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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11 PM

一樹櫻桃 -【重生如意】《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6-4 07:07 PM 編輯

【書名】:重生如意

【作者】:一樹櫻桃

【內容簡介】:

  一句話簡介:這就是個曾經禿毛的小野雞踹飛鶯鶯燕燕飛上梧桐當鳳凰的勵志故事(≧v≦)o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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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13 PM

第1章 絕死.重生

  「把那個賤人帶過來!」又軟又糯的聲音遠遠地傳來,透過浠浠瀝瀝的雨聲傳到杜若的耳中。

  她頭皮一痛,已被人拽著髮髻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雨點打在地上,濺起無數的水點,敲在她臉上,打得人生疼。可杜若已感覺不到疼了。

  她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後背被人猛地踩住,將她死死釘在地上。污黑的泥水將她一身鵝黃色的紗裙染成了泥色,鼻翼裡充斥著雨水的腥氣,混雜著鐵銹的味道。

  「你這賤婢好大的膽子,一個商賈的賤民,也敢癡心妄想當世子夫人!」高高坐在堂中的宮裝麗人吊起眉梢,隔著層層的雨簾,杜若並看不清她的容貌,只知道,那女人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入了她的胸膛。

  「一個外室,見不得人的外室!居然敢懷上世子的孩子!」嬌豔的聲音裡摻雜了惡毒,還有刻骨的不屑和鄙夷,「別以為你生了庶長子就可以讓世子抬你進府當妾,不過一個玩物,還真當自己是什麼了?」她微彎下身,眯起眼睛細細地打量著杜若,「怪不得,長了一張狐媚子臉,沒了這張臉,我看你用什麼來勾引爺們。」

  兩個婆子緊緊抓住了她的胳膊,杜若拼命地掙扎:「姜珩,姜珩!你在哪裡!」

  「掌嘴!這賤婢嘴裡怎麼能直呼世子的名諱!」

  不待那女人將話說完,已有壯婦左右開弓狠狠地扇了杜若幾個耳光。

  嘴裡破了,一股子血腥氣彌漫了她的口腔,臉頰紅腫著,唇邊溢出了血絲。淚水混和著雨水落在腮旁,火辣辣地疼著。大雨傾盆,明明是白天,卻連一絲陽光也不見,昏暗陰沉的院落裡,只有一身狼狽的自己披散著頭髮紅腫著臉頰,以卑微之姿被人按在泥水裡。半空中劈下一道閃電,將昏暗的天幕狠狠撕扯開,青白的光芒瞬間照亮了這間並不寬大的小院。

  「去,將她會勾人的那對眼珠子給我挖出來!」堂上的女人輕描淡寫地一句話,淹沒在隨之而來轟隆隆的雷聲裡。

  「是!」她帶來的下人極有精神地應承著,沖進雨幕中,雨點打在刀子上跌得粉碎,散落了一地寒光。小皮靴子踩在積水中,發出「啪啪」的聲響。

  杜若早已沒了掙扎的氣力,只一聲聲地呢喃:「姜珩,珩郎,你在哪裡?在哪裡?」

  那寒意抵在眼窩處,劈開氤氳的濕氣,帶來一陣刺痛。

  「等一下。」

  昏昏沉沉中,杜若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猶如天籟一般帶給她無盡的希望和勇氣。

  「珩郎!」她猛地睜開眼,在堂前,油紙傘下,那一襲墨藍長衫一如當年初見那般俊逸灑脫,仿佛濁世間任何事物都不能將其沾污一般。一見傾心,再見鍾情,及至三見,便託付了終生。

  「珩郎……」不知是不是因為看到了突然現身的主人,按壓著杜若的壯婦手上鬆了許多,讓她掙脫開來,一路跌爬著撲了過去,「珩郎救我!」

  姜珩向後退了半步,將杜若的手避開。

  「何必發這麼大脾氣,不過就是無聊時解悶的一件東西。」他用著杜若極為熟悉的溫和聲音,對著堂上的女人說……而非杜若。

  伸向他的手頓在了空中,指尖微顫著垂了下來,杜若猛地抬起頭,睜圓了雙目。

  「哼,當初你是怎麼應的我父王?明明說好了,娶我為妻之後絕不會納侍妾。那她又是怎麼回事?她這個大了的肚子又是怎麼回事?姜季廷,今天你若是不給我個說法,我絕不會饒你!」

  「我已經說了,不過是個玩物,你堂堂東昌郡王的縣主,難道還要跟個玩物一般見識?」姜珩提步踏上臺階,離開了杜若的視線,只留給她一串帶著濕氣的腳印,「你放心,你才是我姜珩的髮妻,是安平侯府唯一的世子夫人。你看,我連接她進府都沒興趣,怎麼可能會將心思放在這個賤人身上。」姜珩的笑聲溫潤,語帶柔情,帶著令人迷醉的風采和隱隱不容拒絕的態度。這正是他最能吸引女子之處。

  賤人?杜若怔怔地看著堂前相依相偎著正濃情蜜意的年輕夫妻。當初他是那樣信誓旦旦情深款款,才哄得她將自己交出去,發覺自己有了身孕後,不得已留書離家,上京來尋他,卻正見著安平侯府娶親,十裡紅妝鋪滿了街市。

  姜珩收到消息來見她的時候是怎麼說的?他眼裡的無耐,痛苦,難舍和煎熬現在還歷歷在目。他說這婚事為父母所逼,東昌郡王依勢壓人,不得已才娶的妻此刻就在他懷裡,指天發誓等著她平安生下孩子便要接她入府為平妻的男人,現在跟那個女人說,她不過是個玩物,是個賤人!

  「不過以前出遊裡遇見,逢場作戲罷了,誰知那孩子是何人的種。你若看著礙眼,隨便打發了便是,何必髒了自己的手,傳到外面還要帶累你的名聲。」姜珩握著妻子的小手,微微一揚下巴,對著外面的下人說:「還愣著作什麼,打啊!」

  板子打在杜若的身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伴隨著淒厲的慘叫聲,鮮血混著身下的泥水,污黑的顏色裡泛出幾許令人心驚的豔紅。

  「孩子……我的孩子……」板子打在身上的疼遠沒有腹部傳來的痛楚強烈,那仿佛要將身體撕裂一般的痛楚將她的骨髓,神魂都燒成了灰燼,指甲深深插進泥土裡,直到嗓子裡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杜若抬著頭,死死地盯著姜珩和他新娶的妻子。

  「這賤人,居然敢這樣瞪著我,讓人好生不快,偏你剛剛攔著,不讓我將她的眼珠子挖出來!」

  「不讓她看你而已,這有何難?」姜珩看著妻子,笑得和煦,雨勢漸弱,一縷陽光劈開雲層,直直射在杜若的面前。

  那個她託付了一生的男人,那個她為之孕育了子嗣的男人,就這麼笑著走到她的面前,拔下頭上的銀簪,用溫柔似水卻又毒如砒霜的聲音說:「叫你別看了,你偏要這麼不識好歹。」

  無法忍受的劇痛中,世界剎那間變成一片血紅,繼爾沉入永夜。

  「啊!」慘叫聲驚起屋外林間的鳥兒,撲啦啦飛離了枝頭。身體如撕裂了一般,腹中陣陣的劇痛,熱乎乎的液體從下體流出來,有個什麼東西掙脫了她的身體,隨著那劇烈的疼痛一起湧了出來。

  「是個成了形的男胎!」從她身下將流下的胎兒取出來婆子拿了從杜若身上撕下來的破布將死胎包起來,捧與姜珩夫妻看。

  「拿走,這麼個骯髒東西居然也敢拿來給我瞧,一團爛肉,沒得噁心死人!」

  「可是……世子,這該如何處置?」

  「隨便找個地方扔了便是,快些拿走,別再讓夫人看著了。」

  孩子,我的孩子!娘還沒來得及看你一眼!瀕死的杜若這一刻突然湧出了氣力,掙扎著向著姜珩的聲音傳來的方向爬去。

  「給我,給我!」她的嗓子嘶啞,原本如黃鶯般的美妙聲音如今變得有如老鴰,刺耳淒厲。

  「滾開!」姜珩抬腳將她踢開。

  「打,給我繼續打!打死這個不知羞恥的賤種!」世子夫人尖叫。

  「姜珩,那是你的孩子,是我們的孩子啊!」

  血花飛濺,杜若已感受不到絲毫的痛,她的心裡,只有恨,無邊的恨:「我父兄不會放過你的!」

  「你父兄?他們早就在進京的路上死於流匪之手,好像都是死無全屍呢。」女人囂張而惡毒地恣意笑著,「你們杜家死絕了,知道為什麼嗎?都是因為你,因為你這個不知羞恥妄想嫁入侯府的賤人!」

  「姜珩!」杜若揮舞雙手,血流滿面,姣好的容顏如今已成惡鬼,她嘶聲叫著:「姜珩,你這忘情負義之輩,為了攀附高門而背棄盟約,你滅我杜氏滿門,害我腹中幼兒,我杜若便是作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還愣著幹什麼,給我打啊!」世子夫人怒道,「狠狠地打!直接打死了,扔到亂葬崗子去!」

  亂葬崗,亂葬崗……北方最大的商戶,傳說家財可以填滿大齊的國庫的杜家就這麼沒了!杜家的大小姐,曾經名動天下的杜若如今只落個亂棍打死,被扔到亂葬崗,連領破席也得不到的下場。

  為什麼?為什麼?我杜若到底做錯了什麼?!

  老天你何其不公!我不服,不甘心,不甘心!

  姜季廷,我咒你與那毒婦不得好死,斷子絕孫!

  雲層散開,金色的陽光灑滿了這填滿泥水與血水的小院,杜若靜靜地躺在那裡,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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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14 PM

第2章 入府

  「小姐,小姐,你看那裡,好大的船!」竹香偷偷掀起馬車的一角,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地看著車外陌生的街道、如織的行人。遠遠望去,碼頭高大的官船旌旗招展,在北方內陸長大的她們可從來沒機會見到。

  沈蕙如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一路走來,小丫頭的驚呼歡叫她已經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也是,竹香才十一歲,自小在鄉間長大,從未見過什麼世面,自然也會覺得這裡新奇熱鬧。

  「竹香,你小點兒聲,別吵了小姐歇息。」蘭溪比竹香大四歲,要成熟穩重得多。她看著沈蕙如的臉色,小聲地說:「小姐,你很累嗎?」

  沈蕙如睜開眼,對她笑了笑:「有點兒,不如讓全叔停停,你們下去逛逛吧。」

  竹香一聽這話,眼睛發亮,歪扭著屁股就想下車,蘭溪狠狠地瞪她一眼說:「你老實點兒,這裡人這麼多,一會走丟了我瞧你上哪兒哭去。」

  竹香扁著嘴終於老實了。

  沈蕙如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咱們剛進京,以後有的是時間。等安定下來,再讓府裡的媽媽帶你們出來玩吧。」

  蘭溪看著眼前嬌小瘦弱的六小姐,暗暗嘆了口氣。

  馬車慢悠悠地穿行於街道間,竹春也沒了向外張望的興趣。二僕一主守著車中少得可憐的行李,半是期待半是惶惑地走向那座不明深淺的大宅。沈蕙如抿著發白的雙唇,兩隻手平放於膝上。回來了,我杜若,回來了!

  沈家大老爺沈浩然是天啟年間的進士,如今是正三品的禮部侍郎。二老爺沈博然好武,自小家裡請了教習先生,後來中了武舉,做了京中百騎司正五品的寧遠將軍。官階雖跟長兄差了不少,但百騎司是天子近衛,也就是所謂天子的心腹重臣,所以在京中也頗有地位。三老爺沈微然,於天啟十三年,年僅十八歲時得了頭甲頭名狀元,大齊開國近百年,這還是頭一回有如此年輕才俊進了三甲,天子大喜,將宗室中康郡王的嫡女指婚於他,過了兩年,便外放到了江南。在官場上磨礪了數載,年近三十已是從二品的金陵巡撫。一時風光無倆。

  沈蕙如是沈家大老爺養在外面的女兒,三歲才會走,五歲才會喊爹娘,這樣蠢笨的孩子本就不易得到父母的喜愛,更何況母親還是見不得人的外室。等到她那嬌豔的母親又生了個兒子得以跟著老爺入府做了妾,她也就被扔在奶娘家裡自生自滅了。好在奶娘疼她,不嫌棄她癡傻,細心地將她養大。她十歲的時候,一次爬上假山玩,不小心摔下來跌破了頭,再睜開眼時,蠢笨的沈蕙如已經變成了杜若。

  想想在床上躺著的那三年,除了頭上的傷痛,每日夜裡她都會在夢裡因噩夢而哭叫,那時候守在自己身邊的,就是這兩個也是孩子的丫頭。那些苦熬著的日子裡,只有竹春和蘭溪陪著她,連一向疼自己的奶娘都很少能見到。

  只是真想不到,差點摔死的小姐,從鬼門關轉一圈回來,這人竟然像開了竅一樣,變得聰慧了許多,人也長漂亮了。這消息轉回京裡之後不久,沈家終於派了車馬,要接六小姐回家了。

  蘭溪雙手合什在心中默默禱告,只盼著這回小姐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回了家去,就算得不到老爺夫人喜歡,總也是個正經小姐,再不用在鄉下地方熬日子了。

  「蘭溪,你在想什麼?」

  蘭溪猛地一怔,抬眼正與小姐那雙通透的如水晶般的眸子對在一處,她的唇邊浮起微笑,柔柔地對沈蕙如說:「奴婢見小姐這一年出落得越發漂亮,正想著,等進了家門,老爺夫人心裡一定會歡喜得很呢。」

  沈蕙如眸光閃了閃,哦了一聲就不再說話了。歡喜?如果歡喜又怎會把親生女兒丟在鄉間不聞不問十年?如果歡喜為什麼常常短了她的薪火錢,連送來的衣裙都是舊的,還不如鄉間大戶裡的丫頭穿得好?如果不是聽說自己蠢病好了,人也長大了,他們會捨得派人接自己過來?無非是想借著女兒籠絡或是巴結一下得用之人,別說自己是庶女,就算是嫡女,該利用的時候也絕不會手軟。

  庶女越多越好,這樣給嫡女挑撿的餘地可要大多了。

  不論如何,命是上天給的,路是自己走的,這一世,她一定會非常珍惜,好好去過的。

  *********

  今天主室裡擠滿了人,誰都想來看一眼這個被沈家扔在外面養了十三年的六小姐到底長的是什麼模樣。聽說她十歲前都是呆呆傻傻連句話都說不全的,倒是摔了一跌把傻病給摔好了。但一個傻了這麼多年的丫頭,就算現在不傻了,也肯定好不到哪裡去,又是鄉下小地方養出來的,真不知道夫人為什麼這麼好心,要把她給接回來。

  擠來看六小姐的人多,十個裡有九個是來看笑話的,但當六小姐進了門,這些來看笑話的,可都笑不出來了。

  「蕙如給母親請安,願母親福壽安康,萬事吉祥。」清清泠泠的聲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半舊不新的蛋青色的小襖,下穿粉白色繡小黃菊的長裙,梳了個簡單的雙螺髻,低眉垂目,那一派天然的態度,看起來竟然比個嬌養的大家閨秀更像大家閨秀。

  「走近些我瞧。」沈家大夫人蕭氏對她招招手,態度很是和靄。

  「是。」沈蕙如應了一聲,向前幾步又福了一禮,這才抬起眼來看著大夫人。蕭氏年近四旬,保養得宜,看起來倒像是三十左右的婦人。她修眉彎目,體態豐腴,手裡握著串小葉檀的佛珠,眉目慈祥,倒是有幾分觀音像。來時就聽說沈老爺很敬愛這位正妻,成婚以來,跟她先後育了兩子兩女,房裡也只有兩位姨娘,連通房也沒納一個。

  沈蕙如這一抬頭,不說四周拿眼睛盯著她的人,就連蕭氏也錯怔了一下。這小丫頭皮膚白皙,寬額尖頤,薄紅的雙唇,兩彎柳葉細眉,特別是這對眼睛,就像白玉盤裡滾著的兩丸黑水銀,黑亮黑亮的,似一眼就能見底,又似深不可測的一汪烏泉,美麗靈動,哪有半分蠢笨的樣子?

  分明是個小美人胚子,跟她娘還真有七八分相似。

  大夫人的愣神轉瞬即逝,當即拉了蕙如的手,笑著對四下說:「瞧瞧,瞧瞧,這麼個美人兒,可把你們都比下去了!」

  站在她身側的女孩子們雖然心中不快,但也都或多或少笑了兩聲。

  「六妹妹一來,母親就不疼我們了。」

  「就是,以後母親的心尖尖兒就再沒咱們的份兒了。」

  「瞧你們,自己妹妹的醋也吃得的?」大夫人笑駡著,摸了摸蕙如的小手,「怎麼這麼冷,該多加件衣服。」

  「車裡並不冷,只是想著要早些過來給母親請安,所以未及去換衣,還請母親見諒。」細白的面頰上浮起一絲紅暈,那雙靈動漂亮的眼睛有些怯怯地看著自己,臉上顯出幾分不自在來。大夫人笑了笑,果然還是小地方出來的,模樣雖不錯,見識畢竟差了許多。這麼想著,從頭上拔下一隻白玉蝴蝶簪插到沈蕙如的頭上:「你年紀雖小,也不用這麼素淨,這根簪子給你戴著吧。」

  沈蕙如連忙福身謝賜,隨後由大夫人一個個向她介紹圍在房裡的姑娘們。

  「這是你三姐姐。」大夫人拍了拍坐在身邊的女孩子,「名叫芳如,平素裡太安靜了,以後你要常去逗她玩兒。」

  「三姐姐好。」蕙如連忙施禮問好。沈芳如是大夫人親生的女兒,今年十四歲,模樣很像蕭氏。

  「這是你五姐姐,名叫菀如。」蕙如知道,這位五小姐的生母是孫姨娘,比自己大了半歲,得是很蕭氏喜歡。沈菀如一張鵝蛋臉,杏眼桃腮,本就有八分顏色,又很會打扮,看起來比沈芳如還要豔麗貴氣。孫姨娘是蕭氏的陪房丫頭,又是她作主給沈老爺收的房,所以對孫姨娘的孩子,蕭氏總是要比對別人好一些。

  「那兩個是二房叔叔家的女兒,一個叫蓮如,是你四姐,一個叫菡如,是你七妹。」

  沈惠如連忙去見了禮。

  「她們平素是不來的,只是今兒聽說你要來,所以巴巴兒過來看熱鬧。」大夫人笑著指著那兩個姐妹花,對著蕙如說,「不過是借著名頭想來我這兒騙吃騙喝罷了。」

  一句話了,大家都笑了起來。

  「大伯母好偏心,咱們姐兒倆跟大伯母一向親,明明是想您了過來給您請安,怎麼就變成騙吃騙喝的了?」

  「即便是騙吃騙喝了,大伯母這兒難道還能少了我們姐兒倆的吃喝不成?再說了,吃喝能有幾錢銀子,伯母必要給點真好處才行呢。」

  「聽聽,這是什麼話。」大夫人笑著把她們招到近前來,「好了,不就是看大伯母給了六丫頭見面禮,所以眼紅了不是。」說著從身上扯了兩個香包,叫人裝了四枚如意錁子扔給她們,「給你們就是了!」

