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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h737 發表於 2014-6-13 08:52 AM

迷路的龍 -【待字閨中】《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6-17 07:50 PM 編輯

【書名】:待字閨中

【作者】:迷路的龍

【內容簡介】:

  一覺醒來,竟成了富可敵國的文府三小姐,

  她只想飄然而去,偏被親情動了心弦,

  她只想守衛姐妹一生幸福,

  卻有個狗皮膏藥死皮賴臉非要貼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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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h737 發表於 2014-6-13 08:56 AM

引子

  她的手緊緊的攥成了拳頭,白皙的掌心被指甲劃出了若干血痕,觸目驚心。自幼父母雙亡,孤苦半生,滿以為從此良人得靠,二十三到二十八,一個女人最最黃金的五年,只換來一張大紅喜帖,男友結婚了,新娘不是我!

  情何以堪?

  情何以堪!

  可恨分手方三月,他就有了新人忘舊人。

  山盟海誓皆成空,滿腹柔情空餘恨。

  數日來茶飯不思她已經形銷骨骸,平日里強顏歡笑面對同僚,失去個男人不打緊,若連安身立命的根本都沒了,才真真的自尋了絕路。

  熬到週末,終於可以放肆的悲傷一場,各種念頭紛至沓來,跑到婚禮上大鬧一場?肚子裡塞個枕頭去他單位哭訴一通?租個車撞死他們一家?

  閉上眼,聽著那首《求佛》,曾經是倆個人最喜歡的音樂。他總是刮著她的鼻子,笑道:我在佛前苦苦求了五百年才遇到了你。她的腦子裡漸漸只剩一個念頭:我願在佛前跪求五百年,只為換來這一世和你不曾相遇。

  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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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h737 發表於 2014-6-13 08:59 AM

【上卷‧閨閣】 第一章:文府

      文府,竹園。

  文竹頭上縛著條白綾,隱隱有血跡滲出,怔怔的望著窗外,人還沒從震驚中回神。

  怎麼睡了一夜就成了這文府的小姐了,為何前世種種依然歷歷在目,那個負心漢怕是已經娶了心頭好,正正春風得意吧。想著,忍不住落下淚來。

  旁邊的嬤嬤連忙哄道:“我的好小姐,莫要哭了,老爺已經許了你不用嫁了,將來重新尋個好婆家。”

  正說著,窗外環佩叮當,一宮裝麗人,看過去不過二十許人,一身湖綠長裙,墨綠絲絛垂地,清麗秀雅,望之可親,在一眾媳婦丫鬟的簇擁下踏入房中。

  嬤嬤一臉的喜色:“小姐,四太太來看你了呢。”

  小丫鬟搬了張椅,跟著的媳婦子拿出張涼竹精編的墊子鋪了上去,四太太方款款坐下,又有隨行的大丫鬟從帶著的紅漆餐盒裡端出碗人參養榮湯,她接了,舀起一勺,輕輕吹著,湊到了文竹的嘴前。

  待文竹喝下了,抽下腰裡掖著的繡花帕子,為文竹輕拭嘴角。方道:“你說尋死便尋死,卻枉費了我對你自幼的教導。咱們做女人的,哪一個不是出嫁從夫,在家從父。何況你父親為你尋的也是一門好親事,那孫家幼子雖然小了點,卻實實在在是長房所出,你嫁過去,熬個倆年,待他長大,再生個一兒半女,這正室的位置坐穩了,還有什麼不順心的?”

  文竹本來沒有焦點的眼睛漸漸回神,忍不住問道:“他現在多大?”

  四太太怔了怔,“你不記得了嗎?”

  未待文竹回答,旁邊的嬤嬤心疼的搶先答道:“回太太話,我們小姐醒來後許多事情都不記得了,連名字都忘了,聽大夫說,這是失魂之症。”

  四太太喃喃道:“忘了也好,忘了也好。”轉過頭,對那嬤嬤正色道:“這幾日你們小姐身子不利落,倒要仔細的伺候了。”那嬤嬤連聲應了。

  四太太又對文竹和顏悅色的道:“你且好生休養了,有什麼事莫要再尋死覓活,只管來尋四娘便是。”

  邊說著,邊扶著文竹躺下了,有丫鬟拉過蠶絲被子,四太太為文竹掖了掖被角,另有丫鬟撐起了桐油紙傘,又有媳婦卷起門簾,四太太方自離去了。

  躺在床上,文竹一時思緒萬千,暗恨,既然讓自己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為什麼還帶著前世的記憶,苦不堪言。右手摸著心髒的位置,似乎裂成了兩半,就這麼痛死了也好,奈何橋上重新走一遭,一定不忘喝那孟婆湯,為豬為狗莫要再為人。

  每日裡,文竹渾渾噩噩,在兩個丫鬟和一個老媽子的伺候下,頭上的傷日漸好了,人卻越發憔悴。

  這幾日,來來去去的人不知凡幾,似乎有那便宜老爹和幾房太太,還有幾個姐妹,文竹對此漠不關心,整日裡只望著窗外的竹林發呆。

  今日正發呆間,衣香鬢影,幾個少女聯袂而來,都只十幾歲的年紀,端的是青春正好,一個個巧笑倩兮,顧盼生姿。

  “三姐姐,我們來看你了。”說話的少女鵝蛋臉,一雙明眸,形如月牙,未語先笑,十分喜人。

  文竹恍若未覺,身子動也不動,那少女有些惱了,便要出手扳她,卻被旁邊的少女攔下了,那少女膚色白皙,細長眼睛高鼻子,套了件水粉的罩衫,旁邊另有兩個小點的女孩卻是雙生子,一模一樣的瓜子臉,櫻桃小嘴單鳳眼,梳著雙包頭,最後個女娃約莫八九歲光景,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小小年紀已然看出是個美人胚子。

  最先說話的少女再次開口,隱隱帶了幾絲怒氣,道:“姐姐怕還不知道吧?如今五妹妹卻要替姐姐嫁到那孫家去了。”

  文竹終於有所反應,轉過頭,漠然的看著她,問道:“你是誰?”

  那少女臉上青紅交替,怒氣勃發,握緊雙拳,大喊道:“我是誰?我是誰?我這幾日來了多少次?每次都跟你說一遍,我是你四妹文菊。”

  轉手拉過那著水粉罩衫的少女,咬牙切齒地道:“這是五妹曉梅。”

  又分別指著雙胞胎和那最小的女娃,狠狠道:“那是六妹曉蘭和七妹曉竹,八妹曉菊。”

  文竹垂下眼,輕輕地,“哦。”

  文菊冷冷地盯著她半晌,扭頭便走,文曉梅無奈地歎了口氣,拉起文曉菊隨後而去。

  雙胞胎卻手牽手,望著她,兩雙眼睛裡水意氤氳,嘴巴一撇,便哭了出來,哭的撕心裂肺,無比傷心無比淒慘,便象是被親娘拋棄了般。

  文竹只覺魔音貫耳,皺著眉頭喝道:“哭甚麼。”

  雙胞胎對望一眼,止了淚,卻齊齊撲了上來,熟練的爬到文竹的床上,一頭一個,甚是依戀的偎著她。文竹身體一僵,任由她們靠著自己,感覺倆個粉妝玉砌的女孩,小身子軟軟的,尚帶著股清香。

  雙胞胎微微抽噎,斷斷續續地道:“三姐姐…是…不是…不理…我們了…”

  被雙胞胎可憐兮兮地盯著,文竹見她們又要哭,終生硬地道:“不會。”

  雙胞胎登時破涕為笑,一齊把頭埋入文竹懷裡,拱了兩拱,一個道:“姐姐,我要吃芙蓉桂花糕。”另一個馬上接口:“我也要。”

  文竹一怔,愣了愣,伸手從床邊幾上拈了塊桂花糕,掰成了兩半,餵給旁邊的雙胞胎吃了。

  雙胞胎吃的心滿意足,兩雙眼睛瞇瞇著,加上先前大哭耗費了許多力氣,小身子一鬆,竟在文竹懷中睡過去了。

  文竹把她們輕輕放好,蓋上被子。心中暗自忖道:這就是親情嗎?想到前世被背叛的苦,又立刻心如磐石,今生,莫要沾上絲毫感情了罷。

  雙胞胎似知道文竹心中所想,睡著的身子卻自然地向文竹偎來,尋了個安穩的姿勢,便如同小虎在母虎身下般酣然而眠。

  文竹僵直地身體慢慢放松,不知不覺竟也睡去了,卻是來到這陌生的世界後第一次好眠,每日裡煩擾她的夢魘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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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h737 發表於 2014-6-13 09:02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6-13 11:38 PM 編輯

第二章:文府(二)

  文竹一向覺淺,雙胞胎躡手躡腳的爬下床時還是驚醒了她,瞇著眼看雙胞胎輕提裙擺,露出雪白的襪子,又拎起自己的繡鞋,小心翼翼地出的房去,心中有一處地方似乎微微變軟。

  醒來,已到了掌燈時分,文竹睜眼,看著頭上層層的床幔,卻不願起身,今天被這幾個妹妹一鬧,活在自我世界裡的文竹似乎開了竅,想起幼年孤苦無依,被親戚拋棄,掙扎求生的往事,目光逐漸堅定。

  昨日種種皆如魔障,自己既然接替了這身體的主人來到這個世界,便是上天給自己的一次機會,一個沒有那人的世界,也未嘗不好,伸出右手,看著掌中清晰的紋路,復又緊握成拳,既活著,便要開心快活。

  打起精神,撐起身子,喚了一聲,便有機靈的小丫鬟為她墊上了靠枕,文竹低低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見她開口說話,那小丫鬟臉上又驚又喜,不過十二三歲的光景,一笑倆個甜甜的酒窩:“小姐說奴婢長的喜氣,給奴婢起個諢名,叫進寶,老爺還誇小姐有才,名字起的好呢!”

  文竹默然,半晌又問道:“那是不是還有個招財?”

  進寶歡喜道:“小姐都想起來了嗎?招財姐姐去為小姐熬藥了。”

  文竹:“……”

  吃了口進寶餵的茶,文竹囑道:“你且去把嬤嬤喚來,我有事問她。”

  片刻後,進寶帶著那嬤嬤進了屋來,文竹淡淡道:“嬤嬤且陪我說會子話,我許多事都不記得了,連嬤嬤的名字都忘了。”

  說是嬤嬤,也不過四十出頭的婦人,她歡喜至極,連道:“折煞老奴了,自姑娘幼時,老奴便在身邊伺候了,姑娘一直喚我李媽。”

  文竹叫進寶搬了凳子,李媽謝了謝,方側身坐了。

  歪著頭,文竹輕聲問道:“府中現有幾房夫人?幾位小姐?”

  李媽陪笑著,道:“老爺共娶了五房夫人,生了八個小姐。說起來,四小姐出生的時候老太爺還在世,按照老太爺排下的名字,喚作個菊字,前四個小姐便恰好是梅蘭竹菊。

  到了五小姐以後,老太爺故去了,老爺想給小姐們起名金銀珠寶,卻被夫人們死死攔下,最後便只在中間加了個曉字,分別喚作曉梅,曉蘭,曉竹,曉菊。”

  文竹忖道,金銀珠寶,招財進寶,這父女的品味真類似,幸好自己行三,要是叫個文金,文銀,卻也有趣了,想著忍不住嘴角上揚。

  忽又想起一事,這幾日雖一直渾渾噩噩,那些夫人們來的時候卻實在是聲勢浩大,由不得人不矚目,心裡暗自盤算了下,怎麼算都只有四個夫人,便隨口問道:“我怎麼只見了四房夫人,還有一個呢?”

