不猶豫。最後他停下來,許詡也不作聲,等他繼續。
這時,電話那頭傳來嘈雜的人聲和音樂聲,他笑著跟人說了句什麼,過了一會兒,才淡淡的對她說:“噓噓,有沒有問題問我?”
他的嗓音裡還有未褪的笑意,許詡想了想答:“暫時沒有。”
“好,再見。”
“再見。”
掛了電話,許詡在心裡把他布置的任務,過了一遍,心裡有了底。一抬頭,卻見許雋盯著自己。
“既然是你的上級,怎麼就不知道套套近乎?”許雋有點恨鐵不成鋼。
許詡心情很好,破天荒的耐心解釋:“知道我為什麼想跟這個人實習?”
“你說過,他的破案率最高。”
“嗯。一個破案率這麼高的人,是不會輕易讓其他因素,干擾他對人對事的判斷。換句話說,在他手下,不需要吹牛拍馬,不需要揣摩心思。我可以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事”上。我可以過得很自在。”
許雋看著妹妹眼中閃動的光澤,心情也隨之愉悅起來。然後趁著她高興,換了他更關心的話題:“明年正式畢業,工作也穩定了。警局單身男孩多不多?什麼時候找男朋友?”
許詡怪異的看許雋一眼:“這跟你有關係嗎?”
許雋氣結,他知道妹妹不是跟自己鬥嘴,她是真覺得跟自己沒關係。
所以才更鬱悶,伸手就把她一頭俐落的短髮,揉得亂七八糟。許詡自知躲不過,索性單手托著下巴,隨他蹂躪。等他恨恨收手,才默默轉頭瞥他一眼。
頭頂雞窩、神色卻淡定,只是漆黑的眼睛裡,有淺淺的笑意。
許雋看著這樣的她,心裡又軟軟的:“24歲,年紀是不大。但是一次感情經歷都沒有,對異性似乎也沒興趣……你讓家裡兩個男人怎麼放心?”
許詡沉默下來,忽然坐直了,答道:“對不起,我並不是沒興趣。以後我會抓緊時間。”
許雋五歲、許詡兩歲的時候,母親就病故了。
母親曾經是商場中人,留下個半大不小的會計師事務所,後來交給舅舅打理。許雋大學畢業後就接手過來,現在已經發展成霖市業內翹楚;父親是大學教授,妻子去世後,一手將兒女帶大,再未娶妻。
許雋性格沉穩練達,更像是父母性格的綜合體,短短幾年就在霖市混得風生水起。不過他換女朋友就像換衣服一樣快,花花公子的性格也不知像誰。
許詡則更像當年嚴肅而雷厲風行的母親。不過長到這麼大,周圍人都覺得的她是很優秀,但未免太不懂人情世故,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
但許雋卻覺得,妹妹不是不懂,不是低情商。
她只是不在意。
……
“男朋友不要警察。”許詡說。
“為什麼?”
“不合適。我的工作有一定危險性,作息也不穩定。另一半相對穩定些,家庭結構才能平衡互補。”
許雋也不想妹妹找警察,事實上,他根本不放心妹妹自己出去找男朋友,雖然她是心理專家。
“這樣,我介紹人給你認識。”他說。
許詡沉思片刻,也覺得有哥哥把關比較靠譜。答道:“好。我要做技術的,科研、IT、建築、化工制造……都可以。”
許雋樂了:“為什麼?”
許詡:“技術型男人,駕馭難度相對較低。”
許雋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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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各有志
其實許雋有一點講錯了,許詡的感情經歷並非一片空白。她也曾怦然情動,只是無疾而終。
大三的時候,許詡已經開始給教授打下手,時常參與案情分析,偶爾批改低年級的作業。
一開始注意到的,是那個男孩的字跡。
教授習慣保守,拒絕電子版。在一堆急躁平庸的藍黑墨跡中,他的字就像西山明月,清雋內斂,蒼勁暗流。
再後來便見到了人,白襯衣黑褲子,戴細黑框眼鏡,高大又清秀。叫她“師姐”的時候,會露出靦腆的笑。
許詡從未想過要老牛吃嫩草,但真遇到了,她也明白,好男人就是稀缺資源,手快有手慢無。
她還專門購買了一批書籍,研究愛情和□關係,貫穿古今中外,囊括生理心理。最後熬夜制定了詳實的追求計劃,預備步步為營。
後來,就嘗到了人生第一個完敗。
原來男孩也深知自己的魅力和優秀,早已是情場老手。許詡只稍作了解,便得知他一學期換三女友,皆隔壁藝術學院、師範學院長腿長髮美女,學姐學妹都有。
出師未捷身先死,許詡默然轉身。唯一過激的反應,就是連夜將那批書捐了出去。再在校園遇見時,只淡淡點頭,退避三舍。
也許,也有人喜歡過她。大她兩歲的研究生師兄,清秀又正直的男人,學業亦十分優秀,比許詡還內向。畢業前的某一天,忽然從背後,將手放在她肩上,低聲說:“對我而言,你是不同的。“
彼時許詡正在與美國方面討論一項關鍵數據,他發抖的聲音入了她的耳,卻沒進入高速運作的大腦。
數日後,師兄去了北方某城市就職,她的工作也告一段落。某日望著師兄留贈給她的一堆書,卻猛然反應過來——師兄那天莫非在告白?
……
回首往事,許詡很清楚,自己天生不擅長男女關係,也明白今後要更積極。
不過,既然尋找對象的任務交給了許雋,她自然而然又把這檔事置之腦後。
刑警隊隊長由副局長劉志勳兼任,他的辦公室在頂樓,所以刑警隊只有季白有獨立辦公室,其他人都在一間大屋裡。許詡和姚檬就面對面,坐在靠近門口新添的兩張桌子上。
見習第二天,風平浪靜,也沒見有什麼案子。許詡剛打開電腦,就收到季白的郵件,問她今天何時提交第一項作業報告。
按照普通人的標準,一天時間完成報告,相當嚴苛。但許詡其實挺享受這種緊張感,估計了一下工作量,告訴他晚上十一點。然後季白就回復了一個字“好”。
兩人似乎都把加班當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許詡開始埋頭苦幹,坐對面的姚檬除了翻看資料,無事可做。熬了一會兒,她起身走到趙寒桌旁:“趙哥,安排點事給我做唄。”
“這都是我分內工作,怎麼能安排給你。”趙寒笑,“你看看資料吧。”
姚檬:“你在忙什麼案子?”
“下面分局報上來的幾起案件。”趙寒隨意翻了翻手裡的資料,“有城南一戶居民家中發生入室搶劫案、有市民在瑞英公園被遺留在長凳上的刀片割傷,還有汽車工廠的意外傷人案……我去開會了。”起身走進了會議室。
姚檬衝許詡笑笑,回座位繼續看資料。
***
到了下午,許詡已經連續工作數個小時,略感疲憊。起身為自己倒一杯咖啡,卻發覺大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會議室的門倒是緊閉著,想來是在開會。
因為還沒參與正式案件,所以這種會議,她和姚檬並不參加。許詡起身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裡踱了一會兒,瞥見季白的辦公室門開著,隱約可見一個苗條的人影在裡面忙碌著。
這間辦公室布置得非常簡潔整齊,方方正正的書櫃、方方正正的書桌,還有端正的實木長椅……一眼望去,屋內的一切彷彿都是由筆直的線條組成,只有黑白灰三色,乾淨俐落。但仔細一看,又發覺許多不和諧的小細節,書櫃最裡側某一層,放著個黑色精緻的法拉利車模;一件深灰色大衣,懶懶散散的搭在椅背上;牆上掛著一幅抽象畫,線條誇張、色彩卻黯淡,似人似鬼似山似虛無……
”看來季隊是一個極為遵守規則,但是又很有個性的人。“姚檬從桌前直起腰,手上還拿著塊濕抹布,笑盈盈望著許詡。
許詡點頭,她的判斷也一樣。
姚檬歎了口氣:“同學都羨慕我們兩個,能來市刑警隊。但也不知道季隊帶不帶人,趙哥說季隊以前很少帶人。”
許詡明白了,季白聯繫自己的事,還沒跟其他人說。
以前兩人在學校的交往不多,但姚檬非常外向主動,也算是同學裡,少數幾個能跟許詡說得上幾句話的。許詡對姚檬沒什麼好壞感覺,只覺得她是個能力很全面的女孩。
許詡看得出來,姚檬很想跟季白,這很正常,自己也一樣。於是她坦率的說:“季隊昨天給我打電話,布置了任務。我想應該是他帶我。”
姚檬一怔,並不掩飾眼中快速閃過的失望。但很快露出無奈的笑意:“好吧,我就知道爭不過你。唉!”
她如此直率,倒讓許詡微微一笑。姚檬也笑,把抹布遞給許詡:“虧我還想好好表現爭取一把呢!誰的師父誰伺候,我不擦了!”
許詡點頭接過,仔仔細細擦了起來。姚檬望著她微微佝僂的背影,笑著說:“許詡,咱們一起努力。雖然跟不同的師父,以後多交流。”
“好。”許詡認真朝她點頭。
***
這天下班時,許詡還杵在電腦前,不動如山。姚檬沒有像昨天那樣熱絡的跟老同事一起加班訂餐,而是按時搭乘地鐵,返回了家中。
她的父母是皮革廠退休職工,家住在城南老舊的工廠宿舍裡。到家之後,姚檬沒胃口吃飯,不顧父母的勸告,直接回房間鎖上門。
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她還是拿出了手機,撥通那個記得滾瓜爛熟的號碼。
“您好,季隊。”她有點緊張,努力維持甜美的聲線,“我是見習生姚檬。很抱歉打擾您,今天我搜集資料時,有個疑難問題,聽趙警官說過,您對這一塊比較熟,能否請教一下?”
讓她欣喜的是,季白的態度非常和藹,聽她講完問題,耐心的做了解釋,還贊她很好學。這態度鼓勵了姚檬,大著膽子開口了:“季隊,我知道您很少帶見習生。但是我真的很希望跟您學習,不知道您能否給我這個機會?”
電話那頭的季白笑了笑:“哪裡的話。不過見習生的事,隊裡已經定了。由吳警官帶你,他的經驗非常豐富,我剛入警隊時,很多東西都是跟他學的。”
姚檬:“那太好了。”
“還有事嗎?”
“沒有了,謝謝你。”
掛了電話,姚檬坐在床頭,看著窗外的夜景。暮色籠罩下的工廠宿舍,老舊得彷如荒蕪的廢墟。她心裡有點難過,感覺眼淚就要溢出來。
過了一會兒,她又拿出手機,發了條短信:“季隊,謝謝你的指導。我會跟著吳警官,好好努力,不辜負隊裡領導的期望。ps:以後如果遇到問題,也可以把你當成老師,請教你嗎?”
結果等了很久,季白也沒回復。直到她下樓草草吃了飯,又洗了碗拖了地,手機才滴滴響了。拿起一看,季白說:“見習導師對於你們來說,只是很小的因素,關鍵看工作成績。我的徒弟,跟其他人的徒弟,沒有差別。努力。”
***
許詡在警局吃了晚飯,就回到家裡。她現在住在一個叫“御庭苑”的小區。是今年年初,許雋給她買的套房子。小區位於金融商業區,素來精英聚集、治安良好,離許雋上班的地方近。
估摸著時間還早,她換了衣服、搭條毛巾,戴上耳機就出了門。小區附近有個新建的公園,環境十分好。她預備跑幾個圈,回家繼續加班。
夕陽掩映,公園裡綠意清新,許詡沿著小徑慢吞吞的跑。零零散散有鍛煉的人,包括中年、青年、老年、幼童……從她身邊輕鬆超過。許詡的耳機聲音開得大,心安理得的保持均勻速度,眼睛呈漫射狀望著周圍的景致。
這是她一天最放鬆的時候,有時候會走神;有時候來興趣了,會觀察周圍的人,分析他們的行為,想像他們會是什麼樣的人——完全隨心所欲。
第一圈。
右側平緩的山坡草地上,坐著一對父子,小孩正笑著指著她說什麼,父親也在笑。許詡目光漠然的掠過小孩,卻大概猜到小孩是在嘲笑她跑步速度可笑,略略有點汗顏。
亭子裡坐著一位白髮老人,拿這個收音機,半瞇著眼。
梧桐樹下,站著一對男女,笑著交談。女的三十餘歲,男的看著二十幾歲,姿勢親近但不親暱,應該是姐弟。
第二圈。
那對父子牽著手站起來,應該是打算回家了。小孩看到許詡又笑了,許詡再次漠然的移開目光。
亭子裡的白髮老人已經走了。
那對男女還在原來的位置,已經坐了下來。
第三圈。
天色已經有點發暗,公園的人更少了。這附近都是辦公區和高檔住宅,臨近晚上,來公園的人並不多。
山坡草地上,只剩那對男女,低頭在交談。男人把手搭在她肩上,笑著說了句什麼。女人也笑了,身子往後面草地上一靠,姿勢優雅輕盈,賞心悅目。
許詡淡然移開目光。
就在這時,女人忽然一聲尖叫。
許詡腳步一停,轉頭望去。只見女人張大嘴。舉起了右手。她的手掌一片血肉模糊,手腕上,鮮血正噴湧出來。她身旁的男人,也是臉色驟變。
許詡摘掉耳機就衝了過去。
如果沒看錯,女人的動脈被割破了。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突然發生了。
奔跑的時候,她忽然想起白天趙寒說過的一句話:“……有市民在瑞英公園被遺留在長凳上的刀片,意外割傷……”
不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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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毒舌有理
女人的臉已經嚇白了,慌忙伸手摁住傷口,但鮮血依然源源不斷。男人也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一邊幫她一起摁住傷口,一邊掏出手機撥打120:“芳庭公園,我朋友手腕被割破……”
“讓開。”許詡已經衝到兩人身後,“我是警察。”
男人一怔,鬆開女人閃到了一旁,但依然狐疑的盯著許詡。
許詡暗吸一口氣,握住女人手腕,用力而精準的摁住動脈上方。
血流漸漸緩了些。
女人的長裙和雙手都被鮮血染紅,臉色亦是煞白:“謝謝你……”
許詡:“最近的急救中心,離這裡不到10分鐘車程,你不會有任何危險。”
男人和女人都鬆了口氣,齊聲再次說謝謝。許詡點點頭,盯著女人:“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女人雖然虛弱,聲音卻沉穩:“草地上有東西,我被割傷了。”
此時天色已經黯淡,路燈還未亮起,草地上暗蒙蒙一片,看不分明。男人用手機照明,湊近草地看了看,語氣冷了幾分:“上面有刀片。”
許詡點頭:“不要破壞現場,等警察。你來摁住傷口。”
男人有點意外:“我?那你呢?”
許詡掃一眼女人依舊在流血的傷口,蹙眉:“摁。”
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愣,似乎沒想到許詡會用這樣的語氣,對男人說話。
但男人還是伸手,代替她摁住傷口。許詡掏出毛巾折了折,又從地上撿了根木棍,在女人上臂打了個結,再用木棍絞緊,止血帶做好了。
女人吃痛呻吟,男人遲疑:“這是為了止血?”
許詡懶得跟他廢話,問女人:“有筆嗎?”
女人搖頭,許詡又看向男人,他也搖頭。
許詡面不改色伸出食指,在女人血淋淋的手臂上,來回蹭了蹭,蘸了不少血。
男人驚訝:“你幹什麼?”
許詡冷冷瞥他一眼,低頭在女人上臂寫上時間。這樣一會兒急救人員來了,就能清楚止血帶捆了多久,才能進行下一步操作。
看到她寫的是時間,男人和女人都不笨,大概猜了出來。女人感激的說:“謝謝你,真的謝謝你。”男人倒似乎不在意許詡對他的冷漠,頗有興趣的盯著許詡。
“你陪她說話,直到救護車到。”許詡對男人說,轉身看向那片草地。
路燈已經亮起,草地上白晃晃一片。許詡湊得極近,才看到草叢中隱藏的凸起。是極為鋒利的裁紙刀,下半截埋在泥土裡,上半截塗成了綠色,所以很難被發覺。
而且不止一把,長長短短排列成一個形狀。
是五角星。
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將刀埋在這裡的。
許詡看了一會兒,又站起來,看向四周。這一片草地面積不大,他們所坐的,是植被最好、地勢最平緩的位置。
所以,埋刀人的傷人目的很明確。
她回頭看著那對男女。他們已經在亭子裡坐下。女人靠在男人懷裡,男人的嗓音倒是清潤柔和,隨著夜色,靜靜傳來。不過他在跟女人說話,眼睛卻看著許詡這邊。許詡這才注意到,他生得十分高大,穿著精良的黑色休閒西裝,容貌白皙漂亮。一雙眼雖然透著傲慢,但神色坦蕩。
許詡走過去:“你們是誰提議在草地坐下?”
男人微微色變,女人答:“是我。”她聲音虛弱但是條理清晰的補充:“警官,梓驍是我堂弟,剛從國外回來,今天來看我。到公園散步,也是我提議的。”
許詡點點頭,沒理男人灼灼的目光,繼續去草地勘測。
很快,救護車和警車來了,公園管理人員也被驚動。許詡協助救護人員將女人送上車。救護人員看她也是滿身的血,遲疑:“你沒事吧?”
許詡搖頭,正要跟旁邊的片警說話,忽然聽到一道清亮的聲音喊道:“警官,給我們留個聯繫方式吧。”
是那個梓驍。他也跟著上了救護車,坐在女人身旁,兩人都遠遠的望著她。
許詡淡淡答:“不必。”遲疑了一下,還是露出個淺淺的笑容,抬手朝他們揮了揮,以示鼓勵。
***
接到季白電話時,許詡正拿著高強度手電,一寸寸排查著公園裡的草地。
夜色已經很深,一排排樹影如鬼魅在微風中搖曳。季白的聲音,透過夜色傳來,懶懶的略帶冷意:“現在幾點?”