  二房的兩姐妹笑嘻嘻地謝了賞,拉著沈蕙如到一邊,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這府裡的大姐是二房叔叔家的長女,前年選秀入了宮,新封了充容,雖然位份低,但也算是宮妃,基本沒有出宮見親人的機會。二姐是蕭氏所生的嫡長女,去年出嫁,嫁了恒國公三房的嫡次子。雖然是三房的,又是次子,但畢竟夫家是國公府,沈家這門親算是高嫁了,所以蕭氏也很滿意。剩下的,就看自己最心愛的女兒芳如能嫁個什麼樣的夫婿了。

  蕭氏不動聲色地看著沈蕙如臉上靦腆中帶著幾分無措的笑,這丫頭,天生長得好,有風儀,剛進門時,那行態舉止連自己都差點給騙過去,但孩子畢竟是孩子,外面再是金鑲玉,也改不了裡面是團爛稻草的事實。一個外室生的丫頭,還能翻過天去?她臉上帶著慈愛的笑容,一邊轉著佛珠,一邊做起了打算。

  到底因蕙如身子骨太弱,禁不得一個個去認了親,除了見過幾個姐妹和兩位姨娘,剩下的兄弟便在晚上家宴上一一見了。好在沈老爺妻妾不多,一個姑娘已經出嫁,大房裡也就只剩下嫡母所生的兩個哥哥和一個姨娘生的弟弟。大哥沈青崴年已二十,為人持重,素有才名,去年中了二甲第四名,娶的是林閣老的長房嫡孫女,因岳家的助力,當年就補了德興縣的縣令,帶著妻兒外放了,所以蕙如沒見著。二哥沈青崧今年十九,讀書方面比起老大差得很遠,但吟詩作畫,自命風流上,老大則是拍馬也攆不上,年紀小小,在京中已小有名氣。這麼個風流公子,雖然是沈府的嫡次子,但因不像老大這麼有出息,所以沈老爺在他的親事上也頗為頭疼,目前正與柳侍郎家的小女兒議親中。小弟沈青嵐是常姨娘所出,今年九歲,聽說以前很得沈老爺喜歡,但近年就不大有好光景。蕙如只記得,這位弟弟一直躲在人後,少言寡語,一頓飯吃下來,蕙如愣是沒記住他長的是什麼樣。

  孫姨娘是大夫人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頭,身材高挑,五小姐模樣隨了她,原也很得老爺的意,怎奈肚皮不爭氣,只生了個姑娘就再沒了消息。而常姨娘,也就是沈蕙如的親娘,雖有美貌,卻是個不體面的外室婦,如果不是大夫人心慈接納她入府,她永遠也不可能有正經的名份,生下來的孩子也不可能寫入族譜為沈家接受。所以常姨娘的地位在這府裡只怕比個通房的丫頭也強不到哪兒去。

  但從她可以狠心將親生女兒棄之不管,從她入沈府八年還能保持豐肌美顏,從她年已三十還能牢牢握住老爺恩寵而不讓夫人算計太狠,沈蕙如就知道,這女人絕對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恭順膽小,只有皮囊而無內在的蠢物。

  若說蠢物,闔府上下,也唯有她這個十歲以前還說不全個囫圇話的六小姐,才是實至名歸的蠢物吧!

  天色將暮之時,常姨娘進了沈蕙如住的綠漪院。還未開口,一雙美目就盈滿了淚光。

  「六小姐,多年未見,你可安好?」

  「勞姨娘掛心,蕙如只是躺久了,身子稍弱了點,其他都好。」

  蕙如讓竹香沏了杯熱茶,親手放在常姨娘的面前。

  「我知道你這些年肯定都在怨我……」常姨娘怯怯地看著面前嬌小瘦弱的女兒,身子還沒長開,但那眉眼妍麗有七八分似她,再過個一二年,必能出落成個美貌姑娘,「娘也是實在沒辦法……」

  「姨娘!」沈蕙如重重說了這兩個字,將常姨娘下面的話堵了回去,「既入了府,還是按規矩稱呼吧。」她微微彎著眼睛,仔細地看著這個給了她第二次生命卻棄之不顧的娘,「免得被人聽了,不說我年幼不識好歹,反會說姨娘不守本份,要誘著小姐亂了主僕規矩。」

  常姨娘正抹著眼淚的手一僵,手上帕子遮著倒看不出她現下的神情。

  「天晚了,姨娘也要早些歇著,明日給母親請安的時候,一定還能見到姨娘的。」沈蕙如軟語溫言,從蘭溪手裡接過一隻香包,「姨娘也知道,我從小腦子不好,雖然長大了也開竅了些,但還是什麼也比不得別家的小姐。繁複的花樣我做不來,只能送姨娘一隻自己做的香包。針線粗糙,請姨娘別嫌棄。」

  常姨娘接了過來,香荷色的香包是最簡單的樣子,針腳有些淩亂,但一針一針縫得用力,香包一角繡著一枝迎春花,枯細長枝上,三朵嫩黃小花繡工雖粗,但有一股鮮活的生氣撲面而來。常姨娘之前確是做做樣子,但看著這小小香包,想像了一下年紀幼小的女兒在燈光下一針一線笨拙地縫著這小小香包之時,心中一酸,眼淚卻是真真地流了出來。

  「是我對不住你,讓你受了苦……」常姨娘將香包收到懷裡,站起身就走,「姑娘路上勞累,早點歇了,以後這些費眼睛的活兒還是少做些。」

  出了綠漪院的小樓,夜風微涼,吹在她濕冷的臉上,激得她打了個寒戰,人也清醒了許多。

  「姨娘快披上這披風,天漸涼了,可別受了風。」她的貼身丫頭綺羅忙拿了懷裡的絳色披風給她披上,瞧著常姨娘面色晦黯,忍不住小聲說:「六姑娘也真是的,明明就是從姨娘肚子裡爬出來的,怎地見了姨娘還非要這麼生分,端出主子架勢來,生怕咱們不拿她當主子似的。」

  「我不過就是生了她,這些年對她不管不問的,她心裡有怨,怪不得她。」常姨娘由綺羅扶著,緩緩向自己小院中走。

  「怎麼就能說是不聞不問了?姑娘病了那麼多年,要不是姨娘在老爺面前求著,夫人早就斷了供養銀子,命都保不住了,談什麼病好了入府當小姐。」

  「閉嘴!」常姨娘瞪了綺羅一眼,綺羅立刻垂下頭不敢再多話。

  「天底下就沒有狠心的爹娘。我生她一場,不能親自養著也就算了,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凍死餓死。那點銀子也不算什麼,只是沒想到天可憐見的,那蠢病竟然有好的一天,能讓我們母女在府中相見。」

  「她年紀還小,就算怨著我又能怨得了多久?我畢竟是她親娘,以後她就會知曉,在沈府裡,我才是唯一一個真心關心她的人,才是她唯一可以倚靠的。嫡母,哼,那女人有什麼盤算以為我不知道?我的女兒,絕不會任她隨意拿捏。」常姨娘摸著懷裡已經捂熱了的香包長出了一口氣,被風吹幹的眼睛又有些發澀,「我知道,她心裡還是有我這個親娘的……綺羅,一會去問問看,老爺今夜歇在哪個房裡?」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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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16 PM

第3章 初探

  「這是洛紅,這是洛錦,她們是親姐妹,原是夫人房裡伺候的二等丫頭,還算勤快伶俐,夫人撥給你使,以後她們就跟著六小姐了。」大夫人身邊的陳媽媽指著兩個穿著青色比甲的小丫頭笑眯眯地對沈蕙如說。沈蕙如細聲細語地推辭:「這怎麼好,她們既是母親慣用的姐姐,合該繼續留在母親身邊才是。我這裡有竹香蘭溪兩個也就夠了。」

  陳媽媽笑著說:「那怎麼能行?您是府裡正經的小姐,身邊可不能少了人伺候。這是夫人心疼姑娘剛從外面回來,身邊若有幾個貼心合意的丫頭,也能快些適應府裡的生活不是?」

  「那就多謝母親了,勞媽媽跑這一趟,以後還要請您多費心。」沈蕙如使了個眼色,蘭溪從裡屋捧了一副鞋面塞給陳媽媽。

  「我們打鄉下來,那兒也沒什麼東西能帶來,這是我繡的鞋面兒,媽媽別嫌粗糙。」

  「這可怎麼成,怎麼好拿姑娘的東西。」陳媽媽連忙向外推。

  「也不值什麼錢,多少是點兒心意,」沈蕙如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既不諂媚也不疏離,讓人見了就心頭舒坦,「媽媽你就收著吧,不然蘭溪以為您看不上她的手藝。」

  陳媽媽這才笑著收了。

  知道大夫人肯定要往她身邊塞兩個人當眼線,沒想到這麼快就送到她眼前了。洛紅和洛錦年歲都不大,姐姐洛紅十五,妹妹洛錦十三,容貌清秀,此時都垂著頭規規矩矩地站著,沒得主子吩咐連頭也不抬一下。

  這點跟她身邊的竹香比,簡直好了不知多少倍!沈蕙如含笑看了看身邊正一臉好奇打量著別人的丫頭,就算是大夫人的人又怎麼樣,只要用的得當,一樣可以成為自己人。

  「天也晚了,兩位姐姐跟著蘭溪先去安頓,有什麼話,咱們明兒再說。」沒有訓話也沒有敲打,直接開口就讓她們去安頓,這位六姑娘好像跟別的主子有些不一樣呢。洛錦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沈蕙如,沒想到正與六小姐看著她的視線對了個正著,她慌得連忙垂下頭,耳邊也浮起一抹紅暈。跟著蘭溪走出去的時候,她腦子裡就迷迷糊糊地在想著那一眼中六小姐臉上帶著的笑,溫和,淡然,悠閒……沒有一點別的小姐的任性和嬌狂。這位小姐,真的和別人不太一樣!

  大夫人靠在引枕上由小丫頭拿著美人捶捶腿,陳媽媽坐在榻前矮幾上一邊分線一邊跟大夫人說著話兒。

  「你瞧那丫頭怎麼樣?」大夫人眯著眼,接過身邊阮媽媽遞來的銀耳羹攪了攪。

  「六姑娘雖然年紀小,又是鄉下出來的,但奴婢覺得她挺通人情世故,並不像……」陳媽媽把線放回笸籮裡,向夫人那兒蹭近了一些,低聲說,「她倒不像是得過蠢病的樣子。我瞧著,人雖小,心裡通透著呢。您說這人要是蠢了十年,就花了三年工夫就能變得跟別人家的小姐一樣,甚至還聰明些,奴婢怎麼也不能信。」

  「哦?」大夫人把銀碗遞回給阮媽媽,用細白的指尖輕叩著床沿,「你是說……」

  「要麼現在的姑娘就不是咱家的六小姐,要麼就是常姨娘沒說實話,六小姐就算得了蠢病也沒她說的那般厲害。」陳媽媽篤定地說。

  「那丫頭跟那賤人像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自然是她女兒沒錯。不過既然人沒什麼大老病,為什麼她非說是蠢的,不帶她進府裡來?」大夫人蹙著眉尖,「那賤人打的什麼主意?」

  一旁的阮媽媽撇了撇嘴:「怕多了個丫頭牽累,便沒那麼多時間費心在老爺身上唄!」

  「就算那丫頭進府,也不可能讓她養,她是不想聽到自己女兒喊別人母親,叫自己姨娘吧。」大夫人冷笑了一聲,「年紀大了,怕在鄉下攀不上好親事,才巴巴兒又說好了,把人接進來。這是想找個得力的女婿好借力啊。」

  「夫人必不能讓她得逞的。」陳媽媽笑著接過小丫頭的美人錘,給大夫人輕輕捶起了腿。

  「還是你捶得舒坦。」大夫人滿足地輕籲了口氣。

  「那是,奴婢伺候您都三十多年了,這點小事再做不好,奴婢還有什麼臉在夫人面前晃蕩。」

  大夫人笑了起來,輕輕在陳媽媽那張依舊豐滿不見細紋的臉上彈了一下:「幾十年了也不見你這張嘴沒個油滑。」

  「可不是。」阮媽媽也笑著湊趣兒,「沒嫁陳管事之前還好,嫁了之後啊,這張嘴是越來越滑溜越來越甜了。」

  「你個死妮子,正是欠嘴。」陳媽媽掩著嘴,豐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抬腳就輕踹了一腳。

  阮媽媽和陳媽媽都是蕭氏從娘家帶來的老人兒,自小與她一起長大,又沒有別的心思,所以她們在蕭氏跟前兒自是一等一的親信,便是孫姨娘,跟這兩位媽媽比起來,也要差上不少。

  「你們都留意些,若是這小丫頭安份,咱們自也不會虧待她,若是個不本份的……」大夫人低眉笑了笑,「若是不本份的,自然也就不用多動心思了。」

  沈蕙如當然不用大夫人動心思。除了每日去主屋給嫡母請安,她就縮在小小的綠漪院裡學著針繡。有人上門就笑臉迎著,沒人上門也不見出院子走動。進了沈府一個月,府中還有不少下人沒見過這位六小姐,就連常姨娘也沒見她特意過去見見的。

  「日子還長著,雖說現在挺安靜,但這少言寡語的,也不好琢磨性子,還是瞧瞧再說。」大夫人雖是這樣說,但日子長了,這位開始令人頗為驚豔的六姑娘一直這麼低調安靜地過活,她時時懸著的心也慢慢安了下來。

  那種鄉下小地方,再聰明的姑娘也不會有多少見識,還不是白長了個漂亮的皮囊?就算常嫣那賤人再怎麼籌謀,那丫頭也是團糊不上牆的泥,軟軟的只能由自己捏在掌心裡。一想到這兒,大夫人就覺得心情舒暢,見了沈蕙如時,那張觀音臉就更加慈靄起來。

  入了十月,這天倏地冷了下來,大夫人起得早,所以姑娘們早上來請安的時辰也早,旁人倒還罷了,只是沈蕙如自從摔了那跤,醒過來就一直有足底寒的毛病,天氣一冷,手腳更是冷如寒冰一般。府裡的銀霜炭要進了十一月才會分下來,雖說是六小姐,但小姐也有分嫡分庶,分遠分近,真分到綠漪院的,銀霜炭是別指望有多少斤,大半是普通的炭,煙氣大,易傷肺。所以蘭溪多縫了兩個棉護膝護肚給沈蕙如戴上,腳上也套了棉襪。這樣好是好點兒,但人就顯得臃腫了不少,配著一張尖尖瘦瘦的小臉,看起來倒有幾分好笑。

  大夫人看見當沒看見,別的姑娘也只會在背後笑話,沈蕙如卻是每天笑盈盈的半點顯不出困頓狼狽的樣子。常姨娘遣了綺羅夜裡悄悄兒送了點炭過去,蕙如婉拒了,又挑了副抹額讓她帶回去。綺羅回去頗抱怨了幾句,說六姑娘不識好人心什麼的,常姨娘只看著手中的棉抹額怔了半晌,才懨懨地收了。

  「你懂什麼,她這麼小心謹慎,對我才是真好。」到底還是嘆了幾嘆,常姨娘自此不再讓綺羅去綠漪院送東送西了。

  過了兩日,大夫人突然派了媽媽來給蕙如量身段兒,說是要做幾件冬衣,把蘭溪竹香樂得不行。洛紅出門打聽了一圈,回來悄悄對蕙如說:「姑娘,聽說是過幾日二姑娘要回家,二姑爺也要一起過來,所以夫人讓人給幾位姑娘都做了新衣呢。」

  蕙如眉峰挑了挑,她來了沈府一月有餘,知道這位二姑娘沈茵如才是大夫人的心頭肉,當年為了她了親事,大夫人可沒少花心血,對二女婿滿意得緊。這下最心愛的女兒女婿突然回來小住,這位大夫人可有的是事兒要忙了。

  到了那日,蕙如一早換了新衣裳,挽了個單螺髻,只戴了大夫人賞的玉蝴蝶簪子就去了,到了主屋一看,眾家姐妹各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喜笑顏開的,就連大夫人也一改平日素樸的打扮,換了一身墨綠團花銀盤牡丹的夾襖,頭上戴了一套從未見過的琥珀頭面,勻了臉,淡淡擦了胭脂,那笑從眼底一直漫延到發梢,整個人都精神氣十足的。

  蕙如本想打扮得低調些,沒想到她這一低調,在眾花叢中反而高調了起來,素衣素顏,更顯得一張水嫩嫩的臉清麗脫俗,讓人一眼就注意到她。

  大夫人因要見了心愛的女兒心情極佳,所以這時候也不顧得去挑庶女的毛病,只是拉著三姑娘芳如的手,一邊回憶著茵如在她身邊時的情形,一邊急不可奈地不時讓人出去打探二女兒現在到了哪裡。

  等了足足大半個時辰,門簾兒一挑,一個穿著大紅錦金線繡遍地垂枝海棠花兒的身影從外頭撲了進來。

  「母親!」隨著那一聲兒喊,大夫人已經站起身,一把將人摟在懷裡,一口一個「我的兒」,母女二人還沒說話,倒抱著哭了起來。

  一邊陳媽媽急忙拿了手帕去給沈茵如抹淚,一邊招呼丫鬟們去打水來給夫人小姐淨面。好一通忙亂之後,蕙如才得空見到了二姐沈茵如。

  沈茵如今年十七歲,苗條高挑,高鼻朱唇,一雙丹鳳眼不似蕭氏,倒十足十地像了沈老爺。五小姐沈菀如已算得上是貌美的,但到她二姐跟前,就明顯差了一大截子。有女如此,難怪沈老爺沈夫人把她當心肝兒肉一樣疼著。

  替二小姐重勻了面,陳媽媽又拿篦子將她的髮鬢抿了抿,將她頭上鬆掉的那一枝鵲登梅枝八寶攢心釵扶正,又重新戴緊金蝴蝶壓鬢,母女二人這才坐好。

  「來,這是你六妹妹蕙如。」大夫人招手讓蕙如過來,指著她對茵如說,「前些年一直得病了在外面住著,現下好了,所以娘派人接了她進來。」

  沈茵如眼眶還有些微紅,但眼中已變得清明,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傳聞中癡傻的庶妹,臉上掠過一絲寒意,也沒多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從腕子上脫了只羊脂白玉的細鐲子:「沒什麼好的,這個給你。」

  沈蕙如連忙接過來,從身後的洛紅手中拿過一根纓絡來:「這是母親要給二姐姐的玉牌,妹妹給打的五蝠絡子,妹妹手笨打得粗糙,請二姐姐別見怪。」

  沈茵如把纓絡接過來,見是用朱紅配墨青的絡子打成的五蝠結,中間攢著一隻翠綠通透的玉牌,這絡子打得中規中矩,也不出挑但也不難看,只是這塊玉牌溫潤剔透,一點雜色也沒有,是極貴重的,當下便笑了起來:「怎好讓母親破費,有勞六妹妹了。」

