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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3:47 PM

希行 -【嬌娘醫經】《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1 10:09 PM 編輯

【書名】:嬌娘醫經

【作者】:希行

【內容簡介】:

  程嬌娘的癡傻兒病好了

  但她總覺得自己是又不是程嬌娘

  她的腦子裡多了一些奇怪的記憶

  作為被程家遺棄的女兒

  她還是要回程家

  不過,她是來找回記憶的

  可不是來受白眼欺負的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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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3:49 PM

第一卷 初來

第一章 詭夜

  梆子敲了三下時,靈堂前的人更少了。

  兩個丫頭往火盆裡扔了一把燒料,打了哈欠。

  “姐姐,我們也去眯一會兒吧。”其中一個說道。

  “這不好,咱們也走了,就沒人給少夫人守靈了。”另一個帶著幾分遲疑說道。

  先前那一個丫頭撇了撇嘴。

  “誰讓少夫人早亡,生的姐兒這麼小,能哭兩聲就不錯了,更別提孝子孝女伺候了。”她說道,一面再次拉那個丫頭,“走啦走啦,一會兒就回來了,連大少爺他們都不管,咱們怕什麼。”

  那丫頭便也起身了,二人說著話走出去了。

  “所以說什麼好都不如自己身子好,早早死了,掙了什麼也是給別人的….”

  夜風吹進來,林立的喪棒紙紮垂花刷刷響,雪白的靈堂裡更加的空寂。

  還未上漆的棺材前的火盆裡最後一張燒料跳躍幾下化作一片灰燼,三炷香也就要燒沒了。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門外閃進來,小的還沒有桌子腿高,看著眼前的棺材得仰著頭。

  這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有著大大的眼睛,粉嫩的臉蛋,只是身上的襖子穿的歪歪扭扭的,頭髮也散著。

  她怔怔的看著那還沒有封口的棺材,慢慢的走過去,扶住架著棺材的條凳,兩三次失敗後終於站了上去,她的手扒住了棺材板,慢慢的站起來看向棺材內。

  靈堂裡明亮的白燭照耀下,一個年輕的婦人安靜的躺在棺材裡。

  銀盤臉擦了鉛粉,越發的白淨細膩,高鼻櫻脣,闊額長眉,烏發雲鬢,上簪九翅銜珠金釵,深藍的精美刺繡雲錦壽衣,項上掛著的彩珍珠足足繞了三圈,在白燭跳躍的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

  小女孩伸出手。

  “母親,母親,起來,抱抱。”她喃喃說道。

  小小的胳膊勉強架在棺材上,別說拉到那裡面的人,就是伸進去都困難。

  她踮起腳,一次又一次。

  一聲尖叫劃破了靈堂的肅靜。

  小女孩轉過頭,看到兩個丫頭站在靈堂口,慘白的臉,驚恐的看著自己。

  “母親叫我呢。”她說道,伸手指了指棺材,特意給兩個丫頭解釋。

  這句話終於擊碎了兩個丫頭的神經,發出一聲慘叫癱軟在地上暈死過去。

  占據了整條街的王家大院的喧鬧瞬時蔓延開來,讓初夏朦朧的月光都變得搖曳零碎。

  王家大宅的最西邊,有兩三個小院落不屬於王家所有,城中河從這邊蜿蜒而過,讓這裡一年到頭都是水漬陰暗,苔蘚遍布。

  急促的腳步聲在街道上響起,打碎了這裡的寧靜。

  腳步聲聲停在了一個小院落,窄窄的門庭掛著兩盞燈,夜色裡投下一片柔黃的燈影,照著門前停下的人。

  這是一行四人,兩男子兩婦人,其中一個婦人懷裡抱著一個錦繡包被。

  似乎是走的太急,他們停下喘息一刻後,才有一個男子上前敲門。

  燈下的木門越發顯得舊的蒼白,男子的手才扶到門上,吱吱呀呀一聲響,門自己開了。

  夜半裡這聲響這突然的開門,讓原本就緊張的四人同時嚇得哆嗦一下,兩個婦人還忍不住後退一步,帶著幾分驚恐看著開了半扇的門。

  燈光灑進一半,越發襯得餘下的黑暗更加的滲人。

  “程家…娘子…”男人牙關微微打纏說道,“晚上…也不關門麼…”

  說話的聲音緩解了大家的恐懼,抱著包被的婦人深吸一口氣,邁步上前。

  “程家娘子..”她看向門裡輕聲喊道,“程家娘子…程啊..”

  伴著話音陡然變成低呼,大家看到門裡的黑暗處飄來一盞燈籠,同時細碎的腳步聲響起。

  “你們是來求醫的麼?”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問道。

  燈籠走近,大家便看到其後是一個鵝黃衣衫的豆蔻少女,鳳眼高鼻紅脣,脣下一點美人痣,靈動鮮活可人。

  陰森恐懼一瞬間散去,門外的四人一顆心落地。

  “是啊是啊,這麼晚叨擾娘子了,我家小娘子有些不好…”抱著包被的婦人忙上前,掀開包被。

  一個女童露了出來,趴在婦人的肩頭,睡得沉沉。

  鵝黃衫少女探身看了眼,點點頭。

  “好的,請隨我來。”她說道。

  四人便忙都進門,鵝黃衫少女回頭伸手阻止。

  “只她一個人帶孩子進來就是了。”她說道。

  兩男人一個婦人便站住腳,看著那婦人抱著孩子進去了,燈籠遠去,二人也消失在黑暗裡,如同被什麼猛獸一口吞噬一般。

  昨日下過一場雨,碎石路上有些濕滑,又是臨河陰暗位置的宅院,空氣裡濕潮的氣息格外的濃厚。

  小小的宅院,也不掛燈籠,兩人就靠著那少女手裡拎著的燈籠行走,四周的黑暗越發壓人。

  “叨擾你家娘子這麼晚…”抱著孩子的婦人忍不住開口,似乎只有說話這種壓抑的感覺才能舒緩。

  “無妨。”黃衫少女清脆的答道,帶著她穿過穿堂,將燈籠往後移了移,“小心台階。”

  婦人微微踉蹌一下,及時的倒步站穩,再抬頭便看到眼前黑濛濛亮著一盞燈,視線適應後,才看到自己站到了一處房屋前,屋裡亮著燈。

  少女快步上前,推開門。

  門內的燈光傾斜而出,婦人有一瞬間的不適應,她微微側頭一刻之後才再次看向門內。

  中廳一盞美人宮燈,其後一張六折雲紗花繪屏風,隱隱透出其後側臥的人影。

  這就是那位程娘子嗎?

  “娘子,有人求醫。”少女已經走進門去,輕聲說道。

  屏風後側臥的人影緩緩抬起身,藉著燈光可以看到烏發如水幕般傾泄而下。

  “讓病人進來吧。”

  柔柔的女聲從屏風後傳來。

  婦人鬆口氣,抱著孩子就要邁步。

  “你站著別動。”鵝黃少女忙說道,自己快步出來,伸出手,“把孩子給我吧。”

  婦人遲疑一刻,把懷裡的女童遞給少女,看著她抱著孩子進去了。

  門並沒有關上,婦人可以看到少女將女童抱著轉到屏風後,燈影映照在屏風,一個女人的側影投在其上,她似乎穿著寬大的袍子,隨著伸手甩出一片陰影。

  短短一眼,少女就彎身抱起孩子走出來。

  婦人忙伸手接過,看著懷裡的孩子依舊如同來時一般面色潮紅的沉睡。

  “陡然受驚風邪侵入所致,已經施針了,無礙,不會再抽搐失禁了。”屏風後女聲柔柔說道。

  婦人大驚大喜,驚的是自己什麼都沒說,這邊就知道病情,喜的是僅此一句就足以證明這位程家娘子果然醫術了得。

  “多謝娘子。”她忙忙的施禮,一面從懷裡拿出一個錢袋,“叨擾娘子了。”

  她的話音未落,屋子裡的女聲打斷了她。

  “這小孩子倒不算病,你們家有病的是躺在棺材裡的那位呢,你們,真不打算給她治一治了麼?”

  什麼?

  婦人驚愕的抬頭,看著屏風後又恢復側臥的人影,因為手拄著頭,身軀呈現出起伏,與暗夜、橘燈、雲紗花影交織在一起,呈現出詭異的美感。

  棺材裡的死人,還能治?

  這程家娘子說胡話了麼?

  五更時分,奶媽小心的掀起帳子,錦被裡睡著的女童似是被驚擾,微微的抖了下手,奶媽頓時屏住呼吸緊張起來,但女童只是抖了下依舊安睡。

  奶媽便伸手到錦被裡摸了摸,女童依舊沒有醒來。

  奶媽鬆口氣,放下帳子,轉過身,看著身後一群花團錦簇的女人們。

  “怎麼樣?”其中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婦急切的低聲問道。

  “回老夫人,媛姐兒沒有尿,也沒有醒,從回來後到現在一直睡著,其間沒有驚搐。”奶媽也壓低聲音說道。

  此話一出,屋子裡的女人們都如釋重負。

  老夫人擺擺手,自己先走出去,其他人忙跟出來。

  外邊天光已經微亮,院子裡掛滿了白燈籠,來回穿梭的都是穿孝的,看的人心沉重。

  “劉道婆來了。”有僕婦疾步而來低聲說道。

  老夫人面色沉吟一刻。

  “讓她先候著吧,看看情況再說。”她低聲說道。

  家裡喪事,這時候請來道婆收驚,外人看了還指不定怎麼傳閒話呢。

  真是頭疼。

  好好的媳婦怎麼突然跌了一腳,跌了一腳偏偏就沒氣了,要命的是,這一腳是在自己屋子裡跌的,更要命的是那時候她們婆媳起了爭執。

  “那程家娘子說..”老夫人想到這裡低聲詢問奶媽。

  話音未落,外邊忽地傳來哭聲,在天要亮未亮的時候,尖銳的女人哭聲格外的滲人。

  在場的人臉色都變了。

  “親家的人來了!”幾個僕婦慌張的跑進來說道。

  站在靈堂外,親家大舅爺幾乎肝膽欲裂。

  突然接到妹妹的死訊,一家子差點驚的炸了鍋,老父親聽到消息直接暈了過去,看這架勢,說什麼也不敢告訴母親了,雞飛狗跳人仰馬翻的安撫了家人,大舅爺帶著兄弟三個並妯娌家院殺了過來。

  滿目的縞素讓他們最後一絲希望破滅,待進了門一眼看到空盪蕩的靈堂,悲傷的親家等人幾乎氣暈過去。

  什麼意思?什麼意思?別說哭靈的人,靈堂前的香火都斷了!

  死了都被欺負成這樣,生前還不知道如何艱難呢!

  慌張迎接出來的妹夫頓時被小舅子們圍住,劈頭蓋臉的打了下去。

  “親家老爺,不是不守著,是鬧鬼..”有僕婦們抖著腿喊道,試圖解釋。

  “呸,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們害死我家妹妹,現在又裝什麼鬼!”親家的女人們也扔了往日貴人做派,哭罵著,又指著自己帶了的僕婦家丁亂哄哄的趕著這家的下人們打。

  靈堂外亂成一鍋粥。

  看到這一番情形,從後邊過來的老夫人等婦人們嚇得不敢出來。

  但這躲著也不是辦法啊。

  “老夫人,天就要亮了。”僕婦焦急的提醒道。

  家裡這般鬧騰,街上肯定都聽到了,等天亮引來更多圍觀!

  老夫人手腳發顫,耳邊聽得外邊親家們已經鬧著要報官了,這要真是鬧到官府,他們家世代的清名可就毀了!

  幾輩子的清名毀在自己手裡,那她死了還怎麼見列祖列宗!

  作孽啊!

  “老夫人,怎麼辦啊。”媳婦僕婦們紛紛催問。

  怎麼辦?這時候怎麼辦都沒法辦!除非人沒死!

  人沒死?

  老夫人一個激靈。

  “奶媽奶媽!”她轉身喊道,“快去請程家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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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3:49 PM

第二章 請醫

  “親家老爺,你莫要鬧!”

  老夫人拄著拐站立在院門外,看著雞飛狗跳的靈堂,在她身後是一群神情戰戰強作鎮定的婦人們。

  這個時候也就別說什麼男女迴避了,再迴避,連給老夫人撐場面的都沒了。

  “親家母,你敢出來了?”親家大舅爺喊道,“來的好,咱們這就去見官!”

  “親家侄子,你誤會了!”老夫人一頓拐杖沉聲說道。

  “誤會?”親家大嫂站出來了,用方才一番哭鬧而沙啞的聲音冷笑,“老夫人,人都死了,這誤會不誤會的,不是你說了算?誰知道你是為了要給我們姑爺納妾還是換個新夫人啊?”

  老夫人的臉色變了變,她就知道這事瞞不住。

  兒媳之所以會躺在棺材裡,是因為在她屋子裡摔了一跤,摔一跤是因為二人起了爭執,兒媳負氣轉身疾走,負氣轉身疾走是因為自己與她說給兒子納妾的事。

  這有什麼錯?兒子是家中長子,成親這麼多年,至今一個兒子沒生出來,女兒倒是一個接一個,難得這不是家裡女人不行,她這個當娘的難道不能為了家裡的香火再給兒子納個妾嗎?

  這香火大事天經地義!

  她有什麼錯!

  唯一的錯,就是兒媳死在她屋子裡了!

  老夫人攥緊了手裡的拐杖,手心密密麻麻的都是汗。

  “雲娘沒有死!”她一字一頓說道。

  此言一出,滿場的人都愣住了。

  先是站的最近的人愣住了,緊接著一個傳一個的都愣住了。

  晨光要亮的這一刻,院子裡的燈籠也失去了光芒,青濛濛的一片,對面站著的人似乎都看不清對方。

  此時的老夫人在眾人眼裡就好像雲裡霧裡一般。

  “你說什麼?”親家大老爺喊道。

  “我說雲娘沒有死!”老夫人開頭說出來,接下來的話就順暢了。

  不順暢也不行了,此時此刻,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這次大家聽清了,不僅親家的人驚愕,連自己家的人都嚇呆了。

  老夫人受刺激瘋了?