許詡愣住。
救護車走後,公園就關閉了。警察開始勘探現場,同時跟公園管理人員,一起排查,看是否還有隱藏的裁紙刀。她向警察表明身份,又是目擊證人,獲准留在現場。
雖然她跟著教授,參與過不少案件分析。但親身目睹案件,還是第一次。來的警察和醫護人員,都誇她應急處理得非常好,現場也保持得完整。她內心,也有些莫名的興奮和緊繃。
於是這一難得的興奮,就忘了時間,也忘了季白布置的作業。
“我忘了。”她答道,“這裡發生了一起故意傷人案。”
她簡要的說了案情,季白沉默片刻說:“把電話給現場負責人。”
現場負責的警察三十餘歲,接過電話就笑了:“季隊,你好你好!對,是這麼回事……”
說了一會兒,警察又把電話給許詡,季白問:“你的手機能夠視頻通話?”
許詡略感意外,答:“是。”
IT產品是她唯一愛好,手機電腦MP4皆市面上最高配置。
“打開。”
所有燈光都打開,公園看起來明亮不少大,但整體依然陰暗。約摸是神探季白要看現場的消息傳開了,幾個警察和公園管理人員都圍上來,好奇又懷疑。
許詡舉著手機,也很疑惑:季白想看什麼?
舉著手機,在公園裡粗略的繞了一圈後,季白還沒說話,電話裡卻隱約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季三,過來喝酒啊。”
“等會兒。”季白笑著答了一聲。
許詡微微皺眉。
這時,卻聽季白說:“前面假山、右側幾棵柳樹,還有你身後的橋旁。”
片刻後,大家一陣歡呼——真的從假山和柳樹下,找到了另外兩處刀片。
***
之後季白就說,其他的讓現場警察自己做。
負責的警察表情明顯放鬆不少,他主動要求接過手機,笑著說:“季隊,實在太感謝了……對,事件發生時,公園人很少,沒有造成恐慌。您隊裡的小許,現場處理得非常好。啊……難怪難怪,原來是您的徒弟啊……名師出高徒啊!“
他這麼一說,周圍的男人們都望過來,看著許詡的目光,尊敬又驚訝。
許詡的臉慢慢有點發燙。
過了一會兒,警察把手機還給她,似乎為了顯得親近,特意換了稱謂:“小許,你師父說還要跟你講話。”
許詡是個技術控,剛才看季白露了一手後,已是暗暗激動。接過手機,不等他開口,自然而然先問:“你是怎麼辦到的?”
之前,現場的警察大致推斷了三十多個可能埋刀的位置,她也認為基本合理,大家一起在排查。只是公園面積大,暫時一無所獲。可天還是黑的,季白只大略看了一圈,根本不可能細看,就準確的找到了兩個。
誰知季白不答反問:“我剛剛的問題,你還沒回答。現在幾點?”
“十二點半。”
“你說幾點給我失蹤人口分析報告?”
“十一點。”
季白笑了一聲,那聲音淡淡的,聽在許詡耳裡,卻是明明白白的譏諷。
她很意外,也很不舒服——她以為剛剛向季白說了案情,他自己也參與了,肯定理解,她是為了這個案子,耽誤了作業。
而且他似乎也跟警察誇了她,還表明她是他的徒弟。
誰知聊完案子,他翻臉不認人,繼續問她要作業。
她覺得這位“師父”有點無法理喻。
像是察覺了她沉默抵觸的情緒,季白問:“委屈了?”
許詡不做聲。
季白不緊不慢的繼續打擊她:“不是問我怎麼偵查出埋刀地點嗎?很簡單,直覺。任何幹了十年以上的刑警,只要稍微有點腦子,都能憑經驗推斷。
但是,這案子跟你沒完成我布置的任務,有什麼關係?你在偵查現場逗留這麼久,不僅沒起到任何作用,還浪費了我的時間。許詡,明天早上6點前,如果看不到我要的報告,你自己掂量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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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來我往
遇到挫折時,許詡的反應,跟同齡人是不同的。
大多數年輕人,具有強烈的實現自我價值的願望,因此會比較在乎“感受”和“得失”。只有在經過若干年的社會磨練後,才能多多少少養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定氣質。而這種淡定,有的時候是一種麻木。
可許詡天生更在乎“事情到底應該如何”,沒有特別強烈的願望“我一定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她從事犯罪心理研究,只是因為興趣並且擅長。她不太關注其他人、乃至自己的感受。這個特點讓她比一般人更冷靜,但也少了很多人情味。
所以這個晚上,被季白頗為嚴厲的訓斥後,她的確感覺到短暫的委屈和不適應,但走出公園大門的時候,已經完全恢復如常。
已是子夜,街道幽深,路燈昏黃,了無人跡。許詡看著被拉得狹長的倒影,心想季白說得其實沒錯。從結果來說,她除了救人,在現場的確沒起到其他作用,還耽誤了作業。所以還是安心回去加班吧。
另外,她更感興趣的,是季白說的刑警“直覺”和“經驗”。那也正是她欠缺的東西。想到這裡,她的心情甚至微微喜悅起來。
***
月冷星稀,長夜漫漫。
終於做完了報告,許詡盯著滿屏的字,感覺到突如其來的倦怠。
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整個右手手腕是酸麻的,渾身也像要散架。是了,今天的體力消耗很大,給傷者止血、滿公園的跑,然後又熬通宵。
雖然很想上床睡覺,但是將郵件發給季白後,許詡思索片刻,還是給他撥了個電話。
因為她想起,他今天算是發火了吧?
雖然是他情緒控制得不好,身為徒弟和下級,她有必要主動打個電話,緩解關係。
這點人情世故,她還是懂的。
安靜的夜裡,機械的“嘟——嘟——”聲顯得格外空寂。響了幾聲,他才接起,並沒有馬上說話,只能隱約聽到呼吸聲。
“你好,季隊。”許詡四平八穩的匯報起來,“我剛把報告發到你的郵箱。請查收一下。報告一共分為四個部分,另外有十七個附件是相關資料……”
“許詡。”季白打斷了她。
許詡立刻停下,等待指示。
“凌晨四點打電話吵醒頂頭上司,匯報個不痛不癢的報告,你是不想繼續在刑警隊混了嗎?”
許詡這才看向電腦上的時間:4點零7分。
默然片刻:“抱歉,我沒注意時間。而且你昨天說了,要我6點前發給你,現在是6點前。”
那頭靜默片刻,忽然低笑一聲,聲音變得懶洋洋的:“說吧,反正醒都醒了。”
“哦。”
她開始不急不緩的匯報,電話那頭,卻陸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水龍頭的嘩啦聲,窗戶當啷被打開,還有小勺碰撞杯壁發出的清脆聲音。
許詡忽然想起,昨天跟他視頻通話時,聽到有人叫他喝酒。當時已經是12點。
所以他是宿醉,被自己電話吵醒了?
“楞什麼?”他敏銳的察覺了她的走神。
許詡繼續。
電話那頭亂七八糟的聲音消失了,只有他略顯悠長的呼吸聲,應該是在抽煙。許詡用被子包裹住自己,拿著手機杵在電腦前。周圍又冷又靜,只有他的聲音,時不時的“嗯”一聲,漫不經心,但又低沉有力。
許詡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副不相關的畫面——季白此刻也是裹著被子、窩在床上跟她打電話。這畫面讓她感覺有點怪異:她並不知道,一個高大又嚴厲的男人,窩在床上會是什麼樣子。
畫面中,男人的臉是模糊的。她在資料裡看到過他的照片,依稀記得五官端正,但具體長什麼樣,其實她沒太在意——反而是幾張通緝犯的照片,她研究了很久面相特徵,隨時可以臨摹出來。
事實上,季白的確是將自己塞進被子,裹得跟隻大熊似的,與許詡通話。初春的北京還有滲人的寒意,尤其日出前後,更是幽冷無比。更何況他凌晨三點才睡,喝了一肚子酒,頭疼得像有人在裡面用機關槍掃射著。
許詡匯報得很投入,但他其實根本沒聽,也沒打開她的報告看。
看過她之前提交的一份報告,豈止是合格,簡直遠遠超過了他的要求。對於這種聰明又自律的下屬,他當然不會浪費精力,再去看密密麻麻的報告。
不過,她不必知道。她還需要磨礪。
窗外的天色依舊昏暗,季白點了根煙,閉著眼,迷迷糊糊打盹,偶爾附和她一聲,以示自己存在。周圍很靜,他發覺這個女孩的聲音,跟其他人不同。明明嗓音很細柔,卻用非常低沉的語調說話,聽著還蠻舒服,越聽越想睡……靠,煙頭燙手了!他悚的清醒過來,嘴裡卻懶洋洋的對她說:“嗯,這一部分寫得還比較嚴謹。”
***
第二天,許詡頂著黑眼圈去上班。
因為皮膚蒼白,臉又瘦小,兩圈黑特別明顯。一進辦公室,就感覺好幾個人盯著自己看。她目不斜視的坐下,卻在桌上看到一面鮮紅的錦旗,還有一大束嫩嫩的白玫瑰。
錦旗上書:見義勇為,巾幗風采。
落款是葉梓夕。
原來昨天救的女人叫葉梓夕。許詡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在新聞聽到過。
難怪能夠這麼快找到她,還送來錦旗。
“啪啪啪——”熱烈的掌聲驟然響起,許詡一抬頭,才發覺所有人都已起立,笑望著自己鼓掌。
“敬禮!”四十餘歲的吳警官聲如洪鍾,大家齊刷刷舉起右手,向她表示敬意。
許詡立刻也舉手行禮,只是迎著無數明亮含笑的目光,臉微微發燙。
“許詡,好樣的。”吳警官誇道。
“別看許詡個頭小,遇到大事,很有大將之風啊。”有人文縐縐的說。
“許詡,你救的是葉梓夕!”趙寒笑著說,“她經常接受采訪,上雜誌。”
許詡避開所有人的視線,老實答道:“只是簡單的腕部出血急救,在座的每一位前輩都會比我做得更好。只是我剛好遇到了。”
大家都笑了。說她是新人,已經很不容易。
許詡望著大家溫和的笑臉,忽然明白過來。
與刑警的工作相比,她做的,的確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他們是借這個機會,幫助她融入刑警隊。
許詡有點感動,紅著臉,沉默的坐下了。
這時姚檬笑著說:“我提議,中午大家一起吃飯,為許詡慶祝!”同時朝許詡遞了個眼色。許詡明白,她的意思是讓自己借這個機會,跟大家拉近關係。許詡朝她點點頭,說:“對,我請大家吃飯。”
大家都笑,說怎麼能讓你小姑娘破費,不過飯局倒是定下來。
***
上了一會兒班,許詡被局長召見了。
原來葉梓夕的錦旗和鮮花,竟然是直接送到局長這裡,然後轉交給她本人。
她是葉氏集團高管,本市商界名人,平時跟市長、各個政府機構關係都很好。能收到她的錦旗,局長覺得挺有面子,著著實實的把許詡誇了一番。
見許詡半陣沒說幾句話,局長也不太在意,反而覺得這姑娘實在。笑瞇瞇的說:“你昨天沒說自己名字吧,但是她電話一來,我就知道是你。”
許詡點頭:“我的外貌特徵比較明顯。”
局長一怔,忍俊不禁。
中午吃飯的地方,定在離警局不遠的小飯館。去的路上,大家三三兩兩,姚檬跟許詡手挽手。許詡有點不習慣,但看著她亮盈盈的親切的雙眼,就默默告訴自己要習慣。
姚檬問:“局長叫你去做什麼?是為救人的事誇你吧。”
許詡點頭。
姚檬嗔怪的看她一眼,小聲說:“你呀,怎麼不知道邀請局長中午一起來吃飯?”
許詡默然,完全沒想過。
這頓飯吃得很愉快。
許詡原先不知道,刑警隊的男人,也這麼貧這麼能侃,席間笑聲不斷。又有姚檬這樣賞心悅目的美女,張羅著給大家續水添飯,聊天的氣氛更加熱烈。
他們還聊起了季白。吳警官說,季隊三年沒回家了,這次必然好好放鬆,才會回來;趙寒說,局長專門囑咐了,最近任何案子不要打擾頭兒休假。還有人說,小許啊,跟著季隊要好好幹,這機會可不是誰都有的。
許詡頻頻點頭,心想季白在警隊的威望原來這麼高。
結帳的時候,許詡剛拿出錢包,就被人攔住,幾個大男人爭相掏錢。趙寒大聲說:“都別搶!頭兒說了,這頓他請。”
他喊了這一嗓子,大伙兒動作都停了。趙寒一邊掏錢包一邊說:“我剛給他發短信說在聚餐,他說記他的帳。”
大家“哦”了一聲,理所當然把錢包都收了。許詡剛想說還是我來吧,忽然感覺姚檬捏了捏自己的手。
轉頭一看,姚檬眼睛亮亮的,許詡有點不明白她是想表達什麼,但是也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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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紈褲登場
這個周末,霖市艷陽高照,暖烘烘的春風,像是急不可待的,要把城市每一寸輪廓都溫熱。
可市刑警隊的人,無暇享受這美麗的春光。因為葉梓夕案發生後的三天,又發生了兩起刀片傷人事故。四起案件並案調查,由市刑警隊牽頭。
其實除了葉梓夕,其他人只受了皮肉傷,有一個人,只是手被劃了一道小口子,本人甚至沒想到報案。如果不是警察打電話到各個公園,都不會知道這一起。這一系列案件後果可以說比較輕微,也沒造成公眾恐慌。
但警局依然非常重視,局長特別要求加派警力,在各個公園進行蹲點、搜捕。
然而兩天過去了,一無所獲。因為罪犯不僅沒有留下任何線索,而且暫停作案了。
周日下午,許詡坐在刑警隊的會議室裡,對著滿白板的照片,蹙眉沉思。
季白因為在休假,局長指示他不必插手這樁案件;其他人都去追查了,姚檬也跟著師父吳警官外出了。許詡向隊裡提出,嘗試對罪犯進行畫像,所以她一直單獨在工作。
許詡手裡玩著根筆,盯著白板上的照片和地圖,嘴裡念念有詞。
瑞英公園、芳庭公園、朝陽公園、裕民公園……都在她住的那一區,是政府專門為CBD新區規劃的公園,而且多家金融集團自發出資,其中芳庭公園修建的美輪美奐,更被譽為CBD的標志。
凶手用的裁紙刀很普通,網上十塊錢一大包,刀片多次組合成五角星形狀。
兩次把刀埋在草地裡,塗的綠漆也很普通。不過鑒證科同事發現,漆裡還有其他微量成分,一次混入了水,經鑒定就是取自本市江中;還有一次檢驗出很奇怪的多種成分,最後判定,居然是麻辣燙湯汁。最後追查出來,是市面常見的一種底料配方,本市麻辣燙盛行,日銷量很大,根本無跡可尋。
四起案件的發生時間,也沒有規律,有工作日,有休息日;有上午、下午、傍晚。
許詡正想得出聲,忽然聽到身後一道溫婉的聲音:“許警官?”
是葉梓夕。
臨近傍晚,日光將空曠的辦公室塗成淺淺的蜜色。葉梓夕穿一套白色套裙,娉娉婷婷站在許詡面前,臉上的笑容淺淡而親和。
其實上次,許詡並沒有認真注意她的樣子,只記得是個挺瘦,但是挺沉穩的女人。血噴得滿地是,也沒亂了分寸,很配合她的急救。
現在面對面,許詡對她的容貌有了概念。
體態清瘦、眉眼細緻。但因為目光極為清亮銳利,就顯出一種冷凜的氣質。
許詡點點頭,等她說話。
她微微一笑,握住了許詡的手:“許詡,我來是想當面感謝你的救命之嗯。謝謝!”她說得很慢,因為慢,所以顯得動情。
許詡也笑了,但是不太習慣跟人肢體接觸,將手抽回來:“不用謝。你的傷口好了?”
葉梓夕點頭,給她看了手腕上的傷痕。
“今晚有時間嗎?想請你吃個飯。”葉梓夕柔聲說。
許詡:“抱歉,沒時間。謝謝,我心領了。”
葉梓夕看著滿牆的照片,也知道她脫不開身,有些遺憾的將她的肩膀一搭:“那等忙完了這一段,一定要給我這個機會,請你吃飯。”
她的親暱動作,讓許詡再次不適應,微微用力掙開。葉梓夕凝視她片刻,笑了:“那我不打擾了,加油。”
許詡將她送到門口,又回到白板前沉思。過了一會兒,卻收到一條她發來的短信:“有人跟我要你的聯繫方式,我沒給。想要見我的救命恩人,得讓他費點周折,對不對?”
許詡瞥了一眼,把手機一丟,繼續想案子。然後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到了飯點,卻有人送外賣到刑警隊,收貨人是許詡。點的是廣州酒樓的精緻飯食。許詡以為是哥哥體貼自己,沒太在意。
結果這晚跟許雋打電話時,他卻說自己一下午在開會,哪有時間當二十四孝老哥。
許詡明白了:“是葉梓夕。”
許雋似乎很驚訝:“哪個葉梓夕?”
“那個葉梓夕。”
“嘖嘖嘖……她為什麼送外賣給你?”
許詡這才把前幾天救葉梓夕的事說了,許雋倒吸一口涼氣:“沒事吧你?”
許詡:“我當然沒事。”
“那葉梓夕呢?”