  「這本就是你外祖母留給你的東西,有什麼破不破費的。」大夫人瞥了眼沈蕙如,這麼貴重的玉牌交了給她打絡子,一是讓她認清了自己在這府中的位子,嫡庶之別是怎麼也邁不過去的,她的一切一切都捏在自己這個嫡母手中,心中但凡有什麼心意,也必得讓她這個嫡母得意了才行。二來,她這也是告訴她,若能得了嫡母歡心,那她也有機會能得到臉面和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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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16 PM

第4章 算計

  才出了正院的院門,蕙如就被菀如給攔了。

  「那只玉牌值多少銀子,你可知道?」豔妝的沈菀如微揚著下巴站在蕙如身前,眼中是毫不掩飾的不屑和鄙視,「母親居然交給你打絡子,真是白瞎了那麼好的一塊玉。」

  蕙如抬起臉,靜靜地看著她:「五姐姐想說什麼?」

  「哼,到底是鄉下地方出來的,除了五蝠絡子你還會什麼?」菀如用絹帕扇了扇,朱唇一撇,「這種翠底的玉牌,合該用喜上梅梢配合歡紋的鴨青流蘇絡子才是,你那什麼五蝠,既難看又俗氣。也是母親心下仁慈,不忍心讓你難堪,若是我房裡的丫鬟打了這種粗笨絡子,我早讓人打發去做粗使丫頭了也省得給我丟人。」

  蕙如身後的蘭溪向前一步,正要開口,突覺袖口一緊,垂下頭去,正看見六小姐的手抓著自己的袖子,面上卻還是一副淡淡的神情。

  「六妹妹你說是不是?」

  「是。」蕙如點頭,「妹妹笨手笨腳的,也沒好好學過,自然比不上姐姐,也不如姐姐房中的姐姐們。」她突然揚唇一笑,「以後母親若再有這樣的功課派下來,妹妹一定向母親推舉姐姐來做,再不敢獻醜於人前了。」

  沈菀如聽她這麼說,半是得意半是失望地笑了一聲,捏著帕子走了。

  蘭溪低聲說:「夫人都沒說什麼,憑什麼姑娘要被五小姐這麼數落。她也不過是個庶女……」

  「同是庶女,也不一樣的。」沈蕙如轉了身,緩緩向自己的小院走,「她有母親的歡心,我沒有。」

  不過,再得嫡母歡心,菀如也改不了自己是個庶女的事實,因得寵而得意張揚的庶女,多半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反而像她這種不聲不響,不出頭不落後的,多半能抓得幾縷先機。

  「小姐的絡子已經打得很好了……」蘭溪嘆了一口氣,「您才學了多久啊,別說竹香那丫頭,就算奴婢當年學打絡子,也沒這麼快就能打出五蝠絡子的。」

  五蝠絡子算什麼?當年她的一手打絡子絕技可是名滿江南,連現在京裡流行的幾種樣式還是她當年隨手打出來好玩的玩意兒。可能打再好的絡子又有什麼用?她現在是沈蕙如,而不是當年那玲瓏心肝玲瓏手的杜若,她只想安安穩穩地在沈府站穩了腳跟,再找機會脫離沈府。

  沒有戶紙,她是無法自立門戶的。而從沈府出去,除了嫁人,就只有入庵堂或是道觀一途了。蕙如暗自犯愁,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她是絕不會讓自己走到入空門那一步的。

  隔絕了紅塵也不一定能脫離塵世之苦,那她還要活這一輩子做什麼?

  主屋內,前來探望的姐妹媳婦都散了之後,一直帶著笑的沈茵如終於鬆脫了緊繃著的臉,哭倒在大夫人懷裡:「我這是做什麼孽啊,他竟然還帶了那騷蹄子來家,沒聽說姑爺來丈人家還要帶著侍妾的,他這麼做生生是要打女兒的臉面,這還讓女兒怎麼過?」

  「閉嘴!」大夫人手裡撚著佛珠,面色發青,「再大的事也不能鬧出來。男人家有個三妻四妾又怎麼,就算你父親這麼端方的人,家裡也還有兩房姨娘呢。他又不是待你不好,又不是要寵妾滅妻,你只管好好做你的二少奶奶,別天天為了女人的事跟姑爺鬧喚,沒得讓你婆家以為我沈家是那種不知禮義的人家。」

  「呸,什麼禮義!」沈茵如恨恨咬牙,「他敢這麼說!也不瞧瞧那宅子裡都是些什麼貨色,扒灰的扒灰,偷漢子的偷漢子……」

  「你瘋了不成!」女兒揭陰私的話還沒說完,大夫人已經死死捂了她的嘴,「這些都是什麼骯髒話也是可以渾說的?要是讓別人聽了去,你在那裡還有什麼活路!聽娘的話,若實在看那賤人不下,早晚尋個錯發落了便是。你給我記住,別的一切都是小事,千萬要攏住姑爺的心,早早兒生下兒子,萬事都沒這一件事要緊!」

  一聽母親提到子嗣的事,沈茵如的眼淚就止不住了。她嫁去國公府已有一年,到現在肚子還沒個動靜,雖然丈夫沒說什麼,但婆婆明說暗話的講了也不少,又因她總是為了房裡侍妾通房跟兒子吵,婆婆對她這個媳婦便有些不滿。這話她雖不敢跟母親說,但大夫人是什麼人?對女兒的脾性一清二楚,便是她不說也能猜到個一二。

  「這次回來可會在京中多住些時日?」大夫人拿帕子給女兒抹了淚,殷殷地問。女婿與國公世子之位是沒機會的,好在人夠聰慧機敏,少年時做過太子親衛,靠著這層關係謀了個缺,現下離京雖不遠,但也畢竟沒有在京裡方便。茵如嫁出去一年多,統共回娘家也沒三次,把大夫人想得抓心撓肝的。

  「說他做得好,這次考績得了上上,公公又幫他走動了走動,約摸過了年能調回京裡。」茵如抹了抹淚,強笑道,「說不得明年咱們就能回京來,以後走動也就方便了。」

  「到底是嫁了人的,也不能說回來就回來。」大夫人嘆著氣,眼淚也湧了出來,「我本說要留你在家一年,你爹卻非要將你早早兒嫁出去……」

  「娘你莫哭,也沒幾個月了。等我們回京來,女兒一定回家陪您住上三個月。」茵如挽著大夫人的胳膊,撒著嬌。

  大夫人「噗」地笑了起來,伸指在她額上戳了一記:「什麼三個月,嫁了人的女兒潑出門的水,便是只住三天也不行!」

  蕙如正在房裡打新絡子,就見洛紅青白著一張臉失魂落魄的回來了。洛紅比洛錦大,人也沒有洛錦活潑,但人長得清秀水靈,外柔內剛,是個很有主見的人,雖然她們姐妹是從大夫人房裡出來的,但蕙如細細看過,覺得這兩個丫頭還算忠正,心裡也存了一份要拉攏的心思,見一向沉穩的洛紅露出這般神情來,心裡一動,忙招了她過來。

  「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放下絡子,蕙如柔聲問。

  「沒……沒什麼。」洛紅垂下頭,細細的聲音回,眼眶卻又忍不住紅了。

  「到底是什麼難事,只管說出來。我在這府裡頭雖沒說話的份,但好歹也能幫你拿點主意。」說著,蕙如拉起洛紅的手,「瞧瞧,跟個帕子較什麼勁,手指頭都勒紅了。」

  洛紅眼淚湧了出來,但還是搖頭不語。蕙如知她不信自己,也沒多說什麼,鬆手讓她去了。果然,沒過多久,就聽到洛錦的哭聲,再來就是拖拖拽拽和那姐妹倆的爭執聲。

  蕙如微微一笑,示意讓蘭溪把房裡的丫頭婆子都支了出去,再領了那姐妹倆個進來。

  洛錦剛一進門就哭著跪了下去:「六小姐救命!」

  洛紅忙去拉她:「渾說什麼,別給姑娘惹事。」

  「有什麼好惹的,我們沒老子娘,我就你這麼一個姐姐,若是任你去了,這輩子也別想見了。」說著,洛錦抱住了洛紅一陣大哭。

  「洛紅要去哪裡?」蕙如捧了茶呡了一口,悠然問。

  「奴婢妹子渾說的,奴婢沒有要去哪裡。」洛紅跪在地上,捂著臉抽泣。

  「二小姐跟大夫人要了姐姐,說是要讓姐姐去給二姑爺當妾。」洛錦也不理會洛紅,直著脖子就叫了出來,「求姑娘去跟夫人說說,我姐姐不願意當妾,咱們姐妹就跟著六小姐,伺候您一輩子。」

  「哦?」蕙如放下茶,眉尖一挑道:「去給國公府家的公子當妾,這是多少丫鬟想求都求不來的好事,你為何不願意去?」

  洛紅只嚶嚶地哭著並不說話,性急的洛錦給蕙如磕了個頭說:「我們姐妹原是大夫人房裡的,二小姐是什麼性子咱們姐妹再清楚不過的。二姑爺是二小姐自己挑的,當日出嫁時要不是夫人堅持,連陪房丫頭都不肯帶,就算是帶也都帶顏色差的丫頭。聽說二姑爺房裡的妾室通房已經被二小姐整治死了幾個,正為這事日日鬧著。若是姐姐去了,真得了二姑爺的眼,那她還能有什麼好下場。」

  洛紅軟在地上,雙目發直,看起來真的是怕了。

  「那不一樣,洛紅是二姐姐要去的,是她的人,便是姐夫喜歡,二姐姐也只有高興才是,怎麼會……」蕙如眨了眨眼睛,手托著腮微微蹙起眉尖。

  「二小姐只是想用奴婢姐姐去對付姑爺房裡新得寵的一個妾,使用過了也就沒用處了……」洛錦咬了咬牙又說,「奴婢方才悄悄兒去打探消息……」

  必是聽到什麼不得了的事……蕙如目光微凝,就這麼看著她。

  洛錦猛地抬起頭,雙目紅腫,咬著牙說:「正摸到大夫人窗下,聽見陳媽媽說,二小姐一年多沒有孕,讓奴婢姐姐去攏了二姑爺的心,若生了孩子,便要將奴婢姐姐弄死了,把孩子養到二小姐名下去……」

  這話一出,洛紅整個人都癱在地上哭得喘不過氣來。蘭溪嚇白了一張臉,急急撲上去捂住洛錦的嘴:「我的小姑奶奶,這事可不行亂說。」

  「哪裡是亂說。」洛錦扒開蘭溪的手,哭著說,「我們姐妹從小沒了爹娘,被賣進府裡一直相依為命著,雖說不是最好的,但伺候夫人哪日不是盡心盡力的?咱們一條賤命雖不算什麼,但被這樣……實是不甘,不甘心啊。」

  不甘心!沈蕙如心裡一顫,自己上輩子死去之前,心中念念的不也是這三個字嗎?

  「六小姐!」洛錦向前爬了幾步,在青石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額上都青紫了一片,「六小姐,我們跟著您沒幾日,但能看出來姑娘您是個心慈聰慧的,您想想法子,救了姐姐就是救了奴婢姐妹兩條子性命。若是姐姐能逃過這劫,我洛錦的命就是六小姐的,上刀山下火海絕不會有二話。姑娘大慈大悲,大慈大悲!」

  洛紅也爬上前磕頭哭著說:「姑娘救救奴婢。不是奴婢怕死,實在是舍不下這個妹子。咱們無父無母無親無故,若再沒了奴婢,洛錦這輩子就真的沒了親人,太孤苦可憐了。」

  「先起來說話。」蕙如對蘭溪點了點頭,讓她去將二婢拉起來,可那兩人已經哭得軟了,哪裡拉得起來。蕙如沉吟了片刻,對她們說:「你們可信我?」

  「信得,信得!」

  「信得便好,你們莫哭,事情還沒到最後的地步,既然你們跟了我,我自然會想辦法周全。」

  打發了二婢,蘭溪忍不住抱怨起來:「姑娘怎麼就這麼好說話,也不看看是什麼事情就攬上身。那二小姐是什麼身份,夫人又是什麼身份,她們想要送個奴婢去人家家裡做妾,咱們又能說上什麼話?幫不上忙怕還要讓夫人二小姐記恨上。」

  「你放心。」

  「姑娘你……你讓奴婢如何能放得下心啊。」蘭溪憂心忡忡,想得頭都疼了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姑娘你可千萬別直接去夫人跟前兒求。」

  「知道,這事,求是求不來的。」蕙如一笑,「解鈴還需繫鈴人。她們不是想要洛紅去栓姐夫的心嗎?只要姐夫瞧不上她就是。」

  「但……」洛紅長得嬌美,身段婀娜,又是自己夫人送的,還有誰會傻到不要?

  蕙如對她眨了眨眼睛,嫣然一笑:「洛紅不想去,這宅子裡可有得是人想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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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17 PM

第5章 大消息

  一個時辰之後,蘭溪在小廚房裡等著給六小姐熬的養榮烏雞湯,閑著無聊就跟碎嘴的李婆子拉起了閒話。她端著湯鍋前腳剛走,後腳進來的五小姐房裡的大丫鬟翠鴛就得了二小姐要幫姑爺挑妾的大消息。再後來,幾位小姐房裡的丫鬟們便都知道了這個大消息。

  三小姐的微瀾院裡,當家的大丫鬟翡翠一邊剪著花枝一邊笑著將這消息對沈芳如說了。彼時三小姐正拿著一支湖筆沾了淡墨去染踏水觀音揚起的衣角,聞言只是笑了笑說了聲:「若是你想去,我不攔著,可要我去找母親說說?」

  翡翠把手裡剪子扔了,跪在她面前苦著臉說:「姑娘可饒了奴婢吧,萬不敢有那種膽子,動那般心思。」

  沈芳如把筆在筆洗裡涮了涮,取了手巾擦了擦手說:「你起來說話,讓別人瞧見還以為我這兒有多大事呢。」

  「可不就是大事。」翡翠向前爬了幾步,抱著芳如的腿說,「好姑娘,奴婢是打算要跟著您一輩子的,您可千萬別推奴婢出去。」

  沈芳如這就笑了起來,拿蔥段兒似的雪白指尖戳著翡翠的額頭啐了一口:「原來是等著這兒呢,二姐夫你瞧不上,打算是去當……」話沒出口便覺得不妥當,忙把剩下的幾個字咽了回去,臉上早羞得通紅。

  翡翠自然明白自家姑娘那未出口的話兒是什麼,腆著臉拿粉面桃腮兒蹭著姑娘的紗裙:「奴婢可沒那心思,只伺候小姐就行了。以後姑爺嘛,自然有小姐挑那好的去,奴婢這麼蠢笨的,只希望姑娘幫我挑個好點兒的小子配了,以後還能來姑娘跟前當個管事的媽媽。」

  「沒得臊的!」笑意這才漾到眼底,三小姐叫翡翠起來去端茶,又去細看了看自己剛剛畫好的觀音像,這才問:「這消息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小廚房那邊。」翡翠小聲說,「入畫從李媽媽那兒得的消息,奴婢讓她回去又細問了問,似乎是六小姐那裡的丫鬟無意中透露出來的。」

  「母親和二姐姐的事兒,怎麼就會讓六妹妹那兒知道?」沈芳如沉吟片刻,將眼眯了起來,「想來是母親要把六妹妹房裡的人送出去。」

  「六小姐房裡的?」翡翠小嘴一撇,「這也忒不小心了,這麼件好事兒還不好好藏著,讓別人知道了搶了去,還不得哭死。」

  「好事兒?」芳如斜眤一眼,「好事兒你還哭著不肯去?這消息怕是她們故意漏出來的,就為了不想去呢。」

  「還有人不想去?」翡翠掩了口驚道,「跟著那樣一個主子,將來也必沒什麼多好的出路。能進國公府當妾,就算是良家子也是天大的福份,更別說是當奴婢的。不過綠漪院那裡能有什麼好的?除了夫人賞過去的洛紅和洛錦,房裡的丫頭也就是蘭溪和竹香,那竹香還是個小孩子呢。」

  「母親必不會用六妹妹帶來的人,想來是洛紅了。」沈芳如想了想說,「她倒是個出挑的,也不是那奸滑的人,母親好眼光。」

  「只可惜二姐姐是個不能容人的。」芳如輕輕嘆了口氣,「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若是你沒那念想,就莫管別人的事。」

  翡翠應了,眼珠兒轉轉又湊上前小聲說:「剛剛奴婢瞧著像是五小姐房裡的碧珠,探頭探腦地去了小廚房那邊……」

  「五妹妹是個事事要爭先的,」芳如不知想到什麼,像極了蕭氏的眉眼彎了起來,摸著紙上觀音大士的楊柳枝,她說,「由著她們去鬧,你給我管好了下面的人,不管別的房裡怎麼說,我這院子裡的不能出一點事!」

  「奴婢明白。」翡翠剛說完,門簾子一響,沈芳如的乳母甘嬤嬤走了進來。

  「姑娘來瞧瞧,這是夫人剛賞下來的密雲月羅紗,輕柔又透氣,拿來做幾件小衣是最好不過的。」甘嬤嬤臉上帶著笑,捧著一隻匣子走進來。匣子裡放著一塊月白色的羅紗和兩根攢珠雲紋釵。

  芳如拈了釵子在手中轉轉,隨手插在髮鬢上問:「嬤嬤,好看嗎?」

  甘嬤嬤笑得眼都不見了,直點頭道:「姑娘戴什麼都是好看的。這兩根釵子還是夫人嫁來的時候老太太給的,夫人一直捨不得戴,今兒拿出來說姑娘一直太素淨了,也沒些合用的簪環首飾,特地讓奴婢送到姑娘屋子裡的。」

  翡翠讓甘嬤嬤坐了,又去端了杯新茶給她吃。甘嬤嬤也是大夫人從娘家帶來的,因做了三小姐的奶媽子,就一直在沈芳如的房裡伺候。前些時候大兒子娶妻,才特地告了假回家下。這才回來沒兩日,因二小姐茵如回門,夫人就調了她去主屋那邊幫忙,與芳如見得面少了,心裡正惦記著,可算借著來送東西的機會進了微瀾院。

  「嬤嬤有事?」芳如讓翡翠去收拾桌上的筆墨紙畫,一手撚著她送來的料子,一手托著腮。

  「奴婢只是想姑娘了。」甘嬤嬤今年也不過剛滿了四十,在大宅子裡養得好,一身細皮白肉,五官雖普遍,但看著也是個富態人。從沈芳如落地,她就一直照看著,又是自己親手奶大的,眼中的姑娘比家裡的小子閨女還要親上八分,一顆心自然全都向著這位姑娘。

  「二小姐那兒,似乎不大如意。」甘嬤嬤眼睛裡閃著精光,壓低了聲音對沈芳如說,「夫人打算要挑個丫頭跟過去,幫二小姐固寵。」

  「哦。」芳如垂著眼簾,面上淡淡地看不出什麼。

  「姑娘哎,你怎麼不動動心思呢。」甘嬤嬤急了,瞥了眼翡翠,「翡翠啊,姑娘窗頭怎麼還放木樨呢,這花都敗了,多不吉利,快些個去花房換幾盆新的來啊。」

  翡翠笑著應聲說:「是姑娘喜歡木樨這油綠的色兒,奴婢也說了幾回了。這不,收拾好了東西正要去找柳嬸子挑幾盆好的呢。」

  見翡翠挑了簾子出去,甘嬤嬤趕緊挪了櫈子往芳如跟前湊了湊,低聲說:「姑娘過了年就要十四了,可要好好兒為自己打算了。」

  「嬤嬤說的哪裡話,上頭還有母親在呢,自是會為我打算。」芳如面上微紅了紅,將手中茶盞推開,「可是嬤嬤老糊塗了,拿這種話來對我渾說。」

  「我的好姑娘,在嬤嬤跟前兒還有什麼說不得的?您是夫人肚子裡出來的,夫人自然是要給您尋好的,但京裡這些貴門公子少爺,又要門第又要才學又要品貌,咱們這些深宅大院裡的婦人又怎麼能像外頭的爺們公子清楚明白?二姑爺正是那圈子裡的翹楚,有他幫著掌眼,總好過聽媒人兩片嘴忽悠。若是咱們院子裡能有個貼心的丫頭跟過去,但凡能籠了姑爺的心,一則在二小姐和夫人跟前長臉,二則也能求姑爺上上心,幫你挑個好女婿。」

  聽了這話,芳如冷了臉子,將手中帕子向桌上一摔:「嬤嬤說的這是什麼話,這要讓母親和二姐姐聽去,我成什麼人了?」

  甘嬤嬤忙說:「老奴眼皮子淺,也就是這麼個想法,左右無人便與姑娘說說。姑娘別氣,若是奴婢說的差了,自己掌個嘴,您就權當什麼也沒聽過。」

  芳如嘆了口氣,緩下了臉:「我知道嬤嬤這是為我打算,只是關心則亂,你這麼個精明沉練的怎麼也糊塗起來?不是我捨不得房裡的丫頭,您只仔細瞧瞧,她們中除了翡翠,有誰有品貌手段能去籠絡人的?便是姐夫一時貪了新鮮,過幾日也就丟了。雖說是二姐姐要人,但你當她真是那麼甘心情願要丫頭去分寵的?別沒攏住人的心,倒把姐妹情份給攏沒了。我沒二姐姐那麼大的心,既想高嫁,又巴望著夫君只守著她一個。高門貴宅之中只要謹守著本份,占著那正室的位子,安安穩穩過一生也就是了,非要爭那一夕的長短,失了夫君的心,又丟了婆婆的憐愛。」

  甘嬤嬤抹著眼角說:「難得姑娘看得如此通透。若是二小姐能有你一半的明白,夫人也不至這麼頭疼了。」

  「二姐姐不是不明白,只是放不下。」芳如推她,「好了嬤嬤,你先回去吧,別讓母親找不見人心急。」

  「嬤嬤跟姑娘說的話,姑娘可得擱在心上。嫁人是一輩子的事,大意不得。」

  甘嬤嬤揣了一肚子話,到底還是被沈芳如哄了回去。

  一輩子的事?

