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竹然 -【天下第一君】《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6 12:20 AM 編輯【書名】:天下第一君
【作者】:竺竹然
【內容簡介】:
謫仙君子玉無瑕,人如其名——「白玉無瑕,天下無雙」。
天下第一宮無雪宮少宮主,說是少宮主,卻無人見過宮主。世人只知當年「青衫只一語,干戈化玉帛」,年少玉人一語揚名,一個月後便有了無雪宮,一年後無雪宮成為天下第一宮。
謫仙君子智極,亦是武絕,他兩袖清風不攜任何兵器,卻可滴水成兵,只是,這世上有兩樣「暗器」他絕不用——雪,以及他腰間的流雲彩玉笛。
七君子中,閑月伴竹,羞花無蹤,傾雲凝霜,雪影幽深,絕塵遺世,雅君難攀,唯這謫仙君子,如玉溫良,謙和可親,是為天下第一君。君者,良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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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本帖最後由 sunny121 於 2014-8-4 12:30 AM 編輯
第一章 序
這是一個淩駕于現實與虛幻之上的世界。
它是歷史的一段分流,它是影,是隱,也是印,它剛好,與我們的世界重疊。
******
天耀北斗,地熠七君。
閑月羞花葉傾雲,
謫仙雪影雅絕塵。
三句話,七個人,世人稱呼他們為「七君子」——閑月、羞花、傾雲、謫仙、雪影、雅、絕塵。君子者,權重者不媚之,勢盛者不附之,傾城者不奉之,貌惡者不諱之,強者不畏之,弱者不欺之,從善者友之,好惡者棄之,長則尊之,幼則庇之,為民者安其居,為官者司其職,窮不失義,達不離道,此君子行事之准。
孟子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世上,有七個人,無關乎容貌品性,一眼便叫人心悅誠服,仰其君儀天下,望其無雙立世。
閑月君子君閑月,如閒時之月,陰晴圓缺皆隨心意。攜夫人竺竹然遊戲人間,每出現必是在他人煩事纏身、一籌莫展之時。又有戲稱——閒事君子。君夫人隨身總攜一件叫做「電腦」的物事,並且極愛「拍照」與「採訪」。
羞花君子南宮雅舞,帝都第一劍器行南宮劍家少公子。昔日瓊花樓南宮一舞,百花羞凋,驚豔了江湖從此的歲月,自此世上再無一女子敢稱、配稱天下第一美人!怎奈自古紅顏多薄命,縱是身為男兒身亦逃不脫這亙古的定律。意圖謀反,南宮劍家,九族皆滅,南宮公子從此無蹤,為今徒留一聲歎——
「豔壓群芳,命比紙薄,奈何,奈何……」——那一年,羞花君子一十三歲。
傾雲君子葉傾雲,「問天何皎,一葉傾雲」,武林雙絕之一絕暝城少城主。而這絕暝城絕又絕在二絕,一絕——大國之內,一城獨存;二絕——「拂雲扇珠索心魂,驚鴻一葉照影來」,講的便是這位傾雲少城主,雙十年華,一扇一劍挑起一城重擔。
謫仙君子玉無瑕,人如其名——「白玉無瑕,天下無雙」。天下第一宮無雪宮少宮主,說是少宮主,卻無人見過宮主。世人只知當年「青衫只一語,干戈化玉帛」,年少玉人一語揚名,一個月後便有了無雪宮,一年後無雪宮成為天下第一宮。謫仙君子智極,亦是武絕,他兩袖清風不攜任何兵器,卻可滴水成兵,只是,這世上有兩樣「暗器」他絕不用——雪,以及他腰間的流雲彩玉笛。
雪影君子風千蕊。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世上能將雪之清、梅之馥融於一身者只一人——金粉風家二少爺風千蕊。傳聞風二少爺顏如雪,天生異香,只可惜腿腳有疾,幽居獨喧園足不出戶,世上能見之者了了,縱是占盡風情依舊只是耳中虛影。但有一點千真萬確——雪影君子所作胭脂——降蕊,為天下胭脂之冠,千金難求!
雅君子趙宜修。出生皇家,本是與小民無緣,他的優雅怡人、驚才絕豔卻是萬家歌頌。他琴起鳳鳴,他棋列九天,他筆落百花,他畫未蝶舞。冠蓋滿京華,是才;君子端方,溫良如玉,是人;舉手投足,雅骨天成,言語笑談,流水落花,才貌相宜,是為雅君。
絕塵君子獨孤蝶清,絕塵山上絕塵君,君子一歎百蝶清,武林雙絕另一絕。絕塵山高聳入雲,常年冰封,鳥飛絕,人蹤滅,他卻一人獨居頂峰。傳說,在幾百年前,他就已經名傳天下;傳說,他能使人起死回生,但他不是大夫;傳說,一見君子誤終身,從此紅塵若雲煙;傳說,他是個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3 03:17 AM 編輯
第一卷:素雪無痕玉無瑕
第二章 料峭雪風青衫笑
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入手。
亂雪迷眼,天寒地坼。
卻有一襲單薄的青衫立於這狂風暴雪之中。鋪天蓋地的白沒能將這抹不和諧的青湮沒,反更襯得他晶瑩如玉,剔透似碧。
他站著,孑然如參天之竹。
衣袂飛揚,絲毫不為這囂風所累,飄逸似掠過竹林的風,透著那淡雅清醉的香。
白素千里,青衫獨立。
「可是毒姬派你們來的?」玉無瑕右手微曲自然垂於腰間,寬袖飄搖,像個文弱書生,嘴角的笑意溫柔友好。
話音一落,幾步之外的雪簌簌而動,頃刻間黑了一片。一群黑衣人自雪中立起,手上玄鐵生寒。為首者嘴角一勾,冷蔑而得意。
這次行動籌畫多時,等的就是這一刻,天時地利人和,今天就是謫仙君子玉無瑕的死期!
天下第一宮少宮主玉無瑕,智極、武絕。智極嘛……呵,恐怕未必,不然怎麼能被引到這邊。武絕……哈,眸光一凝,狠絕冷酷。謫仙君子內力深厚,可滴水成兵,可是天下又有誰人不知,這世上有兩樣東西他絕不會用來做武器——他腰間的流雲彩玉笛,以及——雪!
「唉……」見無人作答,玉無瑕歎了口氣,輕輕撣去墜在眼睫的雪。以他的武功,雪是不該近身的,可是他卻任由雪一片一片飄零在他的衣衫,他的長髮;以他的內力,雪是不可能完整地堆積的,可是,雪卻是一片也未融化,棱角分明地攀住他的肩,他的臉頰。他仰起頭望著飛揚而下的菱花,笑得溫柔。
他只是那麼微微一動,對面幾十個黑衣人卻是如臨大敵,身上的血液也凝結了起來。誰都知道,謫仙君子的暗器無處不在,現如今雖將他困於這冰天雪地之中,使他無兵可取,但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變卦,以雪為暗器。
「唉……」靜靜地看著他們,玉無瑕眸色溫和澄澈,「你們可放心,雪我是萬萬不會作武器的……你們將我引來便是這用意吧,那麼……現在為何還不動手?」
好不滑稽,此時,黑衣人們才仿佛翻然醒悟,運勢出擊。
這批殺手看來也是訓練有素,並不急於衝鋒殺敵,倒是列成兩路,一路圍成圈將玉無瑕包圍其中,另一路則手持大刀立於一側,頗有坐山觀虎鬥,坐收漁翁之利之態。
「好一個螳螂捕蟬,黃雀斷後!」玉無瑕笑歎一聲,四面八方的飛鏢一瞬間襲來。他卻突然不動了,看著紛紛如雪的暗器打向他身體的每一處,然後在近身之際旋身而起,只聽得金屬互相撞擊的聲音,而他淩空雪上,笑意依然。
響聲未停,二擊又來,此時玉無瑕還未來得及落地,無處借力,殺手們看中的就是這一點!
「呵……」玉無瑕面不改色,身子一躍,又是拔高一丈,而借力點竟是……一片雪,而且那雪依舊安著它原有的姿態飄零落地。
殺手們的臉色變了,因為嗜血而漲紅的臉此時蒼白如眼前的雪。眸光一定,立刻換了陣型,持刀者在前,執鏢者退後。
刀光霍霍,交錯重疊地將玉無瑕困住,同時,利鏢齊發。
這是什麼不要命的絕殺,連自己人也不顧,難道這世上真有生、不如死?!
雲淡風輕的臉上掠過一絲動容,玉無瑕側身閃過當頭砍下的刀,腿一掃,墨色的鏢堪堪掠過膝畔,耳邊傳來一聲慘叫,有人中鏢倒下,他蹙眉,身形不滯,又躲過數擊。
刀影如林,鏢密如網,玉無瑕遊走其中卻也自在如風。他只是躲閃,並不動手,他沒有武器,點穴是最好的方法。
可他沒有這麼做,非不能,是不忍。如此絕陣,被點穴者必死無疑,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束手等死。這樣的儈子手,他不做。
突然,玉無瑕身子一傾,腳尖一挑,刀鋒落偏,然後屈身一撈,旋身而起,在空中折身掠向一旁,衣袂生風,一氣呵成。
變數來得太快,黑衣們甚至來不及反應,只怔怔地望著他的右手。
中了!幾十雙眼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在玉無瑕伸手的剎那,淬了劇毒的利鏢劃過他的手背!
玉無瑕立在一丈之外,懷中抱著一隻……雪兔。
「莫怕,現在安全了。」修長的手撫在白溶溶的毛上,溫潤如玉,若不是親眼所見,誰又能相信——那樣一雙握筆都嫌粗糙的手能在一瞬間奪人性命。
順手往上,青衫映血,鮮麗如淩寒自開的一支紅梅,舒袖飄搖,似有暗香浮動。
殺手們的目光卻瞬間黯淡。
血是鮮紅的,所以,他沒有中毒。
似是忘了正身處險境,玉無瑕一眼也未望向敵方,只是蹲下身,將雪兔放下,微笑著拍拍它的小腦袋。
「走吧,以後睡覺也要找個好地方。」
而至始至終,殺手們都只是束手望著,那一刻,浸透殺戮而變得麻木的臉上竟也浮起一抹暖意。狂風怒吼,暴雪亂舞,可是仿佛只要有他的地方,便是一派恬靜、一片暖榮。他就如拋卻九天束縛,遺世獨立紅塵的謫仙,入世,也出世,可望而不可及。
「若你們也每天嘗上十幾種『解藥』,自然也能百毒不侵。」玉無瑕緩緩起身,他沒有抬頭,只是輕輕地撫著腰間的玉笛,聲音清淡而舒緩,輕笑中摻著些許無奈。他那般溫柔,至始至終一視同仁地溫柔,似河畔揚起的柳,優雅而平易。
「上天有好生之德,無暇委實不願傷人性命,諸位,今日可否就此收手?」
殺手們猶豫著往後退了幾步,懼色顯然。他們怕死。
可是……有時候活著會比死更可怕!
他們不能回去,不能失敗了回去!
殺手們握緊了手中的刀,在首領示意下一擁而上,玉無瑕此時無暗器在手,他們也未必會失敗。
玉無瑕搖搖頭,目光緩緩地滑過每一個人,那眼中浸透著的深深的痛惜與無奈讓人覺得——他殺人,也慈悲。
然後,拂袖,轉身。
瘦削的背,飛揚的發,風雪在他飄逸的衣袂間流連。他靜靜地站著,卻讓整個世界都為他停滯了呼吸。
重重疊疊的刀定格在青衫半指處,風動,紗觸刀尖,無聲融裂。
然後,「嘭」的一聲,天地歸於沉寂。殺手倒地的瞬間,嘴角竟猶掛著得逞的笑意,只因為玉無瑕出手太快。
每個倒下的人眉心都有一個血紅的小洞,豔麗如女子的朱砂。
暗器是什麼沒有人看見。
玉無瑕轉身,一滴血從指間墜落。
「世人只知玉無瑕滴水成兵,卻忘了,只要想用,血和水又有什麼區別。」
他屈身,將那一滴多餘的血拭去,動作輕柔而憐惜,恍若撫摸著戀人白皙的臉頰。
然後,起身離開,皚皚雪地,他所經之處竟不留絲毫痕跡。
而在他轉身的瞬間,身後迅速躍出數人將屍體拖走、暗器拾盡。
戰退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
素雪如玉,依舊無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三章 無雪六出沐春風
無雪宮六出樓。
玉無瑕站在窗邊,窗沒有開。
他的目光卻放的很遠。
室內還有三個人,兩男一女,褐衣莊重,灰衫俊秀,粉裙纖美。
「剛才我說的可記下了?」
「是。」回答他的是那名灰衫少年,擱下筆,吹幹墨蹟,他起身走到玉無瑕身邊。他的年紀看似與玉無瑕相仿,態度卻極為尊敬。
「宿昔一手好字,俊秀如竹,蒼勁若松,叫無暇好生慚愧。」目光淡淡掃過少年遞上的簿子,玉無瑕微微一笑,可愛可親。
「少宮主謬贊了。」宿昔將記事簿卷起收入袖中,後退幾步站定。面上無波,心裏卻是歡喜,非為讚美,而是……少宮主關注的是字而非內容,足見對他的信任。
「少宮主,這是無雪宮這一月來的財務……」
玉無瑕忙擺手擋住了粉衣女子遞上的賬簿,扶額苦笑。
「佩月,你這是成心耍弄與我,明知我對錢財毫無概念……辛苦你了。」
佩月撲哧一笑退下,其餘兩人也垂下頭忍笑。
天下皆知謫仙君子智謀過人,無所不能,卻只有他們知道這位「仙人」可曾用一張一千兩的銀票買過一串糖葫蘆。
「少宮主,你此番一下子交代了這麼多事,又叫聞殿主記下了往後半年的事務安排,莫不是又要……」褐衣男子話未說完,便被開門聲打斷。
門一開,屋外的寒氣席捲而入,玉無瑕微微蹙眉,那人未來得及撣去身上的殘雪,忙先把門關了。
玉無瑕並不畏寒,可是他似乎對寒氣十分敏感。
「問殿主辛苦了,快些喝下姜湯。」佩月款款端起桌上的茶碗,「這可是少宮主吩咐的,一直用炭火溫著呢。」
「謝少宮主。」進門的是個布衣的矮胖子,普通得如同終日在田間勞作的農人,此時他聽完佩月的話,忠厚的臉上立刻浮現出感激之色,將姜湯一飲而盡,末了還舔了舔唇,猶如喝了一碗糖蜜。
「應該的,如此大的風雪,無暇卻還讓須浪大哥在外奔波,實在是過意不去。」玉無瑕微欠身,眸色溫和似天邊的浮雲,安撫人心的純淨溫柔。
「哪的話,少宮主一句話,叫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我這條命還是少宮主撿來的呢。」須浪抖抖殘雪,「少宮主,我已經將屍體搬回來了,地面也整乾淨了,連一根兔毛都沒留下……只是,屬下有點不明白,屍體搬回來是為了檢驗,那地面又為啥也要清理?」
「我只是……不想染汙了雪。」玉無瑕重新將目光轉向窗外,修長的手指拂過腰間的玉笛,指尖浮光,恍惚間分不出哪個才是玉。
四人面面相覷。
除切殿主佩月兩年前才加入,其餘三人從無雪宮建立以來就跟在少宮主身邊,到如今已有五年,少宮主少年奇才,為人磊落,謙謙君子,待他們更是不薄,可是,他們眼中的他卻始終是個迷。
他聰明絕頂,就像剛才,在他雲淡風輕的講述間便是無雪宮未來整整半年的規劃,而且字字珠璣,句句良策;他心細如塵,因人任職;他武功卓絕,滴水成兵。他為人為事就如江湖上說傳的——「白玉無瑕,天下無雙」,然而,除此之外,他們再也看不透他。
他就如天地間自在的風,將世間摸了個透,卻沒有一個人能洞悉他的所念。近身如他們,知道的不知道的也和外面的人也一樣多。
譬如,無雪宮明明是他一手建立,為何只以少宮主自居?
