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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lu99 發表於 2014-10-31 01:18 PM

折火一夏 -【狐色】《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1-2 05:27 PM 編輯

【書名】:狐色(出版名:公主闖秦關)

【作者】:折火一夏

【內容簡介】:

  我一直沒有想過我會愛上秦斂。

  然而,當我愛上他的時候,卻也是我要離開他的時候。

  姐姐蘇姿曾說,如果你不想因為一個人難過,第一個辦法是忘記,第二個辦法是比他先死去。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美人扮豬吃老虎的故事。

  「我見到他的第一眼,只覺得,這世上多少丹青手,大概也畫不出他的三分神韻。」

  ————蘇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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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lu99 發表於 2014-10-31 01:23 PM


第一卷

01  第一章

  “太子千歲千千歲。”

  一眨眼的功夫,周圍剛剛還在坐著劃拳站著吵架的老百姓們突然就嘩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我平視著的視野裡頓時比剛才寬敞了一大截。

  我眨了眨眼,小小的飯館裡,好像除了那個太子和我以外,就只剩下了一個面向呆滯的妻管嚴老闆還在站著。

  但是他也沒有能站著很久。他早就跪在地上的老婆低著頭使勁拽了拽他的長袍子,讓他即使沒能一時回過神,也在平日裡積威深重的怕老婆習性之下膝蓋一彎,撲通一聲跟著跪在了地上。

  我特別欽佩地看了那個老闆娘一眼。做女人做到這個份上,即使是在跪著,也能讓站著的丈夫對自己言聽計從並且將其養成習慣乃至本能,著實也是偉大。

  我對這個老闆娘,是十分非常以及很羨慕的,我真的是十分非常以及很想上前討教兩招馭夫秘術的,但我的腳步還沒有挪動,就有一雙乾淨修長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然後是一個頎長的身影立在了我面前。

  其實秦斂不用說話,只消往我跟前一站,那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氣勢就自然而然地散發了出來。但偏偏他還長著一張不說則已一說字字珠璣的嘴,那兩片薄薄的唇一張一合之間,就像是有數根無形的提線,拖著我像個木偶一樣自動自發地跟著他的命令轉。

  此時就是這般。秦斂居高臨下地很有壓迫氣勢地瞧了我一眼以後,揉了揉額角,又淡聲開了口:“回宮。”

  於是我就十分沒骨氣沒血性地跟在他身後,由著他拖著我的手腕一直拖進轎子裡,回宮了。

  在轎子裡,他一手撐住額角,一手慢悠悠地撫摸著我背後的長頭髮,閉著眼小憩。

  一想到我的長頭髮,我的心又咯噔一下。因為是扮成丫鬟便服偷溜出宮的,而丫鬟又都是沒有嫁過人的,所以我今天把在平時束得整整齊齊的髮髻徹底散開了,長長的頭髮垂下來,就是此時此刻他手心裡松松捏著的那一把。

  我偷眼看了看他,發現他的手不再沿著頭髮滑動了,閉著眼睛,微微抿著唇,似乎真的睡著了。

  我稍稍動了動,打算悄無聲息地從他的腿上挪下去。我輕輕撐住轎子的兩邊,打算垂直著撐起身體,然後平移,再垂直著落到一邊的座位上。我一邊做得十分小心,恨不得自己能變成一根輕飄飄的羽毛,一邊還在祈禱他此刻千萬不要睜開眼。

  只是,秦斂的確沒有睜開眼,但他的清淡嗓音溫吞吞響了起來:“你要幹什麼?”

  我哭喪著臉:“你的腿太硌人了……”

  我在心中很憤恨。沒想到他除了會琴棋書畫會舞刀弄槍會舞文弄墨以外還會裝睡,他又蒙我。

  秦斂還是沒睜開眼,繼續說道:“為什麼把頭發散下來?”

  “梳髮髻太難看了……”我的話音還沒落他就睜開了眼,一雙如墨的眼睛掃了我一眼,於是我立刻就改了口,“我不會梳髮髻……”

  但是這個藉口好像還不如真話讓人受用。因為秦斂的那張面皮不但沒有絲毫鬆動,反而更加面無表情。

  我真怕他冷不丁來一句:“哦,看來你那個貼身丫鬟阿寂是吃白飯的。”更怕他後面跟著來另一句:“那明天就把她換了吧。”

  但事實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又把我重新按在他腿上,然後把我的腦袋掰正,然後他的手在我的腦後又抓又撓了好幾下,再然後他說道:“好了。”

  我的腦袋後頭又沉了不少。我摸了摸後面,一個松松的髮髻已經梳好,被一根斜斜的簪子別著。秦斂拍了下我的手:“別亂抓,一會兒又弄亂了。”

  我今天的發現真不少。原來他還會梳女人的頭髮。宮裡的女人都風傳他以前風流倜儻,欠下了不少桃花債,我本來還有些將信將疑,但現在確定多了。

  他把我的身子扳過去,眼睛對著眼睛,然後他細細打量了一下,眼睛意思意思地彎了彎,勉勉強強算是一個笑容,說道:“我梳得還不錯罷?”