  被揍的狼狽不堪的姑爺護母心切,從地上跳起來,一把就揪住親家大老爺。

  “我母親有個好歹,我和你們沒完!”他喊道。

  現在換自己占理了,一瞬間他心裡竟然有一絲狂喜,我不用怕他們了!

  眼瞅兩邊又要打起來,老夫人頓著拐杖提高聲音。

  “都給我住手!沒聽到我的話嗎?雲娘沒有死!她是病了!這是在給她治病!”

  屋子裡兩邊的人都坐下,丫頭們上了茶就忙忙的退出去了,以免主子們有什麼不妥的言談舉動被看到。

  人多口雜,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還是關起門來解決的好。

  “你說擺這大的陣仗,是為了治病?”親家大老爺問道,目光掃過對面的人。

  “是,這件事除了我和那位大夫外,沒人知道。”老夫人整容說道。

  外間有僕婦腳步匆匆進來,在親家大嫂耳邊低聲說了句話。

  親家大嫂把手上的茶杯立刻就扔桌上了。

  “親家母,你莫不是當我們都是傻子麼?”她冷笑道,“人都看了,氣都沒了,身子都僵了,還什麼治病!你沒病吧?”

  “程家娘子說是病,那就是病!”老夫人氣勢也不退讓,肅容說道。

  看著老夫人的神態,不是瘋了,就是確有此事。

  親家大老爺一眾人不由對視一眼。

  “程家娘子是誰?”有人問道。

  程家娘子是誰,這話問出來,一時沒人回答。

  不是他們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怎麼回答。

  就在兩個月前,空了許久的隔壁臨河宅子租出去了,人似乎是半夜搬進去的,街坊們都沒看到是什麼人,後來第二日才看到有一個小丫頭出來采買,和和氣氣說話柔柔軟軟,是南邊江淮的口音。

  “是大夫?”親家大老爺插話問道。

  站在屋子裡回話的門上僕婦遲疑的點點頭。

  “原本也不知道,前一段東街啞巴家的小兒子高熱不退還滿口的胡話,找了劉道婆看了只說不行了,啞巴一家哭天搶地要死要活的時候,那程娘子的丫頭正好路過,說這病她家娘子能治,啞巴一家只要聽到能治兩字什麼都不顧了,抱著孩子就送去了,果然上午送去,下午就醒了還吃了一大碗飯,第二日便好的下床跑好像什麼事都沒有一般了。”她說道。

  門上的都是粗使婆子,最喜聽風傳雨說東道西,這種神奇街坊事是最愛不過的,說到興起不由指手畫腳口水四濺。

  老夫人重重的咳嗽一聲,那僕婦才醒過神,想到自己面對的是什麼人,忙縮頭住口。

  哪有女人是正經大夫的,不過是得了某個應症的偏方罷了。

  親家大老爺不屑。

  “不是的不是的。”僕婦覺得這是有損自己消息靈通的面子,忙大著膽子擺手說道,“不止這一個,後來還有東市殺豬匠家的老娘,貪嘴多吃了桃兒,瀉肚瀉的人都沒氣了,是程家的丫頭買肉時聽夥計說了,便又請了她家娘子,下午抬去看,晚上送出來就沒事了,第二日還能拄著拐看孫子呢。”

  親家大老爺皺眉。

  門上的僕婦說起話來跟刮大風似的,講究的是搶話頭,練出一身的好本事,此時見那親家大老爺皺眉,便做個喘息,立刻又開口了。

  “自這以後,程家娘子可出名了,好多人要來求醫呢,不過程家丫頭說了,她家的不關門,來求醫的只管進來便是了,只是有一條,非不治之症不治。”她說道。

  這話讓屋子裡的人都好奇起來。

  僕婦在這時候喘口氣。

  “什麼叫非不治之症不治?”親家大老爺那邊一個婦人忍不住問道。

  現在的話頭由她做主了,僕婦稍微鬆口氣,看來門裡還是門外的人,其實都一樣。

  “也就是說,那些頭疼發熱咳嗽什麼的礙不著性命的病她不看,自讓去找醫館,只是那些被醫館判為不治之症待死之人她才醫治。”她說道。

  此話一出滿屋子裡都驚訝。

  “這話說的真狂氣。”夫人們紛紛說道。

  “那不是狂氣。”僕婦忙又說道,“程家娘子說了她婦道人家,不便行醫之事,不過是看不得眾生生老病死之苦,不得已而妄為。”

  聽她如此說,便有幾個婦人忍不住念聲佛說慈悲。

  也只有這些婦人們信這種慈悲之言,親家大老爺以及姑爺都微微撇嘴。

  好一個不便行醫,好一個以退為進,欲絕還迎。

  “這些日子去求那程家娘子的人,果然都是病重之人,且都好了。”僕婦最後收了話頭。

  屋子裡一陣低聲交談。

  這世上奇人異事很多,看似荒誕不經,也不可一概論否。

  “那我妹妹這時算是怎麼回事?既然如此了,為什麼還不快救治,弄這些做什麼?”親家大老爺沉聲喝道。

  “衝一衝。”老夫人臉不紅心不跳說道,看親家大老爺眉頭跳,忙又補充一句,“是那程家娘子說的,而且還要真的不能再真,要不然起不到作用。”

  “那她到底是巫還是醫啊?還衝一衝!”親家大老爺說道,面上青筋直暴。

  衝一衝,差點衝死他爹娘!有這樣衝的嗎?

  “我不是大夫,我不知道。”老夫人神情淡然的說道,“我只想救我兒媳的命,別說用喪事衝一衝,就是要我跟著躺棺材裡也使得。”

  看著老夫人肅穆端正的神情,親家來的婦人們心裡竟忍不住一絲慚愧。

  這樣對兒媳連最忌諱的事都敢做的婆婆,世上能有幾個?

  親家大老爺咳了聲。

  “話說的漂亮沒用。”他冷笑說道,但神情已經不似剛來那般不可遏制非要拆了人家的家。

  在場的人都鬆口氣,但旋即又提起一口氣,看向老夫人。

  是啊,話說的漂亮可不管用,關鍵還是。。。。

  “怎麼程家娘子還沒請來?”老夫人豎眉喝問道,“天已經亮了!”

  門外腳步聲響,媛姐兒的奶媽跑進來。

  “程家娘子來了?”老夫人忍不住站起來問道。

  那程家娘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在場的人都忙向外看去。

  門外薄霧漸退,晨光初現,空空無人。

  “程家丫頭說,她家娘子因為病體未愈不出門,所以讓咱們把人送過去。”奶媽結結巴巴說道。

  門上的僕婦還在,聞言不待吩咐就忙湊熱鬧。

  “對的對的,程家娘子從來不出門,都是把人送進去,還每次只能留一個家人陪同在場。”她忙點頭說道。

  “那快把人送去。”老夫人忙說道。

  如此更合她意,免得親家的人問東問西問出馬腳來。

  下人應聲是就要走。

  “等一等。”親家大老爺又說話了,站起來,看著奶媽,眉頭擰在一起,“你方才說什麼?那程家娘子病體未愈?”

  奶媽點點頭。

  那家丫頭是這樣說的。

  “她自己都病體未愈,還治什麼不治之症!”親家大老爺冷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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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3:50 PM

第三章 復生

  “我家娘子有病沒病管你什麼事?再說了,醫者不自治你沒聽過嗎?”

  丫頭站在門內,看著門口氣勢洶洶的男人,面對質問,氣勢並不示弱。

  “你們要治病又不是我們要治病,難不成我們還欠你們的不成?愛看不看!”丫頭哼聲說道,伸手指了指門外,“把門讓開,別堵著我們家的門!”

  親家大老爺長這麼大除了自己爹還沒人這樣訓過他,氣的吹鬍子瞪眼。

  “親家侄子,你可別再鬧了,耽誤了雲娘救治,這,這算誰的錯?”老夫人在一旁說道。

  親家大老爺更是一口氣憋住。

  什麼叫誰的錯?他妹妹這般竟然成了他的錯?

  “我要跟著進去。”他咬牙說道。

  “這不好吧,還是讓辰郎跟著去。”老夫人說道。

  身後的兒子立刻站出來,催著四個男人抬著用黑布罩著的棺材往裡走。

  “不行,你們親娘兒子外姓人,我的妹妹自然要我陪著去才好。”親家大老爺冷笑說道。

  那邊程家娘子的丫頭轉身先進去。

  “只能進來一個相陪的,把人抬到堂屋來就退下。”她說道。

  雖然是夏日,但走在這間院子裡,陰冷潮氣彌散,親家大老爺穿的屐鞋走的小心翼翼,只怕鵝卵石鋪就小路上的青苔滑到自己。

  棺材抬進堂屋,丫頭立刻趕著人退出去了,又攔住要進屋的親家大老爺。

  “你在外邊等著,我家娘子治病不見外人。”丫頭說道。

  這什麼規矩!親家大老爺瞪眼。

  他才瞪眼,那丫頭也仰頭叉腰一瞪眼,抬腳進去啪的關上門。

  親家大老爺到底是個君子,還做不到非請而入,更何況還是女人居所。

  屋子裡傳來悉悉索索走動的聲音,卻並無人說話。

  神神叨叨的,巫啊還是醫啊。

  親家大老爺負手在院子裡踱步。

  這叫什麼事!

  而門外老夫人等人也沒走。

  “母親,你說的是真的啊?”兒子低聲問道。

  老夫人鼻子裡舒了口氣,沒理會他。

  “老夫人。”奶媽忐忑不安的湊過來,接著打扇子低聲說道,“這成不成啊?要是不成。。。”

  “不成?”老夫人看著小小的木門,一間影壁擋住了視線,看不清內裡的景致,她攥緊了拐杖,從牙縫裡擠出話,“不成的話就去告她庸醫殺人!”

  外地人,一主一僕,人生地不熟的,還能對付不了嗎?再說,這也怪不得她,是她們自己非要跳出來攬禍的。

  親家大老爺在院子裡跺了才兩圈,門就被打開了。

  “去叫人抬走吧。”丫頭出來說道。

  “怎麼樣?”親家大老爺急問道,一面向屋子裡看去。

  棺材還原樣擺在堂屋中,並不見其他人。

  這屋子裡真的有那位程娘子嗎?該不會自始至終只有這丫頭一個人裝樣子吧?

  似乎是為了回答他的猜疑,念頭才閃過,屋內響起木屐走動的聲音,緊接著一個人影出現在屏風後,這是一個女子的身影,因為穿著寬大袍子的緣故,一時間看不出胖瘦長幼,只站了一刻,女子便坐下來,丫頭擋住了他的視線。

  “喂,叫人來啊。”丫頭不悅的說道,似乎對於窺視自家娘子很不高興。

  親家大老爺收回視線。

  “治好了嗎?”他問道。

  “基本上好了,就差一個藥引子了。”丫頭說道。

  四個粗使婆子將人抬到床上退了出去。

  老夫人以及親家的男女都圍過來,看著床上的女人。

  女人還穿著斂衣,手腳扎著草繩,安靜的閉著眼,跟在棺材裡沒什麼兩樣。

  屋子裡的人忍不住打個寒戰。

  “衣裳..換嗎?”有人忍不住說道。

  換什麼,萬一沒活,豈不是還要再裝殮一回!

  老夫人沒回答而是轉身看親家大老爺。

  “說要什麼藥引子?”她問道。

  “雲娘常用的梳頭鏡子。”親家大老爺皺眉說道,都不知道該做出什麼神情。

  老夫人才不管這藥引子多麼稀奇古怪,連死人都敢說能治的稀奇事都說了,還有什麼能驚訝到她的。

  立刻有僕婦取了夫人常用的鏡子來,這是一個圓月形的黃銅鏡,蓮花雕紋,點翠鑲邊。

  “說壓胸口上。”親家大老爺說道,語氣有些焦躁又無奈。

  兩個僕婦便忙小心的將銅鏡抬到夫人的胸口。

  “鏡面向下。”親家大老爺又想到什麼補充一句。

  兩個僕婦忙掉個頭,將銅鏡面向下壓在夫人的胸口上,便忙站開了。

  守著這個死人,可真是覺得渾身陰寒。

  屋子裡一片靜謐。

  “然後呢?”有人忍不住問道。

  “等著。”親家大老爺沒好氣說道。

  屋子裡便又安靜下來,幾乎連呼吸都不可聞,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那床上的女人身上。

  一刻鐘過去了,屏息的人們再熬不住,集體吐口氣。

  床上的女人還是那樣躺著,一動未曾動。

  “去看看有氣了沒?”親家大老爺說道。

  一個僕婦遲疑一刻,帶著幾分畏懼慢慢的站到床邊,小心的顫抖著伸出手在女人鼻息下一探。

  “沒..”僕婦收回手,面色白白的搖頭顫聲說道。

  屋內眾人各自變色。

  “親家老夫人!這件事鬧夠了!”親家大老爺喊道,積攢的怒氣再次爆發出來,抓起茶杯就要砸地上。

  就在此時,屋子裡響起一聲女人的喘息。

  這喘息又重又長,就好像一人憋氣許久一般。

  “哎呀,壓死我了!什麼東西啊,快挪開!壓的我喘不過氣來!”吐氣的之後,沙啞的女聲說道。

  站在床邊的僕婦在喘息聲起的時候人就僵了,一瞬間雞皮疙瘩遍布,待聽了這話,她連回頭看都不看,嗷的一聲慘叫,連滾帶爬的向外撲去。

  “詐屍啦!”

