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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幻 發表於 2014-8-2 03:04 PM

御井烹香 -【貴妃起居注】《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4 11:40 PM 編輯

【書名】:貴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內容簡介】:

  後宮環境:無害舒適

  後宮居民:攻擊性低

  後宮主人:英俊瀟灑

  後宮幸福指數:居高不下

  在如此理想的正能量後宮裡,徐太孫婕妤的目標只有一個: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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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幻 發表於 2014-8-2 03:14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3 01:37 PM 編輯

太孫婕妤

第1章 選秀

  徐循會入選後宮,實在出於偶然。

  徐家家境小康,在選秀的風聲傳出來時,是有些慌亂的。徐先生特別把徐循和妹妹送到鄉下姥姥家裡躲避,讓風聲過了再回來——這些年選秀次數多了,人都有了經驗。不論是選宮女還是選宮妃,都不會到湯山那一帶的山坳坳裡去,那裡遠而窮,好苗子不多,去了也是白費功夫。倒是徐家一家就在天子腳下居住,進進出出的,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被拉進秀女隊裡去?

  要是選進去了,不論是選作宮妃還是宮女,要再見到父母家人可就難了,運氣差一點,三五個月就被一張草席抬出來的,那也不在少數,有的兵士好心些,還把屍首給你拉回來,遇著兵大爺有了什麼煩心事,亂葬崗上一丟,家裡人根本都還不知道呢,這宮女呀,就變作冤死鬼了。

  這麼些年下來,除了自忖家中女兒姿色過人,因此生出些癡心妄想的人家以外,但凡和徐家一樣疼愛女兒的,真是一聽見選秀,便聞之色變,忙不迭將女兒密密實實收藏起來。徐循從六七歲開始,已經躲了兩次選秀了,頭一回純屬湊熱鬧,第二回有點當真,這一回家裡人是最擔心的:她生得不錯,家裡世代耕讀,老爹又是個塾師。也很符合宗人府對秀女的要求——寒門小戶、世代清白、才德兼備,上回徐循去了鄉下,徐家人被宮裡派出來的太監大人他乾兒子——少監大人收的小徒弟審賊一樣審了半天,最後徐先生給侍監大人塞了有二兩銀子,這才過關。徐先生和徐師母心疼了足有小半個月,徐循懂事,也跟著心疼。

  不過再心疼銀子,那也是親女兒,這回徐先生已經準備好了一些散碎銀錢預備賄賂上門來查問的小中人,最好能請其幫著說說好話,就不用等侍監大人過來,再還要破費了。要是侍監大人還是親自過問,那說不得也只能動用特地兌出來的五兩銀子——這幾年選秀多,京裡適齡的兒郎,十成裡有九成都被慌不擇路的女兒家長給說走了,徐家幾年來一直在相看留意,都沒有看見可心的人選。徐先生已經下定決心,熬過這一次之後,一定給徐循姐妹說上人家,把婚事辦了,再不讓女兒們遭這份罪。

  徐師母就是湯山嫁出來的,也知道在山坳裡生活的苦,徐循舅舅來接外甥女的時候,她握著女兒的手,淚眼朦朧地囑咐了好多話,讓她,「在村子裡聽舅舅的話,聽姥姥的話,有點眼色,別光讓你舅母一個人忙,看著她忙灶上,你就幫著燒火,看她在炕上繡花,你就幫著撚線,乖啊?」

  徐先生在雨花臺這十裡八鄉,其實還算有點文名,家裡也有幾十畝地,算是個小小的地主,有幾口人幫廚服侍。雖還算不上什麼主子,但徐家姐妹在家時,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很少上手家事。徐循舅舅摸了摸後腦勺,「姐,你就放心吧,一定不讓她們吃苦。孩子姥姥可惦記她們呢,要不你也跟著回去住幾天?」

  徐師母哪裡放得下徐先生和懷裡的徐小弟?再不舍,也讓徐循姐妹上了舅舅的驢背,小姐妹跟著舅舅到了村口官道邊上,等了小半個時辰,專走湯山和京城的大車來了,徐循舅舅早給打過招呼,本村一個嬸子掀起簾子,把小姐妹接進去,舅舅騎驢在大車邊上跟著,走了有三個來時辰,大車放了一批人下來,徐循姐妹騎驢,舅舅和嬸子在地上走,慢慢地順著山路就進了村。

  沒想到才進村口,迎面就撞見兩個穿紅衣的公公並七八個面色嚴肅令人望而生畏的老媽媽,身後還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手裡抱著包裹,一臉的哭相,幾個人遠遠墜在後頭,一個中年嬸子已經哭得滿臉是淚。

  這兩個人見到徐循,眼睛就是一亮,一個公公問,「這是你們村哪家的閨女?」

  徐循舅舅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遇到這麼一個塗脂抹粉,說起話來調兒拉得老長、打扮得花裡胡哨的妖怪,哪裡還說得出話?結結巴巴了一陣,才要支吾出幾句話來,人家已經不耐煩聽他說,轉身就去問村長了。村長撇清得很快,「這不是俺們村的,認不得。」

  兩個公公低聲商量了幾句,就讓徐循下來。「下來走幾步,你爹是幹什麼的?哪裡人?」

  徐循慌呀,怕得不得了,她想說謊,可謊話哪那麼容易就有?徐循舅舅想上來把她抱回去,被村長攔住了,那兩個公公又問村長徐循舅舅的來歷。

  問徐循姐妹,村長可以不說,可問徐循舅舅,他不能不說了。兩個公公那都是什麼人?人精啊,幾句話就把徐循的身世給套出來了。他們嫌徐循妹妹年紀太小了,沒要,就是當場就讓徐循,「跟我們走吧!」

  徐循蹲在地上真不想動,她又怕舅舅和這夥人打起來,又怕舅舅救不了她,這麼慌慌張張迷迷糊糊地,就被那幾個老媽媽給拉起來,半強迫地扯進了隊伍裡。其中一個看起來最溫和的還安慰她,「莫怕,是選妃子,好事呢!再說,不中選,就把你給放回來。你記得家住哪?可別忘了!」

  這句話被徐循和她舅舅當作寶貝一樣,兩個人聽著都不掙扎了,徐循舅舅把她妹妹抱在懷裡,跟著走了半裡路,徐循偷偷地轉過頭對他們擺擺手,又沖妹妹扮個鬼臉,把她給逗笑了,就自己轉過身去,跟著這群人大步地走起來了。

  走了沒有多久,見到一輛大車,要比她們坐過來的那一輛更大、更牢靠,她們上了車,有人來問姓名出身,徐循就著那人手上的冊子看了一眼,上頭已經有了幾個名字,都是秀才、地主之女,籍貫全在這一帶附近。

  她聽大人說過,這幾年京畿一帶選秀次數太多,每一次選入宮的女兒越來越少,官府還要到更南邊去選。看來,可能是真的在城附近選不到了,這次連村裡都沒有放過,徐循倒楣,才從雨花臺出來,剛好就撞上了這一波。

  她想得沒有錯,這一天大車裡被塞進了很多女孩兒,都是當地體面人家的女兒,到了晚上,她們被帶到驛站,有熱水,有炕睡。

  雖然炕上免不得有幾個跳蚤,但大多數女孩子都睡得比較香:驛站裡燒的是炕,湯山因為耕地不多,秸稈不夠,大多數人冬天都只能燒爐子取暖,即使是當地富戶,也不例外。

  第二天她們就被送回城裡去了,進了一個大院子,有人燒水給洗澡,水裡放了藥——殺跳蚤的,又拿細細的篦子篦頭上的蝨子,還把她們穿的衣服全收走,包袱也不例外,又發了一色一樣的新衣裳,料子特別好,花花綠綠軟軟滑滑的,徐循只在富人家奶奶身上看過,徐師母也有兩條這樣的裙子,但不大穿。管事的老姑姑——她讓她們喊她馬姑姑,管事的馬姑姑說,這是貢緞,從蘇州來的。

  貢緞襖子裡絮了厚厚實實的棉花,在春二月穿甚至都有點熱,可誰也捨不得脫。這群小姑娘快活起來了,彼此說說笑笑,還互相問著來歷,徐循因為不會說湯山土話,被人排擠到了一邊。她想找和她舅舅一村的那個女孩兒,可當時上車只顧著哭,也沒看清人家的臉,這會再找不著了。

  等到中午放飯的時候,湯山派的十多個小姑娘都恨不得再不回去了:她們吃得不算很好,菜是溫的,清湯寡水,沒什麼味道。可每道菜裡都有肉,雞肉、鴨肉,還有吃不出的肉——有個膽大的問了馬姑姑,馬姑姑說那是麂子肉。

  徐循家裡還是經常吃肉的,她沒那麼興奮,主要還是想家。

  她們在一個院子裡住了十多天,天天洗澡,天天拿藥水洗頭,篦蝨子,半個月以後,終於所有人頭上都不發癢了,她們被領到一個更大的院子裡,由老嬤嬤一個一個地看,看什麼徐循也不知道,她猜是看長相、看身高,看腳,看牙齒,還聞她們的口氣,聽她們說話……哪一點不過關都不行,立刻就會被帶走。

  湯山派在這一次挑選裡全都被涮下去了,當天就領了三兩銀子,全被人送回家去。徐循一個人抱著她的兩件新衣服,被送到另一個院子裡和另一群女孩一起住。

  她倒是徹底安心了:這裡也不像是外頭說的那麼可怕啊,被打發出去,還有三兩銀子拿,還管被送回家。給皇上當妃子,聽著就和做夢似的,怎麼輪得到她?她聽說往後還有好多關,這關不刷下來,往後肯定也給刷下來。

  徐循就安安分分地在大院子裡住了下來,跟著和她一般大小的小姑娘們一起上課,上女紅課,上識字課,上宮禮課,課程很松,半天上課半天玩。大院子裡經常滿是人踢毽子跳百索,幾個姑姑心情好的時候,還在一邊跟著拍手。徐循一般都不參與,很努力地窩在房間裡,希望能快些被打發出去。

  不過,想要被打發出去,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下一輪挑選不知是什麼時候,這期間,只有一個女孩因為生病被送走了。其他時候,姑姑們都很和氣,幾乎從不生氣,遇到女孩兒們彼此拌嘴,也就把她們分開而已。

  徐循漸漸地也結交到了朋友,一個叫胡善祥的女孩,她從濟寧過來,和她一般大,兩個人因為都不大願意在外頭野,又都沒有什麼同鄉,彼此就很說得上話。徐循識字,但女紅做得不好,胡善祥能刺一朵很漂亮的花,做一個不錯的荷包,可不認字。徐循因為老被母親罵,很樂意向胡善祥學刺繡,胡善祥也喜歡認字,兩人一來二去就成了好朋友。

  胡善祥懂得比徐循多一點,比如說她知道現在這是在選太孫的妃嬪,而不是皇上的妃嬪。她還知道她們現在住的就是紫禁城,住在西六宮外頭的院子裡,等到幾次挑選以後,她們很可能就要住進西六宮裡去了。

  徐循很佩服胡善祥,胡善祥偷偷告訴她——「這都是我們從前那個院子裡的姑姑和我說的。」

  馬姑姑雖然很和氣,但可以三兩天不說一句話,徐循很羨慕胡善祥有一個健談的姑姑。

  她一直知道,比起太子,皇上更喜歡皇太孫,所以皇太孫時常被皇上帶在身邊,京城百姓們去看皇帝出巡的時候,有見識的都會指點:皇上後頭跟著的就是太孫車駕。但她一直以為皇太孫年紀還很小,太孫太孫嘛,好像這個孫子永遠都太小一樣,她沒想到皇太孫也到了娶親的年紀了。

  後來她才知道,當時皇太孫已經十九歲了。

  然後就是不斷地上課,又並不考試,人心漸漸就浮動起來,很多小姑娘在課上經常走神、說小話。徐循也不想表現得很出眾,不過,她因為女紅不好,經常被母親罵,所以女紅課不自覺就上得很專心。認字課,她本來就認字,自不必說了。宮禮課很簡單,沒有人學不會,她也就是隨個大流,做得不好不壞。

  第二輪挑選的時候,她們脫光了站在老嬤嬤跟前,老嬤嬤從頭頂看到腳底,看身上有沒有胎記、痣、膿包,還讓徐循張開腿,又問她來過天癸沒有。

  徐循覺得很不舒服,但只能照做,好在屋裡外都是女的,這種不舒服也很輕微。

  第二輪挑選刷下去更多人,餘下的人又被並到一個院子裡,這一次只有三十多人了。院子也換了地方,換作了壽昌宮——這一次,院子樓房上有匾額了,不需要胡善祥,徐循也認得出來。

  壽昌宮地方很大,因為預防秀女們年小害怕,雖然房間足夠,但還是讓她們兩人一間。徐循很自然就和胡善祥一間屋子,她們有了更多新衣服,而且是來人量身給她們做的。隨著天氣漸漸變暖,各種新鮮瓜果蔬菜被送進壽昌宮裡,合著那花樣翻新的宮膳、點心,很多人的臉盤都變圓了。

  徐循吃得津津有味,她覺得她馬上要被送出宮了,多吃一點就是一點,不過她正在長高,吃多少也沒有發胖,倒是個子又竄了一點兒。在這時候她主要擔心舅舅沒把話送回家裡,她被送出宮的時候,爹娘不會來接她。而送她出去的軍爺和公公脾氣又不好,不願意把她送到雨花臺去,那她就真抓瞎了。

  不過這也就是瞎擔心,徐循還是很有信心的,她覺得爹娘肯定會在宮外接她,然後一家人抱著哭一哭,她就可以給他們講宮裡的見聞,再把三兩銀子給爹娘。要是運氣好,還能從宮裡蹭點糕餅出去,分給弟妹們。

  第三輪挑選是隨時進行的,隔幾天就有人被送出去,有時候是因為闖了禍,大部分時候,秀女們猜不到原因。

  徐循有一次夜裡醒來,覺得有人在看她,她挺怕,後來發覺是管事的白姑姑,就又好了。白姑姑被她發現了,有點尷尬,她悄聲告訴徐循,「別怕,就是來聽聽你們睡覺的動靜。」

  她們隔房那個會打呼的小姑娘被送走的時候,徐循一點都不吃驚。

  她們在宮裡住了整整半年——半年啊,徐循被收進宮裡的時候,被發的那件貢緞襖子穿著還嫌大,等她進到長壽宮裡被一群陌生人閱看時,那件襖子穿起來已經緊繃繃地不合適了。徐循還想自己給放放線再穿,可白姑姑讓她別費事了,轉過身就為她安排了一身新衣裳,還有專人來給她們梳妝打扮。

  白姑姑似乎很重視這次閱看,還提到了皇上云云,徐循隱約覺得這可能就是最後一次閱看。

  她決心越少說話越好,如果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想到辦法出醜,也可以出出醜,不過她覺得自己很可能不敢,有好多次她都想在課堂上表現出愚笨的樣子,可是被先生們一看就又孬了,徐循的膽子一直不是很大。

  最後一次閱看很平淡,因為看她們的人都在簾子後頭,簾子好像經過特別的製作,從裡頭可以看到外頭,但是從外面看不到裡面。她們坐下來繡花,被問了一些問題,有個姑娘會彈琴,彈了一支曲子。每個人身上都別了一朵花,花的顏色不太一樣——挑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只剩下七個人了。用服飾和首飾,就可以輕鬆地區分出每個人來。

  全都表演完了以後,簾子後頭有個蒼老的聲音問,「太孫覺得怎麼樣?」

  現在幾乎所有秀女都知道自己是被選為太孫妃嬪的,對皇太孫肯定都挺好奇,幾個小秀女不免抬起頭望瞭望簾子,徐循不敢看,她發覺胡善祥也沒有抬頭。

  皇太孫說,「都是美人。」

  他聲調平板得很,聽起來像在說客氣話。說完這一句,就沒有聲音了,有人來把秀女們往外帶,那個蒼老的聲音還問,「張氏、王氏以為如何?」

  餘下的聲音,徐循就聽不到了。她們被帶回了壽昌宮。

  翌日,她得知自己被封為太孫婕妤,隔鄰的何仙仙被封為太孫昭儀。胡善祥的運氣好一點,被封為太孫妃。

  徐循終於可以回家了,因為皇宮需要時間來佈置太孫的新房,也因為婕妤和昭儀要在太孫妃後入宮。

  但當徐師母哭哭啼啼上來抱住徐循的時候,她卻沒有多少入選的喜悅,心裡更多的卻還是茫然的心情——她也沒做什麼呀,莫名其妙的,怎麼就入選了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2 03:25 PM

第2章 變化

  在徐循入選以後,她的生活自然也發生了許多改變。

  第一個改變,就是她雖然回到了徐家,但已經不算是她爹娘的女兒了,起碼,她有一半的身份,是皇太孫的女人了。

  皇家除了皇后坐定正妻之位以外,好像沒有很明確的妾這個定義,婕妤、昭儀從名分上來講,當然算是皇妾,但因為和天家沾了邊,她們的身份可能還要高於一般的官員妻子。起碼,雨花臺現在是沒有什麼人敢給徐家臉色看了。而整個徐家,當然也不會有人敢給徐循臉色看。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徐循能夠隨心所欲——現在她雖然是家裡地位最高的一個人,但做任何一件事,都要經過宮中給她派出的教養嬤嬤許可,甚至和家人親戚相見也不例外。徐循非但再不可能和她的男性親戚相見(她父親和她還在繈褓中的親弟弟除外),就是一般的女性親戚,因為出身低微,舉止不知禮節,也被教養嬤嬤們排除在外。只有初一十五,能和徐循一起吃一頓飯。

  是的,她的這些親戚現在都趕到徐家來了,徐循的舅舅一家人帶著姥姥,還有她的堂親、表親們,從消息出來的那天起,就拖家帶口地住到了徐家。徐家住不下,他們就住到鄰居家裡——鄰居家也根本就沒有要房錢的意思。他們自己也急於到徐家來吃飯,把自己的田契送到徐家手裡,求徐先生給予庇護,免了他們的賦稅。

  徐先生是個秀才,他們家的日子其實本來就過得不差。秀才在比較偏遠的地方,一般都是深受敬重之輩,就是在天子腳下,也頗受街坊鄰居的尊敬。他不需要交賦稅,因為是官府廩生,每年還有四兩銀子、四十八鬥穀子的補貼,所以歷年來慢慢也置辦了一些家業,當然,這點家業和這個功名,只能讓他免除自己名下有契紙那份土地的賦稅,還不能讓他去庇護別人的田土,讓他們無需交稅。現在徐家身份有了變化,他的遠親近鄰,當然都巴望著能讓徐先生出面說句話,也好能免去自己的賦稅了。

  都是鄉里鄉親的,徐先生抹不開這個面子,再說,這也就是一句話的事。要不是徐師母有見識,管住了徐先生的嘴,說不定整個雨花臺的田現在都無需交稅。可就是這樣,徐家幾個叔伯,以及幾戶緊鄰,現在也無需再為每年的賦稅發愁了。倒是徐循舅舅一家遠在湯山,徐先生是鞭長莫及,不過,他們現在倒也好了,雇了幾個佃農,徐循舅舅和舅媽都再無需親自下田,甚至也不需要自己去看佃戶幹活,他們的鄰居自然會幫著照看土地的。倒是徐循姥姥,三不五時還嚷著要回去村裡住住——舍不下她那幾頭豬。

  徐循中選,明面上給徐家帶來的賞賜,只有三百兩銀子,和幾匹貢緞。徐家把這三百兩銀子供起來,沒有胡亂花銷——在這個年代,其實只有大戶人家才會頻繁地使用銀子,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是動用銅錢,銀子那是花不出去的——但是說也奇怪,雖然他們家現在有幾十口人要吃要喝,但錢箱裡的銅錢,很快就滿得裝不下了,不得不一次次地出去把銅錢兌了銀子,而不過是三個月功夫,居然也兌出了有三百兩銀子之多。

  三百兩銀子,足夠在雨花臺鄉下置辦一所宅院了,徐家就正打著這個主意。不過,教養嬤嬤們說,「再有半年,貴人就要出門子了。打牆動土的事,還是等貴人入宮以後再說吧。」

  宮裡派出四個教養嬤嬤來教導徐循,這些老嬤嬤帶了八個宮女,十六個中人,把徐家的兩進小院給填了個滿滿當當,徐家人倒只能住在倒座南房裡,徐循待遇好一點,還能住上房。就是徐家的廚房,現在都要盡著嬤嬤們的飯先做,徐家特地到鎮上請了兩個婦女過來幫廚,不然,徐師母和幾個親戚婦女肯定忙不過來。

  不要以為教養嬤嬤們是鳩占鵲巢,徐循的這四個嬤嬤還算好心,因為徐家夠住,就沒把徐循帶走。像是何太孫昭儀,徐循聽說,因為她們家地方不大,她只匆匆和家裡人見了幾面,就被帶到一處閒置的宮室中居住了,一家人可能只有逢年過節可以進去探望一下女兒。

  這幾個教養嬤嬤也把徐循的教育給包圓了,她們要教給徐循的東西,「太多了,一年半載肯定學不完,只好學一點兒是一點兒吧。」

  徐循本來除了會認幾個字,能夠幫著徐師母做點家務以外,也沒有什麼別的特長了,但幾個嬤嬤為她挑選了笛子這門樂器,『好上手,比起琴簫要簡單些』,她每天早上起來,要嗚嗚地吹半個時辰,趙嬤嬤曾在教坊司當差,對於樂器十分精通,她對徐循的進境很不滿意,徐循只好痛苦地越發早起,用勤學苦練來取悅趙嬤嬤。

  四書五經是不用徐循讀的了,一般的雜書,她有空可以看看,錢嬤嬤不管,她的主要工作是教導徐循《女四書》,讓她知道身為女子該做的本分。告訴她貞順賢淑的大道理,讓她明白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這又都是為了什麼。比如說,伺候君王,是徐循的本分,每當皇太孫到徐循的宮室中來時,徐循應該歡悅而得體地接待他,讓皇太孫感到愉快。但徐循又不能眷戀皇太孫的恩寵,當皇太孫走時,她應該平靜地送別,而不能輕易地流露出不舍,免得皇太孫憐惜她的心情,過多地將心思擺在後宮,這就是妖媚惑道了。這樣的事決不能做,一旦觸犯了規矩,輕則被皇后、太子妃娘娘懲戒,重則要貶入冷宮之中。

  至於和其餘妃嬪爭風吃醋、爭奇鬥豔,更是從根子上就不符合三從四德,是天大的不體面。徐循就是動一動這樣的念頭都應感到羞恥,她本是寒門小戶之女,應選進入後宮,就是為了服侍皇太孫,為他生兒育女、開枝散葉,若有別的心思,就是糟蹋了她的這份造化,就對不起他們家現在享有的這無限榮光。

  徐循也覺得錢嬤嬤說得對,他們家現在的風光,都是因為皇太孫和皇上的厚愛,她不能再有什麼癡心妄想了,她可不是那麼不本分的人。

  ——其實,她主要還是很害怕『打入冷宮』這四個字,錢嬤嬤私底下告訴她好些故事,都是不規矩的妃子做了錯事,最終敗露。這樣的故事,一般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這個妃子被打入冷宮。在徐循心裡,打入冷宮就代表這個人在這世上消失,再找不到一點痕跡了,因為她從來沒聽說還有誰能從冷宮裡出來的。

  她覺得和當宮人一樣,當宮妃好像也有點朝不保夕,那些故事裡的妃子,有些很惡毒,但有些人好像也就是做些普通的錯事,在徐循家裡還不夠一頓打的呢,在這裡,就要被『打入冷宮、面壁思過』了。

  錢嬤嬤好像能看得出她的心思,她告訴徐循,「在宮中,有些事沒有道理可講。就是皇后娘娘,還有被皇上貶到冷宮裡去的呢。告訴你這些事,是讓你知道,在宮裡,怎麼謹慎都不為過分。就是得意一時,也不能得罪別人。」

  徐師母是她們家裡能夠經常進來探望徐循的幾個人之一,她很聽信錢嬤嬤的話,讓徐循千萬把錢嬤嬤的教導記在心裡。「這幾位嬤嬤,以後都要做你的導引嬤嬤,她們是絕不會害你的。」