譬如,玉無瑕為何寧可用自己的血也不用雪作武器?
愛雪?無雪宮中從無雪,無雪宮中四季如春。
惡雪?他常獨自立於風雪中,一站便是一天,眸中滿盛溫柔。而且無雪宮中每一處都是以雪命名:無雪宮主心六出樓、望殿主百清的攢三樓、聞殿主宿昔的聚四樓、問殿主須浪的犬狂樓、切殿主佩月的銀粟居、玉無瑕居所玉塵苑……連那十裏長廊也叫玉龍。
譬如,玉無瑕明明不通醫術,無雪宮中卻可媲美江湖上最大的藥房,只是無雪宮只贈藥不賣藥。
再譬如,玉無瑕每過段時間便會消失一陣,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做了什麼事。只知道,自從兩年前無雪宮奠定在江湖上的地位後他消失的時間便越來越長。
「屍體檢查過了,可有什麼發現?」
「哦,差點忘了,發現大了!」須浪一拍大腿,似發現了絕世珍寶般的激動,「少宮主,你猜那個殺手頭子是誰?」
「是誰?莫不是失蹤了十年了的醉眼狂刀杜狂潮?」玉無瑕探手縷了縷直垂腰間的長髮,潤風浸水的眼眸略帶思索。
「呃……」抬高了嗓門準備揭曉答案的須浪一下子噎了,瞪白的眼眨了好幾下才闔回,拉長臉嘀咕,「原來少宮主早曉得了,害我好一陣激動,白忙活一場。」
「我也只是從他的身形刀法猜測……」玉無瑕窺了須浪一眼,微微笑道,「也虧了須浪大哥不辭辛苦為我打探江湖上各路消息,不然,十年前我也才區區小童,何以能知道杜狂潮。」
「這是屬下分內的事……」須浪受不得誇讚,撓著頭嘿嘿笑著。
「對了,少宮主,正如你說的,十年前你也才是個孩子,如何會得罪了杜前輩,他要對你下此毒手。」將杜狂潮的事記下,宿昔擱筆不解地問道。
玉無瑕含笑不語,轉身看向須浪。
「須浪大哥,可還有別的發現?」
「有有有,這個少宮主肯定猜不到!」須浪突然停頓,直直地盯著玉無瑕。
玉無瑕啞然搖首,神色頗是無奈,卻仍耐心而溫和。這問殿主為人忠厚,辦事可靠,就是永遠改不了那小孩子脾氣。
「這個無暇的確毫無頭緒,煩請須浪大哥明說。」
須浪滿意地揚起腦袋。
「我發現,那些殺手舌頭全被挖掉了,而且老早就中了毒,中的還不是一種,亂七八糟的,深入五臟六腑,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還不翹辮子。」
「以毒攻毒,毒上加毒!」玉無瑕猛然轉身,推開了緊閉的雕窗。
風雪魚貫而入,牽動他的衣角,錚錚有聲。
他笑了,笑得好生動。宛若一夜春風,吹綠了岸柳,吹紅了芳杏,只吹的天地一片暖榮。
四殿看呆。
百清覺得,他活了大半輩子,青年才俊見過不少,相貌比玉無瑕好看的也有,卻唯有他……淺時沉醉東風,濃時驚豔濁世,動靜皆是風華。
宿昔不自禁地吟出一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好詩好意境。
須浪摸著腦袋,喃喃「我怎麼好像看到老家的茶花開了……」
佩月垂首羞紅了臉。
「是她,一定是她,她又出現了!」在眾人各自感歎間,玉無瑕卻兀自關了窗回過身來,欣喜中略帶沉吟。玉質的瞳似暈染了天邊的虹彩,在盈盈眸光中載浮載沉,愈發流光溢彩。
「宿昔,我剛才說的計畫暫時擱淺,一會兒我親自寫一份與你,然後……百先生,我有事要離宮一陣,無雪宮又要辛苦你主持大局了,有勞。」
「是,屬下自當盡力,只是少宮主……」百清鄭重抱拳,「不知少宮主是否已經知道了誰要加害與你?」
「這還用問,一定是倚月樓!」須浪啐道,「放眼整個江湖就只有倚月樓那群腦子壞掉的蠢女人容不下咱們,不是她們是誰?!」
「問殿主!」望殿百清喝道,眼睛往佩月身上撇了撇,佩月的臉色果然不好,美目微垂,隱隱閃爍淚光。
「呃……切殿主我不是在說你……你已經離開那裏了……你……你是好女人……你……那個……呃……我……」問殿主本就忠厚,方才也是一時口快,現在是急得語無倫次。
無雪宮與倚月樓結怨緣由無非是——同行。
當年號稱「江湖百事通」的百曉樓一夜間覆滅後,第二年便出現了倚月樓,可謂壟斷了江湖一切的消息聯通,偏偏無雪宮後來橫插一扛,而且短短三年迅速壯大,成了天下第一宮。這便罷了,無雪宮還在各地設立「一眼閣」,寓意一眼江湖,內藏江湖時錄,供江湖人免費閱覽。如此,誰還須向倚月樓購買消息?倚月樓自然咽不下這口氣,便常有上門挑釁、暗地搗亂之事,雖玉無瑕一再容忍,但不代表整個無雪宮都能忍,故兩派關係向來不好。
不錯,切殿主佩月正是來自無雪宮的死對頭——倚月樓,而且她曾是倚月樓的樓主。
至於為何加入了無雪宮,只一字——情!
「我知道,」佩月盈盈一笑,「而且……問殿主說得……也沒錯……我妹妹她……」
「不是倚月樓。」玉無瑕將沾了雪的發放在手心把玩,如扇的長睫掩去眸中的神采,餘一抹幽幽墨影。
「那是……一位故人。」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四章 白雲生處有佳人
青山隱谷,白雲生處,自有佳人。
「笨蛋白玉呆瓜,睡相真是越來越差了,大夏天的身上像個火爐不說,昨個竟壓人身上來了……當初被倚溪爹爹一腳踹出穀歷練,好的不學,倒是一堆壞習慣!……」
聲如玉笛,飛鳥驚掠,一抹白影從無邊碧色中滲出。風動、影搖,生動了整幅畫卷。
佳人的膚色極白,素衣勝雪卻勝不過那純然的無暇。
她不美,卻絕世。
素淨的容顏在光影編織的輕紗間若隱若現,薄唇微抿,神色淡然,偏眸中微泄幾分笑意碾碎了一身的清光,平添幾許暖意。
她宛若冬日暖陽下飄零的一瓣霜花,冰雪的姿態,暖陽的氣度。
腳步一個踉蹌,雪沫急忙收神。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幾遍《靜心訣》罷,雪沫抬臂抹了抹額角的細汗,純白袖緣輕搖如波,「好險。」
太大的情緒波動對她而言,便是危機。
深吸一口氣,回眸望瞭望來時的路——那裏卻沒有路,大片大片的綠,層層疊疊的枝葉,宛如天然的牆壁。
「『羈鳥迷津』的迷津樹果然厲害,再加上倚溪爹爹的撒星八卦陣,難怪一直以來都沒有人能夠闖進穀中。」
「接下來去哪兒?」這是她七歲之後第一次出穀,世外已是陌路,但她記得很清楚——外面的世界並不美。可是,這算是離家出走吧,回去豈不可笑。
爹爹們出谷時只說了兩字——有事,而依七歲以前模糊的記憶,只能依稀拼湊出兩字——江湖。她記得,爹爹們來自「江湖」,這次也必是去往「江湖」,可是,「江湖」又在哪?
思索間,眼前掠過一道黑影,定睛看去,竟是一隻雄鷹。一撲一躍間,口中已多了一條數尺長蛇。
雪沫不做遲疑,袖手微動,輕如拂衣撣袖,三枚銀針從指間飛出,鷹驚叫一聲退回長空,展翅逃去。
「對不起——」雪沫遙遙喊道。天敵相依,迴圈共生,自然之本,可是,知是知之,實為嘛……
屈膝望向落地的幼莽,方才雄鷹一擊即中,正傷七寸,蛇身遍浸血水,已奄奄一息,卻依舊直頸揚首,全神戒備,隨時準備發動最後一擊。
雪沫不驚亦不急,努力地小心地在原本微揚的嘴角暈上些許暖意。笑乃情緒所致,偏生這情緒是她萬要不得的,否則血沸心悸,命懸一線。
「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我是大夫我可以救你。」
可是,手剛伸出,蛇頸一縮,一躍,尖利的牙已刺入纖細的臂,隨即蛇身一圈圈纏了上來。
那一刻,雪沫除了條件反射的微微驚詫並沒有任何情緒,她望著纏在臂上的血色幼蛇,沒有掙扎,甚至沒有想要把它拂下來。她歎息一聲,無嗔無怨,卻又悲從心來。
「對不起……」
蛇漸漸滑下,落在地上再也不動。
白皙的腕上,黑色液體迅速滑落,白的耀眼,黑的濃郁,鮮明可怖。
雪沫知道,中毒的不是她,她是不可能中毒的。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的血何時是毒何時是藥……來生,你便來找我索命吧。」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終究還是她的罪過。
白影漸漸消失在綠意的盡頭。
她沒有回頭,但若她回頭,她會看到——身後一道碧影自綠濤中掠起,滑過萬里晴空,衣袂輕揚,清淡如掠過萬頃碧海後被暈染上顏色的風,透著世間最淡雅的木香。
一路走來,屍橫遍野。
小到蜉蝣螞蟻,大到狼群猛虎。身軀完整,絨毛平順,皆是一瞬斃命……一瞬斃命……這世上能讓生命無知無覺一瞬消失的只有一種——毒藥,很厲害的毒藥。
「外面的世界果然不美啊。」
驚詫過後,只剩無奈歎息。風迎面吹來,混著血腥,雖然極淡極淡,但她自小學醫,嗅覺自然比一般人靈敏,而且她還能分辨出那是許許多多不同……生命的血。
耐下腳步的虛浮,雪沫毫不猶豫地向前走去。
無數的生命鋪成一道蜿蜒的小路,路的盡頭,是一座山莊,匾額上儒雅莊重四個大字——落木山莊,右下落款:楚青山。名雖古樸,風格卻是奢華,整個莊子都由古木建成,觸手光滑,嗅之留香,若再仔細分辨則會發現,牆緣窗邊皆有雕琢,好不精緻。
但,偌大的一個莊園卻也太靜了些。
走進門內的那一刻,雪沫的身子狠狠一顫,然後是長長久久的呆滯。
院中沒有屍體——或者說,沒有一具完整的屍體。零零落落的全是血肉,間或有幾個斷臂殘肢還可依稀分辨,而這些血肉中也摻雜著一些動物的屍體。情況很明顯,這全莊上下定是被人下毒害死,又因為地處荒郊,野獸群聚啖食其屍,然後皆中毒而亡,如此迴圈,便造成了她一路所見情狀。
腥澀混著甜香充斥了空氣——腥的是血,甜的是毒。雪沫胃裏一陣翻騰,卻終究沒有退後。一個總在鬼門關徘徊的人豈是這等膽量也無?
落木山莊……落木山莊…無邊落木蕭蕭下——帶毒的血滲入地底,整個莊園的植物都已枯萎,風動,木葉紛落……落的全是生命啊,偌大一個莊園,該是凋落了多少的生命。
凝神辨了辨空中的氣味,雪沫眼睛一亮,只是笑意未達嘴角,便被心悸糾緊了眉。
「心若冰清,處變不驚……舒雪沫,淡定。」
院內遍地血肉,然而她聞到的氣味卻是凝成一處的,那樣濃郁而霸道地佔據著她的感官。
所以,結論就是——這莊內有人沒有中毒……可能還活著……因為,死人是無法流出這麼多血的!
沒有人比她更珍惜生命,只要有一線生機,便是到了鬼門關,她也要向閻王要人。
抬手在自己穴上施了一提神的銀針,直奔氣味最濃處。
循著血味,一直進入了山莊的內府,她站在一間房的門口。很明顯,門沒有鎖,輕輕一推便可進入,可是她卻緊張地控制不住手的顫抖。
門內,等待她的是什麼?
一條她可以保全的生命?
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亦或是……一柄帶血的刀刃,一個地獄的使者?
人在面對未知時,總是期待卻忍不住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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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隱隱作痛,無力感蔓延全身,雪沫咬牙又為自己施了一針,推門而入。一股濃重得幾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迎面襲來,仿佛困在蜂箱許久的蜂狂湧而出,只覺得那是一種真實的衝撞,撞得她幾乎站不住身子。
然而,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一抹奪目的光閃過眼前,雪沫知道,那是刀光!
光極耀,速極快,好刀,好刀法!
雪沫退後一步,袖手微動。她不會武功,可是,幸好她針法也夠快、夠准。
「鏗」的一聲,刀落,堪堪掠過她的肩,割斷幾縷發絲,隨之落下的還有一個人,一個滿身是血的……少年,就落在她的的腳邊。
殷紅的液體浸透了他的衣衫,發蓬散而淩亂,卻掩不去那一身的貴氣,錦衣華服,額間一顆琉璃溫潤浮光。
他是誰?