“當時的確挺嚴重,現在好了。”
許雋這才放心,又打趣說妹妹收到的第一個愛心便當,居然是女人送的。又說聽聞葉梓夕是出了名的知性美女,問許詡感官如何。許詡皺眉說自己忙得很,掛了電話。
誰知接下來兩天,葉梓夕竟然天天訂了精緻午餐晚餐,給許詡送來。外帶一大盒新鮮水果,足夠全刑警隊的人吃。
這下連局長都驚動了,午後還專程踱到刑警隊,吃了幾個山竹。
許詡不喜歡出風頭,打電話給葉梓夕。可葉梓夕溫柔卻強勢的說,看許詡工作太辛苦,聊表心意。而且已經訂了一個月的飯和水果,不能退訂。
許詡一心想著案子,索性隨她去了。
可是案子還沒有突破性進展。
除了已有的幾處公園巡邏,隊裡打算開始逐個排查城市無業游民、以及有犯罪記錄的高危人群。
許詡也決定,再去犯罪現場看一看。
***
工作日的下午,公園裡人很少,只有幾個老人在下象棋。許詡走到當日葉梓夕受傷的湖畔草坪,卻見一個男人大刺刺的坐在陽光下,正衝她笑。
是那天陪著葉梓夕的男人,葉梓驍。
比起上次的休閒西裝,他今天穿了套灰白相間的運動服,襯得膚色更白,也更年輕。短短的黑髮散落在額頭,修長的眼睛裡光澤流動,很漂亮,像雜誌明星。
“等了五天,終於等到你了。”他拍了拍身上的草,站起來走到許詡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間將她籠罩住,“今晚我要跟你吃飯。”
許詡皺了皺眉,非常怪異的看他一眼:“不吃。請讓開。”然後就繞過他,盯著腳下的草地。
葉梓驍足足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無視了。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外形對於女性來說,挺有魅力。
因為考慮可能見到這個讓他感興趣的女人,今天出門前,他還特意收拾得齊整些。
雖然考慮到可能會被拒絕,但她剛才是什麼表情?沒有羞澀,沒有恍惚,沒有緊張,沒有遲疑。
完全沒有一個女人,面對英俊男人的追求時,應有的正常反應。
葉梓驍不動聲色的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今天她穿了件黑色風衣,裡面是白襯衣,倒顯出些玲瓏的曲線。只是個頭真的很小,在他腳邊蹲下,很小一團。
這麼小一團,居然拒絕了他。
葉梓驍決定換個方式:“你在忙什麼?研究案情嗎?”
許詡看都沒看他一眼:“警察辦案,請你走開,不要妨礙。”然後就站起來,望著周圍的環境出神。
其實那天,許詡對葉梓驍還是有點印象的。因為他有點磨嘰,她實施急救措施時,他在旁邊唧唧歪歪了好幾句。
所以在她眼裡,目前的狀況是,一個囉嗦、自戀還有點傲慢的路人甲,突然冒出來,“要”跟她吃飯。
當然是無視他。
葉梓驍沉默片刻,轉身走了。許詡聽到他的腳步聲遠去,頓覺周圍清淨了。
在草地上轉了一圈,她感覺差不多了,打算離開去下一個公園。臨走時倒想起葉梓驍,又看一眼草坪,果然不在了,很好。
誰知剛往公園大門走了幾步,就聽到身後響起可疑的腳步聲。回頭一看,葉梓驍雙手插褲兜裡,不遠不近的跟著,一臉坦然。
”有事?“許詡耐著性子停步。
”我要跟你吃飯。”
”我拒絕。”
”哦。”
許詡不再看他,轉身往前走了幾步,可慢吞吞的腳步聲又跟了上來。回頭一看,他盯著她在笑,眼神玩味,隱有得意。
許詡從沒遇到過這麼死纏爛打的人,也無法理解他的思維模式。直接拒絕無用,她不喜歡廢話,於是繼續無視,快步出了公園,上了地鐵。
車廂裡人不多不少,許詡剛找了個角落站好,就看到葉梓驍出現在自己對面。隔著一米的距離,他靠在車廂壁上,好整以暇的抄手盯著她。許詡漠然的看著窗外。
但周圍其他人就不像許詡這樣淡定了。
葉梓驍生得本就高大,長手長腳往那裡一站,占據了一大片地方。加之他長得太醒目,是那種囂張的漂亮,彷彿在顏色寡淡的車廂裡,唯有他活色生香。周圍所有人都不自覺的跟他保持了一點距離,幾個年輕女孩,也時不時的看他一眼。
然後,自然很快有人察覺,這個漂亮的年輕男人,一直盯著許詡。於是不少好奇的目光,都轉向了許詡。許詡的臉慢慢有點燙了,冷冷瞥一眼葉梓驍,一到站立刻下車。葉梓驍當然緊跟上去,望著匆匆人潮中,她冷漠但是暈紅的側臉,心情忽然變得十分的好。
這天後來,葉梓驍一直跟著她。許詡在公園轉悠,他就找個長椅坐下,看住她的身影,不離開自己的視線;許詡坐地鐵,他必然在大庭廣眾下脈脈含情望著她;許詡打車,他直接丟給司機一百元,坐在副駕,從後視鏡裡看著她。
一開始許詡被擾得焦躁,看他的眼光就像要殺人。也破天荒的一句話講N遍,讓他立刻消失。但葉梓驍翻來覆去就是一句話”我要跟你吃飯。”
許詡索性不再理他,專心看犯罪現場。
抵達第四個公園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公園已經閉園。許詡拿出工作證,讓工作人員給自己開門。葉梓驍剛想跟進去,許詡淡淡的對工作人員說:”我不認識這個人,不要放閒雜人員進來。”
工作人員看葉梓驍衣著氣度不凡,沒有硬攔,禮貌的請他離開。葉梓驍看著許詡一個小小的身影走進漆黑的小徑,語氣冷了幾分:”有點眼力嗎?她是我女朋友。”
工作人員剛一遲疑,許詡冷冰冰的聲音已經傳來:”如果放他進來,你們兩個人都是妨礙公務。”
結果葉梓驍還是被攔在外頭。
公園很大,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許詡的身影早不見了。工作人員好奇的打量他:”這位警官真是你女朋友?“
葉梓驍淡淡答:”早晚會是。”
工作人員笑了,葉梓驍丟給他一包煙,兩人閒聊了一會兒,葉梓驍就在門口找了個長椅坐下。
等許詡從公園門口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工作人員朝自己擠眉弄眼。循著視線望過去,葉梓驍坐在幾步遠外的長椅上,頭靠著椅背,眼睛閉著,一動不動,只有胸膛平穩起伏著。
水洗般的月色,灑滿褐色長椅。這讓葉梓驍看起來像一尊沉睡的雕像,線條柔和,輪廓俊美。許詡因為對案子有了些新想法,心情還不錯,此刻看著他安靜的睡顏,倒沒有白天那麼討厭了。
”警官,現在天氣涼,這麼睡會感冒的,是不是趕緊把他叫醒啊。”工作人員說。
許詡看他一眼:”再見。”然後頭也不回的走向地鐵站。
她的身影剛一走遠,葉梓驍就睜開眼站起來,盯著她離開的方向,不吭聲。這個女人,還真是半點不心軟。她不是警察嗎,就算是看到陌生人露宿街頭,也該有點憐憫心吧?
無視工作人員戲謔的眼神,葉梓驍將外套一攏,身子微微一縮,還真是……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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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外熱內冷
第二天葉梓驍真的感冒了,一早上打噴嚏,頭暈沉沉的。到公司之後,臉色自然不太好。
底下的人見小太子爺今天臉色不豫,都知趣的沒有上前。葉梓驍落得清靜,在辦公室裡蒙頭睡了一上午,中午倒是神清氣爽了。
說起來,整個公司的人,都有點吃不準葉梓驍的性子。
葉氏家族創建隆西集團,旗下設隆西建設、隆西運輸、隆西電子等子公司。現任集團董事長兼總裁是葉瀾遠。葉梓驍是他最小的兒子,去年剛從國外留學歸來,空降為隆西電子CEO。
葉梓驍跟誰都很隨便,也沒架子,看到樓道裡的清潔大媽都笑著說你好;但工作起來又頗為強勢,要是有人工作表現達不到他的要求?辭退!
秘書說不行啊葉總,這人是你大哥的高中同學,那人是董事長當年的秘書。葉梓驍說,行,我知道了。
然後該怎麼辦怎麼辦。誰打電話來求情都不行,為此父親葉瀾遠還發過一次脾氣。說我們是家族企業,盤根錯節,你這樣會動搖根基。葉梓驍說,爸,你知道國內大多數家族企業怎麼死的嗎?老死的。隆西電子你既然給了我,我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公司業務上,他也是冒進風格。巨資引進國外一些技術項目,有大賺的,也有賠得死去活來的。不過一年下來,還是賺多虧少,算是在顛簸中螺旋式上升。
因為年齡差別挺大,年少又出國,哥哥姐姐們跟他的關係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倒是堂姐葉梓夕跟他很合得來。
這天中午,葉梓驍懶洋洋的吃了秘書準備的病號餐,葉梓夕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昨天去堵人家,後果如何?”葉梓夕每個字都像在笑。
葉梓驍挑挑眉:“你說的是‘後果’,不是‘結果’。你早料到我會被她摧殘?恭喜你,猜中了,她看都懶得看我一眼。”
梓夕笑了一陣,認真的說:“她跟你以前的幾個女朋友完全不同。”
葉梓驍:“是不同。”
梓夕就沒再提這茬了,正想問他財務上的事,葉梓驍卻又說:“給我支個招啊,她不是天天吃你送你的飯菜嗎?”
梓夕笑:“那不一樣,你對她有企圖。”
“你忍心讓救命恩人,錯過我這樣的好男人嗎?”
梓夕失笑,想了想答,“我給你指條明路吧。許詡有個哥哥,開了家會計師事務所。你見過的,上次來集團競標。”
葉梓驍想了想:“許雋?”
“嗯。”
葉梓驍:“集團確定聘請他了嗎?”
“八九不離十吧。”葉梓夕答,“他的事務所是整個西南最好的。”
葉梓驍忽然笑了:“許雋我有印象,是個人精,居然有個這麼古怪的妹妹。”
葉梓夕只是笑笑。
等掛了電話,他想了想,叫來秘書:“聽說有家會計師事務所,正在跟集團談合作,挺不錯的。你把負責人給我約來,我請他吃飯。咱們公司的帳,也該理一理了。”
***
之後幾天,葉梓驍都沒去堵許詡。不過,許詡也沒想起他的存在。
周一一早,刑警隊召開會議,再次討論公園案的偵破方向。下面各區分局的骨幹,也列席參加。
陽光很好,映得實木大圓桌光澤柔潤。但每個人的表情卻很嚴肅。局長已有命令,五天之內,必須抓到這名罪犯。只是大家討論了半個小時,依然沒有定論。
有人認為,這名罪犯對公園環境很熟悉,很可能就是公園工作人員。可是根據前期篩查結果,並沒有發現嫌疑犯。
也有人提出,此人實施作案是在CBD附近的公園,具有明顯的仇富心理,應該重點排查城市無業游民和低收入者。但這個提議,無異於大海撈針。
還有人說,現場的五角星具有代表意義。罪犯極可能是在模仿國外的犯罪方式,有可能是迷戀犯罪小說的問題青少年的惡作劇。
更有人說,CBD是高智商人群聚集地,也許是某位承受不了壓力的白領,做出的報復社會的行為。
眾說紛紜,似是而非。
這種重要工作會議,許詡和姚檬按慣例是列席。兩人就坐在圓桌最不起眼的兩個位置,許詡埋頭做會議記錄,姚檬也聽得十分認真。
不過副局長兼刑警隊長劉志勳,思維很是開放,和藹的對兩個姑娘說:“小姚、小許有什麼意見,也可以發表一下。”
姚檬的臉微微有點紅,說:“劉局、各位同事,大家說得都很有道理,讓我受益匪淺,也觸動了我的一些想法。我想補充三點,說得不對,請大家批評指正:
一、這名罪犯,年紀應該不大,不會超過25歲。
二、具有一定的反社會人格特點。這種人往往在生活中比較失敗,不太可能是CBD精英。可以重點搜捕無業游民、或者低收入工作人員。
三、罪犯已經有三天沒作案,我想他很快會下手。但他很可能把作案地點轉移。因為他的目標明顯是CBD精英,所以可以預測他的犯案地點:地鐵的監控設施好,他不太可能下手,寫字樓自然也不行。更適合他的,是貫穿於CBD地區的班車、公交。這些線路並不多,建議增派警力,也許可以來個甕中捉鱉。“
一席話說得大家都頻頻點頭,尤其是第三點,劉局和她的師父吳警官都笑了。吳警官說:“今早我跟劉局通電話時,也考慮到這點可能性,正準備今天加派人手。”
劉局:“小姚能想到這一點,很不錯。”
姚檬面色沉肅的坐下來,只是臉頰更紅了。許詡這幾天並沒有像她一樣,整天在外蹲點,聽到她的意見,雖然跟自己想的方向不太一樣,但也覺得有道理。
“小許有意見嗎?”劉局說。
所有人都看過來。
原本兩個女孩報到時,大家都更關注姚檬,對許詡的印象,就是個瘦小、沉默、內向的女孩。當然,還有點怪。
不過這幾天許詡可謂大出風頭。不僅救了名人葉梓夕,整個刑警隊的人還沾她的光,吃了一星期進口水果。
許詡點點頭:“我有意見。”站起來,翻開了手上的筆記本。
許詡昨晚連夜撰寫了詳細的報告,關於對這次案件的分析,今天一早發給季白。但是季白只回復了兩個字:“已閱。”
後來許詡給趙寒看了,趙寒很是贊許,也勸她:“你明天開會的時候,不光要說結論,也要說推理過程。而且要說慢點,不然你這一套心理分析,聽起來挺玄,不好理解。”
許詡從善如流,今天準備了詳細的分析過程。
“我是從犯罪現場、受害人行為、罪犯行為三個方面進行分析,同時考慮了作案時間、作案工具、作案動機,參考近年來危害公共安全罪行的數據……”根據趙寒的建議,她說的語速較慢。
劉局掃一眼牆上的掛鍾,微笑:“小許,直接說結論吧。”
許詡答“是。”合上筆記本,微一沉吟,開口:
“一、罪犯是男性,18-25歲之間,文化程度高中。
二、他在CBD工作,是一名保安。
三、他的工作業績不好,過去半年內,工作上遭受嚴厲處分;他上周六上午不值班。
四、性格較為易怒,少年時應當有過違法違規行為,至少被學校嚴重處分過;年少時曾經遭遇較大變故,如家道中落、父母離異。沒有,或者只有過很表面的戀愛關係。”
她一說完,大家都安靜下來,好半天都沒人說話。最後姚檬的師父、吳警官問:“所以我們要找的,是一個18-25歲、高中學歷、半年內受過處分、上周六不值班的CBD單身保安?。”
許詡:“是的。”她又臉紅了,蒼白的皮膚薄得像是被胭脂浸透。可那雙眼還是那樣沉寂,讓人沒來由心頭一凜。
劉局笑了,溫和中帶著嚴肅:“小許,你說一下分析過程。”
***
霖市忙得如火如荼,季白卻過得十分悠閒自在。這天傍晚的時候,他正跟舒航幾個,在郊外釣魚。剛在船頭甲板坐下,手機就響了,來了短信。
是下面東區分局的一名年輕刑警小鄭:“季隊,今天到市局開會,受益匪淺,您真是名師出高徒。”
季白平時經常跑基層,跟下面的刑警都很熟。剛想回復,手中魚竿一沉,咬餌了。
等他把一條大魚拾掇完畢,再拿起手機一看,就這麼一會兒,多了四五條短信。
西區老趙:“季隊,還不知道你收了徒弟,很不錯。恭喜。”
東區小徐:“白哥,今天你徒弟露了一手,可是把我們大伙兒都震住了!太贊了!”
“季隊,什麼時候也收我做徒弟吧?”
“老季,可把我嫉妒死了,你手底又多一員猛將!關鍵還是女的!”
……
“三哥,看什麼呢這麼入神?”旁邊有人問。
季白不答,也不打電話問許詡發生了什麼事。而是給來短信的人,一一回復:
“許詡經驗少,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擔待。”
***
第二天天黑的時候,許詡對著電腦,發呆。
辦公室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連續幾日的搜查,劉局特許大家今天回家睡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按時報道。趙寒收拾好東西,走過來低聲說:“許詡,先回家休息吧。”
許詡慢慢的抬頭,看他一眼,又慢慢的將目光移回電腦屏幕。沒說話,只慢慢的揮了揮手右手,示意再見。
趙寒看著她被電腦光芒覆蓋的蒼白側臉,暗歎口氣,走了。過了一會兒,對面的姚檬也背著包站起來,她的目光透著憐惜:“許詡,回家吧,你都在這裡耗一天一夜了。分析錯了、抓不到嫌疑犯,又不是你的錯。誰都可能出錯。”
回答她的,是許詡微不可聞“嗯”了一聲。
姚檬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她紋絲不動。姚檬只好也走了。等出了警局,姚檬心念一動,拿出手機,撥通了季白的電話。
“季隊,是我,小姚。沒其他事……只是……是許詡的事。她情緒比較低落,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你……我想她現在需要鼓勵……對,是案子的事,你在休假還不知道吧?她做了些比較大膽的推論,劉局決定按她的思路去偵查,派出了大批警力,但是沒有找到嫌犯,推論錯了,白幹了一天……”
***
許詡對自己的結論是有信心的,她想不明白,哪裡出了錯。
過去的三十多個小時,警方按照她的描述,對CBD的保安進行了大規模排查。最後找出了24個可疑人。
然後她跟著經驗豐富的老刑警,親自見了這些人。
答案是沒有。沒有一個人是嫌疑犯。
一是沒在他們的住所,找到任何有疑點的證據,譬如刀片、現場照片等;二是其中大多數人能提供不在場證明;三是即使有幾個人不能提供時間證人,許詡和老刑警審問過後,都認為對方心態平和,沒有犯罪動機。
刑警隊累得人仰馬翻,一無所獲。劉局說,這次是他決定偵緝方向,他來向局長匯報解釋。大家也沒有怨言,更沒人追究許詡的錯。
但許詡一直沉默著,回辦公室後,只埋頭一遍遍核對自己的數據、分析過程。
夜色漸深,整幢大樓彷彿都陷入了深黑的寂靜。
許詡的眼睛已經有點花了,大腦似乎也暈沉沉的開始抗議。但今天的失敗,就像一塊僵硬過期的麵包,卡在喉嚨,上不來,下不去。
往桌上一趴,她決定小寐片刻再戰。
只是明明很累,卻睡得很淺,那些嫌疑人的臉,還有幾個案發現場的畫面,自動在腦海中閃過。迷迷糊糊間,聽見電話鈴聲,像是從夢中傳來,持續不斷的響著,一直響著。
許詡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睜開模糊的雙眼。
是辦公桌上的座機。來電顯示號碼是季白。
許詡看一眼牆上的鍾,十二點了。
看來是為案子的事情來的。
責罵嗎?那也是正常反應。
許詡接起:“季隊。”
季白的聲音涼涼的:“面壁思過呢?”