  徐循很聽娘的話,於是她也很聽錢嬤嬤的話。

  到了下午,孫嬤嬤給她上課,孫嬤嬤的課是最有趣的。

  「今兒我們來畫眉。」孫嬤嬤說,「貴人的眉毛生得好,不大修就是柳葉兒的樣式,彎彎的,可好看。就是在這一塊上有些缺……」

  她指著徐循的眉毛讓她看,徐循的眉毛角上是微微地缺了一點點,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

  「咱們在這兒輕輕地補上一筆。」孫嬤嬤拿出銅黛,「來,上回我教了貴人怎麼研墨,今兒個貴人自己試試……」

  銅黛沾水就有色,但有時色不均勻,還要稍事研磨。一開始畫得笨手笨腳的,畫多了才有感覺,到第三個月上,她一眼就能看出今天畫得好不好,墨色均衡不均衡。

  到這時候,孫嬤嬤才告訴她,「這些事以後都是有人去做的,但貴人不能不養成鑒賞的眼光。」

  鑒賞的眼光怎麼養成的?當然只有自己不斷地去學、去畫,只有這樣,才能提高審美水準,才能在以後的生活中指導別人,把自己打扮得很美麗。

  徐循不但學畫眉,還學上粉、粘花黃、點唇……這些事,本來都不是她這個沒出嫁的女兒家該學的,女兒沒成親不能開臉、不梳髮髻,只紮兩個小丫髻,更不許塗脂抹粉。但徐循是要做太孫婕妤的人,民間的風氣,與她不相干。

  孫嬤嬤還教她辨識布料、記憶時新的服裝款式,品鑒流行的花式梳頭,怎麼搭配顏色,什麼時候該佩什麼樣的花朵、什麼樣的首飾……這都是有一定規矩在的,孫嬤嬤要求徐循倒背如流。但有些珍貴的料子,孫嬤嬤自己都沒有,徐循只好死記硬背,她年紀小,記性不錯,倒還能讓孫嬤嬤滿意。

  到了晚上,李嬤嬤教徐循下棋、打雙陸、投壺……各種各樣的遊戲都教給徐循,有些遊戲規則複雜,徐循玩得不好,李嬤嬤便沉下臉來,她要求徐循不但要會贏,而且要會輸。

  這不是說讓徐循懂裝不懂,隨便一個人和她下她都輸得一塌糊塗。李嬤嬤是要徐循在力戰之後、棋差一著,而且這一著,還要差得很自然。

  「和你一下你就輸,皇太孫就覺得沒趣兒了。」李嬤嬤說,「但要是和你下從來也贏不了,皇太孫就更覺得沒趣兒。太孫覺得沒趣兒,不就不常來了嗎。」

  徐循覺得李嬤嬤說得有道理,但是她最大的問題是只擅長記憶不擅長計算,從圍棋到象棋,她目前都還處在能輸不能贏的階段。李嬤嬤說皇太孫棋力很高,這條路,她還走得是路漫漫其修遠兮,不知何時是盡頭。

  除了博弈遊戲以外,李嬤嬤還教徐循行令,如果不是場地有限制,她還想教徐循打秋千,教她打馬球。這些都是皇太孫喜歡的運動,徐循雖然不能出宮,但宮裡也有的是地方給他們玩這樣的遊戲。

  其實這都是很有趣的遊戲,任何一樣都很能令人沉迷,但是這麼一股腦塞給徐循,徐循就覺得煩惱,四個嬤嬤上的課,倒有三堂她都不太喜歡。不過,比起吹笛子和聽人講道理,玩遊戲也還不失為一種放鬆,徐循相對還是比較喜歡李嬤嬤的。

  每旬能有一天休息,就是這一天徐循也必須練習女紅,不過,她媽媽和她妹妹可以進來陪她。

  徐小妹對於姐姐成為全家人的中心頗有幾分妒忌,但總的說來,還是非常崇敬姐姐。徐循也知道,身為她唯一的親妹妹,徐小妹現在已成十裡八鄉最炙手可熱的待嫁女,就連從前不大瞧得起他們家的趙舉人都對他們家另眼相看,想把徐小妹說給他兒子做續弦。這一切變化,可說全是徐循帶來的,徐小妹肯定不會太埋怨姐姐。

  至於徐師母,她也只能接受女兒即將入宮的現實了,這一陣子見到徐循,她總是眼圈發紅,常說,「好在是選妃子,不是選宮女。以後還是有相見一天。」

  這是大實話,選了宮妃,逢年過節還是能進去見一面的,選了宮女,一年能不能回家一次還不好說,很多宮女,都是到了五十多歲才被放出宮中的。這一輩子就這樣消磨在了宮牆後頭。

  徐家街坊就有個宮女婆婆,從前在太祖跟前服侍,出宮時都四十多歲了,只能嫁給一個五十歲的老鰥夫,後來她繼子待她也不大好,一大把年紀了還要下地幹活。徐循也覺得和她比起來,自己算是相當幸運了。她十分知足,並不敢埋怨上天對她不公。

  說實話,這個太孫婕妤帶給她們家的好處真的非常不少,她也許應該感謝上天對她的厚愛才對,不過徐循其實也不太高興,她暗自希望自己能夠和最後一批落選的那些人換換,聽幾個嬤嬤說,這些姑娘回家以後,提親的媒婆也肯定會踏破門檻,畢竟她們進了終選,得到了天家的肯定,不論是哪戶人家,都不會懷疑天家的眼光。不論將來嫁到哪家,這戶人家,都會對她們另眼相看的。

  比起這些幸福的落選姑娘,徐循的生活就有點沒滋沒味了。自從她的名分定下來,教養嬤嬤來到徐家以後,徐循已經有將近一年的時間沒有出過徐家後院了。應該說,這一年多來,她的活動範圍,僅限於自己的屋子,以及這個小小的院子,還有院子上那方小小的天空。

  這對徐循來說無異於是一種囚禁,她向嬤嬤們求過情,哭過,還拉著母親來說過情。但嬤嬤們沒有一次鬆口,有一回她求著最和藹的錢嬤嬤,哭得都睡著了,錢嬤嬤非但沒有答應,反而訓斥她不守婦道、耐不住寂寞,罰她抄寫三遍《女誡》,連幫著說情的徐師母都挨了錢嬤嬤幾句訓斥。

  徐師母也不是省油的燈,當下就沉下臉來,說,「我女兒不入宮了,她不守婦道,當不了這個太孫婕妤!」

  其實這也就是氣話,錢嬤嬤當時就說了,「皇上圈了貴人,貴人就是天家的人了,她不守婦道,那也要入宮之後由娘娘們發落。哪有說不入宮,就不入宮的道理。難道太太這是要抗旨嗎?」

  抗旨是殺頭的罪過,徐師母嚇得白了臉,不敢和錢嬤嬤頂嘴了。孫嬤嬤笑著拉住她的手,「也不是要關她一輩子,這個怎麼說呢?貴府畢竟比較小,外頭院子,就有許多男丁。更別說宅子外頭了,竟是一街的男人!不讓她出去,那是為了她好,要是隨意出入,壞了名節,貴人的一輩子可就跟著耽誤了……」

  一紅臉一白臉,到底把徐師母給說服了,徐循藏在母親懷裡,眼淚掉個不停,徐師母也抱著她哭了,一邊哭一邊說,「嬤嬤們不會害你的,嬤嬤們不讓你出去,你就別出去了。」

  徐循以後就再也不提出門的事了。

  不過,嬤嬤們也不是一味管束著徐循,李嬤嬤和徐循說,「等貴人入了宮就好了,宮裡大著那,御花園、太液池,三山兩海。您逛上三天三夜都逛不完,有時候還能跟著娘娘們出去禮佛,那也是風景極好的,倒是比在家要強得多了。」

  徐循實在是被關得不行了,漸漸的,她甚至開始盼望著早些進宮。

  但想早些進宮,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起碼這事不由她說了算。她必須得等太孫納妃以後,才能進宮跟著服侍皇太孫。

  選秀結束一年以後,皇太孫成親了,他成親那天,徐循也開始收拾行裝,她不知道外頭的動靜,據說太監們開始一趟趟地跑她家,然後又說宮裡賞了綢緞和銀子,還有些田地和奴婢。

  這都是很實惠的賞賜,綢緞能當錢花,銀子更別說了,田地都是上好的農田,奴婢是官沒的罪戶,生生世世都只能為奴。有了這批進項,她家立刻在村子東北角買了一塊地動工造了大宅子,全坊人包括裡正和住在附近的趙舉人,都來參拜宮中賞賜下來的銀如意。徐家每天都門庭若市,還好原本寄居在家的親戚很多,剛好都拉出來接待客人。

  至於徐循自己,幾個嬤嬤讓她準備一個小包袱,「帶點家裡的念想吧。」

  徐師母丟下外頭的客人,跑進來抱住女兒哭得眼淚都幹了,徐循的爹陰沉著臉,吧嗒著銅煙袋不發一語。徐小弟什麼都不懂,看著母親哭也跟著哭,徐小妹有些豔羨,也有些不舍,拉著徐循的衣角捨不得放手。

  徐循和每一個要出嫁的女兒家一樣,心都要碎了!

  她捨不得呀,她怎麼能捨得呢?雖說她也有些盼著進宮,盼著從這牢籠中解脫出來,雖說這一年半以來,她和家裡人的接觸是越來越少,可爹娘總是她爹她娘,弟妹總是她弟她妹,在徐家,徐循不用擔心被打入冷宮,不用去討誰的喜歡,她怎麼能捨得離開家呢?

  可再怎麼樣,她也還是要走。哭過以後,總是要接受現實的。徐師母給她準備了她從小穿過的一件舊衣裳,她爹用的一條教鞭,她自己的幾樣首飾,還有弟弟妹妹穿過的百衲衣裳……

  這些東西都很輕巧,可揣在徐循懷裡是那樣沉甸甸的,她就這樣揪著這個小包袱,跟在四個導引嬤嬤身後,上了宮中派來接她的馬車。在一片鞭炮聲中,離開了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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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是的,大家都猜到啦,皇太孫等人的原型就是比較糾結的明宣宗一家子

  小徐沒原型,而且原型也只是原型哈,命運未必要一樣的,就是猜個好玩罷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2 05:01 PM

第3章 培訓

  徐循不是一開始就進入皇太孫宮裡生活的。

  趙嬤嬤告訴她,天家非常看重正統傳承,在太孫妃有孕之前,太孫身邊的宮人們,就算得到了太孫的寵信,也都要按時服用避子湯,以免把孩子生在太孫妃前頭,給天家的傳承,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現在太孫妃才剛剛入門,徐循這些皇妾,是要等一段時間才會被接入宮中,這也是為了她們考慮。

  她們和宮女不同,是正經采選進來,作為庶妻的,雖然不能和太孫妃的待遇相比,但也受到了呵護。如果和太孫妃一起入門的話,那麼每次承寵以後都要服用避子湯,對身體也是相當大的損害,以後很可能就不能給太孫生兒育女,這有悖於選秀的初衷。所以,宮中現在地位最尊崇的張貴妃就做主,把徐循接到西六宮偏僻處的這間宮室裡,和何仙仙這個太孫昭儀一起居住,等到時機合適時,再讓她們入宮侍奉皇太孫。

  徐循對此完全沒有所謂,經過幾個嬤嬤的教導,她心裡已經埋下了對於皇太孫深深的恐懼,總覺得皇太孫是個脾氣變幻莫測的凶人,稍一不如意,就會把她發落到冷宮裡去。她還巴不得同何仙仙多住一段日子,雖然不能隨意走出宮室,但起碼要比在家自由一些。

  何仙仙和她也是很熟悉的,她已經在宮裡孤零零地住了一年,有個人來陪著說話,如何不高興?雖說兩人還要分開上課,住的宮室也不一樣,但是有了一點時間,都會邀著在一起說說話、吃點心。

  進了宮,趙嬤嬤就開始慢慢地把宮裡的人事介紹給她知道,她本身是教坊司出來的,在宮裡人面比較熟,說起這些,比別的嬤嬤們更頭頭是道一些。

  在很久很久以前,太祖爺時候,宮裡本來有一百多個女官,由皇后娘娘掌管,分為六局一司,宮裡大部分事情都由這些女官們安排。不論是什麼等級的妃嬪,都不能任意行事,所有需求,都要由尚宮出面,同使者溝通,再和部臣來往。說得簡單一點,就是不管什麼事都不能和宮外直接溝通,得通過尚宮局去交流就對了。不過因為女官本身的教育、培養也存在問題,現在這六局一司的職責,多半是由宦官來充當取代,基本制度依然是不變的。只有司服局下屬的司寶,司衣,司飾,司仗,這四司還是由女官擔任。除此之外,宮中還存在宣講女史,定期宣講仁孝皇后擬定的內訓二十篇,後宮妃嬪不論品級高低都必須參與聽講。

  別的職責就都由宦官管著,倒沒有具體的人事制度,憑著管事主子的高興,也許尚宮司就多些人當差,也許這個司就裁撤了,以後也不再有這方面的差使。不過,這些事也不需要徐循這個太孫婕妤去鑽研,她是不會有什麼機會去管著人的,只需要被人管著就好了。具體什麼事該找什麼人去辦,她的導引嬤嬤自然都知道的。

  宮裡除了這些宦官和女官之外,還存在廣大宮女和中人,有些老宮女頗有威望的,便稱為嬤嬤,待遇和賞賜都要比一般宮女為厚。比如徐循的四個嬤嬤,雖然在記載中只是宮女,但宮中人都視為教養嬤嬤、導引嬤嬤,就是皇上的妃嬪身邊,也離不得這樣的老人。剛入宮的妃嬪,都很需要她們來説明熟悉情況,以便儘快地融入到宮廷生活中去。至於別的宮女,那就不是徐循需要去關心的了,她有什麼不滿意,當然隨時都可以換人。

  後宮中的妃嬪們,現在都由張貴妃管理。這是位出了名賢良淑德的娘娘,當年和仁孝皇后情同姐妹,對待後宮諸妃都是一視同仁,非常仁慈寬厚,對皇太孫的妃嬪們,自然也很是照顧。徐循和何仙仙雖然沒事不能出門,但卻沒有感覺到自己被冷落。不論是張貴妃還是太子妃,都經常送些時鮮瓜果過來,還有許多太監宮人,往來於柔嘉殿中,給她們量身制衣,為她們置辦一些嫁妝。

  太孫妃的嫁妝,是皇上特地下旨採辦的——徐循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當時采選秀女時,皇爺曾下令由司天占卜,蔔得星氣在於山東濟寧一帶。於是特下濟寧采選賢女,太孫妃由於身世清白、才德兼備,命相吉祥富貴,早就被認定為太孫妃的理想人選。在後宮選秀之中,她得到皇爺和張娘娘的特意關注,其後果然被選為太孫妃。

  換句話說,人家是帶著背景來的,從一開始就和徐循她們這種倒楣蛋不大一樣。

  因為得到了皇上的看重,太孫妃的嫁妝很顯赫,是有專人採辦了送到太孫妃娘家,在行禮時運到京城。至於徐循和何仙仙,當然無此待遇,但她們一人也得了很多綢緞和銀錢,至於數目那就不知道多少了。張娘娘讓人來帶話,說是柔嘉殿地處狹小收藏不便,已經都送到太子妃手中,由太子妃為她們收藏。

  至於傢俱之類的,小姑娘還關心不到這個,她們現在拿到手的,主要是各式各樣的首飾,還有胭脂水粉等物。

  宮中也很快給她們送來了數不勝數的新衣服,徐循曾經只是聽孫嬤嬤說的一些材料,現在終於見到了實物,什麼妝花緞、織金緞、閃金緞、麒麟絹、纓絡羅……現在都化作了徐循的新衣服,從冬到夏的四季衣裳都做得了,她的幾個嬤嬤和宮女,都夜以繼日地把徐循的衣服,改得更合身一些。又還要留出餘地,讓她發身長大以後還能穿著。

  徐循是十三歲選秀的,正是長高的時候,因為在宮裡,吃得好、睡得好,也不用做活,所以那半年她各自就拔高了不少,在家的那一年就更別說了,幾個嬤嬤開了食譜,雨花臺一帶最大的地主家都未必吃得那麼好——雨花臺街坊原來都是吃兩餐的,徐先生家因為徐循,硬生生給改成了三餐,有時候還外加一頓點心。她今年十四歲過半,個子在同齡人中算是很高挑了,只是看起來還有可能要再長。所以幾位嬤嬤改衣服的時候,都給有意識地留出一點褶皺來,這樣以後放線改大也方便些。

  當然,還有成套的各色首飾,各種生活器具,很多都是徐循和何仙仙聞所未聞的奇物,比如徐循進宮時很快就到了夏天,她屋裡有兩重的大銅盤,徐循根本不知道那是做什麼用的,她覺得是燭臺,卻又不像,還在上頭擱了一點雜物,後來人家告訴她,她才知道那是夏天給她固定冰山的。

  居移氣、養移體,在柔嘉殿住了幾個月,徐循漸漸地變得更漂亮了。

  首先第一個,她的牙齒變得更白。

  徐先生家比較富裕,徐循從小就用青鹽擦牙——早上起身以後,以布包裹手指,在牙齒上擦上青鹽,然後含漱數次。得益于良好的習慣,徐循的牙齒生得很整齊,和她的街坊鄰居比,也比較白。像湯山村裡的居民,多半都是咬一根柳枝擦牙,這樣到了冬天沒有柳枝的時候,說起話來難免就有些氣味,牙齒也要黃一些。湯山的那幾個女孩,很多都因為這一點下馬。

  入選秀女以後,她有了牙刷,青玉做的柄,綁的馬毛,馬毛用舊了,就從後面把線剪開,再栽新的進去。用這種牙刷來沾取青鹽,可以刷得更清潔。但在入宮以後,徐循用的已經不是青鹽,而是一種混合了多種藥物熬煮的藥膏,徐循只能勉強分辨出一些常見的藥材,金銀花、藿香、佩蘭……孫嬤嬤告訴她,這裡頭還有冰片、茯苓、沉香,是從南宋傳下的古方,用之可以白齒香口。

  冰片、沉香都是很貴重的香料,從前的徐先生家是捨不得輕用的,拿來刷牙簡直是天方夜譚。但這樣刷了幾個月的牙以後,徐循的牙齒明顯變得更白、更細密,說起話來,嘴裡也是香噴噴的味兒。

  一般人閉口久了,總是會有些口氣,鄉下人口一開,湊得近的話,這味兒就令人不大舒服。可自從四個嬤嬤來到徐循身邊以後,她就再也不能吃蔥蒜這樣氣味濃重的東西了,再加上飲食總是口味清淡,又給她大量飲用花水,無事不許喝茶,所以徐循現在就是早上起來,也都是吐氣如蘭,令人愉快。

  當然,至於蝨子之類的東西,那更是早已經消失了,徐循入選後,連洗頭都要用煮過幾種香湯的藥水洗,用調和過的香油梳頭。她的頭髮本來有些微微地發黃,在一年多的調養以後,已經變得豐厚細密、又黑又亮。進宮之後,嬤嬤們開始給她用一種粘稠而滑溜的香露敷頭薰蒸,幾個月後,即使不用香油,她的頭髮也有一股隱約幽香。

  一年多沒有出門一步,現在她的皮膚又細又白,單從膚色上來說,也已經有翻天覆地的變化。都說大家小姐仿佛天仙化人,這樣的誇獎是有道理的,其實論底子,那些落選的湯山姑娘,也未必就比徐循差那許多。但現在的徐循就是再回到湯山小村裡,她和那些面色發黃、口氣微臭、牙齒黃齲、體態消瘦、姿態畏縮的村姑也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徐循不能很清楚地意識到,她的這些變化,是因為錢財勢力,但她的確也感受到了這種區別。人眼向上,她當然也蠻喜歡這種變化的。

  因為她是太孫的妃嬪,所以可以精心地打扮自己,服侍她的幾個宮女,雖然也是十七八歲年紀,正是美麗的時候,但因為身份上的限制,就只能穿著規制固定的衣裳,用的化妝品也比徐循所用的差了好幾個等級。徐循問過她們的出身來歷,她覺得自己很幸運,這些宮女都是前兩次選秀挑進來的,其實論出身,她們和徐循也差不多。徐循能成為太孫婕妤,完全是出於運氣。

  很快,她們進宮已有半年時間了,雖然宮中很大,何仙仙也出去遊玩過幾次,但徐循的幾個嬤嬤管束得很嚴格,她還是沒能去御花園中遊玩。

  「等貴人正式晉位婕妤以後,有的是時間,」錢嬤嬤說。「宮中還生活著一些皇子皇孫,名分未定時,如果在御花園內撞見了,對於名節也是損害。」

  或許是出於同樣的考慮,後宮中的宴飲,她們也沒份參加,有時到了晚上,御花園內會傳來歌舞的聲音,和明亮的燈火,甚至還有華美的煙花——柔嘉殿就在御花園邊上,但這些熱鬧,和她們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

  不過,入宮半年以後,徐循的生活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天癸已至,從此後她每個月都要流血,用孫嬤嬤的話來說,「咱們貴人現在已經是大姑娘了。」

  是大姑娘了,課程內容也就發生了變化,趙嬤嬤的課放到了晚上,她教完徐循吹笛子,就開始教她吹另一種東西。

  課程是從看圖開始的,徐循從那些大膽而寫意的春畫中第一次認識到了男人的身體,明白了周公之禮意味著什麼舉動,她也知道自己身為太孫的妃嬪,就應該在床笫間也令他得到快樂。

  「頭幾次都會同刀割一樣地疼,但貴人可不能指望太孫來服侍你、寬容你。」趙嬤嬤說。「太孫妃和太孫是敵體呢,都尚且要學這些東西,貴人就更不能嬌氣了。為了您好,您還是得儘快地把該學的都學起來。」

  這些課程很艱深,徐循有時候也不能理解自己在做什麼,但她始終都記得母親的話,這四個嬤嬤以後是她的導引嬤嬤,她們是不會害她的。

  所以四個嬤嬤教了徐循什麼,徐循就用心地去學。再難她也用勤奮去克服,徐師母和她講過許多學徒偷藝的故事,那些學徒為了一技之長,要沒命地侍奉師父許多年,才能得到允許,從旁學個一鱗半爪,徐循感到她必須珍惜現在的好條件。

  有時候得了閑,兩個小姑娘也會坐在一起說幾句這方面的事,何仙仙的幾個嬤嬤,也教導著類似的內容,何仙仙不願學,她學不會——那些個琴棋書畫,她很有天分,可一牽扯到肢體她就笨手笨腳的,越是學不會,越是不願學。

  徐循提到這事也有點害羞,她紅著臉,不敢多說什麼。

  等到她們入宮八個多月,一年新禧的時候,徐循和何仙仙都等到了自己的冊封敕令,太孫婕妤用的是銀冊,無印。有了這個銀冊,她也算是上了譜了,日後在譜錄裡,就能留下她的名字。也能作為太孫婕妤,享有固定的俸祿。

  像她們這樣的庶妻身份,有時行事也比較便宜,徐循自己不知道,但據說她進宮那天,已經有禮部官吏前去迎奉過了。這一次等於是補個禮兒,徐循和何仙仙這天一早收拾了一會,由身邊人給穿上了禮服,戴上了全套頭面,就被一群人前呼後擁,去行冊立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2 05:02 PM

第4章 冊立

  冊立太孫婕妤,禮比較簡單,何仙仙和徐循是分開行禮的,她們在太孫宮中住處不同,所以一進宮就分了開來。徐循被領進了一個院子裡,裡頭已經擺好了一些條案,她也不知都是什麼東西。反正就按著前一天過來的那個女史的交代,隨著她的吩咐,該起的起,該拜的拜,該說的說。

  得益於她在選秀期間所學的宮禮,以及在宮外期間所受的教育,徐循順利地完成了冊立禮,得到了一本鍍銀冊——這一頁給她看了一眼,她就又交給尚宮了——從眾人的反應來看,她的舉止也是典雅莊重、合乎禮儀的。