雪沫沒有立即俯下身去查看,這絕對是不理智不要命的做法——在這樣的情況下。誰知道會不會有第二柄刀在等著,她怕死得很。
握針略向前踱了幾步,在房中間站定。四面門窗緊閉,光透過淡黃窗紙滲入,黯淡了生氣,和著桌椅的褐枯,滿目的沉鬱哀傷。
牆角一盆線葉春蘭卻開得正盛,嫩黃的花瓣嬌豔如美人的唇,吐出一室醉人芬芳。本是賞心悅目,此情此景,卻成了諷刺——如斯無辜,如斯無情。
回眸處,是三個冰冷的身體。一位中年男子,一位婦人,還有一位年輕女子,衣著華麗,男俊女美。他們……應該便是落木山莊的主人。
確認安全後,雪沫轉身直面那道刺得她脊背生寒的目光。
室內動物的屍體堆積如山,滿地的刺目猩紅,少年蜷身其中,如同一頭久困的小獸,嗜血而絕望。
「你是這裏的主人?」雪沫輕輕問道,聲音清淡淺柔。答案不言而喻,就憑他滿身的傷,那不是利器造成,而是——咬傷,他在保護那三個人的身體。
隨著她的走近,少年艱難地向後挪動身子,些許的恐懼,更多的是愈發濃烈的仇恨。然後,有刀摩擦地面的聲音,他握住了刀,而雪沫已蹲在了他面前。
這是一個俊美的少年,而且是個很倔強的俊美少年,濃眉似劍,眉心略窄,與秀挺的鼻形成緊湊之勢,薄唇,修頰,面由心生,此言絕不虛。
無視他眼中的恨意,雪沫逕自為他把脈,又簡單地檢查了傷口。
「還好,都是皮外傷,」雪沫拍拍他的肩膀,「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壞人,你剛才突然襲擊我,我出於自保才會傷了你,不過你放心,我的兩枚銀針只是刺中了你的肩井穴和足三裏穴讓你暫時全身麻痹而已。」
見少年絲毫不動的目光,舒雪沫無奈地撫了撫臉,是了,定是自己太過寡淡的表情說服力不夠。她清咳一聲,牽牽嘴角,擠出一個大概溫柔的笑來。可是顯然,效果並不佳。
雪沫洩氣地席地而坐,救人救過不少,可是這麼清醒地瞪著她的還是第一個。而這個人是被野獸咬傷,傷口很可能會染上一些毒素,在包紮之前須先施針去毒,施針貴在病人身心放鬆。
「唉……」雪沫歎了口氣,再這樣下去,他恐怕就要失血過多回天乏術了,「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也對,如此荒郊野外,我的出現的確太奇怪,可是,我只能說,我真的是剛巧路過……我懂醫術,我要救你。」咬了咬唇,下定決心,「這樣吧,我先撤針,要殺要剮隨你,不過……我還是要救你!」
說罷,不再遲疑,舒袖一拂,少年便身子一顫四肢便有了知覺,下一刻,刀便架在了雪沫脖子上,殷紅的液體如瀑瀉下,染紅了純白的衣襟。
雪沫的臉色蒼白若紙,她卻微微揚起嘴角,那一剎那的溫柔,竟似暖陽照雪,說不出的驚豔風華。
「我……可以救你了嗎?」
少年瞪直的眼微微一動,眸光顫顫。
四目相接了許久,雪沫突然垂下眸,少年只覺得腰間一松,接著是衣服撕裂的聲音,伴隨著骨肉拉扯的疼。
她……她……她在解他的衣服?!
少年繃緊了身子,臉頰燙得似有兩團火在燒。
「放鬆,我要施針了。」
雪沫手上不停,小心地去揭黏在他身上的最後一片布料,不出意料地聽到上方一聲抽氣。
「忍忍,很快就好了。」這個傷口不知道是什麼動物咬的,極大極深,布料連帶著幾乎嵌入骨中,而除了牙齒的咯咯聲,他竟一聲不吭,望著細膩肌膚上一個又一個深淺不一的齒痕,雪沫心中微微發酸,有些欽佩,也有些難過。
他很能忍,可是,這只會讓他更苦。
手快速地翻動起來,袖影過處,銀針顫顫。
至始至終,那鋒利的寒刀就一直停頓在皮膚的最淺層未再推進分毫。
少年靜靜地望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似有霧氣迷離。眼前之人單膝點地,一身純白盈盈浮光,應是陽光輕覆,又似本就由內生輝,朦朧得仿佛萬丈之上雪山之巔那一抹剪影,越近越遠,愈看愈看不真切。
「好了。」又一次揮袖,銀針便全沒了蹤影,雪沫滿意地點點頭,跌倒在地,少年忙棄刀扶住,竟覺得承受不到任何重力,她真的好瘦。無意間掃過纖頸上的那抹鮮紅,他忽然覺得自己真應該下地獄!
「對不起啊,我沒力氣了……沒力氣幫你包紮了,勞煩……勞煩……你自己包紮一下了……」
「你……你……」也許是許久未說話,少年的聲音有些沙啞,還帶著顫抖。
「我沒事……我只是太累了……休息……休息一下就好了……」
少年的心仿佛也隨著那雙眸的闔起而沉下了,他猶豫了好久才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真好……雖然很弱,但真的活著……那一刻,少年忽然很想笑,暫時忘卻了剛才還刻骨的恨,忘卻了剛才還在詛咒這黑暗的世道……只覺得,她還活著,天還是亮的,真好,真好,真好啊。
醒來已是深夜,身上蓋的是柔軟的錦被,而眼前是又一個陌生的房間。繡帕半成,古箏依窗,牆懸碧蕭,熏香嫋嫋,應該是女子的閨房。腦中浮現出白日裏那個美麗嫺靜卻永遠睡去的女子,雪沫心裏不禁感傷,若是自己能早來一刻就好了。
看著莊園的坐落,莊主該是位隱士。
到底是誰這麼狠心,連避世的人都不放過,而且下手如此之絕?又是為何要為何下此毒手?復仇?還是……為了什麼?
如此厲害的毒……難道是她?
不會……不會!腦中閃過一張臉,一張豔麗無雙的臉,淡淡的臉上掠起一抹驚懼,雪沫忽然仿佛一下子被人抽空了力氣,遍體生寒,扶著一邊的案桌才得以站穩。
「一著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話說的一點都沒錯呢。舒雪沫啊舒雪沫,你給人家按罪名也得有證據啊,她消失了十幾年了,就算重新出山下手也不至於這麼輕。」
站直身子,指尖掠過什麼東西,不似案面光滑,略糙,略厚,定睛看去,竟是一封未拆封的信,或者說是未送出的信,因為信面上提——蕭郎親啟。
蕭郎?是她的戀人嗎?雪沫的眼睛有些濕潤了,看那小姐的年紀該是與自己相當,這樣的年紀該是女子最燦爛的年華啊……
外面下起了雨,而白天的少年卻遲遲未歸,雪沫有些擔心,這樣的打擊足以致命。
院中的殘肢已不見,鮮血也被雨洗淨,一切仿佛只是一場幻夢,要是真是夢就好了,然這壓抑的靜謐卻讓人的心直往下沉。
雪沫撐著傘走在瓢潑大雨中,瘦削的身子宛若飄零的葉,而純白的顏色又如黑暗中唯一的明燈。
她找到了他,他就跪在幾座新墓前,雙手扶在刀上,雨水混著血水滑下,身前的土地一片暗紅。
雪沫安心了,一個人若還能哭就說明他還有活下去的勇氣,是的,他在哭,儘管無聲無息,儘管雨如傾盆,她還是能看清他的淚。果然是個倔強的少年!她沒有走過去,甚至沒有想過要去勸慰,她知道,他不需要,他有足夠的能力自己站起來,他也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才能站起來。
倔強的人往往是最堅強的,因為他們永遠不願意屈服,哪怕天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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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息,雨止。
楚落風起身往回走。他沒有回頭,咬著牙一步一個沉沉的印,痛在心裏,恨在心裏,終有一天他會有資格回頭。
曾經被他抱怨過太華麗太喧嘩的家,此時終於如他所願,安靜了。一眼望去,全是黑暗,再沒有人會為他點亮回家的路。
忽然,眼前一晃,身上某處一沉,他動彈不得。
「得罪。」
一個人影飄過,消失在前方唯一的光亮之中。
一動一靜一瞬間,那個……是人麼?
至始至終,他只感覺到了一陣風,以及,一縷淡淡的木葉香。
「冷……冷……白玉呆瓜……」雪沫蜷縮得像個雪球,白日的神怡氣清全然不見,薄唇緊抿,淡眉深蹙。
時值盛夏,本不需蓋什麼被子的,她卻厚厚地裹了四床,依舊瑟瑟發抖。寒氣滲入心脈,連她的血都是冷的啊。
她本不想睡的,但她太累了。提神的針已用了兩次,第三針萬萬是不能再下了,她怕死,她不能死。
「白玉呆瓜……冷……我冷……」意識早已模糊,口中只重複喃喃這幾個字。
玉無瑕輕闔上門,將玉笛擱在案桌,快步走到床邊。
「沫兒……沫兒……」他的聲音依舊清淡舒緩,卻又含著濃濃的溫存,似夢裏天籟。
「白玉呆瓜……」許是聽到了呼喚,雪沫緩緩探出腦袋,眉睫凝了霜,她緊閉著眼,雙手在空中摸索。
「我在。」玉無瑕將那蒼白無骨的手握在手心,另一隻手迅速移向腰間,青衫滑落,只餘單薄內衫,他又解了內衫吊扣,順勢滑入被中。
雪沫立刻鑽進了他懷中,身子仍舊縮成一團,冰冷的手順著解開的衣衫探入他的脊背。她像一個溺水的孩子,正在不顧一切地攀住救命的小舟。
玉無瑕下意識地悶哼一聲,卻只是將她擁的更緊。
她抱著他,抱的好緊好緊,她的身子,好冷好冷,這樣的情況,任誰也不會覺得好受,玉無瑕卻始終微笑著,他總是笑著的,卻沒有一刻能比此時更讓人信服——他是快樂的。
他將她纏在頸間的發一根一根地取出,理順,披散在她肩上。他的動作很輕很柔,似是不捨得弄斷她的一絲發。他的眼中滿是憐惜,暗夜裏洗淨鉛華,澄澈如最上等的玉。
雪沫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腿一蹬將原本側著的他壓在了身下,身子像八爪魚一樣纏了上來,腦袋還測探似的在他胸口蹭了蹭,活像只吃飽饜足的小貓。
玉無瑕苦笑著刮了刮她小巧的鼻樑。
「到底是誰睡相不好?」屈頸在她額間落下一吻,安然地閉了眼。
他也累了。
步步為營,精心佈局,他站在人人仰望的高峰,卻只有這一刻,他是真正覺得滿足的,他的腦和心才是一致的。
翌日清晨。
雨後晴空,若沒有悲慘的昨日,今日該是多美好的一天。
雪沫走出房門,少年頎長的身影便落入眼中。他正站在院中最大的一顆樹木前,樹已枯萎,又經一夜大雨沖刷,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她望望一身黑衣的少年,再望望滿目的蕭瑟,忽覺一種蒼涼之感。
聽見腳步聲,楚落風轉過身,表情有那一剎那的怔愣,話在嘴邊饒了很久,最終只化作低聲問候。
「你醒了。」她只要安好就好。昨夜的事既然選擇了不問便沒有必要提起,他信任她。
「嗯。」雪沫雖對他的反應感到奇怪,卻也沒有深問,不是所有事都能尋根問底的,她本沒有太多精力。
昨日解衣的場景掠過眼前,楚落風面色一紅,撇過臉去。男女授受不親,昨日雖是迫不得已,可是終究……楚落風,你在想什麼,家仇未報,何言其他!身子狠狠一顫,他竟被自己的心思嚇住,紅潮頓退,只餘淒然。
「你……一夜未睡?」近在咫尺,他的表情盡收眼底,雪沫微微一歎,問道。
楚落風沒有回答她,只是呆呆地望著眼前的棗樹,竟似癡了。
那人解了他的穴離開後,他便一直這樣站著,甚至動都沒有動過。這一夜,他想了很多事,用了十七年來從未有過的冷靜。
他在想,落木山莊一向與世無爭,父親善良仁厚,到底是誰下此毒手?又是為了什麼?
然後,他想起,爺爺曾經告訴過他——落木山莊有一件寶物。但寶物是什麼,爺爺沒有說。
他在想,他在落木山莊二十七條亡靈前立誓報仇,但,這仇從何報起?如何報?
然後,他覺得可笑,他竟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而且,他有這個能力麼?昨日那人最一共只說了四個字——兩聲得罪,但那聲音透亮如風疏玉璧,顯是年少,他卻連人家的樣子都沒看清。江湖之大,臥虎藏龍,他的仇人到底有多強。
結論是,報仇,難。
但,他一定要報!
雪沫見他沉默,便也不再開口,靜靜地伴著他。
日頭漸漸移到了樹的頂端,投在枝尖的水珠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暈,灼目非常,楚落風卻依舊一動不動,眼睛也不曾眨動一下,眼眸如額間的墨綠琉璃珠般濃郁蓊蓊,抓不住焦點。他在望樹,望的似乎又不是樹。
「這裏原是一片棗林,卻在一場天雷中盡數毀去,爺爺本欲挖湖蓄魚,誰知竟發現了它……」修長的指尖拂過褐枯的樹身,指腹上斑斑的是挖土時磨出的血痕,「爺爺說,樹木是世間最頑強的生存者,枯複返榮,即使本體死去,只要還留下一籽,他日仍可蔭蔽千里!」足尖一挑,一顆落棗跌入手中,五指緩緩收緊,指節震顫有聲,他低著頭,瘦可見骨的雙肩抽動,似是在極力忍耐什麼。
雪沫呆呆地看著他,只覺得自己的心也如他手心的棗,壓抑地快不能呼吸。她突然好想抱抱他。
她走到他跟前,張開雙臂。她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哄一個受了委屈卻不願傾訴的孩子。
一滴淚從楚落風眼角滑落,他想,上天或許待他還不薄。
可是,她能為他停留多久?