  大意不得!

  對女兒家或是一輩子的事,但對父親母親來說,只有女婿門第高矮,是否為可以借力的清風,這才是他們關心的事。大姐姐被送進宮,去了那個見不得人的去處,一輩子也見不了父母幾面。天威難測,身邊虎狼環伺,稍有差錯就會粉身碎骨。她那位大姐姐,品貌出眾,性情溫和,在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苦熬著,能熬出頭來便是讓娘家借勢,熬不出頭來,就是白髮紅顏,空燈冷衾地這麼過去。她的這些血親們,又有誰真心心疼過她,又有誰能明白那種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的恐懼與悲傷呢?

  沈芳如垂下眼簾,遮去眼中翻滾的情緒。

  為何自己偏偏是個女兒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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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18 PM

第6章 爬床自有人搶

  過了兩日,到底國公府那邊要來將沈茵如接回去。京裡置的宅子已經打掃清理乾淨,下人也配齊了,再沒有讓自家媳婦一直賴在娘家的道理。二姑爺上門來接二小姐時,母女二人免不了又是拉著手哭了一番。

  沈蕙如站在人群裡,很平常的妝扮,很平常的表情,與三小姐沈芳如不時喁喁低語,姐妹兩個相處融融。只是她身後少了個洛紅,而沈芳如身後少了個翡翠。與這二位神態自若的姑娘不同,五小姐沈菀如緊貼著二小姐站著,紅了副眼眶,不時拿著手中的帕子拭淚,看起來比別人都要傷懷。

  「二姐姐這一去,不時何時再回來。」沈菀如拉著茵如的手,哽咽著,用著極為和軟的聲音說,「好在以後是住在京城裡,見一面總比之前要容易些。過些日子,小妹在家裡辦詩會,還請姐姐能賞臉過來。」

  茵如正傷心著,聽見菀如這麼說,只是拿眼睛瞥了她一眼,扭過臉繼續和大夫人說話,雖是沒直接駁了面子,可也絲毫沒給她面子。一向心高氣傲的沈菀如就像沒看見一樣,不時拿著帕子抹淚,只是那帶著淚光的精心修飾過的眼角眉梢總有股子得意勁兒透出來。

  沈蕙如在一旁看了,不覺微微一笑。

  眼角餘光不經意間掃過,正見到沈芳如臉上一閃而過的嘲諷。看來這位三姐姐,跟自己想的是一樣的啊。

  臨行前,大夫人終於發了話,將五小姐沈菀如房裡的大丫鬟碧珠送給了二小姐。雖沒直說是做什麼去的,但明白人心裡都清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碧珠婷婷嫋嫋地出來與五小姐和大夫人告別,挽著手裡的包袱,羞答答喜孜孜地上了國公府的馬車,完全沒注意到沈茵如眼底的厭憎和不屑。她是想著要挑個人把丈夫的心給拉回來,但這種設了圈套一個勁兒往她房裡鑽的蕩貨,她怎麼可能看得上,怎麼可能容得了。臉上不覺間罩了一層陰雲的沈茵如瞥了眼站在大夫人身後容色絕豔的異母妹妹,幾乎要差不下胸中翻騰的那股怒火。賤人,賤人!

  等我將你調教出來的不知廉恥的丫頭用完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馬車馳出二門,眾人也紛紛散了。沈菀如由個二等丫鬟扶著經過沈蕙如的面前時,下巴一揚,從鼻腔裡撇出個不屑的冷哼。

  「真是對不住啊六妹妹,二姐夫偏偏看上了我家的碧珠。碧珠也不想奪了洛紅的機會,只是……唉。」那口氣裡滿滿的張揚炫耀讓沈蕙如差點笑出聲來。但她終究只是笑了笑,對著沈菀如施了一禮,帶著蘭溪施施然地走了。

  沈菀如的炫耀沒了看客,胸中總覺得憋了股氣。看著沈蕙如纖細的背影,她摸了摸自己的臉蛋。

  「呸,有什麼傲氣的?不過是個傻子。」這麼低低地罵了一句,頓時覺得胸中豁然,她咯咯地笑了起來,「白長了副好面孔,不過是個姨娘生的野種,也想討好母親和二姐姐?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身份。」

  沈菀如前腳剛走,沈芳如後腳從竹林後面轉了出來。

  什麼身份?同樣是姨娘養的,人家可比你清楚明白得多了。沈芳如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對著身邊的小丫鬟說:「妹妹來了這麼久,我還沒有去她那兒好好坐過。走,咱們去綠漪院。」

  綠漪院裡,洛紅正在給沈蕙如磕頭。洛錦捧上熱茶,又絞了熱巾子來給她擦手。

  「起來吧,你是我的人,自然我要為你打算。」沈蕙如示意竹香把洛紅扶起來,然後從懷裡摸出兩把鑰匙。洛紅洛錦看了鑰匙都是一怔。

  「姑娘您這是?」

  「綠漪院裡東西不多,我打鄉下過來的時候,也帶什麼來。」沈蕙如說著笑了一下,臉上絲毫未見尷尬或是窘迫之色,「自然,我也沒什麼東西可帶。我的情況,你們姐妹應是清楚的,母親也該沒少說吧。」

  洛紅洛錦對視了一眼,忙忙又跪了下去。

  「都起來,我這人不愛看人跪來跪去的。」沈蕙如斂了笑,「外人該跪的時候必須要跪,這是規矩。但我的人,我認可的人,有事說事,別動不動就跪,這也是規矩,我的規矩。」

  沈蕙如年紀幼小,身量也沒長開,看起來嬌小柔弱,但她這麼端端整整地坐著,臉上突有一股子凜然之氣出來,那氣勢,就算是大夫人端起架子來的時候也未必能有。洛紅洛錦呼吸窒,情不自禁地按著她的話就站了起來。

  「這就對了。只要好好聽我的話,我當你們是一家人,以後,咱們有好的就吃好的,遇差的也只能用差的。所謂榮華,所謂艱難,都要咱們一起面對。我能應你們的就是自此以後,天大的事我為你們頂著,而你們,則要將你們這一顆心交給我,完完全全地,可以做到嗎?」

  這一句話,輕輕淡淡地說出來,在場的眾人卻是覺得千鈞一樣的重。這次不止洛紅洛錦姐妹兩個,就連一直跟著沈蕙如的蘭溪和竹香也繞到她身前,一起跪了下去。

  「是。」

  「瞧瞧。」沈蕙如笑了,這一笑,如春風拂檻,吹開一樹梨花,清淡潔雅卻又溫暖和煦,身上那些凜然的氣勢化為春風將她們四個柔軟地包裹起來,「我剛剛還說了不讓你們跪的,怎就一轉眼的工夫全都跪下了?可見我說的話你們沒一個正經聽的。」

  「是誰敢不聽妹妹的話?」聲音遠遠地傳進來,門簾子一響,穿著青花細雲紋小襖和一條刻絲淺白暗藤枝長裙的三小姐手裡打著把團扇,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三姐姐!」沈蕙如忙從椅子上站起迎了上去,笑著問,「哪陣風把姐姐給帶來了?怪不得這麼香呢。」

  「你這是怨著我這麼久都不來看你吧。」沈芳如拿扇掩著口笑。

  「是姐姐總見不著我這個笨妹妹去微瀾院,所以挑了個時辰來問罪了吧。」沈蕙如對著沈芳如眨了眨眼睛,二人四目相對,都笑出聲來。

  聰明人就是好,有些話,不用說出來,只是一眼也能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

  「可惜了,碧珠那丫頭也算是個出挑的。」沈芳如的指尖在茶盞邊沿上細細地劃著圈,不過臉上可看不出有什麼惋惜的表情,「也虧五妹妹心寬,好好的一個丫頭竟然捨得這麼給放出去了。」

  蕙如看著芳如細白的指尖從杯口抹過,那裡升起清煙嫋嫋模糊了一室的寧靜。這樣的情形她以前也曾經看過,只是這個以前已離去久遠,遠得也如這水氣一般模糊縹緲。她低下頭,掀起盞蓋,輕輕撇了撇碧綠茶湯上的浮沫。以前的事,還是不要記得太清楚為好。

  她只想好好地,自在地,把上天所賜的這一輩子順暢地過完。

  只是心底一直扎著一根刺,深深埋在肉裡,每次她快忘記時,便時不時扎她一下,痛入骨髓。

  想以後能過好日子,還是必先將這根刺連根拔除才行啊。

  站在綠漪院的門口,看著沈芳如遠去的背影,竹香在一旁一臉豔羨:「三小姐走路的樣子真好看!我還沒見過誰走路能……」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合適的詞來,只能皺著眉頭咬著手指,含混不清地說:「好看極了!」

  蕙如回過頭看了她一眼:「你要是肯好好學,以後也能走成那個模樣。」

  「咦?真的?」竹香眼睛睜得老大,一臉的不可置信,「不成不成的,奴婢就是個丫鬟,怎麼可能像小姐那樣走路?」

  「那就少在這裡多嘴多舌的。」蘭溪毫不客氣,伸指在她腦門上彈了一記,「快點扶姑娘回房裡,外頭有風,別大意閃著了。」

  陽光穿透門口高大槐樹的葉縫,破碎的光線映在沈蕙如的臉上,將她的神情隱沒在光影交錯之間。蘭溪看著自家的姑娘,總覺得有哪裡產生的細微的變化,就好像……姑娘已經變了,變成了別人,變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陌生人。她的心裡一凜,趕緊將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趕出腦海,撇開竹香,扶住了沈蕙如的胳膊。

  「姑娘,回吧。」

  她聲音裡帶著的微弱的顫抖和猶疑讓沈蕙如抬起眼,目光在蘭溪那張清秀的臉上掃過,沈蕙如在陽光下綻開了笑容。那笑容溫暖,親和,純粹。蘭溪又是一個恍神,覺得身子似乎都被浸在了溫水裡,輕輕颺颺,那麼安心又舒暢。

  還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六小姐,雖然以前傻乎乎的,但投向自己的目光就是如此溫暖而依賴,就像,是看著自己最親近的親人,比血脈的維繫還要親密。蘭溪鼻子一酸,壓在胸口好久的話差點衝口而出。

  不管你變成了什麼樣子,傻子也好,貴女也好,只要你還是用這麼溫暖的目光看著我,奴婢就永遠當你是主子,獨一無二的,無可替代的主子。

  沈蕙如的聲音隨著風輕輕地飄進她的耳中:「蘭溪,你看我是不是可以開始繡牡丹了?我覺著最近手越來越順,再複雜一點兒的圖樣子也應該沒問題了。」

  「是呢,姑娘您繡得越來越好了。奴婢覺著,您莫不是天上織女下凡的?明明才學了三個月,那針法繡藝看著比竹香強了不知多少倍。」

  「怎麼能拿奴婢跟小姐來比?」竹香噘起小嘴,「奴婢笨手笨腳的,再繡十年也繡不好,別看小姐前十年都過得渾渾噩噩的,那是神仙還未歸位呢。蘭溪姐姐繡得好,但瞧著吧,再過幾個月,你怕就趕不上小姐的功夫了。」

  看著兩個貼身丫鬟在陽光下你一言我一語笑鬧著,沈蕙如輕籲了一口氣。這一世,不止自己要過得好,身邊的人,也一個個都要過得好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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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18 PM

第7章 一箭雙雕惹禍端

  十月秋深,金黃的落葉總也掃不盡,院子裡換擺了秋菊,粉紫金黃,開得甚是漂亮。沈菀如想著要開詩會賞菊,但她雖得大夫人的寵,終究是沒被記在大夫人身下養的,所以對外還是個庶女的身份。京中的貴人圈子裡,嫡庶看得分外重,以她的身份想開詩會,邀來的也只會是各府的庶女,想要拉貴女們來,還是要靠著沈府嫡女沈芳如的名義。沈芳如雖也應了,向各府中發了邀請貼子,但沈菀如畢竟心裡不大痛快,這幾日有事無事便去找同為庶女的沈蕙如麻煩。

  「都是小姐,為什麼姑娘您總讓著那位?」竹香噘著嘴瞥了眼正指揮著丫頭婆子擺放菊花的沈菀如,臉上憤憤不平,「您越讓著她,她就越囂張,天天擺著嫡小姐的架子,眼見著就爬在姑娘您頭上了。」

  「不讓著能怎樣,不照樣在我頭上?」蕙如手裡拿著繡棚,坐在紫藤花架下,有一針沒一針地繡著:「且避她、忍她、讓她、由她、任她,過些日子,咱們再看她。」

  自從碧珠去了國公府,菀如就更加目中無人了,當然,這目中無人也就是對著下人和自己這個無權無勢的庶妹,在大夫人和三小姐面前,她樣樣都是做足了規矩,撒嬌獻媚,整日哄著大夫人。再怎麼說,府裡的這些小姐們,將來嫁得好壞都得靠著家中主母。

  只是,若大夫人蕭氏是那麼容易哄的,那她也就白在這深宅大院裡安如泰山地過了這麼多年了。

  沈蕙如眯著眼,看著陽光下顯得越發豔麗的菀如冷笑了一聲。越是張揚出挑,將來凋零得越快。只可惜,菀如並不明白這點,也或許是,大夫人這麼縱著,故意不讓她明白這點。

  孫姨娘是大夫人的陪嫁心腹沒錯,也是她做主讓老爺收進房裡的沒錯。那又怎麼樣?這世上,有哪個女人是心甘情願地能把丈夫讓出來,跟別的女人共用的?從這點上看,孫姨娘和常姨娘其實沒什麼差別,都是大夫人埋在心底的一根刺。

  帶著沈老爺血脈,從別的女人肚子裡爬出來的孩子,是比刺更讓大夫人痛恨的存在吧。若是將來沈府用不上,她和菀如休想有什麼好歸宿。

  在大宅院裡要站得住坐得穩,光靠自己的本事和丈夫的寵愛還不夠,當家的主母身後必須還要有足夠強硬的靠山。蕙如手中的針停了下來。嫡出的哥哥們是怎麼看待她們這些庶妹的?是當做血親還是當做工具?不,靠他們不夠。她眨了眨眼睛,同母的弟弟長得什麼樣子?上次見到時,他躲在父親的身後,一臉的怯怯,膽小又不合群,模樣也看不清。這是大夫人樂見的,卻不是她願意看到的。

  常姨娘在想什麼?她想到生母那張明媚鮮豔的臉,想到那雙瀲灩眸底藏著的精明,搖著頭笑了起來。有那樣一個心思深沉的母親在,小弟絕不可能會像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或者,他只是讓嫡母看到她想看到的一面而已。

  將繡針在髮鬢上擦了擦,沈蕙如打算下午去常姨娘那裡坐坐。既然是同胞的兄弟,她能幫得上的,還是得好好幫一幫。

  五小姐的詩會辦得不甚熱鬧也不太冷清。豪門貴女們來的也不多,還都是看在沈芳如的面子上。三小姐雖然性情安靜,言語不多,但見人帶著三分笑,不多的話說出來的時候又都是字字句句說到人心坎兒裡去的,所以她的人緣比沈茵如在的時候還好上不少。

  沈家的五小姐人長得嬌美,嘴巴又甜,也不是個會令人生厭的對象,但她畢竟是個庶女,又聽說將自己的婢女送給了姐夫當妾,女孩子們心中就有些膈應起來。送婢女當妾這種事也算不得什麼大事,若是家裡兄弟看對了眼,開口向她們要一兩個婢女,她們大多也會很大方地送出來。但巴巴兒將自己得力的丫頭送給了姐夫,這就有點讓人琢磨了。京裡的貴人圈也就這麼點大,既然有人將事說了出來,一人知便人人知,想來她家嫡姐對此事也不滿得很。否則誰會將這種內宅的小事拿出來讓人知曉?那不是打自己臉嗎?