  然後她和何仙仙就又會合起來,去拜見宮中輩分最高,攝領六宮事務的張貴妃娘娘。

  徐循現在對宮中的一些人事也比較熟悉了,起碼管事的幾個妃嬪,她知道得很清楚。這位張貴妃娘娘,出身于河間王府,父親和皇爺相交莫逆,是皇爺麾下的第一猛將,為皇爺大業戰死。長兄承繼父志,立下汗馬功勞,是皇爺最為重用、最為信任,也最有感情的大將,本人自小被選入宮中,在仁孝皇后去世兩年後,冊封為貴妃。

  因為皇爺和故去仁孝徐皇后感情極深,餘下諸妃都無子,也不具備被立為繼後的條件,萬歲爺亦是發話表明此生再不立後,所以張貴妃娘娘也不能再往上一步了,倒是因為另一個貴妃王貴妃娘娘這幾年身體不好,皇上著令她執掌六宮事。張貴妃娘娘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後宮的主人。

  她居住在西宮長陽宮中,單獨領了一宮,宮中也沒有別的妃嬪同住。所以長陽宮裡比較清靜,只有張貴妃一人在等待她們的到來。——冊封太孫婕妤、昭儀,和誰家孫子納妾也不太一樣,禮儀上還是比較慎重的。張貴妃今天穿著常服,這個常服,也不是日常用衣,指的是普通禮儀中穿的禮服。

  皇妃常服,是戴花釵鳳冠,內著深藍鞠衣,外穿真紅織金繡鳳大袖衣,披霞帔,穿紅羅裙、紅羅褙子。張貴妃雖然生了一張圓臉,但穿著得如此莊重珍貴,也顯得不怒而威。徐循和何仙仙在贊禮太監的指引下,再拜數次,算是完了禮,起身束手侍立,都是眼觀鼻鼻觀心,不敢輕舉妄動。

  說起來,張貴妃年紀不大,今年也就是三十多歲,倒不像是徐循她們的祖輩,她寧靜而威嚴地受了禮,便露出笑容,讓她們都坐下說話。「早起就忙到現在,吃過了嗎?喝過了嗎?」

  徐循知道她在北平行在長大,是皇爺起家的北平功臣之後,所以一開口就是很重的北方口音。她幾乎沒有聽懂,還是何仙仙比較機靈,代表兩個人回話,「早起吃了一個餅,喝了一杯水。」

  「嗯。」張貴妃笑著點了點頭,「行大禮呢,忽然要去淨房就不好了。」

  她吩咐身邊的宮女,「讓她們一人喝一碗杏仁茶吧,大冷的天,在院子裡跪了半天,得吃點熱東西。」

  又說,「還好這是南邊,要是在北邊行在,正月的天氣,就那樣在院子裡跪著,肚子裡又空空的,回頭非得生一場大病不可。」

  張貴妃人真的很和氣,才幾句話,就讓兩個忐忑不安的小姑娘漸漸放鬆下來了,徐循也習慣了她的口音,她笑著謝謝張貴妃,「娘娘疼愛妾身們。」

  四個嬤嬤都教導她的進退禮儀,和人說話時,要帶著笑,自然地看向對方,但又不能死死地瞪著別人的眼睛。從趙嬤嬤開始,四個嬤嬤輪流和徐循說話,有哪一個挑出毛病來了,徐循都要挨上一頓說,現在她已能很自如地把這一套運用出來,剛放鬆了一點,就把頭抬起來了。

  張貴妃仔細地打量著徐循,她滿意地笑了,「你們兩個都生得漂亮,是美人坯子——我自己生得一般,就最愛這樣秀氣可愛的小姑娘。尤其是徐氏,嗯,很合我的眼緣,當時萬歲還嫌你小了呢。我說,現在小,進宮時就不小了,可不是,才兩年不到,真成大姑娘了。」

  徐循忽然想起選秀時,那個蒼老的聲音問,『張氏、王氏以為如何』。

  看來,這裡的張氏,指的就是張貴妃娘娘了。也就是她的一句好話,讓她的一生發生了這翻天覆地的變化。

  何仙仙也抬起頭來,羨慕地望著徐循笑,張貴妃娘娘沒有厚此薄彼,她也誇了何仙仙幾句,「你也是又端莊又俏麗,嗯,好看著呢。咱們後宮的妃嬪啊,可不能挑選那些刻薄狐媚的長相,就得和你們一樣,都是鵝蛋臉兒,看著就有福!」

  張貴妃本人的長相的確只能稱得上普通,但她保養得很好,細皮嫩肉的,一雙眼很有神,神態也極招惹好感。見自己把兩個小姑娘誇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又笑著把話題給岔開了,「來,杏仁茶來了,別說話了,快趁熱喝吧。」

  長陽宮裡燒了有暖道,雖然不在暖閣裡,但也要比外面暖和得多。徐循和何仙仙穿得本來就多,杏仁茶又燙,兩人都喝得臉似石榴,張貴妃看了就更歡喜了,「出一點汗就好。這天氣,濕冷濕冷的,容易著涼,以後年紀大了,骨頭就疼。」

  又說,「哎喲,鞋都濕了!前幾天下雨,宮裡又澇了,走過來淌著積水了吧?我和萬歲說呀,這宮裡這樣可怎麼好住人呢?萬歲說,你且耐心等兩年,兩年後行在修好了,咱們就都住到行在裡去。我說,就是現在,萬歲不也是半年在行在,半年在家嗎?萬歲爺也是住慣了行在,不願挪地方啦……」

  杏仁茶滾燙,甜得齁人,還有一股淡淡的奶腥味,徐循本來就有點渴,現在更是喝不下去了。她喝了幾口,就把碗放下去喝茶,何仙仙倒是一鼓作氣,全喝光了。張貴妃就看著她欣慰地笑起來,「現在舒服了點兒吧?——婕妤你不著急,慢慢喝,我和昭儀說話呢,等一會也沒事……」

  她和何仙仙說,「你們沒去過北平,那地兒沒得說,天高氣爽,地方也大,行在的宮殿,比這裡修得大得多了。到了那裡,你們就知道行在的好了。現在外頭吵著什麼不遷都的事,你們在大郎和哥兒跟前,可不准亂說。皇爺是早打定了主意,你們可不能敗了他的興致。」

  何仙仙也笑著說,「我們盼著去行在呢,柔嘉殿一到雨天,院子裡的水能漫到臺階上頭,屋子裡濕得不得了……」

  「可不是嗎。」張貴妃高興得笑著歎了口氣,「快啦,不幾年就過去了!」

  徐循喝了幾口水,杏仁茶也涼了一點,她現在喝著覺得好喝了,沒有多久,就把杏仁茶喝了個底朝天。張貴妃看她喝得香甜,就笑問她,「想不想再喝一碗?」

  徐循猶豫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錢嬤嬤說了好多次,後宮妃嬪,什麼東西沒有?在人前決不可貪食,這不符合妃嬪們的修養——可她以前還真沒有喝過杏仁茶,這是皇爺和幾個內眷,從北邊帶回來的習慣。這東西甜甜的、香香的、暖暖的,喝到胃裡,讓她一下就有了精神,也更覺得餓了。

  「想……」她紅著臉說。

  張貴妃撲哧一聲就笑出來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想就再喝一碗!」

  一高興,又賞了她一塊點心,「吃塊糕吧,也別多吃了,你們還要去好幾個地方呢。」

  徐循也知道不能耽誤太久,她趕忙吃了半塊糕,又把剛放涼一點的第二碗杏仁茶喝了,就和何仙仙站起來告辭,從長陽宮退了出去。

  走到外頭,兩個小姑娘才活潑起來,手挽著手說悄悄話,何仙仙捅了徐循一下,低聲說,「你傻呀,剛才還喝第二碗,回頭讓嬤嬤們知道了,准說你!」

  徐循吐了吐舌頭,「我餓得頭暈……」

  她問何仙仙,「你喝那麼快,不覺得燙嗎?」

  「難喝死了……我乾脆直往喉嚨裡倒。」何仙仙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見前後無人,她張開口給徐循看,「你看,我牙上膛被燙破一層皮!」

  兩個人就都悄悄地笑了起來,對張貴妃都還是感激的,「還好頂了頂肚子,不然,真餓呢。」

  在張貴妃之後,是王貴妃。王貴妃帶著韓麗妃住在永華宮裡,她這陣子身體不好,臥病不起,是韓麗妃出面接待兩個太孫妃嬪,讓她們在王貴妃床前行了禮。

  韓麗妃是朝鮮人,面若滿月,看著也很美麗,只是說話有種古怪的口音。她雖然待她們也很和氣,但因為王貴妃臥床不起,並不方便,所以兩個妃嬪很快就從永華宮出來,回到了太子居住的春和殿裡。

  春和殿是太子和太子妃居住的地方,在過去的大半年裡,長陽宮和春和殿的使者是經常到柔嘉殿來的,所以雖然還是初次過來,但徐循對春和殿也感覺很親切。

  太子妃張氏,嫁入天家也有二十多年了,她孝順謹慎、溫順簡樸,一向很得皇爺和仁孝皇后的歡心。所生長子,便是如今的皇太孫。就是宮人,私底下都暗自傳說,比起體態龐大、身體柔弱的太子,太子妃和皇太孫,才是皇爺和皇后在東宮最看重的人。一般太子尚在,是不會另立太孫的,但皇爺在冊立太子後不久,就把太孫的位置給定了下來,就是為了進一步地穩固和提高太孫同太子妃的地位。

  已經快到午飯時分了,太子妃屋裡不止她一人,身上也都穿了禮服,見到兩個小姑娘進來了,太子妃便笑著說,「正好,快行過禮,進去見太孫妃,都見過了,再一起出來吃飯。」

  徐循和何仙仙連忙給屋內眾人都行了禮,太子妃一個一個地給她們介紹,「這是太子嬪李氏,這是太子昭儀郭氏……」然後又讓她們去春和殿附近的太孫居見太孫妃。

  太孫居所,實際上就是春和殿后頭隔出來的一個幾進的小院落。內宮並不很大,除了張貴妃以外,妃嬪們幾個人合住一間宮室的很多,春和殿的地方就很局促,太子妃占了一個院子,餘下的妃嬪們,幾個人住一個院子的很多。太孫的待遇,其實還是不錯的。

  太孫妃也穿了禮服,在正殿——也就是堂屋等著她們,見到兩人進來,她開心地說,「我們有很久沒見了。」

  雖說張貴妃、太子妃也很重要,但太孫妃才是這個小院的主人,是兩人的頂頭上司,徐循和何仙仙都不敢有絲毫怠慢,一絲不苟地行了參拜大禮。太孫妃也收斂了笑容,把禮行過了,這才站起身子,將她們一把攙扶起來,笑著說,「走了這麼久,累了吧?屋子都給你們收拾好了,東西也送過來,你們快換個衣服,我們去母妃那裡吃飯。」

  兩個小太監就把徐循、何仙仙給帶到了她們自己的房間裡。

  兩個人分享了一個小院子,上房三進像是有人住了,徐循和何仙仙分了東西廂房,同她們在柔嘉殿時候也差不多。不過,柔嘉殿地方偏遠,所以占地就比較大,徐循和何仙仙是分了東西偏殿。不像是現在這樣,幾個人就仿佛住在一個大院子裡似的。

  她們的東西已經都被送到屋子裡來了,傢俱和陳設倒都是新的。孫嬤嬤早已開了衣箱,把徐循中午該穿的衣服,挑到向陽處曬過了。宮人們圍著徐循給她換衣服的時候,趙嬤嬤就站在徐循身後,為她拆掉頭發上的全套頭面,重新梳一個家常梳的小髻,插一根金步搖。錢嬤嬤站在徐循身邊,讓她把今天上午的事情說一遍,最好是把幾個娘娘的說話,都告訴給她知道。

  徐循從不覺得這幾個嬤嬤越俎代庖,事實上能有人給她做主,她倒比較心安。嬤嬤們既然這麼問,她就老老實實地把今天上午的事都說了出來。本以為貪嘴吃會被責怪,沒想到幾個嬤嬤都笑了,也沒有責怪她,只說,「婕妤就是實心眼,這樣也挺招人疼的。」

  是的,雖然到現在為止,她都還沒有見過太孫,但行過冊封禮,她就是正兒八經的太孫婕妤了。昨天晚上,徐循已經把臉給開了,她現在是貨真價實的大姑娘了。

  她很快就換好了衣服,甚至還擦拭了臉上的灰塵,又補了一些粉:這粉,當然也不是一般的粉了,裡頭碾了貝殼和小珍珠、名貴香料,是很養人的,常用能使膚色白皙嫩滑。孫嬤嬤本來還想給她畫畫眉毛,但李嬤嬤一直在看著時漏,過了一刻鐘,她就立刻提醒徐循出去,「太子妃每天吃飯都是有定數的,這會和太孫妃匯合一起過去,剛好能早到那麼一會兒。」

  嬤嬤們的動作訓練有素、快捷嚴謹,徐循現在已經可以出門了,她到廊下等何仙仙,何仙仙卻又過了一會,才小跑著出來。

  「我偷空去了一次淨房。」她悄聲和徐循說,「憋死了——穿得這麼厚,好麻煩,差點沒來得及拆頭。」

  太孫妃身邊,顯然也有這麼一批訓練有素的老嬤嬤,徐循和何仙仙到正殿的時候,她已經換好了便服,站在屋中央沖她們親切地招著手。「都餓了吧?走,咱們吃飯去。」

  太子妃屋裡已經是濟濟一堂,太孫妃一行人一到,就有點坐不下了,正好,大家到偏殿一間大屋裡坐下,太子妃帶著太孫妃一桌,太子嬪和太子婕妤們,帶著徐循和何仙仙一桌。徐循看見太子妃桌上還有一個空位,心裡不免有些好奇,正好太子妃說,「啊,玉女這孩子,又跑到哪去了?」

  徐循頓時就明白了:這說的應該就是原本的太孫妃,現在的太孫嬪孫氏了。

  這位孫氏的故事,在內宮中也比較出名,頭前還在宮外的時候,幾個嬤嬤不敢胡亂多說宮裡的事,因此是隻字未提。入宮以後,四個嬤嬤同何仙仙,陸陸續續都有說些孫氏的故事,所以徐循對她的事,是知之甚詳的。

  她的父親在太子妃母親彭城夫人的家鄉任職,彭城夫人很早就為太孫看中了孫氏,當時皇爺說起太孫婚事時,彭城夫人便乘機進言,把當年才只有十歲的孫氏推薦為妃,皇爺看了,也覺得果然好,於是令太子妃收入宮闈之中教養。那一年孫氏才十歲——是近十年前的事了。

  沒想到孫氏十七歲的時候,皇爺不知怎麼想的,忽然又令司天監占卜,卜出吉位在濟寧附近,這番選秀,是把胡氏給選出來了,孫氏反倒落了空。

  她畢竟是為太子妃親自撫養了七年,無緣無故忽然什麼都沒了,倒楣都無處說理去。因此太子妃、太子都很憐惜她,連皇爺都有些過意不去,所以她無需選秀,在太孫妃成禮後三個月,也就是五個月前,便被冊立為太孫嬪。徐循和何仙仙居住的那間院子的上房,應該就屬於她。

  剛才她們給太子妃行禮的時候,太孫嬪並沒在一邊,太孫妃身邊也不見她的蹤影。徐循還以為她是有事外出了,沒有想到,她好像一直都在太子妃身邊陪侍,只是連續兩次溜了號。而太子妃竟把太孫妃身邊的位置,留給了她。

  後宮之中,諸妃位分隱隱以貴妃為尊,餘下的妃位待遇都是平等的,並沒有等級差別。而妃位以下,雜置宮嬪,編制沒有定數,位分也沒有什麼差別。嚴格說來,徐循、何仙仙的太孫婕妤、太孫昭儀,和孫氏這個太孫嬪的地位,是沒有上下之分的。

  但規矩都是人制定的,起碼從太子妃的表現上來看,太孫嬪在太孫宮中的地位,並不會弱于太孫妃多少。

  徐循立刻在心裡給自己多添了一位頂頭上司:太孫嬪。

  太子妃正這麼說著,宮人們忽然打起了簾子,太孫嬪一低頭就跨進了屋子裡,她輕聲向太子妃請罪,「剛才身上有些不舒服,接連回了幾次屋子,倒是耽誤了母妃用飯。」

  太子妃立刻就明白了過來,連聲說,「不妨事,你快坐下吧,別站著站著,肚子倒更痛了。」

  這屋裡最年輕的太子妃嬪,年紀可能只比徐循大一點,一屋子的人很多都有類似的毛病,大家都能體諒,也就都不說什麼,只是端坐著等太子妃發話上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2 05:03 PM

第5章 嫁妝

  太子妃今天請吃的是一餐便飯,所謂的便飯,就是把各妃嬪和她自己應得的份例菜集中到一起,再上了幾瓶宮中私藏的酒,並沒有吩咐禦廚治宴。

  「王貴妃正在病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還是別給長輩添麻煩。」太子妃笑著說,「大家能坐在一塊熱熱鬧鬧地吃飯,比什麼都強。我也不勸酒了,能喝的都喝一點吧,只不要放量就好了。」

  在春和殿裡,從三十多歲的太子嬪到十多歲的太子昭儀,大家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笑容,不做作,卻顯得很親切、很放鬆。聽太子妃這樣說,大家都應著,「正是,能熱鬧地說說話,比什麼都強呢。這樣反而還自在一些。」

  說著,就真的和親戚們吃飯一樣,互相議論起了廚子的手藝、酒的好壞,還有最近身邊的一些有趣事兒。還有些年紀輕些的妃嬪,隔遠給太子妃撒嬌,「娘娘,蔬菜總是這幾樣,吃膩了呢。」

  「冬日裡鮮蔬難得,就不要太挑剔了。」太子妃呵呵笑著,「等開了春就好了,到時候,我和廚房打個招呼,把琳琳的份例菜,都換成素的。」

  大家都笑了起來,琳琳嘴巴一翹,「娘娘又欺負我。」

  太子雖然身子不太好,但妃嬪卻不少,太子妃今天款待的,都是有名有分的妃嬪,至於那些選侍,雖然也伺候過太子,但因為春和殿地方不大,很多還在充任宮女的工作。——太子雖然身份尊貴,但說到住處,實在還不如他的那些藩王親戚們。這也是幾個嬤嬤私底下有時會感慨的話題。

  畢竟是在宮裡,耳濡目染久了,徐循也多少知道了一些宮內的局勢,比起從前只是模糊曉得,比起太子,皇上更看重太子妃和太孫這一點,她現在知道得要更仔細一些了。比如說,她知道太子的兄弟漢王,一直都對儲位有意,太子受了不少弟弟給的委屈,但未聽說有什麼反擊的舉措。她還知道皇上因為一心想要遷都,所以在京城呆的時間並不太長,對皇宮內部,難免有所疏忽,再加上皇宮時常內澇,住起來也著實不舒服。太子和太子妃常年擠在春和殿中,很是不便,但兩人都沒有對長輩們有所抱怨。

  「這就是孝道。」錢嬤嬤乘機教導徐循,「皇爺日理萬機,是何等忙碌,對於小節有所疏忽,也是人之常情。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善於體會長輩的煩惱,寧可委屈自己,也不給長輩們添心事,如此孝道,足以做天下人的表率了。」

  徐循漸漸地大了,也有點自己的想法,當然,錢嬤嬤說的都是大道理,可她覺得,做人也要有點眼色。陛下分明不大寵愛太子,太子一家人,沒事當然不能老往陛下跟前訴說些委屈,這不是招人煩嗎?幾位嬤嬤千叮嚀萬囑咐,唯恐她學會了什麼招人煩的習慣,這個道理,也許對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也是很適用的。

  她雖然還沒有見過太孫,但已經是太孫婕妤了,徐循再傻也知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和她之間,那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殿下、娘娘行事這麼有譜,她也覺得很安心。所以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她真是發自內心地尊重、敬佩太子妃娘娘。

  等徐循吃完了這頓飯,回去歇著的時候,錢嬤嬤就和她分析,「婕妤、昭儀都是有名分的妃妾,也算是一家人了。新進門,娘娘當然要有所表示。但兩位貴人品級不高,太過興師動眾,恐怕你們心裡也不安,太孫妃娘娘心裡,也會有些想法。所以太子妃娘娘讓大家坐在一起吃頓飯,但不另外點菜,又熱鬧、又親切、又不折騰。兩位貴人也和大家熟悉起來了,日後都更和睦了,娘娘的做法,是非常合適的。所謂言傳身教,雖然婕妤的身份……娘娘也不會親自教您,但您還是能從娘娘的做法裡,學到不少的。」

  孫嬤嬤也說,「春和殿這麼大點地方,住著這麼多妃嬪,這麼久以來,都是熙和安樂,沒有傳出過什麼醜事。太子妃娘娘有了空閒,還要經常到內宮去侍奉王貴妃、張貴妃娘娘,兩位貴妃娘娘對太子妃娘娘都只有好話,這是相當不容易的。人多就易生是非口舌,親娘去世了,親爹就容易生出異心。唯有如同太子妃娘娘這般,寬厚大度、謹慎體貼,才能在後宮長久而平安地生活下去,婕妤可要多學著娘娘的好處。日後,您和昭儀、太孫嬪共住在一間院子裡,太孫的寵愛,有時難免厚此薄彼。不論婕妤是更得寵,還是不得寵,都要懷抱著平常心,切不可胡亂行事。」

  徐循覺得錢嬤嬤、孫嬤嬤說得很有道理。

  吃過午飯,各人都回屋裡去睡午覺。徐循今天起了個大早,折騰了半天,她睡得十分香甜,過了一個半時辰才被叫起身重新梳洗過了,換了家常衣服。

  身為皇家妃嬪,各種禮服當然是少不了的,但實際上誰也不會穿著那麼隆重的衣服度過日常生活,平時,宮中女子的衣飾基本都和外頭官宦女眷們的差不了太多,只是做工特別精緻,用料也比較名貴罷了。據說,從前太祖馬皇后在的時候,後宮中的女子,裙長都不及鞋面,有時候,還要穿棉布衣裳,其實比一般人家的女眷,也沒好到哪去。

  現在徐循當然不必受這個苦了,不過,當時女子的打扮也都差不多,制式確實都比較統一,裙子不是馬面裙就是百褶裙,無非褶大褶小褶多褶少,以及料子的差別而已。至於上衣麼,長衫、襖子等也就是長短的區別,反正人都得包得嚴嚴實實的,沒有特別的情況,很少包身,多半都是寬袍大袖。頭上,正規場合各有佩戴,私底下一般都戴狄髻、插頭面,就是宮中妃嬪也都不會例外的。

  現在天氣冷,徐循早上穿禮服,在禮服下頭就裹著厚厚的棉襖。中午回來,禮服一脫就出去吃飯了,這會睡起來,她換了一件大紅遍地金豎領長襖,在外頭穿了一件深藍色銀鼠出鋒皮襖,戴了灰背臥兔,準備去找何仙仙說話。

  臥兔就是昭君套,徐循在家的時候,徐師母有時候出門也戴,她有一副白狐臥兔,上頭微有雜色,但徐師母已經非常看重,這還是當年徐先生考上秀才後人家送的大禮,她親口說過要傳給徐小弟的媳婦。這幅白狐臥兔如果拿到市場上,估價應該在二十兩銀子上下。

  至於徐循,她現在戴的灰背臥兔,用的是灰鼠脊背拼制而成,只是這一條灰鼠背應該要價就在五十兩銀子上下。這在宮中,也算不得什麼好東西,起碼對徐循來說,就只是家常在院子裡走動時候隨便穿戴著的。

  還沒有出門,太孫妃遣人過來,讓徐循到前院和她說話,順便把她身邊的管事嬤嬤給帶上。

  #

  徐循自從十三歲應選到現在,長高了不少,也胖了一些,人更是懂事了許多。但總的說來,她今年也還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剛離開娘家不久,對什麼事,都有點懵懵懂懂的,少了人給她做主,她就有點慌。

  應選秀女、中選婕妤、家庭教育、入宮深造,這都是有人給她安排、做主的,徐循只要跟著她們就行了。雖然辛苦了點,但她心裡安穩,可太孫妃這一句話出來,她有點慌了。

  趙錢孫李四個嬤嬤,哪個算是她身邊的管事嬤嬤呢?