  話一出口,看到旁邊進寶怪異的眼神,便省的似乎說錯話了,卻見李媽用悲憫的眼神看著自己,道:“小姐真是不記得了,三夫人生了小姐後,身子一直不好,卻是在生了小姐第二年便去了。”

  原來自己依然是半個孤兒,這樣也好,省的還要演出一場母慈子孝的戲碼,卻不知為何,鬆了口氣的同時隱隱覺得悵然若失。

  文竹嘴角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繼續問道:“那咱們家從事的是什麼營生?”

  見她笑了,那嬤嬤心中暗自嘀咕,小姐笑起來比不笑時更讓人心慌,卻與以前大不相若,面上越發恭謹地答道:

  “家中有幾個農戶莊子,主要還是開著布莊,供著一家大小的嚼用。”

  “只是布莊嗎?”文竹想起這幾日幾房夫人來往探病前呼後擁的架勢,幾個小小的布莊怕是支撐不起場面。

  李媽頓時睜大了眼睛,道:“小姐果然不記得了,天下布匹十之五六莫不出自咱們文家布莊,便連那宮裡的貴人們的衣服都是從咱們家訂制的。“

  富可敵國!

  文竹倒抽了一口冷氣,料到文家十分富有,卻沒想到竟是此等豪富,人生四大事,衣食住行,竟把衣這一項壟斷了!

  轉念一想,便越發覺得奇怪了,文家如此豪富,女兒怎會嫁的如此不如人意,甚至於要以死抗爭,想起了那喚作四娘的婦人所言,便探問道:“爹爹為我尋的這門親事,那孫家少爺卻是多大?”

  李媽囁囁道:“那孫家少爺,尚在襁褓。”抬頭看到文竹眼睛瞇到了一起,雖是笑顏不變,卻讓人覺得陰沉十分,心中不禁一顫,忙又急急補充道:“大小姐與人為妾,二小姐做了填房,小姐已是強上許多,好歹也是正室。”

  富可敵國,女兒便只嫁人為妾和填房麼?輕皺眉頭,文竹問道:“現在是什麼朝代了?”

  李媽恭謹地道:“咱們大寧朝中宗六年了。”

  大寧?中宗?文竹那有限的歷史知識早全還給了老師,只記得大概的朝代傳承,卻不記得有這麼個大寧國,難道是到了另一個世界了?忽又覺得自己杞人憂天,無根浮萍,哪裡還不是一樣?!

  童養媳麼,文竹沉吟,忽地一笑,也未嘗不好。夫君年紀小,自己無牽無掛,到時候卷了細軟,天高鳥飛,何等暢快!

  旋又想到那喚作文菊的少女所言,叫文曉梅的少女要替自己出嫁了,不禁有些奇怪,便又問道:“我記得四妹曾言,五妹要替我嫁入孫家,為何不是那四妹呢?”

  李媽輕歎聲,道:“四小姐是大夫人所出,婚事早已經訂上了,五姑娘卻是大夫人的陪房丫鬟被老爺收了,誰知道福薄,在生五姑娘的時候就那樣去了,五姑娘自幼便被大夫人收在房裡養了。姑娘也是,打四太太進門就被四太太照顧著,和四太太所出的雙生子感情最為要好。”

  文竹想到那對雙胞胎,浮上幾許暖意,被夫人養大的妾生的女兒和被妾養大的夫人生的女兒麼,自己和那文曉梅倒真有點同病相憐。

  喚來進寶,如是吩咐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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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h737 發表於 2014-6-13 09:14 AM

第三章:曉梅

  文府,梅院。

  文菊靠在榻上,衣裙半解,露出一方紅色肚兜,猶自怒氣沖沖,一旁的曉梅接過丫鬟手中的帕子,在水裡投了投,撈出絞干,遞給文菊,文菊抹了抹臉,把帕子扔回了水盆裡,惱道:“你們都出去罷。”

  文曉梅揮揮手,一旁的幾個丫鬟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文曉梅搬了個椅子,拿了個扇子在文菊旁坐下,習慣地為文菊打著扇。

  文菊惱道:“你看到沒,三姐姐好好個人怎麼就變成這副樣子了。爹爹也是,三姐既然不願意嫁入那孫家,退了便是了,為何又要你去。”

  文曉梅急急的捂住文菊的嘴,開口勸道:“姐姐休胡說了,莫要被爹爹聽到。”那聲音端的是黃鶯出谷,清脆悅耳。

  “哎,說起來,你在家裡也沒幾天好呆了,聽爹娘的意思,這月中就要納采了。大管家那裡已經吩咐下去,為你准備嫁妝了。”說到這裡,文菊心中猛然一震:

  曉梅要嫁人了。

  曉梅要嫁人了?

  曉梅要嫁人了!

  突然意識到這個妹妹嫁人了意味著什麼,文菊呆住了,片刻後臉上便有些涼,待到嘴角嘗到一絲鹹味,早已淚流滿面。

  曉梅伸出手,指肚輕輕的抹過文菊的眼角:“姐姐莫哭,就算嫁了人,也總可以回門的。”

  文菊漸漸止了聲,抽噎著,攥住文曉梅的手:“那你記得要常常回來看我。”

  倆個人正說著,有丫鬟在窗外輕聲道:“四小姐,三小姐派人傳話,請五姑娘飯後去一下。”

  姐妹倆面面相覷,文菊喜道:“莫非三姐恢復記憶了。”

  曉梅亦是一喜:“若真如此便好了,天兒也不早了,且傳飯罷,吃了飯我就走上一走。”

  有丫鬟提了大小食盒,擺了幾樣清淡小菜,無非翡翠黃瓜,碧波含煙並芙蓉燕菜幾個,曉梅淨了手,先為文菊盛上一碗松仁蓮子羹,方坐下了,接過丫鬟盛的羹,倆個人靜靜吃了。

  飯罷,天已黑了。文菊吩咐小丫鬟拿來一件大紅繡著百鳥朝鳳的薄紗披風為曉梅披上,“天晚了,你且快去快回,三姐尚在病中,不要打攪太久。”

  曉梅默默的點了點頭,自有小丫鬟頭前打了吉祥燈籠,並大丫鬟扶著一路走到了竹園。

  文竹吃了幾口冰糖燕窩,暗自盤算著,文家豪富,嫁妝必定不少,自己卷了細軟遠走高飛,生活無虞,只是若待嫁入了孫家,侯門一入深如海,怕是沒什麼機會逃掉了,越想越是焦頭,便把碗推在了一邊。

  正煩惱間,聽到門外傳來人聲,見一個大紅的身影閃了進來,微微一怔,白天人多,加上以文菊為主,並沒仔細打量這個妹妹,此時在燭光下看去,文曉梅膚白勝雪,眼波流轉自有一股風liu,端的是十分秀氣,秀氣十分。

  文曉梅眼睛掃了一圈,見桌子上那剩的半碗燕窩,輕輕一笑,走過去,端起碗,坐到了文竹床邊,舀起一勺,卻發現已經涼了。喚過進寶,叫她自去熱了來。

  望著文竹,文曉梅滿懷希望地問道:“姐姐可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文竹默然,搖了搖頭,看到文曉梅臉上立刻暗了下去,不禁有些不忍,正欲開口,文曉梅咬了咬下唇,歎氣道:“姐姐莫不是為我的婚事煩惱?”

  文竹怔怔的點了點頭,拉著文曉梅的手,淡淡地道:“好妹妹,明兒個我就去跟爹爹說,還是我去嫁了吧。”

  文曉梅掩唇一笑,整個屋子頓時亮上了三分:“你若嫁了,你那蕭郎卻又如何?”

  文竹楞住了,自己的估計完全錯誤,本以為文三小姐不肯嫁入孫家是嫌那孫家幼子太小,如今看來卻是別有隱情。

  文曉梅接著道:“況姐姐現在破了相,雖然無關大局,終是不雅,孫家那種門第,怕是進不去了的。”說著,有些心疼的摸了摸文竹的額頭。

  文竹木然的看著她,自己也曾趁早上換藥的時候偷看了倆眼,不過寸長的疤,尚有一半埋在了發線裡,劉海一擋,一點都不會看出來。

  文曉梅以為她怕了,忙道:“我文家富可敵國,定會搜來靈丹妙藥,姐姐卻不必擔心,何況那蕭先生也非計較之人。”

  又是蕭狼,文竹默然,不是他在不在乎,而是我根本不在乎,這話,卻沒法子對文曉梅說了。

  見她如此堅定,文竹垂下眼,掩蓋些許心思,輕輕道:“妹妹不如收拾些細軟,先離開府中,待到事過境遷,再回來吧。”

  曉梅惱了,竟伸出手掐了文竹一把,“你果真撞壞了頭了,平日裡的精明都沒了不成。且不說我一個弱質女流,帶著若干金銀,出去後被人打劫還是輕的,若被賣入青樓才真真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了。”

  “何況我若不嫁,你嫁不得,四妹妹沒法嫁,難道你捨得那一對心肝寶貝不成?縱你捨得,爹爹也不捨得。”

  說完,文曉梅挽起文竹的袖子,看胳膊上那一塊紅印,皺起了眉頭,伸出手,輕輕的揉著:“哎,都怪我一時情急。四妹妹是個嬌縱慣的,當不起家,其他妹妹還小,以後教導眾位妹妹的職責就要落到姐姐身上了,偏偏姐姐現下如此情況。”

  見紅暈漸漸散了,拉下袖子,文曉梅又低低的道:“那孫家與我文家齊名,何況那孫家幼子是孫家正室老來所出,如珠如寶,我嫁過去只有享福的份,說起來,倒是姐姐虧了呢。”

  文竹怔怔的看著文曉梅,這還是一個生長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嗎?分析事情絲絲入扣,有理有據,事事皆以他人為先,心中起了一絲不忍。

  “只是委曲你了…”文竹不知不覺竟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文曉梅撲哧一笑,“我文家的女兒沒有委曲自己的。”

  文竹想起文家嫁掉的倆個女兒,淡淡道:“大姐二姐呢?”

  文曉梅詫異的看著她:“誰告訴你姐姐們受了委曲?”

  文竹不好供出李媽,垂下眼簾道:“不是一個做了妾,一個是繼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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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h737 發表於 2014-6-13 09:17 AM

第四章:情書

  文曉梅又是一笑:“你見過哪家的妾把大婦氣的回娘家長住,誰家的繼室過了門後把所有的侍妾都打發了嫁人的嗎?”

  強悍啊,文家的妞真是強悍,文竹無語,這還是封建社會嗎?或者說,這,其實是個女權社會?