  既然是個庶女,就該好好守著自己的本份,生出了那樣的心思,保不准將來就會把目光投向自己未來的夫婿。於是各家來的還是大多為庶女,嫡女來了一些,也都是些排行較小,或是家中不甚得寵的。

  沈蕙如一早就借著要給大夫人打供奉佛堂用的絡子避開了詩會,而發貼的沈芳如,也只是在一開始露了個臉,就推說身體不適回自己的院子裡去了。沈菀如雖是得償所願地擔起了待客的主事,但對於來客的品質還是頗覺失望。

  六小姐是庶女,本就上不得檯面,她不來也就罷了,但身為嫡女的三小姐也不參加,這是不是不太給她顏面?沈菀如心裡暗恨,但面上一點也不顯出來。熱熱鬧鬧地開了席,一群女孩子吟詩做畫,喝茶吃蟹玩得也算盡興。將眾女一個個送走,沈菀如酸軟著雙腿馬不停蹄地去了微瀾院。

  「都是妹妹不好,讓姐姐勞心費神的,母親定要怨了我的。」沈菀如坐在沈芳如的床前,拿了帕子不停地抹淚,一臉的後悔,「早知道就不辦這什麼勞什子的詩會。本想著姐妹們可以聚在一起樂一樂……」

  沈芳如白著一張小臉,靠在引枕上拍了拍沈菀如的手背,柔聲說:「不干妹妹的事,前幾日受了點寒,讓你這麼掛心倒是姐姐的不是了。」

  「對了,臨孜伯府的二小姐送了一匣子金蓉酥餅,我記得是姐姐最愛吃的,一會就給你送來。」

  臨孜伯的二小姐是嫡出的長女,身份尊貴,聽說正在跟榮親王的兒子議親,沈菀如拿她來說事,這算是炫耀還是什麼?芳如笑著搖頭說:「我胃裡正寒著,受不得那些油膩膩的東西。既是送你的,你就吃吧。若是有心,我知道前些兒母親給了你一點蓮子,我這兒正好用沒了,不如拿那個包上一包送來給我熬粥吃。」

  心裡正捨不得那一匣子酥餅的五小姐頓時笑了,連連應下。

  將人送走後,翡翠遞了茶進來,嘴一撇說:「她還真敢說呢,二小姐上回來信就說要送金蓉酥來給你吃,這回子你不在,想是托五小姐送來給你的,到她嘴裡卻變成是送她的了!」

  「一匣子吃食罷了,」沈芳如隨手拿了一本書翻看,「心意在誰身上不是看那酥餅被誰吃了。她既然看重這個,那就讓她便是,又不是以後吃不到的。」

  翡翠湊上前,壓低了聲音說:「奴婢聽那邊的蓉娘傳來了消息。」

  沈芳如繼續翻著書,只是揚著聲兒「嗯?」

  蓉娘是二小姐沈茵如的貼身嬤嬤,也是翡翠的小姨,平素也互通著消息。

  「碧珠當了通房丫頭,前幾日還頗得寵,便有些趾高氣昂起來。近日跟二姑爺的一個妾起了爭執,打起來了呢。」

  如果只是打起來了,蓉娘不會特地傳消息給翡翠。沈芳如合上書,坐直了身體:「出了什麼事?」

  翡翠貼在她耳邊輕聲說:「那小妾原來已經有孕了,日子淺,還沒請大夫瞧。被碧珠推了一跤,好像是孩子沒了。家裡鬧得正兇,把人關起來了。」

  這去了才幾天啊,二姐就忍不住了。沈芳如皺著眉不住地嘆氣。就算嫌碧珠刺眼,也好歹先攏住了丈夫的心再做打算,沒得借刀殺人,雖說這樣一次解決了兩個,她也不想想碧珠是從哪裡出去的。這樣一來,國公府必要怪到沈家頭上來,沒得事非要送個惹事的丫頭來害人子嗣。

  「小姐?」見沈芳如要起身,翡翠連忙過來扶。

  「去母親房裡。」沈芳如掩著口咳了兩聲,「這事先別傳出去,我得跟母親好好商議商議。」

  主屋裡,大夫人砸了茶碗正在罵:「這個沉不住氣的死丫頭,我怎麼就生了個這麼蠢的廢物!」

  陳媽媽扶住她,用手上下撫著她的胸口,嘴裡不住地勸:「消消火兒,您可消消火兒,這頭疼病好容易才好些,若再犯了可怎麼好?」

  「她們這一個兩個的,就是都想著我早些死了才好!」大夫人擰著眉罵,眼圈兒卻紅了,「我這輩子為她操了多少心?她怎麼就不能體諒一點當母親的苦心?我不想著女婿能對她一心一意?我不想著她在國公府能站穩腳跟?可她自己有什麼本事?爭強好勝,偏又不是那個有福氣的命兒。肚子爭不了氣,得不了婆婆歡心,偏一天到晚想著女婿能只守著她一個……」

  「二小姐也沒想到那賤婢是有身孕的,何況那碧珠又不是跟她完全貼心的,牽累了二小姐也是有的。」陳媽媽見大夫人按著額角,知道她頭疼病又犯了,連忙把人扶到榻上坐下,拿了鼻煙壺來給她嗅。

  大夫人拉著陳媽媽的手就哭起來:「不是我要偏心,我生的這幾個孩子裡,就數她最不省事,說好聽了是心思單純,說難聽了就是個木頭腦袋,聽不得人勸。本想著給她找個殷實厚道會疼人的夫婿,她卻心高氣傲要嫁入高門。高門之中有哪個男人會只守著一個女人過日子的?她沒有容人的量就是在自絕生路啊……我的兒,這是要生生挖了我的心去!」

  謀害子嗣,那可是重罪。高門之中妻妾意外失子的多了去的,但像沈茵如這麼傻地落人手柄的不多,若是婆婆護著,夫君寵著也就罷了,偏偏婆婆一直瞧著這個媳婦不太順眼,丈夫就嫌妻子善妒心狹,只怕會借著此事休妻。一旦沈茵如被休,那麼不但沈茵如沒了活路,沈家也會被牽累,能教出這麼個好妒狠毒的女兒,沈家的家風可想而知。這樣一來,連沈茵如的兩個兄長,將來的仕途也會受影響。大夫人一想到這裡,心裡真是又恨又氣,又怨又悔,怒其不爭,哀其不幸。

  「母親,女兒來給您請安了。」門口脆生生一響,大夫人抬頭,逆著光,只見一個苗條婀娜的身影正站在門口。

  「誰?」

  「女兒芳如,母親您怎麼了?」沈芳如急走了幾步,來到大夫人身前,見一向母親一向安寧紅潤的面頰變成憔悴蒼白,心裡已是一驚,「怎麼氣色這麼差?」

  見了小女兒,大夫人眼睛一酸,眼淚又湧了出來。

  「芳如,你二姐姐……二姐姐……可真是氣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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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19 PM

第8章 定心神細說利害

  「母親莫急,慢慢兒說。」沈芳如接了陳媽媽手中的茶,緩緩喂給大夫人。

  大夫人還沒開口,那眼淚就像開了口子的河堤,怎麼也堵不上。陳媽媽低低的聲音將沈芳如已經知道的消息又說了一遍。大夫人哭得上氣兒不接下氣,只一個勁地用手捶著床沿:「孽障,真是孽障!」

  沈芳如臉上露出驚詫的神情來,默然半晌才嘆了一口氣說:「是二姐姐不對,她也太沉不住氣了。」

  陳媽媽不好說什麼,只能跟著嘆息了一聲。大夫人拉著沈芳如的手,一邊哭一邊哽咽著說:「若你二姐有你一半的通透心腸,我也用不著這麼勞神費力地在她身上花心思了。早知道她嫁過去要惹出這麼多事非來,當初不如讓你嫁過去……」

  陳媽媽看沈芳如臉上的神情微變,連忙插話道:「夫人您說什麼吶,三小姐還小著呢。」

  大夫人一怔,醒悟過來自己說漏了嘴,竟將心裡藏著的話給嚷了出來,又羞又悔,只拉著女兒的手默默流淚。沈芳如深吸了一口氣,對陳媽媽說:「勞煩媽媽去外面守著,別讓不相干的人隨便進來,我要和母親說會子話。」

  陳媽媽知道這位三小姐是個有主意的,也指望著她能開解開解大夫人,當下退出內室,將房門掩了,站在門旁守著。

  房中,沈芳如從大夫人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拿著帕子在手背上擦了擦,平靜地說:「母親,這事你也太心急了。」

  「什麼?」蕭氏沒想到女兒第一句話不是安慰自己竟然好似在責怪,不覺愕然抬起頭,迎面正對上女兒那雙與自己極為相似的,看不出喜怒的臉。

  「母親當初就不該隨了二姐的意思,從家裡挑個丫鬟送出去。」沈芳如正色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姐的性子,就算是她自己要過去的人,她也絕對容不下,更何況那個叫碧珠的丫頭是自己爬到姐夫床上去的。這樣的丫頭,別說二姐容不下,就算換成是我,我也絕對不會容下。」

  大夫人怔怔地看著她,一向謹言慎行,溫雅和軟的女兒何時也會有這麼凜然的表情?她的眼中何時有了這種讓人從心裡發寒的眼神?大夫人捂著胸口頹然倒在引枕上,自己這幾年,似乎是忽略了她,連她何時長大都沒在意到。

  「你說得對,這事是我錯了。」過了一會,大夫人安定了心神,看著女兒點了點頭,「碧珠那丫頭借著去外書房送宵夜的工夫勾搭上你姐夫,這樣不守本份的丫頭當時就該發賣出去。我沒拿定主意,以為你姐夫既然愛了這丫頭的顏色,說不定就能靠她將人攏絡住。」

  「心都是歪的,就算攏了來,也不在二姐身上。」沈芳如搖了搖頭道,「靠人不如靠己,其實二姐的容貌比旁人不知好了多少,若不是她太過任性,姐夫也定是會疼愛她的。母親還是要在二姐身上下下功夫才成。」

  「我何嘗不知,只是你那二姐……我平素樣樣細細地教著,她都是左耳進右耳出,脾氣一上來,那腦子就別在腰間了。」大夫人黯然淚下,「這次害了姑爺的骨肉,只怕不能善了。恒國公權勢滔天,你父親在禮部,若是有女兒因婦德被休棄歸家,你父親還有什麼顏面為官?你那兩個哥哥如今也剛剛入仕,家中有此孽女,他們的前程也必會受了影響……只怕你父親回來知道此事,必不肯與我甘休……」

  「父親現在還不知道,國公府的人也還沒鬧到家裡來,母親暫時不必為了此事憂心。」沈芳如說。

  「你不知,你二姐在外人面前再光鮮,那也是在外人面前硬挺著。她的婆婆,恒國公府三夫人並不十分中意她,平日裡橫挑鼻子豎挑眼地難為著她,你二姐每常回來都要在我面前哭上許久。」

  「那又如何?」沈芳如雙眉一挑,「一個妾而已,就算肚子裡有孩子,那也是孩子沒了之後人們才知道的,不能算是姐姐謀害子嗣。真要鬧起來,我們也可以指問,為何房中還未有嫡子,妾室怎就能有孕了?」

  大夫人渾身一激靈,她怎麼就沒想到這上面去?大齊朝是沒有律法規定妾室不能在正室之前有子,但為了避免家宅混亂爭鬥,幾乎所有的豪門高戶將這一條當做了不成文的規矩。恒國公府放任姬妾在嫡妻之前懷孕,不止是對規矩的挑戰,也是在打沈家的臉面。

  「沒錯,竟讓一個賤婢在主母之前懷了孩子,合該是咱們去問罪才是!」大夫人拍著床沿,蒼白的面頰上浮起一層血色來,掙扎著就要起來。

  「母親!」沈芳如將她按回床上,「妾室是歸主母管的,母親這是要去問誰的罪?妾室沒管住,就算是論罪也是二姐的罪!」

  大夫人臉上的血色唰地退去,雙目無神地盯著床上的蝶戲芙蓉金線流蘇沒了聲音。

  「想來,這妾室是悄悄兒地倒了避子湯才得了孕,既瞞著人,那便不是謀害。因自己個兒的私心害了姐夫的骨血,這是那妾室的罪,該怎麼處置,國公府自然明白。」沈芳如柔聲對母親說,「母親放心,這事害不到姐姐。」

  「若沒有三夫人和姑爺的話,那賤婢怎有膽子倒了避子湯?」大夫人咬著牙道,「便是一時瞞了,肚子大的時候就能瞞得了?」

  「姐夫和三夫人或許是急著要子嗣,但既是沒支會過咱們,又瞞了姐姐……」沈芳如淡淡一笑,「你當她們敢撕破臉面,為了一個沒了孩子的侍妾休妻?這話要是說開去,丟人丟面的是他們恒國公府,寵妾滅妻,除非是二姐夫從此不想上進,否則他的聲名,恒國公府的聲名,就會像這茶碗一樣!」說著,她拿起桌上的細白瓷薄胎茶盞,隨手扔在地上。「嘩啦」一聲,那雪白的瓷盞頃刻間變成了一地碎屑。

  「只要恒國公府敢為此事休妻或是怪罪下來,咱們就讓他們的名聲變成這堆碎片。」沈芳如修眉一挑,冷笑道,「誰該怕誰!」

  正說著,陳媽媽的聲音從外間傳了進來:「夫人,三小姐,恒國公府上來人了。」

  大夫人一挺身就要站起來,沈芳如卻擺手示意她躺回去,然後揚聲說:「媽媽問問,恒國公府來的是何人?」

  「好像是三夫人身邊的一個嬤嬤,姓辛的。」

  「一個嬤嬤嗎?」沈芳如冷笑一聲道,「就對她說,母親如今身子不爽利,不便見外人。還有,當日姐夫將碧珠帶走得急,咱們府裡來不及熬絕子湯給她喝,請辛媽媽回去記著點,若是府裡沒有絕子湯,定要督促著讓她每日把避子湯喝了。這萬一在二姐姐之前有了身孕,將來有嫡庶之爭,可就是我們沈家做的不周到了。二姐姐年紀輕,不曉得其中的厲害,想來三夫人管著三房的內眷,其中的利害必是明白的。那碧珠不過是個送去的妾,若好就留著,若是不好也不用給我們沈家留臉面,賤妾嘛不過是個給爺們的玩意兒,不值得上心的,直接讓人牙子拉出去就好。」

  陳媽媽應了聲是,轉身走了。

  大夫人吐出一口怨氣,臉上終於又回復了神采:「我的兒,正是這麼個說法。若他們不給個道理出來,我便將你姐姐接回來。」

  「接回來自然好,只是得拿捏著分寸,人家給個臺階咱們就得趕緊兒地下來,免得姐姐回去了難做。」沈芳如也笑了起來,「可不能讓恒國公府知道咱們對他們府裡的事都很清楚,這可是忌諱。」

  「省得的,」大夫人拉起女兒的手,那笑意直達眼底,「萬事還是得自己的女兒貼心,若沒你在,娘今日只怕又要做錯。」

  「只是母親將二姐姐接回來後,還是要仔細地教著,免得下回出什麼收拾不來的亂子。不是次次都能這麼巧,那妾趕在正妻前頭有孕。若下回二姐姐再衝動犯錯,他們必會將今日之事連在一起討要回來的。」沈芳如皺著眉頭說,「還有,姐夫的心還是要攏回來,只有姐夫心裡有姐姐,姐姐將來的日子才有依靠。」

  「說得輕巧,可哪有那麼容易。」大夫人愁腸百結,「若是茵如有你的一半剔透,我何至於愁悶至此。」

  「也不難,投其所好罷了。」芳如安慰道,「姐姐既不能容人,咱們也就別往女人那兒想。男人除了女色總有別的愛好,或是古玩,或是字畫,或是寶馬,總之咱們打聽到了,再想法子弄來送去就好。也叫二姐姐多上上心,多哄哄也就是了。」

  恒國公府三房裡的辛媽媽到底是沒見到大夫人的面,本是想來興師問罪,借此敲打敲打沈家,沒想到碰了這麼個軟釘子,又被陳媽媽話裡話外指摘著沒話可說,只能悻悻然回府交差不提。第二日,沈家果然派了車馬來,要將沈茵如接走侍疾。三夫人氣得渾身哆嗦,但母親身子不好,要接女兒回家看看這並無不妥,又想著辛媽媽傳回來的,那位大夫人半是威脅半是指責的話,她也只能咬著牙放了沈茵如回家。等丈夫回來,自然又免不了告了一狀,話裡話外的意思是要將沈茵如休棄回家,給兒子重新娶房乖順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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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19 PM

第9章 窩心人偏遇鬧心事

  「你這婆娘可是瘋了不成?」三老爺袍袖一甩,怒道,「媳婦嫁過來只有一年,你用什麼理由休人家回去?別以為內宅的事我不清楚,凌之房裡那個半夏又是怎麼回事?肚子裡怎麼就會冒出個孩子來?你若真將媳婦休回家,沈家立時就能告你個寵妾滅妻的罪來,凌之的前程還要不要?我恒國公府的顏面還要不要?真是個無知婦人!」說罷,黑著臉甩袖走了,只留下三夫人臉色煞白地跌坐在椅上,半晌才哭出聲來。

  她當年嫁入國公府,也是兩年未曾有孕,當時婆婆為此事沒少找過她麻煩,多虧夫妻恩愛,一直到了第三年她才一舉得男,總算在家裡站穩了腳跟。將心比心,現在她居然拿媳婦無子來說話,丈夫自然是覺得她無理取鬧不能容人,更加上她暗地命小廚房停了兒子房中姬妾的避子湯使得小妾有孕,此事更令丈夫對她不滿。

  莫不是自己當了婆婆,便忘了做媳婦時受過的苦,將那些事一樣樣都應在媳婦身上了嗎?三夫人邊哭邊想。也不能啊,她對自己的大媳婦就是百般疼愛,比疼親閨女還親,可這二媳婦,她真的是看哪兒哪不順眼,瞧哪兒哪膈應。她的凌之,明明可以娶到更好的女兒家,為什麼偏偏是沈茵如這個女人呢?

  不提三夫人在家裡如何悶氣,沈茵如回到家裡,果然又是哭鬧了好一陣子,母女二人關在房中從晌午說到掌燈時分,沈茵如這才腫著桃兒似的眼睛從大夫人房裡出來。在房外守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沈菀如腿都站得哆嗦了,好不容易見到正主兒,趕緊上前,擠出了笑臉待要寒暄幾句,沈茵如卻是拿正眼也沒瞧她一下,甩著帕子從她面前經過,只留下一陣香風。

  沈菀如何曾得過這樣的冷遇,當時眼圈就紅了,還想著要進屋去跟大夫人說幾句,卻被大夫人房裡的阮媽媽給攔了下來。

  「夫人也乏了,五小姐還是先回,沒得讓夫人又要熬費精神,這好不容易才歇下的。」

  「我只想給母親問個安,旁的話並不會多說讓母親費神,還請媽媽通融,讓我進去瞅一眼吧。」對著大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媽媽,五小姐帶著幾分討好的顏色,紅著眼圈兒,像是若不能允她便要落淚一般。

  阮媽媽聞言只是笑笑,孝順又不是請個安就能說是真孝順的。這時候堵著門口,無非是想為碧珠的事辯白一番,將責任全推到那倒楣丫頭身上,好挽回一點自己在嫡母心中的印象。大夫人在二小姐的事上只是關心則亂,想她把持著中饋二十年,內宅裡女人們的心思再彎彎繞著,還能瞞得過她去?