  這四個嬤嬤是一起到她身邊來的,當時就沒有個主次,也沒有誰會做別人的主。徐循壓根就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這到底哪個嬤嬤算是她身邊的管事嬤嬤,這管的又是什麼事呢?

  趙嬤嬤、錢嬤嬤都沒在屋裡,估計是回自己的住處去歇著了,孫嬤嬤和李嬤嬤剛才正幫她穿衣服,所以現在就在她身邊,兩個人都沒說話,也不看徐循。

  徐循慌得手都沒地方放,但是太孫妃的人就在跟前,徐循也不能一句話都不說吧?

  她想了一下,索性問來人,「我們宮裡,這個上值是怎麼上的?」

  春和殿是太子妃管,太孫宮就是太孫妃在管理,這種事一般做男人的根本就不會過問。因為各宮人手有別,所以上值的規矩也有細微的區別。來傳話的宮人說,「太孫嬪、婕妤、昭儀身邊都有四個老姑姑,十六個小侍女,四個小宦官,每天分兩班輪換當差。」

  也就是說,除了今天的特殊情況以外,日後徐循身邊應該是分白班和晚班,每班兩個老姑姑,八個侍女和兩個宦官。不論她本人有什麼意見,只要太孫妃不發話,她身邊的人都得這麼輪換。

  徐循說,「那孫嬤嬤和李嬤嬤和我一道過去吧。」

  兩個嬤嬤都笑了,孫嬤嬤說,「還是老奴和您走吧。李嬤嬤在屋裡有事。」

  李嬤嬤也沒有流露出什麼反對的意思,兩個嬤嬤,都顯得胸有成竹。

  徐循這下心定了,她沒好氣地瞪了兩個嬤嬤一眼,跟著傳話的宮人去了太孫妃屋裡。一路上也不多說話:嬤嬤教導過的,太孫婕妤那是主子,沒有和宮人們歡聲笑語的道理,尤其是太孫妃身邊的宮人,和她更不能太多話,不然,被別人看見了,就覺得徐循這個人很諂媚,久而久之,風評會不好。再說,宮裡也不喜歡太多話的女人。

  太孫妃在屋裡等著她,她也換了一身衣服,因為室內炭火燒得旺,就沒有穿皮襖,只是手上套了一個皮手籠子——徐循被幾個嬤嬤教導得,已經養成了習慣,首先就去注意那是什麼皮,可惜她經驗還是淺了點,竟看不出來。

  「幹嘛傻乎乎地站在那裡。」太孫妃笑了,「又出汗了,快把大衣服脫了吧,免得這裡出了汗,一出去就著涼。」

  她中午是在正堂見的兩位妃嬪,現在就坐在東里間了,這裡要比正堂暖和一些,是個暖閣子,裡頭設了兩個爐子,火燒得比較旺。徐循一進來頭上就有點冒汗,她躊躇著要不要把外衣脫了,所以一時才沒動,聽太孫妃用從前的口吻和她說話,她也放鬆下來,給太孫妃行了禮,起來就把皮襖給脫了,臥兔也解下來,太孫妃讓她到炕上和自己對著坐。徐循沒敢,太孫妃說,「咱們當年和姐妹一樣的,現在難道還生分了嗎?」

  她們兩人在長達半年的選秀中,的確走得很近,是很要好的朋友。現在身份變化了,太孫妃變成了嫡妻,徐循成了妾,在一般的家庭裡,這就是主僕之別,徐循在太孫妃跟前就只有站著的份。不過好在這是皇家,徐循那起碼也是個皇妾,她當然要處處都尊奉太孫妃,但平時也沒必要那麼講究。太孫妃再四提攜,她也就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太孫妃高興地笑了,她對徐循說,「就是嘛,生生分分的,像什麼樣子。你中午來的時候,我看你和何仙仙那樣親親密密的,心裡可羨慕了,往常我一個人在這院子裡住著,也很無聊。」

  她說得很動情、很自然,看得出來,是發自真心。

  徐循一下就活潑起來,「閑著無聊,就多看幾本書,多練字嘛!」

  太孫妃還只是胡秀女的時候,特別勤勉地認字讀書,但畢竟年紀大了,有時候徐循開玩笑一樣給她佈置點功課,她還要和徐循討價還價呢。

  太孫妃握著嘴呵呵地笑了起來,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久違的親密,慢慢地回到了兩人中間。

  「上午見到你的時候呢,畢竟場合也正式,你又是和昭儀一塊來的,我也不好厚此薄彼,免得昭儀心裡不得勁。」太孫妃說,「以後沒事,你隨便過來,反正我除了到娘跟前,或者跟著她去內宮中,平時也都沒有什麼事。」

  她又想起來和徐循說,「太孫剛開年就隨著陛下去外頭了,可能要過幾天才回來。這幾天,你們先安頓下來也好。」

  陛下非常好動,一年總有半年在外,又喜歡把太孫帶在身邊,所乙太孫是隔三差五地不在。反倒是太子,一般都不會離開京城的。

  徐循倒是松了一口氣,她點了點頭,又問太孫妃,「讓我把管事嬤嬤帶來,是有事要吩咐嗎?」

  的確是有事要交代,張貴妃把徐循、何仙仙應得的份例私產給了太子妃,因春和殿比較狹小,太子妃就把這些東西原樣轉交給太孫妃了,太孫妃遞給徐循一張單子。「東西我都先給你擺進屋子裡去了,你對著,瞧瞧會不會多了、少了。」

  徐循本人肯定不管這事兒,她也沒空查對這個,她隨手就遞給孫嬤嬤了,「不少了也就算了,難道還會多出來呀?」

  「這可不一定,」太孫妃笑著說,「萬一何昭儀那裡的東西,被錯擺到你這裡了呢?」

  孫嬤嬤一邊看一邊念給徐循聽,「酸枝木傢俱一套,計有炕桌二、方桌二、棋桌一、抽屜桌一、月牙桌二、羅漢床一、架子床一,大立櫃兩對,矮櫃兩對,大箱四個,長凳四、坐墩四、腳凳二、玫瑰椅四。另有雞翅木椅二把、雞翅木多寶格兩幅、屏風一。瓷瓶兩對,玉擺件有玉如意一對,玉桃、玉馬……等九件,奇石玩物有壽山石擺件……等七件。瓷盤若干、瓷器皿若干。香爐兩個、熏香球兩個,紗帳兩頂、錦帳兩頂,被褥四套、玉席兩領。百味合香四匣、銀調香具一套,日用雜物一套……」

  「銅錢三千貫、珍珠一匣、各色寶石一匣、銀頭面兩副、金頭面三副,金銀雜項首飾四十三件。貢緞四十匹,貢絲四十匹、貢錦四十匹、貢紗四十匹、貢羅四十匹,一年四季應節補子各二十個。」

  「上等紅炭五百斤、黑炭一千斤、各色禦田米二百鬥,針線雜物一盒。」孫嬤嬤念完了,笑著說,「老奴俱已清點過入庫,毫釐無差,果然還多了一個芙蓉石玉樹盆景,想是原定了給何昭儀的。」

  「這個卻不是。」太孫妃呵呵地笑了,「是我送給徐循的。」

  徐循趕快起來謝賞,太孫妃說,「我們間不用這樣虛客氣。」

  她又和孫嬤嬤說,「今年冬天已經過了一半了,所以炭就只得份例的一半。別的我看著倒都是齊全的,胭脂水粉那樣的東西,她們沒有預備,你們要是缺什麼就和我說,往庫裡去領就是了。要現在還得用,便等等也好,到三月,新一季的水粉就都送來了。」

  孫嬤嬤忙說,「娘娘想得周到。」

  太孫妃又叮囑了幾句,「不要害怕麻煩,缺什麼只管和我要。」

  孫嬤嬤就給徐循使眼色。

  徐循本來還想多和太孫妃敘敘舊的,看了孫嬤嬤的眼色,就知道太孫妃還要找何昭儀來說話、叮囑。她只好站起來告辭,太孫妃果然也不甚留,只讓她明早過來說話。

  在回去的路上,徐循就和孫嬤嬤說,「好嬤嬤,你們心裡明白呢,只管逗我。」

  孫嬤嬤在這些衣飾、擺設上是很有眼光的,上頭賞下來的這些東西,最值錢的都歸她來清點,要是太孫妃為了這事喊人的話,當然是她跟著最合適了。徐循還什麼都不清楚呢,嬤嬤們倒是什麼都明白了。

  孫嬤嬤說,「宮裡很多事就是這樣,底下人的消息傳得快。以後您就知道了,和太孫妃殿裡的人多來往些,是沒有壞處的。」

  當然,這來往也要講究身份,徐循那也只能和太孫妃來往,和宮人打關係的事,還要宮人去做。

  徐循嗯了一聲,把這話記在心裡了,又驚歎說,「我那個屋子也不大,怎麼就有了這麼多東西!那些布就要好大一屋子吧,可怎麼放得下?」

  孫嬤嬤撲哧一聲笑出來,「婕妤,這哪裡就要放在您眼皮底下才安心呢?肯定是放在太孫宮的庫房裡。」

  「那麼多人的東西,都混放在一處麼?」徐循問。

  「都是登記造冊,上頭貼了您的簽兒的,」孫嬤嬤說。「要是丟了,也有人管賠,您不用擔心這個。」

  說話間,兩人已經回了屋子,徐循把太孫妃給她的單子,從孫嬤嬤手上要過來了,她說,「我算算我現在有幾兩銀子的身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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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一步登天啊,一下就身家豪富了。

  好比現在一個平民家庭的女孩子忽然走進了自己的更衣室,許多高級定制在等著她,全屬於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2 05:04 PM

第6章 身家

  徐循從小在徐師母身邊,雖說年輕不知世事,但徐師母是個靈醒人,對兩個女兒也都很看重,並不像一般的人家,管生不管養。她自己雖然不識字,但卻很贊成徐先生閑來無事,教導女兒多認幾個字。有了空閒,也會把徐循帶在身邊,讓她知道一些外頭的事情,免得將來出嫁以後,為婆家嫌棄。

  現在雖然沒有婆家要求徐循懂得錢財上的事,但她對自己娘家從前的家底,心裡還是比較有數的,徐家本來有近百畝良田,平時由佃農耕種,每年交的租子,除了留下來自吃、換柴米油鹽肉的以外,都拿到城裡米鋪去賣。

  城裡那間米鋪和徐先生是老親,收他們家的米是最實惠的,一石米二錢足紋銀子,比別人扛去要足足高了五分,而且不在秤上做手腳,基本就等於不掙錢了。徐先生一年賣兩百石米上下,四十兩銀子的進項是穩穩的。餘下養豬養雞鴨,多半都是交給佃戶們用糠喂,他們拿來殺了吃肉而已。

  除了田地的進項以外,徐先生每年私塾束修能收個二十兩,學生考中了童生,還要來謝老師。有考中秀才的,更是逢年過節都不能斷了禮物,雖然沒有直接送錢,但這些禮物,省了徐家不少買布、買肉的錢。——徐先生本事還不夠大,沒能教出個舉人,若有教出個舉人來,那可了不得,徐家的日子,早就更好過了。

  一年六十兩的進項,幾乎沒有什麼花錢的地方,徐師母人又勤快會營生,雖然徐家身為讀書人,不好經商,也不敢去放印子錢。但就靠了這鐵打的六十兩銀子,徐家已經是雨花石一帶比較有名的殷實人家了。要知道一般稍差一點的人家,一年的嚼穀也就是十兩銀子左右,那些佃戶就更別說了,在徐先生手下,已算是十分有幸,可就是這樣,一年能攢下二兩銀子,也都非得上好年景不能辦到了。

  京城一帶的上好良田,市價逐年走高,除非是被縣太爺之流看上,那估計得用白送一樣的價格給出去。不然,一畝三十兩銀子是絕對有的,這百畝銀子,就是三千兩的固定資產,一般不是特別敗家的子孫,是絕不准變賣的——徐循把田地用銀子來折算,只是為了自己計算方便,拿錢都買不到好地的時候多了去了,只要有地,銀錢總是能慢慢攢出來的。所以說,銀錢那都是浮財,真正說一戶人家殷實不殷實,還就是得看他們家的地。

  還有徐先生這些年來攢下的體己,也足足有近千兩了,徐家有四千兩的家底,在京裡當然不算什麼,可在雨花石鎮上,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了。兩夫妻又很疼女兒,徐循姐妹出嫁時,估計都可得到兩百兩銀子左右的嫁妝,所以徐先生夫婦並不急於給她說人家,徐循在婚姻市場上紅火著呢,絕不愁找不到姑爺的。

  徐循今天得到的賞賜呢,首先最昂貴的應該是那幾匣寶石、珍珠了,徐循今早也打開看過,匣子並不大,裡面裝了有二十多顆寶石,有貓兒眼、祖母綠、孔雀綠、金剛石,卻都並不很大,多半也就是比黃豆再大一點兒。

  說實話,在宮裡最體現品階的,可能還是看寶石的大小。貓兒眼比黃豆大一點點,一顆只賣三十兩左右,如果有指甲蓋大小,一顆就足足要賣二百兩了。有時候也是有錢都沒地兒去買,倒是南珠畢竟產地就在國內,價錢要稍微便宜一些,徐循得到了一盒滿滿的米珠,光亮勻淨、大小統一,雖然不大,但亦頗為難得。

  這兩盒珠寶加在一起,價值千兩是跑不掉的,孫嬤嬤也認可這個說法。這要比她得的那些頭面都貴了,畢竟銀頭面算上鑲嵌的寶石,也就是不到百兩的價錢,至於金頭面,金子沉,全副加在一起,十兩上下也就夠瞧的了,這都是給徐循日常佩戴的,打得太沉反而失去意義。金一兩不過兌銀五兩,頭面加在一起也就是五百兩左右,若再算上徐循在被冊封前賞得的雜項首飾和今日又得了的,她所有金銀首飾大約價值和珠寶是相抵的,也在千兩左右。

  這只是她的首飾而已,她的第二個大項是得到的兩百匹布料……這是給她裁衣服用的,後宮妃嬪嘛,又不是做丫頭的,總要有些自己的家底,難道還都指著一年分下來的那些衣服嗎?徐循身邊就有兩個針線很好的小宮人,從柔嘉殿時期就跟著她了,她們自己給徐循改衣服放衣服都是沒問題的,有時候徐循想自己做一件大衣裳,就拿這兩百匹布料去尋宮裡的繡娘做。

  絹帛同田地一樣,都是很值錢的,一匹普通織絹在市面上能賣到二錢左右,而緞、錦因為織數多難度大,價格要翻一番。紗羅相應便宜一些,但也要看工藝。好的紗羅,有時比緞、錦都更貴。注意,這說的還是普通織絹,官絹就要比這個價錢貴上數倍,更別說一般市面上根本不可能流通的貢物了。不是御賜,一般人是拿不到貢物穿戴的,偶然有貢物流通,賣價往往是民產的十倍左右。二百匹布料,起碼能值五百兩銀子——如果花色齊全,年限也新,那麼這個價錢也許還能翻番。

  至於補子,這東西織造得更費時,當然也更名貴,但民間從不流通這個。徐循也就沒去估算價錢,別看它小,就是那麼圓圓一塊,比巴掌大不了多少,這麼一塊,據孫嬤嬤說,有時要費二兩銀子之多呢。

  這些都是賞給她用的東西,消耗資產,至於固定資產,那套酸枝木傢俱少說也得要三百兩銀子才能下來:不但料好,工也好,而且件數多又齊全。別的零散椅子都不說了,炭本也是很值錢的,但年年要用,徐循也沒算,衣服她本有的那些也沒算,玉擺件不瞭解行情,不算。再加上賞給她的三千貫足陌銅錢——合銀那就是三千兩,徐循才剛進宮,就得了五千五百兩銀子左右的家底,她的吃穿用度不花錢,全是吃宮裡的。

  這才是太孫婕妤,才剛剛入宮,連太孫的面都沒有見到,她就已經擁有了比徐家幾代人辛苦積攢還要多的財富……

  徐循越算越吃驚,李嬤嬤看到她拿著單子站在那裡發呆,就笑著說,「婕妤是嫌多了,還是嫌少呀?」

  「多,太多了。」徐循語無倫次地說,「這多得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我……我值得這麼多錢嗎?」

  孫嬤嬤和李嬤嬤都笑了起來,孫嬤嬤說。「一般人家嫁閨女,都給嫁妝呢。咱們天家娶婦,當然自己給置辦嫁妝。您這嫁妝還不算豐盛的呢,太孫妃娘娘是趕上了好時候,她的嫁妝光是金子就賞了有三千兩,其餘珍玩奇物無算,您這點子東西,也就是給您零花的。天下都是皇爺的,給親親的嫡長孫子娶婕妤,這點東西,多嗎?」

  這樣一想,徐循又覺得好像也不是很多了。她站起來摸摸這個盆景,又摸摸那個屏風,新鮮得不得了。兩個嬤嬤看著她笑,孫嬤嬤說,「婕妤在別的人跟前,可千萬不能露出這個樣子。」

  徐循似聽非聽,又摸了一會,就問嬤嬤們,「給我的錢是怎麼回事呀,在宮裡還能用得著錢嗎?」

  「這就是給您賞人的。」嬤嬤們解釋,「金銀首飾比較貴重,婕妤還年輕,也要自己佩戴。現在可不能隨意賞人,這三千貫銅錢,是預備您打發平時長輩們和太孫派來給您傳話的宦官、宮人的,有時候您有什麼事想辦,手裡有點錢也方便些。這都是仁孝皇后慈悲,才作興出了這樣的規矩,要是從前只能拿金銀賞人,很不划算。」

  徐循立刻就上了心,「這錢是年年有嗎?一年大約要賞出去多少?」

  「只要有體面,年年總能得些。」李嬤嬤笑著說,「是多是少,得看婕妤有多得太孫和長輩們的喜愛,賞出去多少,就得看婕妤自己的性子了。」

  說實話,徐循是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的生活到底還是要圍繞著太孫展開的,在此之前,雖然她也受了好多服侍太孫的訓練,但幾年來,她的生活裡就沒有太孫這個人。

  當天晚上,何仙仙跑過來和她說話,把手裡的單子拿給徐循看,「我瞧瞧你的,看你都得了什麼好東西。」

  張貴妃處事公道,徐循和何仙仙所得之物基本是一色一樣,只有傢俱和擺件不大相同,何仙仙欣賞了一下徐循的擺件,又把徐循拉到自己屋裡,給她看太孫妃賞的小珊瑚盆景,兩個人互相都嘖嘖讚歎了一番。

  說實話,徐循得的那個玉石盆景是要名貴一點,兩個人也都看出來好了,但何仙仙也沒說什麼,還誇獎太孫妃大方,「這兩樣擺設看來都不便宜呢。」

  從前,在宮中發生過一些醜事,徐循和何仙仙都影影綽綽地聽說過一點。據說朝中的大人們,還因此上書皇帝,希望其嚴格規範選秀制度——皇爺從前只是藩王,金戈鐵馬、南征北戰了許多年,後宮中的女人,很多時候是從降將部屬裡收取的,也有從他國民間挑選出來的。這些妃嬪雖然生得漂亮,但性情暴虐、心胸狹窄,甚至鬧出了一件極為不體面的大案。令皇爺十分喜愛的一位朝鮮妃子,少年夭折死於非命。

  太子是沒有趕上,早在皇爺還未登基時他就已經成親,太子妃賢良淑德,『妻賢夫禍少』,把太子後院管得很好。皇爺也以為,太子妃雖然出身於寒門小戶,但歷經諸多查訪、教育,這才采進後宮,這樣做是極有好處的。因此徐循和何仙仙、太孫妃這批秀女,都經過認真考察。

  心胸狹窄、善於爭風吃醋的小姑娘,就是城府再深沉,能比得過觀察她們的老宮女、老宦官們嗎?因此留下來的這幾位,雖然並非十全十美,但也沒有人會計較盆景上的這麼一點小小區別。就是太孫妃,昔日同吃同住,如今已是嫡庶有別,這樣戲劇化的轉變,也沒能讓兩個小姑娘心底生出怨氣。她們對太孫妃還是很親近的。

  第二天一大早,兩個人就起來給太孫妃請安,太孫妃又帶著她們到太子妃宮裡問了好。三個人回來坐下說話,也說說別後的情況。

  太孫妃的生活比較單純,她實際上一直受到更嚴格的教育,教育完了就進宮行禮,然後便開始了宮廷生活,執掌起了現在人丁還不大旺盛的太孫宮。今天正好幾個人坐在一起,她就把太孫宮的一些規矩,告訴給兩人知道。

  大體來說,太孫宮的起居是跟著太子東宮的,早上起來吃過飯,等太子從東宮出去了,太孫妃便會到東宮去問安,有時也跟著太子妃到內宮去,給長輩們問好。徐循和何仙仙兩人,因為是嬪妾身份,不必每天都過去,人多了害怕太子妃也煩,隔日跟著太孫妃過去就是了。至於太孫嬪,倒是天天都跟著過去的,她是太子妃親自養育長大的,彼此間情分自然不同尋常。太子妃看她就像是親女兒一樣親切,所乙太孫嬪天天都能過去。這幾天她是身上不好,又不舒服了,只好臥床休息,算是個小病號。

  至於吃飯,每日妃嬪們的飯菜都是送到屋裡的,太子宮有小灶,也能令禦廚加開宴席,太孫宮似無此待遇。但太孫妃院子裡也有一個屋子,裡面有兩三座小風爐,可做些小炒、點心之類。太孫妃讓兩人不要客氣,想吃什麼就儘管和她說。

  作為妃嬪來說,她們的份例當然是怎麼都吃不完的,偶然想要用點心,可以直接令人去禦膳房索要,不論是原材料還是成品,禦膳房都不會推拒,打聲招呼就自會送來。但這前提是在她們的份例範圍內,比如說徐循的份例裡沒有熊肉,即使禦膳房熊肉堆積如山,沒有主管發話,徐循也不能去點這道菜,不然,這就是非分。被長輩們知道了,也許就要落下不是。

  不過,徐循本身的份例真的也足夠她吃的了,她一天光是豬肉份例就有兩斤之多,鮮菜兩斤不說,一個月還有五隻雞、五隻鴨、五隻鵝的份例。餘下鮮蔬是隨時賞賜,各宮宮主經常都會有賞菜下來,這些菜,按徐循的食量來說根本是吃不完的。

  大致上宮裡的生活就是這樣,請安吃飯睡覺,沒有什麼別的活動,每個月內宮說內訓一次,各宮妃嬪諸往,太孫宮也要參與。別的時候你愛幹嘛就幹嘛,只要不是太野,也沒有什麼太多約束。

  當然,這是對於徐循這個小婕妤來說的,太孫妃這種正妻忙的事比較多,她要管家,要應承上頭,照應下頭,總的說來清閒的時間比徐循少一點。像是今天下午她就要和太子妃入宮去伺候王貴妃,這種事現在和徐循是沒什麼關係的。

  大家談了一會,就快到吃午飯的時分了,雖然意猶未盡,但也只好起身道別。徐循把握機會,低聲問太孫妃,「從前我手頭沒有錢,也沒得東西贈送給嬤嬤們。她們鞍前馬後,為我忙活了幾年,十分辛苦。我心裡過意不去,想賞些錢,又不知道多少合適……」

  何仙仙趕忙也豎著耳朵聽,太孫妃笑著說,「嗯,是該給點。其實她們也都是財主,你們在外的時候,家裡人應該也有打點。我這裡的老宮人,隨了太子妃娘娘的規矩,按季賞錢十貫,小宮人各有兩貫的,也有三貫的。平時有什麼看不上眼的首飾,隨意賞些,她們也有臉面——在宮裡最重就是臉面,你們才剛入宮,能有多少錢?嬤嬤們心裡清楚呢,求的也就是這份臉面。」

  徐循和何仙仙都哦了一聲,等從太子妃那裡回去了,午飯前何仙仙就把賞錢給放了——問徐循怎麼知道的?兩人就當門對面住著,中間只隔了一重院子,這賞錢的動靜能瞞得著誰啊?