  見文竹釋然,文曉梅笑的越發燦爛,一口白牙熠熠生輝,從袖中抽出一封書信,“姐姐還是好生養病吧,有人惦記的緊呢。”

  見進寶提了食盒進來,文曉梅把信輕輕塞到被子下,故意提高聲音道:“我先去了,姐姐有事再傳我吧。”指了指床下的信,掩面輕笑,飄然離去。

  文竹已經麻木了,文家的妞給了自己太多驚奇,如此說來,尋死的文三倒不象是文家的女兒了。捏著被子下的信,文竹有絲明悟,也許,所有的答案都在這裡。

  文竹顧不得燙,幾口喝下了燕窩,便打發小丫鬟去提水來洗漱。自己從被下抽出那封信,湊近了燭光,只見那信封上幾個大字:竹妹親啟。

  展開信,入目是一手方正的小楷,密密麻麻寫滿了整張信紙:

  “昨驚聞竹妹之壯舉,小生驚之,訝之,悲之,傷之,恨不能以身替之。望竹妹好生修養之,莫再頂撞於令尊大人也。身體發膚者,受之於父母也,怎可不愛惜乎?

  初見竹妹,談吐優雅,便心生好感,竹妹敏而好學,吾懷甚慰,待相處日久,感竹妹之聰穎明慧,越發愛慕不已。奈何家中已有糟糠妻,不忍小姐委曲下嫁,強忍心中思慕,只做教書之事,不復他想。

  乃至竹妹日日親為小生研磨鋪紙,琴瑟在御,並言道:願效法那娥皇女英,唯願長伴君側,莫不靜好。吾心劇震,竹妹厚愛,唯有愧領之。

  小生此心,蒼天可表,吾不日便向令尊大人提親,想令尊乃明事理之人,必不會不允。竹妹且待吾之佳音。”

  落款乃是蕭颯手書。

  蕭颯?去個蕭,光剩個傻還差不多,文竹一臉鐵青,師生戀,有婦之夫,還是自己主動的……心中郁悶至極,不知道可不可以告他個誘拐未成年少女。

  這蕭生徑直通過文曉梅送信來,輕車熟路,明顯不是頭一遭了,必還有其他書信,文竹眉頭輕皺,手裡的信紙越攥越緊,揉成了一團。

  片刻後,愁眉舒展,文竹不動聲色地拈起寒煙紗籠,把信湊進了燭火,點燃。待到進寶回來,剛好看到一室飛灰,不待文竹吩咐,自拿了雞毛撣子輕撣。

  另一個稍大點的丫鬟,年紀也不甚大,長的也堪稱清秀,偏端著一張臉,正是那熬了藥來的招財。卻是個心細的丫頭,那藥不甚苦,帶著一絲甜味,想是放了蜂蜜的。

  文竹喝了藥,狀似無意的問道:“招財,你跟了我幾年了?”

  招財恭謹的答道:“回小姐話,自奴婢七歲進院,已經整八年了。”

  “八年…”文竹沉吟半晌,又道:“你且去把我平日放首飾的匣子拿來。”

  招財不疑有它:“小姐的首飾一向是李媽收著的,我去喚李媽來可好?”

  文竹:“……好。”

  半晌,李媽掀了簾子進來,招財跟在後面,手裡捧著個檀香木盒子,遠遠就聞到一股香氣,盒上雕龍刻鳳,四角包有金箔,龍頭鳳首巧妙的匯合於一點,上面掛了一個小巧玲瓏的玉鎖。

  李媽省得文竹許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張口道:“這盒子還是夫人留下的,那時候小姐年紀尚幼,老奴便栓了個繩,把鑰匙掛在了小姐脖子上。”

  文竹低頭一看,脖子上果然掛了個紅繩,拉出來,卻是個精致的飾物,刻成貔貅模樣的玉墜。若不說,誰會想到竟是把鑰匙。

  開了鎖,拿在手裡細細把玩,見那鎖也非凡品,上面陽紋為龍,陰紋為鳳,對著燭光一照,龍鳳合鳴,端的是精巧非常。

  左手攥著玉鎖,右手打開盒蓋,頓時滿屋的珠光寶氣,其中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珠子分外醒目,拿出來,登時屋裡又亮了三分,文竹心道:沒想到夜明珠竟真的存在。

  右手握著這珠子,再也不肯放手,卻只用眼去瞟那餘下的首飾,有那純金打造的釵頭鳳,髮絲般粗細的羽毛,展翅欲飛,尾羽卻是數串等大的白珍珠,眼睛處一個晶瑩剔透的紅寶石,頭翎依然是金絲纏就,頂端分出三翅,每個上面都鑲著個橢圓的藍寶石。

  另有黑珍珠首飾一套,包括耳環,項鏈,手鏈,腰鏈,足鏈,難得的是這數百個珠子竟然是一般大小,渾圓無瑕疵。

  翠綠的戒指,大小如拇指,鮮艷欲滴;貓兒眼的指環,拿在手裡,對著光一照,貓眼中間的瞳孔縮成了一線;翡翠玉鐲一對,沒有任何雕刻,渾然一體,似乎自古以來便是這手鐲模樣。

  各色珠花若干,材質倒不如何珍貴,勝在逼真,梅蘭菊,似在散發陣陣幽香,還有那傾城的牡丹,怒放的玫瑰,清雅的芙蓉,百花爭艷,各擅芬芳。

  倆塊玉佩,看上去年代久遠,尚有些許血跡,不會是古人的陪葬吧,文竹輕輕拈了出來放到一邊。

  尚有那各色耳環並配套的項鏈若干,花色材質無一重復,或穩重大氣,或清揚灑脫,按季節並場合分放在小格中。

  這還只是第一層。

  文竹小心翼翼的把那夜明珠收入懷中,把所有的首飾一起端了出來。

  第二層卻只放了幾件玩物,其中之一是個盈寸的九色珊瑚,難得天然生成一蹬蹄欲躍的雄鹿模樣,翹首遠望,似在搜尋自己的伴侶;

  另外一個和田玉如意,入手一片溫涼,雕工端的是鬼斧神工,上面刻著祥雲朵朵並王母宴仙圖,眾仙僅有米粒大小,臉上表情卻清晰可見栩栩如生;

  最後個翡翠西瓜,瓜皮翠綠,上有墨綠條紋,瓜上裂了個小口,裡面的黑色瓜籽,紅色瓜瓤影影綽綽依稀可見。

  文竹倆個手不知道先抓哪個好,索性都攏到了懷裡,徑直打開了這最後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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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h737 發表於 2014-6-13 09:20 AM

第五章:蕭郎

  下面鋪了一層的紅絨布,只放了倆件首飾:一個純銀髮簪,一串香木手鏈。果然,這必是那酸秀才送的定情之物了。

  尚有若干信紙,疊的整整齊齊,上面撒了幾朵干花,散發著淡淡的花香,可見原主人的用心良苦。

  打開來一張張閱了,不過是些問候之語,發乎情,止乎禮。文竹輕呼一口氣,吩咐招財拿去燒了。髮簪和手鏈隨手賞給了倆個小丫鬟,卻把李媽心疼的夠戧,小丫鬟倒是歡喜的不行,當下便謝了賞,直接戴上了。

  文竹把首飾重新放好,鎖上,在丫鬟們服侍下,洗漱後速度竄回床上,抱著個盒子不肯放手,用袖子蘸了口水一遍遍的擦,興奮到半夜三更,困意上湧,方挨不住睡了。

  文竹心滿意足的抱著硬硬的首飾盒,第一次睡的如此塌實,隱約忘了什麼事情,心頭略有些許不安,在成為富婆的巨大刺激下也被潛意識的選擇無視了。

  “吾不日便向令尊大人提親……”

  清晨。

  一聲慘叫從文三小姐的閨房中傳來,文竹抱著一匣子的珠寶,一覺醒來,落枕了。

  歪著個脖子的文竹在招財進寶的服侍下穿好衣服,依然抱著檀香首飾盒,時不時親上倆口。李媽用一種悲天憫人的眼神看著她,時不時拿著帕子擦擦文竹嘴角流出的透明液體,心裡尋思道:小姐的失魂症越來越嚴重了,若小姐就此傻了,可怎生是好。

  房外突然傳來雜七雜八的腳步聲,一群凶悍的婆子闖了進來,不由分說,架起半癡呆狀態的文竹就往外沖,被從富婆夢中強制醒來的文竹厲喝一聲:“放我下來!”

  誰料那帶頭的婆子十分囂張,帶著幾分鄙視道:“三小姐,老爺有請!”

  趕上來的李媽直接拉扯架著文竹的那倆個婆子,幾個女人很快撕巴成一團,個個披頭散髮,在地上滾來滾去,嘴巴裡三喝四,李媽猶如護犢的母獅,戰力狂燃,另外一方則強在人多勢眾,堪堪打了個平手。

  招財進寶倆個小丫頭嚇的縮在一旁,膽小的進寶已經開始嚶嚶的哭了起來,招財還省的擋在文竹面前,一雙細弱的胳膊抖的厲害。

  文竹一把推開招財,邁步到那帶頭的婆子面前,揚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響聲震醒了酣戰中的眾女將,那婆子猶帶著一臉的不可置信,接著撒潑樣的臥倒地上,錘胸頓足:“我家三代為奴,忠心耿耿,老爺也沒打過一巴掌啊!”

  “為奴麼……”文竹歪著腦袋想了想。

  “啪!”又是一巴掌,干脆,左右開弓,啪啪啪啪,連續不絕二十多個巴掌下去,那婆子的臉腫的說不出話來,睜著一雙淚眼恐懼的看著昔日文文弱弱的三小姐。

  文竹用帕子裹住自己略微紅腫的雙手,整理了下衣裙,四下看了看,從那群驚呆了的潑婦中隨便挑了個衣衫還算整齊的,“你,帶我去見我爹。”

  那婆子戰戰兢兢的爬起來,一言不發,低著頭在前面帶路,招財機靈的拉著進寶,自來攙扶文竹。

  文竹手上隱隱作痛,心裡卻一陣痛快,心頭的郁結之氣頓時去了許多。如此任性行事,從前是想都不要想的,在這尊卑有別的社會,毆打一個下人,那便宜老爹不會為難自己的罷。

  那婆子引了文竹徑直穿了幾重庭院,見一紅漆大門,門關著,引了文竹從旁邊的角門出去,門口停著一青布小轎,早有身強力壯的媳婦子侯著。

  招財打開轎簾,進寶扶著文竹進了轎,有倆個媳婦子抬起了轎子,那帶頭的婆子頂著一張豬臉,領著一眾婦人遠遠的跟著。

  一個人坐在轎裡,文竹漸漸的心平氣和,只覺今日行事真是快意非常,想到那一匣子的珠寶首飾,腰桿頓時挺直。

  思緒一轉,不知道自己那名義上的親爹因何事召見自己,左思右想,驀然一驚,莫不是為了那事兒?莫非那蕭生真的去找了文老爺?心下頓時有了計較。

  放下心來,隨即有了觀花賞景的心情,掀起轎上窗紗的一角,向外望去,這倆個僕婦定是專門從事這抬轎的營生,實是又快又穩,窗外的景色飛逝,恍惚間,也不知道穿了幾重院子,幾重園子,又幾道門。

  忽聽招財略有些喘的小聲提醒:“小姐,到書齋了。”

  文竹輕輕放下窗紗,自有人來掀開轎簾,招財來扶她,進寶在一邊跟著。

  這幾日一直在房間裡悶著,第一次見到這個時代的建築,紅牆黃瓦,亭亭如蓋,飛簷翹角,正中一朱紅大門,敞開了半扇,文竹在小丫鬟的攙扶下邁進了門,未及回頭,聽到門已關上,小丫鬟和一眾婆子俱都規矩的守在門外。

  抬眼,一張偌大的睡榻,旁邊散亂著數把竹椅,榻後立一雕龍髹金屏風,正打量間,耳邊傳來一聲輕呼:“竹兒!”