  我心想你就算在我身後梳成一個打碎了的雞蛋模樣我也瞧不見。

  但秦斂在我的腦袋上折騰出了他想要的髮髻模樣以後露出了笑容,這就代表他心情變好。他心情變好,就代表我今晚大概可以睡一個安穩覺。

  但我還是想得太天真了。秦斂的心思太難猜了,他把我從他的左腿挪到他的右腿上,然後捏了捏我的臉蛋,然後雲淡風輕地說道:“回去以後寫兩千字檢討,明天交給我看。”

  我的臉立刻垮了下來:“不寫行不行……”

  “可以。”他回答得很痛快,但是還沒等我慶倖,他後面又慢悠悠跟了一句更讓我直不起腰的話,“或者寫兩千字檢討,或者把你養的那只吵個不停的八哥送走,你選一樣。”

  我想我都快哭出來了,可憐巴巴地望著他:“秦斂……”

  “再或者,你還有第三個選擇,”秦斂終於良心發現,在我的眼神下又開口了,“今天晚上要做兩次,不能再少。”

  我掙扎著要離開他的懷抱:“那我還是寫兩千字檢討吧……”

  “你沒的選擇。”

  他把我收得更緊了,薄薄的雙唇眼看著就要落下來,我連忙捂住自己的嘴,拼命向後彎腰,嗡嗡地嚷嚷著:“秦斂!做人可以無恥,但不能像你這麼無恥!”

  “哦?”他挑起一邊眼尾斜睨我,慢騰騰地說,“我怎麼無恥了?”

  “你燒殺搶掠樣樣都精通……”我在他清涼得像深泉水的眼神下,在本來已經說完了話的前提下又不情不願地小聲加了一句,“才怪。”

  秦斂“嗯”了一聲,撫摸著我的後背,繼續問道:“今天為什麼不打招呼就出宮?”

  我心說我要是打了招呼,你肯答應才怪。但面上還是做出一副一半苦情一半煽情的模樣,聲音就像是蚊子哼一樣大:“我就是隨便走走……”

  秦斂又“嗯”了一聲:“隨便走走就走到了城門口,天都快黑了,你是打算今天不回宮了罷?”

  這次我徹底沒聲兒了。

  秦斂好像特別喜歡看我這種委委屈屈又不敢辯駁的模樣,他拍了拍我的頭頂,說道:“平常不是橫得跟小螃蟹似的麼,到處不走腦子的闖禍,怎麼現在變身小綿羊了?”

  我立刻怒瞪他:“誰小螃蟹了?我一直都很乖的好不好?”

  秦斂撐著額角,特有興趣地瞧著我:“哦?你哪裡乖了,說來聽聽。我倒是沒看出來。”

  我張嘴要說,一時卻又沒有想出來。於是只好梗著脖子講:“比如說,今天在宮外,我買糖畫的時候,人家多給我一文錢,我就給還回去了。”

  秦斂“唔”了一聲,閑閑地等著我說下去:“還有呢?”

  “……還有,我在剛剛那個小麵館吃面的時候,我要的小碗,老闆給我端上來的是大碗,我也好心地提醒他了。”

  秦斂眯了眯眼:“還有麼?”

  “……”我編不下去了。但秦斂還是不冷不熱地瞅著我瞧,於是我閉著眼,咬牙轉移話題,“今天我去的那條街生意都不大好,我吃飯的那個麵館,面明明很好吃,但是客人不多。並且面店老闆家裡出了事,現在特別需要錢。你看,你能給他一點兒銀子渡過難關麼?反正他需要的數目對你來說也就是大海裡的一滴水。”

  秦斂悠悠說道:“要是你去一家飯館吃一頓面,我就要出一份錢幫人家。那整個東宮遲早都要給你敗光了。”

  “那你給他提個匾好不好?你就只寫幾個字,他就有了金字招牌,生意肯定會比現在好許多倍的。”

  秦斂哼笑一聲:“那我乾脆把整條街的題匾生意都包下來,你說好不好?”

  我弱聲提醒道:“那條街上還有一家**……”

  我說完就後悔了。我忘記了秦斂的權威是不能挑釁的了,他的眼睛眯了眯,很顯然我剛剛不小心摸到了老虎的尾巴,我預感我要被老虎踢了。

  他掐著我的腰慢慢俯身,迫得坐在他腿上的我不得不向後彎腰,我如臨大敵,彎得腰痛,他還在好整以暇地瞧著我。

  他那張頂好看的面皮慢慢貼近我,我咬住嘴唇閉上眼,很有一種大義凜然的悲壯。

  然後突然我的下唇被一個粗糙的東西磨了磨,我反射性地張嘴,很快一顆很光滑的東西溜進我的嘴裡。

  我嚼了幾嚼,很快就睜開了眼,含糊不清地說道:“……栗子?”

  “嗯。”

  我坐直身體,把他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來的一捧紙包包好的栗子搶過來,繼續含糊不清地說道:“為什麼要給我吃栗子?”