  徐循因為餓,是吃完飯,等嬤嬤們剛好來換班,屋內人到齊了,才把門關了,悄悄地賞的。她說了很多感謝的話,又說,「以後也學太孫妃娘娘,每季都貼補貼補嬤嬤們。只是不敢越過太孫妃,對外只說得了十貫吧,私底下再拿五貫,我才能心安呢。」

  幾個嬤嬤交換了幾個眼色,都欣慰地笑了,錢嬤嬤說,「婕妤剛入宮,不知道宮裡的情況,手裡也是剛有了這麼一筆錢,就想亂花了。太孫妃娘娘賞十貫,您無論如何也不能越過她去,這錢,您賞八貫夠了,多的我們也不敢要,能得了臉面,比什麼都強。」

  徐循有點不好意思,還要爭,卻被趙嬤嬤給按住了,「您就聽嬤嬤們的話吧,咱們可是要處一輩子呢。——以後嬤嬤們年紀大了,還得指望婕妤的娘家照應!」

  這句話,徐循是聽明白了。往常她還覺得,幾個嬤嬤對她掏心掏肺、盡心盡力的好,她無以回報,很有些不安。現在,她的心落到了實處,看著幾個嬤嬤,就更覺得親近,更覺得像是一家人了。也就沒有堅持自己的意思,而是比太孫妃減上一等,悄悄地給身邊人都放了賞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2 05:05 PM

第7章 孫嬪

  第二天早上,給太孫妃請了安,太孫妃就帶著她、何仙仙去太子宮裡。

  太子妃每天早上也都要和妃嬪們見見面的,東宮地方小,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總要把關係處好,別叫誰老不開心,一個院子都跟著陰沉。

  因為規矩大,和外界接觸少,都是很小就進宮了,所以妃嬪們性情也都比較天真,就是偶然拌了嘴,一時半會也都好了。她們最發愁的,還不是寵愛不寵愛,而是日子難以打發。

  東家長西家短地嚼舌頭,是內訓明確告誡的忌諱,一大群人湊在一起說三道四,那是沒有的事,就要嚼舌根,也得要好的姐妹坐在一起,偷偷地嚼。可人也不能靠嚼舌根過一輩子吧,再說,這裡吃的喝的都有人送來,太子妃娘娘也公平,平時什麼東西,都是按份例給的,就是要嚼舌根,也不知說什麼好。除了正月、萬壽月以外,宮裡又不准推牌九、賭錢,妃嬪們有的愛鬥蛐蛐,有的愛打秋千,有的愛踢毽子,有的愛下圍棋,有的野一些,愛踢蹴鞠,都是在想方設法地打發自己的時間。

  有些妃嬪的年紀同何仙仙、徐循相當,見到新人進來也都很喜愛,在太子妃跟前坐了一會,她們便邀兩個人去後院打秋千,徐循和何仙仙想去,又不敢,偷眼看太孫妃。太孫妃笑著說,「沒事就去吧,反正地方近,回來吃飯就行了。」

  一群人就笑著都出了屋子,太子妃和太孫妃坐在一起說話,太孫妃看了太子妃手裡做著的一個針線,知道是給太子做的鞋面,便主動道,「我幫您做幾針吧?」

  做鞋是很費事的,太子人胖腳大,鞋面要做得特別寬這才合適,太子妃雖然位分尊貴,但還是堅持親自給夫君做鞋,這麼多年來從未間斷。聽見太孫妃這樣說,她也就順勢把鞋面給遞過去了,欣慰地笑道,「有時候都忘了,我也是有媳婦的人了。」

  兩人相視一笑,太子妃揉著有些酸痛的脖頸,喝了幾口茶,笑著說,「聽說婕妤和昭儀,昨天都給宮裡人放了賞錢?」

  四時八節,除了宮裡以外,各主子對底下人多少都有些賞賜,這是不成文的慣例。太孫妃點頭道,「昨天婕妤先問了我,連數目都問清楚了。後來,好像是昭儀中午放了,也是放了十貫。婕妤放了多少便不大清楚。」

  「你們年輕的主子,手緊些。」太子妃不禁感慨了一句,「這樣也好,簡樸一些,皇爺過問起來也不至於觸了黴頭……這幾年國庫有些吃緊了,外頭風聲,也說皇爺大手大腳,你們年紀輕,有時也許愛奢華,在這上頭要千萬注意,別為大郎招惹麻煩。」

  太孫妃連忙低頭受教,對長輩的教導很放在心上,「平日一定用心,不會讓有心人挑到把柄的。」

  太子妃唇邊,不禁現出了一個略有些諷刺的微笑,她慢悠悠地道,「有心人自己可比我們奢侈多了,也不必過分小心……」

  似乎是察覺到了言辭中自相矛盾的地方,她自嘲地一笑,「這做長兄、長嫂的,命要苦些,底下的弟妹、子女、妃嬪們不懂事,也不能跟著計較,不能往心裡去,要好好地教……」

  「我常覺得自己能力不夠,不能為爹、娘分憂。」太孫妃也說了心底話,「這一陣子,朝堂上似乎又有些不利於爹的說法,我聽了心裡也難受,可面上卻不好露出來……」

  「千萬別露出一點痕跡。」太子妃歎了口氣,「皇爺還是很寵愛大郎的,這就夠了。有大郎在,一些風浪,也不怕什麼。」

  她心事重重地一笑,便又把話題給轉回來了。「婕妤和昭儀,我從選秀起也是一直都有留心,兩個人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就是昭儀呢,心眼粗一些,婕妤心細。你沒說昭儀賞了多少,她和你賞得一樣是吧?嗯,不要往心裡去,這不是什麼大事。」

  「昭儀就是那個爽快的性子,沒什麼心機的。」太孫妃笑著說,「也不差這一兩貫。」

  「哦?可婕妤就只是悄悄地賞了八貫呀。」太子妃說,「孩子們都還小,十三四歲就進了宮廷,自己能有什麼想頭?都是管事的嬤嬤們給出的主意。婕妤身邊的嬤嬤呢,老成,婕妤也聽話。昭儀性子粗,沒想那麼多,她的嬤嬤眼淺些,也愛那兩貫錢。這件事,因和你有關,你就別開口了,回頭我讓安兒去同昭儀身邊人說說道理,還是要防微杜漸,什麼事都該有個規矩不是?這事小,現在就把昭儀給教會了,以後就鬧不出大事來,這也是為她好。」

  雖說兩宮分開居住,可就是昨天下午的事,太孫妃也不過聽身邊的宮人說了幾嘴巴,都沒怎麼留心,太子妃卻什麼都清楚了。——她知道婆婆這是在教她當家,趕忙的把這些道理都給記到心裡,恭敬地說,「娘說得是,我以後一定從小處留心。」

  太孫妃為人真是溫良恭讓,再沒得挑了。太子妃不禁露出笑容,又說,「玉女今天還沒過來?」

  「前天那事兒忽然來了,她當時回去,就痛得很。本來不想過來,但進新人大家湊在一起,又怕人說她拿大,這就硬撐著過來了,結果回去就躺下,喝了幾貼藥還起不來,我讓她這幾天都好好歇著。」太孫妃一五一十地向太子妃稟報,一句壞話也不肯說。「等她好了,再讓她和昭儀、婕妤親近親近吧。」

  「都是好孩子,能處得來的。」太子妃欣慰地點了點頭,「皇爺也快回來了,大郎的寢殿你要令人去看看,一走就是幾個月,整個冬天都不在沒有燒火,別漏了火牆,整個屋子都不暖。」

  兩婆媳又說了幾句家常瑣事,太子妃見太孫妃偶然盼望窗外一眼,不禁笑了,「去吧,你也去打打秋千,才多大的人,別老拘束著,也該活動活動。」

  太孫妃羞紅了臉,「娘——這……不尊重。」

  「你才多大。」太子妃說,「去,別做針線了,你爹還少那一雙鞋穿?去吧去吧。」

  把太孫妃打發走了,她這才垂下頭,又一針一線地繡起了鞋面。

  #

  這天下午,大家午睡起來,何仙仙就來找徐循說話了,「你怎麼還不放賞錢呀?我都放了——」

  「我放了呀。」徐循說,「就是悄悄放的。」

  「放了?放了多少呀。」何仙仙立刻打聽,「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呢?」

  徐循免不得稍加解釋,「……不敢和太孫妃比肩,放了八貫。」

  何仙仙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唉聲歎氣的,很沮喪,「我真傻了,怎麼就放了十貫呢!哎!沒想明白!」

  徐循也不好把自己的做法一五一十地告訴她知道——她本來還想放十五貫呢,她說,「不要緊的,胡姐姐你還不知道嗎,人那麼好,怎麼會和我們計較。實在不行,你去解釋幾句也就是了。」

  何仙仙垂下頭說,「難怪嬤嬤老說我不懂事,我也覺得,我腦子有時候少根弦似的。」

  她沒說什麼就走了,這幾天都有點沒精打采的:徐循自己不知道,但幾個嬤嬤消息靈通,她們說太子妃那兒來了個安姑姑,說了何昭儀身邊的導引嬤嬤幾句。

  宮裡最年幼的宮女,就以名字來叫,稍微有些年限,等著日後放出去的,都叫做姑姑。還有些終身都在宮裡,預備老後出宮便不嫁人的才叫嬤嬤。這個安姑姑應該就是太子妃娘娘用得很順手的人了,徐循記下了這個名字。

  「宮裡什麼事都要有分寸、有規矩,這要慢慢的學,沒三五年時間哪裡能夠事事清楚呢,誰都有鬧笑話的時候,不大的事,一轉眼也就過去了。」趙嬤嬤和徐循說,「過上幾天,誰也不會記在心裡。」

  這說得也比較有道理,但徐循想到這宮裡的消息居然能傳得這麼賊快,就覺得這件事要讓人忘記,恐怕很難。除非出上什麼大事,把這個事給蓋過去了。

  何仙仙運氣不錯,當天下午,內宮還真就傳出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王貴妃宮裡的韓麗妃手底下的宮女,和張貴妃手底下的嬤嬤拌嘴了。

  宮女的事,本不該蓋過主子的新聞,不過這兩個都是貴妃的宮人,不可同日而語,宮裡一轉眼就沒人惦記何仙仙了。徐循聽了原委,卻覺有些無味,這些家長里短的小事,徐家那條街一天能出三五十件,也就是在靜謐的宮裡算是個新聞了。

  這麼幾天過去,太孫嬪的身子也好起來了,她跑到徐循屋裡,剛好何仙仙也在,三個人就坐下說話。

  「我一直有這麼個老毛病,疼起來有時都起不來床。」太孫嬪人也很和氣,「那天吃飯,本想和你們說幾句話的,可就那樣坐著,也疼得一身冷汗了。話就少了幾句,你們可不要見怪。」

  徐循因為知道她的來歷,所以把她當了半個主子看待,又怎麼會見怪呢?何仙仙正處於低潮期,現在看誰都覺得矮人一頭,哪裡還會把太孫嬪的話當真,兩個人都連說不要緊。太孫嬪和她們互通了名姓,又分別問了來歷和家口,得知兩人都是本地人,徐循才進宮大半年,她忽然羨慕地道,「唉,真好!我都快十年沒回家了……」

  太孫嬪生得當然很好看,她小時候就是個美人坯子,據說彭城夫人一眼看到,便以為異。現在更是朱唇皓齒、柳眉杏眼,這一沮喪,讓人看了由不得就是一陣憐惜。何仙仙也說,「是啊,我也有快兩三年沒回家了,從前在外頭,一年還能見一次家裡人,現在連音信都通不得了……我走的時候,弟弟才剛滿月,現在怕都有板凳高啦——」

  太孫嬪說,「都是一樣的,你看就是太孫妃娘娘,也不能時常見到家人呢。家人送信進來也都是報平安的,說多了,他們也怕我們在宮裡不安心。」

  徐循想到已有八個月沒有回去,漸漸的已經陌生的家,她忽然明白:這一生一世,她都再也回不到那個簡單的兩進小院裡去了。即使她現在有了幾千兩身家,有了一年也穿不完的好衣服,有了徐師母一輩子都想不到的好首飾——即使拿這些去換,她也再回不到她的家,這一處地方,永遠都只能在她的腦子裡了。

  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就流了下來,心裡空落落的難受極了。何仙仙看她哭,自己也哭了,太孫嬪說,「久了就習慣了——」

  一邊說,眼淚一邊也掉下來了,「可是習慣了,也還是不能不想,越久越想家……唉……」

  宮裡的人哪個不想家呢?身邊的小宮人們眼眶都紅了,可她們規矩大,在人前不准哭,人後哭也不許放聲兒,只有徐循三個人,還能痛快地擠在一起輕輕地抽噎一會兒——但都是受過告誡的,誰也都不敢大聲嚎啕,哭了一會兒,就一個接一個地止住了聲音。

  這麼一哭,倒是把幾個人的距離給哭沒了,等情緒平復過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點不好意思,彼此反而還破涕為笑。徐循說,「哎呀,都哭成花貓啦,快洗把臉,再上點粉吧。」

  趙嬤嬤、錢嬤嬤正輪著當值,這裡看到哭,那裡早就讓人預備下熱水了,聽徐循一說,立刻就端上來。絞的帕子第一個給太孫嬪,第二個給何仙仙,然後才輪到徐循。洗過臉,徐循又把妝奩打開,讓太孫嬪挑粉。

  太孫嬪一看就笑了,「我知道你們才來,還沒得胭脂水粉。別的也罷了,這個粉不大好。這位嬤嬤——」

  趙嬤嬤給她行了禮通了姓,太孫嬪說,「你去我屋裡和劉嬤嬤說一聲,把我平時用的粉取兩盒來。」

  就在一個院子裡,不一會粉就到了,是兩個黃銅包金角的扁盒子,太孫嬪開了一個,挑一點出來勻在手上給兩人看,「這個是拿紫茉莉花籽兒、滑石混出米粉做的,雖不如鉛粉那樣白,但白了看得自然得多,用過面脂輕輕上一層就夠了,絕不會吃不住的,看來就和沒上似的一樣好。只是有米粉在內,一季內要用完。」

  她用了面脂,果然上了一點,徐循和何仙仙嘖嘖讚歎,也都用了。太孫嬪笑著說,「這兩盒你們一人一盒吧,我那裡還有些,夠用到新的送來。不然白放著也是扔。」

  她這麼說,兩個人就不好推了,也都十分歡喜:這禮物不名貴,但卻十分合意。先後笑著收了,何仙仙的那份當時就讓人送了回去,太孫嬪又張羅著下棋,知道兩個人都不大會打雙陸,還說,「可要學呢,殿下除了鬥蛐蛐以外,就愛打雙陸。」

  她這麼不藏私,兩人自然更加喜歡,再說幾句話,太孫嬪便讓她們叫『玉女姐姐』。「都是姐妹,我位分也不高,娘娘叫得沒意思。」

  這也是實情,她又熱誠,徐循和何仙仙都改了口,和太孫嬪下了一下午七國棋,至晚便盡歡而散。

  孫玉女這麼和氣,太孫宮裡的日子就更好過了,徐循每天都是早起請安,有時隔日過去太子宮,有時便回來和何仙仙玩耍,反正在哪裡都有在哪裡的玩法——這麼逍遙的日子過了半個多月,皇太孫回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2 05:07 PM

第8章 太孫

  皇太孫就像是京城的春天,徐循不是哪天睜開眼,就發覺皇太孫在跟前瞅著自己的——金陵城的春天,從來都來得很緩,很矜持的。

  首先露出徵兆的是皇太孫居住的正殿,那天早上起來,徐循、何仙仙、孫玉女和太孫妃一道去太子妃那裡時,太子妃正和張貴妃娘娘派來的中人說話,「正是,今日才要派人過去查看,火牆一冬沒燒,也不知會不會走了煙氣。」

  因為皇太孫在秋天就隨著皇爺去了北方,按行程,一個冬天都不會返回,所以正殿今年冬天就沒有燒煙道取暖。一個是為了節省,還有一個,也是因為正殿人手少了,有點照看不過來,要預防火災的意思。現在皇爺要回來了,張貴妃娘娘就順帶著關心關心皇太孫,問問正殿的煙道給通了沒有,若是漏了煙,可是要出事的。

  雖然太孫妃算是皇太孫宮中的女主人,但整個皇太孫宮都在春和殿附近,這種事,也是太子妃一手安排。她並不說話,等太子妃送走了張貴妃娘娘身邊的傳訊中人,才和太子妃商量,「正殿那裡,現在就是四個中人在輪班看守,既然已經要開始通煙道了。不妨便把那些個回家過年的中人們都招回來,打掃打掃正殿裡的塵灰吧?」

  太子妃笑著說,「我也正想這麼說,再過十幾天,大郎就回來了,現在打掃屋子,換換擺設、被褥,正是時候。」

  於是徐循下午和何仙仙一道,相約著到春和殿后花園去閒步的時候,就看到七八個年輕力壯的雜役中人,在幾個宮人的帶領下打掃正殿,她還能看見夾層被打開了,黑洞洞的煙道口放了炭火,有幾個小中人正趴在地上,一步步地爬著,用鼻子仔細地從煙道開始的地方往裡去聞味兒。

  「這樣聞過一遍,是最保險的。」錢嬤嬤今日也想出來走走,便陪在了兩個妃嬪身邊,她也有些感慨。「我還小的時候,服侍著仁孝皇后,也是一樣跪在地上,仔仔細細地聞啊、看啊,一遍不夠,我聞過了,小姐妹們再聞一遍,還有第三遍、第四遍,這樣燒了一天,只要是聞到一點煙氣,那就得找到源頭,拆開了重新砌磚頭。要是一處屋子裡聞出了七八處不對,聽說蓋房子的工匠就要倒楣了,少說也是個流放的罪。」

  兩個小妃嬪都聽得津津有味的,何仙仙還有點吃驚,「原來您服侍過仁孝皇后!」

  錢嬤嬤也有點得意,又有點遺憾,「入宮晚,沒趕上好時候。我進皇后宮中服侍的時候,娘娘已經病得厲害了。沒幾年,便升天病故……那是個好人啊,病成那個樣子,待下人還是如此溫和。看我們跪在地上聞煙都有點不忍心——全是皇爺的主意。皇爺待娘娘,是疼得沒話說了。捨不得娘娘受一點的委屈,娘娘去的那一年,都說皇爺老得多了……」

  兩個小妃嬪都聽得怔怔的,錢嬤嬤看了何仙仙一眼,對徐循借題發揮。「這人活一輩子,圖的是什麼?還不就圖著在別人心底留點念想?仁孝皇后雖然去了,可到現在,宮裡、宮外,娘家親眷、服侍過的宮人、太子、漢王、趙王,乃至宮中的妃嬪,就沒有不念她的好的。金銀珠寶、榮華富貴,這都是虛的,人死燈滅,能在誰口中落個好,可比什麼都難得。」

  何仙仙和徐循都道,「您說得是,我們一定謹記在心。」

  想到仁孝皇后——這光是名字,都讓人又敬又愛,好似天人一樣完美無缺的娘娘,徐循心裡就是一陣懵懵懂懂的嚮往,若能和仁孝皇后一樣……不過,她也明白,雖然兩人都姓徐,但仁孝皇后的徐,和她徐循的徐,可全然不是一個徐字。像皇后娘娘那樣十全十美的人物,她可比不得。還是安安分分地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別去想什麼在別人口裡落好的事比較實在。

  清完煙道,正殿裡的火盆就燒起來了,頭幾天燒得熱,過了幾天才慢慢地涼下來,和現在初春微冷的天氣相適應。又過了幾天,太孫宮附近的庫房開了,徐循認得認不得的擺設,被魚貫運進了太孫宮裡。太孫妃說,這都是很名貴的東西,擺在空空的屋子裡,被誰偷拿走了,將來叨登出來,有人是要掉腦袋的。把這些擺設收起來,也能讓看管宮殿的中人們松一口氣,也能省下輪班看守宮殿的人手。所乙太孫和皇爺一道北巡的時候,只要離開時間超過三個月,就會把宮中的擺設都清點好,裝箱收起,等他快回來的時候,再擦洗乾淨、搬運出來。

  徐循覺得太孫妃的做法很是妥當,她自己就想不到這一點。可太孫嬪卻在一邊得意地說,「這是太孫的主意,大郎一直都是很體貼底下人的。大冷天守空屋子,中人們也不容易。這東西一收,他們也不必時時刻刻都要過來看著了。」

  太孫妃也笑著說,「不錯,太孫一直都是很心細的。他為人可和氣著呢,你們也別害怕,見了面就知道了,他一點都不難伺候。」

  徐循和何仙仙對視了一眼,都哦了一聲,何仙仙又好奇地說,「太孫殿下——長什麼樣兒呢?和太子殿下生得像嗎?」

  其實,到現在為止,她們還沒見過太子殿下呢。畢竟是姬妾,也不好在太子殿下跟前露臉。倒是太孫妃,經常侍奉太子、太子妃晚飯,還有太孫嬪,也算是從小被看大的,和太子夫婦都很熟悉。

  所以,何仙仙這一問,就問得太孫妃、太孫嬪都是一怔。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太孫嬪撲哧一聲,握著嘴笑開了,太孫妃也有點忍俊不禁,眼睛彎彎的,就像是兩輪彎月亮。

  「這話以後可不能隨便說了。」她叮囑何仙仙,「公爹雖然和氣,可咱們也不能欺負老實人……你們回去問問嬤嬤們,就知道太孫生得怎麼樣了。」

  太孫嬪也在旁邊敲邊鼓,她抱著太孫妃的胳膊,親昵地說,「娘娘,咱們可得給仙仙守密,不然,這話要是傳揚出去,她又出名了。」

  何仙仙被嚇得臉色煞白,太孫妃看了有點忍不得,就沒和她開玩笑,而是溫言道,「她又沒說錯話,其實,從輪廓上來說,大郎和公爹是挺像的。」

  話雖如此,但何仙仙卻還是上了心,三個人從太孫妃屋子裡出來,回小院子的時候,她就和太孫嬪一起喁喁私語,說了很久的話,倒是把徐循給落了單。

  徐循也無所謂,回到屋子裡,她自己去問幾個嬤嬤。

  兩個嬤嬤一聽,也笑開了花。

  「太孫殿下生得很像皇爺,黝黑健壯、英武非凡。」幾個嬤嬤是不會和徐循兜圈圈的,趙嬤嬤說,「太子殿下,那是個大胖子。皇爺為了治他的肥胖,請了好多大夫,總不見效。把他們倆放在一起比,豈不是拿兒子在磕磣老子嗎?」

  徐循這才明白兩個上司遮遮掩掩地在笑什麼,想到何仙仙知道真相後的表情,她也跟著笑了。

  等到正月快完的時候,分明春天還沒過呢,太孫宮裡卻突然收到了新的賞賜。幾個妃嬪,都得到了一些時新的布料——織造司剛剛發明的新花色,還有一些花樣翻新的名貴首飾。

  這一陣子沒有聽說西洋、朝鮮有人來朝貢,這些東西,是大內的家底了。徐循估摸著張貴妃娘娘的意思,是讓她們都好生打扮打扮,迎接宮裡的男主人。

  不過,既然發了東西,大家免不得也要互相打探打探。太孫妃得的最多,光是各色布料就得了十幾匹,首飾也有兩三匣,她打開來給徐循她們看,珍珠都有小拇指頭肚大,太孫妃讓她們各人挑一樣走。徐循、何仙仙和孫玉女誰都沒動,何仙仙壯著膽子說,「我們哪敢拿娘娘的東西。」

  太孫妃有些無奈,「都是一家人,有什麼敢不敢的。母妃宮裡,有些昭儀、婕妤,看到母妃頭上有新首飾,撒嬌放賴,當時拔下來試戴的都有呢。你們只管挑吧。」

  她把木盒子送到徐循這裡,徐循看了看太孫妃,覺得她不像是客氣,便小心地挑了一個金玉魚佩。這是個小小的荷包香佩,上頭一個金魚抱了一個玉魚兒,兩頭魚首尾相連成陰陽魚,很巧,也不大,在滿匣子珠光寶氣裡,是頂不顯眼的了。