  菀如還想再努力爭取一番,就見陳媽媽掀了簾子從裡頭出來,臉色發青,神色不豫:「是誰在外頭吵吵著,害夫人睡不安生,這麼不安生的,還不快快打出去!……喲,原來是五小姐!」陳媽媽做出一副吃驚的樣子,輕輕在臉上抽了一下,「抽你個賤嘴丫子。真是對不住,以為外頭是哪個不懂事的丫頭在吵,沒成想是五小姐,老奴若是剛剛衝撞了,您可千萬別往心裡頭去。」

  陳媽媽這種老精油子,方才的話分明就是說給她聽的,就算隔著層簾子,以她這麼耳聰目明的也不可能聽岔了當成別人。菀如一口血堵在嗓子眼兒裡,吐吐不出,咽咽不下,只能灰溜溜地敗退了。

  「呸!養不熟的白眼兒狼!」陳媽媽對著她的背影狠狠啐了口唾沫,「不過仗著夫人打小寵了她幾分,就把自己當嫡出的小姐來了。真枉費夫人平素對她那般疼愛。」

  「可不是!」阮媽媽拿帕子撣了撣衣角,不屑道,「小小年紀就算計到自己嫡姐姐身上,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奴才,碧珠那賤皮子也不知是學了誰去。我瞧著平素孫姨娘還算是個本分持重的,沒想到肚子裡爬出來的居然是這麼狠毒的丫頭。」

  「你小點兒聲,別驚了夫人,省得她又委屈傷心。」陳媽媽翻眼瞪了阮媽媽一眼,「唉,素蘭也是個不省心的……」

  素蘭就是孫姨娘被老爺收房之前當丫鬟時的名字,當年她們幾個一同陪嫁過來,這個名字倒有十幾年未曾叫過了。孫姨娘年輕貌美,溫柔體貼,當年很得老爺的心。但又能怎麼樣?常姨娘進門之後,老爺去她房裡的次數就少了。她只有菀如這麼一個女兒,若嫁得好便罷了,好歹能靠著些,若這女兒嫁得糟糕,她一個沒有兒子傍身的姨娘,只怕未來的結局也會很淒涼。

  陳媽媽和阮媽媽對視一眼,心中都在暗自感嘆,幸虧自己當年把持得住,沒被那些榮華富貴迷花了眼。所以她們現在還能得到大夫人的倚重,在沈府裡做個說話有份量的管事媽媽。若當初跟素蘭一樣,只怕再沒這好日子過了。

  誰說姨娘是半個主子?自己的孩子連聲「娘」都不能叫,還要天天往大房裡去立規矩,老爺也不是能隨便就沾的……若論遂心,還不如個有權勢的媽子!

  過了沒兩日,恒國公府的三夫人帶著兒子親自來接媳婦回家。大夫人擺了酒席請三夫人吃,席間兩家和睦融洽,半點也沒提那個懷孕妾室和碧珠的事。女婿被沈大老爺帶在前廳吃茶,據說也是其樂融融,翁婿相得。到了傍晚,沈茵如收拾打扮得光采奪目,在自家夫婿驚豔的目光中登上恒國公家的馬車,平平靜靜安安穩穩地走了。

  跟著恒國公府的馬車一起走的,還有沈大老爺養了近十年的一盆金枝玉葉,說那是他的命根兒也不為過。把心尖兒上的珍貴盆栽白送了女婿,沈老大爺抓心撓肝的疼,這火無處發洩,便全堆到了孫姨娘身上,怪她養不好女兒,居然讓女兒的丫頭爬了姑爺的床,引出這麼麻煩的事來,差點壞了兩家的親家情誼。

  孫姨娘到大夫人面前哭了半日,本來心情轉好的大夫人被她哭得煩了,派人送了她去城外的慈雲庵裡,幫過世的沈老太爺祈福三個月。菀如在府中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人蔫了不說,再也沒以前那趾高氣昂的款兒了。

  「前兒碧玉在小廚房裡受了張媽媽的一頓排頭,」竹香性子淳厚,憨直討喜,後院裡的媽媽們對她挺喜歡,又當她沒心沒肺的,所以有些事情也不避著她說,一來二去,竹香快變成耳報神了。這日午後,她去小廚房端給蕙如熬的雞粥,還沒把粥從食盒裡取出來,就賊眉鼠眼地湊上來與自家姑娘分享剛聽來的八卦。

  「五姑娘說是最近火氣大,嘴裡起了火瘡,要張媽媽用上好的珍珠粉給她燉冰糖蓮子燕窩去火。張媽媽說蓮子燕窩各位姑娘都是有定例的,小廚房有備,但這珍珠粉卻沒有,五小姐既然點明了要吃這個,那就先把珍珠粉給拿過來。碧玉一聽就不幹了,說是五小姐每月月例銀子這麼多,怎麼一點珍珠粉就吃不起了?兩邊掐了架,碧玉都被媽媽們罵哭了。」竹香一邊學著廚房媽媽們叉著腰指桑駡槐的罵聲,一邊嘿嘿直樂。

  菀如一向心高氣傲,連帶著下麵的丫頭們也都拿眼白看人。明明也是個庶女,非要端著嫡女的架子,仗著大夫人寵著,平素在後宅裡沒少欺侮過人。府裡老人們各個都是人精,從前看五小姐得勢,自然巴結著,現下看大夫人待五小姐大不如前,自然也就怠慢起來。

  捧高踩低,說白了,也是人的本能之一。

  蕙如把分好的線放回笸籮裡,對竹香正色道:「五姐姐到底是府裡的正經小姐,你怎麼可以跟她們一樣不止看笑話,還來學給我聽?孫姨娘被送走,她本就心裡不痛快,再被下人婆子這麼簡怠難保不鬧點什麼事出來。咱們只管守好咱們自己的門戶,你機靈著點兒,以後遇上這種事記得要躲遠遠兒的。」

  竹香撇了撇嘴,雖然覺得小姐有些小題大做,但平素都是聽蕙如的,既然她這麼說了,竹香自然也會照著做。

  果然,菀如趁著沈大老爺回來的時候,哭哭啼啼地到了主屋去找大夫人告狀。大夫人雖然膩煩了她,但當著老爺的面,自是要擺出慈愛嫡母的樣子,免得老爺覺得她在後宅裡苛待了庶女。小廚房的媽媽丫頭們被大夫人發落了一通,但也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並沒傷著什麼筋骨。雖然菀如此回合是勝了,但說實話,蕙如覺得她敗了。

  大夫人最忌諱的是什麼?是內宅中的人挑戰她的權威!特別還是當著丈夫的面兒。哪家的庶女隨便就有上好的珍珠粉吃的?一兩珍珠粉得多少銀子?她主持著中饋,哪一處哪一天不要銀子?就連她自己,也沒開口閉口要用珍珠粉燉湯。可為了在丈夫面前的賢慧名聲,她只能咬著牙從自己的私房裡撥出幾顆珍珠來研了粉給菀如,這怎麼能讓她不肉痛心恨的?

  那些下人們,看起來被大夫人罰了,但聰明點的都看了出來,大夫人這罰的跟沒罰差不多。也就是說,五小姐這狀告得不成功,大夫人壓根不想理她。那麼以後自己不是那盡心地伺候似乎也沒什麼大礙。

  至於沈老爺,雖沒說什麼,但他心裡也是不舒服的。他雖然是個三品的京官,但有一大家子人要養,他自詡清正廉潔,靠著朝廷俸祿養這一大家子本就吃力了,庶出的女兒還這麼不知節儉。若是將來傳出去,沈府的清正名聲不是要受累?所以等大夫人一處置完下人,大老爺立刻把菀如禁了足,要她一個月內抄一百遍《金剛經》,一百遍《女則》再加一百遍《孝經》。

  大老爺的這番處置讓大夫人覺得相當窩心,只是這心眼兒暖了沒幾日,從金陵傳來的消息就將她從天堂打下了地府。捏著金陵送來的家書,大夫人臉色慘白,渾身發顫,明明傷心得要哭,臉上卻還偏偏要擠出點笑模樣來,跟大老爺說:「母親不是跟三弟在金陵過得好好的,怎麼這會子想著來京裡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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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20 PM

第10章 一人歡喜一人愁

  「三弟年後要來京中述職,這兩年他在金陵的官聲極佳,政績斐然,想來考績必是個上上。我聽二弟說,皇上的意思是想著三弟也外放了這麼些年,該有的磨礪也都夠了。康郡王年紀大了,膝下子女少,昌平郡主是康郡王最心愛的女兒,將三弟調回京裡,正好也全了郡主的孝道。」大老爺喝了一口茶,滿面紅光,捋著鬍鬚笑容滿面,「這次回京,三弟應該會升一升。」

  升一升?沈微然今年還不到三十歲,再升一級該是正二品了。別說大齊立國百年,就數上前朝那兩百多年,有幾個人能在而立之年竄到那麼高位子上的?雖說三叔借了不少岳家的光,但康郡王只是宗室,他所能倚仗的只是宗室裡的那點人脈和別人的尊重,要論政績,那可是他實打實一點點做出來的。

  大夫人又是羨慕又是嫉妒。三叔高升對沈府當然大好,只是這樣一來,她好不容易避開的婆婆又要回來跟她住在一起。一想到那個厲害老太太,大夫人就覺得渾身發毛,寒氣從腳底板一氣兒通到了後腦勺。

  「從前母親捨不得三弟,怕他年輕輕的,郡主又接二連三的懷孕沒辦法管理內宅,這才跟他們一同去了金陵任上。如今三弟回來,一半兒時間要住到康郡王府上,一半兒時間回沈家來住,母親自然是要跟著咱們大房過的。」一想到經年未見的老母親要回來,大老爺既開心又傷懷,眼中閃著淚光,一臉的慕孺。

  「母親年歲大了,也經不得折騰,咱們一定要好好孝順她老人家。我想了,這幾日你趕緊找人將慈安堂整理出來,粉刷乾淨,將庫裡收拾一下,母親最愛的那套酸梨木折枝纏花桌椅和炕屏什麼的,統統拿出來洗曬了重新油漆一遍。」大老爺興奮地站起身,背著手在房裡亂轉,「對了,此事也要跟二弟好好商量,母親回來了,家裡必要熱鬧熱鬧才好。」

  看著丈夫一臉喜悅期待地出了房門,大夫人嘴裡跟含了黃連一般苦。她苦熬了這些年,好容易暗地攛掇著心疼小兒子的婆婆跟去了任上,上頭沒了婆婆管制,她蕭氏在沈宅裡可謂呼風喚雨,一人獨大。只是這好日子她還沒過夠癮,這老不死的婆婆就要回來了。

  一想到婆婆回來,她又得開始立規矩,大夫人就覺得人生灰暗,真是太沒勁了!

  這些跟蕙如都無關。她跟著姐妹們去上女學,小心翼翼地裝著跟女先生識字,為了避免露出破綻,她特意將字寫得歪歪扭扭,七零八落,沒少受兩府的姐妹們奚落。倒是女先生對她的進步嘆為觀止,以前呆傻的女孩子,早過了啟蒙的最佳年紀,居然學字會這麼快,而且記得那麼牢。字雖醜點,但錯的越來越少,學的越來越快,年過半百的女先生以為自己得了個天才的學生,激動之餘沒少向東主彙報。忙著迎接老母親回家的沈大老爺這才想起來,自己之前接了個女兒回來……可這女兒長什麼樣的?他居然有點想不太起來了。

  某一日,沈大老爺突然來了學堂,考較起女孩們的功課來。看了蕙如寫的歪歪爬爬的一手爛字,沈大老爺摸著鬍鬚老懷甚慰。這個原本癡傻的女兒居然這麼快就識了這麼多字,簡直比他當年給兒子們啟蒙時還要厲害。細細打量著蕙如那張七八分似了常姨娘的細緻的臉,大老爺感慨著,其實女子無才便是德,不做那不識字的蠢物就夠了。像蕙如這樣的,正正好!果然是,吾家有女初長成啊。

  沈大老爺當夜宿在了常姨娘房裡,二人一同回憶起初見時的情意,有了蕙如之後的甜蜜,以及知道蕙如癡傻時的傷心。

  「那孩子眉眼像你,我就知道,她日後定是好的。」雲雨之後,沈大老爺摸著寵妾那一身細膩柔滑的美肌感慨著。

  「多虧了老爺一直顧念著她,就算她傻著也沒拋棄……」常姨娘哽咽著,看向大老爺的一張俏臉上是滿滿的柔情、感激與崇拜,「那孩子開了竅之後便十足十的像老爺您,聰慧又識大體,將來定能為沈家出份子力。只求老爺念在她在外孤苦無依了這些年,寵著她些,莫要給她隨便定了人家……妾當年仰慕老爺的清正才學,只想著跟著老爺一生一世,便是為妾也心甘。只六小姐雖是庶出的,看在妾身盡心服侍老爺這麼多年的份上,莫要將她送與旁人為妾,總要當個正頭娘子……」

  「胡說些什麼!」老爺攬了常姨娘的香肩,「我沈浩然的孩子怎麼可能給人做妾!你放心,將來老爺我必為蕙如挑個好的,出息的,也好給嵐哥兒添些助力。」

  得了老爺的准話,常姨娘身子全軟了,膩在他胸口,自然是使出渾身解數來,你儂我儂又交纏在了一處,直折騰到了後半夜才讓值夜的丫頭去小廚房裡要了熱水來。

  第二天一早,腰酸得起不來的常姨娘自然推說身體不適沒去給大夫人請安。

  一向重規矩的大夫人居然沒有發火,只因她現在實在無暇去搭兌這小妾,滿腦子念頭都是那老太太要回來了,老太太要回來了,她這日子可要怎麼過!

  「咱們該怎麼樣還怎麼樣。」蕙如一臉平靜,對幾個貼身的丫鬟說,「祖母年紀大了,經的事多,特意去討好她老人家未必看得上。」對著一屋子跟著主屋一起焦慮起來的丫頭,蕙如很無奈地笑了笑。

  怎麼可能不焦慮呢?打小在鄉下養著,連老太太面也沒見過,怎麼可能像其他姐妹一樣跟老太太有感情?除了一張臉生的好看,寫不出一手好字,做不出一手好針線,識不得多少字,琴棋書畫都提不上筷子,你讓老太太憑什麼喜歡她?

  「三少爺來了。」竹香在門外頭喊了一聲。

  「快請進來。」蕙如連忙下了暖炕穿了鞋。門簾一挑,俊秀的少年身上挾裹著一陣寒氣走了進來。

  沈青嵐今年九歲,眉目清俊,有三分像常姨娘,七分像沈浩然。常姨娘是靠著有了這個兒子才得以進了沈府的門,因為憐惜她在外受了幾年沒名份的苦,又加上不能將癡女兒也帶進府裡,沈老爺半是心疼半是補償地讓庶子跟在常姨娘身邊養。

  大夫人原本不樂意,庶子跟著姨娘,將來一定會跟她這個嫡母離心。但當時家裡小叔子趕上要外放,大夫人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如何把難伺候的婆婆一起打包送走上,實在也分不出精力再帶一個孩子。想著那是一個外室,出身又不甚光明,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好的教養。庸碌的庶子就算跟她一條心,也沒有用。所以她樂得做了這個好人。

  青嵐漸漸長大,在大夫人面前永遠都是靦腆怯懦的樣子,大夫人心裡更加滿意。大老爺對這個長相頗似自己的兒子曾經寄予很大希望,但看他總是這麼畏畏縮縮的樣子,心中失望得很,也漸漸不太愛抱這孩子了。

  但蕙如不這麼想。自她那日到了常姨娘房裡,姨娘把青嵐帶到她面前,她就覺得這個弟弟不簡單。

  見禮時落落大方,態度不卑不亢,面帶微笑,口齒清晰,言談得當,小小年紀已是風姿翩翩。特別是那對眼睛,光華璀璨,明朗澄淨,與她前世的小弟簡直一模一樣。

  蕙如藏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握著,指甲將手心戳得生疼。她神色自如,就像一般的姐姐一樣溫言和語地與弟弟打招呼,詢問日常起居,沒說了幾句話就告辭出了門。

  蘭溪扶著她,走出好遠才低聲問:「姑娘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臉色竟這麼難看。」

  「不是,就是心口有點兒悶。」蕙如捂著胸口,那裡被錐子鑽得疼,「沒什麼,就是,太高興了。」

  蘭溪有些不解。上回常姨娘來綠漪院姑娘還表現得不鹹不淡,不冷不熱的,怎麼這忽兒見了三少爺就這麼高興了?

  蕙如眼酸咽疼,與小弟極為相似的一雙眸子就在腦海裡不斷地浮現出來。那是她最心愛的弟弟,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從他搖搖晃晃地學走路,到他口齒不清地喊出第一聲「姐姐」,調皮搗蛋被父親訓斥後躲到她身後,聲音清朗地在母親面前背書……她死的時候,弟弟不過才七歲。

  上天果然厚待她,送了個這樣的人給她當弟弟。

  深吸了一口氣,蕙如挺直了背脊對蘭溪說:「走,咱們回去吧。昨兒還要上學,先生要考較功課,我還有幾張字沒寫呢。」

  常姨娘看著蕙如纖細的背影消失在院角,這才轉過身問兒子:「你覺得她如何?」

  沈青嵐理著袖角,輕輕一笑:「是個好姐姐。」

  「她臉上居然一點驚異之色也沒有,態度自然得體。」常姨娘拎著帕子在唇邊沾了沾,「果然是個沉得住氣的。」

  「你就不怕她去跟母親說?」青嵐抬起頭,「咱們在父親母親前多年的苦心可就白費了。」

  「她不會去說的。」常姨娘搖了搖頭,「她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事該說什麼事不該說。日後,她還指著你有大出息呢。」

  「姨娘這會又說姐姐聰明了?」青嵐臉上微嘲,「這麼多年將人家拋在外頭,連見也不見一面,我若是姐姐,日後發達了也必不領姨娘的情。」

  「為人父母的何曾想要子女回報什麼。」常姨娘看著兒子,臉上帶著由衷的笑,「只要你們活著,過得好好兒的,姨娘便什麼都能忍,都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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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21 PM

第11章 老祖宗

  年底時,沈家老太太以大夫人始料未及的速度回來了,沈府頓時人仰馬翻。大夫人沒想到人回來的能這麼快,該粉的牆還沒粉,該打的床還沒好,該理的園子還沒移盆,大老爺對此表示了極大的不滿,大夫人焦頭爛額之下急起了滿嘴的燎泡。

  「若是老大媳婦還在就好了,也能幫襯著些。偏你要讓她跟著青崴到任上去。」大夫人揉著額頭看著泥水匠的帳本,只覺得腦袋突突的疼。

  「媳婦與青崴新婚,你卻要讓他們夫妻分離,青崴到任上沒人伺候熱湯熱飯的你也能忍心?哪有這麼當娘的!」沈家大老爺端著自己的泥金紫砂壺,喝著釅釅的茶一臉不屑。

  「父母皆在,當媳婦的自然應該留下服侍公婆。我特特挑了房裡的青黛和青鸞送去,難道只是看著當擺設的?青崴自有她們照顧。」大夫人不服氣地說。

  一提起這事,沈大老爺就一肚子氣,將手中的紫砂小壺往桌上一放,指著大夫人就說開了:「你不提此事還好,那青黛和青鸞是怎麼回事?哪有媳婦進門還不到一年就緊巴巴往兒子房裡塞人的?那兩個丫頭,嬌嬌嬈嬈的一臉狐媚相,看著就不是個本份的。你莫不是嫌家裡太平,非要弄出點事端來才行?」