  秦斂看了我一眼:“因為你吃了就沒這麼多話吵吵了。”

  其實我覺得有點兒委屈。明明剛剛是他讓我“說來聽聽”的,現在又賴到了我的頭上。

  回到東宮太子臥房,我眼睜睜地看著他關上門,連帶著阿寂擔憂的眼神也一起關在外面。然後他轉過身來,一步一步朝我走過來,走得相當穩慢,甚至還有點兒在御花園裡穿花拂柳閒庭信步一樣的悠閒。

  我頓時就想到了我養的那只八哥吃蟲子的模樣。先是拿腳碰一碰,再叼在嘴裡往地面上摔一摔,又低頭用尖尖的鳥喙啄一啄,等玩得膩了餓了,再一口一口頗為享受地吃掉。

  我就是那只可憐的蟲子,秦斂就是那只兇殘的八哥鳥。好處便宜都讓他給占了,我還得飽受精神和身體的雙重車裂。

  他就是吃准了我跑不了。這什麼世道。

  就像現在。我望著他慢慢悠悠的腳步,還有平淡如水的眼神,指著他一個勁兒地往後退:“你,你不要過來。”

  秦斂竟然真的停住了。他的臂彎處掛著剛剛解下來的披風,把它隨手在一邊的椅背上一搭,然後他抬起眼皮看著我,淡聲說道:“過來幫我更衣。”

  我覺得有些事還是先說定了比較好,於是顫聲道:“那先說好,只更衣,你不准亂摸,也不准……那個。”

  秦斂眯了眯眼:“剛剛在馬車裡好像不是這麼講的。”

  “那是你自己定的,我沒同意……”

  我還沒說完,就被秦斂打斷,他指了指自己的衣服,面無表情地說道:“我的話還要說第二遍?”

  所以說,不管我怎麼明著暗著的反抗,最後都是要屈服在他的淫威下。我委委屈屈地走過去,還沒近身就被他一把揪住摟在懷裡。

  以往穿衣服的時候我都覺得麻煩,巴不得盤扣能少一點兒再少一點兒,據阿寂說我小時候的衣服都不解扣子,清早起床直接套頭穿,只需要系脖子上的一個扣子,然後就能跑出去玩。

  但是現在我在發愁為什麼盤扣這麼少,磨磨蹭蹭給秦斂褪下外衣時,一根蠟燭都還沒有燃完。

  秦斂完全無視我在哆嗦的手指,他的一雙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探進了我的衣襟裡,所經之地就像是被狂風洗禮後的花草,仍舊餘波未平地瑟瑟發抖。等我脫完了他的上衣,我自己也早就被他像個煮蛋一樣剝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件薄薄短短的肚兜。

  我順著秦斂的目光低下頭,試圖把最貼身的那一件向下拽了拽,於是它很聽話地全部都遮去了下面,上面露出了一大塊。

  我又快要哭了,秦斂卻低低笑了一聲,突然把我抱起來,一陣迷炫後,我坐在了他的腿上,而他坐在了座椅上。

  我結結巴巴地一邊推他一邊說道:“你,你不是說更衣的嗎……”

  秦斂巋然不動,悠悠說道:“你的速度太慢了,只脫就可以了。”

  他的手指眼看就快探到某個地方,我忙不迭地要下地遁走,被他再次掐住腰肢捉回去,我的眼淚就要從眼眶裡擠出來了:“不要在這裡……”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又是一陣天旋地轉,下一刻我已經背躺在了床上,頭髮鋪了整個枕頭。秦斂又黑又亮的頭髮不知什麼時候也從發簪中解放出來,柔柔地順著他的肩膀滑下來,把本來就亂糟了的場面攪得更亂。

  秦斂要俯下身來,我趕緊推著他的前襟,舌尖都要打結了:“我來葵水了……”

  這句話果然讓他頓了頓,但是僅僅頓了一瞬,然後他就清風朗月地說道:“哦?十五日前大婚的時候你葵水剛到,這麼快就又來拜訪了?也太不知情趣。”

  最不只情趣的是他自己。我身體都抖成這樣了,他就跟沒看到一樣,興致還是這麼高。

  但我真的真的十分不想跟他做那種事,幸而我在最緊急的時候腦筋急轉彎得都很好,於是我又想到了另一個能拒絕他的理由:“你,你不是說過我的聲音很難聽,就像鵝叫嗎……”

  秦斂這次連停頓都沒有,“唔”了一聲,嘴唇很快就印上我的,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個字:“練練就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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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lu99 發表於 2014-10-31 01:2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1-2 12:05 PM 編輯

02 第 二章
  
  秦斂真的是太討厭了。

  我裹在被子裡,盯著腦袋上方繡滿大朵大朵芙蓉花的絲帳頂,把這句話在肚子裡咬牙切齒地默念了一百遍。

  秦斂果然是說二不一的主。他昨天晚上把我按照他的趣味擺成各種姿勢,半死不活地吊住我的一口氣折騰了很久,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他卻還是不盡興。

  等他好不容易放開我,我立刻掙扎著往帳子最裡頭爬過去,但還是沒他的動作快,他很快就捉住我的小腿,饒有趣味地說道:“本來想給你點兒時間緩衝,但看你還能跑得這麼快,那就是沒必要了。”

  我欲哭無淚:“都三更天了,你明天不是還要上朝議事……”

  秦斂道:“我每天都要上朝議事。”

  我使足了力氣腳下一蹬,終於掙脫了他,很快拽過被錦擋在兩人中間,道:“你不准再過來了!”