許詡默然,的確在面壁思過。
“是。我想搞清楚,哪裡錯了。”
他淡淡的說:“誰判定是你錯了?我說了嗎?你就這麼迫不及待認錯?”
許詡微微一怔,就聽他說:“現在向我匯報你的分析過程。”
“郵件裡都有。”
季白停頓片刻,那頭傳來鼠標的響動。然後許詡就聽到他不緊不慢的說:“你是說這個三萬字、十二個圖表,十七個附件的報告?我要你聽你口述。”
許詡皺眉:“為什麼?”數字化的東西,比語言更加精準。
“任何事,一分鐘內都能講清楚,如果講不清,只說明沒有徹底想清楚。鑒於你太擅長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我給你兩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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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狹路相逢
春天的北京,天空時常呈現明顯的淡灰色,霧霾像乾燥的暗紗籠罩天際。
季白十分閒適的坐在自家庭院的白色躺椅上,手邊一壺清茶,面前是一片幽靜的水池。水邊的桃樹,開了滿滿一樹的花。草地上落著零星花瓣,傳來清淡香氣。
他啜了口茶,閉上眼,耳邊只有許詡的聲音。那聲音沉靜如水,倒讓眼前的夜色,顯得更靜了。
許詡這邊,卻是被季白的一句“我給你兩分鐘”,激起了些許好勝之心。淡淡答一句“好”,暗暗醞釀,進入全神貫注的戰鬥狀態。
“首先,按照統計數據,過去十年,我國危害公共安全的罪犯,98.9%為男性,96.6%為高中及以下學歷,所以基本可以判定罪犯為男性、文化程度不高。”
“嗯。”季白偏頭點了根煙,“繼續。”
“其次,罪犯的目標很明確。
如果他要報復的是普通人,霖市面積更大、人流量更高的公園,還有三個。在這些公園犯案,我們追查的難度會更大。但罪犯沒有選擇這些公園,而是冒更大風險,選擇離CBD更近的幾個公園犯案。
這些公園是政府規劃、CBD的一些金融集團捐贈修建的。平時也會有一些普通市民,但遊客大多是CBD附近住戶,非富即貴。在市民心中,這些公園是CBD的象徵。
這可以反映兩點:一是罪犯對這片區域很熟悉,很可能在這一片區域工作生活;二,他是在特定範圍內、傷害隨機對象,要宣洩的感情也很明顯,對這個城市高收入人群的報復,甚至說,對CBD的報復。”
季白無聲的笑了,語氣卻淡淡的:“那為什麼不是無業游民?被開除的公司白領?一定是保安?”
許詡答:“無業游民中,或許有人痛恨整個社會,但不會單單對CBD仇恨,他們沒有深入了解的機會。你不會痛恨你幾乎不了解、甚至遙不可及的東西。而且CBD的無業游民,本來就非常少。
被開除的公司白領,更可能去報復他供職的公司或者某個人,但不會痛恨這個階層——因為他本來就是這個階層,怎麼會痛恨自己?
最符合罪犯描述的,是那些對於CBD的繁華和財富,可望而不可及的人,也就是在CBD工作的低收入工作者。
一定是近期工作上的某次大的挫折,增強了他的挫敗感和對CBD財富的仇視,所以他才開始犯案。
而且,對於一個心有不甘的年輕男孩來說,在所有低收入工作中,保安是相對體面的。
此外,罪犯的作案時間非常零散,說明他的上班時間也是不規律的。CBD保安的上班時間,就是三班倒。”
季白問:“所以你推斷他周六上午不上班,也是根據作案時間?”
許詡答:“是。周六下午發生了一起傷人案,因為周末人流量很大,刀片不可能是周五埋下的,只可能是在周六上午或者中午埋下的。”
季白沒說她對,也沒說不對,反而蹙眉念到報告上另一行字:“性格較為易怒,少年時應當有過違法違規行為,至少被學校嚴重處分過;年少時曾經遭遇較大變故,譬如家道中落,父母離異;沒有,或者只有過很表面的戀愛關係……這些亂七八糟的是什麼?”
“是‘反社會型人格’罪犯的基本特點。”她抬頭看著白版上數張刀片的照片,慢慢說道:“,至於罪犯沒有戀愛關係……因為我有感覺,他雖然具有不錯的觀察力和判斷力,有點小聰明,但心態並不成熟……裁紙刀組成五角星,澆上江水、甚至澆上麻辣燙湯汁,更像是鬱鬱不得志的少年的報復,不高明,也比較衝動。”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季白先開口:“說完了嗎?”
“說完了。”許詡看一眼表,補充,“1分58秒。”
儘管她的語氣很淡定,略顯倨傲,呼吸卻明顯加重了。
緊張了?季白微闔著眼,吸了口煙。
這幾天,兩人通過幾個電話,許詡給他的印象,就是個優秀的女書呆子,一個值得雕琢的徒弟和下屬。如此而已。
但是此刻,伴隨著耳畔清晰得像線一樣的呼吸聲,她的形象,忽然變得鮮活起來:短短的頭髮,小小的臉,膚色蒼白,表情嚴肅。她毫無疑問是聰明、孤傲而倔強的,但也有年輕女孩未褪的稚嫩。
是的,對於經常直面腐朽人性和淋漓鮮血的刑警職業來說,這個女孩,太有才華,但也太稚嫩了。
於是季白毫不猶豫的開始正式打擊她:“許詡,你是不是習慣這樣天馬行空,憑所謂的‘感覺’去猜測辦案?”
許詡當即就皺了眉,硬梆梆的答:“如果你把行為分析理解為‘猜測’,那我無話可說。”
季白嗤笑:“你還不服氣?”
“抱歉,我不服氣。”
“那為什麼沒抓到嫌疑犯?”季白冷聲問。
許詡答不出來。
兩人都沒說話,只有電話裡,對方隱約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許詡淡淡的問:“還有事嗎?沒有我掛了。”
季白:“你急什麼?”
許詡心頭,陡然升起極罕見的焦躁感。
卻聽他說:“為什麼找不到嫌疑犯?很簡單。假設你的結論是對的,自然是偵查過程出了問題——發生了某種無法預知的偏差,讓罪犯躲過了我們的搜捕。”
許詡一怔,聽他繼續說道:“聽好:明天讓趙寒帶著你再查一遍。你自己去看、去查、去見每一個人,必須親力親為,而不是躲在辦公室裡分析。
罪犯肯定就在你們已經見過的人裡。既然你這麼了解他,就算沒有證據,當他站到你面前,你也得把他給我認出來。
我明天下午回霖市。後天一早,我要聽到你新的匯報。”
許詡很難得的愣住了。
直到現在,她才確認,季白竟然是支持她的。
他說出“就算沒有證據,當他站到你面前,你也能認出來”這樣的話,也讓她頗覺意外。
因為類似的話,許詡的導師、全國知名犯罪心理學教授崔亦華,私下裡也對她說過:“一個真正優秀的犯罪心理畫像人員,即使還沒找到直接證據,也能將嫌疑犯看穿。”但這種話,教授絕不會公開去說,因為會顯得太絕對,太主觀,近乎理想狀態,甚至連教授,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做到。
而季白作為一個非犯罪心理專業畢業的警察,在聽了她的匯報後,就能說出同樣的話,只能說明他的洞察力和理解力驚人——他是真的理解了,她到底在做什麼。
對於許詡這樣一個喜歡分析思考的人,思想上的共鳴,是比實質嘉獎,更能激烈她的東西。所以儘管之前季白咄咄逼人,但她一向粗神經,也不會太在意。反倒是他此刻對犯罪心理學的深刻理解,以及他極為大膽的信任,讓她隱隱興奮,又夾雜著感動。
“謝謝。”她頓了頓,“我……”
季白聽得出她聲音裡的動容,以為她要說點什麼感謝他的賞識,誰知她默了片刻,只又鄭重而單調重復兩個字:“謝謝。”
還真是不善言辭……季白無聲失笑:“行了。掛了,早點睡。”
***
第二天一早,許詡到了警局,就叫上趙寒準備開工。這時兩人收到季白的一條短信,讓他們從CBD公園的工作人員開始排查,因為公園的工作性質與保安類似,也是三班倒。
許詡對這條指令是不認同的:公園保安與CBD寫字樓保安,工作環境有很大差別。他們不會頻繁受到眼前貧富差距的刺激。
趙寒也說,一開始就排查過案發公園的保安,沒有找到嫌疑人。
但是季白堅持。他只說了一條:“罪犯犯案四次,一次也沒有被探頭拍到。”
言下之意,罪犯應該很熟悉公園的安保系統。而四個公園,都是統一規劃修建的。
於是許詡的行為分析,與季白的邏輯推理產生了矛盾。結果自然要按照季大隊長的意見先來。
雖然許詡不同意季白的想法,但執行命令,卻是一絲不苟。到這天傍晚的時候,許詡跟趙寒已經見完了三個案發公園的全部保安,依然沒有找到嫌疑人。
最後,他們到了第一起案發的“瑞英公園”。這裡離CBD是最遠的,所以也是最後排查的。
日落時分,許詡和趙寒坐在保安隊長的辦公室裡。辦公室在一排平房裡,四十多個監控電視,安裝在一面牆上。
保安隊長姓丁,中等個頭,四十餘歲,面相和善,言談間也很成熟老練。非常配合的拿來了所有員工履歷。
結果依然是沒有。
公園一共30名保安,上周六上午不當值的一共有18人,其中又有8人滿足年齡和學歷要求。但這些人裡,沒有近期受過嚴重處分的。
許詡提出要見所有人,丁隊長卻為了難:“這會兒只有值班的在,其他人指不定去哪兒玩了。您看能不能明天一早?我通知所有人過來。”
許詡和趙寒走出隊長辦公室,這時天已經全黑了,星光像碎玉,靜謐的點綴夜空。兩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頗有些疲憊。
“明天開始排查CBD保安吧。”趙寒說,“季隊今天下午的,明天應該來上班了。”
許詡卻沒說話。她一直在腦子裡想季白昨晚的話。
他說:發生了某種無法預知的偏差,讓罪犯躲過了我們的搜捕。
如果罪犯真的用某種方式隱瞞了真實信息,她原來制定的篩選條件,豈不是都不可靠了?
季白還說:就算沒有任何證據,當他站到你面前,你也得把他給我認出來。
沒有任何證據,沒有任何標準。只有那個人的樣子……
許詡霍的站起來,又沖向隊長的辦公室。趙寒跟在後頭:“許詡,你去幹什麼?”
許詡不答,只推開門,走到隊長面前。丁隊長看到他們去而復返,十分驚訝:“還有事嗎,警官?”
許詡點頭,沉吟片刻,開口:“我們要找的人,個頭不高、體型偏瘦、中上相貌。
他很注重衣著外貌,會花不少錢購買衣物。但是他的打扮,總會讓人覺得莫名的不舒服。
他很喜歡表現,但是他說的話,總讓人覺得不切實際。
他不太合群,沒有一個同事跟他關係親近。
他脾氣不好,會突然發怒,接受不了批評,他不能很好的理解別人的話,跟他講話總是有種‘他聽不進去’的感覺。
他會向同事炫耀,自己的家庭環境曾經很好……”
丁隊長一開始聽得愣愣的,聽到後頭,臉色卻慢慢變了。
許詡看著他的表情,心頭湧起喜悅,面色卻更加沉肅:“是誰?”
趙寒雖然不太明白,但看到兩人表情,也反應過來,拿起桌上的簡歷翻看。
“楊宇?”隊長非常詫異,“你認識楊宇?”
趙寒立刻翻到他的簡歷,蹙眉:“可是他的簡歷上寫,上個月因為工作表現突出受到嘉獎,發了獎金500元。而且他上周六上午在值班。”
許詡接過楊宇的簡歷,掃了一眼,抬頭:“他是因為什麼事情受到嘉獎?”
丁隊長也緊張起來:“嘉獎……就是你們調查的刀片案。有遊客被長凳上的刀片劃傷,他第一個發現,幫助救治……其實他平時工作表現很一般,但是因為這件事,園長表揚了他……”
許詡和趙寒臉色都變了,許詡打斷他:“他上周六是否跟人換班了?”
丁隊長:“等等……我問問。”說完撥通了一個電話,問了幾句,臉色遲疑:“他是跟人換班了,換成了晚班。”
“許詡。”趙寒已經有點抑不住的興奮起來,指著簡歷上的一行,“他四個月前,在CBD一家投行當過保安。”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篤定和振奮。
CBD投行保安,薪水自然比公園保安高。有什麼原因讓他換工作呢?犯了錯被辭退的可能性更大。
至於履歷上沒記載?很正常,現在一般公司遇到問題員工,只要沒有造成太嚴重損失和影響,大多希望對方走人即可,不會記入簡歷,趕盡殺絕。
這就是季白說的“不可預知的因素”?嫌疑人半年內換了工作,所以隱瞞了過錯;而“刀片案”反而讓他受到嘉獎。他又跟人換班,因此在上一輪排查裡,被漏掉了!
“他現在人在哪裡?”趙寒沉聲問。
丁隊長的面色變得古怪:“他今天一早跟我提辭職,我讓他晚上來找我,準備跟他談話。”抬頭看了眼鐘:“約的八點。”
許詡和趙寒都看過去,七點半。
趙寒拿出手機,剛想往局裡打電話,手機卻先響了。接起說了兩句,趙寒臉色變了:“我們就在瑞英公園,目標很快會出現,請求立刻增援……”
掛了電話,他看一眼隊長,壓低聲音對許詡說:“剛老吳來電話,隊裡從監控錄像中排查出一名犯罪嫌疑人,在多個公園門口出現,時段也符合作案時間,就是楊宇!”這幾天,隊裡一直派專人,排查這一個多星期來,幾個公園數量龐大的監控錄像。沒想到今天有了收獲,而且跟許詡的推斷不謀而合!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響起腳步聲。
“丁哥,吃飯了沒?”
房門本就半掩著,一個面相白淨、細眉細眼的小伙子推門進來,中等個頭,上身穿著黑色皮夾克,下身穿著保安的深藍色長褲。廉價花式襯衣整齊扎在褲腰裡,非常的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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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神探辣手
夜色已深,微風從敞開的窗戶,輕拂進來。這個位置在公園一角,很安靜,只有屋內的電視聲。
八目相對的一瞬間,大家都沒有說話。
小伙子神色一怔。
只一眼,他就看到保安隊長又青又白的臉色,也看到趙寒腰間露出的槍套。他的臉色頓時變得很複雜:憤怒、驚惶、得意……混雜在一起,令那張原本還算秀氣的臉,變得戾氣十足。
這下連趙寒都能確定——是他!一定是他!
然而楊宇反應也快,猛的轉身,奪門而出。
“站住!”趙寒怒喝一聲,也追了出去。
走廊裡急促的腳步聲瞬間遠去,丁隊長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許詡也沒動,只看一眼他們離開的方向,轉頭對丁隊長說:“馬上讓你的人,守住公園所有出口。如果發現他,不要近身,只報告位置。小心,他有刀。”
丁隊長聽到她一番話不急不緩,字字清晰,頓時也冷靜下來,立刻拿起對講機,大聲呼喝著手下。
許詡又撥通手機:“吳警官,我是許詡,你們到哪裡了?”得知附近的片警已經抽調過來,三分鐘內就能將公園包抄,許詡放下心來——他跑不掉了。
掛了電話,丁隊長瞪大眼睛望著她。這名熱心的保安隊長,臉上的表情是憤慨和毅然的:“警官,現在怎麼辦?”
許詡拿出包裡的警棍,沉聲說:“出去看看。”
***
儘管夜色依舊深沉,可偌大的公園,明顯不再平靜。所有的燈全部打開,樹林愈發森然,路面暗白一片。急促的腳步聲忽遠忽近,手電筒的光柱晃來晃去。聞訊而來的保安們,高低起伏呼喝著:“李哥,那裡好像有人!”“這邊!二球你在哪裡?”
混亂的動靜中,兩人站在屋外的空曠處,丁隊長一顆心怦怦的跳。他轉頭一看,許詡拎著警棍,盯著不遠處幽黑的樹林,半點不急的樣子。
儘管許詡看起來很瘦弱,現在在丁隊長心裡,她就是個“神人”。他忍不住好奇又敬佩的問:“警官,你是怎麼知道楊宇平時是什麼樣的?”
許詡不答反問:“楊宇住在哪裡?幾個人住?”
丁隊長往前方一指:“宿舍在那邊。我們是兩人間,他那間現在只有他,另一個人回老家探親了。”
“叫幾個人守住宿舍。”許詡立刻說。
楊宇不笨,如果他逃不出去,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將證據毀掉。他的作案工具,很可能藏在宿舍裡。
丁隊長立刻通過對講機下達命令,這時裡頭卻傳來一陣辟啪聲,有個焦急的聲音喊道:“丁哥!我們發現他了!”丁隊長頓時緊繃:“在哪裡?”