  「這不是看媳婦肚子一直沒動靜……」大夫人垂下頭,聲音越來越低。她也知道這事自己做得不對,大兒媳婦是沈大老爺千求萬求所得,林閣老經歷三朝,位高而權重,雖已致仕,但在朝中子弟門下眾多,兒子得了這麼個岳家,實在是沈家燒了高香得來的。更難得的是林家家規頗嚴,教出的兒媳秀外慧中,優雅穩重,行事極有規矩,兒子對她又敬又愛。可就是因兒子成婚之後與媳婦這麼如膠似漆著,大夫人就覺得心裡不舒服,好似媳婦將養育了多年的兒子搶走了一般,有意無意地總要挑點事出來。

  「我呸,這才幾個月,你就急成這樣了?」沈大老爺吹鬍子瞪眼,「這種事兒,還是青崴跪到我跟前我才知道的,若真由著你胡來,日後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親家?要知道,當初林家允親,就是看在咱們家家風正,內宅安寧的好名聲上才許的,希望給女兒找個疼媳婦肯上進的女婿。好在兒媳婦是個懂事的,沒回娘家哭訴,不然青崴的前程就要被你這敗家娘們毀了。你知不知道,那德興縣上頭是嘉定府,從府台大人到青州的巡撫,全是林老大人的門下。你若給兒媳婦氣受,別的不說,只消上頭多一句話,青崴就得在任上多留三年不得升遷。」

  大夫人嘆了一口氣,柔聲道:「是妾身的錯,妾身眼皮子淺,這事上疏忽了。好在老爺提醒得早,我們家青崴又是一個穩重重情義的。這事兒過了之後,你沒見他小倆口兒更親密了些嗎?」

  「只要崴兒爭氣,夫妻和睦,將來林家給他的助力必不會小。嫡子早幾年晚幾年有都不急,只是千萬別給我弄個庶長子出來,免得兩家顏面難看。」

  大夫人心頭一緊,一時想到茵如在恒國公府的處境,心裡又痛起來。

  這一日,下了一夜的大雪,雪住風停,頭上碧空豔陽,園中披銀掛霜。一早上,沈園的僕人全都忙碌起來。沈家的男人們早早去了碼頭接老祖宗,女人們聚集在內宅裡,或喜或憂地等著。

  被禁了足的菀如終於也被放了出來,自是細細打扮了不說,連一向喜歡素淨的芳如也難得地換了丹楓色遍地纏枝金桂的小襖,下穿菡萏遊錦鯉的刻絲長裙,罩著天青色的茜雲紗,一臉喜色地坐在了大夫人的身邊。

  大夫人許是這些日子操勞累了,面色有些憔悴,細細地勻了層薄粉,倒也顯得眉目清麗,戴了嵌翠鑲琥珀的金頭面,高貴雅致,此刻正端坐在座位上一邊含著笑,一邊跟二房來的太太小姐們說著閒話。

  二太太許氏年約三十五六,劍眉英目,笑聲爽朗,心直口快,一向得老太太喜歡。自從老太太隨了小兒子去了金陵,二兒子分府出去住,原本鬥得厲害的妯娌倆感情反倒好了許多。二太太給二老爺生了兩女一子,大女兒入了宮,身邊最大的女兒是陪房的姨娘生的老四蓮如,因一直在她身邊養著,與嫡女七小姐菡如好得跟親姐妹一般,另有一個庶女芹如自小身子不好,極少出來見人。兒子青崖今年才十一歲,還在族學跟著先生學著,另有兩個庶子,一個六歲,一個還不滿周歲,也都沒帶來。

  房裡有暖炕,又燒著地龍,大家等了足足三個時辰,突然聽跟著大老爺的親隨長貴喜茲茲地喊了一聲:「老太太進府了!」

  一眾女眷忙不疊地起身,互相攙挽著出了房門,一直來到二門前候著。

  蕙如被擠在女人們的後面,踮起腳尖,隱隱約約看到門外的青幃大車上下來幾個婦人,想來就是素未謀面的沈家老太太和昌平郡主以及三叔父的幾個女兒了。

  前頭又是哭又是笑好一通喧鬧,蕙如站在人群後面,慢慢跟著人溜子進了屋。還沒站穩,就聽見上頭一個宏亮的聲音響起來:「那後頭站著的是誰家的閨女,好似以前未見過的,倒是水蔥兒一般的水靈秀氣,快上來與我細細瞧瞧。」

  蕙如怔了怔,直到身邊人推她,她才省過神來,原來老太太指的是她。

  忙低著頭從人群裡走出來,耳邊嗡嗡的人聲漸漸消失,蕙如低垂著眉眼,兩手相疊放於右側,微微福了福身:「孫女蕙如,請老祖宗萬安。」

  環顧著一屋子錦衣華服珠光寶氣的女孩子,沈老太太最後將目光定在了眼前這個小姑娘身上。

  比下去了!身著淺碧色暗繡玉蘭花的對襟小襖,繫著豆綠色湘雲長裙,挽了最簡單的單螺髻,鴉羽一般濃厚的黑髮上,只簪了只玉蝶簪,再以碎珍珠串的流蘇鏈子繞了兩道。白玉一樣的小臉上未塗脂粉,嫩生生白裡透紅的肌膚吹彈得破。低著頭,看不清眉眼,但那周身的氣度和風姿這裡沒一個人能比得上。

  很久沒見過這麼有特色,讓人耳目一清的孩子了。

  沈老太太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和聲說:「好孩子,把頭抬起來。」

  蕙如抬起了頭,正對上沈老太太的視線,她微微一笑,向前走了一步。

  時間如同停滯了一般,四周沒有人說話,連裙擺擦動的聲音也聽不見,過了很久,沈老太太才抬起了手,對她招了招:「來,到我跟前兒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大夫人此時投向蕙如的目光中多了一絲警惕,同時,也有更多嫉妒的,忿忿的,困惑的目光膠著在了這個平素不聲不響的女子身上。這麼一個周身打扮寒酸沒有半分貴氣的,默默無聞藏於眾人身後的庶女,憑什麼一來就會得到老太太的注意?這讓她們摸著黑就起來精心梳洗,用最貴重的衣裳首飾妝扮起來的小姐太太們情何以堪?!

  「真像!真是像!」老夫人全然沒理會此時在屋中交錯著的飽含著各種情感的視線交鋒,她握著女孩兒細膩滑潤的手,一臉的傷感,「真像,真是像。」

  「老祖宗覺得這孩子是像哪位?」二夫人湊在她身邊,隨著老夫人的視線上下打量著這個她從未注意過的女孩子,心中詫異,這麼漂亮的孩子,自己怎麼會沒注意到呢?

  「老二媳婦,我是覺得這孩子真是像極了我那個沒福份的四丫頭啊。」老太太眼眶發紅,捏著蕙如的小手不想鬆開,「你是老大家的六丫頭吧,好孩子,你這對眼睛,真真兒是像極了你的姑姑。」

  老太太口中的姑姑,蕙如也曾經聽人說起過,那是沈老太太最心愛的小女兒,十七歲上許了福寧長公主的二兒子為妻,但人還沒嫁過去就生了一場大病沒了。老太太為此也大病了一場,差點追著女兒走了。因為怕勾起老太太的傷心事,府中極少有人提起這位四小姐。蕙如本以為自己的長相隨了常姨娘,卻沒想到原來自己長得會像那位紅顏薄命的四姑姑……

  只是這時候自己不好接話,蕙如只能低下了頭,有些怯怯地看著自己的衣角。

  如弱柳扶風一般的身姿,可那眉眼中隱隱有一絲極難察覺的剛強,看著柔弱無害,惹人憐愛,但其實內心有如澆了鐵汁一樣的硬殼,誰也敲不破。老太太的鼻子發酸,就是這點,跟她那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女兒,一模一樣!

  曾聽說是個癡傻的,可現在看看,哪裡有半分傻,這滿屋子的姑娘裡,只怕沒有幾個能如這個孩子一樣機敏聰慧。老太太甚至想,若大兒子沒有騙自己,這個孫子之前確是個癡兒,那說不定之前的只是個空殼子,這會子裡頭不知道裝了誰的魂靈兒……

  「身子骨兒看著有點弱,平日可吃什麼藥沒?我這兒還有不少阿膠參茸,回頭拿些與你吃。」沈老太太拍著蕙如的手問。

  「謝老祖宗關心,孫女身體還好,只是偶爾會手足涼些。母親常送些燕窩來,日常也吃著參棗茶,已經好多了。」所以那些阿膠參茸什麼的,老祖宗您還是自己留下吧!蕙如抬起頭,看著老太太的眼睛,無聲地請求。

  她還想在沈府裡低調地自在幾年,這麼早就被人恨上可不是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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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21 PM

第12章 昌平郡主

  還好是個懂事的。大夫人滿意地勾起嘴角,喝了口手邊的茶。二夫人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嫂子,又看了看滿臉慈祥的老太太。菀如的衣帶在她手指頭上已經繞了十幾二十個圈兒,勒的她指腹發紅可她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垂頭站在老太太跟前兒的蕙如。

  老太太才說了一聲:「好孩子……」外面簾子一跳,人未進來聲兒先到。

  「來遲了來遲了,兩位嫂子千萬擔待些。」聲如空谷黃鸝,嬌媚中帶著華麗,聽著隨意卻又有股子貴氣。所有人回頭,正看見一位二十七八歲的華麗美人兒邁步走進來。

  膚色如玉,晶瑩白皙。一雙丹鳳眼,細長的柳葉眉斜飛入鬢,直鼻櫻唇,身材高挑纖細,一點兒看不出是個已經生養了四個孩子的婦人。她身穿鴨青色繡團花五福紋的斜襟長袍,領口袖口鑲了一圈銀狐毛,繫了一條湖藍色飛鳥流雲刻絲的長裙,薄施粉黛,宮髻上斜插的五尾攢珠大赤金銜珊瑚珠鳳釵隨著她的動作顫著雙翅,仿佛下一刻就會振翅飛起,端的是流光溢彩,雍容華貴,把一干女眷的眼全都快閃瞎了。

  「哎喲,老祖宗這是拉著哪位姑娘的小手捨不得放開了?」那美人兒目光如灑了金粉的流水,在屋裡環視了一圈,最後將視線定在了蕙如身上,「快鬆開快鬆開,老祖宗這麼疼這孩子,小心讓媳婦吃了飛醋!」

  聽她這麼說著,沈老太太已經笑著直喘,果然鬆開了蕙如的手,一把將來人拉到身邊:「你這小沒正經的,還是人家長輩,說出去也不怕被別人家笑話。」

  「笑又怎麼的,別說這屋裡全是自家人,就算到了外頭,說起來也是講老太太您有福份,身邊有我這麼體貼孝順的開心果兒,他們羨慕都來不及呢。」

  「越說越得意了!」老太太笑著指了指蕙如,「你來見見,這是你大伯家的六丫頭,名叫蕙如,這一屋子丫頭,你就沒見過她了。」

  這位想來就是……三嬸嬸?那位極得康郡王夫婦寵愛,今上破格封了郡主位的昌平郡主了?蕙如連忙福身行禮:「蕙如見過三嬸嬸。」

  一般人初次見她,都是行大禮,稱「郡主」。這位侄女兒倒是特別,行的是家禮,叫的也是嬸娘,倒格外讓人覺得親切。昌平郡主心頭暖了暖,拉起了蕙如的手,仔細看了看她的樣貌,笑著對老太太說:「怪不得老祖宗喜歡,這麼個水晶般精緻通透的丫頭,便是我也覺得歡喜,恨不能直接跟大嫂子要來當了閨女呢。」說著從腕上脫下兩隻鉸絲鑲翠玉的鳳鐲,直接套在蕙如的手腕上,「嘖嘖,這水蔥兒似的手腕子,雪白粉嫩的,比我戴著好看。嬸嬸沒什麼好東西送,你留著玩兒吧。」

  這兩隻鳳鐲沉甸甸的,怎麼說也有四五兩重,這禮實在是夠重的,蕙如剛想推辭,卻見老太太對她點了點頭,意思是讓她收下,於是只得再次行禮謝賜。

  之後便是各房的姑娘們與長輩見禮,郡主大方,備了一大堆厚錦荷包送出去,老太太這些又多給了蕙如一塊羊脂玉的玉牌。二房的七小姐菡如睜著一雙大眼睛,噘著小嘴跟老太太抱怨:「老祖宗也忒偏心了,一樣是孫女,為什麼六姐姐就得了那麼多好東西,咱們姐妹就沒有?」

  老太太在她鼻子上伸指一刮:「小七兒說話好沒良心,你脖子上掛的這塊芙蓉玉是誰給的?平素老太婆和你嬸嬸給的好東西還少了不成?你六姐姐這才頭一回拿點東西回去,你們就看不過眼了?好罷,既這樣,你們幾個就把以前從我這兒拿的好東西全放出來,二一添作五的平分了,這樣總算不偏不倚,公平合理了吧?」

  老太太此話一出,絕殺全場,所有心不甘情不願的小姐們全都閉上了嘴。

  到了下午,蕙如總算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第一才子能臣沈微然。這位郡馬爺白面微須,長相清俊端正,目光清澈,與昌平郡主站在一起果然有一種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感。他與郡主共有四個孩子,長女蘋如今年十歲,英如、茜如八歲,是對雙胞姐妹,長得玉雪可愛,像極了郡主,他們的小兒子沈青茂今年五歲,白白胖胖像個粉團子,眉眼隨了他爹,且性子也像了九成。明明才五歲的小孩子,卻總是掛著一臉淡定,像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小大人,說出話來也是一套一套,說是刻板卻又總讓人忍俊不禁。

  大夫人將西園收拾出來給沈家三房住,沈微然帶著兒女僕婦先去了那裡安頓,三夫人昌平郡主卻留在了老太太身邊。

  熱鬧了一整天,大家也都乏了,一個個告辭離開後,老太太看見一個女孩子靜靜地站在屋角一直沒走。

  「六丫頭怎麼還不回去?」

  蕙如羞澀地笑了笑,從蘭溪手裡接過一個小小的包裹,放到老太太身邊的案幾上。

  「頭一回見祖母,總想著要給祖母送點什麼。蕙如身無長物,女紅也不行,無論是褂子還是鞋都做不好。想來想去,祖母從江南來,北邊天冷,祖母或許會需要這個。」說著,她打開包裹,從裡面拿出一頂銀鼠皮毛的暖帽來。

  暖帽以銀灰色的皮子為底,邊上用玄色緞絨鑲了一指寬的邊,以銀線繡了簡單的福壽回紋,摸在手裡輕便軟暖。蕙如親手將暖帽給老太太戴上,絨邊十分貼合頭型,老太太一戴上,頓時覺得一股暖氣將頭頂圍了起來。

  「還好!」蕙如拍了拍胸口吐了口氣,模樣頗有幾分嬌憨,「先前還怕大小不合適呢,想不到正好。」

  「難為你想得如此周到。」老太太摸著頭上的暖帽,由衷地說。北方天冷,她乍從江南過來,的確無法適應這股子透入骨頭的寒氣。老年人是最怕頭上生寒的,難為這個庶出的孫女兒送給她如此貼心的禮物。

  「還有嬸嬸。」蕙如從包裹裡摸出幾條新打的絡子,「這幾條絡子是我想的花式兒,跟丫鬟們琢磨著打出來的,嬸嬸別嫌棄禮輕,給妹妹們玩兒吧。」

  「喲,還有我的?」昌平郡主一臉訝異,接過絡子來。見是一條鴉青色的螭紋飛雲綴綠鬆石絡子,一條鵝黃色彩雲追月梅花紋絡子,一條九九連環套福字的絡子,還有一條大紅色的雙鳳朝陽絡子。這幾條絡子樣式新鮮,難得的是心思極巧,雖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極漂亮,寓意也喜慶富貴。昌平郡主拿在手裡,看了這條看那條,讚不絕口,想是喜歡得很。方才各房都給老太太和郡主送了禮的,只有蕙如沒送。本以為她是庶女,又一直癡傻著,手上既沒銀錢又沒琴棋書畫的技藝,想是無禮可送,沒想到她是要等了人散光了,才悄悄地送。

  「剛剛怎麼不拿出來?」老太太問她,「白讓你那些姐妹們笑話。」

  「只是孝敬長輩的一點點心意,用不著跟姐妹們炫耀攀比。」蕙如甜甜一笑,「只要祖母和嬸嬸不嫌寒酸,能喜歡就好。」

  那時候拿出來只會變成各房的較勁和比試,反倒失了她當初準備禮物的心意。送禮並不在乎貴重,而在於那份心意。她想讓老太太和三夫人體會到自己的心意而非其他。

  大夫人是指不上的,能不害她就算不錯。二夫人離得雖然近,但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以那房一貫自掃門前雪的作風,就算她日後有事,也全然指望不上。在沈府的後宅中,她能借到的力量,不可能是身為妾室的生母常氏和還未成年的弟弟青嵐。那麼,就只能是一家之長的老祖宗和出身尊貴的昌平郡主。

  不用另眼相看,只要在關鍵的時候能搭一把手,沈蕙如就感天謝地了。

  「好孩子,你有心了。」郡主收了絡子,看著她的笑容和煦而溫暖。自小父寵母愛,嫁過來與夫婿又是情深意濃,家裡婆母喜愛,妯娌也不敢拿大,郡主過得可謂是一帆風順。她雖然從小到大受盡了保護和關愛,但這並不表示她沒聽過見過甚至直接感受過豪門後宅的陰私險惡。昌平郡主瞧著是副大咧咧的性子,其實她對任何人都要敏感,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眼神,她都能從中看出所含的善意或是惡意。只是她從不表現出來而已。

  她不喜歡那個成天念佛慈眉善目的大嫂,也不喜歡看似豪爽潑辣心直口快的二嫂,正因為她清楚地知道這兩個女人心中打著什麼如意算盤,所以從心裡就瞧不起這兩個口是心非的嫂子。

  這個孩子不一樣。她聽過關於這孩子的故事,如今親眼見了,更覺得不可思議。明明是個從鄉間回來的沒見過的世面的孩子,態度卻表現得不卑不亢,那份從容淡定舉止,圓潤卻不世故的言辭以及與人對視的坦然真切,都讓她打從心底裡喜歡,打從心底裡心疼。

  被父母扔在鄉間不聞不問了十年,沒有關愛,沒有教養,卻沒有歪曲出什麼彆扭的性子,沒有長成鼠尾草,卻開出一朵幽香蘭花,大伯真是不知道哪來的好運!