  秦斂果然沒再過來,只是悠悠地瞧著我,道:“今天事不今日畢的話,是要滾利息的。”

  我一向都是撞一天和尚敲一天鐘的人,所以明明知道拆東牆補西牆是一件既費力且無用的飲鴆止渴之事,但是因為它能緩解燃眉之急,所以我還是要做的。於是我極快地把自己捲進被子裡,卷得就像是骨頭連著皮肉一樣的牢,然後我閉著眼弱聲道:“那就滾利息吧……”

  只不過我是到了第二天才反應過來我真是在秦斂手底下裝綿羊裝慣了,我本就可以反駁他不能滾利息的,我本該義正言辭地跟秦斂講,你不但不能滾利息,眼看齋戒日就要到了,你身為當朝太子,還必須得節制。

  但是,但是,但是如果這個場景再在第二日重來一遍,我卻怕是依舊說不出這樣看起來十分理直氣壯的話的。

  於是我就望瞭望天,很悲哀地想,大概我是大南朝開國以來最沒出息的太子妃了。

  秦斂歪在榻上,在距離我一臂遠的地方單手撐著頭,挑起一邊好看的眉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著爪子底下跑不掉的獵物看著我,唇角漸漸牽出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你自己乖乖過來的話,我可以承諾你我會輕一些。但你如果還是想要逃……”

  他後面的話都藏在慢悠悠的話音裡沒說出來,我藏在被子裡依舊不肯動,很是氣憤地指責他睜眼說瞎話:“你就算輕很多些我也還是會疼的,我是不會上當的。”

  這句話我剛說完,秦斂突然身影一動,眨眼間他就欺了上來,把我連人帶被子抱起來,又從我背後把我沿著被邊從被子裡完整地剝了出來。他的動作之快速,之乾淨,之俐落,之果斷,之堅決,讓我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原來我和被子的關係的確是骨頭與皮肉的關係,只不過卻是煮熟後的肋骨條與肋條肉的關係。

  很快我就結結實實地喊叫出來:“疼……”

  我要往後縮,他掐著我的腰不肯放。我只能滿腹委屈又眼淚汪汪地望著他,他又一頂,於是我的眼淚很快崩出了眼眶,喊得更大聲了:“太疼了……”

  秦斂看了我一眼,終於肯稍稍退了半分,但我的眼淚還是不肯停,我得寸進尺地要求道:“你全都出去……”

  他抿唇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看起來像是特別的無奈,然後他伸出手指抹乾淨了我臉上的淚,但是我的眼淚又在我的大腦命令下拼命地擠出了另外兩滴,他看著像是更無奈了,但頃刻間又變得像是很想掐死我一樣,再然後他竟然真的聽了我的話,全都退了出去。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這是怎麼個意思?是不是就代表今晚的酷刑結束……了?

  我的疑問很快就得到了回答,他很快就俯身下來,側身把我虛虛攏在懷中,手指順著我的頭髮從我的額頭一直拂到耳後。

  他的指腹在我耳後的某個地方輕輕撥弄,很快我就縮起了脖子,再度試圖從他的手心裡掙出來:“癢……”

  他不答,繼續輕攏慢撚地抹挑,我真想一爪子把他給拍開:“癢癢癢……停停停……”

  秦斂的聲音終於慢吞吞傳進我的耳朵裡:“那你究竟是疼還是癢?”

  我頓時就怒了:“我一邊撓你一邊拿刀子戳你,那你是疼還是癢?”

  秦斂似笑非笑地瞧著我,還是掐著我的腰不肯鬆手。他那眼神瞧得我心裡長草一樣的慌,語氣很快就又軟了下來:“我很困了……我想睡覺……”

  他斂起眉眼“嗯”一聲,下一刻我就真的像是被戳刀子一樣倒吸了一口氣,並且那口氣還岔到了我的五臟六腑裡:“疼啊!”

  我擰著眉毛,連話都說不連貫了:“秦……斂……”

  秦斂道:“我怎樣?”

  我疼得話都堵在了喉嚨口,瞪著他只來得及吸氣顧不上吐氣。秦斂的動作終於頓了片刻,我“哇”一聲就哭了出來:“比剛才還大……比剛才還疼……你欺負人……”

  我哭得眼前都模糊不清了,他瞅著我半晌,終於歎了一口氣,再度伸手拂幹我的眼淚,無奈地開口:“你實在是……太緊了。”

  “你憑什麼抱怨我!”我憤怒得不是一星半點,抹了一把濕漉漉的臉,也不知是汗還是淚,豹子膽都被他這種惡劣到令人髮指的行為給激出來了,使出全身力氣氣拔山河地沖他吼,“你自己為什麼不小一點!不對,你為什麼非要拽上我陪你做這種事!”