眼前浮現昨晚那個身影,他的身上……似乎有著和她一樣的氣息,那樣超然於世的出塵高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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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行行的苦。做客棧的夥計最苦的莫過於他人皆睡我獨醒。天剛破曉,老闆便吩咐開門迎客,祈安客棧的夥計王小二打著哈欠嘟嘟囔囔地打開大門。
一個哈欠未停,便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口。
車簾一動下來一名少年,黑衣如墨,修得身子格外瘦削挺拔,他並未即刻向門口走來,而是返身掀簾,又扶下一位女子,王小二離得遠,看不清她的容貌,心卻莫名地顫了顫,他望瞭望剛從雲中滲出的日光,腦中忽然浮現一個荒誕念頭——這日光太毒,可別把這雪人兒曬化了。
衣勝雪,肌賽雪,遠遠望去,她仿佛就是一個雪人兒,浸著初陽,泛著柔柔的光,又似透明一般,純淨而脆弱。
「落風……當初……當初說好不給你添麻煩的……」坐著馬車趕了一夜的路,雪沫此時虛弱得靠著楚落風的支撐才能勉強站立,「對不起……」
「是落風的錯,明知舒姑娘體弱卻還要你跟著我日夜兼程。」楚落風緊抿著唇,懊惱地只想把自己千刀萬剮。
雪沫還欲說些什麼,卻見小二熱情地迎了上來。
「兩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近觀佳人,王小二不免有些失望,那樣仙女般的姿態卻是這樣平凡的臉蛋——眉,太淡;眼,太暗;鼻,太直;唇,太薄;皮膚倒是又白又嫩,可是沒有血色;神情寡淡,毫無生氣。
可是,仙女到底該是什麼樣的?
王小二的目光不由地又移向雪沫,她正看著她,眼神安靜無波,卻並不是往常所見的冷淡輕視,反而有股暖勁兒。她身子一動,眼前就有光影晃動,就好似陽光也跟著轉了個圈。
「小二哥,我叫舒-雪-沫。」
明明沒什麼好看的,怎麼就是叫人挪步開眼呢,王小二疑惑地揉了揉眼。
「小二哥?……」
「啊……」王小二頓時驚醒,「舒……舒姑娘……啊,你是舒姑娘!裏邊請,昨天已有人為您預定了本店最好的房間,還有……早點也已為您準備好。」
「好,多謝小二哥。」雪沫點點頭,回眸對上楚落風略有疑慮的眼,只道,「我們進去吧,趕了一夜的路,肚子真餓啊。」
「嗯。」楚落風不再遲疑,扶她入內。抿抿唇,終究沒有問出口——那人是誰?
自半月前兩人離開落木山莊,每到一處必有人打點一切,而且那人總是剛好在「前天吩咐」,不但對他們的行蹤了若指掌,更是「未卜先知」,這樣的人若是敵人,那……
楚落風看了一眼安然入座的雪沫,忽又覺得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了,那人的目標又豈是自己。低眉間,心內泛起一陣酸澀。
「早點來嘍,這是昨天那位公子吩咐的『一品飄香梅花糕』……這是『一品玉帶糕』……『一品頂雪糕』……還有這個『雪天蓮蕊粥』……兩位客官請慢慢享用。」
「公子?」僅僅一個早點便是這些糕點中的極品,這人出手未免也太闊綽。
「是啊,像……謫仙一般的公子。」王小二搜腸刮肚才從貧乏的詞海中找出兩個字——謫仙,「那真是一位將春天踏在腳下的仙人哪……」
他想,他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畫面。他進門時走得極慢,卻好像把清風都藏在了袖裏,他穿一件很素淨的青衫,偏就高貴得像塊質地極好的玉,他也像別的公子一樣眉目含春、嘴角帶笑,但就是讓人生不出邪念,他喚他小二,他激動得差點流下眼淚來,只覺得那是他一生都不曾享受過的溫暖。
聽出了王小二話語中的驚歎,畢竟少年心性,楚落風的好奇心也不免被勾了起來,他下意識地將目光移向雪沫,雪沫卻早已被眼前精緻的糕點吸引。
一疊形如梅花,潤澤中若有暗香浮動;
一疊珍寶滿盆,玉帶環繞似天界聖品;
一疊薄如蝶翼,純白通透淨不染纖塵;
而那個雪天蓮蕊粥其實是枸杞百合粥,柔白中紅蕊星現,不愧雪天蓮蕊之名。
嘗一口,齒頰留香,只是……雪沫動作微頓,抿著唇若有所思。
「舒姑娘,您怎麼了,難道不好吃?」王小二焦急道。老闆說這兩位是貴客,千叮嚀萬囑咐要好生伺候的,這可如何是好。
「舒姑娘莫生氣,這些個糕點都是按照那位公子的吩咐從咱祈安城最有名的酒樓『一品樓』請來廚師做的……如果味道不對……可能是……可能是因為多加了些東西……」說道末了,都帶了哭腔,「那也是公子交代的,他說那些東西一定要加……舒姑娘,求您了,不要和老闆說,不然小的我……小的我……」
說罷,腳下一軟,雪沫忙扶住,由於力氣不足,反而被拖著往下掉,幸得楚落風搭手。
雪沫頷首致謝,楚落風忙鬆手別臉,兩頰生紅。掌心柔膩尚在,只是……為什麼如此炎日,她的手卻冰涼蝕骨?
「小二哥不要怕,我知道,我都知道,咳咳……」雪沫疲憊地點點頭,取勺含一口粥,閉上眼細細品味個中滋味,「裏面加了五味子、當歸、淮山……都是上等的滋補藥材。」
「原來是這樣啊,」王小二松了口氣,「那位公子也真是的,既然一擲千金請來一品樓名廚,為什麼不乾脆請你們入住一品樓。」不是他自貶,實在是自家客棧差一品樓太遠。
「因為……」雪沫低眉,笑意從嘴角蔓延開來,一瞬間,光映照人,「我會喜歡。」他知道我會喜歡。
楚落風呆呆地望著她,不自覺中又紅了臉。
雪沫和楚落風所處的是客棧二樓的一間包廂,從敞開的大門便可盡觀客棧全貌。
這間客棧名喚「祈安客棧」,店面不大,卻也整潔,重要的是……
「你們店內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正是這股檀香,掩蓋了一般客棧會有的油膩味,醫者的鼻子是很挑剔的,「檀香有凝神、舒緩病情的作用。」
「哦,我們老闆娘愛拜佛,大概就是那個味道吧。」
「嗯。」雪沫點點頭,望著陸續走入店內的人道,「小二哥,你忙你的去吧,不用招呼我們了。」
「誒,好咧,兩位請慢用。」王小二將白巾往肩上一搭,笑吟吟轉身。
「這世上……沒有謫仙。」
還未走出包廂,便聽到身後一聲歎息,王小二疑惑地回頭。
「舒姑娘,您說什麼?」
雪沫轉過身,看著他,淺淺而笑,水淡淡的眸中是近乎偏執的認真。
「這世上,沒有謫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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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風,用完早點你便去辦你的事吧,我已經好些了。」夾一片頂雪糕放入楚落風碗中,雪沫鄭重囑咐,「此去,千萬小心。」
為了查出兇手,當日離開落木山莊後她隨著楚落風去拜訪他爺爺在世時的四位結義兄弟,但是當他們到達時,卻發現,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吹金門、火行鏢局、土燕堡已是一片廢墟,且皆是如落木山莊一般,滿門不留,如今便只剩下煙水山莊這唯一的線索了。
一路所見,比起每次在生死邊緣徘徊時來得更加沉重,她實在是不懂,為什麼這世上總是有人視生命如草芥?他們難道不知道,能活下來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麼?!
「不必了,」楚落風將糕塞入口中,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進城時我已經打聽過了,煙水山莊……安然無恙。」僅僅是一瞬間的鬆懈,他面上的表情即又恢復凝重。本是無憂少年,那雙原用來賞花賞月的眼卻提前潤上了滄桑與淒涼。
「而且,三日之後,煙水山莊將召開英雄大會,誅毒姬、清江湖!」
「毒姬?」整句話中,雪沫準確而清晰地抓住兩個字,握勺的手不易察覺地一顫。
「嗯,毒姬紫、姬、瑤!」短短三字,楚落風講得咬牙切齒,他要將這個名字刻入骨髓、滲入心脈!爹說過,煙水山莊現任莊主水游龍為人圓滑謹慎,絕不輕易冒險,也絕不做虧本之事。所以,他這次貿然出頭召開英雄大會,定是有人威脅到了他的利益……更甚是生命,而楚落風確信,那個人、便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哦,是嘛。」將粥送入口中,雪沫輕描淡寫地點點頭。早該料到了,不是麼?這世上用毒高手不少,而心狠絕如此的又有幾人?
「那麼,用完早點我們便去煙水山莊吧。」
「舒姑娘你其實……你不必……」楚落風一臉擔憂,「那毒姬十幾年前便以毒、絕橫行江湖,此去定是兇險萬分,舒姑娘你大可不必……」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要去。」雪沫怎麼會聽不出楚落風言語中的關切,只是,她放不下,放不下這許許多多無辜的生命。罷了,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將雪沫眼中一閃而過的堅執納入眼中,楚落風發現,他真的一點也不瞭解她,她並不脆弱,卻讓人忍不住憐惜,她那樣柔弱,卻讓人覺得……她……無所畏懼、無所不能。
「好吧,只是……既然是三天之後,便也不急於一時,我們先在這個客棧住一宿,明日再去。」
「落風,我發現一件事。」雪沫未做回復,只是突然笑嘻嘻地看著他,清眸中帶著一絲狡黠,「你好像很不願去煙水山莊?!」
「我……」
「別說沒有,我知道。若以路程計算,距離落木山莊最近的是煙水山莊,你卻選擇了先去吹金門,而現在,煙水山莊雖暫時無憂,但以你的性子必會急速趕去,可是……」雪沫眼珠一轉,恍然大悟似的,「該不會……該不會是娃娃親吧?」
谷中的日子平靜而單調,平日裏為了打發時間雪沫可謂是「飽覽群書」,除了醫書,她自問對傳奇、話本之類的「雜書」也算小有研究,加上切身經歷……交好的兩家長輩為了親上加親在孩兒尚在腹中時便為他們定下親事,這樣的橋段實在是屢見不鮮。而一路上楚落風對其他幾家少爺小姐多有提及,唯這煙水山莊,只道有一獨女便避而不談,她的直覺向來很准。
楚落風眼中閃過一絲無措,然後別過臉去,雪沫發現,他的耳垂已經紅透。
果然猜對了!
半月有餘的相處,已足以讓她讀懂眼前的少年。
楚落風家教甚好,克己守禮,只是難免年少氣盛容易衝動,而且久居世外,心思單純,不易隱藏情緒,尤其容易……臉紅。
「我吃飽了,」雪沫擱下碗筷,將楚落風從窘迫中解救出來,把一性情少年逼到如此地步還真是過分呢,「既然今日不必去煙水山莊,不如我們去街上逛逛吧,這一路上我們著急趕路,我還沒有機會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呢。」
「可是舒姑娘你的身體……」
「我沒事了,」雪沫攬裙起身,宛然一笑,「我已經恢復了。」吃了這麼「豐盛」的早點還不恢復,豈不是太暴殄天物。
還未出門,一股濃郁的脂粉味撲面而來,雪沫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她不喜歡這個氣味,太頹然、太自我放逐。
隨之而來的是女子嬌媚的笑聲。
「蕭郎,咱們為什麼不去一品樓啊,這個小店也太寒磣了。」
「對啊對啊,這裏又破又髒,我不要嘛,魅兒想念一品樓的飄香糕了。」
「你們聞……嗯,好香。」好動聽的聲音,如日照香爐,紫煙冉冉,令聽者身心酥軟。
「哪里香啦,一股酸臭味。」
「不識貨,如此清雅檀香都聞不出。」
音方落,只覺眼前一暗,三個人影並排出現門口,一男雙豔。雪沫的目光淡淡掃過兩名女子便停在居中的男子身上。
當下,心中得出兩個字——矛盾。
眼前的男子,生著一張極清俊的臉,卻又長了一雙妖冶的桃花眼,恍若書生與妖孽的結合,不笑卓然,一笑媚光四射。修身青衣,淡如碧葉,卻又讓人覺得他更該是傲立枝頭的微醺海棠。
「舒姑娘,你怎麼……」已出門的楚落風見雪沫未跟上,折身來尋,只是,在他進門的那一刻,焦點已轉了方向。
「蕭君兮?!」
青衣男子聞聲回首,未歇的笑意一頓,複又明媚如初。
「喲,這不是我未來小舅子嘛……怎生的緣分,竟在此遇見了。」
摺扇一收,他翩翩走來,如他鄉遇故知般笑得歡喜而熱情,嘴角含春,眉眼彎彎,端的蕩人心魂。
楚落風卻不動,唇抿得極緊,眼中的怒火幾欲噴湧而出。只見明光一晃,刀已出鞘,橫在蕭君兮脖頸。
「你有何話講?」