  文竹轉過頭去,微微一怔,窗下書桌後斜靠了一個美男子,一雙鳳眼勾魂攝魄,唇角一邊上揚,帶著三分邪氣,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在了後面,只前面散亂了幾縷,更添幾許魄力。

  美男子見文竹微愣,臉上露出了傷心欲絕的表情,一雙眼水意氤氳,竟與雙胞胎頗有幾分相像,文竹一驚,不由後退了一步。

  美男子抽了抽鼻子,終是忍住了淚,眼角擠出幾絲皺紋,暴露了他的真實年紀,很是委屈地道:“竹兒,還是不記得爹爹嗎?”

  文竹大是尷尬,含糊地應了聲,文章幽幽一歎,放過了她,揚聲向著門外道:“展家的可在?”話語間頗多了幾分威嚴。

  門外傳來一聲含糊不明的答應聲,卻是先前那挨了巴掌的婆子。

  文章眼一瞇,嚴厲的訓斥道:“以下犯上,你且自領家法去罷。”轉過頭對著文竹又是一臉諂媚的笑:“竹兒啊,爹爹只當你性子太柔才為你安排了這樣一門省心的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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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h737 發表於 2014-6-13 09:24 AM

第六章:蕭郎(二)

  文章頓了頓,又道:“沒想到,你性烈至此,外柔內剛,卻和你母親有幾分相似。”那桃花臉上竟露出一股少年人才有的春意。

  文竹卻想,若真的思念我那便宜母親,便不會有四娘,五娘了罷,忍不住冷笑,男人古今皆如是,懷抱新婦念舊人。

  因文竹一直低著頭,文章沒有看到她的表情,恨恨道:“你抗婚,爹爹不怪你。你與那蕭生的私情,你做何解釋?”一雙眼滿是傷心地盯著文竹,便像是老婆紅杏出牆的漢子,又或者心愛的玩具被搶走的孩童。

  文竹面色一寒,道:“蕭生,什麼蕭生?”

  文章無語的盯著她,文竹一副波瀾不驚的神情,臉上很明顯的寫著,我很無辜我什麼都不知道。

  文章登時眉開眼笑,連道:“就是麼,我兒怎會看上那迂腐書生,家無恆產不說,還有個大妻在上面壓著。”

  話音剛落,只見那屏風後面轉出了一白衣書生,一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模樣,臉上帶著幾分略顯病態的蒼白,散發著一股文藝青年特有的憂郁,可恨之人必有可愛之處,果然適合勾引未成年少女,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文竹不放。

  未待他說話,文竹搶先喝道:“你是哪裡來的山夫,非禮勿視都不曉得嗎?”

  書生一臉震驚:“竹妹……”

  剛開口,又被打斷:“住口,小姐名諱也是你喚得的嗎?”卻是文章一聲厲喝。

  那書生恍若未聞:“我是蕭颯,蕭哥哥啊!”急急的奔到文竹面前,從袖中掏出一疊信箋,“這,都是你寫給我的,你忘了嗎?”

  文竹一把搶過,略略的翻了翻,大笑:“這不過是學生向先生請教問題罷了。”邊說著,邊把那疊信扔還給了蕭颯。

  要怪就怪這時的女人太含蓄了罷,明明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偏還故作矜持,只追問心上人琴瑟如何調弦方能做到和鳴?作畫時看那景色,獨自一人與兩人同行畫風是否不同?諸如此類。

  蕭颯怔住了,是啊,說成學生求惑亦無不可,忽又想到一事,急急道:“我這裡……”

  剛說了三個字,文竹騰的站了起來,目光炯炯,盯著文章,“女兒確已不認識此人了,爹爹若不信,女兒願以死明志!”

  文竹心中早有打算,看准周圍情勢,狠了狠心,作勢往那最近的榻板上一撞,卻玄而又玄的在就要接觸的一剎那避了過去。同時伸手把頭上白綾一揭,舊傷口登時迸裂,順手一抹,血流滿面。

  文章又急又怒:“真真白養你個不孝女了,氣死爹爹你有何好處?!”

  大步上前,扶起文竹到榻上躺下,又呼人去請大夫。

  蕭颯呆呆的站著,這時招財進寶進來服侍,被他一眼瞄到招財髮上的銀釵與進寶手上的珠鏈,頓時一震,臉上一陣青白交替,喉頭一甜,張嘴吐出一口血來。

  文章袖子一揮,自有小廝來把他推拉出去,蕭颯如夢方醒,邊掙扎邊喊道:“竹妹,竹妹……”

  聲音淒厲,聞者無不為之落淚。

  文竹閉上眼,任一堆下人在身邊忙活,心道:你的竹妹已不在了,她送你那定情信物定非凡品,還是收著好生營生去吧!

  待請來的大夫重新包好了傷口並開了方子,文竹被抬回了竹園靜養。

  失血過多,頭有點昏,文竹倒是一覺睡到了將晚,當然,睡之前不忘要過自己的寶貝盒子,仔細的抱了。

  一覺睡到晚膳才醒,招財欲言又止的神情引起了她的注意,“有甚麼事嗎?”

  進寶快言快語:“大夫說小姐頭上傷已無大礙,老爺命小姐明天就去私塾上學。”

  “私塾?”文竹滿頭霧水。

  招財把手中的飯碗交給進寶,自己退到一邊答道:“是老爺設立的,每個小姐年滿七歲就需進入私塾啟蒙,小姐以前最厭這個,每次回來都悶悶不樂,直到……”說到這裡有些吞吐。

  又是進寶嘴快:“直到老爺請了蕭先生為小姐們講經,小姐方高興了些。”

  招財狠狠剮了一眼進寶,進寶吐了吐舌頭,文竹只作未見。

  文竹心中不免有些好奇,這私塾也就教些琴棋書畫,莫非還有什麼隱情?

  開口問道:“以前在私塾裡都學些什麼?”

  招財低首道:“回小姐話,奴婢不知,老爺不准奴婢們進書齋伺候,小姐也從來不說。”

  忽聽有人在窗外喊道:“姑娘在嗎?四太太來看姑娘了。”

  文竹忙命招財進寶去迎,四太太左右手各牽著個寶貝妞,自己著了一身翠浪紗對襟小襖,雙生子穿了一身桃紅的短衫小褲。

  打起精神,文竹作勢要下床請安,果然被四太太攔住了。四太太嗔怪道:“你這丫頭,成天不讓我好過,我這臉上為你新添了不少皺紋。”

  文竹看著她那光滑如同雙十少婦的臉,木然半晌,道:“四娘和我站一起,人家只會道這是一對姐妹花。”

  四太太用手半掩著嘴,咯咯的笑了起來,道:“就你這丫頭嘴甜,從小就會哄人開心。”

  被放開的雙生子對視一眼,也咯咯的笑了起來,倆人齊齊向文竹撲來。

  四太太臉色一沉,伸手一抓,卻抓了個空,雙生子已經躲到文竹背後扮起了鬼臉。

  四太太粉臉含煞,不怒自威,“出來前,你們倆怎麼跟娘保證的,看我不收拾你們倆個。”

  雙生子一起開口道:“姐姐救我們!”縮到了文竹背後,再也不肯出來了。

  文竹感受到靠在自己身後的兩團軟綿綿的小身子,心中一軟,道:“且讓她們在這裡耍罷。”

  四太太正色道:“現下你還病著,怎能縱慣她們?”招招手:“還不下來?真要為娘動用家法不成?”

  雙胞胎望了望文竹額上的白紗,哭喪著臉爬下了床。

  文竹看她們撅著小嘴,俏眼含淚的樣子,忍不住拉著她們的手,看著一模一樣的漂亮臉蛋,嘖嘖稱奇。

  溫和地道:“等姐姐傷好後再陪你們玩罷。”看這倆張小臉齊齊的露出了笑臉,心中也舒了一口氣,竟對這雙生子用起心來,便像是嫡親的姐妹一樣。

  忍不住又問道:“你們倆,誰是姐姐,誰是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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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h737 發表於 2014-6-13 09:27 AM

第七章:私塾(一)

  雙生子同時出聲道:“你猜!”

  倆人開心的嘴都合不攏了,文竹這時方發現,這倆個妹妹,一個酒窩在左,一個酒窩在右。

  四太太哭笑不得:“你可算問到她們心裡去了,她們平日最愛和人玩這游戲。”

  文竹隨意的指著那酒窩在左的少女道:“你是姐姐,對不?”心道:我這次猜錯,記住了酒窩的位置,以後還會錯嗎?

  雙胞胎狡黠的一笑,一齊跑出門去,正當文竹困惑不解之時,這對姐妹花卻手牽手回轉了來,倆張小臉面無表情,齊齊道:“再猜!”

  文竹:“……”

  滿屋子的丫鬟媳婦俱都笑了起來。四太太強忍笑,道:“卻也不必猜,只管喚她們的名字,總有人答應,這卻是老爺硬規定下來的。誰叫她們老愛玩這游戲,惹惱了你爹爹。”

  待用糕點打發了姐妹花,文竹狀似無意的問道:“家裡的私塾都教些什麼呢?”

  四太太輕搖雲首,臉上的笑漸漸隱去,“四娘也不知。”望望文竹,又望望雙生子,欲言又止,終是歎息一聲。

  文竹忖道:莫非這四太太以前打探過,但自己不肯說?