  有了她做榜樣,何仙仙立刻也拿了一朵小小的金蓮釵,孫玉女在這個匣子裡找不到太小的了,就打開另一個匣子,拿了一對米珠耳環。太孫妃搖著頭歎了口氣,又拿了兩匹布來,讓她們挑花色,挑好了就裁下幾尺,讓她們拿回去做衣服穿。

  除了一寸緙絲一寸金的緙絲以外,太孫妃手裡的好東西不少,雲錦、蜀錦、灑金羅……都是從前孫嬤嬤口中的,連她也拿不到的好東西。

  有了太孫妃在前,幾個妃妾的賞賜就有點平淡了,徐循拿的金玉佩,在太孫妃那裡不起眼,到她自己的首飾裡,就算是中等檔次了。孫嬤嬤說,這東西值錢不在料,在工。這個巧思和雕工,才是最值錢的。

  至於布料,她們拿到的雖然也是時新的名貴料子,但一樣就得了幾尺,只夠做一身衣服,可沒有賞人的餘裕。徐循和何仙仙互相看過了得的料子,在身上比過了,徐循喜歡何仙仙的織金妝花襖緞子,何仙仙卻覺得這個妝花都是瑞獸,和她在太孫妃那裡挑的祥雲香花比,就看出不好來了。她要送給徐循,徐循過意不去,硬是也還了她一幅綠纓絡裙緞。孫玉女過來,也給她們看了自己得的,張貴妃娘娘倒是沒有厚此薄彼,一切按品級行事,三個人得的都差不多。

  太孫人還沒有回來,春風卻已經一陣陣地吹了過來。等到他的車馬到城外的那天上午,太孫宮裡已經滿是他的味道了。許多中人進進出出,最後一次擦洗殿內的傢俱,把所有一切能拆洗的東西都換了下來,重新鋪陳上剛漿洗過半舊不新的褥子、墊子、被子……太子妃派人來看了一次,張貴妃娘娘派人來看了一次,連臥病在床的王貴妃娘娘,都讓韓麗妃手下的人來看了一次。徐循被幾個嬤嬤關在屋裡試妝打扮,一下午都沒能出來,等到了快傍晚的時候,嬤嬤們又把她臉上的妝全給抹了。「太孫第一天回來,肯定在春和殿用晚飯。您要見上他的面,那起碼得是明兒早上了。」

  徐循也是有點說不出的害怕,感覺能拖一天就是一天似的,這天不必見面,她反而松了一口氣,在屋裡吃過晚飯,早早地就要上床睡下。沒想到才換了衣服洗過臉,太孫妃那裡就來話了:讓她和何仙仙一道,過去她的屋子相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2 05:08 PM

第9章 初見

  太孫妃讓過去,時間又不早了,徐循當然不能在這慢條斯理地描眉畫臉,讓人三催四請。可這會她都要睡了,卸了妝不說,連頭髮都改成了大辮子,就別說身上穿的百蝶穿花小睡襖了。

  何仙仙就站在她屋子門口等著,徐循都快急哭了,一屋子人都有點手足無措,最後還是趙嬤嬤說,「太孫妃讓你過去,沒准就是說說話兒,不打扮也沒什麼,就這麼去吧。別讓娘娘久等了。」

  徐循也沒什麼別的辦法了,只好一跺腳,披了一件起夜禦寒用的大襖子就和何仙仙一道,走出院子,通過回廊往太孫妃那裡過去。何仙仙看了她好幾眼,低聲問,「你怎麼就穿這個呀!」

  徐循怯生生地說,「我這不是都要睡了嗎……」

  何仙仙倒也沒特別打扮,就穿著家常的灑金小紫襖,梳了俏皮的單螺髻,耳朵上吊著兩顆不大不小的珍珠耳墜,頭上插著太子妃給的金蓮花釵子,淡紅色的裙子,大紅色的繡鞋,又俏麗又利索。一聽徐循這麼說,她急得直跺腳,壓低了聲音悄悄地說,「你傻呀——」

  可太孫宮又不大,才走了幾步,就到太孫妃屋門口了。這會兩個人也不好再說小話,只聽著裡頭宮人通傳,「兩位貴人到了。」

  太孫妃帶著笑說了一句,「讓她們進來吧。」

  便有人給她們打起了簾子,徐循和何仙仙低眉順眼地進了屋子,堂屋裡沒人,她們被引到了西里間。進去的時候,太孫嬪已經坐在裡頭了,太孫妃盤坐在炕上,她對面隔了個炕桌,就坐著一個青年男子,徐循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多看,被何仙仙拉了一把,兩人都跪了下來,口稱「婢妾給殿下請安」。

  皇太孫嗯了一聲,他的聲音裡帶著輕輕的笑意。「不必行大禮了,都起來吧。」

  何仙仙和徐循都站起身來,徐循哪裡也不敢看,只是盯著自己的腳尖,心裡有點茫然地想:原來這就是太孫的聲音……

  皇太孫的聲音挺低的,說話也是不緊不慢,透著沉穩,也透著一股徐循說不清道不明的尊貴。和太孫妃、太子妃甚至是張貴妃娘娘不一樣,這些高高在上的娘娘們,其實每一個都很和氣,都讓徐循覺得可親可敬,可皇太孫……徐循聽著他的聲音,不知怎麼就有點害怕。

  屋子裡一時也沒人說話,過了一會,太孫嬪問,「大郎,你老瞧著門口幹嘛?」

  她和太孫說話,語氣親熱而自在,連殿下都不叫,其實是有點失禮的,不過,太孫看來並不介意,他說,「嗯?不是說有兩個小貴人嗎?還有一個,怎麼還沒進來?」

  徐循還沒明白什麼意思呢——她就一心一意地盯著眼前的那塊青石板地,一屋子人突然都笑了起來,就她還擱那迷糊的。

  太孫妃就笑著親自站起身來,走到徐循身邊,拉著她的手說,「你抬起頭來,給太孫看看……您這是什麼眼神,這麼漂亮的小閨女,怎麼會是仙仙帶進來的丫頭呢?」

  沒等太孫回話,她又轉過頭對徐循說,「你也是的,這打扮的,比一般的小宮人還要樸素,也難怪太孫要認錯了。怎麼搞的,今兒這麼素就過來了,連眉毛都不畫一畫,被外人看見了,還以為你是冷宮裡的妃嬪呢。」

  徐循眨了眨眼睛,看看何仙仙、看看太孫妃,再看看太孫嬪——太孫嬪都快笑得倒下去了——再怯怯地看了看忍俊不禁的皇太孫,卻也只是一瞥,沒有看清,她慢慢地才懂得剛才出了什麼事。

  她穿得實在是太不起眼了,以至於太孫壓根就沒把她當成自己的妾侍……

  徐循的臉立刻就滾燙滾燙的,自我感覺都能燒熟一壺水了,她又慌又怕,又急於解釋,一下有點亂了方寸,還是太孫妃一把攥緊了她的手,捏了捏她,才把她給捏得冷靜了點,結結巴巴地解釋,「我今兒困得慌,剛、剛才都已經睡著了……」

  一屋子人又笑了起來,太孫妃卻沒有笑,她溫柔地對徐循點了點頭,又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低聲說,「別怕,沒事的。」

  這才又提高了聲調,笑著說,「這孩子就是實心眼,哪有太孫剛回來頭一個晚上,自個兒倒比平時都睡得早的道理……」

  太孫嬪笑得直揉肚子,連何仙仙都握著嘴偷笑。倒是太孫說,「這不怨她,次次回來,頭一個晚上我都在春和殿裡過的,總要過二更才回來。想來,她屋裡人也覺得要到明早才能拜見,才沒提醒她。」

  他沖徐循招了招手,溫聲說,「別怕,我又不吃人,這麼怯生生的做什麼?以後和我說話,就和你們孫姐姐一樣,怎麼舒服怎麼說……」

  徐循可不敢和太孫來什麼『越說越害羞』,太孫那是什麼身份,能給她這麼和顏悅色的說話,已算是天大的恩德了,她要再怕下去,那就有點拿喬了。雖說心還是跳得快衝破喉嚨眼,但太孫這麼一說,她也就努力地把頭給抬了起來,按趙嬤嬤教的禮節,柔和地注視著太孫,眼神儘量不閃爍,也不太逼人。

  在成為太孫婕妤兩年多以後,她第一次仔細地看明白了太孫的長相。

  皇爺、太子,徐循都沒有見過,所以她也不知道太孫長得和父親那邊像不像。反正太孫妃說得是沒錯,太孫濃眉大眼、膚色黝黑,是個很英武又很端正的青年男子。徐循一生見過的男人裡,比他長得更好、更有氣魄的人可不多見。

  雖然他膚色黑,可太孫一點也不凶相,現在他眼睛裡含了笑意,看來就更可親了。徐循的膽子雖然不算大,但一直也不太小,她很快就平靜了下來,還覺得剛才的緊張有點可笑:太孫又不是怪物,至於這麼害怕嗎?

  太孫好像也發現了她的放鬆,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說,「兀那婢女,你是何人,名喚什麼?」

  他一開口,太孫嬪就又開始笑了,徐循這會機靈起來,倒知道太孫在和她開玩笑,便抿著嘴說,「回殿下,奴婢姓徐名循,非是別人,正是您的太孫婕妤。」

  一屋子人又都笑了,太孫說,「你坐吧,別拘束啦。」

  又問何仙仙,「剛才你主子喊你仙仙……嗯,我記得還有一個昭儀,是姓何的?何仙仙,好,人如其名,確實飄飄欲仙。」

  何仙仙是比徐循瘦一些,走起路來扭扭擺擺的,被太孫一說,是很有飄飄欲仙的感覺。

  被太孫這一誇,何仙仙紅了臉,卻仍大方道,「謝殿下誇獎。」

  太孫說,「你也坐,和我說話,不用殿下不殿下的。你們比我小,都叫我大哥好啦。」

  徐循同何仙仙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猶猶豫豫,低聲地叫了一聲大哥,太孫應了一聲,太孫妃便說。「好了,都認識過啦。下次再見,就是熟人了。再下回見面,那就是親人啦。」

  太孫嬪也說,「大郎是最和氣,最疼人的了,以後你們就知道了,跟了這樣的男人,是你們的福氣呢。」

  太孫有點無奈,「哪有你這麼誇人的……」

  他便不再搭理兩個小妃妾了,而是轉而對太孫妃說,「這次回來,也帶了一些土產,都是皇爺賞賜的牛羊肉幹、乳酪以及馬奶酒,這些東西你們都是不喜歡的,我也沒讓他們往庫房裡搬,直接都分送給先生們了。倒是那些硝制過的牛羊皮可以做靴子和手筒,還是蠻有用的。明日入庫以後,你分給她們一些吧,金陵冬天也冷,說不定就穿上了。」

  太孫妃點了點頭,又和太孫拉了幾句家常,太孫便說,「好啦,時候不早,都睡吧。明日早起,一起去給娘請安。」

  徐循和何仙仙趕忙站起來給太孫行禮告退,孫玉女就沒這麼拘束了,同太孫妃摟著脖子親熱地說了幾句話,也不搭理太孫,反而在太孫妃的肩窩裡白了他一眼,便拉著兩個小姑娘一起退出了屋子,又和何仙仙一起快活地取笑了徐循幾句,因為時候的確不早,大家就各自回去睡覺了。

  #

  徐循的糗事,很快也傳遍了整個太孫宮,甚至連春和殿那裡都有所耳聞,幾個平時年紀相仿,比較要好的太子妃妾聽說了,都私底下嘲笑、捉弄徐循。不過,誰也沒當是什麼大事,連幾個嬤嬤都顯得很無所謂,錢嬤嬤說,「這有什麼的,您就放心吧。您是趕上好時候了。太孫的第一批妃妾……可要比春和殿裡的昭儀強多了,這裡面的道理,您就自己琢磨去吧。只要您不胡鬧,好日子穩穩的就在後頭呢。」

  徐循沒事就使勁著琢磨錢嬤嬤這番話,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她又沒別的事好做。

  太孫和徐循、何仙仙很快也都熟悉了起來,每天晨昏定省的時候他都在太孫妃邊上,聊幾句家常,這不就一回生二回熟了?何仙仙膽子大,沒幾天就敢和太孫開玩笑了,徐循沒她那麼敏捷,說少錯少,她一般不太搶話說。

  然後……然後沒啦,這就是太孫出現,給徐循的生活帶來的全部改變:每天早上多了個人要行禮,多了個人一起說幾句話。

  然後……沒啦。

  當然,太孫回來了,那肯定就要找人侍寢,這種事即使是徐循也不可能懵懵懂懂。要知道她為了這一天,可不知做了多久的準備。不過她運氣不太好,太孫回來的當天她正好在小日子第二天,也所以徐循那天睡得特別早——她根本沒覺得有她什麼事。

  小日子頭尾總要七天吧,這後五天裡,太孫不是在太孫妃屋裡,就是在太孫嬪屋裡。他本身也忙得很,經常後半夜才回內院,有時候就在前院睡了,據趙嬤嬤說,回來的頭十天,太孫在太孫妃屋裡歇了三次,太孫嬪去他屋裡歇了四次,基本上這也還是持平的。徐循聽著,就和聽故事一樣。

  等太孫回來的第十一天晚上,他把何仙仙喊到前頭他屋子裡去了——除了太孫妃有特殊待遇,太孫想和她在一處,要自己過去以外,別的妃嬪那都要去太孫的屋子裡。

  徐循在第十二天還沒有什麼,到了第十三天,何仙仙又被叫過去一次以後,她開始有點著急了,等到第十四天、十五天(何仙仙又去了一次)、十六天……

  在第十七天,徐循有點絕望了,她覺得自己得做好準備,做個不受寵的太孫婕妤,就這麼按部就班地往上,太子婕妤、婕妤……然後……然後就沒了,然後就這麼一直到老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2 05:09 PM

第10章 無寵

  無寵怎麼辦?

  這是個很現實也很急迫的問題,起碼對徐循來說,無寵,就意味著她每年拿不到多少工資。根據李嬤嬤的解釋,這筆錢拿多拿少,在徐循這個等級是沒有定數的。

  宮中規矩,後妃以下,雜置宮嬪,間以婕妤、昭儀、貴人、美人等人數不等。除了各妃可以拿供奉以外,其餘的宮嬪那都是沒有固定待遇的。徐循用不著太聰明也知道,受寵的宮嬪那肯定拿得多,不受寵的,雖然不會什麼都沒有,但當然也不好和別人比了。說不定她一年也就是拿個幾百貫意思一下,再慘點的話,可能連幾百貫都不會有。

  當然,就是冷宮裡的妃嬪,一年名分上也還有幾十貫的零花錢呢。徐循的擔心,是有點過頭了,不過,她一年賞嬤嬤們四次,一次八貫,這裡就是幾乎一百貫的花銷了。要是一年拿兩百貫零花錢的話,餘下一百貫徐循根本就不能用,她得留著打賞一些太孫妃、太子妃身邊的頭面宮人。她自己是根本落不下什麼私房錢的,要想和太孫嬪一樣,自己做粉用,或者托人到外頭去買點零碎回宮,或者——再想得遠一點,托人給家裡帶點錢的話,一年兩百貫哪兒夠啊?起碼也得四百貫,五百貫才能說得過去。

  徐循還沒到能和家裡互通消息的品級,一時還想不到這麼遠,不過她聽太子宮裡的妃嬪們說了幾句,聽說若以後年限深了,可以派中人往家裡遞幾句話的時候,一次少說也得搭上幾尺絹:按這個說法,徐循一年拿的布料,也都消耗不了多久的,除了她剛入宮落下來的嫁妝以外,她想攢錢,可沒那麼容易。估計要費盡心思,才能勉強做到收支平衡。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在宮裡也沒什麼花錢的地方,反正管吃管住管穿,她是有名分,上過冊的,一輩子也不可能被放出去了。就是不攢錢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難道宮裡還少她一口飯吃?徐循每次算錢算得愁眉不展的時候就這麼安慰自己,無寵就無寵,反正日子還不是照樣得過?

  的確,除了錢以外,有寵沒寵,徐循的生活似乎都沒有太大的區別。

  外頭對宮裡的生活有很多想像,徐循以前在茶館聽書的時候,也聽過『狸貓換太子』的故事。她是不知道前朝的後宮如何,不過,本朝的後宮,壓根就沒有這種爭寵的事兒。——也不是說本朝的妃嬪,個個都是賢良淑德的淑女典範(首先徐循覺得自己就不是),只是爭寵這種事要能爭得起來,第一個,起碼也得找到爭寵的對象吧。

  皇爺、太子如何,徐循是不知道,但太孫一直都是很忙碌的。除了每天早上見一面說幾句話以外,整個白天,太孫一般都要上課,不上課的時候,他也都在外頭,徐循也不知道他要忙些什麼,但是太孫不到晚飯以後,是不會回內院住處的。

  晚上他回了院子以後,要是想臨幸誰,那就派中人來喊她們過去。徐循也有留意過,何仙仙和太孫嬪雖然在太孫心中的地位顯然有天壤之別,但在這種事上待遇倒是都十分一致,她們倆都是過去兩三個時辰就回來了,一般不在太孫身邊過夜。

  試問在這種情況下,就是要爭寵,又該怎麼爭?難道要跑到太孫的住處,對著個空屋子去爭?

  再說,太孫宮裡的事,都是太孫妃在管,太孫好像從來也不過問宮裡女眷的生活,有寵沒寵,只差在何仙仙隔三差五多見太孫兩個時辰而已。一天十二個時辰,一個月三百多個時辰,絕大多數時間,還是女人和女人們呆在一起。就是想要炫耀,都沒什麼好說的。大家還不是一樣過生活?除了何仙仙紅著臉和她說過幾句,「真的疼得不得了」以外,徐循的生活,並沒有什麼變化。

  到了三月內廷開課的時候,徐循真的已經接受了自己即將無寵一輩子的事實。太孫回來都快一個月了,對她也很和氣,但就是沒有讓她侍寢的意思,看來徐循就是不討太孫的喜歡,別說徐循了,就連幾個嬤嬤,好像都接受了這個結果。一開始徐循向她們打聽這無寵妃嬪一年能拿多少錢的時候,錢嬤嬤還數落她,「心裡就是不能裝事兒,太毛躁。」

  可到了這幾天,徐循再提起這個話題時,錢嬤嬤就轉了口風,「您不用擔心這個,太孫宮的錢,那是太孫妃在管。以您和她的情分,怎麼會被虧待?您這樣第一批妃嬪,有福氣呢。和太孫妃一塊參選,姐妹一樣的交情,再不用擔心這個的。以後進來那些姑娘們,要是不得寵,可就有得愁了,還不得繞著太孫妃團團轉……」

  這話雖然一點也不冠冕堂皇,但卻說到了徐循心坎裡。太孫妃和她交情如何,小姑娘心裡是有數的,她一下就安定了下來,對得不得寵,倒是更不在乎了。反而更為好奇內廷即將開講的庭訓課。

  這是仁孝皇后作興的老規矩了,每月一次開講內訓,宮中諸女眷俱往,連太子妃和太孫妃都要去的,兩宮等一大幫姬妾當然也有份。徐循倒不是好奇講內訓都講什麼——她絕不是這麼愛學習的人。她就是想見一見宮中的妃嬪,還有就是到內宮裡走一走。平時,春和殿和太孫宮的姬妾,是不能隨便進內宮的,徐循也不知道為什麼,只知道是太子妃定下的規矩,除了被冊封行禮的那一次以外,徐循還沒進過內宮,沒逛過御花園呢。

  比起遙遙無期的承寵之日,三月二日內訓開講的日子,倒是一眨眼就到了跟前,當天早上,幾個嬤嬤都過來幫著徐循打扮,用孫嬤嬤的話說,「您走出去了,那就代表了太孫宮的臉面,在今兒這樣的日子裡,可千萬不能跌了太孫宮的份兒。」

  話雖如此,可畢竟是去聽講的,打扮得太招搖惹眼,也不得體。徐循穿了天水碧雲紋豎領長襖,搭配著鵝黃花鳥暗紋的馬面裙,外套桃紅紗地彩繡花鳥紋披風,戴了小小的金絲冠,再戴了兩枚珍珠耳扣。孫嬤嬤說,「婕妤這個年紀,大紅大綠的壓不住,倒是這麼穿又輕巧又俏皮,天氣有點熱了,不戴太多金首飾,珍珠耳扣看著也涼快一點兒。」

  徐循對著銅鏡照了照,也覺得挺好,走去給太孫妃請安的時候,太孫妃也笑著說,「嗯,小循穿天水碧,就是特別雅致好看。」

  太孫本來盤膝坐在羅漢床上喝茶,這時候也扭過頭來打量了徐循幾眼,有幾分好奇地問,「今天怎麼沒上粉啊?」

  太孫這個人,雖然黑黑壯壯的,但的確很是和氣,徐循現在已不大害怕他了,雖然不多話,但一開口也十分隨意,她實話實說,「天熱起來了,一會聽課,好多人呢,萬一出了汗,臉上黏糊糊的,就太不舒服了。」

  太孫啞然失笑,想了想,也說,「是,去年大暑那天,有什麼事來著,一定要那天行禮,好些中人臉上的粉都有點糊了,一擦就是一條黑道道,怪噁心人的。」

  太孫妃說,「你忘了,去年那是祈雨,那天你還中暑了……」

  然後太孫就和太孫妃說起了去年京城那場旱災,徐循和太孫今天的對話份額也就用完了——她說出來以後,心裡也有點埋怨自己:怎麼和太孫說的,不是貪睡就是糊粉,都是這麼噁心的事兒。

  不過,話又說回來,徐循今天穿得輕薄,也沒上妝,的確是有好處的。聽講內訓的正陽宮雖然不小,但要擠下一宮妃嬪也挺困難,太孫宮裡這就是四個了,太子宮裡二十多個,還都只是有名分的,皇爺那邊人到了一大半,還有小半沒到,從蒲團來看,看來總有好幾十人。這麼多人擠在大殿裡,才只是孟春天氣,都已經夠熱的了。孫玉女、徐循、何仙仙輩分小,坐在靠近殿門的地兒,還算能吹到風,都覺得有點悶熱,那些坐在殿中深處的人有多熱,可想而知了。

  太孫宮的人到得最早,太孫妃必須坐到前頭,她和太子妃、張貴妃娘娘,都有特別的雅座,所以三個小姑娘就擠在最後一排靠偏門的地方坐著,何仙仙找了個能吹到穿堂風的位置,三個人坐在一塊,一邊貪涼吹風,一邊悄悄地咬耳朵,孫玉女給她們介紹從正門陸續進來的妃嬪,「這是韓麗妃娘娘,那是崔惠妃娘娘,啊,小王賢妃娘娘……」

  這些娘娘們的年紀還都不大一樣,最年輕的好像是韓麗妃娘娘,看來就比她們大了幾歲,比較最大的崔惠妃娘娘看來都有五十多歲了,兩人站在一起,看起來差了能有兩三代。崔惠妃娘娘的腰都有點彎了,韓麗妃娘娘眼角還沒一點皺紋呢。

  除了仁孝皇后以外,皇爺的妃嬪沒人生下子嗣,崔惠妃娘娘自然也不例外,聽孫玉女的介紹,她連女兒都沒有。今年五十多歲,當然也沒寵了,不過,泰半妃嬪對她還是畢恭畢敬。就連張貴妃娘娘,雖然現在總攝六宮事務,卻還是對崔惠妃娘娘十分客氣,讓她緊挨著自己坐了下來。其實論年紀,她還比惠妃娘娘小了能有十多二十歲。

  徐循遠遠地看著,心頭不禁就是一動,再仔細地觀察一番,她也發現了:雖然年紀大一點的妃嬪,肯定都沒寵的,但年輕的婕妤、昭儀,卻對和自己名號相當的長輩十分客氣尊敬。

  當然,內訓裡也教了宮妃們溫良恭儉、和睦相處。這長者為尊也是自然而然的道理,但理說起來都是這麼說的,能否做到那是另一回事。徐循本來根本沒把這話太當真的,現在看到諸妃嬪居然嚴格地執行著這條規矩,心裡頓時就是一塊大石頭落了地——無寵,無寵也不要緊吧,熬熬年資,熬老了以後,何仙仙也好,她也罷,大家還不是一樣都無寵?