「這是哪門子的招呼法……」蕭君兮仰了仰頭,似是很恐懼的樣子。刀面如鏡,照出一雙桃花媚眼,驚詫間攪動一汪秋波,閃爍迷離間更顯嫵媚。
「你有何話講?!」楚落風神色不動,只將刀架得更深,牙關咬得更緊。
「我……你……哦,」好半響,蕭君兮才似反應過來,伸手欲拍楚落風肩,又想到自己此時的處境,只好悻悻地將手移至耳畔掠了掠鬢角,「落風啊,我們都是男人,有幾個紅顏知己才不枉少年……」長睫忽閃,收了三分妖媚,倒真有些循循善誘的兄長模樣。
「無恥!」楚落風漲紅著臉啐道,手上更是不放鬆,刀鋒已然滑入皮肉,衣襟紅了一片。
「蕭郎!」身後兩聲嬌呼,蕭君兮臉色煞白,疼得直抽氣,卻還是笑著。
「我沒事,小舅子與我耍鬧呢。」
「死不悔改!」楚落風握刀的五指越收越緊,幾乎要將刀柄捏碎,胸腔起伏不定,似是極力忍耐,又似是情緒洶湧,「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順著姐姐……姐姐屍骨未寒,你卻在此……在此……」臉又紅了紅,「尋花問柳!」
「你姐……?」蕭君兮面色一沉,千般情緒從眉宇呼嘯而過。
「對,楚家毀了,姐姐死了……你可滿意了?!當初為了討好姐姐和爹娘,送花送草、獻寶獻殷勤,一副正人君子、情聖無二的樣子,如今……如今……這便是你的真面目罷!……我原還在為姐姐痛惜,可是現在我覺得姐姐或許去的……至少這一生不是葬送在你這個偽君子手裏!」
「你姐……死的好!」蕭君兮猛一抬首,眉眼彎彎,唇紅齒白,五分豔、四分媚、還有一分埋在眼底的放縱,「你姐既已死我便不必再遷就你!」趁楚落風未回神,退後一步繞開刀鋒。
「我蕭君兮雖不懂武,卻也不會任人欺淩,你若要取我性命,與你放手一拼便是!」
「你……」此話一出楚落風倒不好再動手,這不成了持槍淩弱?「滾……趁我未改變主意前,滾,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蕭君兮不做遲疑,攜美人離去。
「唉……」雪沫歎了口氣,走上前去。
「我真替姐姐不值……姐姐那麼溫柔那麼善良的女子為什麼偏生遇到的是他……這個混蛋!」楚落風眼圈紅紅,眼角卻沒有淚。
雪沫心知自己安慰不了他,他需要的也不是安慰,她望瞭望了無人跡的門外,拍拍楚落風的肩膀道。
「我去去就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sunny121 於 2014-8-1 07:13 PM 編輯
第九章 桃之夭夭俏嬌娃
雪沫一路尋找,終於在一座橋上見到了想見的人。
獨立橋頭風滿袖,配著這碧水、垂柳,恰如一幅寫意十足的詩中畫卷。
蕭君兮……蕭郎……探了探懷中的信,雪沫舉步向他走去。
「賣花啦……賣花啦……」賣花女脆生生的聲音驚動了畫中人,蕭君兮向她招招手,連帶花籃一同買下。一籃紅豔似火的……海棠。
蕭君兮低首望著滿籃春色,久久不動,指尖緩緩滑過嬌嫩的瓣葉,輕如呵氣。火紅的顏色映著朝陽投射到他臉上,將原本就絕美的容顏更照亮了幾分。
雪沫在離他幾步之遙處站定,靜靜地望著他將花籃輕輕托起,然後一傾,一籃的海棠盡數墜入橋下的祈安省。
「公子可是在葬花?」
「我卻覺得我在喂魚。」
雪沫聞聲望瞭望河面,花兒載浮載沉,一群魚兒在花間嬉戲追逐。
「不覺得可惜麼?」
「沒有自我的東西有何資格得到憐惜,」蕭君兮抬手撣去殘落身上的花瓣,眉眼彎彎好似在笑,卻看得人如墜冰窟,「海棠本是五月生,奈何它要在六月綻,失了自己的魂是它活該……我是惜花,卻看不慣不守本分的,世上容不下硬要存在只能惹人嫌。」
雪沫只覺得有一股難以名狀哀傷撲面而來,眉不自覺地蹙起。
「姑娘拋下落風來找我不會是為了和我討論『惜花』吧?」
「你認識我?」
「當然,」蕭君兮勾唇一笑,眼如桃紅微合,欲綻不綻,滲出些許媚光,更加蝕骨銷魂,他緩緩靠近,幾乎與雪沫鼻息相交,「花與美人……在下過目難忘。」
雪沫神色淡定,看他的眼神更是添了幾分惆悵。難怪初見他是會有熟悉之感,除了那雙媚眼,他的五官輪廓竟有幾分像……他。
「可惜我不是美人。」
「哦,是麼?在下卻以為姑娘之美,塵世俗豔蓋不能比。」
「那麼雪沫謝公子盛讚了,」雪沫知道多說無益,退後幾步從懷中拿出書信,「楚芸窈,公子想必認識……這是她臨走前留下的……」
「窈兒……?」蕭君兮一怔,頓時收斂,目光滑過熟稔的字體,拆封的手指竟有些顫抖。
雪沫微微一笑。在他說出那句絕情之話時,她看到了,他藏在袖裏的手是緊握的。楚小姐,這算是雪沫償你借房一夜的恩吧。
「信已送到,雪沫告辭。」
蕭君兮似沉浸在信中,眉頭緊蹙,沒有回應。雪沫也不介意,徑直離開,走了幾步忽又想起什麼,駐足卻不回頭。
「青衫不適合你……你,便是你。」
身後之人有沒有聽到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這便是她心中所想。他便是他,亦是獨一無二。
祈安城雖遠離帝都繁華之地,卻因有召南國第一長河祈安省流經,倒也民豐物饒,再加上沿河運輸方便,更是促進了工商各行業發展。走在祈安城的街道上,人群熙攘,沿街小販商鋪眾多,著實熱鬧。看得從「大山裏」出來的兩人花了眼。
「舒姑娘,前面有個茶寮,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關於稱呼問題雪沫跟他提過很多遍,楚落風卻總是說一些於理不合、唐突之類的話語駁回,橫豎不過青蔥少年,倔得跟老頭兒似的。
「也好。」這破敗身子,走了幾步便氣虛腿軟了。
到了茶寮還未坐定,前方便是一陣騷動,隱約有慘叫聲從人群中傳來。
「落風……」雪沫淡眉微蹙。
「我去看看。」話音一落,楚落風便消失眼前。
楚落風衝動的很,一言不和便抽刀了事,雪沫實在不放心,便跟了上去。當她好不容易擠進人群便只見到刀光一閃,什麼東西順著刀勁飛落一邊。
「落風……」雪沫喚了一聲,走到楚落風身邊。
對面站著一位姑娘,一位……怎麼說呢……很「小」的姑娘。嬌小的身段,巴掌小的臉蛋,櫻桃小嘴,唯有一雙眼睛如一汪清泉,大而有神,此時正閃爍著淚光,端的可愛可憐。一身桃紅,雪沫覺得這顏色實在是配極了她,有人著桃紅溫柔,有人衣桃紅嬌俏,卻沒有如她這般……若初春初陽的第一朵桃花,嬌俏也溫柔,可愛中摻著自尊自我的傲。
她手中握著一個……彈弓——被削了一半,通身銀色,柄端繞有桃色絨線,下墜流蘇,如她人般小巧而別致。
「你個刁蠻丫頭,怎麼當眾打人!」楚落風橫刀叱問,半點不憐香惜玉。
「我……你……」「小」姑娘面紅耳赤,大大的眼睛恨恨地瞪著楚落風,內有淚光閃爍,卻終究沒有流出來,「你眼睛長腳底心去啦,明明是那個人手腳不乾淨偷了人家荷包……本小姐是路見不平,彈弓相助!」
「……」楚落風神色一頓,回首望著那名畏縮在牆角滿身是傷的男子,「此話當真?」
「女俠饒命、大俠救命啊……」收到楚落風犀利如劍的目光,男人當即連滾帶爬地撲上前來。
「縱是如此,你也不該緊追不放,非趕盡殺絕不可。」
見對方的語氣弱了幾分,「小」姑娘的氣焰倒長了,雙手叉腰道:「我原本已經饒了他,誰知他竟然掉過頭來偷襲我,這種人活在世上何用?!」
人群紛紛附和,楚落風一時詞窮,竟覺得她講的似有些道理,世道如此,好人不長命,惡人卻……
「姑娘你……女俠饒命啊……」
眾人聞聲回望,一時間皆噤了聲。
只見一襲纖弱白衣緩緩向賊人走近,指尖寒光爍爍。那人雙股顫顫,艱難後挪,眼中滿是驚懼。
「舒姑娘,你……」那步步緊逼的模樣連楚落風都下意識打了個寒戰。舒姑娘難道要殺人?不可以,她的手怎麼能沾上血!
阻止已來不及。雪沫袖手微動,三針齊發,賊人慘叫一聲,立時倒地。
「嘭……嘭……嘭……」眾人瞪著橫在街心的「屍體」,當下只剩下一致的緩慢的心跳清晰可聞。
三下之後,「屍體」動了動,又三下之後,「屍體」竟站了起來。
「他……他的腿……」「小」姑娘顫抖著,話都講不全了。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的彈珠正中他的膝彎,沒有半個月根本無法動彈。
那人顯然也是莫名其妙,撓著頭轉了個圈,突然欣喜狂叫:「好了,我的腿好了!!謝謝神醫……哦,不,謝謝菩薩!」
「舒姑娘,你治好了他的傷?」
雪沫點頭。
「為什麼?你救了他……他以後繼續作惡怎麼辦?」楚落風緊抿著唇,焦急地直皺眉。舒姑娘實在是太善良。
雪沫回頭掃那人一眼,淡淡道:「有一枚針我未收回,他日若起貪念,針虯入心,痛不欲生。」
那人剛剛綻開的僥倖頓時僵去,一臉悲喜莫名。
她這算是救了人?
眾人膠著不去的目光叫雪沫有些難受,微微蹙眉道:「怎麼,有誰也須針灸治療?」
「沒有!」話音一落,瞬間無蹤,堪比江湖高手。不要命了,讓她治,搞不好生不如死。
起貪念,針就動,天下間哪來這般神奇的針,要有,她早用於自己身上了。不過,懶得解釋,浪費生命。
雪沫滿意地點點頭,回眸卻見那位「小」姑娘還立在原地,正目光炯炯地瞪著楚落風。
楚落風漲紅臉,索性把刀一收抱在懷裏,眼睛一閉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剛才我打了你一掌,現在你打回來罷!」
「好,這是你說的!」「小」姑娘說罷便運勢一掌劈來,淩厲的掌風呼嘯,楚落風一動不動。突然,小掌一偏,落在一邊小攤的竹柱上,竹柱應聲而斷。
「小」姑娘呼呼吹著發紅的小手。
「你為什麼不躲?」
「這是我該受的。你為什麼不打?!」
「你……」「小」姑娘癟癟嘴,反倒理屈,「我打了!」
「你沒打!」
「我打了!只是沒打中……算了,本小姐大人不計小人過,放你一馬。」說罷轉身走人,楚落風卻不依,繞到她身前擋道。
「我話一出口,絕不悔改,叫你打便打!」
「你……」「小」姑娘氣得跳腳,哪有這樣的人,人家饒了他還不依?正眼再瞧眼前人,劍眉、星目、薄唇,五官俊秀如工匠精心雕琢,配上那額間的碧色琉璃珠,真當當的面如冠玉少年郎,只除了那怪的要命的倔脾氣,真是越看越順眼,「小」姑娘雙頰暈起一片紅,嘴上不饒人,啐道,「強驢子!」
「你要打便打,作甚罵人!」
「就罵你……就罵你……強驢子!強驢子!人家要回家你都不讓……」突然小鼻子一抽放聲大哭,路人一致側目,楚落風面上掛不住了,忙讓道,「小」姑娘瞧準時機拔腿便跑,跑了一陣還回過頭來朝楚落風吐舌頭,臉上哪有淚痕。
楚落風知道上當,氣得直哼哼,當真應了那聲「強驢」。
雪沫站在他們身後,笑得燦爛。真好,這樣的落風,才是真的落風啊。好可愛的「小」姑娘,好般配的一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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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日將枕,天地換上了一襲紅紗,濃淡相宜、漫捲雲舒。
祈安客棧屋頂之上,玉無瑕臨風而立,蒼天佈景,落日點綴,飄逸如日中走來,又似登仙西歸。
「少宮主。」
玉無瑕徐徐回眸,落日的餘暉緩緩在他眼中鋪陳開來,浩浩無邊,灼灼其華,卻又淡淡融融,見者身子為之一矮。
好一雙於塵世之中出塵的眼。
「須浪大哥?」
「嘿嘿……」須浪摸摸頭,對剛才的失神頗不好意思,「你交代的事我辦好了,諾,這便是三日後煙水山莊英雄大會的請柬……少宮主真要去?」不是他多嘴,實在是……少宮主這段日子的行為忒古怪了些,從前他除了消失那些日子,平時多是居於六出樓處理事務,甚少出門,可是這些天卻日日足不點地,四處奔波,如此也便罷了,無雪宮為天下第一宮,各地都設有分堂,他卻每回都只去住客棧……如今好了,從不赴宴的他竟然破例要去參加什麼狗屁英雄大會,害得他只得去望殿主百清的攢三樓的廢物堆裏翻東西。
「嗯。」
等了半天隻聽得玉無瑕含糊地應了聲,伴隨著瓦片挪動的聲音,須浪好奇地望去,頓時,驚詫地嘴都合不回去了。
少宮主在做什麼?……偷……偷……偷窺?!
「小二哥,我自小身子便不好,有些體虛畏寒,可否麻煩小二哥為我添幾床被子?」
「好咧,」王小二一臉惋惜,答得極爽快,「舒姑娘您等一下,我這就便替你去尋一床來。」
「呃……四床。」
「啊……舒姑娘您……您說什麼?」
「麻煩小二哥為我尋四床被子來……我怕冷的很……」雪沫笑得滿臉歉意,眼中卻摻著一抹狡黠,眸光似不經意間往上挑了挑。
「呵,四床加一床,五床哪!」玉無瑕無奈地笑笑,「我可不『體虛畏寒』!沫兒,你這是在逼我……」
「少……少宮主?」須浪咽了口口水,好半天回不了神。這……這是少宮主麼?少宮主何時露出過這般頭疼的表情,而且看樣子似乎也不是生氣?