“他往宿舍方向跑了!我們只有兩個人,丁哥,你快來!”
丁隊長提著一根粗木棍,就往前跑。許詡快步跟上。但她的體能成績向來是勉強及格,剛跑了幾步,人高馬大的丁隊長已經把她甩出一截。也許是太激動了,丁隊長完全沒注意到她,瞬間就拐了個彎,跑得沒影了。只有他的聲音還隨風傳來:“在哪裡在哪裡?我來了……”
等許詡追到拐彎處,卻只見兩排低矮的植被間,一條窄窄的狹長的路。這裡沒有燈,光線很暗,遠處樹影婆娑,看不到宿舍的位置。而丁隊長已經跑遠了,一時間小徑上竟是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許詡索性不跑了,提著警棍,沿著小徑,警惕的往前搜尋。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像是有人不經意踩到了樹葉枯枝,喀嚓輕響。
就在身後,很近很近。然後立刻又沒了聲。
饒是許詡向來沉穩,此刻也難免心怦怦的加速。她握緊手裡的警棍,視線緩緩下移。只見月光稀疏的路面上,自己的影子模糊而瘦小。而另一道高大的投影,正從背後,緩緩將她的影子覆蓋住……
就在許詡全身緊繃的時候,一陣凌亂的腳步聲,迅速由遠及近,同時伴隨的,還有趙寒一聲厲喝:“站住!”
許詡拎起警棍就向後掄去!轉身之際,便看到楊宇猙獰緊繃的臉,他手中刀光一閃,向她疾刺過來!
轉瞬間,她的警棍已經扎扎實實,擊打在楊宇的胸口。雖然她力氣不大,但這全力一擊,普通人也是吃不消的。那楊宇悶哼一聲,手裡的匕首已經叮噹落地。
然而楊宇反應也是很快,反手一把抓住警棍,猛的一扯,力氣大得驚人。許詡手掌吃痛,警棍脫手,毫不遲疑轉身就跑。
楊宇一把抓住許詡的衣領,結實的手臂一攔,已經將她勒住了,同時從口袋裡摸出另一把刀,顫抖著抵住了許詡的脖子。
等趙寒氣喘吁吁的趕到時,就看到楊宇正勒住許詡,把她一步步往身後暗黑的小樹林拖。趙寒簡直怒火萬丈:“放開她!”
這時丁隊長也帶著三四個保安跑到趙寒身後,看到眼前的一幕,面面相覷。
“我……我要一輛車!”楊宇站住了,梗著脖子答道,“警察全都走!馬上走!我安全離開霖市就放了她!不許跟著!不然我就捅了她!”
趙寒臉色鐵青,周圍手電的光芒,能夠讓他看清:楊宇雙眼通紅、面如死灰,持刀的手,更是不停發抖,彷彿隨時都會在許詡纖細的脖子上,劃一道口子。
而許詡個頭本來就小,此時被他胡亂箍在懷裡,整張臉被他的胳膊擋住大半,看不清表情。
趙寒深吸一口氣,朝楊宇說:“你別衝動。先放下刀。如果誤傷了她,你的罪行就嚴重了。”
身後的保安越聚越多,丁隊長看著也急了,喊道:“楊宇!你別衝動,一失足成千古恨!放了警官!”
其他保安也說:“是啊楊宇,莫衝動啊!”
可楊宇根本聽不進去,他的語言已經有些混亂:“車呢!我要車!我要走!”看著他晃動的刀尖,趙寒的心提到嗓子眼。放楊宇走是不可能的,可是現在許詡在他手裡,怎麼辦?
就在這時,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不可能。”
眾人一驚,楊宇也愣住了,因為聲音正是從他懷裡發出的。他下意識側頭看去,就看到女人秀秀氣氣一張臉,蒼白瘦弱。可她的眼睛格外的黑,黑得滲人,那冷酷至極的眼神,叫他心頭一震。
“你說什麼?”他低吼著,刀尖已經抵上她的脖子。
許詡盯著他:“沒有車,更不可能放你走。沒有任何談的餘地,想都不要想。”
楊宇完全沒料到人質會這麼囂張,他呆住了,周圍其他人也全愣住了。
許詡:“你立刻放下刀,否則我的同事會將你擊斃。楊宇,你只是想給那些人一點教訓,難道你要為了這件事死掉?”
她的話讓楊宇心頭一驚:難道他要為這個事情死了嗎?他的確只是想報復一下而已!
只聽許詡繼續說:“你之前犯了錯,是會坐幾年牢,情節並不嚴重。但如果挾持過我,那就不一樣了,你就算逃出去,一輩子都是通緝犯。通緝令全國發布,你的父母、鄰居也會看到。那時候他們會說,楊宇果然沒用,跟他爸爸一樣……”
楊宇全身都僵住了:“你……你……”卻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許詡瞥他一眼,又說:“現在放了我,一切還可以挽回,知道的人也不多。你還可以東山再起。兩相比較,你是聰明人,還有什麼可猶豫的?把刀放下。”
楊宇臉色變了又變,喘著粗氣,不說話,也不動。許詡的聲音非常穩:“把刀放下。還在想什麼?”
楊宇手一抖,面如死灰,持刀的手緩緩的往下放。趙寒鬆了口氣,周圍的保安更是看得心驚膽戰。
許詡雖然嚴詞厲色,但手心亦是浸出了層層的汗。她知道,楊宇此刻心情還在激烈鬥爭,必須等他完全放開自己,才算脫險。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急促、密集而模糊的警鈴聲,突兀的從夜色中傳來。
是警車。
許詡暗叫一聲不好,楊宇渾身一抖,臉上閃現猶豫痛苦的神色,重新提起匕首,對準了她:“你是什麼人?你說的話算數嗎?真的只有幾年?你怎麼知道我爸爸……不行,我不能坐牢,我不能坐牢!車!我要車!不然我跟她、跟她同歸於盡!”
身旁的男人呼吸粗重得像瀕死的牛;眼前是一張張驚懼的臉。而不遠處,已經能看到閃爍的警燈。
刀鋒微不可聞的擦過冰冷的脖子,許詡定了定神,剛要再次開口,忽然瞥見,趙寒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亮光。
背後有人。
這念頭剛衝進腦子裡,許詡就聽到楊宇“啊”一聲痛呼。
一隻手悄無聲息的從背後伸過來,牢牢鉗住了楊宇的手腕。“喀嚓”一聲脆響,他的手掌被掰成一個扭曲的形狀,匕首應聲落地。儘管只有一瞬間,許詡卻看清了那只手,黑色的衣袖,非常的修長,乾淨,有力。
楊宇幾乎是立刻鬆開了許詡,表情痛苦的握住自己的手腕,跪倒在地上。
下一秒,許詡感覺到胸口一緊,她被人用力往後一拽,落入了一個懷抱裡。
這懷抱寬闊而溫熱,她忽然聞到似有似無的青草氣息。而這人的力氣非常大,箍得她心口生疼。
趙寒驚喜喊道:“頭兒!”他一個箭步沖上來,抓住了楊宇的胳膊,俐落的將他雙手反轉拷住。保安們也一擁而上,楊宇哀嚎連連,面如死灰。
許詡一抬頭,就撞進一雙極黑極深的眼睛裡。那目光清冽而銳利,令她心頭一凜,敏銳的感覺到某種令人鎮定的力量。
季白。
他穿了身黑色大衣,非常的高大挺拔。五官深邃柔和,甚至可以算漂亮,但生在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就透出一種溫潤的硬朗。但他看起來又比照片上年輕,烏黑的短髮和眉眼,有種生動的英氣。
饒是許詡,猛的看到這樣醒目的容顏,都會有剎那的怔忪。更何況此刻她生平第一次被陌生男人緊緊扣在懷裡。柔和的路燈下,許詡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忽然毫無邏輯的聯想到,沉浸在晨光中的畫,英俊又朦朧。
然而季白只居高臨下盯著許詡一瞬,就將她鬆開。
許詡恢復鎮定:“季隊好。”
季白不答,目光下移至她纖細的脖子上,伸手就摸了上去。
他的動作很快,許詡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略帶薄繭的手指,飛快摩擦過皮膚,帶來微微的刺痛。
許詡條件反射皺眉,偏頭躲開。
這刺蝟般的反應,讓季白瞥她一眼,冷冽從他眼中褪去,浮現笑意。因為笑意極淡,反而透出散漫和疏離。
“傷口不深,自己處理下。”他的嗓音聽起來比電話裡更醇厚,也沒有以往那樣咄咄逼人,倒顯出幾分溫和。
許詡摸了摸脖子,有血,原來被刀鋒擦破了:“哦……”
想到他剛才救了自己,身手和判斷力十分驚人,許詡尊敬而真誠的說:“謝謝。”
季白:“不必。晚點我會找你談今天的事。警察反而被罪犯挾持,你給我長臉了。”
許詡:“……”
這時周圍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隊裡其他同事都趕到了。
“頭兒!”
“頭兒,你回來了!”
好幾個人都喊道。姚檬也來了,看到季白,微微一愣,脆生生的喊了句:“頭兒好!”
季白的目光滑過眾人,沒再管許詡,跟趙寒一起押著楊宇走上前。看到平日的搭檔和部下們,那雙墨黑的眼睛,終於變得笑意沉沉,俊朗的輪廓也變得柔和。
其他人也笑了,是那種溫暖又默契的笑容。只是當大家看到被俘的楊宇,目光多有憤恨和鄙夷。
沒有任何寒暄,季白不帶停頓的沉聲說:“老吳,帶兩個人,去搜楊宇的住所;小陳,你跟大胡押嫌疑人上車;小鄭,帶其他人去錄口供;姚檬,帶許詡去處理傷口。”
大家都看向許詡。姚檬失聲:“許詡,你沒事吧?”快步走上前。
“沒事。皮外傷。”許詡笑笑。
***
許詡沒要姚檬幫忙,姚檬也就沒堅持,跟著其他人走了。
許詡自己走回警車上,翻出急救箱,對著鏡子,往脖子上貼了個兩個創可貼,忍不住皺眉——最痛的地方不是脖子,而是胸。
剛剛季白把她從楊宇懷裡拖出來,手箍得很緊,當時沒注意,現在才發覺,他恰好握住了右胸,力氣又很大,現在還隱隱生疼。她的皮膚比較敏感脆弱,照這個痛的程度,應該是淤青了。
這感覺陌生而古怪,似乎他帶來的不光是痛感,還讓她有點不自在。但許詡沒有多想。周圍沒有人,她胡亂揉了揉胸口,感覺緩解了些,就下車,也去楊宇的宿舍了。
這晚後來非常順利。從楊宇宿舍床下,搜出了一堆裁紙刀,還有他親筆寫的“行動計劃”,上面記載了每次作案的時間、地點和他的感受。他本人亦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他原本生活在霖市周邊的小縣城,家庭環境很好,從小嬌生慣養。然而十六歲那年,父親生意失敗,舉家清貧,母親也跟父親離婚。他的成績本就不上不下,這一變故,高考失利,進城打工。只是他總覺得自己不該如此,工作表現非常浮躁,所以到霖市三四年,沒有一項工作幹久。上一份工作是老鄉介紹,結果他值勤期間多次擅離崗位去打遊戲,才被辭退……一切跟許詡所料基本吻合,倒讓刑警隊眾人非常驚歎。
收隊的時候,季白讓忙了數天的大伙兒到警局交槍後直接回家睡覺,他和經驗豐富的老吳連夜審問楊宇。
坐上車的時候,老吳卻提起了許詡:“我聽說許詡被挾持的經過,幾乎說服了楊宇認罪投降。你這個徒弟不簡單。對了,還真有點像你剛加入警隊的時候,牛逼哄哄的。”
像他?這個說法有趣。
季白笑笑。
今天他一下飛機,得知許詡二人在公園後,立刻趕了過來。然後剛進門,就發現不對——平日寧靜的夜晚的公園,嘈雜又緊張。
等到小樹林邊,看到楊宇挾持許詡。他正想從後麵包抄,卻聽到許詡那一番冷冰冰的威脅。
她表現得倒是出乎他意料的好,身為人質,卻完全控制住局面。
等他把她從楊宇手裡救出來,首先看到的,是一雙非常沉靜漆黑的眼睛。即使剛剛被劫持,可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她眼中閃過的不是驚恐和慌亂,而是迅速的了然和放鬆。
她認出了他,然後不緊不慢的跟他打招呼:“季隊好。”絲毫沒有察覺,那細細小小白白嫩嫩的脖子上,還掛著三兩道嚇人的血痕。
她的心理素質的確強大,人也有夠呆,那張波瀾不驚的小臉,彷彿時時刻刻還散發著書呆子的迂氣。
另外,讓他意外的是,她實在太纖細了,抱在懷裡彷彿沒有一點重量。眉眼倒還算清秀細緻,只是皮膚太蒼白太薄,幾乎沒有血色。整個人……像個脆弱的小僵屍。
這麼個小女孩,跟個小動物似的,將來怎麼跟著他出生入死?
而且,他還感覺到有哪裡不對勁。
當時沒太在意,現在回想起來,是手感不對,太柔軟了。把她拽進懷裡時,剛好握住了她的胸。
那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觸覺,異常清晰,彷彿殘餘在指間,揮之不去。
看著人小,倒是不瘦……
忽略指尖的異樣感覺,季白對老吳說:“是不簡單,你見過身為人質,比劫匪還凶的嗎?”
老吳:“關鍵還是個小不點,爆發力這麼強。”
兩人都笑。
老吳又說:“好好帶,將來沒準兒是個女神探。就是身體素質好像不太行,這是個問題。”
“不會是問題。”季白淡笑,“讓她累脫幾層皮,身體素質自然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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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奔跑蝸牛
第二天許詡起床的時候,胸口五道鮮紅的指印還沒褪去。她皮膚本來就白,對著鏡子自己都覺得挺猙獰。
於是抹了點紅花油,一身的味兒。上班的時候,姚檬還湊過來聞了聞,說:“昨天還有哪兒受傷了?”
許詡答:“一點小傷。”
過了一會兒,就見季白雙手插衣服兜裡,閒閒散散的走進辦公室,跟大家點頭打了招呼,進了自己的屋。
這要換成別的女孩,見到季白,必然會有些尷尬羞澀。但許詡在這方面神經太粗糙,完全沒有感覺,只禮貌的打了招呼。
季白的神經並不粗糙,但是他非常了解和善於控制自己,他清楚自己對那柔軟觸感念念不忘,只是生理性慾望壓抑太久後的正常反應。所以昨晚回家後,他沖了個涼水澡,所有綺念煙消雲散。今天看到許詡,他也不會有別的想法。
“哎,你有沒有覺得,頭兒回來之後,辦公室的氣氛都不同了?”姚檬看一眼季白的辦公室,悄聲說。
許詡點頭。是不同,更緊張了。大家講話的聲音,比平時更低、更快一點。
她倒挺適應的。
***
因為楊宇案有很多後續工作,這一天許詡和姚檬都在給眾人打下手,忙得不行。到下午的時候,才把案件資料基本整理完畢。許詡還沒得喘口氣,桌上電話彷彿掐準時機響了,是季白:“你進來。”
許詡走進去,就看到季白靠在椅背裡,一隻手拿著幾頁文件,頭也不抬:“關門。”
許詡帶上門,老實站著。他抬眸看她一眼:“坐。”
許詡依言坐下。
感覺到他銳利的目光盯著自己,許詡也抬眸直視他。他的臉俊朗而乾淨,墨黑的眼睛微瞇著,有種審視的意味。
許詡喜歡觀察別人的眼睛,因為或多或少會透露情緒。但是季白的眼睛似乎不管何時,都有某種懶散而淡漠的東西在裡面,讓人捉摸不定。
“十年來,你是霖市第一個被罪犯挾持的警察。”季白說,“打算怎麼解釋?”他的聲音低沉中透著嚴厲,眼神更是沒有半點溫度。以前他就這樣訓哭過局裡其他幾個女警。
但許詡沒有半點窘迫,答:“沒什麼需要解釋。”
倒不是許詡沒有榮辱觀,而是她心態太平和。她知道體能一向是自己的軟肋,但她認為,任何人都有不擅長的東西,既然已經盡力,人為什麼要為自己的短處感到恥辱?
季白不說話了,黑沉沉的眼睛只盯著她。許詡坦然與他對視。過了一會兒,他眼中忽然浮現淡漠的笑意。
這笑卻讓許詡感覺到某種無形的壓力,似乎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果然,季白將手裡一直拿著的文件往桌上一丟,許詡瞄一眼就發現是自己的簡歷,體能成績那一欄,被季白用紅筆畫了個圈。
“我及格了。”許詡強調。
“整支刑警隊,你是唯一體能‘及格’的。”季白淡道,“其他人都是優秀。而且我剛才查了,你雖然及格,但是全系倒數第一。”
這時許詡的臉微微有點發燙了,畢竟“倒數第一”這個太極端的稱呼,對於一個尖子生來說,還是有點刺痛感的。
季白盯著她:“三個月的時間,體能必須從及格提升到良好。這三個月你不許出警,只做文職。我不需要一個隨時會被劫持的屬下,拖累全隊人。”
***
從季白辦公室出來時,許詡還是頗有點鬱悶的。因為她根本不確定,能否完成季白制定的目標。
於是從這一刻開始,許詡就被“可能無法完成目標”的壓力籠罩著。下班回到家,立刻打開電腦,搜尋了一番資料後,制定了一套體能提升計劃。這計劃毫無疑問是苛刻的,她必須做大量的訓練,也要吃得更多。
夜裡許雋倒是來了個電話,問她案子是否忙完了,要給她介紹個IT技術男。許詡說行。
許雋聽出妹妹情緒不高,問清楚是怎麼回事後,笑著說:“你上司沒錯,就你那小體格,去抓犯人,我也擔心。”
***
由於“鍛煉”對於許詡是一件非常艱苦的事,所以她覺得有必要犒勞自己。第二天早上6點她就出門,專程買了些精緻的早點,才開車去警局。
警局旁邊就有個運動場,隸屬於警校。此刻天剛濛濛亮,淡淡的薄霧像紗一樣籠罩著跑道。許詡跟往常一樣戴個耳塞,開始慢吞吞的跑。
身邊經過的有壯碩的青年,也有中年人。大多穿著警局發的運動背心。許詡剛跑了兩圈,忽然聽到旁邊一道冷冰冰的聲音:“你是蝸牛嗎?”轉頭一看,季白穿著件灰白的T恤、深黑運動長褲,站在自己身旁。
他明顯已經跑了很久。後背前胸被大片汗水浸濕,頭髮也是濕漉漉的。他的臉有些發紅,眉目在晨光中也顯得更加烏黑乾淨,看起來就是個英俊的年輕男人。但他的表情卻是嚴厲的,蹙眉盯著她。
因為站得近,男人的汗味和熱氣撲鼻而來。許詡答話之前,條件反射往後退了一小步。這舉動落在季白的眼裡,卻是女孩如受驚的小動物般,往後一縮。男女有別,他倒不好再逼了,只冷冷的說:“再快!”