  這天回到太孫宮的時候,徐循的腳步前所未有的輕快,她已經做好準備,開展自己的快活的無寵生活了。

  不過,也就是這天晚上,太孫屋子裡的小中人,來徐循屋裡接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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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貌似大家對於朱元璋的長相有很大誤會

  事實上他的官方畫像真的長得很慈眉善目的,那張很醜的畫像是清代搞出來醜化他的啦。想也知道如果真的這麼醜又怎會容許寫實派畫像流傳?

  還有朱瞻基其實算長得帥了,因為一般天子不可能給你畫得尖嘴猴腮,都會美化修飾得比較有肉啦,仔細看眼睛不小的,參看朱元璋和朱厚照的眼睛,我覺得他算濃眉大眼……把那個中年發福的漢子在想像中瘦身到20歲左右的樣子,其實長得不錯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2 05:10 PM

第11章 侍寢

  雖然說平時生活得相當自由,也很少有人管頭管腳,但宮裡的起居時間那都是有定數的。除非報病正在就醫服藥,不然每天早上去太孫妃那裡請安的時間都是定死了的。所以徐循、何仙仙和孫玉女每天幾乎都是前後腳起床,徐循不知道她們覺得如何,她可能年紀也比較小,晚上稍微睡遲一點,第二天就覺得缺覺了,就是睡了午覺都補不回來。再加上她已經做好了永遠都不承寵的準備,太孫屋裡來人的時候,徐循又是已經卸了妝,進入了收拾收拾洗洗睡了的階段。

  好在這宮規也是人定的,男人們也能體諒女人們要略施打扮的心情,小中人傳了話就去屋外等著了。徐循被拉到淨房裡,當值的李嬤嬤帶著幾個小宮人一擁而上,把徐循團團圍住,先打了一盆熱水來,全身都扒光了拿燙手巾使勁擦一遍——現在這個天氣已經有點熱了,徐循隔天就洗一次澡,身上倒是比較乾淨,正好也沒時間沖洗身子了,就這樣裡裡外外地擦了兩三遍,孫嬤嬤從外頭抱著好幾件衣服進來了,徐循平時穿的那些衣服她是一件也沒拿。先拿出來的就是一件白綾肚兜,上頭拿銀線繡了幾朵荷花,孫嬤嬤一邊給她扣紐絆一邊說,「您這個身份,誰也不會小題大做地拿白綾候著,可男人沒有不愛這個的,等太孫寵您的時候,拿肚兜兒、褻褲墊著點,太孫見了,就更心疼您了……」

  她為徐循準備的褻褲,也是藕荷色短短窄窄的,剛夠伸進一隻手去摸索。因為天熱了,穿了一色的藕荷色襯裙以後,只加了一條妝花纓絡紗裙在外頭,徐循每天回來,都會給幾個嬤嬤報告今兒在太孫妃屋子裡說過的每一句話,孫嬤嬤一邊為她穿裙子一邊就說:「太孫誇了您穿天水碧好看,今晚咱就穿天水碧,討個好彩頭。」

  妃嬪侍寢,打扮得一般都要比平時更為華麗,孫嬤嬤反其道而行之,給徐循挑的都是素色衣裳,上身是一件玉色素綢小襖,裡子倒是鮮紅的,頭上沒戴冠子,也不包頭巾,只給挽了一個一窩絲,上頭插了兩根金鑲貓眼石的簪子,一對小小的金墜子,脖子上戴一個窄窄的金項圈。

  這一次她親自給徐循上妝,薄薄地一層粉,眉毛畫成柳葉,嘴唇上兩點胭脂倒是上得很紅。襯著徐循只是微粉的唇色,有點說不出的感覺,孫嬤嬤打扮完了,徐循自己攬鏡自照時,都覺得她和平時比好像多了一點什麼,尤其是唇上那兩點紅,驚心動魄的。胸前襖子微微支棱出來了一點縫隙,她低頭一看,都能看到自己白色的皮膚,和那一層紅紗裡子之間隨著自己的步態分分合合。這種紅白對比的感覺,讓徐循打從心眼裡有點不舒服,又有些口乾舌燥的,要說這感覺是為了什麼,她又說不上來。

  再蹬上一雙窄窄的紅鞋,徐循就算是打扮好了,從頭到尾不過就是一刻鐘多一點兒。孫玉女、何仙仙被接走的時候,有時候得打扮小半個時辰,所以徐循自我感覺她還算是很利索的。她沒帶宮女——一個從人都沒有,就只是跟著那小中人一起,穿過一條又一條回廊,沒有多久,就到了太孫居住的正殿。

  太孫宮的建築,當然是以正殿為核心的,太孫平時是去到外宮讀書,到了晚上回來內宮,就在正殿安歇,正殿後頭是太孫妃的屋子,偏院裡住了他們三個人。從偏院過來其實也不算遠,不過,徐循卻覺得怎麼也走不完,還好孫嬤嬤沒給上濃妝,不然,她還真怕自己出了汗,倒把粉給糊了一臉。第一次侍寢,她其實是有點緊張的,再加上這個小中人又不開口說話,走到正殿外頭時,徐循都覺得自己有點腳軟了。

  正殿當然要比她住的屋子寬敞得多了,堂屋裡照舊是沒人的,小中人把她帶進堂屋,在東里間門口聽著,一個宮人進屋去通報,過了一會,她出來給徐循掀起了簾子。

  徐循深吸了一口氣,逼迫自己露出孫嬤嬤讓她練習了很久的笑容,她牙白,所以笑起來微微露齒是最好看的——徐循就這樣露著牙齒慢慢地走進了屋子。

  何仙仙之前和她說過一些侍寢時候的事情,那時候她才被太孫叫去了一次,給徐循講這個,有點讓她事前也瞭解幾分的意思。她過去的時候,太孫一般已經洗過澡了,會在榻上看書,或者是做點閒事。所以徐循沒想到她這一走進去,看到的居然會是太孫和一群中人一道,撅著屁股趴在地上——在鬥、蛐、蛐……

  徐循一時都有點無語了,她也不知該怎麼反應,想了一下,看一群人都趴得很用心、很安靜,便也不出聲,而是碎步走到近前,找了個空檔蹲下,和太孫一起看著兩隻過冬的蛐蛐在互相撩撥對方。

  一般說來,蛐蛐最多也就是活一百多天,能過春節都算是高夀了。這會都孟春了,還能有兩隻蛐蛐相鬥,算是頂頂了不起的一回事了。也許是因為如此,一群人的表情都很凝重,望著那兩隻小黑蟲子有氣無力地互相撩撥了一會,太孫輕聲說,「看來常勝將軍是要贏了。」

  果然,其中一隻蛐蛐猛地向前一躍,把另一隻蛐蛐給驅趕得跳出了盒子,眾人異口同聲地都歎息了起來,一個小中人拿鑷子輕輕地把兩隻蟋蟀都送回了一旁的竹筒裡,又一個年紀稍微大點的中人道,「究竟是過了冬,精氣神都不如了,也就是勉強鬥鬥。」

  說著,又掀開一旁的棉布包袱,徐循見裡頭排了二十多隻竹筒,不免嚇了一跳:這要都鬥上一遍,鬥完了太孫也就該安歇了。哪還有她什麼事啊?

  好在他也只是把兩個竹筒小心翼翼地插回去放好罷了,太孫稍微一揮手,這些中人就都站起身來,魚貫退出了屋子。他自己本來盤膝坐在地上呢,也要爬起身,估計是跪久了腿麻,一下還沒起來,徐循連忙上去扶了一把,說,「您怎麼不在炕上鬥呢。這就用不著趴著了麼……」

  可能是剛才看到太孫這不為人知的一面,她這會倒是不緊張了,太孫反而有點不好意思,笑了笑說,「你不懂,趴著比較有意思……再說,這兩隻都是過冬的老蟋蟀了,不接地氣,鬥不起來。鬥過冬蟋蟀,也是有講究的,千萬不能亂喊亂叫的,過冬了的蟲子,那都是風燭殘年了,聲音一大,不留神能給嚇死。」

  他拍了拍屁股,在炕邊坐了,拿起茶呷了一口——現在看起來,又像是那個沉穩的皇太孫了。徐循站在當地,慢慢地有點手足無措起來,太孫看了她一眼,說,「你也坐嘛。」

  徐循就在太孫身側坐下來,又有點手不是手、腳不是腳了。太孫看了直發笑,「我究竟長得有多可怕,我是老鷹嗎?把你這個小雞仔嚇得都抖抖索索的了。」

  徐循壯著膽子說,「頭一回過來,有點生疏……這一回生兩回熟嘛,下次就不怕了……」

  她其實也挺好奇何仙仙頭回過來的表現,不過這種事當然不可能去問。

  太孫被她說得笑起來。「說你膽大,你又和雞仔兒似的,說你膽小,你又挺能說的。」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徐循幾眼,神態有幾分欣賞,「嗯,這麼打扮好,你人瘦,看起來就像是一株楊柳樹,淡淡的,綠綠的,一搖一擺,很雅致。」

  徐循趕快記下來,她覺得這會自己應該說點機靈的話,比如說『殿下喜歡,我以後天天穿給殿下看』云云,但又有點覺得肉麻,想了想,就回話說。「這都是管教嬤嬤給打扮的,您喜歡,她該高興了。」

  太孫被她說得一愣,過了一會才哈哈大笑起來,連屋子角落裡站著的幾個宮女,都忍不住在微微地笑。太孫笑完了,一邊握住她的手,一邊說,「真是個傻孩子,這話都讓人沒法回了。」

  徐循渾身一下就和被雷劈了一樣,有種說不出的酥麻感從太孫的手一直傳到了她的頭髮根兒裡,好像連頭髮都能給電直了似的。她以前也不是沒和別人牽過手,但太孫的手……不知怎麼說,感覺和別人就是不一樣,她的手指都有點麻麻痛痛的,好像忽然間就敏感了起來似的。徐循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就跳得很快,孫嬤嬤、趙嬤嬤教導她的那些課程,仿佛長著翅膀似的,都從她心底給飛走了——可又好像一本書,在她腦海裡一頁一頁地翻著,每一幕都是那麼的生動,就是——就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在太孫身上翻開第一頁。

  徐循雖然冒傻氣,但也沒那麼傻,剛才太孫讓她坐,她是挨著太孫坐下的,太孫握著她的手輕輕地一拉,她就撲進了太孫懷裡,整張臉都埋進了太孫的胸前。徐循知道太孫和她……那什麼的時候,這些宮人是不退出去的,可現在她好希望她們能暫時先出去一陣子,起碼沒人在一邊,也許她還能好受點,不那麼緊張。

  「嗯……」太孫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他輕輕地撫著徐循的後腦勺,過了一會,便把兩根金簪抽出,徐循的頭髮頓時就散了下來。

  她的心跳得和擂鼓似的,迷迷糊糊地,也發出了輕輕的呻.吟聲。「大、大哥……」

  然後太孫的手就不動了。

  再然後,徐循就被推了開來,太孫抓著她的肩膀,對著她的臉看了看,又重重地歎了口氣。

  「你今年多大了?」他問徐循。

  徐循整個人都還呆著呢,太孫這麼一問,她就如實回答,「差一點十六……」

  她是十三歲進宮選秀的,選秀就有小半年時間,中選後兩年入太孫宮,再過十多天就是她的十六歲生日了。

  太孫就看著她又歎了口氣,他說,「才十五歲呀!」

  呃?

  徐循眨了眨眼,真不知說什麼好了,太孫看了她幾眼,伸出手,把徐循嘴上的胭脂給抹掉了。他的手指擦在徐循唇上,帶來了一種很異樣的感覺,徐循下意識地張開口,方便太孫行事,一不小心,還舔了他一下。

  太孫愣了愣,把手收回去,也舔了舔徐循剛才舔到的地方。徐循的臉都紅透了,她望著太孫的動作,不自覺地就照孫嬤嬤教她方式,輕輕地也舔了舔唇。

  太孫的眼色就深濃了起來,他慢慢地沖徐循壓了過來,去尋找徐循的嘴——

  可徐循的眼睛才一閉上,就感覺到太孫的動作又停了下來,過了一會,他又歎了口氣,有點生氣——好像也不是對徐循,不知是對誰——地說,「不行,太小了,十五歲,這不還是個孩子嗎?」

  ……啊?

  太孫也沒看著徐循,好像是對著空氣發火似的,「一般人家的姑娘,養到二十多才出嫁的都有得是。到底怎麼想的,才十五歲就給選進來了……」

  說起來,太孫大她不少,今年已經二十一歲多了,何仙仙剛滿十八歲,太孫妃十九歲,太孫嬪和太孫是一個年紀的。徐循也的確是太孫後宮中年紀最小的一個。

  徐循扇著眼睫,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太孫又轉向她,「不行,真的太小了,你一喊我大哥,我就覺得我在幹壞事,這都有點下不了手的感覺了——」

  他看起來很誠懇,當然,太孫也根本沒必要撒謊。

  呃……這……徐循想,這都侍寢過了,怎麼還是難免無寵的命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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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呃,太孫的口比較輕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2 10:27 PM

第12章 賞賜

  兩個人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太孫在想什麼徐循不知道,徐循在想她該怎麼辦。

  她可以試著哭給太孫看看,這會說哭她肯定就能哭出來,連眼皮都不用眨:這算什麼事啊,選秀的時候怎麼就不嫌她小了呢?人都接進來了,這會兒說小,那什麼時候才算大?三年後、四年後?

  到時候,後宮裡又進了新人,她又是一輩子無寵的命了。徐循覺得自己這輩子,怎麼就這麼倒楣呢,什麼事都不能順順當當的,就非得折騰出點鬧心的麼蛾子來不成。

  不過想了想,她還是決定不哭了,太孫本來就看她小,怪可憐的,她一哭豈不是更可憐?就算把太孫給哭上床了,又有什麼用。就算退一萬步說,讓太孫和自己那什麼了,這不等於是逼著太孫來服侍她,哄她開心嗎?

  徐循記得很清楚,錢嬤嬤教她的那些話也說得很清楚,她進宮就是為了服侍太孫,讓太孫開心的。現在太孫不願意睡她,她逼著太孫和她睡,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她就從太孫懷裡退出來,站起來給他行禮,到底還有點氣,話說得硬梆梆的。「那我走了。」

  太孫著急了,一把又把她拉回來坐著,「你別走啊你——」

  說著,就彎下來看徐循的臉色,「生氣啦?」

  徐循感覺這又是一個哭的機會,這會委屈一點,太孫心裡說不定就能對她落下點歉意了。但她脾氣就是倔,硬頂著不哭,只是問太孫,「您不喜歡年紀小的,那當時就別選我唄。您不選我,我這會都嫁進趙舉人家了……」

  太孫有點哭笑不得的樣子,但也被問住了,他想了想,說,「那時候看著你,沒覺得小啊。」

  說謊,徐循那時候才十三歲,只有更小。徐循剛想回太孫的嘴,忽然就從眼前銀盃上,看到了一張人臉的倒影。

  不是鬼故事,只是屋角站著的一個宮女,臉被映上去了。

  徐循忽然就想起來,這屋裡除了她和太孫以外,還是有好幾個會喘氣的大活人在的,她們雖然不說話,但可不是聾子。

  再想想最後一次閱看時候太孫的語氣——雖然是幾年前的事了,但那麼大的事,徐循當然把細節都記得很清楚——想到張貴妃娘娘的話,徐循有點明白了。

  感情最後一次選秀,太孫壓根就沒上心啊……沒娶上孫玉女做太孫妃,他正和長輩們鬧脾氣呢吧……

  當然,這話太孫是絕不會說出來的,徐循也就沒有追問,她哦了一聲,坐在太孫身邊看自己的腳尖。過了一會,太孫又問,「趙舉人是誰啊,你們家鄰居?」

  他話裡確實帶了幾分好奇,徐循覺得這也沒什麼好瞞人的,就告訴太孫,「是我們雨花臺的大地主,可有錢了。」

  「多有錢啊?」太孫問。

  「雨花臺一帶三成的地都是他們家的。」徐循說,「又有舉人功名,可厲害了。從前我們家還高攀不上他們家呢,不過,我進了最後一次閱看,出去以後肯定身價倍增,聽說最後兩次閱看被刷下去的姐妹們,都是媒婆盈門,誰家都著急來娶。我要是沒中選,說不定也能做趙舉人兒子的續弦。」

  「續弦?」太孫提高的聲調,「他從前死過一個?」

  「說是續弦,也和初娶差不多了。剛過門的時候傷寒去世的,正經給守了三年孝呢。」說起這些鄉間八卦,徐循的話匣子就關不上了。「都說趙家少爺仁義,滿了三年孝,說親的媒婆可多著呢。不過,我中選以後,他們家就說了我妹妹。」

  太孫哦了一聲,也聽得津津有味,「這下也算是門當戶對了。」

  徐循點了點頭,忍不住又輕輕地歎了口氣——不敢出聲兒,仗著太孫把她給遮住了,才做個歎氣的樣子。不然,在太孫跟前歎氣,傳出去,要被嬤嬤們責罰的。

  「怎麼,」太孫看著她,又有點被逗樂了似的,「還惦記著趙家少爺啊?」

  「那倒不是。」徐循趕忙搖了搖頭,這個她還是懂得的,「我連他的面都沒見過呢……就是說著家裡的事,有點想家了。我妹妹現在應該也已經成親了吧……」

  等級不高的妃嬪,是不能和外頭互通消息的。太孫婕妤這種身份,除非特別受寵,想要和家裡人傳消息都是非分。太孫唔了一聲,好像也體會到了徐循的心情,他沉默了一會,從桌上取了一個碟子來問徐循,「吃嗎?北邊帶回來的奶幹,南邊很難買到。」

  徐循以前吃過一次北方人賣的酸乳酪,算得能把人牙酸掉了,太孫碟子才一端,她就往後一縮,臉反射性皺起來。「肯定很酸吧。」

  「不酸,好吃呢。」太孫看徐循將信將疑的,便掰下一塊放到她手上,「你們這個品級的,還吃不到呢。」

  侍寢無望,徐循破罐子破摔,現在是真的活潑起來了,她瞟了太孫一眼,試探性地把奶幹放到唇邊上,碰了碰,又舔了一下。

  果然,淡淡的酸味後是撲鼻的奶香味,她咬了一小塊嘗嘗,只覺得味道馥鬱香濃,就一點點已經能品上好久。徐循不禁歎了口氣,讚歎說,「真是好吃,這怎麼能做得這麼好吃啊。」

  太孫還真的認真地想了想,才說,「我也不知道。」

  他乾脆把整盤都端給徐循,「確實是不多,我和祖父去北邊的時候看著他們進貢的,統共就拿了一個小箱子。」

  徐循一聽這麼珍貴,吃了一片就不敢再吃了,的確也有點膩味。喝了半杯茶,和太孫說了說閒話,見太孫去看屋角的時漏,她就站起來說,「那我走了……」

  太孫好像也松了一口氣,「你去吧……好好睡啊。」

  徐循就這麼回自己的住處去了。

  #

  她屋裡的兩個嬤嬤當然都沒有睡,坐在燈下兩人不知在說些什麼,見徐循就這麼衣衫整潔髮鬢油亮地回來了,一看就知道她根本連衣服都沒脫過,兩個嬤嬤的臉色都嚴肅了起來,卻先不說什麼,而是張羅著讓徐循梳洗過了,又吹了蠟燭,三個人坐在油燈底下說話。

  徐循把太孫屋裡發生的所有事都告訴了兩個嬤嬤,從進去看鬥蛐蛐開始,半點都沒有保留,等她說完,都過三更了。兩個嬤嬤誰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孫嬤嬤歎了口氣,輕聲說,「這年歲小不要緊,總有一天會長大的,太孫看來還是疼您的,您可別往心裡去。」

  再強打精神,她的語調也是有點沉重,李嬤嬤拿肘子頂了她一下,又說,「這沒什麼,貴人別往心裡去,太孫殿下那絕不是因為您才這麼著的……」

  她猶豫了一下,又把聲調壓低了一點,「都說是被那次事兒給嚇著了,如今看來,倒是真不假。」

  徐循倒的確沒有身邊這幾個嬤嬤失落,一聽有故事,精神就來了,連聲追問,「什麼什麼,什麼事兒?」

  「那是在您選秀之前的事了。」孫嬤嬤也沒瞞著她的意思,不過,也是把聲音放得很低。「太孫殿下那年才十七歲,咱們都還在各處當差呢,沒聚在一起服侍貴人。隱約聽說,太孫看上了一個宮人子……」

  這種事是非常正常的,十七歲的太孫,身邊肯定會給安排一兩個美貌又溫順的宮女,好像徐循剛才去正殿,太孫屋裡也有一個特別會打扮些的宮人在站班。這種事只要有郎情就沒有妾不意的,徐循聽得很入神,嗯嗯嗯地直應了幾聲。

  「就是看上了,」李嬤嬤看來是比孫嬤嬤清楚些。「十四歲的小姑娘,纖纖巧巧的,我還見過一面。結果……太孫第一次,手生……那一個也不曉人事,不知道該怎麼教……竟沒放對地方!」

  孫嬤嬤倒抽了一口冷氣,感覺都替故事裡的人疼似的,徐循還有點沒聽懂,啊了一聲,「什麼沒放對地方?」

  兩個嬤嬤都拿白眼看徐循,李嬤嬤用嫌棄徐循很笨的語氣說,「貴人,人那地方,可不止一個洞啊。」

  徐循反射性就拿手去捂屁股,她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自己都覺得有點疼。「這——走旱道啊——」

  「走旱道也罷了。」李嬤嬤說,「那好歹也是個地方,太孫是壓根全錯了,給放到上頭那不能用的地方去了。姑娘也傻,聽說都會疼,生怕壞了太孫的興致,疼也忍著……到後來,人都暈過去了,血流了能有一床!太孫發現的時候,嚇了個半死。」

  徐循聽著都要痛起來了,孫嬤嬤也有點齜牙咧嘴,李嬤嬤說,「我幹侄女兒那時候就在女醫署裡服侍,再沒有假的。後來可憐那小閨女兒,也不知去哪了,太孫怕得還小病了一場。不過,這事兒好像誰也沒和太孫明說——貴人你也不好說走嘴了,就是告訴太子妃知道了,太子妃娘娘聽說了,讓別告訴太孫,過了一陣子,就給打發了兩個侍寢宮女過去。你今晚過去應該也見到了,一個福兒,一個喜兒,起碼都還懂點事,也大些,有個十七八歲了。我想啊,太孫估計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就當是她年紀小吧。黑燈瞎火地挩,迷迷糊糊不知道捅哪兒那也是有的……」

  徐循好一陣無語,想想那倒楣催的小宮女,也覺得挺可憐的,李嬤嬤看了看她的臉色,又說,「告訴貴人這件事,是讓您知道,這時運來得太早啊,也未必是好事。就好比那小閨女,本來,殿下的第一個女人,說不定到現在都混上個美人了呢?這不是運氣來得太早,連個名字都沒留下,人就不知去哪了。這種事不必心急的,您是有名分的人,怕什麼晚不晚的,等一等也好嘛!」

  徐循最後一點不舒服,也被李嬤嬤給安慰了去,她點了點頭,平心靜氣地說,「我知道啦,沒什麼的,還不是一樣過日子。嬤嬤,夜深了,咱們都早點睡吧。」

  這天晚上,她睡得的確很香。第二天還能按時起來梳洗,眼底下都沒有黑圈圈,兩個嬤嬤看了,彼此笑一笑,笑容裡倒都有幾分苦澀。

  還沒吃早飯呢,太孫屋子裡又來人了,這一次,是來給徐循賞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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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這種事真有發生過的|

  可憐太孫太純良了,第一次就踢鐵板留下了陰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2 10:30 PM