  丫頭腳步輕快的邁進屋內,絲履在木板上並沒有發出太大的響動。

  “娘子,人果然醒了。”她喊道,聲音裡難掩驚喜。

  她說著話轉過屏風,看到正倚在矮幾上望著屏風出神的女子,在看到這女子神情的那一刻,丫頭臉上的歡悅頓時消去。

  女子只能說是少女,年紀十四五歲,穿著素色襦裙,外罩墨色寬大布袍,幾乎將她整個人都裝進去,越發顯得瘦小,膚色白皙如玉,青絲烏黑如墨,一眼看去美不可言表。

  只是她的雙眼卻黑瞳極少,白仁過多,再加上此時呆望屏風,整個人看上去如同沒有靈魂的布偶娃。

  “娘子!”丫頭頓時跪坐在地上,抓住女子的鋪在地上的衣袍,伏頭在地嗚咽哭泣,“娘子,醒來啊,娘子,你莫要嚇半芹!”

  伴著她的哭喊,那少女眼珠漸漸轉動,呆滯的眼多了一絲生息。

  “我…是誰啊?”她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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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3:51 PM

第四章 嬌娘

  雖然還沒到江南,但夏日裡這裡的雨也很多,昨夜的疾風驟雨已經變成了淅淅瀝瀝,本就陰潮的院子一夜見又多出了一層青苔。

  咯吱門響,舉著油紙傘挎著籃子的丫頭急匆匆的進來,腳上的木屐在石頭路上發出急促的脆響,她將油紙傘放在廊下,輕輕的對著門裡喊了聲娘子。

  門裡無人回應,但可以看到屏風後側臥的人影。

  丫頭嬌俏的臉上早沒有了在外人前的意氣風發,愁苦的嘆口氣,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拎起籃子進了旁邊的廚房,不多時端了一湯碗小心的快步邁進屋內。

  繞過屏風,便看到原本躺著的少女已經坐起來,丫頭心中一喜,再看卻又失望。

  那少女的雙眼依舊白仁遍布,如果不是嘴角已經不再流涎,完全就是痴傻兒一個。

  “娘子…”丫頭跪坐下墊席上,將湯碗放在矮幾上,顫聲流淚,“娘子。”

  少女並無反應。

  “嬌娘,嬌娘,外婆喂你吃飯。”丫頭伸手拭淚,換個稱呼說道。

  少女的身形微動,眼中漸漸回轉。

  丫頭大喜,端著碗小心的用湯勺送過來。

  湯勺在少女的脣邊略停一刻,張開口吃了下去。

  丫頭又啪嗒啪嗒的掉眼淚,但手下並不停頓,又舀了一勺送過去。

  一連吃了四口,再送去時少女不張口了。

  這已經不錯了,丫頭放下飯碗用袖子擦淚。

  “你說我叫嬌娘…”

  忽的少女的聲音傳來,丫頭驚喜的抬起頭,才看到不知什麼時候少女的眼已經恢復了常人一般,雖然較之常人依舊白多黑少,定睛直視時會讓人心生寒意。

  “娘子!你醒了!”丫頭一把抓住她的寬袍衣袖,喜極而泣。

  少女幽幽吐口氣,目光轉動,雖然有些呆滯,但其內靈動漸生,她環視了一眼四周,似乎對於自己的所在很是陌生。

  “半芹,這是這個月我第幾次犯病啊?”她問道。

  聲音柔柔軟軟,似是無力。

  “回娘子的話,第三次。”丫頭半芹忙答道。

  少女哦了聲。

  “上個月,多少次?”她又問道,“你說過的,但我記不住。”

  “娘子不用記娘子不用記,奴婢記得奴婢記得的。”半芹歡喜切切說道,“五次。”

  少女再次哦了聲,抬手在矮幾上拄住頭,望著屏風若有所思,但因為眼睛的異樣,看起來更像是呆滯。

  丫頭頓時又有些緊張,小心的審視她。

  “這麼說來,我病還是漸漸在好。”少女說道。

  半芹鬆口氣,忙忙的點頭。

  “是,是,娘子好了,娘子好了。”她說道。

  少女抿嘴,似乎要一笑,但又似乎面容僵硬做不來。

  “半芹,我又有些記不清我是誰,以前的事,你再和我說一說。”她說道。

  “是,是。”半芹忙點頭應聲,一面在少女面前跪好。

  現如今是大周乾元五年,娘子姓程,閨名嬌娘,是江州西河程氏一族,父親任並州刺史,原本閤家居住在並州,半年前,任滿舉家回江州,程嬌娘因為病延歸獨居在城外道觀。

  “事實上,娘子自六歲起就一直養在道觀。”半芹低頭說道。

  “因為我生來便是個痴傻兒的緣故?”少女問道,似乎在重複加強記憶,又似乎在疑問思索。

  半芹低下頭。

  “是。”她說道,又想到什麼忙抬起頭,“不是,不是,娘子只是病了,病了,看,娘子現在不是好了嗎?”

  少女面上的疑問思索更濃。

  “那為什麼,我幾乎不記得這些事呢?”她喃喃說道。

  “娘子病了十幾年,那些事自然不記得,可是,可是娘子你不是記得老夫人嗎?”半芹說道,帶著幾分急切。

  老夫人…

  少女的腦子裡浮現一個白髮老婦的身影,對自己露出笑臉。

  我的嬌嬌乖乖..

  “外婆..”少女喃喃喚道。

  伴著這一聲喃喃,她原本混沌的腦子裡陡然變的激盪,似乎有很多情緒很多影像,但卻又都看不清抓不住,只鑽的她頭疼的要炸開。

  “娘子,娘子。”半芹看到她臉上的痛苦,嚇得跪直身子扶住她,驚慌的喊道,一面拍撫少女的肩頭。

  記憶裡,似乎有一雙手常常這樣安撫她,伴著半芹這樣的動作,少女的情緒漸漸的安靜下來,那種疼痛也消退了,只剩下腦子裡亂糟糟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我是程嬌娘,得了傻兒病,母親早亡,父親再娶,我便不討喜,說是求了仙人指點將我送去道觀靜養,後來還拋下我走了。”她說道。

  隨著情緒的恢復,她的聲音也有了力氣,但卻失去了幾分柔和,似乎口音有些僵硬,聽上去呆直刻板。

  半芹低下頭。

  說是因為病體不能遠行,也說等過一段派人來接她回家,事實上,真相是什麼,他們都知道。

  這個傻兒自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是他們程家的恥辱,如果不是程嬌娘母親堅持,在一周歲被大夫確診為痴傻兒時,就要被溺死了。

  因為照顧痴傻兒又備受夫家冷落嘲諷,程嬌娘的母親在嬌娘六歲的時候病故了,程家更有藉口將這個孩子趕出家門送到道觀。

  多虧了外祖母照顧,嬌娘在道觀裡平安活下來,只是一年前,外祖母也去世了,舅舅舅母可不會為了外人家的孩子花費大筆的錢財,道觀斷了香火錢,偏這時程刺史也離開並州,獨留這個孩子在道觀,雖然說要來接,可是隔著千里之地,哪有那麼容易。

  很明顯這是拋棄程嬌娘了,程嬌娘日子頓時艱難起來。

  事實上,程家早就拋棄這個孩子了。

  屋子裡一陣沉默。

  “半芹,難為你伺候我這麼多年了。”少女慢慢說道。

  半芹搖頭。

  “半芹的命是老夫人救的,半芹答應過老夫人,一輩子都伺候娘子。”她說道。

  自從程嬌娘的母親死了後,外祖母知道程家的人靠不住,主子靠不住,下人哪有盡心的,於是特意給了兩個僕婦,一個年長的,一個年幼的,一直隨侍程嬌娘身邊,年長的婦人一年前病故了,如今只剩下半芹一個人。

  少女看著她動了動嘴角,半芹已經熟悉她的神情了,知道這是在對自己微笑,她忙咧著嘴笑起來,眼裡還掛著淚,看上去很是滑稽。

  連笑一下都這麼難啊,少女伸手摸自己的臉,就好像這個身子不是她的一般,不過好歹如今走路能走穩了,話也能說了,只是偶爾還會犯傻病失去意識,不喜陽光喜陰潮,但總的來說她的身子是越來越好了。

  程嬌娘..

  她的手慢慢的摩挲著臉,柔滑的肌膚..

  自己會對自己產生這種陌生感真是奇怪,不過,腦子裡還是會浮現一些記憶,支離破碎的程嬌娘的記憶,以及,一些更奇怪的記憶,比如會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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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3:52 PM

第五章 去往

  為什麼會看病?

  “半芹,你不是說這大夫都是從小學習才能夠給人看病的嗎?”程嬌娘說道,坐直身子,儘管是這個簡單的動作,比起常人來,她還是顯得遲緩,“我既然是痴傻兒,自然不會學這個。”

  半芹看著她神情也是茫然。

  想起三個月前的雷雨夜,閃雷劈了半座道觀,虧的是她和娘子住的是道觀最破的房子,茅草土坯還讓她們有機會逃出來,但一個炸雷劈開了她們屋前的大樹,雷火就在她們的腳下炸開,娘子發出了人生中第一聲尖叫,然後便昏迷了過去。

  再醒來就變了,不是,就好了。

  眼睛能動了,不流口水了,也竟然能說話了。

  “娘子,看來當初那道士說的對,要讓你離家避親住在道觀是大吉啊。”半芹說道,帶著幾分激動。

  這樣嗎?

  程嬌娘思索,但因為肌肉僵硬,面部並沒有什麼神情。

  “可是,就算是因此我才好了,那也不該我就會憑空會治病了啊?”她慢慢說道。

  是啊,半芹蹙眉思索,真是奇怪啊。

  “啊。”她忽的又撫掌想到什麼,“不奇怪啊。”

  程嬌娘將視線看向她,因為反應遲緩,看上去還是幾分呆意。

  “娘子,仙人既然讓你好了,那你會治病能起死回生也不是什麼大事啊。”半芹說道,眼睛亮亮。

  啊?程嬌娘呆滯一下,那,難不成這是仙人給的仙術?

  “娘子,這不稀奇啊,你知道建州的楊大年嗎?”半芹說道,說完又一拍頭,娘子是個痴傻兒,自然不知道,她還是聽老夫人在世是來探望她們的婆子說閒話時聽到的,道觀生活枯燥無趣,這個小小的世外閑聞便讓她牢記於心,“數歲不能言,突然就能做詩了,還有還有,金溪有個農家子,才五歲,突然就能吟詩作對了。”

  啊?程嬌娘再次呆滯,不過這次的呆滯是因為驚嘆。

  這麼厲害啊!

  “是啊是啊,娘子,大人們都說了,這是仙人給開竅了。”半芹歡喜說道,看著程嬌娘,握住雙手,“娘子,你這也是開竅了,你原本三魂缺一魂,七魄缺兩魄,如今仙人總算是還你魂魄了。”

  啊!是這樣嗎,程嬌娘目光直直。

  “娘子,那道士原來真的不是騙子呢!也許老爺也不是故意丟下你的!”半芹因為自己說的話也恍然,忍不住驚喜出聲,“娘子,要不我們還是回道觀去吧,老爺一定回來接你的。”

  啊?會嗎?程嬌娘心裡搖頭,只不過她的動作跟不上她的思維,一個念頭的表情還沒做出來就已經冒出下一個念頭,所以到最後乾脆什麼表情都沒有了。

  “我們已經走出這麼遠了,再回去也不好,不如就自往家去,倒也省卻麻煩。”她最終緩緩說道。

  半芹點點頭,自從這個以前處處受她照顧的娘子好了後,她竟然好像有了主心骨,雖然這個娘子偶爾還犯病,但她卻是覺得無比安心!

  程嬌娘神情木然沒有說話。

  半芹這些日子已經多少摸透她的習性,知道這是在思索以及準備說話,便期待的看著她沒有再催問。

  “我們如今攢了多少錢?”程嬌娘問道。

  對於錢半芹每天都要數兩遍,牢記於心。

  “加上這次張家給的錢,便有十兩銀子。”她立刻答道。

  租房子,給人看病以及自己吃的補藥,飯食,都要花錢,每一次她掙到的錢,都會很快花完,不過這沒什麼,沒了就停下腳,再來掙錢,如此循環往復,程家一日一日靠近。

  見到那些親人,回到生身所在的家,就能梳理這些混亂的支離破碎的詭異的記憶了吧。

  “夠我們行一段路了。”程嬌娘說道,“你即刻就去車馬行,我們晚間離開。”

  即刻?今晚?

  半芹有些驚訝,雖然說她們總是在一段呆不了多久,但前幾次行路都是今日說走,明日安排,後日起程,這樣說走就走還是第一次。

  “娘子,你的身子再養養吧。”她不安的說道,“也不用這麼急。”

  程嬌娘緩緩的動了下臉,她本意是想要搖頭,但這個做來真是有些難,於是便放棄了。

  “這一次因為隔壁這位夫人的病,我們已經比往日在一地多停留幾天了..”她說道,她的心裡有很多話要說,但無奈到了嘴邊舌頭卻不太受控制,只得長話短說,最終只一句話,“這樣,怕不好。”

  不好?為什麼不好?半芹有些不解。

  程嬌娘卻不說話了,看著她。

  那一雙眼雖然恢復了幾分生機,但仔細看卻好似一幽潭死水。

  半芹忙低下頭。

  “是,婢子這就去辦。”她說道,忙站起身出去了。

  屋子裡恢復了安靜,屋外的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濕潮的氣息隨著涼風鑽進來,這種感覺讓人很舒服,程嬌娘臥身躺下,精神放空,整個人又處於那種呆滯的神遊天外狀態。

  不是她不想想事,而是她不能想,一旦想要捕捉整理那些記憶,她就會頭疼會混亂,甚至還會變成痴傻兒,反而這樣放空什麼都不想,倒讓她的身體一天一天的好起來,痴傻病也犯的越來越少了。

  半芹辦事很快,出去沒多久就回來了,當然這也主要是因為她們手頭有錢的緣故,想起當初從道觀走出並州府城那麼一小段距離,她們可是花了七天的時間呢。

  “娘子我收拾東西。”她說道,“車馬行的馬車晚上會過來,我們先吃了飯,這樣晚上一路就不用再停了。”

  程嬌娘在臥榻上沒有動,嗯了一聲。

  半芹便歡喜的起身,才起身就聽到門外有人大聲說話。

  “喂,神醫是這家嗎?”