許詡非常苦逼的用盡全身力氣跑了起來。倒不是怕他,而是聽說過,季白曾經幾次把不滿意的人從刑警隊攆走,從不手軟。許詡想做刑警,她絕不能讓自己被攆走。而且她也明白,季白的體能要求其實是為她好。
因為怕他在後面跟著,許詡不敢鬆懈,跑了大半個圈,察覺身後沒有腳步聲,轉頭一瞧,霧氣彌漫,他根本就沒跟上來。
許詡鬆了口氣,稍微放慢速度,體能也得循序漸進不是。
誰知又跑了半圈,卻見前方的器械鍛煉區,矗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此時霧氣已經散去不少,晨光透射在草坪上。季白背對著她,正舉起某個看起來相當沉重的器械。他的背影看起來非常高大,T恤下每一寸肌肉,都慢慢顯露出緊實的線條輪廓。而當他把器械放下,那賁張的肌肉又收了回去,背部線條重新變得修長勻稱,在陽光中投下柔潤流暢的剪影。
許詡一直覺得他雖然高大,但不顯得壯實,沒想到他這麼有肌肉。許詡雖然沒談過戀愛,但也懂得欣賞人的外貌美。她一向不喜歡孔武有力的男人,而是欣賞清秀清瘦的男人。以她的審美觀,季白長得是好,但這一身肌肉,儘管不顯得腫脹,甚至是勻稱的,但還是給他外貌減分了。
正出神間,季白卻像察覺了後背的視線,忽然回頭。陽光下,一滴汗水沿著稜角分明的臉滑落,沉黑的眼盯著她,彷彿在無聲的質問:你這是什麼速度?
許詡幾乎是觸電般加速,默默的從他身邊跑遠了。
***
跑完步剛好七點半,辦公室還沒有人。許詡不太喜歡頂樓食堂的油煙味,把早餐放在小會議室,又拿了份報紙放在邊上,就離開了。
警局大院有專供洗浴的地方,等許詡洗完澡回到辦公室,已經是二十分鐘後。剛推開小會議室的門,她就愣住了。
季白坐在她選好的位置上,左手拿著報紙,右手正把一個水晶蝦餃放進嘴裡。而他面前的餐盒,已經空空如也。
許詡愣住,他只抬眸掃一眼她:“坐。”
他為什麼吃了她的早餐?
季白的眼睛還停在報紙上,低沉的嗓音不緊不慢:“吃你這頓早餐,是想告訴你,身為刑警,懂一些人情世故是必須的。刑偵工作需要依靠群眾提供線索,一個只懂專業、不懂世故的警察,如何得到群眾的支持?”
許詡繼續發愣。
季白:“你知道給我準備早餐,還不算沒救。不過以後不必準備了,我的隊伍裡不需要這一套。”
許詡這才明白:季白誤會了。
其實這不能怪季白自作多情。他不太喜歡食堂的油煙味,每天早上鍛煉完後,都會到小會議室吃點東西,順便看報紙。多年下來,隊裡所有人都知道。而且他一定會坐在這個位置,陽光正好照進來,但又不會太刺眼。
今天他一進小會議室,就看到自己的位置上,放得整整齊齊的早餐和報紙,而辦公室只有許詡來了,必然是她準備的。
以前也有過一兩次,女警敲開辦公室的門,問季白要不要早餐,他當然拒絕了。但現在對象是許詡,他不會認為,她有別的念頭。他只想這個書呆子能想到討好上司,倒也難能可貴。不能打擊她努力做出的轉變,索性接受,順便教教她人情世故。
更何況,她買的是他最鍾愛的水晶蝦餃。
然而他訓完話,就見許詡那漆黑乾淨的眼睛盯著自己,秀氣的眉毛已經蹙了起來:“你搞錯了,這是我的早餐,不是為你準備的。”
屋內瞬間陷入沉寂。
季白放下報紙,盯著她,不說話。
許詡這才隱隱感覺,自己可能說得太直接了,掃了他的面子。斟酌片刻,決定妥協:“如果你喜歡,我明天可以給你帶一份。”
“不必!”季白站起來,高大的身影像棵樹一樣籠罩住她,淡淡的笑了,“既然這樣,這頓早餐我不能白吃。明天你提前一個小時到,我親自監督。”
提前一個小時,就是要五點出門……許詡還有點發愣,季白已經跟她錯身而過,走出了小會議室。
等許詡再跑到食堂,早餐已經賣光了。只好饑腸轆轆回到辦公室。
過了一會兒,同事們三三兩兩都來了。姚檬提著兩袋小籠包走了進來,笑呵呵的說:“剛出籠的包子,我家那片兒特有名。多買了一袋,誰要?”
大家都說吃過了,姚檬拎著一袋走到季白門口:“頭兒,吃了嗎?”
季白還在看報紙,臉擋在後頭,聲音淡淡的:“吃過了。”
姚檬吐吐舌頭,提著早餐回到座位,卻見許詡向來清黑冷冽的眼,緊盯著她手裡的包子,聲音悶悶的:“能不能分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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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他的眼中
許詡在專業上有自己的倔強和傲慢,但身為警察,對於規則和命令,她從來都是嚴格執行的。儘管季白的要求有點不近人情,但她不會想到去反抗上級,甚至可以說有點“逆來順受”。
所以第二天一早,她還是按時出門。抵達運動場時,天是黑的,路燈還亮著。跑道上陰森又空曠,隱約可見三兩個人在黑暗裡跑步。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就見一個人影從濃濃的暗霾中跑到自己面前。
是季白,應該剛到沒多久,沒有汗味。
光線很暗,他的輪廓有些模糊,聲音卻清晰有力:“昨天跑了幾個圈?”
許詡:“五個。”
“今天十個,速度不能比昨天慢,我會計時。”丟下這幾句話,他繼續朝前跑去。
許詡默了一瞬間,拿起水瓶喝了一大口,跟了上去。
當然,說是跟,其實季白很快就沒了影。等許詡跑了小半圈,沉穩而迅速的腳步聲從身後逼近。
光是聽著那極富節奏感的呼吸聲,都能感覺到男性軀體在運動中釋放的力量。相比之下,許詡的跑步根本沒有存在感,步子小、呼吸輕,她一低頭,就看到季白一步跨過自己兩步半的距離,超了過去……
“這圈不算,太慢。”淡淡的聲音從黑暗中遠遠飄來,許詡一僵,鬱悶的跟了上去。
等許詡跑完十圈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累得氣息都微弱了。至於季白跑了多少圈,她已經數不清了,反正最後兩圈的時候,他已經停下了,也沒看到人,不知道去了哪裡。她甚至有點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在計時。
休息了好一會兒,許詡才拖著灌鉛般的雙腿,往運動場外走。走到器械區,卻見季白跟一個男人坐在那裡。聽到她的腳步,兩人都轉頭,季白一臉笑意朝她招手:“許詡,過來。”
那笑容分外柔和,令本就出色的容顏,在陽光下透出幾分璀璨的光華。
許詡看他一眼,目光轉向那男人。
男人看起來五十餘歲,中等個頭,頭髮花白,面目慈祥。對她說:“你好,許詡。聽說隊裡來了個很有潛力的新人,沒想到是這麼嬌小的姑娘。”
許詡:“嚴隊長,你好。久仰大名。”
男人笑意加深:“果然很機靈。不過你既然是小季的徒弟,應該叫我師公。”
這人正是已經退休的前任刑警隊長,姓嚴,也是季白當年的師父,霖市著名的神探。許詡以前聽說過他,再根據他的年齡、說話語氣,推測出身份。
當然,季白溫和得像要滴下水來的笑容,也說明了一切。
“師公好。”許詡老老實實喊道。
嚴隊見她雙眼澄澈,不卑不亢,生出幾分好感,笑著對季白說:“你這個徒弟乖巧聰明,好好帶。她是女孩子,不要太嚴厲了。”
季白笑:“這個我自然知道。”
許詡默然。
嚴隊聽說許詡是學犯罪心理的,很感興趣,問了幾個問題,許詡一一作答。嚴隊又著實誇了她幾句。畢竟面臨的是警界曾經的傳奇人物,許詡被說得有點臉紅了。
嚴隊察言觀色,遞給季白個眼神,意思是這姑娘也太單純了。
季白原本安靜聽著他倆對話,收到師父的眼神,這才看向許詡。這一看,倒是微微一怔。
太陽已經升起,晨光微黃而明亮。許詡站在他倆面前,原本蒼白的皮膚,在陽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但小小的臉頰,卻有一片均勻的緋紅色透出來。那紅色本不深,可她的皮膚看起來薄得脆弱,那紅色彷彿血一樣就要滴下來。甚至連雪白的小耳朵都是紅的,潤潤的顏色,彷彿碰一下就會沾到手上。
而她微垂著臉,神色有點局促,眼睛卻是一如既往的清黑而平靜,就像兩彎淺淺的小溪,靜靜映照著日光。
原來,倒也耐看。
許詡見季白眸光疏淡的望著自己,似乎沒有其他指示了,就規規矩矩朝嚴隊鞠了個躬:“師公,那我先走了。下次聊。”
嚴隊一直微笑目送她走遠,轉頭對季白說:“難怪你不嫌麻煩,肯帶女徒弟,看來是很優秀。”
季白抬眸看了一眼,剛好看到許詡拐出運動場門口,含笑答了句:“她倒沒添什麼麻煩。”
***
午休的時候,許詡睡得天昏地暗簡直是天經地義。上班鈴響都沒聽到,還是姚檬推醒她,很可愛的問:“沒事吧?你看起來好像被人暴打過一頓。”
許詡萎靡的答:“差不多吧。”
剛打開電腦,警局內部UC(內部通訊系統)就彈出一條消息,對話人是趙寒。
許詡問過他運動場的狀況,所以他知道了季白的訓練。加之許詡上次被挾持,他一直內心愧疚。因此特意來鼓勵。
趙寒:“魔鬼特訓感覺怎麼樣?”
許詡回:“的確魔鬼。”
趙寒:“哈哈!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季隊這是為你好。”
許詡:“我知道。”
趙寒:“別的女警羨慕都羨慕不來。”
許詡:“為什麼?”
趙寒打上一句也是很隨意的,愣了一下,回:“因為頭兒長得帥。”
許詡:“因為他帥,所以想要被他折磨?她們喜歡受虐?”
對面座位上,趙寒一口水噴了出來。
其實許詡的思維和語言都是很直白的,說的話也僅限於字面意思,“折磨”指代的就是讓她感到倍受折磨的跑步;“受虐”指的就是心理學上很嚴肅的受虐體質的概念。但在趙寒這樣的普通男人看來,她的話實在太勁爆了。
類似的事,以前也發生過。
高中時大家對於男女之事還是很羞澀的,有一天放學後,幾個女生留在教室裡私下八卦,說懷疑某某女生,跟某某男生,“已經發生了不正當關係”。因為當時許詡也在,其中一個跟許詡關係還不錯,很興奮問她怎麼看這件事。
許詡不認識她們說的兩個人,只能就事件性質發表看法,答:“性是一種動物本能。”
連“做”都不好意思公開提的女生們,當即被震住了。
……
這邊,趙寒顫巍巍的回了個:“你……”
許詡回了個:“?”
剛打完問號,就聽見一道不緊不慢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許詡,來我辦公室。”
許詡轉頭,就見季白端著個杯子,還冒著熱氣,大概是剛從茶水間回來。居高臨下的掃她一眼,轉身走進了辦公室。
許詡沒覺得說了什麼過分的話,但被季白看到她在評論他,感覺還是有點不太對,立刻起身跟進去。
剛坐下,季白就瞥她一眼,不鹹不淡的說:“按我的標準,晨練只是熱身,正式的折磨還沒開始。”
許詡:“……”
季白翻開一份文件丟給她:“這是上級要的一份報告,明天下班前做好交上來。”
許詡接過,翻了翻,問了幾個不清楚的地方。季白剛要作答,手機卻響了。
是個重要電話,他拿起電話起身,示意許詡等一會兒,走進了隔壁的小會議室。
他沒說讓她走,許詡自然老老實實坐著等。一小會兒就把文件翻完了,季白還沒回來,她百無聊賴的抬頭,四處看了看。
正是午後時分,陽光從大扇窗戶投射進來,將地板塗成金黃溫暖的顏色。連帶水磨大理石桌面,彷彿也染上陽光乾燥的味道。
季白辦公室的椅子,也比外面舒服,又寬大又皮實。許詡在陽光中坐了一會兒,就有點犯睏了,往椅背上一靠,放鬆的闔上眼沉思。
季白打完電話,剛走進辦公室,就看到許詡已經睡著了。
小小的身子蜷在寬大的椅子裡,頭微仰著,雙臂搭在扶手上,動作姿態如同中年人般老成。臉色看起來有點差,清黑的眉微微皺著,彷彿帶著深深的倦意。
看來小不點的確是累壞了。
季白看了她幾秒鐘,放輕腳步,回到座位坐下,點了根煙,慢慢抽著。
給她十分鐘。
***
然而許詡不到一分鐘就醒了。
是被翻動書頁的輕微窸窣聲驚醒的,睜眼一看,就見季白不知何時已經坐在對面,英俊的臉龐微垂著,一手夾著根煙,一手在翻看文件,沒什麼表情。
她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然而上班時間在上級面前睡著,對她來說,實在太過了。尤其還是這麼嚴厲的季白。她的後背當即一陣冷汗,臉刷的白了。
季白頭也不抬,慢悠悠的問:“對我辦公室的睡眠條件還滿意嗎?”
於是許詡的臉色更難看了:“對不起。”
以為會迎來季白更嚴酷的批評和嘲諷,誰知他話鋒一轉:“剛才你還有哪裡不清楚?”
許詡一怔,說了工作上的疑問。季白一一作答,卻沒再提她睡著的糗事。
***
總體來說,季白回來的第一周,許詡過得生不如死。每天無論精神和身體都累得筋疲力盡,下班到家倒頭就睡,食量也明顯增大。
許雋看到她鬱卒的樣子,自然心疼。但他本身是個意志堅韌而勤奮的人,他認為磨練對妹妹有好處,所以也不多言。只說既然事業失意,就要爭取情場得意,這周五給她約了相親對象,優質IT男,務必準時到場。
到了周五早上,許詡好容易完成了十個圈的偉大任務,坐在小會議室吃早餐的時候,問季白,周六日還要訓練嗎?
季白答,你周六日不吃飯嗎?
於是許詡就無言了。
到了下班的時候,許詡整個人已經蔫下來。但因為晚上的相親早就約好,她只能想,早點見了,完成任務,回家睡覺。
她直接去了局裡停車場,許雋專程來接她。剛下地庫,就看到季白從另一個通道走出來。
“許詡!”清亮的聲音,是許雋,穿著黑色精良的西裝,正坐在他的奔馳裡,眼中帶笑。只是看到她身上簡單的襯衣休閒褲,皺了眉,“你就穿成這樣去相親?”
許詡低頭看了看自己:“這樣?”
許雋就不做聲了。許詡轉頭:“季隊,再見。”
季白居然也往她身上掃了一眼,點點頭,走向旁邊的車。
許詡走過去,許雋給她開了門,有點意外:“你上級?”
她點頭,剛好看到季白開著黑色別克經過。很普通的車,他也沒看他們。
***
燈火初上時分,黑色奔馳在車流中穿行。當許雋把車停在“院落”門口,許詡還是敏銳的察覺出不對勁。
院落,本市低調但出名的私人會所。幾年前,許雋賺到人生第一個百萬時,豪氣萬千的帶許詡來吃過一次飯。後來許雋來得勤,許詡自然不奉陪。
但是與IT工程師相親,來“院落”是不是大張旗鼓了點?
眼看許雋悠悠閒閒邁著長腿往裡走,許詡:“你站住。”
許雋當然明白她在質疑什麼,面不改色的自圓其說:“IT公司總裁,當然也算IT人士——不能因為人家職位高,就歧視人家。”
許詡蹙眉:“首先,總裁屬於管理人員,不屬於技術,不是我指定的類型;其次,這個類型的人,性格和心思一般比普通人複雜,工作也更繁忙。難道你希望我面對一個動蕩而聚少離多的婚姻?”