第13章 得福

  徐循起來的時候,天色剛剛放亮,她、何仙仙和孫玉女,都是卯時初就起身,梳洗後用過早飯了,再上妝去給太孫妃請安。所以早上的時間還算是比較緊湊的,她昨晚睡得不早,今天起來就有點迷迷糊糊,從淨房出來,頭還一點一點地直打盹兒。

  既然是人上人了,衣食起居就沒有自己打點的道理,徐循倒不必別人幫她擦牙,她自己拿了青玉牙刷,沾了藥水,仔仔細細地把每個牙齒都清潔過了,再拿棉線把牙縫勾過,最後沾了調製的香膏再刷一遍,還要拿牙刷背面刷一遍舌頭和牙床,如此一來,不論什麼時候一張口,那都是吐氣如蘭、唇紅齒白。

  雖然步驟繁瑣,但幾年下來,這都是做熟了的,徐循在幾個嬤嬤的教導下,已經是做得又快又好。擦過牙,她坐在炕邊,由兩個宮人跪下來,一個捧盆,一個給絞手巾,絞完手巾了,就給徐循遞上來。

  徐循自己擦了一遍臉,然後有人給她仔仔細細地把脖子、耳後,額頭、鬢邊,領口這些自己比較容易忽略的部位給揩拭一遍。然後再換了清水,一色一樣地再來一遍——第一遍水裡是兌了有香膏和胰子的,香噴噴、滑溜溜的,擦過以後,必須再拿清水抹拭一遍,才能洗淨。這就算是洗過臉了,接著就有人上來給她梳頭。

  前朝的宮妃,每天可能花一個多時辰在髮型上,但對於本朝的女子來說,反正宮裡民間平時從上到下一般都是戴冠的,所有戴冠的女人都用一窩絲一個髮型。青樓女子倒是有些梳著宋元時代奇峰突起的髮式來招攬客人,不過這種事和本朝後宮暫時還沒緣分,如果不戴冠的話,也就只有兩三種和一窩絲比較相似的簡單髮型選擇,都不是很難梳理。太孫宮的女兒家,平時大半都梳一窩絲。

  一窩絲是頗為簡單的發誓,一會兒就給梳好了。有時候家常起居,不戴整幅的頭面,就戴一個狄髻,上頭插首飾,節日裡大家才會戴全副的頭面,等到慶典的時候就按規定又有一套禮服和首飾。徐循有時候連狄髻都懶得戴,就戴一個抹額,插戴一兩根簪子就行了。她想得開啊,反正也無寵,成天就見這幾個人,打扮得再好看也沒什麼意思。

  今天也不例外,梳頭宮女梅兒問徐循,「婕妤想梳什麼髮式?」徐循說,「你給我隨便挽個髻子,還是插兩根發釵就得啦,戴一條珍珠抹額就行了。」

  珍珠抹額很快就被挑了出來,是一條窄窄的深綠帶子,上頭細細密密地綴著米珠,因為是珍珠很小,所以雖然量多,但也不顯得招搖,十分樸素。

  照著抹額的顏色,孫嬤嬤給徐循挑了一件淺綠色的羅衫,月白色的百褶裙,梅兒梳好頭,香兒來給徐循上了粉、畫了眉,兩頰點了淡淡的胭脂,徐循就進屏風後頭去換衣服:在她上妝的當口,已經有人逐一把窗子都支了起來,好讓清早的涼風吹進屋子裡,給屋子換換空氣。

  院子裡三面屋子,幾乎都在同一時間做同樣的事兒,現在,透過窗戶,她也能看見何仙仙在對面屋子裡坐著和宮女說話了。

  換過衣服出來的時候,四個嬤嬤都到齊了,卻沒和以前一樣笑著和徐循問好。孫嬤嬤、李嬤嬤和昨晚不當值的趙嬤嬤、錢嬤嬤湊在堂屋一角低聲地說話,四個人的表情都比較嚴峻,徐循站在裡屋,透過挑起的簾子看過去,心裡也有點歉疚:後宮裡沒聽說誰能隨便換主子的,導引嬤嬤更不會改換門庭。自己得不得寵倒是旱澇保收的,就是幾個嬤嬤在同儕跟前,說不定會有些抬不起頭來。

  就在她要去北屋吃早飯的當口,昨晚來接徐循的小中人,手裡拎了個食盒走進了當院,直接就拐進了徐循的屋子,把食盒放到桌上,沖徐循說,「婕妤,這是太孫賞您的牛奶酥。太孫說:既然你吃了好,那就多吃些。」

  徐循還算是反應快的了,愣了愣就忙福身行禮,「謝過太孫的賞賜。」

  小中人是代太孫來的,自然能受她的禮。送完東西,小中人反過來給徐循行了禮,便退出了屋子。徐循走來把食盒打開了,見裡頭是一個宮裡新燒的五彩碟子,裝了滿滿的都是徐循昨晚吃過的奶酥,堆成了一座小山似的,倒是十分好看。

  幾個嬤嬤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圍上來看個新鮮,徐循一人給了一塊,嘗了都說好,孫嬤嬤誇獎徐循。「老奴在宮裡二十多年了,還沒有嘗過這種東西,倒是托賴貴人,能嘗個新鮮。」

  連李嬤嬤、趙嬤嬤和錢嬤嬤都笑開了,李嬤嬤看了看徐循的臉色,壓低了聲音笑著說,「貴人現在還擔心嗎?太孫不讓您侍寢,可不是不中意您,要我說呀,太孫是頂頂中意您,才怕傷著您了呢。您看,這不是怕您難過,趕著給您送東西嗎?」

  錢嬤嬤看了李嬤嬤一眼,倒是沒有李嬤嬤那麼樂觀,不過她也安慰徐循,「放心吧,有了這個碟子做護身符,您的日子不會太難過的。」

  錢嬤嬤這個人說話,一直都是很深奧的,徐循照例有點不懂,卻也來不及細問,她透過窗子,見何仙仙已經走往北屋了,便忙坐下來吃早飯。

  因為有心事,一桌子四五樣點心,徐循只吃了兩個龍眼大小的棗泥小饅頭,又喝了一碗豆漿,就算是吃過了。在唇上點過胭脂,她出屋子給太孫妃請安,正好撞見了何仙仙。

  何仙仙一見她,就沖她擠眼睛,又笑著低聲說,「昨晚把太孫服侍得多好啊?今早就得彩頭了?大哥賞了你什麼呀。」

  徐循不知該怎麼說,想了想,只好避重就輕,「看我愛吃奶酥,就把一碟奶酥都賞給我吃了。」

  何仙仙一聽,笑得前仰後合,都進了太孫妃的院子,還握著嘴,肩膀顫個不住,兩個人到了太孫妃那裡,給她見過禮。

  這幾天,太孫嬪又要臥床不起了:她身子不太好,每個月的小日子都真和打仗一樣,很是艱難,所以一般是不出來請安的。太孫妃好像也習慣了,一說太孫嬪小日子到了,她就給送醫生去給開藥。見到何仙仙面上笑意未歇,她吃驚地看了徐循一眼,才和顏悅色地問何仙仙,「什麼事這麼開心啊?」

  何仙仙就把徐循得賞的事給太孫妃說了,一邊說一邊捂著嘴巴笑,「您說,小循是不是什麼事都特別可樂,特別憨憨的?」

  徐循其實看太孫妃的表現,多少也猜出了一點:何仙仙什麼都不知道,可太孫妃不一樣啊,估計是什麼都知道了。剛才看何仙仙在那笑,還以為何仙仙是笑話她倒楣呢,還好何仙仙自己嘴快,把誤會給揭開了。

  太孫妃臉上的疑惑這才煙消雲散,她卻沒笑,而是叮囑何仙仙道,「一會太孫來了,這件事可一句話都不要提起。」

  何仙仙也不知道為什麼,但肯定應了下來。太孫妃又沖徐循同情地點了點頭,說,「你也放寬心,萬事有我呢,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徐循心裡頓時一暖,她微微笑了笑,點了點頭。倒是何仙仙有點莫名其妙了,不過就是這當口,太孫來了。

  比起彆彆扭扭的太孫妃和嬤嬤們,太孫倒是很自然,坐下來和大家招呼過了,便向徐循說,「我今早問了底下人,才知道這奶酥子,是拿最好最上等的牛奶,在陽光下反復暴曬也不知怎麼著,又經過好多工序才能做出來的。每年產量極少,市面上根本就沒有流通,確實是挺難得的好東西。我這裡有的,都賞給你吃吧,明年再得了,還給你。」

  徐循趕快站起來謝過太孫,她也覺得很自然:聽說了發生在太孫身上的那個故事,心裡的最後一點怨氣也是煙消雲散了。雖然其中有所誤會,但是太孫說到底也是為了她好,沒必要再抱著這件事不放,倒搞得太孫對不起她一樣。

  「您給了這樣多,那東西又怪膩人的,也不知何時才能吃完呢。」她自然地和太孫拉家常,「沒准呀,吃到明年都吃不完。」

  太孫看著她,咧嘴一笑,黝黑臉上似乎有些高興,不過這情緒也就是一閃即逝。又坐了坐說了幾句話,他便站起身來,帶太孫妃、徐循和何仙仙一道去春和殿請安。

  在春和殿請安,無非是說一些家常瑣事,這天太子妃有事要去內宮,很早就讓她們散了。回到太孫宮,太孫妃把徐循留下來說話。

  「昨兒的事,已經有人告訴我了。」太孫妃看來很同情徐循,不住地唉聲歎氣,倒是比徐循自己還上火。「這也沒有辦法,好在你都快十六歲了,現在先不提,等過上半年八個月的,我再和殿下好好說說。十五歲還算小,十六七歲就沒什麼了……你也別著急,宮裡不會有人欺負你的。太孫心裡憐惜你呢,早上我一聽說他給你賞了東西,心裡的大石頭就落了地……」

  徐循還不太懂這裡頭的因果關係,想了想才明白過來:自己這回,算是做了宮裡奇事兒的主角了。背地裡肯定少不得被別人議論,太孫這麼大張旗鼓地賞賜東西,可不是給她撐腰麼?起碼,人家在說她故事的時候,還得捎帶著說一句,『雖然倒楣催的,年紀太小暫時無寵,可太孫還是頂疼她。難得的好東西,也全賞給她了』……

  太孫是個善心人那。徐循在心裡感慨了一句,對這個黑壯黑壯的頂頭上司,倒真是多添了一份感激和好感。

  太孫妃也是善心人,徐循不能承寵,她比徐循還難過,安撫了她半天,又把話給說通了,「老實告訴你,宮裡沒有什麼秘密的,這件事肯定會流傳出去,到時候,也許有些刻薄的人,會在私底下笑話你。你聽到了也別難過,也別和她們計較。那都是長輩們的妃妾,和她們拌嘴,有理也成沒理了……有些事你自己心裡清楚,那就行了。」

  徐循連忙站起來認認真真地說,「我明白,絕不會給太孫、太子妃娘娘和您帶來麻煩的。」

  太孫妃高興得一把把她抱在懷裡,「你啊,看著懵懵懂懂的,心裡可懂事,這個道理,你明白就好了……太孫和我真沒白疼你這個小妹妹!」

  ……結果徐循在進宮好幾個月都沒承寵以後,和太孫、太孫妃的親密度,似乎好像還提高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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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沒懂的姑娘們,你們這是逼得我明說的節奏啊,那就是尿尿的地方啦,這種慘劇現在都有發生的……以前的春圖又畫得不清楚,實際上並不奇怪啦。黑燈瞎火的,太孫完全進錯地方了……

  順便說評論裡有句話笑死我了:啊,多麼痛的領悟——好貼切的用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2 10:32 PM

第14章 敵我

  太孫妃說得沒錯,宮裡沒有秘密。等徐循從太孫妃屋子裡回來以後,何仙仙見到徐循,臉上就換了表情,頗有點愧疚的意思,好像她剛不小心踩了徐循一腳一樣。等到下午,徐循午睡起來,她來找徐循下棋的時候,覷見周圍沒什麼侍女,就低聲對徐循道歉,「你也不說清楚,倒讓我在別人跟前,揭你的傷疤了!」

  徐循怎麼會和何仙仙計較這個,她擺手說,「哎呀,這算什麼。」

  說著,就把那一小碟牛奶酥給何仙仙端來,「你也嘗嘗,確實是挺好吃的,一點都不像是北邊來的點心。」

  北邊雖然是皇帝行在,好像也將是新都城的所在,但何仙仙、徐循這些南邊的小姑娘,對北邊窮困荒涼的印象,一時半會是改不了的。何仙仙在張貴妃跟前不說話,在徐循跟前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倒是比杏仁茶好喝一些,想不到,北邊居然也有好東西。」

  兩個小姑娘就對著下起了象棋,何仙仙的水準要比徐循高,往常兩人下棋時,徐循總是輸多贏少,今日卻是連贏了兩盤,徐循一開始還以為自己水準有進步,後來看何仙仙觀察自己的表情,才明白她是故意讓著自己。她倒是又好笑又好氣的,撈起一把棋子作勢要丟何仙仙,說,「你就鬧我吧你。」

  何仙仙笑著說,「哪有要鬧你的意思,是你棋藝太差了,我想怎麼輸就怎麼輸,你都看不出來。」

  兩個人鬥了幾句嘴,何仙仙就壓低了嗓子,輕聲細語地和徐循打聽,「昨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不知道,外頭傳得可玄乎了。說什麼,你血也流了有半床……」

  一群女人,住在一個地方,不管這地方有多大,那肯定就免不得口舌、是非,如果說和徐循以前住的雨花臺一樣,差不多每個女人都有個夫君,平時有很多事要做的話,這種蜚短流長可能還能少些。可宮裡這個樣子,和她們接觸最多的異性,不是太孫、太子,而是去掉了那什麼和那什麼,有時候比女人還女人的殘廢男人。想要不八卦,難。不過,宮裡的八卦,那也是有規矩,有素質的八卦。

  徐循、何仙仙這樣的主子,是不允許和別宮的宮女們嘰嘰喳喳的,就是平時大家在一起走路,互相也都不能多搭話,不然,一個是僭越,還有一個就是不自重。一般說來,宮裡的八卦,那都是從下而上——宮女告訴自己的相好宮女,再往上傳遞給姑姑們、嬤嬤們,由嬤嬤們傳遞給主子們,就是一個宮裡,徐循也不能和自己屋裡的使喚宮女咬耳朵。用趙嬤嬤的話,長此以往,容易『奴大欺主』。就算是打聽消息,也得透過嬤嬤們打聽,不然,一旦被別人看見,一個蜚短流長、愛嚼舌根的罪名,肯定是逃不過去的了。

  何仙仙肯定也是從她身邊的嬤嬤那裡得到了消息,她的嬤嬤要和自己宮裡的宮女,或者是別宮相好的姑姑、嬤嬤們打聽,消息都不知道轉了幾手了,驚悚一點,也是人之常情。徐循對這種事還是熟悉的,從前在村子裡和她姥姥住的時候,謠言能傳得更玄乎,村口有黃鼠狼來偷吃了一隻雞,到了村尾那就是黃大仙又來作亂,把一窩小雞全都給咬死了。

  「真流了那麼多血,還能起得來床嗎?」徐循糾正何仙仙的說法,「反正太孫就是嫌我看著小,別的什麼都沒說,賞了點吃的就讓我回來了。」

  何仙仙將信將疑,但卻也沒有多問。

  等到第二天、第三天的時候,孫玉女好了,能下床了。她也跑來慰問徐循,說法和太孫妃幾乎如出一轍,「再過上半年一年,那就是大姑娘了,殿下心裡疼你,才會給你賞吃的、賞碟子呢。嘖嘖,這個新燒的五彩碟,連我都沒有,據說是景德鎮那裡才實驗出來的新品,一窯就得了那麼幾十件,連太孫那裡,都是有數的好東西。」

  太孫賞了徐循吃的,事後也沒人來要食盒和碟子,食盒徐循收起來了,碟子因為比較大,幾個嬤嬤就給擺在多寶格裡,徐循覺得這擺起來好看,不輸給專門燒造出來擺設的盤件,也根本就沒想那麼多。被孫玉女一說,才明白嬤嬤們多半也是有用意的。看孫玉女老看那個五彩碟,她就笑著說,「姐姐想要嗎?」

  「想要是想要,可給了你那就是你的東西了。太孫那邊也是要上譜的,」孫玉女倒是很坦然,愛惜地撫摸了一下盤面,又回來教育徐循,「長輩們賞的東西,是不可以私下互換的,這點你可千萬記住,這都是上庫譜的東西,你這裡丟失了,譜上沒記著的話,管庫房的人要倒楣的。」

  徐循笑著說,「我是說,姐姐想要的話——可以問太孫要嘛,你那裡大哥賞的好東西那麼多,我這可就一個碟子,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和我搶的。」

  孫玉女這才知道徐循在和她開玩笑,她氣得狠狠頂了徐循的額角一下,自己也笑起來了,「你太討厭了,我不要和你好啦——誰說我那裡好東西多?我告訴你呀,好東西是有,可都是太子妃娘娘賞的。大哥才沒給過我多少東西呢,他自己的好東西,也是上了譜的,隨手亂賞人,他也一樣有麻煩。」

  徐循立刻就憂心忡忡地看向了那個盤子,孫玉女看了就安慰她,「這是兩回事,他正經要賞你,那就自然去派人登記入譜了。」

  那要賞孫玉女,一樣也可以登記入譜啊?徐循還是有點不明白,孫玉女看了,就輕輕地歎了口氣。——她平時嘻嘻哈哈的,沒什麼正形,雖然比徐循大了有五六歲,但看起來就和相差一兩歲的姐妹一樣的,可這會兒,她看起來倒是有點……徐循也說不清,有點長輩宮妃的意思了。

  「其實,你心裡多少也明白一點兒的。」孫玉女讓徐循靠到她身邊,自己咬著她的耳朵輕輕地說,「按說嘛,這宮裡,除了皇爺,下來就是太子和太子妃娘娘,再下來就是太孫……可太子宮那麼多口人,都住在春和殿那麼丁點大的地方,日子其實不大好過,單單住就住得不太舒服。咱們太孫宮也是一樣,一般富人家的妻妾,住得還沒那麼狹窄呢,日常用度,也不至於就這麼一板一眼的,按著規定來辦,一點都不敢逾矩。這是為什麼呢?」

  「是不是因為,太子殿下……」別人八卦她的時候,徐循心裡肯定是不大開心的,現在她來八卦別人,那滋味就不一樣了,尤其這事還牽扯到太子、太子妃,小姑娘激動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怎麼說呢……」

  「就是不太受皇爺的待見。」孫玉女倒是把話給徐循說完了,「三個兒子裡,皇爺最喜歡的那就是漢王了。前幾年漢王才到封地去的,以前幾年在這裡的時候,太子殿下也好,太孫也罷,沒少受他的窩囊氣。就是他人現在去了山東,也有的是人為他在皇爺耳邊說太子的壞話。皇爺在的時候還好,皇爺一出京,咱們太子宮、太孫宮,就得夾著尾巴做人,稍微有一點出挑的地方,就有有心人給皇爺吹風呢。這賞東西也是一樣的,賞得頻繁了,大哥就落了個奢侈的名聲,撞到皇爺那裡總是不好。所以,咱們兩宮對妃嬪的教育,一直也都是最嚴格的。皇爺身邊最親近的人是誰呢?除了大臣們,那就是妃嬪們了麼,平時沒事,都不讓我們進內宮,就是這個道理,誰知道一不小心又得罪了哪個娘娘?她在皇爺跟前多一句嘴,說不定吃虧的就是太子和太孫呢。」

  徐循這才明白了過來,不免歎息道,「這麼說,平時太子妃娘娘,還有太孫妃姐姐進內宮的時候——」

  「都是把心提在嗓子眼底下進去的。」孫玉女撇了撇嘴,有點不忿氣似的。「正經的長子嫡孫,在宮裡倒和外人似的,行動就是受氣,說出去人家都當笑話聽呢。可事情就是這樣,有什麼辦法?現在我是不用進去了,心裡真是松了一口氣,以前要進去的時候,每回進去,一句話出口前,都要在心底打三個滾。就怕行差踏錯了,轉過頭又是麻煩。」

  徐循聽得一愣一愣的,感歎著說,「我去請安的時候,幾個娘娘看著都是好和氣的呢……誰知道,心底下就這麼計較呢?」

  「你看到的那都是主位了。」孫玉女笑了,「張貴妃娘娘面前,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那位是個好人呢,和我們春和殿,一直都是很親近的。王貴妃娘娘也沒什麼好說的,王娘娘身子不好,她也是陛下跟前的老人了,陛下心底惦念她,一直給她抬位置,她本人是一點都不管事。主位年紀都大,對我們都挺好的,是那些就比我們大一丁點兒,正是當紅有寵的婕妤呀、昭儀呀、嬪呀,最難伺候了。反正咱們現在還不用進宮,等咱們什麼時候要進去活動的時候,我再和你說吧……」

  徐循覺得自己真是求知若渴,一邊聽著孫玉女的話,一邊嗯嗯地點著頭。孫玉女看她這麼聽話,自己一邊說一邊也笑了起來,她摸了摸徐循的額頭,忽然很憐惜地說,「哎喲,真是倒楣,可憐見的,下個月初一是張娘娘的生日,也沒有十天半個月了。要是這消息傳到後宮裡去,到時候,你可就成了西洋景兒,人人都爭著來看你,也不知我們嬌嬌的小循,會不會被看得哭起來。」

  徐循心想:我才不哭呢,不就是看我嗎,愛看就看唄。

  她的想法估計是流露到臉上,孫玉女笑得更厲害了,她攬著徐循的脖子,愛憐地說,「大哥真忍得住,這麼可愛的小姑娘,都能不吃……快和我說說,當天晚上他都怎麼折騰你了。」

  徐循連對著何仙仙都沒說實話,對孫玉女那更不會說了。她含糊其辭,「真的沒有折騰,就是說了幾句話……」

  孫玉女和她夾纏了半天,這才走了。徐循轉頭就把孫玉女的話全告訴了錢嬤嬤,問她,「太孫嬪說得都對嗎?」

  錢嬤嬤猶豫著說,「這漢王的事,我們知道得也不清楚……不過,別的事,太孫嬪說得挺在理的。」

  這也就是說,春和殿的確是不大討年輕妃嬪們的喜歡了。徐循點了點頭,又問錢嬤嬤,「那您說,現在太孫宮裡這幾個人,有誰是張貴妃娘娘,誰是王貴妃娘娘,誰又像是皇爺的昭儀、婕妤啊?」

  對這點,錢嬤嬤的回答卻很堅定,「您們都是一批進來的,以後在宮裡,都是太孫的潛邸老人。潛邸老人,就該互幫互助,您們中間可沒有什麼敵我……您就只管放一百個心吧,三個貴人,都不會害您的。」

  徐循對錢嬤嬤的話總是聽得半懂不懂,但又不知怎麼,特別信服。錢嬤嬤這麼一說,她就立刻高興了起來,「那就好,不然啊,我還真有點不知如何是好呢。我這個人啊,就是特別沒心眼子。」

  「誰要這麼說您,誰才沒心眼子呢。」錢嬤嬤笑著摸了摸徐循的臉蛋,話鋒一轉,「不過,就是潛邸老人,也有個親疏主次……您和別人再好,也不能忘了,太孫妃娘娘那才是您的主子。」

  徐循怎麼會忘了這點呢?就沖著太孫妃壓根沒問過那晚情形這一點,她就對她多了幾分親近。

  除了這個插曲以外,總的說來,太孫宮的日子還是很和諧的,太子妃方面,對於太孫宮裡的新故事好像一無所知,要不是徐循幾次過去請安,都被太子的妃嬪們取笑,她還真以為這件太孫宮裡的小事,這就只局限于太孫宮裡了呢。

  不管怎麼說,太子妃本人是再沒提起這件事了,到了中旬,太孫又隨皇爺出去京郊小住,所有人都沒份跟去,一直到張娘娘生日那天,宮裡都是風平浪靜——這也就意味著,太孫破瓜未遂一事,也是張貴妃生日前,宮裡最大的八卦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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