  半芹打開另外半扇還沒被推開的門,看著門外兩男一女,見她看過來,坐在門板上的女人大聲的呻吟。

  “哎呦小娘子快救命吧。”她喊道。

  半芹皺眉,這麼精神的樣子,哪裡像有病,更何況娘子說了,不再接診。

  “你的病我們娘子治不得,去醫館吧。”她說道,就要轉身。

  身後啪的一聲,其中一個男人將手拍在門上。

  “為什麼治不得?別人你們都治的,為何我們的不治?是嫌我們沒錢嗎?”男人喊道。

  半芹看著這男人凶神惡煞的樣子,倒沒什麼害怕。

  她家娘子可是仙人開竅的神人呢。

  “非也,是因為我家娘子只治頻死不治的人,你家的這位娘子並無大….”她說道。

  礙字還沒出口,就見那男子回身抬腳直踢向那婦人的心口。

  半芹和婦人的尖叫同時響起,不同的是那婦人還吐出一口血栽倒在地上不動了。

  “現在,人快死了,能不能治了啊?”那男人回過身,再次伸手重重的拍在門上,看著眼前已經白了臉的丫頭,凶煞煞的說道。

  這不是來看病的,這是來找茬的!

  半芹後退一步,但很快想到內裡的娘子,又站回原地,小臉發白的咬住了下脣。

  這就是娘子方才說的,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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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3:53 PM

第六章 相助

  怎麼辦?

  “你們想幹什麼?”半芹喊道,雖然神情驚恐但還是牢牢的堵住門。

  “幹什麼?治病啊!”男人哼聲喊道,惡狠狠的看著她,“你不是說非不死之人不治嗎?現在這人快死了,你們還不快治?要草菅人命嗎?”

  他的話音才落,便有人笑出聲。

  “既然這人快死了,那就快去告官吧。”一個男聲說道。

  這裡屬於同江大族張家的祖宅之地,四周基本上沒有他人閒居,唯一空著的幾件房子因為地勢潮濕久不住人,所以這邊熱鬧起來時並不會引來人圍觀,再加上這張家正舉行喪事,閒雜人等更不會靠近,怎麼突然冒出人來圍觀,還說出嘲諷的話?

  “是哪個不長眼….”兩個男人凶惱的轉身尋聲看去。

  只見不知什麼時候河邊走過三人一騎,馬上是個年輕人,穿著長袖夏袍,帶著竹笠,看上去風塵僕僕似是趕路而來,此時勒馬看過來。

  “大膽竟然敢我家郎君不敬!”聽見這兩個男人喊話,年輕郎君身旁跟隨的兩個青衣立刻豎眉喝道。

  郎君?再看這年輕人的穿著打扮,非是平民百姓,兩個男人面色便有些畏懼。

  “這位郎君不知道原委,不要亂說話。”其中一個說道。

  “我一直看著吶。”年輕郎君說道,一面伸手掀了竹笠,“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竟然有這樣訛人,小六,你拿我的帖子,去問問這同江的縣丞秦大人,他可管的?”

  聽到這郎君說一直看著,那兩個男人便有些忐忑,待聽到這郎君說出縣丞便慌了,再看這少年郎君所行的方向,正是那辦喪事的張家,這張家交往的親朋好友皆是權貴之流,看來這位郎君的身份也非一般人。

  “好,這位郎君既然要找縣丞,我們就先去報官!”其中一個反應快速,似乎急怒喊道,喊吧轉身大步就跑。

  “你等著!”另一位男子反應慢些,但也立刻丟下一句狠話跟著跑了。

  轉眼間,門前就剩下那位躺在地上的婦人。

  半芹回過神,看著那婦人有些不安。

  “娘子,有個婦人..”她一咬牙轉身衝內喊道,正要描述這婦人具體的傷情,那位郎君又笑了。

  “小六,出了人命了,你們快抬著去見官,讓仵作....”他朗聲說道。

  他的話沒說完,就見地上躺著的婦人一個咕嚕爬起來就跑,叮叮噹當的掉在地上一物也沒顧上撿起,眨眼間就沒了影。

  年輕郎君以及兩個隨從都哈哈大笑起來,半芹則驚愕一刻,旋即也笑了,不由走出幾步好奇的看那地上的東西。

  “那是鐵板,那婦人口中吐出的想必是雞血。”年輕郎君說道。

  半芹看那年輕郎君,忙低頭施禮。

  “多謝郎君相助。”她說道。

  “無須多禮,這是我姑母家門前,容不得這些破皮破落戶撒野,平白污的臉面。”年輕郎君說道,說完不再看半芹,催馬便走。

  “半芹。”

  屋內傳來程嬌娘的喚聲。

  半芹忙回頭,不待轉身,下一句話也傳了出來。

  “問他姓名,恩情來日相報。”

  半芹立刻不再轉身,而是衝那已經催馬走的郎君追過去。

  程嬌娘的聲音大約是第一次這麼大,大到那位郎君都聽到了,他笑著看著追過來的半芹。

  “舉手之勞,人人皆能,算不得什麼恩情。”他笑道,說罷再不停留催馬向前而去。

  隨從們小跑跟上,半芹趕了幾步,看著這郎君到了張家門前進去了。

  半芹記掛娘子忙回轉。

  程嬌娘依舊坐在屏風後,神情木木,還有些微喘。

  “娘子!”半芹驚嚇不已,跪坐下來。

  程嬌娘看著她,眼神表達我沒事,半芹心中稍定,娘子沒有又變成痴傻兒。

  過了一刻,程嬌娘才緩緩開口。

  “方才,喊出那一句話,累。”她說道。

  這是解釋自己方才怎麼了,半芹又是高興又是傷心。

  “娘子受驚了。”她低頭拭淚說道。

  “不驚。”程嬌娘說道,“情理之中。”

  有惡人上門怎麼還情理之中呢?半芹不解。

  程嬌娘卻沒有再說話,她原本想解釋,但實在是說話艱難,乾脆就不說了。

  半芹很快也丟開不想了,娘子不怕就放心了。

  “那郎君進了張家大門,又稱呼這是他姑母家,年紀十七八歲。”她說道。

  程嬌娘略一點頭,只不過這點頭外人不仔細是看不出來。

  “張老夫人的年紀不會有如此年輕的侄子,應該是少夫人韓氏的娘家侄子。”她說道,看著半芹,“這世上舉手之勞的事很多,但卻非人人願為,半芹,我記性不好,你幫我記下。”

  半芹應聲是,跪行到一旁的矮幾前,桌上有簡單的筆墨紙硯,她提筆在一個絹本上認真的寫下幾個字。

  “娘子,我們現在就走嗎?”她想到什麼又問道。

  “不急。”程嬌娘說道。

  既然娘子說不急,半芹就不急,她轉過頭接著艱難的寫字。

  與此同時,在城中東市一間宅院內,兩個大漢並那個婦人都低頭跪在地上。

  “倒也怪不得你們。”屋中藤塌上,坐著的一個青袍男人面色沉沉說道。

  此言一出,屋門前跪著的三人都鬆口氣,叩頭道謝。

  “父親。”有一男子急匆匆進來,“那位郎君是肅州韓氏,今日奔喪而來,與這程家娘子往日並無關係。”

  聽他如此說,那青袍男人點點頭,也松了口氣。

  只要不是有張家或者韓家做後台便好。

  “倒是我貿然了,張家韓氏喪禮,必然來往人多,我不該此時急進。”他說道,“既然如此,便徐徐圖之吧。”

  那三人應聲是,退了出去。

  “父親,那程家娘子果然是醫術高超麼?如此其必有師門啊,我們逼問她藥方的話,那..”男子帶著幾分不安說道。

  “她絕非醫術高超,從治好的幾例來看,癥狀沒有絲毫相同之處,但卻都是抬進去沒多久就好了,連後續湯藥都不曾開,這不合常醫理,所以定然是手有方技,能起死回生之效。”青袍男人說道,神情灼灼。

  男子聽了思索點頭。

  “如果我們曹家堂得到這等方技實乃大幸。”他說道,神情激動,似乎方技已經到手。

  “那家中只有這主僕二人?”青袍男人再次問道。

  男子點頭。

  “只有這主僕二人,只是見到那程娘子的病人當時都昏迷不知人事,而允許進去的都被留在院中,那程娘子也幾乎不開口說話,所以倒不知道這程娘子相貌年紀,看影子是個二三十左右的婦人。”他說道。

  “無妨,再過幾日,我們就可以親自見見了。”青袍男人說道,帶著幾分笑意。

  男子脫了木屐穿著布襪邁進屋內坐在席墊上。

  “父親,如果到時那張家或者韓家再出面相攔呢?”他忽的問道。

  張家或者韓家,都不是他們這樣一個小小商人能惹的起的。

  “外鄉之人,無親無故,為何相攔?”青袍男人皺眉說道,“不過到底是在張家門前,那張家一向自持身份清高避世,你們下次行事謹慎些便是。”

  男子再無憂慮,歡喜的應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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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3:54 PM

第七章 知恩

  晨光初顯的時候,街上的人發現張家大院的喪儀一夜之間全不見了,再看張家的親朋進出其中腳步匆匆並沒有停留也沒有孝禮。

  “哎排三還是排五啊?”

  “埋了嗎?怎麼會這麼快?這才第三天啊?”

  街上的人不由議論紛紛。

  相比於外邊的熱鬧,張家內院裡卻是安靜的很。

  張老夫人獨自端坐,神情沉沉,兒子侍立一旁,看上去也有些呆呆。

  忽的聽得外邊一陣嘈雜,緊接著兩個僕婦疾步進來,神情有些慌張。

  “老夫人,少夫人和親家的人都過來了。”她們說道。

  張大少爺立刻面色發白。

  “母親!”他喊道。

  張老夫人沉著臉。

  如果這兒媳真的死了,韓家絕不會罷休,如今兒媳沒死,問清了原委,這韓家人必然也不會罷休。

  真是!張老夫人握緊了拐杖,家門不幸!

  這邊腳步聲聲,韓家的人已經進來了。

  僕婦們看著被一個丫頭小心攙扶著邁進來的少夫人,心裡都有些怪異。

  原本已經躺倒棺材裡的人真的活了!

  張老夫人沒有動,張大少爺則看著韓家的一眾人,尤其是看著韓大老爺,忍不住怯怯向母親身後站了站。

  “母親。”少夫人進門迎頭跪到,嗚咽喊道,“兒媳有罪。”

  此話一出,張家母子都嚇了一跳。

  “兒媳頂撞母親,又自氣絕脈,讓母親受驚了。”少夫人接著哭道。

  這可真見鬼了!

  張家母子的神情驚愕。

  這邊韓雲娘已經接著剖白心跡,張家母子才安心下來。

  韓家的人顯然已經商量好了,雖然神情不好看,但並沒有質問什麼,韓家大老爺還出面半真半假的訓斥了自己妹妹幾句。

  見韓家等人不是做戲,張老夫人自然也松了口氣,含淚攙扶兒媳,也真誠的道歉,說自己不該過於插手他們夫妻之事,說到最後,婆媳二人攙扶著流淚。

  畢竟還是要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如此這般雙方都能下台,在場的人都松了口氣。

  重新坐回床上的韓雲娘慢慢的喝了幾口參湯,拿起帕子自己擦拭嘴角。

  “姑姑,你真是病了啊,嚇死我們了。”屋子裡坐著幾個子侄後輩,其中一個說道。

  韓雲娘擦嘴低下頭嗯了聲。

  韓雲娘醒來,張老夫人那般說辭自然再騙不了韓家大老爺,但仔細說起來這件事張家也是無辜,所以既然還要做一家人,那麼家醜就能外傳,因此除了幾個嫡親之人,對外的說辭還是病了要衝一衝。

  “要不是那位神醫,我可真就死了。”她抬起頭含笑說道。

  大家紛紛點頭,開始議論那位神醫竟然如此治病實在是聞所未聞。

  “少夫人。”門外有僕婦進來,面色不安,“那程娘子家已經沒人了。”

  診費張老夫人已經給過了,但韓雲娘得知後,還是派人去再送謝儀,同時還要邀請親自見上一面道謝。

  已經沒人了?韓雲娘很是驚訝。

  “是走了。”僕婦答道。

  “怎麼好好的走了?”韓雲娘問道。

  僕婦卻說不知道。

  “程家娘子?”一個子侄忽的問道,“可是鄰門居住的哪位?”

  大家都看向他。

  “對,就是她。”韓雲娘說道,看著這年輕人,“元朝,你竟然認得?”

  韓元朝笑了。

  “原來我昨日倒是替姑母報恩了。”他說道,一面將昨日的事講了,此時說完,韓雲娘的臉色沉下來。

  “如此說來,那程娘子必然是避禍而去的。”她說道,手裡的帕子攥住,眼中已有怒意,“去,請阿郎過來。”

  程家娘子走了消息也被其他有心人很快得知了。

  “竟然連夜走的?”曹家的青袍男人驚怒說道。

  他們不過是一夜疏忽竟然人就走了!

  外邊有人急跑進來。

  “老爺,查不到,昨晚從這裡出城的馬車有五輛,去向皆是不同。”那人跪地回道。

  青袍男人更加驚訝,抓起桌上的茶杯摔下去。

  “這婢子好爽利!”他恨聲說道。

  神醫之名就要漸起,換做任何一個人也絕不會就此乾脆的離開,沒想到這程娘子竟然說走就走了。

  “如鼠之輩,不堪大氣,真是糟蹋了那好方技!”青袍男人憤憤說道,一面催著下人,“去查,五輛馬車而已,追去查!”

  話音未落,外邊又有人跑進來。

  “父親,父親,不好了。”這次是他的兒子,神情驚慌,“官府派人封了咱們藥鋪!”

  青袍男人大驚。

  “為什麼?”他問道。

  “不知道,什麼都沒說,就直接封了!”其子喊道。

  破門的知縣,滅門的知府,如果突然要封你一個鋪子,能為什麼?