許雋也斂了笑,答道:“首先,這個人我接觸了一段時間,並不像一般富家子胡天胡地,是個有擔當的男人。許詡,感情不是刻板的事情,不是靠分析、預測就能成功;其次,你今天既然來了,就要給我這個面子,至少把這頓飯吃完。”
許詡不說話了。
許雋以為她生氣了,心想自己是不是說重了。剛想放軟語氣,許詡卻點頭:“我接受你的說法,進去吧。”
許雋一愣,笑了,摸摸她的頭髮:“接觸接觸,不合適你就踹了他,管他是總裁還是小兵,我妹妹喜歡最重要。”
許詡點頭:“廢話。”
兩人走向預定的雅間,遠遠只見風格古舊的黃色窗欞,窗紙潔白如雪。一室清雅靜謐中,一個年輕男人端坐在桌後,手邊是一壺清酒、一爐檀香。門上白瓷風鈴叮噹作響,男人抬起頭,看著許詡,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俊朗的容顏在燈火夜色中,有種柔和的清雋。
葉梓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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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誰的故事
“一見鍾情”有點誇張,但葉梓驍很清楚,自己的確被許詡吸引住了。
那天的夕陽草地上,就是這麼個嬌小蒼白的女孩,滿手滿臉的血,不耐煩的對他發號施令——這一幕實在太有視覺衝擊力,他覺得她很酷,很帶勁兒,也很可愛。
喜歡就去追。這對他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後來纏了她一天,結果她都沒正眼瞧過他。一開始有點挫敗,也覺得無趣。可後來站在她身後,看著她蹙眉蹲在草地上,對著凶案現場,一蹲就是一個多小時。站起來的時候明顯腿麻了,一個踉蹌才站穩,愣愣的原地蹦了蹦,雙腿才活動自如。
當時他就有點忿忿的想:要是成了她的小女朋友,哪能讓她這麼辛苦?非得寵得她天上地下,隨心所欲。不用沾手鮮血,不用面對凶殺,整天甜甜蜜蜜。
……
夜色迷離,燈光溫柔。
葉梓驍裝作沒事兒人似的,朝許詡伸手:“你好,許小姐,我們見過的。我叫葉梓驍。”
許詡蹙眉,剛想說你很無聊,一抬眸,卻看到自家哥哥溫和而鼓勵的目光。
她驟然想起季白的話:許詡,懂一些人情世故是必要的。
也想起哥哥剛才的話:你今天既然來了,就要給我這個面子,把這頓飯吃完。
沉默片刻,淡淡伸手:“你好。”
葉梓驍那漂亮的眼睛裡,閃過隱約的得逞的笑意,將她的小手握入了掌心,卻微微一怔——出乎意料的冰冷和柔滑。下一秒,她已經用力抽了回去。
三人坐下,許雋拿著菜單在看,許詡盯著桌面。
葉梓驍:“許小姐平時有什麼愛好?”
許詡沒打算真的搭理他,答:“除了工作,沒有愛好。”
葉梓驍揚眉微笑:“太巧了,我也是。”
許詡沉默。
許雋側眸看一眼兩人,笑了。
葉梓驍又問:“聽說你是學犯罪心理的,那是研究什麼?跟美劇一樣嗎?”
許詡:“在學校時主要研究三個方面:一是建立中國各類犯罪人的數據庫和行為模式;二是研究中國家庭環境對成年人犯罪行為模式的影響;三是……”她說了一大堆極專業極晦澀的解釋。
葉梓驍聽得頻頻點頭,唇角笑意淺淺,眸光閃閃。
許雋:“怎麼講得這麼複雜,我沒聽懂。”
葉梓驍:“我也沒懂。但是感覺許詡講得真好。”
於是他再問什麼,許詡都是回答“嗯”、“是”、“不知道”。
中途終於等到許雋去洗手間了。
只剩他們兩人,葉梓驍就望著她笑,許詡卻開門見山:“這次相親沒有任何意義,我不會接受你。”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葉梓驍沒有半點詫異和生氣,而是很溫和的樣子,點了點頭。
然後他開口了:“許詡,我知道自己之前的行為有點唐突,給你留下不好印象,還干擾了你的刑警工作。我向你道歉。”
他這麼誠懇認錯,許詡並非刻薄的人,點頭:“我接受。我沒有放在心上,你不必在意。”
葉梓驍笑容更深,露出雪白的牙齒:“既然過去的事大家都沒放在心上,那麼我今晚就只是你的相親對象。希望你能給個機會,先了解我,再決定要不要否決我:
我今年二十五,身體健康,沒有不良嗜好沒有前科。經濟條件良好,將來讓你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應該沒有問題;我在國外的畢業成績是TOP10%,智商測試水平優,這對下一代是有好處的。
另外最重要的一點,我對你很有好感,如果開始交往,我會認真對待這份感情。
所以,你能不能考慮一下?”
許詡怔住了。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長篇大論而直言不諱的向她表白,而且他說得還挺有道理。
其實葉梓驍的確是有備而來,專程跟許雋打聽許詡的喜好。許雋雖不至於幫外人,但是點撥一下還是可以的。就對他說,我妹妹凡事喜歡分析,你別把她當普通虛榮女孩,用誠意打動她。
葉梓驍思索再三,準備了這番說辭。倒真的符合許詡的邏輯習慣,讓她聽進去了。
見她有點發愣的樣子,葉梓驍心頭冒出喜意,又問:“我可以當你默認了嗎?”
許詡揉了揉眉心:“抱歉,我有點累,思維不是很清楚,影響了判斷力,你讓我集中精力考慮幾分鐘,給你答復。”然後就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面無表情的沉思起來。
葉梓驍有點難以置信,又有點好笑——她居然真的在專心思考?
這事要是別人做了,葉梓驍非冷笑離開。即使是他追她,他葉四什麼時候變成了案板上的魚肉,等待女人宣判最終結果?還是當面?
可對象是許詡,他知道她沒有羞辱的意思,沒有傲慢的意思,她只是在認真思考……
而且戀愛這種事又不是專業問題,她居然說“思維不清楚,要集中精力考慮”。在他看來,明明就是被他說動了,猶豫了好不好?那還猶豫什麼,他葉梓驍有什麼不好?
雖然這麼想,看著她微蹙的眉頭,葉梓驍居然不由自主有點緊張起來。
過了大概一分鐘,許詡抬起頭,目光非常坦然:“我考慮好了,抱歉,我不能接受。”
葉梓驍臉色微變,幾乎是立刻問:“為什麼?”
許詡微微遲疑了一下,緩了緩語氣,答:“非常感謝你的好感,你的條件很好,但是我實在不喜歡你這個類型。條件可以改善,喜好難以控制。抱歉。”
許雋回來的時候,就看到葉梓驍靠在椅背上,眼睛望著窗外,臉色有點難看;許詡拿著手機,手指在滑動,但是臉色有點發紅。
許雋也不問,坐下開始聊生意上的事。
這晚,葉梓驍再沒跟許詡說話,許雋也沒再牽線搭橋。而許詡則收了手機,一直安靜的聽他們說話。
吃完飯去取車,許雋說:“許詡,你去車上等我,我跟葉少抽根煙。”
許詡“哦”了一聲就走了,兩個男人點了煙,許雋淡笑說:“我妹妹是個直性格,不善人際,也是被我慣的,下次吃飯不叫她了。”
葉梓驍聽得分明,許雋這是為今天失敗的相親圓場,給他台階下。
他抬眸看一眼遠處的許詡,笑笑,答:“你不叫她,我自己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哥哥不會干涉妹妹交友自由吧?”
許雋有些意外,笑了:“行,不干涉,都隨她。”
其實葉梓驍當時是很生氣,他覺得這個女人太頑固,太不給面子。
可暗暗發了一陣火,又不甘心,就不信追不到這個小丫頭!
這念頭或許是征服欲作祟,他也知道,正因為她的拒絕,才勾起他更大的興趣。可有什麼關係?男人征服女人,天經地義。
***
在許詡看來,葉梓驍的事已經解決了,並不知道他居然還打算卷土重來。而這個周末雖然要早起,但兩個白天都能在家休息,她倒是恢復不少。
到了周日下午,她還專程給自己熬了一小鍋粥。只是一人獨居,吃得大飽,還剩下小半鍋。她不喜歡浪費糧食,打算明天帶去警局當早餐。但這樣還是吃不完,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季白,給他發短信:“我熬了粥,有多,明天早上你要不要?”
季白回得很快:“什麼內容?”
“紅豆粥。”
季白回:“好。”
之後一周風平浪靜,許詡也慢慢適應了魔鬼訓練。兩人雖然每天一起鍛煉,但話並不多,基本各跑各的。偶爾許詡帶早飯來,也學乖了,給季白也準備一份。
兩人平時交流也僅限工作。楊宇案已經完全結束,最近沒有案子。
因為避免恐慌,警局並未對社會公開這起案件。所以大多數霖市的人,都不知道。極少數聽說了公園刀片的,也以為是青少年惡作劇,案件本身在霖市沒造成什麼社會影響。
***
不過季隊抓許詡體能訓練的事,隊裡的人倒是都知道了。這天吃午飯的時候,大家居然當著季白的面,就安慰許詡,說雖然過程殘酷,但是結果會很美好。季隊上一次親自抓下屬體能,還是三年前,一個相對單薄的男生,一開始就是每天三十個圈。現在人家是東區分局的頂梁柱,能跑又能打,八塊腹肌的硬漢。
許詡點頭表示受教。
也就是這個時候,姚檬才知道,季白在每天親自訓練許詡。
她沒有像平時那樣,也湊上去逗笑,而是看著淡笑的季白,和微微臉紅的許詡,沉默了一小會兒。
她的感覺不太舒服。那感覺中夾雜著對季白的一點好感,一點不甘,還有一點無力。一種被人遠遠拋在後頭,卻無法改變的落寞感。
其實從季白回來那天起,她心中的這種感覺,就開始發芽。
她清楚的記得,那天他穿一身黑色風衣,高大挺拔,真人比她見過的任何男人都要英俊。當時她就想,他實在是優秀,無論外表和才能。
如果要說一個奮鬥目標的話,那麼現在姚檬確定,她希望成為季白那樣的人。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一類人,具有同樣出色的外表,同樣靠實力說話,同樣成熟老練。
可就是這麼一個讓她仰望的人,在警隊位高權重的人,收了許詡做徒弟。而她卻是跟著即將退休的吳警官。她在警局的出身,又比許詡矮了一截。
而現在,季白還每天帶許詡晨練,朝夕相處。她甚至有直覺,這兩個人之間,還會發生什麼。
那是她不想看到的,害怕看到的。
***
因為家不在霖市,每天下班後,季白幾乎都是最後一個走。
這天許詡也留得很晚,因為要完成季白布置的工作。姚檬也待著沒走,說不清一種什麼心態。她知道這樣有點盲目有點不理智,但是白天聽說季白親自帶許詡的事,現在看著季白辦公室裡的燈光,她就不想走。
終於到了九點多,季白關燈走了出來。姚檬聽到腳步聲,沒看他的方向,而是關了電腦站起來,低頭整理自己的包。
季白先是掃一眼依舊埋頭打字的許詡,然後看向姚檬:“怎麼還沒走?”
姚檬沖他笑笑:“就走了。剛才有點工作沒做完。”
季白走到許詡身旁,停步:“還不走?明天起得來?”
許詡這才驚覺,抬頭看一眼鐘,“哦”了一聲,開始收拾東西。
三人一起走到樓下,許詡和季白都要去地庫取車,姚檬攏了攏圍巾,搓搓手:“那我先走啦。”說完轉身,心裡有點失望,又有點自嘲。感覺自己在做一場蹩腳的表演。儘管蹩腳,他卻看不到。
“等等。”就在這時,季白低沉的嗓音響起,姚檬的心陡然提起來,轉身看著他。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現在已經沒有公交了。你怎麼回去?”季白說。
姚檬不好意思的揉揉頭:“忘了時間……我看能不能搭夜班車。”她看向季白,但對上他幽深的雙眼,又把視線低下來,怕他看到自己眼中過於明顯的期冀。
季白看著她低頭局促的樣子,笑了笑,淡淡移開目光:“讓許詡送你回家。你們順路。”
許詡一怔,姚檬一愣。
許詡看向姚檬:“我們順路?”
姚檬頓了一下,報出自己地址。
許詡想了想,還真是順路:“那走吧。以後加班,我們也可以一起走。”
***
季白把車開進夜色裡,往北去了。許詡載著姚檬一路往東南。姚檬揉了揉自己的臉,笑著說:“原來季隊連我們住在哪裡都知道。”
許詡:“嗯。”
“季隊是不是很嚴厲?”
“當然。”
姚檬笑:“可是他平時很溫和啊。跟他訓練有趣嗎?”
許詡有點奇怪這個問題:“有趣?”搖頭:“不知道。我們不怎麼說話。”
姚檬一怔,微笑說:“其實我也打算去鍛煉,回頭跟你們一起吧。”
許詡面無表情的轉頭盯著她。
姚檬心一緊,卻聽她說:“你確定要每天四點半起床,跑十個圈,周六日無休?慎重。”
姚檬陡然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臉,然後說:“許詡,你有的時候真的可愛得讓人想捏你。”頓了頓說,“算了,我家住得太遠。周末要是起得來就來,起不來你就繼續一個人受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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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上班,許詡就有一種被雷砸中的感覺。
因為只上個洗手間的功夫,她的桌面上,就多了一大束紅白相間的玫瑰。用淺黃格子紙包著,很漂亮,很扎眼。
上面還栓了個小卡片,龍飛鳳舞的字體:
“你說得對,喜好無法控制。
日安,許詡。”
許詡默然片刻,有點費力的捧起這一大束花,想要找地方丟。對面的姚檬已經把頭伸過來,手托著下巴:“老實交代,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她這麼一問,其他人也都看過來,眉目帶笑。
許詡:“沒有。”
大家怎麼肯信,都起哄說要審查刑警隊的女婿。許詡只好如實說:“我上周去相親了,沒談成。但對方有點固執。”
大家都有點發愣。因為許詡平時給人的感覺是很內向、清高的,原來她也會想交男朋友啊。
男多女少的警局,對於許詡這種長得過得去的單身姑娘,關注度自然比較高。到中午的時候,整個警局都傳開了,說有某富二代,追那個許詡追得很凶。甚至局長晨會結束時,還問季白:“聽說你們隊裡那個許詡,要嫁給富二代了?你替我好好審查,我們可是小姑娘的娘家人。”
季白淡笑答:“知道。”
許詡一上午都在忙,中午飯都顧不上吃,拿著手機,找了個陰暗無人的角落,給葉梓驍打電話。打了五通也沒人接,也有點火了。收起手機跑到警局傳達室,告訴傳達室大伯,以後有她的花,一定要拒收。
然而大伯也得了好處,這種事又不是壞事,他裝傻充愣:“啊?我不知道。我沒權利拒收的……”
而這個時候,葉梓驍拿著手機,看著未接來電,正想像許詡鐵青著臉鬱悶的樣子。他知道她會生氣,也知道這麼做不一定能博取她的好感。但他心裡多少還有點不痛快,高調送花,就是有點招惹她的意思。管她的,先招惹了再說。
許詡沒去吃午飯,刑警隊眾人的話題卻回到她身上。有人說真想不到,小姑娘挺有魅力;還有人說,咱們警隊大齡未婚男青年這麼多,肥水不流外人田啊,是不是,季隊?
季白正點了根煙,靠在椅子上,聞言笑了:“他們成不了。”
她的腦迴路跟正常人不一樣,普通男人恐怕接不上信號。
季白向來料事如神,是警局的“預言帝”。大家聽他這麼說,都好奇的問什麼,季白卻不答,起身去結帳了。
***
下班的時候,葉梓夕來了電話,約許詡周六吃飯。
刀片案後,葉梓夕跟她一直有聯絡,時不時通電話,還喝過一次下午茶。平心而論,許詡對葉梓夕很有好感,她大方而睿智,溫柔又有主見,讓人很舒服。
許詡答應下來,梓夕剛要掛電話,許詡反應過來,問:“葉梓驍不會來吧?”
梓夕失笑:“他做了什麼,讓你避之如蛇蠍?”
許詡:“他冒充IT工程師跟我相親,然後造成了一些困擾。”
梓夕大笑,最後答:“好,放心,女人的約會,不會讓他摻合。”
掛了電話,梓夕立刻打給葉梓驍:“不行啊你,在許詡這裡滑鐵盧了吧?”
葉梓驍答:“早著呢。這才追了幾天。”
梓夕笑:“連冒充IT工程師這麼挫的事都能做出來,你還有什麼招?”
葉梓驍笑笑:“我打聽好了,她每周都到警局體育場跑步。我周末也去。”
“喲,是打算去秀肌肉?”
“當然。你以為我每天健身,這身肌肉白練的?換個形象出現在她面前。”
梓夕笑了笑,放慢語速:“其實我越跟許詡接觸,越覺得她有意思。也許你們真的挺合適,正好互補。”
葉梓驍歎氣:“姐,這話你對她說啊,對我說有個鬼用?我當然知道,我是適合她的男人。”
***
這一周,許詡收花收到手軟。但葉梓驍始終不露面,也不接她電話。後來她也就無視他了。
這個周末天氣晴朗,已近深春,天亮得比以前早了。許詡抵達運動場時,天邊已經有了一絲魚肚白。
她小跑進去,就見季白坐在健身器械上,拿著瓶水在喝。姚檬穿了身淺藍色運動服,長髮散落肩頭,站在他面前。不知在說什麼,季白眸色淡淡的,唇角掛著笑意。
許詡跑過去:“早。”
姚檬甜甜一笑:“早。”
季白看了眼手錶:“真是早,遲到了三分鐘。”
許詡默然,早上出門忘了帶錢包,又折回去取。
又要加跑一個圈了。
她轉身上了跑道。
即使有了活潑的姚檬,整個跑步過程也是寂靜無聲的。姚檬在警校體能成績是優秀,所以三人成階梯狀在跑道上排列:季白遙遙領先,然後是姚檬,最後自然是許詡。
許詡發現,姚檬跑步的時候,喜歡跟季白較勁。因為季白超了兩人幾個圈,所以時常跟她們錯身而過。每當這時候,姚檬都會加速,像是想要跟季白並肩而馳。但勉強保持了一段,速度還是慢下來。這個時候,她會又沮喪又興奮的朝身後的許詡笑笑,臉蛋紅撲撲的。
而這個時候,季白只是淡淡笑著,繼續保持他的頻率。
儘管許詡神經大條,從背後遠遠看著兩人的身姿,終於也感覺到了一點點落寞。
因為姚檬看起來充滿朝氣,季白充滿力量。
而她真的只像一隻蝸牛,爬啊爬……
等到季白下一次超過她的時候,她下意識也學姚檬的樣子,嘗試加速。誰知步伐剛一快,季白就轉頭看她一眼,目光有點鄙夷:“你力氣有多?”