  這私塾,到底做些什麼呢?下人不知,連太太也不知。奇了怪了,文竹的心直如貓兒抓過一樣,癢的厲害。心中免不了胡亂猜測,直到半夜三更,方倦極而眠。

  天剛亮,文竹就被倆個小丫頭從被窩裡挖了出來,迷迷糊糊坐到梳妝台前,盯著鏡中腫眼泡,面色蒼白的少女,文竹心中再次感慨,長的實是乏味可陳,若不是一身綾羅綢緞襯出幾分貴氣,怕當了丫鬟也只能當粗使的。

  待小丫鬟把自己收拾妥當,上了粉後臉色艷了幾分,不再是先前那病怏怏的樣子,修出來的黛眉形如遠山,加上刻意點出來的朱唇,女人,果然是三分姿色,七分打扮。

  攬鏡自顧,嫣然一笑,文竹暗自得意。

  依然是那候著的青色小轎,到了書齋門口停下,文竹下了轎,見院中停了一排小轎,數了數,竟有五頂之多。

  待她下了轎,所有的丫鬟僕婦自覺的退出院子。文竹蓮步輕移,輕輕推開了書齋的門,只聽見一片辟裡啪啦的聲音,卻不見一個人影。

  關上門,她好奇地向裡走去,轉過屏風,眼前豁然開朗,三面牆上開了不下十數扇窗,窗外綠影婆娑,卻擋不住朝陽的晨光,班駁地照在屋子正中的那幾個少女身上,分外耀眼。

  一共五個少女,穿紅著綠,端的是奼紫嫣紅,賞心悅目。五個少女一人一幾,俱都端坐那裡,人手一個算盤,撥的啪啪響,看那熟練程度,非經年苦功難有此效果。

  見她進來,眾女都只抬了下頭,便繼續手裡的活計,連雙胞胎也只笑了一笑。

  片刻後,文曉梅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站了起來,指了指她旁邊的小幾,道:“這是姐姐的位置。”待文竹坐下,又道:“姐姐勿怪,眾位妹妹若做不完早課,中飯便沒了。”

  說完又回頭撥起了算盤,不時提筆記些什麼,這時文竹方注意到她腳邊疊了一摞帳本。

  文竹收回視線,見自己桌上同樣放了個算盤並筆墨紙硯。算盤看上去也不甚打眼,黑框為邊,棕色算珠,信手拈來,卻紋絲不動。文竹一驚,伸出雙手一提,入手一片冰寒,掂了掂,頗為沉重。

  細細打量,見那材質非金非木,伸出食指輕叩了下,發出清脆的一聲回響。放下去,再看看那最小的妹妹十指如飛的樣子,不由自慚形穢。

  “呵呵,竹兒卻不必懊惱,曉菊用的不過普通木算盤。”文章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後,文竹研究算盤太投入,竟沒注意到。見文章今日一身赭藍長袍,眉眼含笑,倒比昨日多了幾分溫文爾雅,自己也算是好竹出歹筍了吧,文竹暗忖。

  文章徑直走到最前面的案子後坐下,幾個女兒同時停下了手裡的活計,齊齊站了起來,道:“爹爹萬福!”文竹也跟著有樣學樣,倒未出丑。

  文章笑瞇瞇地點了點頭,其他的妹妹都坐下了,僅餘文曉梅依然站著,她開口道:“眾姐妹均准時到此早課,曉菊已做完珠算全盤練習十八遍,女兒擅自做主,又加了倆遍。曉蘭和曉竹算完帳冊一本並互相校核一遍,女兒和四姐姐共算了六本帳冊。”

  文章眉峰一跳:“共算?你算了幾冊?菊兒又幾冊?”

  文曉梅囁囁,文菊立刻蹦了出來:“我倆冊,五妹四冊。”

  文章哀怨地看著文菊:“菊兒,你不愛爹爹了,家訓第一條都不記得了。”

  文菊一哆嗦,十分流利地答道:“敬重姐姐,愛護妹妹。”說完,扁著嘴自發自覺地向屏風走去。

  文章小小聲地道:“算盤!”

  文菊秀臉登時一垮,心不甘情不願的拿起與文竹手中一般無二的算盤,走到屏風那裡,站的筆直,雙手抬起,算盤高舉過了頂,袖子滑下,露出一段白藕般的粉臂。細看去,臂膀處隱有突起,竟已練成了肌肉。

  待文曉梅坐下後,文章笑意滿滿地道:“自竹兒出事後,卻是你們第一次齊聚於此。”

  看了眼猶舉著算盤的文菊,文章輕歎一聲,又道:“爹爹一生無子,別看我文府今日財雄勢大,他日若爹爹去了,你們可曾想過我文府會變成何等模樣?”

  文菊哼了一聲,插嘴道:“爹爹可以招個上門女婿。”

  文章眼一翻,惱恨道:“休要讓爹爹見到別的男人伴著你們。”

  文章咬了咬牙,接著道:“女兒早晚要出嫁,今日爹爹教你們的,便是他日安身立命之根本,要想掌控自己的相公,首先便要掌握他的錢包,沒有這黃白之物,他如何納妾,如何去青樓?”

  卻見那最小的文曉菊插嘴道:“爹爹,青樓是哪裡?”

  “我們知道!”雙生子一起搶道。

  “青樓——”其中之一搖頭晃腦。

  “就是五娘的家!”另外一個神氣的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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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h737 發表於 2014-6-13 09:32 AM

第八章:私塾(二)

  文曉菊眉頭微皺,疑惑地道:“娘的家?莫不是姥姥家?可娘說姥姥早去了。”

  文章看著雙胞胎,一臉幽怨,雙胞胎自覺地拿起自己的算盤,向屏風走去,走到文菊旁邊,還不忘對她做個鬼臉。

  文章步向文曉菊的幾旁,把她抱上膝頭,和顏悅色地道:“曉菊,莫聽你姐姐們胡說,青樓和你娘沒甚關系,你且記得,那不是個好地方便罷。”

  文曉菊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文章見她如此乖巧,忍不住“啪”的親了一口,甚為滿足地道:“自你姐姐們大了,都不肯讓爹爹親了。”文曉菊面無表情地拿袖子揩了揩臉,淡淡地道:“爹爹有娘親可以親,以後也莫要親曉菊了。”話罷,便從文章膝頭爬了下來。

  文章大受打擊,一張俊臉滿是蕭瑟的秋意,兩眼含淚,醞釀了半晌情緒,卻見眾女兒專心致志地盯著房梁,無人看他一眼,登時大覺無趣,轉眼間,已是換上一副慈父的面孔。

  和藹地道:“除了學好這生財的技能,你們還需時刻記得姐妹友愛,這是你們最大的依靠,切記切記。”

  文章見文菊抿緊嘴唇,額上已經冒出汗來,不由咳了聲,道:“你們幾個且回座位罷。每人罰寫家訓十遍,落日前交上,功課不可落下!”

  雙胞胎和文菊互相推攘著回到了自己的小幾前,文章來到文竹的幾前,一雙眼湛然有光,若有所思的盯著她,文竹心中一陣發冷,莫非他看出些許端倪?

  正惴惴間,文章柔聲道:“原來你性子最為柔順,又最不喜這錙銖計較之事,每日裡雖有按時完成功課,卻更擅吟詩作對。如今,你還記得如何使用這算盤嗎?”

  文竹使勁搖了搖頭,開什麼玩笑,珠算似乎學過一點點,當時都是偷偷用紙筆算完結果,再用算盤把結果撥出來的。

  文章在她旁邊坐下,單手抓過算盤,開始演示加減法,他一字一頓,十分有耐心的一一講解,每講一點,便望望文竹,見文竹確已領悟,方講解下一點,文竹心算能力強,這關很快便過了。接著文章又教了她九九口訣,並講解了歸除法和商除法,畢竟只是最基礎的四則運算,文章講解倆遍後,文竹已經全部領悟,只是尚不熟練。

  文章喜的眉飛色舞,連連誇獎文竹:“竹兒如今卻似變了個人,這歸除和商除倆法竟也一點即通。”隨便從文曉梅那裡抽出了本帳冊,笑著遞給文竹:“你且看看,有甚麼不懂的,只管問你五妹。”又對文曉梅輕聲吩咐道:“過會兒,你把家訓說與你三姐姐聽了。”

  文章伸手從袖中摸出一方印,遞給文曉梅:“過得幾日,那孫家便來下聘了,從現在起至你出嫁,這家便由你當了,這書齋,也不必輪值了。”

  文曉梅激動莫名,顫抖著手接過印,哽咽著:“女兒本以為……”

  文章摸了摸她的頭,甚是安慰地道:“你們都是爹爹的好女兒,都是一樣的。”

  文曉梅抹了抹淚:“女兒記下了。”

  見文章離去,幾個妹妹迅速聚到了一起,大家俱都對文曉梅道賀不已,文竹不動聲色,心中也替曉梅高興,對這個妹妹,她倒是有幾分真心喜愛。

  文曉梅抹干臉上淚痕,道:“你們都去做事吧。”推走不情不願的文菊,強把她按到了座位上,連哄帶騙,才令文菊拿起了帳冊。

  回過頭坐到了文竹身邊,看她一臉好奇,展顏一笑:“姐姐有什麼不懂的,便只管問罷!”

  文竹凝神一想,淡淡道:“還請妹妹把家訓說給我聽聽罷!”

  文曉梅徑直喝道:“曉竹,你可寫好一遍了?拿來給三姐姐瞧瞧罷!”

  卻見雙胞胎一起站了起來,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一人一張紙放到了文竹桌上。

  文曉梅嗔怪道:“我只喚了曉竹,你們又一起偷懶,還不回去做功課?完不成又要挨罰。”

  雙胞胎嘻嘻哈哈的回去了。

  文竹拿起其中一張紙,只見滿紙蚯蚓,皺了皺眉,又拿起另外一張,再次皺了皺眉,這鬼畫符莫不是哪個名醫的處方。

  文曉梅無奈的笑了笑:“爹爹一向只重算術,所以姐妹們的字都差了點,就你和四姐姐還好些。”

  一天內被人連誇數次,文竹面不改色,想到自己尚沒寫過字,不知那毛筆用起來怎樣。

  文曉梅轉身踱到文菊那裡,央道:“姐姐可寫好了?且拿出一份吧!”

  文菊嘴一撇,耐不住文曉梅的苦苦哀求,哼了一聲,從剛剛寫好的一疊紙中抽了一張,道:“莫弄髒了。”

  文曉梅接過文菊手書,回到文竹身邊,小聲道:“四姐還有些惱你記不得姐妹們,姐姐莫怪了。”

  文竹接過文曉梅遞過來的紙,只見一手漂亮的行書,瀟灑豪邁,寫道:

  一,敬重姐姐,愛護妹妹。

  二,在家從父,掌印者可代行家主之權。

  ……

  文竹仔細的讀著,文曉梅在一旁提點道:“姐妹們七歲啟蒙,入學第一年就是背這家訓。爹爹所教,不許向他人道之分毫,否則……”文曉梅臉上一陣掙扎。

  文竹奇怪的看著她:“否則如何?”

  文曉梅輕咬下唇,“否則母女分離,及笄前不得相見。”

  文竹駭然,怪不得文府上下無人知曉眾小姐都學了些什麼。

  又拿起帳冊,細細閱來,原來是個綢緞莊子的進出貨記錄,不時有大筆買入賣出的,用紅筆著重點出,文竹忍不住去問文曉梅。

  曉梅輕笑道:“這些是大客戶,要另外造冊,專門接待的。”

  文竹恍然大悟,接下來的時間,便用那帳冊演練新學的珠算之法了。

  待到文曉梅從文章書桌上拿起個小金鑼,又摸出個銀錘輕輕一敲,標志上午功課結束後,文竹十指酸麻,已可熟練的使用那算盤了。

  眾姐妹嘻嘻哈哈的出了書房,曉蘭曉竹又一頭一個偎著文竹,曉梅和文菊一人一邊拉著文曉菊。文家姐妹端的是十分友愛,額,看著文菊無視自己的樣子,文竹心裡補充道,除了這個四妹妹,莫不是青春期?