「須浪大哥,吩咐下去,無雪宮全體戒備,隨時聽令……英雄大會,毒姬……江湖怕是又要熱鬧了。」再看時,玉無瑕已恢復了那副清淡淡、泰山崩於前淺笑依舊的樣子。須浪當即不再含糊,只道自己剛才神游方外,聽到的看到的都不是謫仙般的少宮主。
「是。」
再不願見到那位未見過面的「未婚妻」,家仇不共戴天,楚落風翌日清晨便去了煙水山莊。
大堂之上,一名錦衣男子端坐,圓潤的身體盡顯富態,臉上的浮腫則可斷其體虛力乏,眉宇間殘存英氣略略可見當年風範,若說此人還有有何著眼之處,便只有那雙眼睛,慈和中精光內斂,智者之相。
「你……你是落風賢侄?」座上男子手一顫,茶全灑在身上,他也不急著擦,跌跌撞撞上前握住楚落風的手,小小的眼中滿盛淚光。
「水伯父。」許是被那慈父般的模樣感動,楚落風眼圈一紅,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方才僕人通報說有一位額間著墨綠琉璃珠的公子門外求見,我便猜到是你……果真蒼天有眼啊,為楚家留了後,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爹……爹……我想好了,我要退婚!我不要嫁給那個楚落風,爹……」這廂伯侄劫後重逢,淚眼相望,內堂卻傳來一個嬌俏俏的聲音,而且這聲音,似有些熟悉……
珠簾一動,一個俏生生的小人兒跑入堂內,恰如桃紅一點。
「你就是楚落風?」
「你就是水輕煙?」
楚落風和她的眼神皆是一頓,極為意外。只雪沫依舊淡淡,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時候就是這麼巧妙。
「你們見過面?」水游龍拖著笨重的身子走到兩人之間,眼珠來回地晃。
「狹路相逢!」
「冤家路窄!」
「爹,若他便是楚落風,這婚……」水輕煙瞥一眼楚落風,咬咬牙似是下定了決心,「更、要、退!」
雪沫聞言不由地多看了水輕煙一眼,卻見她也正灼灼地望著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中摻了很多內容,讓她一時看不清楚。
「胡鬧!」水老爺斥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小娃兒胡鬧。如今楚家只剩下落風一人,我們便是他唯一的親人,我們若這時退婚,還是人麼?!」雖是斥責,口氣卻拿捏地妥當,淩厲中滲著軟腔,足見他對女兒的寵溺。
「我說退婚並不代表我不嫁他!」水輕煙脫口而出。
「你……啊?」水游龍欲再教訓的嘴張在半中。
忽的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水輕煙的小臉瞬間紅透,乾脆眼一閉,豁出去。
「我……我要退掉了那個娃娃親,然後……嫁給他。」
這下水老爺徹底被繞暈了,精明的眼中迷糊一片。
「這娃娃親……定的不正是落風嘛,這……這有什麼區別?」
「不一樣!」水輕煙回過頭定定地望著楚落風,眸光閃爍間是與其臉蛋不相符合的冷靜與沉穩,「他現在不喜歡我……我若要嫁他,必然要他心甘情願娶我。我不要用一紙婚約把他束住……可是,我有信心,他一定會娶我的!」
楚落風當場定在原地,連臉紅的習慣都忘了,眨了幾下眼便避了開去。他的心已亂成一鍋粥,被人當眾表白,而且這樣情之切切,說不歡喜那也不可能,可是……餘光中一抹白影熠熠生輝。
雪沫默默地望著水輕煙,淡淡的眸中興起些許趣味,當真也有人「人不可貌相」的呢!真是越來越喜歡這個「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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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游龍好不容易見到准女婿,自然要拉著噓寒問暖、閒話家常一番,於是便著一丫鬟領雪沫先去廂房歇息。
已不記得走了多久,饒是這煙水山莊再大,也不至於大堂離廂房萬里之遙,而且回想方才走過的路,七繞八繞,腳下不時還有東西擋道,著實不好走……所以,解釋只有一個,雪沫抬眼望瞭望前面領路的姑娘,正是剛才跟著水輕煙進大堂的那位,心下了然。
「這位姑娘,請問……」
「有什麼事?」綠衣丫鬟停下如飛健步,回過頭來,一臉不耐。
「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說罷,也不等小丫鬟回應,雪沫逕自尋了塊石頭坐下。
「就你嬌氣!」綠衣丫鬟轉過身輕輕啐了一聲。
雪沫啞然失笑。好大的脾氣,好忠心的小丫頭。
「姑娘帶了這麼久的路,也坐下休息會兒吧。」
綠衣丫鬟瞥她一眼,不作應承,直接坐下。
雪沫移了移身子,離她近些,幾乎是靠著她耳根道:「姑娘盡可放心,我不會是你們小姐的……情敵。」情敵兩字雪沫講的略響,小丫鬟臉色一變,回頭怔怔地望著她。
「我……我……」
「姑娘想帶雪沫參觀貴莊的好意雪沫心領了,可是雪沫實在是累了,可否麻煩姑娘將我送去廂房。」雪沫撣撣衣起身,她沒想過要為難這個小丫頭,相反的,她還很喜歡呢。小丫頭心眼兒不壞,只是帶她多走些路以泄不平,她對小姐的這份情著實令人感動。
「碧兒……碧兒……」小丫頭還未作答,不遠處便傳來水輕煙的呼喚,小丫頭頓時緊張地攪起了衣角,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放心吧,我不會與你們小姐說的。」雪沫拍拍小丫頭的肩膀,笑得溫柔無害。小丫頭的眼睛卻濕潤了,覺得自己這樣以小人之心度……菩薩之腹,真是萬惡不赦!
「在這兒呢。」雪沫循聲招招手,水輕煙很快地便一展輕功站在眼前。
「小姐。」小丫頭福了福身。
水輕煙面色不好,斥道。
「叫你多事,下去!」待碧兒的身影消失拐角,水輕煙才尷尬道:「小丫頭不懂事,舒姑娘莫見怪。」
雪沫搖搖頭,饒有興致地盯著水輕煙看,從頭到腳,再從腳回到臉上。
「水小姐不怪我?!」
「我為什麼要怪你?」水輕煙本是直腸子,再加上不知道為什麼,對眼前人竟頗有好感,杏眼一垂直陳心意,「我刁蠻任性卻也不是不明事理,他……喜歡你,不是你的錯,我若加害與你便是貶低了自己,我愛一個人,也會自尊自愛。」
看了太多話本子中太多委曲求全的愛,雪沫甚是不屑,當下對眼前這位稚氣尚存,卻對愛有自己的見解的大小姐有了一種惺惺相惜之感。
「我也相信,他一定會娶你的,你們會幸福。」
「是,我們一定會幸福的。」水輕煙眼睛一亮,端莊沉穩一掃而光,上前挽住雪沫的手臂,笑得甜甜「舒姐姐,我帶你參觀一下我們煙水山莊?」
「啊……呃……」還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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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不緊不慢地過去,煙水山莊的氣氛一日比一日緊張。
雪沫每日倚在亭欄上曬曬太陽、養養神——往後可有的忙活了,偶爾也會抬眼望一望不遠處鬥得不可開交的一對兒。
水輕煙纏了楚落風三天,楚落風甩了水輕煙三天,末了兩人還是糾纏不休。內容無非是兩字——退婚。其實退婚對楚落風而言也甚符合心意,可是一看到水輕煙非退不可的樣子,又忍不住不想隨了她的意,於是能躲便躲,不能躲就鬥,小則叉腰拌嘴,甚者大打出手,招招不留情面,看得雪沫又是擔憂又是好笑,心理接受了很大的考驗。
英雄大會之期已到,煙水山莊大擺筵席,宴請從四面八方趕來的好漢俠士。雪沫被水輕煙拉到了主客桌上,左邊楚落風,右邊水大小姐,中間人做的不好受。
大抵這桌上坐的都是一些江湖上有名望響噹噹的人物,水老爺一一為各位引見了「小女」「小婿」,對默默吃著的雪沫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偶有人問起,雪沫便淡淡一笑——「無名小卒」。
只是,有一點很奇怪,水老爺左手邊還空了一個座位!如此盛宴,姍姍來遲,實在張狂,卻未見一人有慍色,且時不時還有人瞟一眼這個空位,似是十分期待。
吃的差不多了,雪沫便停筷聽一聽鄰桌觥籌交錯間的高談闊論。
「咦,這不是沈兄嗎?前段日子小弟聽說你被毒娘子的五步金蛇咬了一口,一條手臂都差點廢了……怎麼,如今看來竟是謠傳了?」
「唉……不是謠傳,那娘們忒的歹毒……我以為必死無疑,便去了日夕穀碰碰運氣,誰知……」
「可是傳說住著女仙的日夕穀?沈兄見著女仙了?女仙長什麼樣,是清純如畫,還是驚豔卓絕?」聲音明顯拔高了幾個調,緊接著有許多人附和,幾乎是全場都靜了下來,豎耳傾聽。
日夕穀?女仙?
雪沫噎了一下,當下接收到幾道鄙夷的目光。
「舒姑娘?」楚落風盛了一碗湯給她,心裏莫名地產生一個想法。女仙……該是她這個樣子的吧。
「我不礙事。」雪沫擺擺手順了口氣,日夕穀有女仙,自己住了這麼久怎麼不曾遇見?她望瞭望那位「沈兄」,忽然間有些明白了。
那位「沈兄」身材健碩,當初發現他暈倒在迷津林裏時她想了很多辦法都無法搬動他,最後還是「滾」回了屋子,解完毒又把他「滾」回原處。九歲開始「撿」人,雪沫大多記不住病人的模樣,唯這「沈兄」當初搬得著實辛苦便有了些印象。
「唉……說來可惜,我未見到女仙,只知道睡了一覺身上多了些擦傷,毒卻解了……朦朦朧朧間約摸有個印象……女仙著一身白衣……」
「可惜……實在可惜!」人群一陣歎息。
若見了只會覺得更可惜!雪沫心裏暗忖。
「女仙見不到,謫仙可是今日便有福見了,」群情惋惜間又有一人牽頭,「聽說他便是來自日夕穀呢!」
「謫仙君子玉無瑕?他今日會來?」眾人興奮,目光一致投向主人,水游龍眯眼一笑,眉宇間頗有些驕傲,謫仙君子不輕易出門,今日能被他請來,當真風光無限哪。
「正是。玉少宮主已派人通知了老夫,定如約前來。」
「水莊主好大的面子,恭喜,恭喜啊。」
「我們竟也沾到了光,能見到傳聞中『白玉無瑕,天下無雙』。」這邊主客桌上的武林泰斗竟也一致稱讚,氣氛達到了頂峰,眾人皆翹首望著大門。
「舒姐姐,我也聽過謫仙君子,聽說他也才十九歲呢,好厲害。」水輕煙湊近雪沫輕輕道,語氣中難掩興奮。
雪沫嘴角一抽。就知道欺騙世人。
「有什麼厲害的,白玉呆瓜一個。」
這一聲嘟囔可不得了,頓時把所有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有苛責、有憤怒,還有幾道女俠們的眼刀。雪沫神色不動,慢慢咀嚼口中的食物,這次她可不想被噎到。
眾人見她不再說話,便也無法,悻悻地收回了視線。
「我看這位姑娘說得沒錯,江湖上極少有人見過玉無瑕,誰知到他是個什麼樣,也許只是徒有虛名罷了!」人無完人,有人喜歡,自然有人不服。
「對啊,或許也就算個花瓶,仗著一副相貌欺世盜名。」
有人起了頭,各種指責聲統統湧了出來。
「心若冰清,處變不驚,萬變尤定,神怡氣清……淡定,淡定……」定個閻羅王,是可忍,孰不可忍!
雪沫拍案而起。這群人憑什麼這麼說他?!
「誰敢再說一句他的不是?!」針在指間,立時可發。雪沫面色依舊平靜,眸卻閃亮如焰,把原本清淡的容顏照豔了幾分。
雪照晴空般的張揚大氣從單薄的身體內奔湧而出,宛若沉睡了千年的優曇破雪,一瞬花開,清貴高潔,光華萬丈。
一時間,竟讓人不敢直視。
「舒姑娘?」
「舒姐姐?」
這個真是舒雪沫麼?楚落風和水輕煙面面相覷,第一次想法一致。
那種發洩之後的恣意暢快在四肢百骸間流走,雪沫眼中突然有微微的迷茫。腦中忽有霧氣彌漫,漸漸凝聚成畫面,浮光飄渺間,似真似幻。
飛雪漫天中,一道纖影執劍而立,劍卷殘雪,翩若驚鴻。
「大江吞天去,一練橫坤抹。」
稚氣的聲音,帶著睥睨天下的傲。她紅唇若玫瑰含露,她眸似霜霰下電,她驕傲得讓人討厭,卻明豔得灼人眼球。
她是誰?
她好像也叫舒雪沫呢。
那年,她六歲吧,好遙遠的記憶,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是啊,那個舒雪沫已經死了。
雪沫垂眸望著覆在桌上的手,陽光下,那只手盈盈浮光,白皙完美得如最上等的瓷器,可是……
嘴角微揚,帶著些許的苦澀。可是,現在恐怕連劍也握不住了吧。
心臟在急劇的抽緊,痛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理智告訴她必須馬上穩下心來,然而,周圍此起彼伏的聲音卻依舊清晰入耳,如蒼蠅嗡嗡作響,讓人厭惡。
一方唱罷一方等登場,支持者馬上出來跳腳。
「我看你們是眼紅吧,謫仙君子十三歲建無雪宮,三年內將其發展為天下第一宮,換成你、你、你們,做得到嗎?人家就是天賦異稟、少年奇才,妒忌不來的啦。」
「我曾遠遠地望見過一眼,那身姿……端的玉樹臨風、翩翩若仙。」
「才怪!」雪沫咬牙道。她就是聽不得人家說他好,因為那都不是他,也聽不得人家說他不好,不管他是好或不好,都在她心尖尖上,她打得、罵得,別人……就是不准!
恁多的人……其中不乏武林翹楚,智慧機靈的也不少,卻都被雪沫驚的一愣一愣的。這姑娘與玉無瑕是何關係,或是有啥過結,怎的贊不得也罵不得?
許久才有人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被一「無名小卒」唬住了,一時起,群情激奮,也不管先前爭得面紅耳赤,此時都團結起來一致對外。
「你個臭丫頭,謫仙君子跟你有啥仇你要這麼擠兌他?!」
「無仇。」
「你怕是戀慕他才會這麼替他說話吧?!」
「也許。」
「你莫不是毒姬派來搗亂的?!」
「是麼?」
「看你小小年紀的,心機竟這麼重,想要借此引起大家的注意,是也不是?!」
「哦?」
「臭娘們,你……嗚……」
突然,風聲嘯過,正要開口的眾人皆閉口不動,只剩下嗚嗚聲一片。
定睛看時,每個人唇上都有一根發絲豎傳過唇。發絲過肉,那是多麼深厚的內力!
「誰……誰……」剩下的人登時慌張,起身四處張望,場面極其混亂。
「毒姬……難道是毒姬來了?」他們原本來參加這個英雄大會不過是想湊個熱鬧,一來可以見見傳說中的謫仙君子,二來毒姬自消失後六年來不曾露面,說不定已經死在某個角落,此番跑一趟既可以結識一些江湖同僚,運氣好一點又可以趁機立個名什麼的,何樂而不為。可是現在……若毒姬真來了,恐怕不光小命不保,只怕死的更慘。
泰斗就是泰斗,雪沫這桌的人除了水輕煙靠著她怯怯地拉了拉楚落風的袖子,其餘都沒什麼表情,只是這桌子抖得委實厲害了些。
雪沫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就是江湖?江湖中人?
「白玉呆瓜,你給我死出來!」這一聲恰如寺院鳴鐘,平息了一室的紛亂。
「好。」又一聲清透若風疏玉璧,聽得人如沐春風,霎時心安。
只見梁上青影一晃,所有人眼前便多了一個人……一位能用這世上所有美好辭彙形容卻都不足以形容其風華的少年。
屋外飄入的陽光鋪陳了一地,他踏春而來,碾碎了一地光華,清風滿袖,顧盼間,春暖、花開。
「謫……謫仙君子?!」人群中有人癡喃道。見君子如見玉山上行,光映照人,不是謫仙是誰。
玉無瑕微微一笑,似是向所有人打招呼,眸光卻始終定格一人身上,那人白衣勝雪,站在光圈之外,卻兀自生輝。
「無暇唐突,不得已做了一回樑上君子,各位切莫責怪。」說罷,屈身作揖,謙謙君子,青衫微搖,何其軒軒韶舉。
在座的多是一些粗人,見此風度卻都不自覺地做了一回雅人,揖身回禮。
「玉……玉少宮主,方才不知道為什麼你要……你要……」偷襲這兩字實在無法和他的名字放在一處。
玉無瑕不緊不慢地順了順長及腰間的發,坦然得讓所有親眼所見的人都以為是自己冤枉了好人。
「沫兒說什麼,便是什麼。」
「哦……」眾人點點頭,忽又恍若從夢中驚醒,「什……什麼?」他的意思是,只是因為他們反駁了那個丫頭的話?