  他得罪人了!

  青袍男人不由面色慘白。

  能調動縣令封了自己的鋪子,這是要往死裡整啊!

  得罪了誰?怎麼這麼突然?

  兩日之後,張家少夫人用喪衝病的事傳了出來,此方出自程娘子也隨之傳開,青袍男人終於知道自己得罪誰了,只不過那時候已經晚了。

  大周乾元五年五月,同江縣發生了二件令街頭巷尾熱鬧閒談的事,一是那張家少夫人死而復生,二是縣城最大的藥鋪曹家堂因劣藥充好被查封,但這兩件事之間什麼關係卻並沒有多少人想到。

  這兩個消息成了市井最熱鬧的話題,蓋過了那位醫治了幾起疑難雜症的程娘子,尤其是那程娘子人離開後,更是連這個人都要被忘記了,畢竟過路的神仙不長久啊。

  但有人卻沒忘記。

  “少夫人。”一個僕婦將一張房契捧上來,“那棟宅子已經買下了。”

  韓雲娘伸手接過。

  “這又不是她的房子,你要謝她自有別的辦法,買下這不相干的宅子做什麼?”張大少爺在一旁說道。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惜我連她什麼樣都不知道,這間宅子她住過,我買下,等她再來時我送與她。”韓雲娘說道。

  張大少爺搖搖頭,這女人的心思真是難以捉摸。

  “不知其來,更不知其去,真是奇怪的人。”他說道,起身到一旁看書去了。

  不知其何來,不知其何去,不知其貌,不知其名,夜裡來夜裡去,如今街頭巷尾已經無人談起,如果不是自己真的親身經歷其中,都要懷疑同江縣有沒有真的來過這個人。

  韓雲娘看著手裡的房契,房契上寫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空著,不知有沒有機會填上這程娘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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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3:55 PM

第二卷 乍到

第一章 路雨

  一陣滾雷過去,豆大的雨砸了下來,官路上頓時人仰馬翻塵土飛揚,但很快雨霧接天水濛濛一片。

  路邊的奶奶廟裡不斷的有避雨的人衝進來,讓原本就擁擠的殿內每每一陣騷動,因為人太多,廟小,很多人都不得不站在屋檐下,雨水飛濺一頭一身,咒罵聲,推搡之間的吵鬧聲不時響起。

  相比於外邊的人,廟裡面的人就幸福多了。

  甚至還有人生起爐火,這是一個小小四方鏤空磚雕溫酒爐,一個穿著布衫襦裙的少女正小心的在爐子上溫酒,酒香氣很快散開,讓更多的人看過來。

  “好酒..”

  還有人說道。

  不過這一切都沒有打擾到那位溫酒的少女,她很快拿起酒壺,又在其上放了一個小鐵盤,從一旁的盒子裡揀出四個糕點放上去,這才拎著酒壺走到佛像旁。

  大家這才看到,那裡還停著一輛驢車。

  進來的早就是有福氣,人家連驢都不挨雨淋。

  “娘子,黃酒好了。”少女說道,一面斟了一杯。

  車簾微微掀開,一隻手伸出來,寬袖之下隱隱指尖,接過酒盅放下簾子。

  少女便回身,這邊爐子上溫著的糕點也開始散髮焦香。

  “這是什麼好吃的啊?”站在附近的人忍不住問道,看著那鐵盤上微黃白嫩紅心的四方小卷。

  光看樣子就引人不已。

  “爺爺。”佛桌前坐著的一個四五歲的女孩子再忍不住喊道,手指頭已經放在嘴裡允吸好一會兒了,亮晶晶的眼一刻也沒離開過那小鐵盤。

  她依著的是個年約古稀的老者,褐色布袍,面上溝壑遍布,神情和藹。

  聽到孩子的呢喃,老者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微微有些尷尬的將孩子抱了抱。

  “丹娘,等回家見了你爹爹,第一件事要做什麼啊?”他低聲說道,試圖轉移女童的注意力。

  但沒有什麼事能抵消吃食對這麼小孩童的誘惑力。

  女童依著爺爺開始忍不住扭扭。

  那少女已經撿起四個小卷托在小碟子裡又遞給驢車裡的人。

  這一次車裡的人只伸手撿了一個。

  “半芹,送與小童吃。”

  內裡有女聲說道,聲音木木直直。

  被喚作半芹的少女便應聲是轉過身,果然端著小碟子來到女童身前。

  方才女聲說話,那老者已經站起來了。

  “這,這如何使得。”他帶著歉意不安說道。

  半芹已經將小碟子遞給女童。

  女童雖然想吃,但還是看了看爺爺,可見家教良風。

  “老丈,莫要客氣,我們相伴行了一路,也算是熟識了。”半芹含笑說道,伸手摸了摸女童的肩頭。

  老者要道謝,那女聲忽的又開口了。

  “半芹,請老丈飲一杯黃酒。”她說道。

  “這可使不得。”老者忙說道。

  半芹唯自己娘子的話聽,親手斟了酒遞過來。

  此時民風開放,性子也豪放,那種推來讓去的事倒顯得小家子氣,老者一笑,伸手接過一飲而盡,他日常喜飲酒,但黃酒很少用,此時一口吃下只覺得渾身通暢,不知是否錯覺方才背部隱隱的痛意竟也消了幾分。

  老者送還酒杯再次道謝。

  那女童也得到允許從小碟子裡捏起一個小卷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姐姐,真好吃,這叫什麼?”她童聲問道。

  “這是紅豆卷。”半芹含笑答道。

  “小娘子真是手巧。”老者贊道,別說小童了,他這個年長的都有些想吃。

  “是我家娘子教我的。”半芹說道,面色難掩喜色。

  閨閣女子也並非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烹食也在女紅中占有一地之位,會做些點心也不算稀罕事,不知道這位少女為何說起來神情如此歡悅激動。

  當然,如果老者知道,這位教做點心的娘子三個月前還是連話都不會說的痴傻兒後,定然不會如此想了,只怕要更為驚訝才是。

  “娘子果然聰慧。”老者自然含笑點頭,看了眼那驢車,“方才要不是娘子提醒說有大雨將至留步廟中,我們祖孫要是硬趕路走的話就要淋雨了,真是多謝了。”

  半芹低頭還禮一笑,將剩餘的小食一併遞給女童,轉身收拾器具去了。

  四周的人聽了這一番對話更是驚訝不已。

  那娘子竟然知道大雨將至,所以才提前在此避雨?

  有人竟然能知道什麼時候下雨?更何況方才雨來之前天氣晴朗沒有半分陰雨的跡象啊。

  四周的人議論傳開,議論的人更多了,看向這邊驢車主僕的眼神也探究驚訝。

  據說有些人能夜觀星象知過去未來,莫非這小小驢車中坐著的不知道年紀的娘子便是這等人麼?

  便有糙漢忍不住踮腳抬頭向這邊看。

  “那娘子是如何知道要下雨的?”他喊道,“莫不是神仙告訴你的?”

  這話讓廟裡的人都笑起來,笑聲傳到外邊,外邊的人也忙詢問,於是熱鬧很快散開了。

  半芹有些著惱,覺得這樣是在當眾打趣自己家娘子。

  待笑聲告一段落,大家已經不在意的時候,驢車內那女聲卻開口了。

  “不是神仙,是天告訴我的。”她說道。

  此言一出,本來沉下來的熱鬧又起來了。

  這女子的聲音直直木木,聽上去是一本正經,要說開玩笑可一點也不像,又或者這就是她說笑話的特徵?

  糙漢子第一個大聲哈哈笑。

  “那這位娘子,天可有告訴你什麼時候雨停啊?”他又喊道。

  廟裡的說笑聲更大了。

  “這市井俗人便是如此口無遮攔,倒也無惡意,娘子不好氣惱。”那老者抱著女童,對驢車這邊說道。

  看著主僕二人的做派,從吃到坐臥舉止,必然不是日常平民,這些貴人們如此被打趣,必然心中不悅,尤其是兩個女子,千萬別被氣到了。

  老者好心的勸慰道。

  半芹的確有些氣惱,但又不好說什麼,娘子說了讓她多做事少說話。

  說笑聲再次小了。

  “天說,就要停了。”女聲再次傳出來。

  這娘子真是故意說笑話的吧,大家才笑完她又逗人笑了,要是大家笑著的時候說,也不至於這熱鬧一陣高過一陣。

  這間破廟從未有過的熱鬧,那些因為避雨而口角摩擦的人也笑的互相解了仇。

  忽的這笑聲從外邊先停了。

  “哎,雨停了!”有人大聲喊道。

  一聲喊帶著一聲喊,很快壓過廟裡的說笑,哄的一聲,很多人都涌過來向外看去。

  果然,原本瓢潑般的雨已經變的淅淅瀝瀝,在大家看的這一刻,天放晴了。

  一陣詭異的安靜後,廟裡再次哄的一聲熱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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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3:56 PM

第二章 小道

  雲收雨停,空盪蕩的官路上似乎一瞬間從地下冒出很多人,又變得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破廟裡避雨的人說笑著散去了,不過今日所見足夠他們當幾日談資了。

  “聽說京城那些太史局的相公們便會如此觀風測雨呢…”

  “那這娘子跟那些相公們一般厲害?”

  人轉眼散去,破廟裡只剩下半芹主僕和那老者女童。

  半芹的東西早就收拾好了,那車夫便幫著裝車,趕驢出門。

  老者背著女童也出門。

  “娘子會呼風喚雨!”女童人小聽了半日說笑似懂非懂,但是念著好吃的糕點,忍不住衝驢車這邊拍手喊道。

  我家娘子是仙人開竅的,半芹帶著幾分得意嘻嘻笑。

  “不是,是看天。”驢車裡再次傳出話來,同時掀起了一半車簾。

  此時她們已經走到廟門口,雨過天晴,日光昳麗,掀起的車門簾遮擋有些陰影,但依舊可以看到內裡坐著的女子,少女。

  這麼小!老者嚇了一跳,都不能說年輕!才十三四歲吧!

  “早上出門的時候,有棉絮雲。”程嬌娘說道,看著伏在爺爺背上的女童。

  女童哪裡聽得懂,老者卻懂了,看雲知雨看雨知晴。

  “娘子博才,娘子博才。”他連聲說道。

  程嬌娘在內低頭以示還禮,看著這老者。

  “老丈,你的病要盡快治。”她忽的說道。

  老者已經站開讓她們先行,聞言愣了下。

  “娘子還會看病?”他問道。

  “略通。”程嬌娘說道,目光落在老者微微佝僂的背上。

  外人看來這老者是因為背著女童,所以身形佝僂用力。

  “那娘子說我是何病?”老者一愣之後,含笑問道。

  程嬌娘卻是沉默。

  “不知。”她答道。

  老者再次愣了下。

  “但我能治。”程嬌娘說道。

  “那如何治?”老者笑問道,神情已經帶著不以為意了。

  “我家娘子治病診金可是要先付的。”半芹在一旁說道。

  此話一出,老者在不掩飾笑了。

  “多謝娘子了,老夫身負小童體力不支,先趕路了。”他說道,竟是直接斷了話頭,點點頭便先一步出了廟門沿著路大步而去了。

  車夫再也忍不住了。

  “娘子,你們這樣做生意可不行,哪有這樣說的?”他說道,“怎麼能說不知道病呢?就算不知道,既然能治,那編一個病的名字也好嘛。”

  半芹不悅的瞪他一眼。

  “我們不是做生意。”她說道。

  車夫撇撇嘴。

  “不是做生意,幹嗎還跟人要診費?”他嘀咕道。

  “因為我們需要錢嘛…”半芹說道,說完看那車夫挪揄的樣子,有些惱火,“快些趕路吧,天黑前要趕到前面的城鎮落腳呢。”

  “我是為你們好。”車夫還有些委屈,嘀咕一句,催驢出門。

  車搖晃出了廟門,日光已有些刺目,程嬌娘放下了車簾子。

  半芹坐在車上,那車夫趕車,一行人向前方而去。

  夜色深深的時候,驢車終於停在了一家客棧前,店小二打著哈欠過來迎接,半芹跳下車認真的詢問了半日,才終於衝車夫擺擺手。

  “真是難伺候,那麼多客棧東問西問的這個不好那個不行,折騰到天黑,你們還得多給我一日錢,還得管我一日吃住,圖的什麼呀。”車夫嘀嘀咕咕的牽著驢車向後院車馬房。

  “有錢讓你掙還不好啊。”半芹衝那車夫不滿的說道。

  這邊程嬌娘已經下了車,半芹忙伸手扶著她。

  在前面帶路的店小二回頭看了眼,見這娘子身量比丫頭還要高一些,帶著冪蘺從頭罩到了腳,裡面穿著褐色的對襟半臂,若隱若現的素色裹裙,這般裝扮素的寡淡,可見這位娘子的年紀不小了,但看身形卻又聘聘婷婷。

  此時的穿堂裡已經沒有客人走動了,後面客房的燈也基本都熄滅了,夜風吹來,行走在穿堂燈籠下的女子格外的引人注目。

  對面有倚樓而談的二人,其中一個人正好看過來,不由眼睛一亮。

  “這娘子好美人。”他說道。

  另一人尋他視線看去,卻只見程嬌娘邁入房門中淺淺背影。

  “元郎如今越發眼光犀利,隔著冪蘺從背影都能看出人相貌。”他笑道。

  被喚作元郎的男人哈哈笑。

  “所謂美人,可不是單是好相貌。”他說道。

  他說這話看向那位娘子所在的房間,房屋裡燈光昏暗,似乎已經歇息了。

  半芹坐在昏暗的燈下,認真的數錢。

  “娘子,只有三兩銀了。”她說道。

  程嬌娘倚在床頭,昏暗的燈光不能驅散她身邊的夜色,整個人朦朦朧朧。

  “明日租車,二餐,日落前到江州城正好夠。”她說道。

  半芹雖然對租車餐費等等價錢很熟悉,但算起來還沒有程嬌娘快,因此她乾脆只記價格,每次報數,待娘子直接安排行程就是了。

  “娘子,就一日的路了,我們還換車嗎?”半芹不解的問道。

  程嬌娘默然一刻。

  “要。”她說道。

  “嗯這個車夫是聒噪的很。”半芹點頭說道。

  倒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她下意識的想要這麼做,換車,多車同行,將她自己的行蹤來處去處打亂不讓人察覺,這些做法讓她們一路的花費平白增加很多,在常人看來,這完全是沒必要的支出,可是為什麼,她就想這麼做?似乎在躲避什麼,躲避什麼呢?