  文竹渾然忘了自己亦是十六歲。

  眾姐妹卻不上轎,徑直到了隔壁的院子,見那葡萄架下早擺了碗筷,文竹最長,被讓了上座,其他姑娘依次坐下了。

  便有機靈的媳婦子開始安排上菜,四葷四素四冷盤,每位姑娘面前都盛了一小碗飯,只文菊面前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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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h737 發表於 2014-6-13 09:36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6-14 12:00 AM 編輯

第九章:私塾(三)

  文曉梅拉了拉困惑中的文竹的袖子,輕聲道:“四姐姐早課未完成,爹爹罰她不許吃中飯。”

  說完,文曉梅喚過管事的婆子輕輕吩咐了句,便有丫鬟拿了個碗,從文曉梅起,每個姑娘都從自己的碗中舀出一勺飯填到那空碗中。輪到文竹時,她毫不猶豫的舀了滿滿一大勺進去。

  文菊的臉卻瞬間拉黑,不待那丫鬟把飯碗遞到自己面前,一把將碗奪了過去,抖手在飯桌上一扣,米撒了滿桌:“哪個要吃她的飯?!”

  文竹腦袋嗡的一聲炸開,以前自己困難時只買個饅頭蘸著醬油度日,平生最見不得別人浪費糧食。

  她砰地一聲把碗摔在了桌子上,怒道:“你給我把飯揀起來吃了!”

  眾女駭然,文菊發脾氣,眾女早習以為常,只待丫鬟僕婦們收拾了桌子,重新開飯,萬萬沒料到文竹突然發起火來。平日裡文竹最是溫柔嫻雅,半句重話也沒對姐妹們說過,曉菊登時嚇的眼圈泛紅。

  文菊眼睛瞬間睜大,蘋果臉上竟多了幾分威嚴,一字一頓:“你,說,什,麼?”

  文曉梅待要相勸,卻不想文竹抓著她的袖子,徑直伸手進去,掏出一物,正是那掌家之印。

  文竹將印章高高舉起,喝道:“把飯粒揀起來,吃掉!”

  文菊氣的渾身發抖,顫抖著手開始拾撿起桌上的飯粒,待把飯粒送到嘴裡時,終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文曉梅方反應過來,就要來搶文竹手中的印,文竹瞪著她:“家訓第一條是什麼?退下!”

  轉頭命旁邊的丫鬟拿了勺子給抽噎的文菊,把桌上的飯粒都劃拉到了碗裡。文竹將印信握在了手中,款款坐下,道:“開飯罷。”

  眾女皆喏喏,一頓飯吃的戰戰兢兢,又怕文竹發怒,俱都扒光了白飯,菜剩了大半,文竹直接賞了旁邊伺候的僕婦們。

  吃了飯,眾姐妹悄然無聲的回到書房,連平日裡最頑皮的雙生子也規規矩矩的頗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偌大的書房只聽到算盤的聲音,文竹撥了會算盤,困意上湧,忍不住伏案而眠,懶懶的睡了一個下午,迷迷糊糊的想到:權利,真是個好東西。

  文府,花廳。

  文章聽了管家的稟報,嘴角一挑,眉眼一起笑了起來,他身側坐著的美婦似嗔非嗔地白了他一眼。那美婦端莊恬靜,著一條暗紅印花百褶裙,髮上只插了一支珠釵,自有一股大家風范。

  笑罷,文章對恭候一旁的大管家文富道:“叫三丫頭把印章還給五姑娘罷!”瞄了眼那低垂眼簾的美婦,又道:“菊兒越來越無法無天了,罰她默寫家規百遍罷。”

  文富應了聲,文章望向那美婦:“秀娘,可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秀娘抬眼,卻是和文菊一般無二的月牙眼,問道:“那孫家下聘了罷?”

  文富恭敬地道:“正要回大奶奶,孫家下聘的單子剛剛送到。”說罷,從袖中抽出一張大紅單子,遞了過去,自有丫鬟接了呈給大夫人。

  她細細閱來,一雙秀眉漸漸皺成個川字。文章注意到她的神情,問道:“有何不妥?”

  秀娘面無表情,直接把單子遞給了文章,文章掃了一眼,面色大變,怒道:“欺人太甚!”

  轉頭問那文富:“孫家怎麼說?”

  文富低聲道:“孫家說五小姐乃是庶出,且生母僅為一婢,以妾的身份入門已是仁至義盡了。”

  文章怒極反笑:“好一個仁至義盡!我就看看,他孫家怎麼仁至義盡!”掐指一算,道:“過倆天就是七巧節了,派人下帖子給倆個姑奶奶罷,接她們回來過節。”

  文富應了,又小心翼翼地道:“近來府中有些流言,怕是有損三小姐閨譽。”

  文章皺了皺眉,回道:“交給五姑娘處理罷,權且練練她管家的本事。”

  酣睡中的文竹被人推醒,迷迷瞪瞪的嘟囔道:“傻瓜,你先吃。”傻瓜?傻瓜!猛然醒悟,那個傻瓜已經不在了,心一陣絞痛,眼裡又流出淚來。

  猶記情濃時,二人戲稱,你是我的傻傻,我是你的瓜瓜,而今物非人亦飛,頓覺了無生趣,淚水不停滑落。

  推醒她的文曉梅嚇的手忙腳亂,“印章先放姐姐那裡好了,莫哭壞了眼睛。”文竹索性撲到文曉梅的懷裡,號啕大哭。

  幾個妹妹看的目瞪口呆,午飯時尚強勢無比的三姐此時梨花帶雨,便似中午受了氣的人是她一般。

  文曉梅一下一下拍著文竹的背,文竹漸止了哭,卻打起了嗝,引得眾姐妹一陣竊笑,文竹坐直了身子,接過文曉梅手裡的帕子擦了擦臉,片刻後已然恢復了風淡雲輕的樣子。

  “咦,你剛才說什麼來著?印章?印章在這裡,還給你。”說著,文竹從袖中摸出印章隨意的丟到了文曉梅懷裡。

  文曉梅迷惑的問道:“姐姐莫不是為我拿回這印章傷心嗎?”

  文竹眼珠一轉,輕輕道:“卻是姐姐剛才做了個夢,夢到五妹身穿鳳冠霞帔,遠嫁他鄉,姐妹分離在即,心中不禁悲傷,看到五妹一時還以為在夢中,情難自禁,倒叫妹妹們笑話了。”

  眾女頓時恍然大悟,文曉梅從文竹手裡捉來帕子,拿到前面的水盆裡浸了浸,撈出來擰干,又遞給文竹道:“姐姐且抹把臉,等會與我一起去處理些雜事。”

  輪到文竹不解了,淡淡道:“印章不是還給妹妹了嗎?打了一天算盤只想回去解解乏了。”

  雙胞胎,一個開口道:“三姐姐都打了一天的算盤了。”

  另外一個面露吃驚之色:“那我們不是打了倆天的算盤了?”

  頭一個故作沉吟狀:“難道說周公也兼職教人珠算之術?”

  另一個恍然大悟:“來來,咱們快些入夢,向那周公請教請教。”

  話罷,雙雙伏在桌上做沉睡狀。

  這次連文菊也笑了。

  文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文曉梅笑道:“只因這雜事與姐姐有些關系,姐姐卻不得不陪妹妹走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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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h737 發表於 2014-6-13 09:40 AM

第十章:掌家(一)

  文竹一怔,忍不住問道“什麼雜事?”

  文曉梅但笑不語,轉頭叮囑文菊照顧好幾個妹妹,便拉著文竹的手出了書齋,卻不上轎,徑直到了隔壁的院子,葡萄籐下已擺了倆把太師椅,另有小幾上放了些茶點。

  文曉梅示意文竹坐在左邊的椅子上後,提起裙擺,在右邊的椅上徐徐坐下。對著立在一邊的中年婦人道:“文富家的,且叫她們上來罷。”

  傳下話後,陸續進來了十幾個中年僕婦,俱都一色青衫,腰間扎了條淡紫流蘇,梳著整齊的朝雲髻,以青巾扎起,自覺地站成了倆排。

  文曉梅手捏團扇,湊近了文竹的耳邊輕聲道:“這些便是各房各院的管事了。”

  文竹逐一打量過去,發現被自己掌捆了一通的那婆子也赫然在列,二人頗有默契的別過眼去。

  文曉梅向文富家的略一點頭,站在最前的那個婆子上前一步,福了一福:“大夫人的花粉症犯了,請拿幾支雪蓮入藥。”說著遞過張單子,文曉梅摸出那方小印,文富家的捧過印泥,輕輕一蓋,那婆子收了單子,道了謝,自退到了一邊。

  餘下的管事們依次稟報,無非是諸夫人小姐的吃穿用度,家中下人的雇傭遣散之類,文竹漸聽的乏味,連吃了倆杯茶,強壓下倦意。

  正昏昏欲睡時,聽見一又尖又細的聲音,錐子一樣直刺耳膜:“舅夫人生日准備的禮單,請五姑娘過目。”

  文曉梅冷笑聲:“舅夫人?我記得上個月不是剛過完生日嗎?”

  那尖細嗓子理直氣壯地回道:“上個月是舅老爺的大夫人,這次卻是八夫人。”

  未待文曉梅發話,文富家的已然怒了:“誰教出來的沒規矩的,難道不知道只有一正二偏三個大妻才能稱為夫人嗎?”

  文富家的轉身,柔聲對文曉梅解釋道:“沒的叫姑娘見笑了。二夫人院子裡的孫管事小兒子娶妻,請了幾天假,沒想到推出這麼個不懂事的。只是這禮單,看著也不算逾矩,還請姑娘准了吧?”

  文曉梅冷冷道:“今日他八太太做壽要送禮,明日,他家房裡的大丫鬟過生是不是也得准備份子?”

  一把抓過單子,三倆下撕了,隨手一揚,被風吹的那婆子滿臉,那婆子卻動也不動,大氣也不敢出,文曉梅指著她道:“叫二夫人院裡換個會做事的。”自有身強力壯的僕婦把那婆子拖了下去。

  文竹暗忖,文曉梅對姐妹溫柔可人,管起家來倒也雷厲風行,這文家家教的確不同凡響。

  待所有的管事都回稟完畢,文曉梅端起茶盞,掀起茶蓋,狀似無意的問道:“文富家的,聽說府裡有些關於三姐姐的流言?”文竹的耳朵立刻支了起來,流言?還是關於自己的?

  文富家的臉笑的花兒一樣,道:“小丫頭們亂嚼舌根,待我回去好生管教一番。”

  文曉梅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緩緩地放下茶杯,溫柔地道:“倘是大姐管家,你便不會如此回答了吧?”

  文富家的撲騰跪下了,其他的管事也莫不誠惶誠恐撲通撲通跪倒一片,文竹一怔,不由對文家大姐悠然神往,單一名字就有如此魔力,不知該是何等風流人物?!

  文富家的少了自始自終的鎮定自若,開口帶著一絲顫音:“回,回姑娘話,老奴行經大灶房時,聽到倆個丫頭在嘀咕……”

  文曉梅波瀾不驚,追問道:“嘀咕什麼?你且依樣道來。”

  文富家的瞄了眼文竹好奇的臉,道:“是。她們道,三小姐與蕭先生有私情,私奔被老爺抓住,三小姐頭上的傷就是老爺用硯台砸的。因這事兒,三小姐方被孫家悔了婚。”

  話音剛落,“砰”的一聲,卻是文曉梅氣的摔了手裡的茶碗,文竹愣了愣,呆了半晌,方反應過來去看文曉梅的手是否劃傷,文曉梅反抓住文竹的手,斷然道:“姐姐莫要難過,我今日定會為姐姐討個公道!”