  秦斂瞪著我的表情就像是噎了一個雞蛋。臉上烏雲密佈,陰晴不定,然後深深地,緩緩地吸了一口氣。

  我吼完以後就清醒了,清醒以後就後怕了。大概除了他的父皇以外,還沒有人敢用這種口氣這樣囂張地沖他吼。不對,當今聖上溫文爾雅,總是能用最低沉的聲音說著最威嚴的話,而秦斂又深得民心深得聖心深得臣子心,所以他也許從來沒有被人家這樣吼過。

  因為這樣的事沒發生過,並且秦斂的個性太深不可測,所以我也不曉得這種事發生以後會造成什麼後果。但我著實膽戰心驚,於是開始不著痕跡地往後倒退。

  秦斂陰沉沉地瞧著我後退,也不阻止,等我自認退到安全地帶,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趴在枕頭上嗡嗡地說:“我要睡了,你……”

  “也”字還沒說出口,不知什麼時候近身上來的秦斂就再次重新把我跟煎蛋一樣再次翻了個身。

  這次雖然還是疼,但考慮到我剛剛似乎得罪了他,所以我不敢再像剛才一樣外強中乾地叫喚了。只是咬著被子一直嗚嗚地叫,又細又弱地就像是只餓了兩天的貓。

  秦斂這次良心發現,雖然陰沉著臉,但終於還是草草了事。但我覺得本來該是我更委屈一些,因為明明都是我在被壓迫。

  但我的公主脾氣很少,而他的太子脾氣實在是不小,並且我自認做女子應該大度,就算不能大度也應該考慮要自愛,要自愛就不能因為別人的過錯而讓自己生氣傷身,所以無論怎樣歸根結底我都還是要原諒他並且讓著他一些。

  但是每次完事以後,秦斂又會格外的體貼。大概是因為我平日真的是受他的壓迫受慣了,所以每次享受他的紆尊降貴的奢華級別優待時總有種汗毛根根豎立的毛骨悚然之感。

  並且他那個時候的表情還很溫和,完全不見往日那種聽罷就嘴唇一抿茶蓋一合眼睛漫漫一掃不說話就讓人冷心徹骨戰戰兢兢的模樣。

  譬如今天早晨,他去上朝我在睡覺,等我終於睡飽一睜眼,秦斂已經下了朝微微彎著腰站在床邊,眼睛還挺溫吞地瞧著我,另外臂彎裡還掛著我平日裡穿的衣服。

  我一眼瞄到他,迅速把被錦裹得更緊,很是提防地瞧著他:“你把衣服放在床邊就好了。我這就起。”

  秦斂已經換了常服,嘴唇微微一彎,聲音溫潤優雅,很符合當朝太子矜貴又金貴的氣質:“我來幫你穿。”

  但是,但是,記得上一回他這麼體貼也是在這麼一個上午,當時他是一時興起幫我畫眉,雖然我不得不承認他畫眉的技術還挺好,但是我付出的代價也是慘重的——當天晚上我頂著那對他畫的眉毛,接著前一日又繼續被他折磨到苟延殘喘半生不死。

  那真的是太慘痛的回憶了。我基本整一天都沒有爬下來床。所以儘管已經是七日之前的事,但是我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像是在眼前剛剛上演完畢。

  於是我的眼神頓時有點兒惶恐:“讓阿寂進來幫我就可以了……”

  秦斂的手順著我的衣服紋路撫了撫,慢聲道:“我幫你穿你不樂意?”

  我弱聲道:“不……”很快秦斂的眼睛就眯了起來,於是我剩下的兩個字到了嘴邊又拐了一個彎兒,悠著秋天寒蟬一樣淒切的聲音顫巍巍地說出來,“敢當……”

  秦斂把眯著的眼睛又睜開,低身把我從被子裡拽出來,一邊給我一件件套一邊擰了擰我的耳垂:“晚上有家宴,就不能再穿這件衣裳。”

  以前當我的身份還只有一個蘇國公主的時候,我就知道,雖然每個國家的貨幣方言約莫是不同的,但皇家的家宴不叫家宴,這卻是每個國家通用的。

  我頓時垮了臉:“陛下指明要帶家眷了麼?”

  秦斂瞟了我一眼,連話都懶怠答。

  我幽幽地道:“萬一我又給你出醜了怎麼辦?”

  秦斂給我一粒粒系上盤扣,他骨骼分明的手指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就又給我套上了另一件,他挑起眼尾瞧著我,慢悠悠道:“哦?你什麼時候給我出醜了?”

  我很鄭重很誠懇地望著他:“哦,一定是我記錯了,我從來沒有給你出醜過。一定是這樣的。”

  秦斂似笑非笑,卷起我的一綹頭髮道:“真是多勞你掛心。反正出醜的是你不是我,你放心,被牽連的也不會是我,是那群奴才罷了。你昨天私自跑出宮,宮門守門的奴才每個人都領了二十板外扣一個月俸銀處置。你若是再出宮,這個數目估計還得翻倍。”

  見我瞪大了眼,他看起來反倒很好心情,拍了拍我的臉蛋接著道:“所以說,要想別殃及無辜,你還是乖乖地跟我一塊兒在東宮裡悶著比較好。”

  “……”

  大南朝實行的是一夫四妻制度。也就是說,每個男子至多只能有四個老婆,就連高高在上的皇帝也要遵守。

  當今聖上英明決斷,把國家治理得風調雨順兼風生水起,以及穀不生蟲且路不拾遺。聖上有四位宮妃,分別是一位皇后和三位側妃,並且四位宮妃各生了一個兒子。

  而所謂的家宴,也就是當今的皇帝坐在最高的位置,左右兩邊依次是他的四位宮妃,兩個女兒和兩個女兒的駙馬,以及四個兒子和四個兒子的諸多妻妾。

  然而俗言道龍生九子各有所好。這四位皇子除了秦斂以外個個都很不爭氣。愛女人的愛女人,愛男人的愛男人,愛錢財的愛錢財。從小到大一路培養下去,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都只顧寶貝著自己心裡那一點小九九,對江山和權力毫無興趣。