一大群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雪沫早已看不下去。不為別的,只是覺得,和這群沒腦子的人周旋,委實浪費生命。
「別以為你這樣我就原諒你,」雪沫快步上前,臉色不好,劈頭就吼,「為什麼現在才現身?你把我當白癡是不是?半夜有人爬上床我不知道?事事有人打點我猜不到是誰?天天被人跟蹤毫無察覺?」
「不是。」玉無瑕微微笑,不惱不怒。
一陣驚呼,伴隨著心碎的聲音。兩人的關係是?
「那是什麼?」雪沫手一抬,揪住了他的耳朵。若是一般人定會哇哇大叫,可是玉無瑕卻只是微微屈了屈身子,清眸中無絲毫的尷尬或無措,他笑著,笑得溫柔而縱容。
「還是你認為我本就是……神經錯亂,經脈逆轉,腦袋長到腳底心去了?!」
「你不是還未原諒我麼?」
「呃……」雪沫終究被噎住了第二次。
「你不是一氣之下離家出走麼?」玉無瑕好心提醒,眼中的真摯和無辜讓人旁觀者都為之不平。
「刁婦!」人群中有人啐道,卻在下一秒就被發絲封住了口。
而憤憤望向玉無瑕,他卻是連眼睛都不曾轉過一下,只專注地望著眼前的女子。大白天見鬼了不成?
「……呃對,那麼回房給我跪搓衣板去!」雪沫環顧四周,一共七朵桃花,「七個時辰。」
「好。」玉無瑕點頭一笑,不作反駁。
「水伯父,雪沫有些事要做,先告辭了。」
轉身離席,走至門口,雪沫頓了一下,單手扶門。只見青衫一晃,玉無瑕已將她抱起,雪沫靠著他的胸口,微微喘氣。
「我累了。」薄唇微闔,輕得只容兩人聽見。
「我知道。」
「我很冷。」
「我知道。」
「我……」雪沫輕笑著把頭埋入他的胸口。
「我知道。我也……」凝眸一笑,「想你。」
「他們?……謫仙君子?」直至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眾人才吶吶開口。卻又一時無言,明明他剛剛就在眼前,現在回想起來,卻又好像做了一個夢,似真似幻,看不真切。
他就如同紅塵的一個過客,打馬經過,驚鴻一瞥,便留下一段傳奇。可是當人們嘖嘖談頌這段傳奇時,又有幾人道得清傳奇的本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sunny121 於 2014-8-1 07:15 PM 編輯
第十二章 美人佩月傷月華
烈日當空,暖爐生香,這無異於「火上澆油」。
室內兩人,一個手捧醫書仰臥床上,一個執筆閱卷長跪案邊,面色一致的平和淡定,那如置身於清風流雲的摸樣,讓人幾欲產生錯覺……此時莫不是春天?
紗蔓飛揚,「噗」的一聲一炷香燃到盡頭。
「還有六個時辰。」雪沫目無表情地點好一支新香,繼續回床上躺著,淡淡的眸子隱隱發亮。
「還有四個時辰啊?」玉無瑕配合地歎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卻更似忍笑。
「比起被你傷害的女子,這點懲罰算的了什麼。」
「沫兒說的對,是我的過錯,明明有了妻子偏又生成這副摸樣,害了不少無辜女子芳心錯付,罪過。」
雪沫嘴角略抽,不予理睬。也只有那些不明真相的才會把這妖孽當謫仙,罪過啊罪過。
「你自己是學醫的,更該知道,躺著看書對眼睛無益。」眼不離案卷,玉無瑕淡淡道,卻藏不住那細微至極的關懷。
倚月樓最近似乎越來越倡狂了,看來改日需親自會一會這溪月樓主。
「可是我困了。」雪沫無力地搖搖頭,將目光集中到醫書中,從小到大,這是唯一可使她保持清醒的方式。
「那便睡吧。」
玉無瑕聽罷,卷、筆一扔,便要起身。無雪宮、倚月樓……統統扔一邊。
「跪下!」
佩月正要敲門,便聽到這一聲脆斥,手一顫,身子一傾,跌進了門。幸得玉無瑕掌風一托,才勉強站定,驚魂甫定地拂著胸口。
「少宮主!」眸光方定,急忙跪下,頭垂得極低,「佩月失禮。」哪有主子跪地,屬下站立的道理。
「莫怕,她方才是在說我呢,」玉無瑕無奈地摸了下秀挺的鼻,「你起來罷。」
「佩月不敢。」
「給你一個時辰。」看著僵持不下的兩人,雪沫逕自走到案邊掐斷香。
「好。」玉無瑕毫不遲疑地起身,落座,瀟灑如風,絲毫不若跪了整整一個時辰的樣子。
雪沫上前,一臉歉意。
「不好意思,驚到了姑娘。」好一個美人胚子!眉如柳葉細裁,眸如星辰映泉,紅唇欲滴,粉衣翩躚間秀出一個好身段,更難能的,在那柔婉中又自有一番冷靜自持的聰慧。月下美人,美勝月華。
「佩月,那是少夫人。」玉無瑕望著雪沫驚豔的神情,暗道不好,又要受罰了。
「少夫人?」佩月喃喃,美目有一瞬間的失神,隨即垂眸,微笑,盈盈一拜。
「無雪宮切殿主佩月見過少夫人。」聲音婉轉動聽,落落大方。
雪沫哪受過這樣的大禮,暗暗踢了玉無瑕一腳。受,她的眼裏沒有尊卑;不受,又恐傷了美人心。
只是,這美人兒真大氣!能將所有情緒在一瞬間壓下,從容、淡定,她欣賞這樣的女子。
被踢了多腳後,玉無瑕終於出面解圍。
「佩月,你忘了,我們無雪宮無恁多規矩。你親自從無雪宮趕來,必是有什麼大事,且先坐下慢慢說來吧。」
那邊廂,雪沫已挪好凳、倒好茶。
「謝少宮主、少夫人。」
兩人一個言、一個行,沒了拒絕的空間,佩月只好攬裙落座。
「少宮主吩咐調查的事一有些眉目了。自十幾前至今確實有一批江湖人士相繼失蹤,但由於彼此間幾乎無所關聯,且人在江湖,本就是在鬼門關外謀生存,所以一直也沒引起多大的注意……可是,我們卻發現,失蹤的人都有一個共通之處……他們都曾去過一個地方……」佩月頓了頓,垂眸似是不好意思開口,「春色滿園。」
「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玉無瑕莞爾,他大概知道這是什麼樣的地方了。
雪沫面色一紅,她看的閒書真的不少。
「你什麼時候去?」轉頭定定地望著玉無瑕。
「擇日不如撞日……今晚?」詢問的口氣。
雪沫點頭。
「好,我也去。」
玉無瑕還未作答,佩月急忙起身阻道。
「少夫人,少宮主只是去找線索……那裏,那裏不適合你去。」
「我知道那裏是勾欄,」雪沫神色不變,勾欄又如何,不過是一種生存的方式,「所以,我才不得不去。」聽語氣,竟有些無奈。
「好。」依舊是清淡卻溫柔的聲音。
佩月一怔,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兩個人——至始至終,他們都不曾有過一絲眼神的交流,但他們的每一句話卻是環環緊扣,仿佛在對方開口的那剎那便已洞悉其所思所想,仿佛……他們用的是一顆心。
他們並肩站著,白玉無瑕、素雪無痕,他們面色淡然、嘴角含笑,他們不交語、不對視,卻兀自生起一道無形的屏障,牽住了他們,隔絕了別人。
「佩月先行告辭。」守住最後一道防線,佩月起身離開。
雪沫微微蹙眉,澄澈如雪後晴空的眸子映著微微的歎息,撇撇嘴對身後的人道:「加跪兩個時辰。」
「好。」玉無瑕啞然失笑。果然……
佩月合上門,纖腰一扭,飛掠而去。她從未如此想要離開他,離得越遠越好。倚在空無一人的長廊上,淚如雨下。幾乎是從出生開始,她便開始學習不哭,喜怒不形於色是她生存下去的唯一方式。可是……那眼角不停滑落的是什麼?輕觸臉頰,那東西滑入手心,滲入被指甲割破的皮膚,又裹著殷紅的血液滑下,疼,蝕骨的疼,卻無法蓋住心臟傳來的伴著破裂聲的痙攣的疼。
她永遠忘不了三年前,那場梅園初遇。
那日,月色正好。
她倚在亭欄,百無聊賴地褪了鞋襪攪動一汪清池。消息有誤,滿園春梅竟無一支盛開。樓裏的人真是越來越懈怠了,回頭定要好好整治。
然而,當她抬起頭……縱使淡定如她也不免驚得忘記了呼吸。她看到了什麼?!
遠遠地,有一人閒步走來。一樹的傲梅在他身前次第綻開,鋪成錦繡華緞,又在他腳後凋零追隨,編出雪色輕紗,滿園的春色竟為他一人燃盡芳華。
月華朦朧,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她看的清他的眼。他似乎是為尋什麼而來,卻絕不是梅。他的眼淡淡掃過滿樹如雪白梅,溫潤如玉,卻虛無縹緲,帶著微微的迷茫與淺淺的失落。
她的心忽然化作這萬千白雪中的一枚,向他飛去,如飛蛾撲火般的。她知道,她完了。
他似是發現了她,駐足定定地望她,忽的,啟唇一笑,湛若神君。
「佩月樓主,幸會。」
「玉少宮主,幸會。」
本是仇人見面,奈何卻是在這樣美的場景。
「玉少宮主,踏雪尋梅,不知佩月有無此幸伴君長遊?」許久的沉默之後,她聽到自己如是說。話已出口,無法挽回,她只能定定地望著他。
那一剎那,她看到了那雙雲淡風輕的眼中掀起的微微驚詫,然後,他不笑了,認真得像個嚴詞拒絕佳人投懷送抱的書生。
「我只是路過。」
哦,只是路過啊。她聽到自己的心飄零若地,像這滿園的芳華。天性使然吧,她竟突然粲然一笑,纖足一挑驚起水晶無數。
「我非蓮足。」我可以跟著你。
於是她放棄整個倚月樓,收斂光華站在他身側。
那時,她驕傲地以為,只要她堅持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總有一天他會看到她。她知道,無暇如他,這世上沒有女子能配的上她,但她,一定是最優秀的那一個。
可是,她再優秀又如何,終究,她不是與之相配的那一個。當她望著他空淡的眸底滿盛的溫柔繾綣、淺笑中的的明豔生動,當她見到那個女子,她終於知道,那時他那日所尋的是什麼了。
或許,她不該這麼心急的,不該在看到望殿主查出的線索時就主動請命來報告——只為了多見他一面。若不來這一趟……或許,夢就不會碎得那麼早、那麼徹底。
可是,她沒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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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園春色果然是關不住。
這是玉無瑕和雪沫站在春色滿園外的直觀感受,因為那是一堵「千瘡百孔」的牆。
但那些孔穴分佈的雖然極不規律,卻絲毫無雜亂之感,可謂獨具匠心。偶有幾支紅杏從孔中探出——夏日炎炎,杏花卻開得極旺,嬌豔欲滴;從外部望去,裏院的春色一覽無遺,偏又受孔穴的限制,望不真切,隱隱約約,朦朦朧朧中只見繁花如錦、美人如玉,愈發撩人心魄。
僅僅一個外牆便是精心設計、巧奪天工,這座園子的主人定是……蕙質蘭心!?
「準備好了?」雪沫抬眼望瞭望身邊的人,一貫淡然的眸中隱隱有些光芒閃耀。接下來,不知道會是怎樣一副景象,故事看得不少,演戲可是頭一遭呢。
玉無瑕沒有答話,只是輕輕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柔軟無骨,他的手,溫潤如玉。
「可撐得住?」
感覺手心暖暖柔柔的真氣順著血脈流遍全身,雪沫啟唇一笑,嘴角梨渦隱現。
「婆媽!」旋即轉頭,拖著玉無瑕快步走向春色滿園門口,臉上的表情瞬變。
「好你個負心的,竟然給我在外面……尋花問柳!」對,尋花問柳!
「還給我弄出個……相好來!」對,相好!
「看我不收拾了你們這對……狗男女!」對,狗男女!
「說,是哪一個!」話本裏得臺詞要講出來可真不容易!