  轉頭對著文富家的嫣然一笑:“是哪倆個丫頭呀?”

  文富家的額頭冒汗,道:“是,是二夫人房裡的元寶和銀子。”

  文竹一眼望到那跪在人群中的展家的變了顏色,難道是她挾怨報復?

  曉梅一聲令下,立刻有人去拖了那倆個丫頭來,十四,五歲的年紀,一看就是姐妹,都有些嬰兒肥,長得倒是頗為喜氣,倆對眼睛圓溜溜的亂轉。

  元寶和銀子剛跪下,一停緋紅小轎急急行來,旁邊跟著大隊丫鬟僕婦。轎一停,先見一只纖纖玉手自轎中掀開轎簾,那手甚是小巧,如玉如琢,散發著羊脂般的光芒,接著映入眼簾的是一只秀氣的腳,腳弓展現了一個完美的弧度,足尖輕點地,往上看去,卻是柳葉綠的羅裙配了件玫瑰紅的夾襖,十分的姿色被這一身紅綠生生降了倆分。

  文曉梅拉起腹誹中的文竹,躬身行禮:“二娘安。”

  二夫人理都未理,徑直走到前面的椅子旁,坐下,先前那尖嗓子的婆子又冒了出來:“我家夫人來看看,這倆個夫人房裡的大丫頭犯了什麼錯。”

  文曉梅鳳眼一瞄,立刻有丫鬟另搬了張椅,文曉梅拉了文竹一起坐下,手中拿起那方小印來回顛倒的摩挲,二夫人冷哼一聲,揮了揮手,那打前陣的婆子退了下去。

  文曉梅滿意地笑了笑,對文富家的道:“你且把剛才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文富家的低垂著頭,一字不差的復述了遍,卻見元寶和銀子嚇的面色蒼白,連呼冤枉,文曉梅冷笑聲:“冤枉不冤枉,呆會兒就知道了,來人,上家法!”

  文竹腦海中不期然的浮現出倆個妙齡少女滿身鞭痕鮮血淋淋的情景,有些許不忍,待要出言阻止,卻又想到,貿然阻止豈不是拂了曉梅的一片好意?況二夫人在一旁虎視眈眈,不會不管自己身邊丫鬟的死活罷?

  思前想後,終決定且坐壁上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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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h737 發表於 2014-6-13 09:43 AM

第十一章:掌家(二)

  低眉垂首的文竹耳邊突地傳來陣陣大笑,回頭一看,卻見元寶和銀子被四個僕婦死死按住,脫了鞋襪,另有倆個管事人手一只雞毛撣子,在那裡騷她們的腳心。

  倆個丫頭笑的前仰後合,銀鈴般的笑聲與周圍的肅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看到文竹一臉驚奇,文曉梅主動為她解釋:“這騷腳心的法子是大姐當年管家時想出來的法子,還沒哪個丫頭能熬得過去的。”

  文竹感慨萬分,文家女真多俊傑也,由衷的贊歎:“大姐還真是個妙人!”

  文曉梅臉上寫滿對文家長女的崇拜:“大姐當年掌家才叫厲害,初時,許多管事欺她年幼,大姐便直接仗斃了當時的大管事,文富家的方提了上來。”眼睛若有似無的掃了一下文富家的,文富家的一哆嗦,差點又跪了下去。

  文曉梅淺笑,接著道:“後來又賣了幾個丫頭給教司坊,之後令行禁止,凡來咱們府裡的客人都以為進了軍營。”

  文竹恍然大悟,果真是霹靂手段,威名赫赫,見旁邊的二夫人一臉得色,猛的想起李媽提過這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是二夫人所出,有其母必有其女,文府大小姐一身紅衫,手握馬鞭,艷光逼人的光輝形象定格在了文竹腦海裡。

  卻聽見元寶和銀子的聲音漸漸嘶啞,臉上滿是笑出的淚水,銀子年紀稍小,已然熬不住了,她撕心裂肺地喊道:“我說,我什麼都說了。”

  文曉梅微一點頭,行刑的管事住了手,那四個按住她們的僕婦也退到了一邊。元寶掙扎著爬了起來,擋在了銀子的前面:“都是奴婢多嘴,和銀子妹妹無關,她只聽奴婢瞎說來著。”

  銀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抓住了元寶的袖子:“分明是我聽到後轉述給姐姐聽的。”

  文曉梅皺了一下眉頭,質問道:“不管誰說的,你們只需告訴我,從哪聽到的即可。”

  元寶和銀子對望一眼,卻見那展家的沖了出來,母雞護犢一樣伸出雙臂,把元寶和銀子攔在了身後,嚷嚷道:“都是老奴說的,老奴被三小姐掌捆,懷恨在心,才叫這倆個丫頭傳出這些流言。”神色堅決,如即將就義的壯士般視死如歸。

  元寶和銀子一人抓住展家的一條胳膊,哭喊著:“娘~~~”

  文竹看著眼前一出鬧劇,只覺自己恍若一個局外人,看著戲台上的人的喜怒哀樂,諸般情緒卻傳達不到自己心上,冷眼旁觀二夫人一臉鐵青,似要拂袖而去,登時明了,這事兒只是那展家的婆子搞出來的,心下有了計較。

  輕輕地把手邊的茶盞向外推,向外推……“砰”的一聲,登時一片寂靜,文竹冷冷地盯著展家母女三人,口中卻輕柔地向文曉梅問道:“家中可有別院?”

  文曉梅不知她此言何意,點了點頭:“家中有幾座別院,最近的便在金陵。”

  文竹了然於心,臉上浮現一抹淡笑,道:“把這展家的婆子送去金陵別院,可好?”

  文曉梅秀眉立刻皺了起來:“姐姐過於溫柔了,如此處罰實在太輕。”

  文竹漫不經心地掃了那母女三人一眼,毫不在意地道:“世界上有甚麼比母女分離更悲慘的呢?何況沒有了老的護著,這兩個丫鬟犯錯的機會會增加許多吧。”

  那展家的聞言,舉起頭,兩眼射出噬人的光芒,狠狠地盯著文竹,似要嗜她血,吞她肉,文竹反對著她微微一笑,“莫要逼我把你這兩個好女兒賣入青樓。”

  展家的打了個哆嗦,低下頭,再不敢有所動作,她兩個女兒也收了聲,緊緊靠著她,似乎唯有如此,方能保持站立。

  不願意再看她們一眼,揮揮手,自有僕婦把她們分別拉了下去。這時方想起二夫人尚在場,轉頭看去,只見二夫人臉上悲傷悔恨懊惱諸般情緒交加,不知想起了何等往事,癡癡地發著呆。

  文竹和文曉梅對望一眼,文曉梅咳了聲,二夫人如夢初醒,文曉梅道:“女兒如此處罰,二娘覺得可否?”

  二夫人尚未從諸般情緒中緩和過來,微微搖了搖頭,話也不交代半句,便蹣跚離去,不復來時的意氣風發。

  天色已是暗了下來,文竹便道:“妹妹不妨和我一起用膳。”文曉梅笑道:“確實有些餓了,便要叨擾姐姐了。”

  二人吃罷飯,俱是心滿意足。招財進寶上了倆盞花茶,是用山楂,紅棗,枸杞並少許荷葉泡制而成,最是消食不過。

  文曉梅吃了一口茶,道:“後兒個就是七夕了,到時大姐和二姐都會回來呢。”

  文竹一驚:“七夕?”

  文曉梅笑意盈盈:“是啊!嫁出去的女兒一年之中只有兩個正式回門的日子,一個是大年初二,一個便是這七夕了。”

  旁邊的進寶梳著雙包頭,喜笑顏開,插嘴道:“七夕是天上的牛郎和織女相會的日子呢。”

  文竹笑著問道:“莫不是喜鵲搭橋讓他們夫婦相見?”

  進寶猛點頭,連一向穩重的招財也雀躍不已:“是啊是啊,這還是小姐講給我們聽的咧。”

  文曉梅喜道:“姐姐莫非記起來了嗎?”

  文竹擺了擺手,“呵呵,只是偶爾會想起些許事情罷了,大部分還是不記得了。”

  文曉梅淺笑道:“卻也無妨,姐姐現在比以前堅強許多呢。”

  文竹怕她繼續追問下去,忙轉移話題:“看你們這麼高興,七夕是不是有什麼好耍的?”

  進寶快活地搶先答道:“府裡有七巧娘的比試,晚上到葡萄架下聽牛郎織女的悄悄話。”

  招財在一旁補充道:“七巧娘是府裡的丫頭們的比試,每人做一樣糕點和一件針線,贏的人不但會被稱為七巧娘,老爺還會賞個金瓜子。”

  進寶舔了舔嘴唇,“嗯嗯,招財姐姐做的千層玫瑰糕好好吃哦。”

  正說著,聽見文富家的在外面問道:“五小姐在這裡嗎?”

  進寶掀開簾子,文富家的給倆個小姐打了個福,道:“剛收到信兒,大小姐明兒個就回府了。想問姑娘怎麼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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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h737 發表於 2014-6-13 09:46 AM

第十二章:夫人

  文竹送走急於安排長姐回府各項事宜的文曉梅後,接過進寶遞過來的酸梅湯,一個人靜坐半晌,一時只覺人生如夢,前世恍然萬世千年,今生又如墜雲裡霧裡,唯一尚有真實感的就是這幾個姐妹間的手足情深。

  妹妹…

  心裡浮上絲絲溫暖,自己,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呢。

  只不曉得這文家長女是何等人物,道聽途說種種,讓文竹對這個百聞未曾一見的奇女子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

  身處南國,雖已初秋,天氣還是燥熱,到了晚上方起了一絲涼意。放下蠶絲帳,進寶點了安神香,招財在旁邊輕輕打著蒲扇,文竹白天睡了許多,一時了無睡意,便要李媽講些文家大小姐的趣事。

  李媽歎道:“說起來,大小姐也是個可憐人兒!大夫人剛過門那會兒,和老爺也是恩恩愛愛的,可惜連續倆年肚子沒動靜,老爺架不住老太爺以死相逼,終於娶了府裡一管事的女兒,也就是二夫人。

  二夫人也爭氣,連生倆胎,卻都是千金,偏脾氣越來越大,漸為老爺不喜,等到你娘過了門,大夫人也有喜了,老爺去二夫人房裡次數更少了。

  後來不曉得為什麼,大小姐七歲時,上了幾天學堂後,就被老爺命人從二夫人身邊抱走,二夫人又哭又鬧,大夫人也幫著說情,大小姐還是在老爺身邊養大了。”

  文竹恍然,二夫人今日種種失態之舉登時有了解釋,想那文梅定是犯了家法,被罰母女不得相見,和文章那等古怪個性在一起,行事殺伐果決也毫不意外了。

  李媽又道:“大小姐天仙般地人兒,卻偏偏嫁給了那燕將軍做妾,燕將軍位高權重,可畢竟是做妾。大小姐之前懷的一個孩子就流掉了,人也差點沒了。哎,還好大小姐福大命大,這鬼門關走一走又回來了,現在又懷上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啊。”