  但是讓聖上比較欣慰的是皇后誕下的四皇子秦斂又實在是太爭氣了。據說他的功績輝煌,十七歲即主動請纓去了沙場,並且很有以一敵十的架勢,領了一隊輕騎巧擒了叛亂部落的頭目;假如這樣的事只發生一次,那大概還可以說秦斂是瞎貓捉住死老鼠,但諸如此類的智勇多謀的事蹟偏偏還數不勝數,讓人辨無可辨,只得心悅誠服。

  據說秦斂曾經也愛女人,並且還逛過數家的青樓,但是那些眼睛皺成一對核桃的老臣子們偏偏說他這叫男子的適當放鬆。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三皇子殿下愛女人那就叫花天酒地荒淫無道,秦斂愛女人就改叫做紅顏知己體貼溫柔。

  不僅如此,據說秦斂曾經還愛錢財,但是那些眉毛已經年久失修少到寥寥幾根的老臣子們偏偏說他這叫收藏古董風雅清貴。我就又不明白了,為什麼大皇子殿下愛錢財那就叫鑽錢眼裡貪圖便宜,秦斂愛錢財那就叫君子愛財取之以道。

  末了,老臣子們還唯恐無法說服人,又補充了另一條,最起碼,太子爺不喜歡男人,這就好,這就好啊。

  那會兒我偷聽完畢,一口悶氣憋在肺裡,半晌都沒能喘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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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lu99 發表於 2014-10-31 01:27 PM


03 第 三 章
  
  我覺得我自從遇見秦斂,我的生活就像是一碗白粥里加了一塊香噴噴的羊排骨,別人會以為那是大大的福氣,白粥不但平白漲了百倍的身價,還變得營養又美味。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我是最喜歡白粥的,並且我天生懶人,十幾年如一日都只愛白粥,是不愛換換口味嘗試下的,而最重要的是,我是對羊肉過敏的。

  據說小時候我第一次吃羊肉,當天晚上就高燒不退,幾乎丟掉了半條小命。當時父皇大發雷霆,宮中太醫因為這個年齡最小卻也最體弱多病的公主,大冬天裡被迫在冰涼的地面上烏拉拉伏貼著跪了一夜。

  阿寂說,等我再長大一些後,在一天上午知曉此事,有那麼一瞬間是愧疚的。但是等中午吃飽之後我的愧疚就隨著食物一起消化完畢,從此之後我便對太醫院的太醫們十幾年如一日地保持了堅忍而持久的敵對態度。

  因為他們熬製成的中藥實在是太難喝了,而且還明令禁止我吃糖。

  阿寂說,我的病症打娘胎帶來,但到了十幾歲的時候就會自行慢慢轉好。但是不得不說,從出生到那個所謂的十幾歲的這一期間,我實在是太能折騰了。每年冬天太醫們都恨不得讓我跟著青蛙狗熊之類的一起冬眠,因為只要是我醒著,我便是狠狠咳嗽著的。只要我是咳嗽著的,他們就必須要給我熬藥。只要是熬藥,我便是扭頭磨蹭費盡心機都要倒掉的。只要我倒掉,婢女們前去偷偷通知的父皇必定是要過來看望的。而只要是父皇一過來,太醫們就必定要被責駡的。

  於是我仇視太醫,太醫仇視我,但是我又必須依賴太醫,太醫也必須治療我,長年累月裡,我們漸漸養成了大自然普遍哲學之一,對立與統一的辯證關係。

  等到前年,也就是我十五歲的冬天,我終於不再咳嗽。我記得去年的春節,宮中放的煙花格外的多,真正的火樹銀花不夜天,亮眼奪目,多姿多彩,“嘭”的一聲開在天空中,就像是夜幕中驕傲開屏的孔雀。

  那麼多的煙花,我總是疑心太醫院那一塊放的是全宮中最多最大最亮的。但其實真正的事實是,去年正月初三,我唯一的姐姐蘇姿就要出嫁。父皇很是捨不得這個一姿一容一言一行都完美體現了皇族該有的風雅和矜持的女兒,便在她大婚前三天的春節上下了奢侈的大手筆。似乎將宴會辦得越盛大,就越能體現出父皇對姐姐的疼愛和不舍。

  姐姐嫁的是當朝宰相之子。大婚當天,她第一次挽起了頭髮,露出美麗的細長的頸項,揚著高高的頭顱,水紅色的繡鞋藏在長長的水紅色的嫁衣裡,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極驕傲。她沒有笑,其實實話講,從小到大我也沒有見她真正笑過幾次。她的笑容總是象徵性地抿抿唇,然後垂下眼,就又變回了淑良溫婉的模樣。