許詡腳步一滯,慢了下來。
跑完步,姚檬提議去臨街的粵菜小店吃早餐:“頭兒不是喜歡吃粵菜點心嗎?嗯,水晶蝦餃和紅豆粥,還有蘿卜糕嗎?聽說那家不錯。今天讓我拍拍馬屁做東。”
季白點頭:“是不錯,我經常去。”
許詡心想,這些我也喜歡吃。
小店的確不錯,乾淨又溫馨,空氣中飄著食物的淡淡香氣。因為時間早,店裡還沒人,三人找了張桌子坐下。
等上菜的時候,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多半是姚檬跟季白在聊,許詡沉默著。
對著姚檬,季白就是那副閒閒散散的樣子,眼裡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語氣一般也不會太嚴厲,還會說一兩句笑話,引得姚檬捂著嘴笑意盈盈。
偶爾跟許詡說句話,語氣就是冷冰冰的,或者是命令式口吻。
“發什麼呆?”
“菜單給我。”
許詡觀察到這一點,有點鬱悶,但是也習慣了。
殊不知,從第一天接觸開始,季白就對她言辭色厲,為的是磨練她的傲氣。但到後來,習慣成自然,看著她呆呆的老實的樣子,感覺還挺好。
吃了一會兒,姚檬站起來說:“我去隔壁買奶茶。她家特別醇。”
只剩他們兩個,習慣性的各自拿起店裡的報紙,相對無言。
看了一會兒,許詡忽然感覺不對勁,抬頭一看,季白已經放下了報紙,抬眸看著她身後,神色淡淡的。
許詡轉頭,就看到葉梓驍穿著身白色運動服,雙手插在褲兜,臉色鐵青。
葉梓驍今天專程起了個大早,不到八點就趕到了體育場。然而茫茫晨練大軍中,根本沒有許詡的身影。撲了個空,有點無趣,開著車在附近閒逛,誰知這麼巧,就看到許詡跟一個男人在吃早點。
走近一看,兩人的早點一模一樣,連手上的報紙都一樣。男人的東西吃完了,許詡還主動起身,去幫他拿過來。可男人看到沒看她一眼,張嘴就吃。
而此刻,當許詡轉頭看到他,立刻蹙眉,眼中的不悅實在太明顯。
葉梓驍笑笑,走過去拉把椅子坐下,不看季白,只看著許詡,嘴角還掛著笑:“你要是有男朋友呢就直說,我雖然死纏爛打,也不至於做第三者。”
許詡愣住:“男朋友?”
葉梓驍看一眼季白,後者也看著他,眸色淡淡的。但在葉梓驍看來,季白明顯傲氣十足,就有點挑釁的意味。
其實此刻許詡要是跟個矮挫丑的男人坐在一起,葉梓驍不一定會這麼生氣,也不一定會往男女關係方面想。
他一直很確定,在許詡的追求者裡,一定不會有比自己優秀的。所以即使許詡拒絕,他生氣之餘,信心還是很足的。
可對著季白,他有點不確定了。眼前的男人高大英俊,衣著氣質不凡,亦顯得沉穩老練。觀乎許詡跟他的相處,明顯很有默契。而且如果不是很親近,許詡會親手給人添茶倒水?
這念頭有點灼痛了他,對他不屑一顧,卻在別的男人面前如此溫順。
而許詡瞧他的眼神,明白過來:“他是我的上級。”
葉梓驍:“所以他是警察局長?”他根本不信,這麼年輕帥氣的警察,還是她的上級?
許詡皺眉。
葉梓驍抄手往後一靠,盯著許詡不說話。而季白一抖手中報紙,居然又淡定的看了起來。
約摸他們三個組合與氣場太詭異,店裡新進的兩桌客人,還有店員都時不時看向他們。
許詡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被人矚目、猜測的感覺。她也不願意在大庭廣眾跟葉梓驍起爭執,心中生出焦躁,說:“你的確誤會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我跟你不合適,跟他也不合適。你現在的情緒完全沒有意義。”
這話一出口,葉梓驍愣住了,季白也抬眼看向她,眸光沉沉。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十四章 花開花謝
一起長大的朋友都說,季白至今單身,是因為眼光太挑太毒。
季白不置可否。但他的確篤定,他季白的女人,就該獨一無二,如同稀世珍寶。
可今天,他居然被自己的小徒弟毫不猶豫的當面嫌棄了。
這感覺,當真微妙。
親自帶她有幾個星期了,基本上,他對這個徒弟非常滿意。聰明、勤奮、安靜、順眼,什麼事不用交代第二遍——有的時候話還沒說完,她就領會了他的意思。甚至偶爾還會發表令他驚艷的看法。
她是塊璞玉,所幸到了他手裡。必定用心打磨,不會令她蒙塵。
發小舒航聽說他收了個女徒弟,歎氣:“哎,這要是擱別人身上,沒準兒來段刺激的師徒不倫。可你八成是把人家姑娘當男人訓練了吧?辣手摧花流水無情啊。”
季白聽了只是笑。
嚴厲是必然的,但他倒沒把她當男人。
在二十八歲的季白眼裡,二十四歲的許詡,說到底,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春日太陽正好,褐色桌面映著薄光,空氣中處處是乾燥的暖意。小傢伙危襟正坐,神情嚴肅,臉卻又紅又白,看起來就像一隻隨時準備戰鬥的小雞……
好吧,不必深究她的“嫌棄”。
因為這正是典型的“許詡風格”——最複雜的大腦,最簡單的心。
不過這位突然冒出來的路人甲……季白淡淡瞥一眼葉梓驍,低頭繼續看報紙——許詡應該能自己搞定。
***
許詡原本只想快速結束這一場鬧劇,可說完之後,兩個男人都沉默了。
氣氛似乎比之前要更加詭異一點。
這時店門“叮噹”一聲響,姚檬提著三杯奶茶回來了。看到忽然多出來的葉梓驍,有點意外,乖覺的沒有出聲,而是給許詡遞個詢問的眼色。
葉梓驍到姚檬,微微一怔,隨即看向季白。
許詡這麼說,他的氣自然全消了,變臉比翻書還快,目露笑意:“抱歉,是我誤會了。我是葉梓驍。”朝季白伸手。
季白瞥他一眼,面色如常握手:“季白。”
葉梓驍一怔,也不生氣,掃一眼桌上碗碟,笑:“今天我失禮了,我做東。”剛要掏錢包,季白笑笑:“不必。記我的帳。”他經常來這裡吃,跟老板也熟,直接放了些錢,免得每次結帳麻煩。
葉梓驍笑笑,看著許詡,有點裝傻又有點討好的意味。許詡心中歎了口氣,站起來:“我們出去談談。”
葉梓驍求之不得,站起來,還替許詡拉開椅子。
他倆拐出了店門,一直沉默的姚檬這才驚覺:“她的包還在這。”
季白:“她還會回來。”
“哦。”姚檬劃了劃奶茶杯子裡的細調羹。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姚檬笑著問:“對了,頭兒。我最近也想鍛煉。要是我的話,每天要跑幾個圈?”
“都可以。”
姚檬:“唔,可許詡都跑十個,我是不是不能比她少?”
季白這才抬眸看她一眼。
女孩無疑是很漂亮的,白皙的臉龐染上胭脂般的紅暈。一雙盈盈大眼,更是毫不怯懦的望著他。那眼神是明亮的,帶著些許期冀和閃爍。
季白笑笑,開口:“一個優秀的刑警,要能對自己的時間合理規劃。許詡體能弱,所以這方面要花更多時間。你體能優秀,應該花更多時間在專業和案件上。這種基本常識,以後不要問我。”
***
許詡跟葉梓驍走回了運動場,找了片無人的草地,許詡開口了:“我的決定不會改變,你不必再白費精力。現在你已經造成了我的困擾。我希望這一次,你能聽進去我的話。”
葉梓驍沒有馬上說話,而是偏頭點了根煙,看著不遠處在陽光奔跑的人們,靜了一會兒,說:“你說你不喜歡我這個類型,為什麼?”
許詡沉默了一瞬,答:“這不需要理由。”
葉梓驍轉身,高大的身軀向她逼近:“那我是什麼類型?”
許詡不得不倒退一步,她還沒答,葉梓驍又說:“許詡,你是不是認為自己很聰明,很有眼力?經過你所謂的心理分析後,就決定我配不上你?
許詡,現實哪有那麼理想化?你這麼內向,會有幾個男人懂得欣賞你?又能有幾個人,像我這樣,既懂得欣賞你,又可以給你別的女人幾輩子都得不到的生活?我葉梓驍還真不算差,你為什麼不把握,甚至不嘗試?”
見許詡冷著臉不做聲,他繼續說:“是不是就是你的一意孤行和清高,所以現在還沒交過男朋友?你不覺得這一點上,其實你挺失敗的嗎?”
他這番話其實在腦子裡想了很久,帶著幾分意氣,也有想要罵醒許詡這個榆木腦袋的意思。
許詡感覺到了一點刺痛,面無表情的轉身:“我不想再說了。”
葉梓驍看著她冷漠的表情,心頭一股火氣又冒上來,想都沒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觸手的感覺是如此纖細柔軟,葉梓驍心神一顫,忽的就想起上次跟她握手的感覺,如同融化的玉,柔軟,清亮,徹骨。
一低頭,看到她薄得幾乎透明的皮膚,那雙清黑的眼睛,此刻望著他,那麼的平靜,冰冷。
葉梓驍腦子忽然就有點懵,低頭吻上去。
許詡全身一僵,偏頭避過,但他唇邊的熱氣還是噴在她臉頰上。陌生的感覺,令許詡的臉迅速紅透,神色也有點窘迫。
可在葉梓驍看來,許詡根本就是被自己說中心思,是她沒想明白她太書呆子氣,他們還有機會。只要再努努力,就能讓她軟化。
他也知道剛才一時衝動,失了風度。鬆開她的手,剛想道歉,可許詡這回卻真生氣了,聲音極度的冷:“你問我,你是什麼類型?好,我告訴你。”
葉梓驍一怔,看著她沉靜的眼,忽然心生不妙的預感。
“第一:你自負,追求風險和刺激。我看過隆西電子的資料,你投資的大多是高風險高收益項目。我還注意到,往往一個項目剛開始獲利,你就會把重點放在開發下一個新項目上。
所以你接手公司這麼久,儘管整體盈利,但還沒有一個項目做成業內的楷模,也沒有形成一個有核心競爭力的項目,大多數不上不下。你天性更喜歡冒險的過程,而不是把事情做實。在我看來,跟你在一起,經濟風險比普通人更大……”
葉梓驍一愣,臉色變得難看,盯著她沒說話。
許詡繼續道:“第二:葉梓夕受傷那天,你就站在她身邊,但是當時你沒有替她急救,你遲疑了。中學生物就教過,動脈出血要按住近心端,你為什麼不做?
當時你是不是想,做錯了葉梓夕就會死?你以為你這麼想,是為葉梓夕好嗎不,在生死面前,你缺乏承擔責任的膽量……”
葉梓驍臉色大變:“你胡說什麼?”
許詡絲毫不停:“第三:剛才你誤會了我和季白。其實我們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親密舉動,你的反應比普通人過激了。為什麼?兩個可能:一是季白看起來太優秀了,如果是個普通人,你不一定會生氣。這只能說明你缺乏容人之量和真正的自信。第二個可能,你的占有欲本來就比較強。是否過去有女朋友,因為你偏執的占有欲,跟你分手過?
第四:你一直很注重外表。我們每一次見面,你看起來每一根頭髮都精心打理過。網上也有你的八卦,你的歷任女朋友都是美女。
剛剛你看到姚檬的時候,明顯分神。當然男人都會欣賞美女,但當時你是處於比較激烈的情緒,按理說注意力難以分散,但你依然被她吸引——這只能說明,你對女人的興趣和關注,比正常人更強烈。再加上你喜歡追求刺激,喜歡新鮮感的性格,國外開放的成長環境,我可以推測,你有過毫無感情基礎的性關係,對不對?
所以,一個憑喜好做事,缺乏耐性,關鍵時候又不能承擔責任,並且隨時可能身體出軌的男人,我為什麼要接受?”
***
離開運動場後,許詡是慢慢踱回粵菜小店的。
她心中不太舒服。
儘管早對葉梓驍有判斷,但直覺一直告訴她,不應該講出來,太傷人。
任何人都有缺點,如果放大了看,誰都會變得不堪一擊。而且葉梓驍本身也不是壞人,甚至大體是個優秀的人。
但如果再不講明拒絕葉梓驍的原因,他也許還會糾纏不休。而且差點被強吻,也激怒了她——終究還是有點沉不住氣啊。
有點沮喪的推開店門,這時人已經很多,抬頭就見季白一臉閒適的坐在原處。
“姚檬呢?”許詡問。
季白答:“先回去了。”
“哦。”許詡拿起椅子上的包,知道季白是在等自己回來,“謝謝。”
季白站起來,許詡跟在他身後。他沒說話,她也沒說話,兩人隔著一步的距離,沉默的走著。
上午的陽光曬在乾淨的大街上,許詡一抬頭,就看到季白高大的身影像一棵筆直的樹,擋住了大半光線。而他的步伐平平穩穩,不緊不慢。不知為什麼,這樣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剛才燥亂的心情,很快就平復下來,有種安寧而溫暖的味道。
到了地庫,就該各自取車,分道揚鑣。
許詡按部就班的向季白告別:“季隊,明天見。”
季白已經預料到,她不會對“嫌棄”做任何解釋。但看她此刻一臉坦蕩自然,全無尷尬……
“你考慮過,我們是否合適?”低沉的嗓音,慢條斯理。
許詡一怔。
她之前那麼說,是因為一直不打算找警察男朋友,所以季白當然不合適。但現在他這麼一問,即使遲鈍如許詡,也明白之前的說法,顯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剛想解釋,一抬頭,卻見季白墨黑的眼睛裡噙著淡淡笑意。
許詡:“這個……”季白已經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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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梓驍是一路狂飆,把車開回家的。當他看著高架公路上一盞盞路牌飛速後退,他的心彷彿也跟著這變幻的景色,變得憤怒,變得頹然,變得無所適從。
從來沒有女人這樣指責過他,字字千鈞,不留情面。
自小他就是天之驕子。家庭環境讓他和他的那些同類,遠比同齡人世故,更懂得如何在這個世界,謀求更大利益,活得高高在上、光鮮榮耀。
可她的話彷彿是一把尖刀,剜開血肉,刺破金錢和皮相的偽裝,讓他勃然大怒之後,卻惶然驚覺自己無所遁形。
因為她說得都對——她知道。他內心深處那個葉梓驍,也知道。
一個小時後,他回到家裡。所有人都在,父親,大哥大嫂、二姐二姐夫、三姐三姐夫,還有葉梓夕。看到他陰霾的神色,三姐笑笑:“誰又惹我們大少爺了?”父親聲沉如水:“過來吃飯。”
葉梓驍只看向梓夕,聲音乾涸:“那天對不起。”
梓夕一頭霧水,葉梓驍已經轉身又離開了。
夜晚的時候,梓驍接到幾個朋友的電話,叫他去“夜色”酒吧。那裡酒好妹正,向來是太子黨的最愛之地。
梓驍到的時候,情緒已經恢復如常,只是不怎麼講話。一個朋友見他興致不高,朝身旁的女孩遞個眼色。是城中另一家族企業小女兒,追葉梓驍已經很久。女孩端了杯酒:“葉少,出來玩就忘了不開心的事,你這樣我可傷心啊。”
葉梓驍看著女孩模糊的面容,飽滿的身軀,腦子裡猛的冒出許詡的話:“我為什麼要接受你這樣一個男人?”
他摟住女孩脖子,低頭吻下去。
後來就去開房了。在女孩身上瘋狂伐撻時,葉梓驍想,許詡,你說得對,我就是這樣的男人。你讓我這麼難受,這麼難受。
***
第二天天氣很好,許詡抵達運動場時,天空呈現略顯明亮的暗藍色,就像綢緞覆蓋住大地。
她跑步的時候,難得有點走神。她想過要不要給葉梓驍打個電話,讓他緩一緩。但考慮他驕傲的性格,此刻或許是火上澆油,多說無益,還是再看吧。
跑到第二圈的時候,看到前面的季白停了下來,低聲接電話。看到他被汗水浸濕的後背,許詡忽然想起兩人昨天的對話。
聽趙寒說季白很討厭女人糾纏,看來有必要跟他解釋一下,她並非對他有遐想。她說不合適,是因為警察身份,至於他這個具體的人,算是技術型男人,相貌佳,體能優,意志堅韌、思維敏捷……
這些分析結論匆匆閃過腦海,身後忽然響起急促沉穩的腳步聲。下一秒,她就感覺到季白那微微散發著熱力和汗味的身體,已經急速靠近。不等她回頭,衣領一緊,還在跑動的雙腿生生剎住——她居然被他提了起來。
“幹什麼?”她皺眉轉頭,低聲呵斥。
季白一頭汗水,俊臉卻徹底沉下來,黑眸透著冷意。
“跟我走。林安山躍馬路3號發現了一具女屍。”
許詡心頭一凜,季白頓了頓說:“死者是葉梓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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