  文竹打了個呵欠,招財立刻伸手把她墊在身後的靠枕抽出,扶她躺下後,和進寶李媽悄然退下。

  文竹一夜無夢,醒來頓覺神清氣爽,招財進寶早已等候多時,二人一陣忙活,終於把文竹打扮妥當:珍珠粉墜地長裙,從上至下顏色逐漸加深,裙擺結了數個瓔珞,荷葉袖上繡了兩支栩栩如生的蓮花,腰間扎上同色絲絛,末端垂下兩個銀鈴,長長的頭發挽成了鳳抬頭的樣式後,結成許多小辮垂在了胸前。

  文竹對著鏡中的清秀佳人得意的一笑,原地打了個轉兒,裙擺飛揚,銀鈴響亮,李媽在一旁喜孜孜的看著,道:“這是今年最好的料子,聽說除了送到宮裡的,每個小姐剛好做了一身,連夫人們都沒呢。”

  文竹摸了摸身上的衣服,輕柔若蟬翼,順手一抓,登時如沙般從指間瀉下,亮麗如故,未起一個褶子。

  穿著一條如此漂亮的褥裙,文竹大大咧咧的性子也不由收斂了許多,接過招財送上的銀耳蓮子羹,小口小口的吞咽,又接過進寶遞過的帕子,揩了揩嘴。上身筆直,兩只手輕提裙擺,極為斯文的起身,踏著小碎步,目不斜視的跟在招財後面踏出了房門。

  門外一方水橋,橋下涓涓細流。舉目四望,卻是好大一片竹林,這閨房竟悠然獨立在竹林之中,而那房子本身也是竹子所建,綠意盎然,青翠欲滴。過了橋,一條青石小路蜿蜒在了竹林深處。半晌,終行至青石路末端,見陛「及腰的籬笆牆豎立在眼前。

  推開籬笆牆,又是一番景觀,偌大的園子裡種滿了梅樹,其中幾株異種梅樹異常醒目,梅樹間的草坪上散落著三三兩兩的梅花鹿,見了人來,也並不躲閃,梅樹深處藏了座小巧的院子,從這邊望去,只看得到一排紅色的房簷,不時傳來清脆的鈴聲,卻是房簷下掛的銅鈴被風吹動所致,那裡便是文菊和文曉梅的居住之所了。

  穿過這重院子,終於到了門口,昨日裡見過的一個姓李的管事在那裡焦急的來回踱步。看到文竹,高喊一聲:“哎呀,我的好小姐你可算來了,夫人小姐們都已過去了的。”

  待文竹上了轎,又拉過李媽,悄聲道:“我說姐姐,今兒個是什麼日子,你們還不早點出門,四小姐五姑娘早早就過去了。”李媽也急的一頭汗,連連催促抬轎的僕婦,緊趕慢趕終於到了花廳。

  花廳三門大開,門口站了兩排青衣婦人,都是各房各院的管事,待文竹下了轎,齊齊半躬身,道:“三小姐安。”文竹嚇了一跳,隨即目不斜視地穿了過去。

  記得文曉梅說過,今天諸位夫人都會到場,文竹不及思索,先彎腰行了個禮,道:“各位娘親安,各位妹妹有禮了。”

  未及起身,聽見一個柔和的聲音道:“三姐且來我邊上坐吧。”卻是文曉梅為她解了圍。

  坐下後,隨即有丫鬟為她送上一盞熱茶,文竹端茶在手,輕提茶蓋,抬首往上望去,不由一驚:正中尊位上坐著一穿著大紅羅裙的婦人,髮上插滿珠釵,身上掛滿金飾,滿臉掩不住的喜色,竟是那二夫人。

  二夫人下首坐著個美婦,一身樸素青衣,散發著一股恬靜淡然的氣息,隨隨便便一坐,猶如閒庭野鶴,坐她旁邊的二夫人登時便成了庸脂俗粉,正是文章正室徐夫人。

  再往下看去,四太太對她輕輕頷首,文竹嘴一抿,飄了個笑過去。越過四太太,和一個煙視媚行的女子對上了視線,文竹大贊,好一個水做的女人,斜靠在椅背上,露出半截粉頸,柔若無骨,媚眼如絲,天然蕩著一股春情,絕對是女人中的女人,尤物中的尤物,便是那娘家在青樓的五娘。

  正躊躇間,聞得文富家的喜氣洋洋的來報:“大小姐回府了!”諸夫人小姐俱都激動不已,文竹亦好奇的伸長了脖子向門口探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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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h737 發表於 2014-6-13 09:50 AM

第十三章:夫妻

  卻見門口裊裊婷婷的走進了一個素衣女子,體態單薄,弱不禁風,面色蒼白,一點朱唇偏紅的發艷,襯的她肌膚水晶般通透,我,我見猶憐?!

  文梅一雙妙目流光溢彩,從廳中眾人面上一一掃過,看到文竹稍稍停住,一剎那間,文竹竟覺得春風撫面,百花盛開。

  文梅蓮步輕移,無視二夫人殷殷期盼的眼神,堅定的走到了文家大婦的面前,躬身行禮:“大娘安康。”

  聲音柔和,與文曉梅頗有幾分相象。徐夫人臉上綻開了一朵笑容,伸手虛扶:“自家人怎還如此多禮,況你有孕在身,更要注意才是。”

  文梅抿嘴一笑,又來到了怒形於色的二夫人面前,凝視許久,二夫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邊嚎:“你個小白眼狼,我十月懷胎把你生出來容易嗎?”撒潑的賴到地上不肯起來。

  文梅漠然道:“既然不容易,又何必讓女兒為難?母親為何穿著正紅的羅衫?為何占據了廳中主位?”

  兩句話堵的二夫人啞口無言,聲音低了下去,只抓著帕子啜泣不已。

  文梅回首,文富家的三步並兩步來到了她邊上,文梅輕聲問道:“孫管事呢?怎不在我娘身邊?”

  文富家的恭聲答道:“回大小姐話,孫管事小兒子娶妻,請了幾天假。”

  文梅嘴角上揚,“是嗎?她兒媳婦是哪家的姑娘?”

  文富家的不敢怠慢,忙答道:“是五夫人房裡的丫鬟翠玉。”

  文梅無視地上哀號的老娘,慵懶的坐到主位上,望向五夫人,笑道:“我身邊剛好缺個機靈的丫頭,就叫這個翠玉去幫幫我如何?”

  五夫人臉上哪還有一絲狐媚之色,端莊無比,陪笑道:“姑娘若喜歡,是翠玉的福氣。”

  文梅手輕輕一揮,“各位娘親妹妹都回吧!今兒個晚上再聚。”掉頭對文富家的道:“把我帶回來的東西分給各房姑娘們。”幾個夫人俱都匆匆離去,幾個妹妹卻一步一回頭,甚是不捨,雙胞胎更跑到了文梅面前撒嬌:“姐姐,多耍會嘛!”

  文梅掐了掐她們的小臉蛋,笑道:“晚上咱們姐妹再聚了!”

  突然轉頭對偷偷向外溜走的文竹道:“三妹,你且留下。”

  文竹僵直身體看著眾姐妹魚貫而出,文曉梅羨慕的眼神讓她苦笑不已。

  待眾人都退出花廳後,文梅伸出食指勾了勾,文竹一步一挪向她走去,文梅卻也不惱,只安靜地坐在那裡看著她。

  文竹暗罵自己沒用,這樣一個羸弱女子,還怕了她不成。昂頭,挺胸,文竹大步流星,三步並兩步竄到了文梅面前,卻不妨正正迎頭挨了文梅一巴掌,文竹想也不想,舉手一個巴掌回敬了去。

  文梅出乎意料的大笑:“好,有魄力,不愧是我文家的女兒。”

  文竹冷然道:“姐姐為何打我?”

  文梅正色道:“妹妹當日抗婚之事傳來,為姐又氣又怒,既連死的決心都有了,為何不向姐姐求救?”

  文竹無語,臉上火辣辣的疼,文梅這一下並未留手,真想不通,那麼瘦弱的身子哪來的如此氣力。看看文梅臉上紅舯一片,血絲布滿半張臉,又暗道僥幸,自己也沒有吃虧。

  “妹妹還真是大力呢,姐姐這張臉怕是見不得人了。”文梅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個瓷瓶,倒出個蠟封的藥丸,捏碎,頓時,芳香撲鼻,拽住了想躲的文竹,一手輕柔的向她臉上抹去,文竹登時覺得臉上清涼了許多。

  文梅方又倒出一丸,捏碎了往自己臉上揉去。

  文梅把文竹拉到身前,道:“妹妹且把事情經過好生說與姐姐聽聽。”

  文竹心道,我也不知,如何說與你聽,正為難間,文章興致沖沖的奔了進來,邊走邊高聲問道:“梅兒?可是梅兒回來了?”

  文梅起身,剛要行禮便被文章探手扶住,臉上的五道指痕頓時被文章看了個清楚,再看看旁邊的文竹,文章登時一臉哀怨:“家訓都忘的干淨了嗎?”

  文梅和文竹面面相覷時,文富來報:“老爺,大姑爺剛下了朝,正在前面等待。”

  看了眼臉上帶傷的文梅,文章沉吟半晌,問道:“你可要回避?”

  文梅淺笑,“無妨,叫他進來罷。”說罷,示意文竹且到屏風後暫避,自己站到了文章身後。

  燕凌雲邁步而入,文竹忍不住湊到了屏風的縫隙處向外偷看。

  燕凌雲身著白衫,膚色白皙,一雙細眉微微上挑,眼睛狹長,略顯陰柔,頭戴書生巾,腰上斜插了一把更像是裝飾的寶劍,對著文章輕輕一拜:“小婿見過岳丈大人。”

  文章繃著一張俊臉,瞪視燕凌雲半晌,方伸手虛扶,命文梅陪他入座。

  燕凌雲坐定後,甫一抬頭,便瞧見了文梅臉上的傷,眼中帶起了一絲玩味的笑意:“梅娘這又玩的哪一出?這臉上的淤青是青黛還是墨泥?”

  文梅冷冷道:“怕讓夫君失望了,這是自打的巴掌!”

  燕凌雲騰地站了起來,呆了一呆,面上浮起一絲非哭非笑的奇怪表情,復又緩緩坐下,低頭沉思半晌,笑道:“既如此,梅娘便在岳丈大人這裡好生將養,待過了七夕,為夫再打發人來接你回去。”

  文章冷眼旁觀,淡淡地道:“梅兒,你且代為父送你夫婿一程。”

  文梅應了,示意燕凌雲先行,自己落了半步緊隨其後,躲在屏風後的文竹暗忖:“看樣子倒是天生一對!”

  文章呆坐半晌,低聲問道:“竹兒,你覺得你姐姐過的如何?”

  文竹從屏風後轉出,答道:“姐姐和姐夫堪稱珠聯璧合,只是…”

  文章驚訝的看了她一眼,追問道:“只是如何?”

  文竹小心翼翼的措辭:“似微有隔閡,姐姐恭謹有餘,敬愛不足,姐夫憐惜有之,寵愛未見。”

  文章冷哼一聲,一張臉皺成了個包子,極為懊惱地道“孽緣罷了。當年,一個死活要娶,一個死活要嫁。那燕凌雲起誓定會善待你姐姐,為父見他甚為誠懇,方允了,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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