  而等我和秦斂大婚的那天,我終於明白了姐姐蘇姿不笑的緣由。別的都不提,單單是那重達十斤的頭冠,和曳地七米的裙擺,就已夠逼得人將三魂七魄起碼丟掉一半。婚嫁只需一日,然而謹記大婚每個詳細的步驟,以及全身從頭到腳的沐浴香薰化妝等打點都要從七日前便做起,對於十七歲的我來說,莫說笑,能不哭就已是不錯。

  我在婢女們的幫助下和秦斂三拜九叩,仍舊累得腿抽筋腳麻木。我也學著蘇姿的樣子高高揚著頭顱,然而我發現,當我揚起臉的時候,我看到的是秦斂那張對著我似笑非笑的臉,而若我平視,我看到的則是他衣服上張牙舞爪的象徵身份的織繡龍紋。

  那條龍的眼睛也很活靈活現,無論哪個角度看過去,都像是它在注視著你。然而說穿了龍紋再栩栩如生到底也是個死物,兩相比較之下,我還是選擇了眼觀鼻鼻觀心地看著後者。

  直到洞房時,我的視線才向上偏移了四十五度。這不是我自願的,全都是因為秦斂如同調戲良家婦女一般用手指抬起了我的下巴。

  而後他說出的第一句話讓我印象很深刻。只有簡簡單單三個字:“真有趣。”

  然後我自己說出的第一句話讓我印象也很深刻。我很了然地望著他,道:“你調戲過許多女子吧?這個動作做得真純熟。”

  秦斂:“……”

  然而秦斂並不經常這樣無語。或者可以說,除去大婚那天他大概是因為沒料到我在千斤壓頂的頭冠之下還能思路清晰地反駁他,從而一時因稍稍驚訝而失神之外,他和我的對話都是以他占上風而告終,把我明褒暗貶或者明貶暗也貶地直說得啞口無言才甘休。

  若是擱別人,這樣的結果反復出現後,大概會有兩種反應。一是對秦斂退避三舍,假如三舍不夠還可以再退五舍,芳草萋萋鸚鵡洲,煙柳畫橋鎖清秋,天下之大,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二是愈挫愈勇,懸樑刺股鑿壁偷光囊蟲映雪無所不用其極地用知識武裝自己,然後幾年之後為一雪前恥而捲土重來,以一針見血博學強識舌燦蓮花之本領讓秦斂徹底羞愧,羞愧到雙掌在面門一拍,廢掉自身畢生絕學。

  然而我既無法對秦斂退避三舍,也無法出宮只為去閉關報仇,我跟秦斂朝夕相處,除了努力讓自己大度,氣憤之後找點歪門邪道來安慰安慰自己,也沒有了其他別的方法。

  兩個月前,我隨父皇來到南朝,受到了南朝的盛情款待。

  關於盛情與否的判斷要看排場的大小和東道主臉上笑容的程度。而從現場看,南朝眾位皇子宮妃都列席,人物很全,婢女很美,食物很可口,舞女很敬業,排場和面子明顯都給得十足;而皇帝臉上的笑容也十分的和煦,堪稱七月天氣裡的一絲清風,或者是臘月天氣裡的一輪暖陽。

  國家與國家高層的往來,總是要帶一些交易。我的父皇和秦斂的父皇在談笑間似乎就已默契地達成協議,各取所需,酒宴間聊得看起來很是愜意。

  臨近末尾的時候,南朝皇帝的眼風突然朝我掃過來,嘴角帶著笑意道:“傳聞蘇國的一對公主才貌雙全,一個安靜一個活潑,一個能歌一個善舞。琴棋書畫劍,詩歌茶酒花,皇族男子要學的兩位公主都學得面面俱到,且研習得精深。孤今日見到的這位二公主,美貌著實萬里難挑其一,不知舞蹈是否也如容貌一樣令人驚豔?”

  其實我很想實話講,傳聞基本百分之一百都是有注水成分的。當然,這段話從傳聞到南朝皇帝的腦筋裡再到其口中,就又更加了幾分刻意讚美導致的注水成分。

  琴棋書畫劍,詩歌茶酒花,我既要學得面面俱到,就無法再做到研習精深。我的劍術基本不能稱得上是劍術,只能花拳繡腿地耍一套最熟悉的路數,或者是幾招最拿手的姿勢,除此之外,我對這項運動的瞭解就只剩下了死記硬背的幾套劍術歷史,以及八卦得來的資料比較詳細的幾位元劍術高手人物傳。而之所以只熟悉這幾位高手而非少林高僧武當教主等等,在於他們幾人有一個共同點——容貌比較好看。

  但南朝陛下的話既已說出口,我便不得不走到宴席正中央,在傳聞中我所擅長的幾項中選出一樣來,在眾目睽睽之下表演一番,以此證明南朝陛下金口玉言,絕無妄語,以及證明我並非繡花枕頭,乃是蘇國貨真價實的二公主。

  我綜合考慮了一下。覺得我所拿得出手的,大概對於南朝在座這些女人來說,也都是她們可以拿得出手的。唯獨蘇國的鳳闕舞,是皇室獨有的舞蹈,縱然他們見多識廣,也未必瞧過。從而縱使我跳錯,他們也無法細眼瞧得出來。