  是程嬌娘的躲避,還是誰的躲避?

  程嬌娘再一次沉思,她混亂的看不清的記憶裡到底是什麼?

  看著床邊的娘子又陷入呆滯,半芹小心的裝好錢袋,吹熄了燈,側臥在席墊上閉上眼。

  自從上個月犯了一次病後,這一路走來娘子沒有再犯病,而且就要到家了,再也不用路途奔波,無依無靠了。

  半芹的嘴邊露出甜美的笑,帶著幾分激動幾分輕鬆睡去了。

  第二日程嬌娘主僕坐上車駛出城門的時候已經快要中午了,路上車馬人熙熙攘攘,程嬌娘的驢車走在其中毫不起眼。

  “急報,急報。”

  急促的馬蹄聲從後邊傳來,路上的行人紛紛躲避,看著一隊將士飛馳而過。

  躲避擁擠中,一輛馬車差點陷入路旁的水溝。

  “父親,你沒事吧?”旁邊馬上一位身穿綢緞圓袍的中年男人忙下馬詢問。

  小廝們打起車簾。

  車裡坐著一個老者並一個孩童。

  “爹爹,丹娘要騎馬。”女童張開手衝男人喊道。

  老者伸手撫了撫女童的頭。

  “外邊熱,等涼快了丹娘再騎馬。”他安撫女童說道,一面對男子點頭,“我沒事,快些趕路吧,莫要誤了你的公事。”

  “是兒不孝,讓父一同奔勞。”男人帶著幾分慚愧低頭說道。

  “莫要說這些,趕…”老者說道,話說一半卻突然停了,神情微微驚訝。

  “父親?”男人不解,喊了聲,見父親的視線看向前方一處,他也看過去。

  那裡有一輛驢車,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頭正掀著車簾對內說什麼,神情有些焦急。

  再看那驢子不知道怎麼了,似乎方才的擁擠傷了腿腳似的,車夫正蹲下查看。

  是那個娘子..

  老者沉吟,她們也是要去江州府的嗎?

  上次在路上見他們老幼行動慢,她們主動邀請自己坐車,說是趕路免得被雨淋,一開始這話沒當回事,只當是好心扶老,雖然不信她們的話,但還是信這份善心,便讓女童由那小丫頭抱著坐在車外同行一段。

  這次要不要邀請她們同行呢?

  自己家倒還有一輛車,怎麼也比她們這個驢車要好要快。

  但是…

  老者想起那娘子說的話,會治,不知名,診費。

  他搖搖頭。

  “父親?”男人有些焦急的再喊了聲。

  老者回過神,衝兒子點點頭。

  “沒事,趕路吧。”他說道

  中年男人看父親神情無恙,這才鬆口氣,又安撫女童幾句,轉身上馬去了。

  護衛開道,他們很快走到路前方。

  車吹動車簾,老者下意識的看了眼外邊,那輛小小的驢車一閃而過。

  你的病要盡快治…

  耳邊浮現那娘子木木的聲音。

  老者伸手摸了摸腰,又搖頭笑了笑。

  這娘子不過是十幾歲的孩子略通些小道而已。

  車隊很快在官路上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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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3:56 PM

第三章 北程

  因為驢車壞了的緣故,程嬌娘趕到江州城的時候城門就要關了,半芹搬出程家的名號,守衛們將信將疑的放行了。

  江州城內有條過城河,這條河便是當年水患時,程家舉族之力硬是在江州府挖通一條河道,從此後年年鬧災的河水在江州城一分為二,再無滅城之災,朝廷感念程家義舉,不僅立碑賜牌坊,還將過城河西岸三分之一歸於程家所有,因此程家俗稱西河程。

  程氏族人居住於此,一座三拱石橋將程氏一分為二,橋南為南程,橋北為北程,兩程血緣關係已三代以外,北程秉承祖訓不分家不分產延綿至今,而南程則已經是雜程混居,北富貴南已成依附。

  程嬌娘的父親便是北程如今長房二爺。

  所以在城門時半芹特意表明自己是北程家人,那守衛放行的才痛快一些,如果是南程,只怕沒這麼痛快。

  如今的河水已然不是曾經的那樣凶猛泛濫,縱然是夏季,河水也是淺淺,連行舟都不能,此時夜色裡河邊垂柳搖曳,涼風習習,景觀倒也宜人。

  站在河對岸,看著一道高高的青色院墻,半芹激動的指著。

  “娘子,那就是咱們家。”她說道。

  程嬌娘看著那青墻白瓦,其後黑瓦屋頂綿綿,一眼估計最少五進深。

  從這裡可以看到一座高大的牌坊,黑夜裡看不清其上的字。

  “那邊是正門。”半芹引著她過橋,一面激動的說道,“我跟著老夫人來過兩次,娘子你在家長到三歲呢…”

  就算是長到十三歲也沒用,痴傻兒記得什麼。

  程嬌娘扶著她的手慢慢的過橋,因為是程家地界,這裡沒有閒人遊街逛景,河沿上散坐著的都是程家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小的玩鬧,女人在河邊洗衣,唧唧喳喳說說笑笑很是熱鬧。

  見她們走過來,尤其是一個女子晚上還帶著冪蘺從頭罩到了腳,大家都好奇的看過來。

  “這都是南程的人,大多數靠著族裡照顧為生。”半芹低聲說道。

  二人腳步不停,過了橋便向北程而去。

  這大半夜的兩個女子是做什麼?程家的女眷?不可能,訪客?兩個女子大半夜的訪客?

  這邊歇涼的人很快議論起來。

  程家的大門自然關閉了,大紅燈籠映照著積善之家的匾額格外的醒目,這匾額便是當初朝廷賞賜的,這裡日常也是不開的。

  半芹帶著程嬌娘走到了西邊二門邊,這裡是程家人日常進出的地方。

  “娘子。”半芹舉起手,又看身後的程嬌娘。

  夜風吹來,站在燈影裡的程嬌娘衣衫飄飄。

  “敲吧。”程嬌娘說道。

  半芹點點頭,帶著幾分激動敲響了程家的門。

  程大夫人還沒有睡,因為明日要出門,正看著丫頭們選衣服。

  “這衣服太艷了,去拿那件紫醬的來。”她說道。

  大衣櫃那邊的丫頭聞聲立刻挑了出來,程大夫人卻又嫌棄太沉悶。

  最後還是跟前的梳頭媳婦貴海家的選了一件檀色底子的才算是落定了。

  “還是這個好,不鮮艷眨眼,搶了風頭,又不沉悶。”程大夫人說道。

  外邊有丫頭急匆匆進來。

  “夫人,管家來了。”她說道。

  管家?

  程大夫人愣了下,這麼晚了,內外迴避,這管家大半夜跑自己這裡來做什麼?

  “老爺歇下了嗎?”她問道。

  程大老爺今日按日子歇在小妾房內。

  “管家說有事要夫人先定奪。”丫頭說道。

  程大夫人如今也四十多歲了,婆婆年事已高,家事基本都交給她了,既然如此,有些嫌也可以不避了。

  “請進來吧。”程大夫人說道。

  由丫頭服侍來到客廳,管家忙施禮,面帶憂慮。

  “什麼事?”大夫人問道。

  “門外,來了個女子。”管家低聲說道。

  話說到此,程大夫人眼睛便是一跳,她拿起團扇輕輕煽動做掩飾。

  身旁的僕婦知趣,忙揮手帶著幾個丫頭下去,只留下貼身的兩人伺候。

  “說是找二爺。”管家接著說道。

  大夫人心裡稍微鬆口氣,還好不是自己家的,雖然二爺也是自己家,但感覺還是不同的。

  “二爺才回來半年還不到。”她說道,慢慢的放下團扇。

  “說是從並州來的。”管家忙說道。

  程大夫人砰的就把團扇拍在桌子上。

  大老爺很快就被請過來,進門時還有些不高興,認為是妻子吃飛醋故意不讓他在小妾那裡溫存,待看到管家也在,面色才稍緩,及聽了管家的話,臉色頓時變了。

  “荒唐!”他喝道,“打走!”

  “老爺,人既能從並州追來,還是先問問二弟的好。”大夫人說道。

  “問什麼問?這種荒唐事由不得他做主!”作為長兄又是族長的程大老爺氣勢洶洶。

  程大夫人搖頭,一面勸解,一面讓人去請二爺來。

  “避著二夫人。”她提醒道。

  但去的人很快回來了,說二爺不在家,跟幾個同僚吃酒了還沒回來。

  “二夫人問若是急事,她就派人去請二爺回來。”僕婦說道。

  程大老爺聽了很是悶氣。

  “整日吃酒,成何體統!”他憤聲說道,“叫他回來!”

  程大夫人卻想到另外的事。

  “那女人在哪裡?”她問道。

  “還在門上。”管家說道。

  “別在門上,遇到了鬧起來可就藏不住了,先,帶進來,讓人看著。”程大夫人說道。

  “不行,休想進門,帶走看著。”程大老爺說道。

  管家為難不知道該聽誰的。

  門外響起丫頭們說話聲。

  “二夫人來了。”

  屋子裡的人心裡一驚,程大夫人下意識的站起來,門簾已經掀起來,走進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婦人,五官精巧,眉眼精明,先衝大老爺夫人施禮。

  “朝廷放任了,他與幾個同窗相聚一下。”二夫人含笑說道。

  這是來與丈夫解圍來了,大老爺聽了更生氣,這麼賢良淑德的夫人在家,還在外邊惹出這荒唐事來。

  “是,沒什麼事。”大夫人忙笑道,“你還特意過來,快去吧,熙哥兒睡了吧,你快去歇著吧。”

  二夫人年前剛生了嫡長子,二房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二夫人笑了笑,沒有接話,也沒有告退。

  屋子裡的氣氛有些怪異。

  “嫂嫂,既然人來了,也就別瞞著我了,大家都知道了,獨我一個不知道,才更是沒臉。”二夫人忽的說道,說著拿起手帕,聲音已經哽咽。

  一家住著,有點風吹草動誰瞞得過誰。

  大老爺和大夫人面色複雜。

  “青娘,你莫要急,還沒問清,別多想。”大夫人只得拉住她低聲安慰道。

  這邊正說話,門外傳來二老爺來了的聲音。

  “大哥要找我?”

  人還沒進來,聲音傳進來。

  程二老爺穿著深青長袍,帶著酒氣,笑呵呵的邁進來,看到屋子裡人齊齊的嚇了一跳。

  “都在呢。”他說道,“什麼好事?”

  話音未落,就見妻子撲過來。

  “什麼好事?程棟,程二郎,你幹的好事!”程二夫人伸手抓過來。

  程二老爺下意識猝不及防,躲避不及,臉上頓時一道指甲印泛紅。

  誰也沒想到一向溫婉的程二夫人竟然下手如此的爽利,大夫人回過神忙去拉,大老爺也站起來。

  屋子裡頓時亂了。

  外邊的僕婦們忙趕著丫頭們飛快的避開。

  果然是半夜敲門無好事。

  多少年後一些僕婦還記得這一場由程嬌娘敲門引起的鬧事,而這只是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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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3:58 PM

第四章 嫡長

  半芹可不知道自己這一個敲門敲的裡面的兩個主子打了起來。

  她和程嬌娘已經站到了門裡,不過也沒被讓進門房。

  四周的僕從看她們的眼神也很怪異,問什麼都不肯說話,一副避開的樣子。

  這讓半芹有些莫名其妙。

  “他們怎麼了?”她有些緊張的低聲問程嬌娘,“怎麼看咱們的眼神不對?”

  程嬌娘看著院子裡。

  “他們誤會你的話了。”她說道。

  半芹嗯了聲,更加不解。

  方才她激動的跟門房說,要找程二老爺,是來認親的,並州來的。

  “這有什麼誤會啊?”她不解的道,問完了又甩了念頭,既然娘子說誤會,那肯定是誤會了,於是她又帶著幾分忐忑,“他們誤會什麼啊?娘子你怎麼不提醒我啊。”

  因為我的嘴跟不上腦子,程嬌娘默然,想笑一笑,但笑還沒起來,另一個念頭又來了。

  她看向院子裡,有四五個僕婦走過來,神情陰沉。

  半芹看到了忙激動的接過去。

  “媽媽們,二爺可…”她說道。

  話沒說完,兩個僕婦就急哄哄的圍上來。

  “二爺沒在家,這麼晚了,小娘子先去歇歇腳,等明日再說吧。”她們說道,說這話,一左一右就架住了半芹。

  半芹嚇了一跳。

  “你們幹什麼?”她喊道,剛張嘴,就有一塊破布塞她嘴裡。

  半芹都懵了。

  “你們誤會了..”她嗚咽著喊道。

  果然娘子的話從來都是對的。

  “我是二爺的女兒。”程嬌娘說道。

  走向她的兩個僕婦神情一怔。

  什麼?