  她看見,這個身材纖小五官精緻的孩子對自己綻開了笑容,那笑意,直達眼底,如春風拂過的湖面,漾起層層漣漪,溫暖而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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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22 PM

第13章 挪窩兒

  快過年時,蕙如生了一場病。那天下了一場大雪,她關了綠漪院的院門,和幾個丫鬟一起堆雪人玩兒,玩得興起受了寒。她這身子原本就弱了些,因老太太和三房突然回來,府裡備的銀霜炭有些不足,分到她這小院裡的更少。蘭溪本是想多攏幾個炭盆,但冬季還長,好炭得省著點兒用,可普通的銅光炭煙氣太大,剛端進來那味兒就飄了滿屋,蕙如直嚷嚷著端出去,結果到了下半夜,她身上就起了熱。

  這一病病了三四天,總等不到六丫頭來請安的老太太到底是沒坐住,讓郡主媳婦扶著就來了綠漪院裡看孫女兒。綠漪院地方偏僻,又是個陰濕的地方,老太太進了屋,見到一屋子半新不舊的陳設,本就不高興的臉又拉下來三分,讓跟在她身後的大兒媳婦惴惴不安。

  「這屋子裡頭怎麼這麼冷,你們這些懶丫頭,也不說給你們主子多生幾個炭盆!」老太太敲著手裡的拐杖,一屋子丫鬟低著頭不敢接腔,只有竹香這個沒心沒肺的丫頭接了句:「那炭盆太嗆人了,姑娘不讓攏。」

  「怎麼會嗆人?」老太太盯著屋裡唯一的一隻鎏銅吞獸暖爐眯起了雙眼,「不是銀霜炭嗎?」

  「哪有那許多銀霜……」竹香正要解釋卻被蕙如攔下。

  「老祖宗怎麼過來了,孫女沒事,就是受了點風寒,過兩日就可以去給老祖宗,母親請安的。天這麼冷,您還是在屋裡好些。」蕙如歪在床上,掙扎著爬起來要給老太太磕頭,昌平郡主連忙將人摁了回去。

  「在屋裡待久了也悶,老祖宗出來透透氣,順帶著來看看你,怎麼,六丫頭還不想咱們來?」

  「瞧嬸嬸說的,您能來,我這小院蓬蓽生輝呢。」蕙如咳了兩聲,忙叫蘭溪給眾人上茶。

  「正經家裡的姑娘,到冬天連個銀霜炭也用不起,這要是傳出去,還以為是主母有意苛待呢。」老太太抿了一口熱熱的水觀音,斜眼看了看大夫人。

  「怎麼會,」大夫人強笑著,「哪裡就能短了她們的炭。想是這幾日忙著給西園子備置過冬的物品,炭火房的管事娘子疏忽了也是有的。」

  「哎呀,那是咱們的不是,給大嫂子添了許多累贅。」昌平郡主說著站起身,給大夫人福了福,「倒不知道是咱們占了姑娘們的炭火份子,真是該打。回頭我讓媽媽們把炭火銀子送來,不然我讓人直接去購了銀霜炭送來府上吧,也省得倒騰手麻煩。」

  「郡主說的這是哪裡話。」大夫人連忙起身,一張潤白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是我沒思慮周詳,府裡哪能就沒了這幾兩炭銀子?回頭我定要將那炭火房的好好說一頓。」

  說了幾句話,見蕙如的臉色蒼白,精神萎靡,老太太帶著人就走了。當天下午,管事媽媽送了五十斤上好銀霜炭來,又一再告罪。又過了沒兩日,蕙如身體剛好俐落,就聽大夫人遣人來傳話:老太太要讓蕙如搬去慈安堂跟她一起住。

  這消息,就像萬里晴空突然降了道天雷,劈得全府上下都呆掉了。

  六小姐是誰?是大老爺和外室在外頭生的!就算這外室現在進府成了姨娘,但她那不光彩的過去還是深深印在宅子裡每個人心上的。外室子,又生下來就是個傻子,除了眉目長得還算不錯,這六小姐到底是哪裡就入了老太太的青眼?居然要她搬去同住!

  若要搬去同住,就算排不到大房二房這些成年子女,論理論親也該是三房裡頭年紀尚幼的小少爺吧。六姑娘都十三歲了,都快到能議親的年紀了,老太太怎麼又想著要接去養了呢?

  關於這點,沈大老爺人很清醒,他對常姨娘說:「蕙如這孩子秀外慧中,行止大方得體,頗像我那少年夭折的小妹。母親大約是見著她就想起了當年的小妹,移情寄情到了蕙如身上。這是件好事。日後說親,六丫頭就可以說是老太太身邊養的,說起來更體面。你總能放心了,但凡這孩子機靈點,哄了老太太高興,將來她必能找個好夫婿安生過日子的。」

  常姨娘喜極而泣。

  所謂一家歡喜一家憂。孫姨娘那裡,菀如撲在榻上,哭濕了一隻鴛鴦交頸荷葉枕套。

  「姑娘沒福氣,偏偏托生在我的肚子裡。」孫姨娘守在一旁,帕子也哭濕了,「如今你父親來我這兒的日子也少,我又是個不頂事的,說不上話。竟是半點幫不上忙。」

  「不關姨娘的事,都是那賤蹄子!」菀如想到蕙如那張又軟又嫩的小臉就憋了一肚子氣,險險兒咬碎一口銀牙,「我就不明白了,她一個外室生的傻子,怎麼就能得了那麼多人的眼?我哪裡比不上她?論容貌,論才學,論女紅……她不過就是生了張狐媚子臉慣會扮嬌弱向人搖尾乞憐的,可憐老祖宗和母親都瞎了眼,看不到那狐媚子皮下藏了顆多黑的心!」

  「這話在這裡說說就行了,可千萬別傳到別人耳裡去。」孫姨娘嚇得去捂菀如的嘴,「我的小姑奶奶,這話給我乖乖擱回肚子裡去!」

  「我不服,就是不服!」菀如拽開孫姨娘的手,扯著嗓子喊,「就讓她們聽了去,一個個都被爛泥糊了眼,偏幫那小賤蹄子。」

  陳媽媽扶著大夫人躺下,往藥碗里加了一顆蜜餞:「好不容易才養好了些,這兩日也太操勞了。」

  面色蒼白的大夫人嘆了口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邊的就愛折騰我。我知道,她這是拿六丫頭當由頭,想讓我憋氣難受呢。」說著冷笑了一聲道,「笑話,一個姨娘生的野種,能讓她進了宅子就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分,現在老太太要抬舉她,抬舉就抬舉,以為這樣就能打了我的臉?作夢。」

  「是啊是啊,」陳媽媽臉上帶著笑,「西園那邊也說了,六小姐一過去,老太太那邊的份例什麼的都由那頭出。以後老太太也就不好插手咱們這邊兒,小姐你也能省點心了。」

  「這麼些年了,我也不求別的什麼,只求能安安穩穩的。」大夫人喝了藥,拿帕子沾了沾嘴,倒在枕上,「我也想透了,她想折騰就折騰去。」

  「老太太想抬舉也要看想抬舉的是誰。」陳媽媽把被子向裡掖了掖,笑道,「六小姐皮相再好,那出身擱在那兒,從鄉野裡出來,又有個癡傻的名頭,現下又這麼大了,在老太太跟前兒能有幾年?不過就是出嫁的時候多陪幾件嫁妝。要說正經主子,咱這房裡論誰也比不過三小姐去。」

  「誰說不是呢,就是一想到常氏那張狐狸臉,總覺得心裡膈應得慌。」大夫人撫著胸口神情鬱鬱,「不過,若老太太非要在身邊養一個女孩子,養六丫頭總比養五丫頭強。」

  「可不是嘛,聽說五小姐那兒鬧騰得厲害,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陳媽媽掩著嘴笑了起來。

  「人小心倒大。」大夫人冷笑一聲,「比她親娘還要知道上進的東西。就叫她鬧去,左右是怨上了六丫頭,沒咱們什麼事兒。也好,讓她盯著那頭,省得一天到晚亂琢磨心思,沒得害過茵如再來妨芳如。」

  主僕正說著話兒,外頭阮媽媽挑了簾子進來,笑著說:「榮親王王府來人了,說是老王妃要在上元節在王府裡頭辦個燈會,聽說老太太和郡主打從金陵回來,特地過府來下貼子,要請老太太,夫人和小姐們一同過去熱鬧呢!」

  大夫人「騰」地坐起身,一把抓住阮媽媽的手腕子,目中射出熱切的光芒:「真的?老王妃請了咱們?」

  「是呢!」阮媽媽一張白胖的臉笑成一朵花來,「不光請了宗室和勳貴家裡的夫人小姐們,榮親王還請了各家的公子少爺同樂,聽說是想親自給家裡的幾位小姐相看夫婿。夫人,這可是個上上的機會,讓三小姐好好準備準備,說不定能找個宗室裡的女婿。」

  阮媽媽這話字字說到大夫人的心裡。茵如雖嫁進了國公府,但畢竟是三房又非嫡長子,且婆婆不喜,丈夫不寵。以茵如的性子,將來的日子裡,除了名聲好聽些,只怕也難有什麼出息。沈家便是想借親家的力也困難。但芳如不同了,雖相貌沒有茵如出眾,但在豪門高戶裡,相貌並不是首要的,能執掌門戶,得到夫君敬重,公婆喜愛,反倒是那些相貌平平,但進退有禮,行事有度的。上能籠得住公婆丈夫的心,下能收拾得了不安生的姬妾侍婢,理得了家事,做得了主張,掌得住中饋……

  大夫人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小女兒樣樣出眾,將來定要嫁得比姐姐好,還要能拿捏得住,也好讓她在恒國公府的三夫人面前揚眉吐氣。

  「快去,把我那只酸梨花鑲翠羽和螺鈿的匣子拿出來,」大夫人神采奕奕敲著床沿,「幫我好好挑幾樣首飾。記得一會去叫天衣閣的繡娘來,給芳如做幾件新衣……也給那幾個丫頭做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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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ra0055 發表於 2014-5-28 11:22 PM

第14章 初入榮王府

  蕙如和老太太,昌平郡主坐了一輛馬車,車裡鋪了厚厚的氈墊,木板下的鐵隔檔裡鋪了一層熱炭,車外雖然春寒料峭,車裡卻是溫暖如春。

  老太太穿了件赭紅色百福連壽紋的錦袍,戴了一套琥珀嵌綠鬆石包銀的頭面,頭上圍著蕙如做的暖帽,手裡撚著小葉檀的佛珠。馬車一路行來,搖搖晃晃得讓人昏昏欲睡,老太太一大早起來就忙著看蕙如妝扮,身子也有些乏了,靠在柔軟的墊枕上打著盹。昌平郡主的孩子們前幾日送去了康郡王府見外祖父外祖母,她也樂得幾日清閒,便拉著蕙如一一說起京中各家的關係淵源。也不論蕙如能記得多少,她只自顧自地講,講著講著,眼眶漸漸濕了。

  「到底是離京日子太久,很多事只怕都變了吧。」塗著丹蔻的指甲襯著她的手背益發顯得纖細白嫩,她嘆息了一聲之後,很快又重新拾起精神。「嬸嬸跟你說,榮親王的老王妃跟咱家老祖宗可是手帕交,未出閣那會好得跟親姐妹似的。你四姑姑的親事還是老王妃做的大媒……只可惜,你姑姑沒福氣。」

  沈家的四姑奶奶是昌平郡主嫁過來後第二年沒了的,昌平郡主個性爽直,與溫婉平和的小姑非常合得來,她自己沒有姐妹,便將小姑當成了親妹妹。可是小姑年紀輕輕就突然病逝,當年她可是除了老太太哭得最傷心的人。

  「老王妃若見了你,一定歡喜。」這麼些年過去了,昌平郡主想起那位紅顏薄命的小姑還是忍不住唏噓,「你大方著點兒,老王妃雖然看著嚴厲,其實是個很和善的人,用不著戰戰兢兢的,反倒讓人家覺得小家子氣。若得了那位老太太的眼緣,她家裡的好東西少不了你的。」

  閉著眼的老太太突然一巴掌輕輕拍在郡主的背上:「又胡沁了。別聽你嬸嬸的,該怎麼著就怎麼著。你們都當我們老了不中用,盡裝掰著拿些好話來哄。其實哪個是真心哪個是假意,我們比你們可清楚多了。所以六丫頭,別跟你那些虛頭巴腦的姐妹們學,待人要真,才能讓人以真心待你。」

  蕙如鄭重點頭:「蕙如明白,老祖宗您放心。」

  年紀大了,經的事也多,雖然不說,可老太太心裡明鏡兒似的。就像她前世裡那位活了八十高齡的曾祖母,看著整天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可那心裡,比誰都清楚。

  蕙如將身向前探了探,伏在老太太的膝蓋上:「祖母是打從心裡疼我,孫女也一定打從心底孝順您。」雖然多少是占了過世的四姑奶奶的光,但蕙如明白,老太太和郡主是真心對她好。

  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很是奇妙,明明之前還是陌生人,相處的時日也短,但彼此間心底都生出的那一份情誼,就像是冥冥之中早有註定。杜若重生為沈蕙如,以慰沈老太太思女之情,而沈老太太則圓了杜若的慕孺之意。這幾天處下來,蕙如是真的把老太太當親祖母一樣看待了。若說之前還存著借勢討好之心,現在,則全是身隨意動,字字句句都發自肺腑。

  「喂喂,你們這祖孫倆當著我的面兒這麼膩膩歪歪的,也不怕我吃醋。」昌平郡主笑著去拉。

  「誰不知道你,就是一醋甕,哪天不呷幾口醋來喝。」老太太笑著把郡主也攬入懷中,「悄悄對你們娘兒倆說吧,早先皇上指婚的時候,老婆子心裡還不大樂意。雖說賜婚這事榮耀,但一想著我那嬌生慣養的小兒子要娶個郡主回來供著,被老婆騎在頭上直不起身,我就覺得心裡堵得慌。」

  「母親!」昌平郡主撅著小嘴,一臉委屈,「媳婦哪敢啊,您那位寶貝兒子每天回來不給我臉色瞧咱就阿彌陀佛了!」

  「是啊,誰知道你是這麼個小性兒。」老太太伸手在媳婦臉上掐了一把,「你可不就是上天給沈家送的寶貝兒。老三都悄悄兒在我跟前抱怨多少回了,自你來了之後,我就再不疼他,全都疼你了。」

  瞧著婆媳倆嘻嘻哈哈,笑笑鬧鬧的樣子,蕙如真心為她們高興。這兩人都出自豪門,難得都有著一顆赤子之心,看起來全不像婆媳,倒像是嫡嫡親親的母女。可憐大夫人爭強好勝了一輩子,可能都不如弟媳婦在婆婆懷裡撒個嬌,打個滾得來的歡心多。

  大齊自開國以來,歷經過兩次謀亂,牽連王公勳貴無數。當年開國皇帝封了自己的子侄兄弟共十二個親王,奪的奪,削的削,殺的殺,降的降,如今只剩了榮王、宣王這兩位親王,和康郡王,東昌郡王,獻郡王三位郡王。現在天下承平,皇帝感慨先帝在世殺了太多的兄弟子侄,對現在的幾位便分外的優容。其實太平年代的王公也好當,只要不過份干涉朝政,只要不參與謀亂,這世襲罔替的爵位就可以子子孫孫地傳下去,比那些過三代便要降爵的公侯伯子男要幸福得多了。

  榮親王府占地極大,因榮親王自小是跟皇帝一起長大的,堂兄弟感情深厚,皇帝登基後,便把與榮親王府靠在一處的原裕親王府也賜給了榮親王。兩座王府後院一打通,在逼仄的京城裡,榮親王府便成了除皇宮之外,最大的府邸。

  新年裡,難得榮王老王妃有這麼好的興致,幾乎滿京城的勳貴都早早來了。沈家的馬車離著王府角門很遠就被迫停了下來,蕙如掀開簾子一角看去,就見掛著各府標記的馬車幾乎將整條街道堵了個水泄不通。

  「看這樣,怕是要等大半個時辰才能進呢。」蕙如放了簾子,活動活動手腳。

  「我出去看看吧。」郡主挑了車簾,喚過一個婢女,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過了沒多久,一個管事顛顛兒跑來。

  「老太太和郡主到了啊,」那管事三十多歲,態度十分恭謙,「咱們家老王妃一早就在念叨,可算將您給盼來了。」

  沈老太太眯著眼打量了半天:「原來是小貴兒啊,你們老夫人身體怎麼樣?還咳著嗎?」

  「托您的福,今年還沒咳,身體棒著呢。」那管事笑呵呵地伸手來攙,「老太太您請,咱換輛車,老王妃吩咐了,要咱們送您直接進府呢。」

  昌平郡主回頭看了眼蕙如,眉毛挑了挑,一臉得意。

  蕙如想了想,低聲對老太太說:「祖母先去,蕙如到母親的車上,跟姐妹們一起進去。」

  現在要是就跟老太太和郡主先進王府,不止大夫人,怕連二夫人和所有的姐妹都會想把她給撕了。老祖宗再怎麼疼她,她畢竟還是個庶女,沒有記在大夫人名下,嫡庶有別,就算沒有別,太出挑的總是會被人惦記。

  老太太點了點頭。六丫頭這點好,不論什麼事,總是分得清楚輕重先後。難為她這麼年幼,又沒見過世面,可行事穩重妥當的很。

  半個時辰後,沈家的車馬總算進了王府。原本等得昏昏欲睡的姑娘們精神大振,進了待客的偏廳,又有穿著天青色比甲的幾個大丫鬟出來奉茶,略作休整之後,孔武有力的僕婦們扛著小轎將女眷抬進了後園。進了二門,又有幾位穿著粉紫色比甲束著豆綠束腰的內府丫鬟迎出來,帶著她們繞過幾處回廊,走進了老王妃的春暉堂。

  榮親王老王妃看著約六十餘,頭髮已經花白,修眉鳳目,眼尾雖有幾道細紋,但風姿猶存,年輕時必是個傾城的美人兒。沈老太太坐在她的身側,一張團兒臉,雖沒有老王妃那般的美貌,但勝在面色紅潤,眼神清亮,臉上又一直帶著三分笑,看起來比老王妃還要年輕幾歲。

  不知為什麼,這位老王妃一直板著張臉,神情冷漠,明明堂上已經坐了不少女眷,她們卻都不敢說話,老老實實地低垂著眉眼,堂上安靜無聲。

  大夫人帶著沈家的女眷們行禮問安之後,正想找個地方站一站,突然聽見老王妃開口問:「你們家的六姑娘呢?是叫沈蕙如的吧,上前來給我看看。」

  她這一句話,不止大夫人吃了一驚,滿堂的女眷都驚到了。她們自進了春暉堂,不管說什麼,老王妃都只應一聲:「嗯」,或是「哦」,再不就是「好」,可謂惜字如金。老王妃性情清冷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大家也不覺得怎麼著,但她怎麼就對一個三品京官的女兒上心了?居然說出這麼一長串的話兒出來!

  大夫人回頭看著站在人後的沈蕙如,就見她雙手穩穩地放在右側,腳步輕移,腰上墜著冰玉雙魚壓裙和兩隻蓮花型香包,還有一串綴著銀鈴的纓絡,這幾步走起來,居然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儀禮態度只怕芳如也不一定能做得像她這般好。

  「沈蕙如給娘娘請安,祝娘娘福壽永年。」一室安寧之下,蕙如的聲音顯得極為清亮明晰。

  老王妃就看見一個身穿了水綠色遍繡銀菡萏褙子,下著一條墨綠走銀絲八幅雲湘裙的少女款款走到自己的跟前,福下身,垂著頭,只看見一頭烏鴉鴉的黑髮和一彎雪白如玉的頸項。

  她不覺直起身,向前探了探:「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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