雪沫的聲音拔得極高,春色滿園裏裏外外都能聽見。頓時,得空的,忙碌的,都將目光投了過來。
情況很明顯,丈夫在外面眠花宿柳,妻子開始潑婦駡街,眾人眼中一致露出戲謔的目光,更多的是嘲弄。男子尋歡作樂本是天性,身為妻子不主動納妾謄婢便罷了,竟橫加阻攔,可笑!況,這相公面如冠玉、嘴角含春,而這娘子嘛……委實寒磣了些,也難怪……
唉,美男配醜婦,可惜可惜。接下來是一陣歎息聲。
「無。」玉無瑕笑得無奈,是真無奈,真不該放任她去看那些……「閒書」的。嘴上作答,眼卻不閑著,垂眸間,早已將一切納入心中輾轉了幾回。
此園外部獨具匠心,內部更是巧奪天工。滿園的紅杏豔麗似火,襯得那白玉的建築盈潤浮光,清澈見底的環河將一切映照,更似一條雅致高潔的玉帶。
園內「客人」不多,想是刻意限制了人數,且從每個人眉宇間依希的英氣判斷,該都是些江湖人士。
「還嘴硬,等我進去把狐狸精揪出來,看你還敢不敢抵賴!」說罷,不管三七二十一往裏沖,悍婦便該是這般模樣的吧。
剛才一直站在門口的姑娘立刻圍了上來。
「唉,這位夫人,這兒可不是您能進的地方。」說罷,媚眼一轉飄向玉無瑕,秋波暗湧。
玉無瑕鳳眼微眯,嘴角掠起一個惑人的弧度,手中的摺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端的翩翩公子風流郎。
雪沫嘴角小抽,趁那些女子被迷得七葷八素之時,抬腳進門。
「說,到底是哪個不要臉的狐狸精!」站在春色滿園的大廳,雪沫沉聲喝道。
玉無瑕垂首,在外人看來——他是心虛,只是,沒有人看見,他在笑,笑得好笑而溫柔無限。
「無。」
「不說是吧,那姑奶奶親自去逮!」雪沫一摞袖子往樓上走。
一堆人急忙攔在前面。
「這位夫人請自重,這兒是春色滿園,不是您自個兒家……想撒野就撒野!」一個粉衣女子輕搖羅扇,嬌俏的臉上滿是鄙夷。沒本事守住男人的女人,嘖嘖嘖。
「少廢話,讓開!」雪沫愈演愈入戲,把人撥開便繼續往上走。
「哎喲……」
「娘喂……」
「天……」
頓時,人群亂成一團。
「來人哪,快點攔住這個潑婦!」
可是,整整一屋子的人,愣是攔不住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因為,在他們即將觸到她時,便會有一股玄乎的力量將他們彈開。
此女功力不俗!知情者暗忖,同時腳下退了幾步,惹不起。
可是,事實上,雪沫的確不會武,所以……
玉無瑕始終不緊不慢地跟在雪沫一步之內,手中的扇子仍在搖,卻未驚起一絲風。
有人扯開了嗓子吼道:「快,快,把杏姑娘請來!」
「可有?」雪沫推開一間廂房,驚起一對衣衫不整的人。
「無。」玉無瑕上前幾步,擋住雪沫的視線。
「啪」又是一扇門破,尖叫穿頂,雪沫面色微紅。
「可有?」
「無。」
……
「這是最後一間了。」雪沫站在一間廂房外,神色不變,兩頰卻已有薄汗。言罷,轉身一按,門即打開,竟未上鎖。
「是你?!」桃花眼迷離,薄唇上挑,懷抱美人斜倚榻上,媚骨天成者不是蕭君兮是誰。
「正是在下。」蕭君兮笑得更深,緩緩起身,敞開的衣衫從右肩滑落,衣豔如火,襯出一身冰肌玉骨,「想不到在此還能相遇,舒姑娘,咱們還真緣分不淺哪。」
身後傳來一陣抽氣聲,包括……方才趕來看熱鬧的男客們。難怪,如此姿容,如此魅音,恐女子也不能比。
雪沫望了他一眼,遂轉身,長睫輕垂,眸底一片黯淡。
沒有驚訝,沒有鄙夷,沒有失望……只是,覺得,可憐。她從可憐「人」,因為,人作為萬物之靈,本就是一份得天獨厚的幸運,可是,此時她覺得他可憐。
他仿佛過的很好,錦衣玉食、風流倜儻,可是,在他的眼中,她看不到死的絕望,也看不到生的希望,他就仿佛一個傀儡,命運的絲線掌控在另一個人手中,偏他又不是一個傀儡,苦苦掙扎中自我放逐。
「可有?」
「無。」
「那麼……」話音未落,一聲打斷,夾雜著如釋重負的驚喜。
「杏姑娘來了!!」
雪沫抬眼望去,頓時有些失望。
一位杏衫女子款款走來,身姿嫋娜,姿容俏麗,看園內的人對她如此尊敬,想必便是春色滿園的主人。但是,美則美矣,那雙杏眼中卻著實少了些神韻,更不消說……蕙質蘭心。
「你便是春色滿園的主人?」
女子微微頷首,目光迅速掃過雪沫便定格在一邊的玉無瑕,雖不若別的姑娘媚態畢現,卻也是嘴角含春,歡喜之意溢於言表。
許久,才又轉回身來,面上表情判若兩人,明顯的鄙夷與不耐。
「聽姑娘們說有人來我們園子……」眸光一掠玉無瑕,立刻將「鬧場」改成了「尋人。想必就是這位姑娘了,不知……」
「已經找完了!」感覺體力正在迅速消散,雪沫不欲多言,抬腿便走,腳步一個踉蹌,人已在玉無瑕懷中。
「唉,還是撐不到最後啊。」雪沫無力又無奈道,帶著點孩子氣的苦惱。
「足矣。」說罷,腳尖一轉,直接從樓上飛掠而去,青衫如碧,白衣飄搖,飛過紅豔火海,逸入夜幕深處。
當真是,春色滿園關不住,清風依舊踏春歸。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十四章 萬里無雲晴方好
回到煙水山莊廂房,玉無瑕立刻解衣,掀被,將雪沫緊緊擁在懷中,動作一氣呵成,恍若練習了千遍,懷中的人兒已然熟睡。
刺骨的涼意滲入骨髓,玉無瑕神色不動,修長的手指輕輕拭去雪沫額間的虛汗,眼神溫柔而憐惜,夾雜著一絲痛色,心痛。
醒來是半夜。玉無瑕本是睡著,是真的睡著,只是雪沫一睜眼他便也醒了,心有靈犀也不外如是。
「可有什麼發現?」聲音虛弱無力。
「有,」微微轉換姿勢,內力集於手心,輸入懷中人體內,「春色滿園的女子都很美……」
雪沫瞪他一眼,不作言語,靜等下文。
「卻都比不上那個緋衣男子。」
「蕭君兮。他是什麼人?」
「紫極宮宮主。」
「紫極宮?」雪沫身子明顯一顫,玉無瑕將她抱得更緊。
「放心,今日之紫極宮已不是當年的紫極宮。紫姬瑤消失後,紫極宮徹底瓦解。五年前,蕭君兮一擲千金買下紫極宮,從此,紫極宮不再是第一魔宮,而是……」
「是什麼?」
「藏嬌金屋。」
「不難想像,」雪沫點點頭,「其他線索?」
「香,太濃重的胭脂香。」
「春色滿園的姑娘都很美,她們雖然或嬌或媚,卻都幾乎不施粉黛。」雪沫恍然。應著情緒輕輕動了動身子,被角滑落,香肩微露,雪肌玉膚。
玉無瑕不動聲色地掖上,抬頭望著窗外。月華如霜,傾瀉了一室,偶有螢火蟲穿梭其間,平添幾分生趣。
「是。」
「喲,了不得,鼻子比我還靈。還有……」雪沫兀自興起,用力掐了玉無瑕一把,「好一個風流郎君,說,怎麼回事?」
「交友不慎,得一損友,論風流君子,舉世無出其右者。」
「你的朋友?」難得!雪沫眼睛一亮,怕是唯一,「誰?」
「葉傾雲!」
「傾雲君子?可是,不是傳聞傾雲清冷麼?」
「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若論偽君子,舉世亦無出其右者!」玉無瑕的笑意中摻著些許無奈,無奈中夾著幾分有趣。
雪沫微微一笑,打從心眼兒地歡喜。
「所以你們是朋友。好想見見他呢?」
「快了。」謫仙君子攜夫人涉足江湖,這麼大的熱鬧,那人怕已在路上了吧。
晴空萬里,萬里無雲,萬里無雲晴方好。
玉無瑕和雪沫在陽光下散步,一致的步調,一致的節奏,不緊不慢,一樣的閒適從容。
「煙水山莊真美。」雪沫閉上眼,感受著陽光折射水面照到臉上那種既暖又涼還帶柔的舒服到心坎兒的滋味。
她不必擔心一不小心走到河裏,因為有人比她更擔心。
煙水山莊就建在祈安省的一條小支流上,整個莊園一半是陸,一半是水,風一拂,光一照,水面就仿佛籠起一層煙,倒真是莊如其名,美不勝收。
玉無瑕一面要注意她的腳下,一面還要欣賞風景,臉上卻依舊一副悠悠然的表情。
「而且,莊園主樓建在水中央,前後只兩座吊橋連通外界,易守好退……這怕才是這位精明的水莊主水上建莊的首要原因。」
再走幾步便是一片空地,這也是煙水山莊最大的一片陸地,做莊中弟子練舞之用。如今水家雖已基本上轉為經商,但畢竟當年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五行門之一,功夫不可荒廢。
平曠的練武場中,只一人在練刀,烈日灼灼,刀光霍霍,他已是一身大汗,黑衣緊貼著身體,愈發顯示出瘦削的身形。
「落風。」雪沫喚了一聲。
楚落風立刻停下,靜靜等著兩個身影緩緩靠近,目光定格了一瞬旋即垂下。
「玉公子,玉夫人。」
雪沫腳步一滯,只覺得心裏沉沉地疼,才一日,便已變得那麼生疏。
「落風,練了這麼久,休息一下吧。」
「家仇未報,落風絲毫不敢懈怠。」楚落風努力克制著自己想抬頭再看她一眼的衝動,畢竟,她已是他人之妻。
「這樣吧,」雪沫微歎,「讓白玉呆瓜教你一套內功心法……」
「不必了,內功是各門精髓,落風不能。」
「落風,你聽我說,」還是倔強得像頭牛啊,「你可知你的弱點在哪?」
楚落風詫異抬頭。
「你的刀法已然如火純青,再練下去也無法突破瓶頸……當日在落木山莊,你為守住親人,劈殺猛獸無數,最後為什麼倒下?」雪沫緩緩道來,聲音平靜無波,卻聽得楚落風眼神湛湛,「體力不支!」
「方才我看你使楚家落木十三式,刀法精湛,迅捷勇猛,只是……」玉無瑕介面,「內力不足,久後腳步略有虛浮,恐無法久戰。」
清透溫潤的聲音,飄逸若風的姿態,以及……那股淡淡的木葉香,楚落風默然,他,果然是他!當即,單膝點地。
「落風願拜謫仙君子為師!」
「楚公子快快起身。」玉無瑕將其扶起,楚落風用了十足的力,他卻只用了一隻手便將人托住,楚落風的眼神更堅執。
「各家功夫各有神髓,博學博練乃是大忌,我只能將玉家獨門心法傳與你。你我輩分同當,這拜師萬不敢當……況,沫兒與你同路,蒙你多番照顧,就當是我們對你的回報吧。」
楚落風仍在猶豫,非為拜師,只是,爺爺說過,施恩不圖回報,如今,雖為報仇……
「落風,就讓我再幫你一次吧。」
期盼的眼神,懇求的語氣。有誰見過如此將助人當成理所當然的責任的麼?叫人無力抗拒麼,一如當日但他的刀割進了她的血肉,她卻微笑著問:「我可以救你了麼?」一瞬間把陽光注進了他的生命啊。
楚落風終於點頭,雪沫笑了,嘴角兩個小小的酒窩。楚落風不是第一次見到她笑,可每一次,笑過之後都會她都會微微蹙眉,一臉懊惱,不若這次,笑得無憂無慮,安心坦然,是……因為他在身邊吧。
望著兩人漸漸遠去的背影,一如來時那般攜手並肩,步履和諧。楚落風淡淡一笑,祝福是唯一的心情。這世上,沒有人比他們更有資格得到幸福。
「倔驢子,你在傻笑什麼呢?」冷不丁地身後竄出一個嬌小的身影,手裏舉著個銀色的彈弓,只是一邊有紅線纏繞,像是損壞之後重新續接上的。
楚落風白她一眼,轉身走人。真是個煩人的丫頭,昨天纏著他「修」彈弓,今日不知又有什麼花樣!
「喂,幹嘛不理人,不行,我一定要和你退婚,不然我以後的日子一定會很難過,喂,倔驢子……」
身後傳來開戰的聲音,雪沫忍不住笑出聲來。可愛的一對。
玉無瑕默默地注視著她,清澈的眸子中滿滿地堆著笑意,只是,忽然間,掠過一抹憂色,因為雪沫蹙眉了。
呃,好像笑得太得意忘形了。雪沫可憐巴巴地望著玉無瑕。
「好。」剛屈下身,便被雪沫拉住。
「不要抱,我想要……背。」平淡的表情,卻是孩子般任性撒嬌的神情。很……可愛。
「好。」毫不猶豫地蹲下,任由她慢吞吞地挪到背上,嘴角的笑意深得膩人。
趴穩之後,拍拍他的肩膀,雪沫笑得像個孩子。
「起駕——」
「好!」
靠著不厚實卻絕對沉穩的肩膀,嗅著他身上淡淡的木葉清香,頭上的暖暖的陽光,身下是暖暖的背脊,兩邊煙水蕩漾,有比這更美妙的感覺麼,幸福啊。
而且,只有這種幸福的「情緒」不會讓血液沸騰,老天待我真的不薄。
有多久沒有這樣午睡了呢,好困,雪沫伸了個懶腰輕輕閉了眼。
玉無瑕回頭用額觸了觸她的體溫,腳步不停,慢慢踱。
河畔楊花紛飛,在他們的衣袂間流連嬉戲,原來,它們眷戀著這種淡淡暖暖的幸福。
再度睜開眼,雪沫發現,她已不再煙水山莊。
這是一家店鋪,一家……賣糖葫蘆的店鋪?!
這個傢伙背著她走過大街,走進店鋪?!果然是白玉呆瓜,泛起傻來連帶她也丟人。
「醒了?」玉無瑕的聲音傳來,溫柔如故,清透如故,無一絲氣喘。
「嗯,這裏是哪里?」雪沫四處張望了一下,店鋪挺大,乾淨整潔,卻大門緊閉,無一個客人,什麼情況?
「店鋪。」
「廢話!」雪沫用力捶了下他的腦袋。真犯傻了不成!
玉無瑕正要發話,一個穿著貴氣,老闆模樣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來,手裏還托著一盤……糖葫蘆。
「玉夫人醒啦,來,嘗嘗我們店最好的玫瑰紅露糖葫蘆。」
雪沫吃了一驚。糖葫蘆也有名兒?而且,這老闆真的如此殷勤,就像……見了……恩人一般。
「怎麼回事?」轉頭問身下的「坐騎」。
「玉夫人好福氣,玉公子真是個大善人,當年我只是個街上賣糖葫蘆的,小本生意,朝不保夕,幸虧遇上了玉公子,他買了一串糖葫蘆,竟給了我一千兩的銀票!……」
接下來的雪沫不聽也大概知道怎麼回事了,那串糖葫蘆後來是到了她手中,不過糖已化掉,裏面的山楂也已乾癟,至今仍在家中供著呢。
總之就是這白玉呆瓜一個犯傻造就了人家一生富貴,而且,沒人相信他這是犯傻。一個人一旦被認為是天才、是仙人,那麼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人會主動幫他歸類到大智、大善處。
唉,愧對老闆如此感恩戴德了。
「不用了,謝謝,您做生意不容易,我們買一串好了。」
「那怎麼行,玉公子是我的大恩人,沒有他的一千兩根本就不會有我的今天,其實整家店都應該是玉公子的。」
汗顏啊汗顏……
雪沫嘴角小抽,手上大抽,狠狠地掐住玉無瑕。
玉無瑕很能忍,一聲不吭,眉頭都沒皺一下。依舊笑得雲淡風輕,在別人眼中是溫柔可親。
「這樣吧,老闆,我要一串你們店裏最便宜的……呃,我喜歡吃那個最普通的。」
「呃……好。」老闆爽快地叫夥計串了一大串,一根二十個呢。
「謝謝,謝謝。」雪沫舉著「重如泰山」的糖葫蘆趕緊催促玉無瑕走人。
「玉公子,玉夫人,要常來啊。」
一堆人一致目送兩人離去。
「玉公子真是疼老婆啊。」
「玉夫人也好善良呢。」
「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這麼般配的一對呢。」
「嗯嗯!!」
唉,惡人叫人可恨,善人叫人可歎哪。慚愧,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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