  這邊屋子裡,程二夫人低著頭擦淚,程二爺自己整理被抓亂的衣衫,很顯然他不熟悉做這種事,但這時候也不能叫丫頭們進來看笑話了。

  “給我去祠堂禁閉半個月,不許出門!”程大老爺鐵青著臉呵斥道。

  “到底還年輕,他又在那個位子上,難免應酬,那些女人就是個玩樂,咱們可不能為這個惱。”程大夫人撫著程二夫人的肩頭低聲安慰。

  一個白臉一個紅臉,程二夫人知道自己也不能鬧的太過,要不然占理也成理虧了。

  她擦著眼淚應聲是。

  “好了,人就不提了,直接弄走了,這事就當沒有過。”程大夫人鬆口氣說道,又看程二爺,“二郎,你日後斷不可如此荒唐,不為你自己想,也要為熙哥兒想想。”

  程二爺臉色也是鐵青,又是羞臊又是悶氣。

  門外兩個僕婦急匆匆的進來。

  “老爺,夫人。”她們施禮說道。

  “辦好了?”程大夫人問道。

  “沒。”僕婦答道,看了眼程二爺,神情猶豫。

  “說了憑她說什麼也不要聽,直接塞住嘴拉走,你們當差這麼久難道還不會做事嗎?”程大夫人豎眉說道。

  僕婦有些慌神。

  “是,是,”她們說道,忍不住又看二爺,“可是,她說,她是二爺的女兒。”

  此言一出,原本平靜下來的程二夫人頓時又起來了。

  “程二郎,連女兒都生了!你欺人太甚!”她喊道,衝程二爺撲過去。

  這一次程大夫人反應快伸手攔住,自己被帶的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僕婦們忙上前攙扶。

  屋子裡頓時又亂起來。

  半芹靠在程嬌娘身旁,看著四周戒備的僕婦。

  “這次應該沒誤會了吧?”她低聲問程嬌娘。

  “就怕傳話的人說不清,或者聽話的人聽不清。”程嬌娘說道。

  這家裡,還有人記得並州有個程家女兒嗎?

  她看向院子,高高的影壁擋住了視線,看到不到其內的宅院是何光景。

  “沒有!”程二爺憤憤的喊道,推開程二夫人。

  程二夫人跌倒在地上拉著程大夫人放聲大哭。

  程大老爺團團轉,抽出墻上懸掛的董器堂的寶劍。

  僕婦們嚇了一跳,忙跪上去攔住大老爺。

  程大夫人勸了這個又勸那個,急的直冒火。

  “我去看看是哪個來害我!”程二爺亦是氣急敗壞就像外衝去。

  “你敢去見,見了就別進家門!”程大老爺顫聲罵道。

  程二爺沒聽到一般衝了出去。

  “大哥大嫂,你看他急著認去。”程二夫人哭道。

  程大夫人急的站起來。

  這要是見了可就說不清了。

  “你放心,有我在,斷不會讓外邊的人進咱們家門,憑他是誰都不行!”她說道,顧不得再安撫程二夫人,也忙追出去。

  程二爺很快來到了門口,遠遠的便看到燈籠下站著的兩個女子,被幾個僕婦圍著,很是顯眼。

  真的有人找上門?

  程二爺的腳步放慢,他是荒唐過,但是沒印象外邊會留下孩子啊?難道是疏忽了?

  既然疏忽了,那就打死不認便是了,想必這邊也是沒根沒據,要不然也不會到現在才找上門。

  想到這裡,程二爺腳步又有力起來,他沉下臉氣勢洶洶的過來了。

  “老爺來了!”半芹一眼看到,驚喜的喊道。

  程嬌娘也早看到了。

  這個三十左右的男子,身材偏瘦,中等身高,最近了可以看到面色白皙,四方臉,算不上多好看也算不上難看。

  在他身後,程大夫人腳步匆匆跟上來。

  “你們什麼…”程二爺沉聲喝道。

  話音未落,半芹就歡悅的上前。

  “老爺,我是半芹啊。”她喊道,“我帶大娘子回來了。”

  程二爺腳步一頓。

  半芹?

  是誰?

  “娘子,娘子,這就是你父親,這就是你父親。”半芹又拉著程嬌娘喊道,又是歡喜又是心酸,竟忍不住哭起來。

  “先別亂喊,誰是誰父親!”程二爺喊道。

  “你這女子哪裡來的?可是認錯人了?”程大夫人也上前來了,沉聲說道。

  半芹哭的不能說話,也說不清話,程嬌娘便邁上前一步,伸手掀開冪蘺。

  “父親。”她說道,屈膝蹲禮。

  這女子好相貌,乍一看到真有些面熟。

  程二爺和程大夫人愣住了。

  “你哪個?怎麼能亂喊人父親?”程二爺回過神喝道。

  “老爺,您忘了,您說會去道觀接我們的。”半芹哭道,“道觀被雷火劈了,我和娘子便自己回來了。”

  夜空中似乎響起一聲炸雷。

  程二爺和程大夫人神情恍然。

  還真不是亂喊父親!還真是他的女兒!

  程大老爺也呆住了。

  “那個,傻兒?”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

  “是,老爺,是並州道觀寄養的大娘子回來了。”僕婦說道。

  程大老爺手裡的寶劍慢慢的放回桌上。

  “是她啊。”他喃喃說道,吐了口氣,又想到什麼,緊張起來,“周家的人也來了嗎?”

  僕婦一時恍惚都沒想到周家的人是誰,程二夫人卻想到了。

  周家,自己丈夫先頭的妻子的娘家,自己進門之前,還屈辱的被周家的人以長輩的身份相看過,如果不是自己娘家得力,自己還要對著一個周氏的牌位敬茶。

  程二夫人不哭了,放在膝上的手慢慢的攥起來。

  是她的女兒啊。

  程家二房的嫡長女回來了。

  “什麼?嫡長女?”

  內院深處,散了頭髮躺下的程七娘猛地坐起來。

  “我多了個姐姐?”她瞪大眼問道,細白面容泛起紅潮,染了嫩紅指甲的尖尖蔥指指著自己,“我不是長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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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3:59 PM

第五章 如何

  程家的燈火幾乎亮了一夜。

  程家兩兄弟並夫人都坐在程大老爺的屋子裡,僕婦熬了醒神湯送過來。

  “睡了嗎?”程大夫人問道。

  僕婦點點頭。

  “兩個一挨床都睡下了。”她說道。

  “行禮都看了嗎?”程大夫人又問道。

  “看了,沒什麼東西,銀錢沒有,只有隨身的幾件衣裳,爐子,空的食盒,別的什麼都沒有。”僕婦說道。

  聽她說來,屋子裡的四人面色都有些怪異。

  靠著這些東西,就能從並州走到江州來?去趟城郊的大佛寺上香都不夠吧?

  程大夫人擺擺手,僕婦們依次退下了。

  “那孩子離家早,我都記不清什麼樣了。”程大夫人看程二老爺說道,“你看著,是不是啊?”

  當初周氏進門,兩年無孕,一家子急的什麼似的,好容易懷上了,雖說生下的是個女孩,但一家還是高興的很,老太爺那時尚在世,親自給起了名字,沒想到長到六個月看出問題了。

  “別的孩子眼睛都能跟著人了,她卻呆呆直直的,別的孩子都會坐了,她卻不會,勉強能翻身,原本以為是胎裡帶弱,好吃好喝的精心養著,但漸漸的問題越來越多,流口水目光呆滯不會說話,等到一周歲的時候,終於確診為傻兒..”奶媽坐在席墊上細聲細語的說當年事。

  程七娘穿著雪青紗衣抱膝坐在榻上,八歲的她已經明眸皓齒,靈動可人。

  “還是個傻子啊?”她喊道。

  奶媽忙衝她噓聲。

  “我的娘子,你小聲點。”她說道。

  “我不要。”程七娘聲音越發大了,將旁邊的枕頭扔出去,“一個傻子姐姐,我以後還怎麼見人啊!”

  屋子裡的鬧聲傳出去,外邊值夜的丫頭們都縮頭不敢言。

  程七娘嬌生慣養,脾氣一向不好,鬧起來可沒人敢惹。

  這邊的程二老爺心情也不好,只是到底不是孩子,脾氣是不能亂發的。

  “我哪裡知道,當年她娘死了,就直接送道觀去了。”他說道。

  “說的什麼話,你是她父親,你都不認得,難道我們認得?”程大老爺沉臉喝道。

  “那就是吧。”程二爺說道。

  程大老爺氣的又要起身拿寶劍,程大夫人忙勸慰住。

  “當年道士說了,不讓親眷探視,送去的時候才六七歲,這女大十八變,不在跟前如何認得。”她說道。

  說道女大十八變,屋子裡的人都沉默一刻。

  “只是她們兩個女子是如何走到這裡的?”程二夫人忽的問道。

  “是當年周老夫人留給她一大筆錢,埋在道觀裡,道觀遭了災,半芹挖出來,雇了人車馬一路向這邊來了,一個傻的一個小丫頭,一路倒沒人被人騙了賣了,只是錢連騙帶花的都沒了。”程大夫人說道。

  屋子裡的人點了點頭,這便對了。

  聽著外邊寂靜無聲,半芹從地席上爬起來,竹簾幕帳那邊的程嬌娘側臥無息。

  “娘子。”她壓低聲音說道,“為何不說咱們是如何來的?外老夫人並沒有給咱們留錢啊?要是說你會看病,那豈不是大喜之事?”

  程嬌娘沒有動。

  半芹還以為她睡了,又悄悄的往回爬。

  “說那個,他們不會信的。”程嬌娘的聲音低低響起。

  半芹歡喜的轉過身。

  “娘子,你也沒睡吧,睡不著吧。”她低聲說道,聲音裡的歡喜難以抑制,“我們到家了。”

  程嬌娘笑了,心裡笑,嘴上浮現的依舊是淺淺的幅度,夜色裡更看不出來。

  “嗯。”她說道。

  “啊,娘子,你也快睡吧,明日,肯定要見很多人呢。”半芹壓低聲音說道,

  程嬌娘嗯了聲,閉上眼。

  夜風透過窗子吹進來,夜色寧靜,偶爾隱隱傳來嘰嘰喳喳人低語的聲音,這並沒有驚擾屋子裡的主僕二人,這一次半芹很快入睡了,這大約是這丫頭幾個月來睡的最安穩的一日,程嬌娘聽著細細的鼾聲,想要翻個身,但試了試,最終放棄了。

  到家了,這裡就是她的家麼?

  程嬌娘閉上眼,沉沉的睡去了。

  夜色深了,程家的四人相談也暫時告一段落,說也說不出什麼來。

  “連夜派人去並州,再派人去周家,問一問,就什麼都清楚了。”程大老爺說道,大手一擺做了決定。

  程二爺夫婦回到自己的宅院,夫妻二人各自洗漱,程二爺抬腳就要去書房,程二夫人攔住了。

  “是妾身錯了,沒問清就鬧起來。”她親自捧了茶蹲禮遞給丈夫,低頭凄凄說道。

  見妻子肯認錯,程二爺面子好看一些了,嗯了一聲,沒接茶,但也沒再走。

  程二夫人便挨過來,伸手拉著丈夫的衣袖。

  “二郎,我並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情深所至不能自己,往日你看我可是那拈酸吃醋之人?這次聽說是外邊的人,又半夜上門來,我真是慌了,怕了,這麼節骨眼上,萬一落下什麼把柄被人抓住,二郎,我們母子可都系在你身上。”她說道,盈盈淚眼看著程二老爺。

  程二老爺續弦,是東平洲彭家的老姑娘,比他小了六歲,又新當了母親,正是最妖嬈豐韻的時候,再加上這一番話,陪上那神情,程二爺先前那氣早就飛走了。

  “你也是,怪不得我生氣,我在你眼裡是那般荒唐的人嗎?”他說道,坐下來,接過茶。

  夫妻終於和解,好好溫存一番。

  “只是,她回來了,這麼突然的,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安排才是。”程二夫人說道。

  “一個傻子,有什麼可麻煩的,吃喝供著就是了。”程二爺不在意的說道,打個哈欠,酒意上頭要去睡。

  程二夫人略沉吟一刻。

  想著這個傻子的事,忽的想到另外一件事。

  “二郎,方才在大哥那裡,你說到的綠娘十三娘都是什麼人?”她轉頭問道。

  正解衣上床的程二老爺身形一頓。

  那是方才因為吵鬧時他隨口說出的幾個外邊舊日相好的,只是在嘴邊滑過跟大哥說都跟那些人斷了關係,沒想到當時哭的那樣的程二夫人竟然聽見了還記得!

  這都是因為那個傻子來!要不是她莫名其妙的半夜上門,哪裡會惹出這麼多事!

  一個傻子有什麼麻煩?錯了!這傻子剛來就給他惹了這麼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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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4:01 PM

第六章 閒言

  程府二房的東跨院,緊挨著荷花池,是大房二房共有的花園,也是夏日歇涼的好去處,家裡年輕姑娘們的住處都在這附近。

  一大早僕婦們來來往往伺候,但與往日不同的是,所有人都在經過一處宅院時停下腳多看兩眼議論兩聲。

  昨天半夜,這間屋子臨時匆匆的被收拾出來,住進去了一個女子,據說,是她們家的嫡長女。

  “我們都要往後排一下,七娘以後要叫八娘了。”十二歲的程六娘笑道。

  聽了她的話,屋子裡吃飯的另外二個年輕姑娘都放下筷子,低著頭忍著笑。

  奶媽慌了神的忙過來。

  “六娘子,快別逗妹妹玩。”她說道。

  六娘是大房那邊的嫡女,不是自己家裡的庶女,她可不敢斥責。

  程七娘一晚上積攢的惱火被這一句話鬧起來了,扔了筷子,哭著就向外跑。

  奶媽嗨呀兩聲忙追過去了。

  見惹哭了程七娘,程六娘吐吐舌頭,顛顛的走了。

  屋子裡剩下的兩個少女對視一眼。

  “你還記得那個傻子嗎?”程四娘問道。

  “她離開家時我們才二歲,怎麼記得啊。”程五娘說道,慢悠悠的重新拿起筷子吃飯,“況且傻子有什麼好記的,都是這樣。”

  她說著話,有些調皮的做個吐舌頭翻白眼的鬼臉。

  程四娘被她逗笑了。

  “那以後我就是程五娘了。”她說道,伸手指著程五娘。

  這真是好笑的事,姐妹兩個對視一眼,再次一起咯咯的笑起來。

  一晚上幾乎沒閤眼的程二夫人連飯都沒吃,想要多睡一會兒,卻被女兒哭鬧的不得不起身。

  “沒人不讓你當七娘,你是七娘,永遠都是七娘。”她伸手掐著頭說道。

  程七娘抓著母親的衣袖,大眼睛滿是淚水,得到母親的保證心裡稍微安定。

  “那,我不要有個傻子姐姐,別人會笑死我的。”她又開始扭著身子喊道。

  如果可以,想必程家上下都是這般念頭,但,又有什麼辦法呢。

  這個傻子扔了道觀七八年,竟然沒死,還回來了。

  程二夫人只覺得頭疼欲裂。

  “好了,七娘,你吵什麼吵,你瞧瞧你,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嗎?你再這樣子,你也要跟你那個傻子姐姐一樣,被全城的人笑了!”她拉下臉喝道。

  這是程七娘最大的噩夢,她看著母親,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程家二房一大早就亂成一團麻。

  消息傳到程家大房這邊,幾乎也是一夜未睡的程大老爺和夫人對視一眼,重重的嘆口氣。

  “二弟一個男人家,弟妹進門晚也沒見過那孩子什麼也不知道,我看就別讓他們問了,帶過來我來問問吧。”程大夫人說道。

  程大老爺點點頭,帶著幾分疲憊。

  “那孩子吃過飯了沒?”程大夫人便讓僕婦去問。

  僕婦不多時回來了。

  “還睡著呢。”她說道。

  程大夫人有些愕然,看了看外邊的天色,夏日裡亮的早,此時太陽已經升起很高了,裡裡外外都亮堂刺目。

  “一個傻子,你還指望她能正常作息嗎?不就是吃吃睡睡!”程大老爺沒好氣的說道,“也別問了,就那樣扔著吧。”

  程嬌娘主僕回到程家的第一天好好的睡了一個安穩覺。

  半芹歸家落巢心思放定,幾個月的擔驚受怕全消,睡的是無比的踏實。

  程嬌娘自幾個月前醒來最初夜夜不能寐,到如今睡眠越來越好,尤其是昨夜,竟然連一絲夢的沒有,莫非這正是到了家,魂魄俱安的緣故。

  總之主僕二人心情大好,所以當起來梳洗過後,見到那涼了的飯菜時也沒什麼反感。

  “家裡飯點早,你們新來不知道,但停了灶就不好再開,家裡一大家子人,又沒有單開小廚房的規矩。”廊外一個僕婦似笑非笑的給半芹解釋道,一面看了看天色,“要麼就再等等,這午飯也差不多要用了。”

  這是諷刺她們起的晚,半芹沒有理會。

  “無妨,我自己熱熱就好了。”她說道,還衝僕婦露出笑臉。

  自己熱熱?僕婦愣了下,果然看那丫頭進去不多時在廳堂中擺出兩個小爐子,打開一個食盒,裡面鍋鏟碗筷等等器具竟然齊全,不止齊全,還很精緻,好幾樣她都沒見過。

  一個傻子用的這樣精巧?

  僕婦看得有些呆,身後來了一個僕婦伸手捅她。

  “人什麼樣?”後來的僕婦帶著幾分好奇低聲問道,一面悄悄的往廳屋裡瞄。

  先前的僕婦搖頭。

  “沒出來過,我也沒進去,窗子開著呢,你悄悄看去。”她低聲笑道。

  兩個僕婦低笑在一起。

  看著這邊半芹熱好了飯菜,逐一擺在食盒裡端著向睡房去了,兩個僕婦也沒跟進去看的心情。

  “當初小時候我還記得,飯也不會吃,屙尿也不知道,到了冬天,衣服都洗不過來,整日身上臭烘烘的,先夫人在屋子裡一把一把的熏香,結果嗆的那傻兒一個勁打噴嚏,一個噴嚏就尿,一個噴嚏就尿。”

  另一邊,灑掃的僕婦們也聚在一起說笑,說到這裡都嘎嘎的笑起來。

  “也真難為先夫人了,這麼個孩子當初真不該留著。”

  “可不是當初老太爺讓溺死,夫人偏不讓,哭的鬧著,搬來了親家,只把老太爺氣的躺了三天,灰了心,再不管這二房的事。”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先夫人為了這個傻兒拖累,二爺不喜,也沒再要上孩子,倒把身子也拖垮了,早早的去了,還不是扔下這孩子活受罪,倒不如當初一個痛快,如今早投胎轉世過好日子了。”

  “瞧你說的,要不是先夫人早沒了,哪有如今新夫人的事。”

  這話又引得一陣嘎嘎笑,話題便轉移到新夫人身上。

  “你們說先夫人和如今的夫人那個更好?”

  跟死人做比較,是程二夫人最忌諱的是,對於一個繼室來說,這是免不了,從她在閨中與程家議親的那時起,她就知道這一點。

  哪個姑娘不想夫妻結發,你只有我一個我只有你一個,但人生總有些無奈,因為父親當年獲罪家事牽連,她生生托成了老姑娘,不得不嫁給人做續弦。

  好在丈夫年輕英俊,仕途平順,妯娌親和,婆婆一心念佛,她來到這家中,不像是做媳婦倒像是做老閨女,如今又產下嫡子,出嫁前擔心的那些事都漸漸的被忘記了。

  沒想到在這日子越過越好的時候,竟然冒出這些事來,那些被壓在心裡不願想起的事頓時都爭先恐後的翻騰上來。

  將來死了,她和她丈夫也不能同寢安葬,中間隔著一個棺材,而她只能擺在靠下的位置,縱然是她陪著丈夫過了幾十年,生兒育女傳宗接代,也比不過那個活了不過幾年在家裡毫無輕重的女人,只是因為她比她先進門,只是因為她是她丈夫的結發嫡妻。

  程二夫人渾身發抖,被女兒哭了一早上,耳邊還嗡嗡回想著女兒那句,我不要一個傻子姐姐。

  傻子,都是這個傻子引來的麻煩,她怎麼沒死在並州又回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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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4:04 PM

第七章 驚嚇

  半芹將食盒裡的東西擺開。

  “娘子,好些吃食呢。”她高興的說道。

  程嬌娘看了眼。

  “食貴精不貴多。”她說道,伸手撿了其中一個炊餅。

  半芹忙給她掰了一小塊,露出其中的棗。

  “啊,這比道觀裡的炊餅好多了。”她笑嘻嘻的說道。

  “不好吃。”程嬌娘搖頭,只吃了一小口就不吃了。

  自從娘子好了之後,雖然吃的不多,但卻格外的挑剔,她們掙來的錢除了行路,一多半都花在吃食上,也不知道她怎麼想出的那些精巧吃食。

  比如娘子要吃的冷淘是用青槐葉搗汁和面做麵條,豬肉煉油炒了,一碗面用料不多,費的功夫抵別人做一鍋。

  幸好娘子吃的不多,有時一天幾塊點心就夠了,要不然她們只怕現在還走不到家呢。

  程嬌娘看著食盒,伸手指點。

  “這個炸一下,把這個蒸餅撕碎了和湯裡煮一下,就夠了。”她說道。

  半芹做這些已經習慣了,應聲是高高興興的端著出去了。

  “你蹲下,你蹲下。”程六娘左轉右轉,想到什麼指著小丫頭說道。

  小丫頭怯怯不安。

  “娘子,咱們回去吧,夫人該找你了。”她說道。

  程六娘衝她噓聲。

  “小聲點!別驚到傻子!”她低聲喝道。

  小丫頭都快哭出來了。

  “娘子,別看了,傻子會打人的。”她顫聲說道。

  對於十幾歲的孩子來說,傻子是很可怕的存在。

  “這是在我家,怕什麼,快,蹲下,我爬上去看看傻子什麼樣。”程六娘說道,擺擺手,催促丫頭快趴下。

  小丫頭無奈只得含著淚趴下,程六娘扶著墻踩在小丫頭身上,扒住窗台,看向窗戶裡。

  噠噠的腳步聲響,嚇的程六娘下蹲,小丫頭晃晃悠悠的差點讓她摔倒。

  “娘子,煎餅做好了,你先吃這個,我熬炊餅粥。”

  程六娘小心的探出頭,看著一個青布裙子的丫頭跑過,同時一股焦香氣傳過來。

  “什麼這樣香?”她嘀咕到,扒著窗踮腳,左邊的竹簾幕帳後隱隱有兩個相對而坐的身影。

  “娘子,我去盛湯。。。”

  “娘子,你嘗嘗這個可以嗎?”

  屋子裡小丫頭來來去去,清清脆脆的聲音迴盪,除了她的聲音並無回應聲。

  “那傻子不會說話。”程六娘扭頭低聲對小丫頭說道,帶著幾分打探到最新消息的興奮。

  又是怕又是疼小丫頭渾身抖得跪不住了。

  “娘子,我們快走吧。。”她顫聲說道。

  “你別亂動,我還沒看到她長什麼樣,鼻涕流多長,眼睛嘴巴是不是歪的呢。。。”程六娘說道,一面再次轉過頭。

  一雙大大的眼看著她。

  程六娘啊的一聲尖叫,整個人倒了下去,摔在地上。

  小丫頭也不知道怎麼了,嚇得也跟著叫起來,再看程六娘摔倒在地上,嚇得又連叫三聲,死命的拖起程六娘就跑。

  程嬌娘看著連滾帶爬一陣風遠去的兩個人。

  “娘子,那是誰啊?”半芹站過來面色驚訝又擔心的問道。

  程嬌娘神情木木。

  半芹嘀咕幾句,爐子上有茲茲的油煙響她便哎呀一聲忙轉身跑開了。

  “我不知道是誰。”程嬌娘這才將話說出來。

  說完了她自己也有些悶悶。

  腦子裡都轉了幾個彎了,嘴裡的話才說出來。

  你這七竅心猴兒嘴啊,教你來生變個木頭嘴,憋死你。

  腦子陡然閃過一句話,程嬌娘只覺得心驟疼,疼痛從骨頭縫裡散開,雙耳嗡嗡,便站不住了,伸手要抓住窗台,念頭閃過,待她手伸出來早已經晚了。

  半芹端著食盒樂滋滋的過來,聽得噗通一聲,再看這邊程嬌娘已經倒在了地上。

  這一聲尖叫伴著食盒落地的聲音,終於引來了前門處的僕婦。

  程大夫人過來時,請的大夫才送走,僕婦正在說話。

  “也沒別的,就是受了驚嚇,養一養就好了。”她說道。

  程二夫人臉色焦黃,才一夜半日,眼底的青粉都蓋不住了。

  “好好的在家怎麼受了驚嚇。”她說道,有氣無力的對程大夫人半解釋半詢問。

  “換了新地方的緣故吧。”程大夫人說道,“那種孩子,心智跟幾個月的孩子似的,什麼都不懂。”

  程二夫人勉強笑了笑。

  “大嫂說的是。”她說道,又豎眉看著僕婦,“別以為我不知道,一個個遛馬看猴似的去大娘子那裡,日後再有人如此,就打出去賣了,到街上看什麼都讓你看個夠。”

  僕婦們縮頭垂手不敢言,知道這自然不是她們去看那傻兒,而是聚在一起嚼舌頭的事發了。

  頓時跪下一片連聲賠罪說不敢,程二夫人打發她們出去了。

  “難為你了。”程大夫人看著她,說道。

  程二夫人頓時嚶嚶哭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反正就是想哭,只覺得心裡委屈又憋屈。

  “七娘正要學規矩,熙哥兒又小,二弟又要準備赴任的事,我家三個丫頭都出嫁了,就剩六娘一個,家裡家外有你大哥操持,我也省心,這個傻兒就先讓我帶著。”程大夫人想了想說道。

  程二夫人起身施禮。

  “怎能勞煩嫂嫂,這是我分內的事。”她哽咽道。

  “行了,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程大夫人說道,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反正就在院子裡住著,我讓個老媽子管著就行了,旁的也不用再費心,你就安心,好好把家裡的孩子們教好,讓二弟他安心赴任,咱們程家,都靠二弟在外撐著。”

  這時候再推辭就矯情了,程二夫人大方又真誠道謝,算是暫時緩解了下心事。

  外邊的僕婦們則又聚在一起。

  “快說說,長的什麼樣?”幾個人圍著那有幸聽到尖叫進去伺候程嬌娘的僕婦們,好奇的問道。

  “長得跟先夫人一個模子裡出來的一般。”一個僕婦嘖嘖說道,帶著幾分驚嘆。

  周氏夫人一副好相貌,幾個家裡的老僕們還記得清楚。

  “只是可惜,連路也走不得,好好的站著都能摔倒。”僕婦又搖頭嘆息,“痴痴呆呆的,醒著也不知道是醒著,怎麼看都是缺魂的,那端進去的飯也沒吃呢,不知道能不能自己吃飯。”

  這邊僕婦們感嘆,那邊家裡的姑娘們也聚在一起。

  “眼睛這麼大..”程六娘說道,伸手在臉上比劃一下。

  坐著的幾個姊妹都露出驚訝害怕的神情。

  “而且還沒眼珠!”程六娘又猛地加上一句,衝大家用力的一睜眼。

  女孩子們忍不住呀呀的叫起來,在席墊上互相攥住手。

  “好嚇人啊好嚇人啊。”大家紛紛說道,“六娘,你可別再去看了,聽說傻子還會打人呢!”

  程六娘帶著幾分小得意。

  “我才不怕,我有哥哥,她要是打我,我就讓我哥哥打她。”她叉著腰說道。

  二房至今只有一個兒子,就是躺在床上吃奶的熙哥兒,大房這邊有三個兒子,有個哥哥相護,是女孩子們很羨慕的事,親哥哥和堂哥哥還是有些區別的。

  有木屐聲亮亮的傳來,程七娘進了屋子都沒顧上脫下木屐,徑直走進來,在程六娘最喜歡的花鳥魚紋席墊上留下顯顯的印記。

  “六娘,那傻子現在是你的姐姐了。”程七娘搖著小團扇,雙臂披著紗羅帛,亭亭玉立的大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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