  鼓點奏起的時候,我偷偷地看了一眼秦斂。

  其實這之前我已經在座位上偷看他許多遍。他坐在距我不遠不近的位置,束起的冠發,斂起的沉靜眉眼,唇畔似有若無的笑意,以及寬大袖袍下修長優美的手指,我在他撫弄酒杯的時候都可以看得到。

  這是一個比我的哥哥蘇啟還要優雅從容的男子。

  我在座位上偷眼看他的時候,他沒有看我。他的眼神有一點漫不經心,好像酒杯和裡面的酒有莫大的魔力,吸引著他的注意。

  我站在宴會中央看他的時候,他還是沒有看我。他抬起眼眸很仔細地聽著他的父皇說話,嘴角微含笑,是客套出的微笑。

  而等我一舞完畢,秦斂仍舊沒有看我。他的手指捏住酒杯,湊在唇角,卻沒有喝,目光落在我未知的一點上,他兩邊寬大的袖袍擋住了他的面容,模糊了他的表情。

  然而等到次日,我在南朝安置的寢宮中休息,突然得到了秦斂向我的父皇請求讓我嫁給他的消息。

  其實父皇這次帶我來到南朝,本就是希望兩國聯姻。而身為太子的秦斂既已開口,其他皇親貴族就斷沒有了從虎口奪人的道理。

  實話講,我很不能理解秦斂的這一行為。不過據我後來得出的經驗,秦斂的種種行為裡我能理解的實在是少數,而我能理解並能夠給予支持的又是少數中的少數。

  秦斂提出聯姻的次日,他的父皇便詢問我的父皇,用很是溫和的語氣道:“你看……”

  他說了很久,無非就是兩句話。秦斂文治武略都有大成,品行相貌更是無可挑剔,南朝這樣一位民眾愛戴臣子擁護的儲君,渴求嫁給他的南朝女子人挨人可以堆滿整個大南朝國庫。而既然秦斂難得開口求婚,我的父皇既然也一樣是來聯姻的,那兩人就趕緊把婚事辦了吧。

  我聽說之後默了一上午。心中有那麼一點不平,就像是絲綢上一點點的瑕疵,如何也撫不平。也不知究竟是哪裡的不甘願,總覺得我這樣簡單快速直接地嫁給秦斂著實有些倉促。雖然我得承認,我在從蘇國來南朝的路上就是做了準備要嫁給他的。

  我雖然有些鬱鬱,但是我的父皇答應得很爽快。見我悶頭不語,還以為我是在害羞加默認,下午便大手一揮,同南朝皇帝講了講,不過一炷香的功夫禮部官員就忙不迭地跑去定大婚事宜去了。

  事已至此,我身為哥哥蘇啟口中所謂的什麼“蘇國開國以來最懂審時度勢的一位公主”,雖然我知道他那時候那樣恭維我只是為了哄我幫他抄書經,但如今我還是只能從命。

  我從命以後的第二天就遇見了秦斂。我貿貿然闖進父皇暫住的宮殿,一眼就看見秦斂換了一身滾著金色紋邊的常服,看那表情大概是在跟我的父皇商談未知事宜,手中悠悠捏著一盞茶,寬大的袖擺垂下來,側臉是真正的面如冠玉,舉手投足間亦帶著說不出的風采,說不出的雅致。

  想想那個時候的秦斂,再想想現在,除了用“道貌岸然衣冠禽獸”來形容之外,我還真是想不出其他更合適的成語了。

  不過我當時的的確確也是被他那種風致給糊弄住了,驀然就想起了兩句很不符合我的公主身份以及很不符合秦斂太子身份的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秦斂看到我,稍稍頓了一下,然後對我點點頭,露出一個很清淺的卻又是很迷人的笑容:“二公主早上好。”

  我抬頭望瞭望天上掛著的太陽,心想這個時辰早起的蟲子早就被晚起的鳥兒吃光了,早個頭啊早。

  但我面上還是特笑容可掬地行了個禮:“太子也早上好。”

  然後我的父皇就用特別拙劣的理由自己出去了,就留下我和秦斂兩人一坐一站杵在偌大的宮殿裡。

  我瞧著他捏著茶盞分外從容淡定的模樣,率先笑盈盈地發難:“太子千歲,你為什麼這麼著急地請求父皇賜婚?”

  秦斂瞥我一眼,悠然道:“我什麼時候著急了?”

  “你要是不著急,怎麼這麼早就向我父皇求婚了?”

  “哦,”秦斂眉目不動,鳳眼眼尾挑得特別欠揍,“難道宴會上不是你一直在看我?我還以為是你看上我了。”

  “……”我咬咬牙,暗罵一聲無恥,“你如果不是一直在看我,怎麼會知道我在看你?”

  秦斂悠然喝了口茶,悠然道:“你那視線就跟兩把刀子一樣,我就算是個盲人,都能知道你快用一雙眼把我給切成瓜果塊兒了。”

  “……”我被這話堵得一陣鬱悶。

  秦斂嘴上得了勝,也不戀戰,自己轉移了注意力去托茶壺,自顧自地往茶杯中倒茶水,那個動作悠閒得就像是大婚跟他無關一樣。我惡狠狠地盯著他,突然就想起我剛剛實在不該順著他的話音兒往下走,我就不該做那個假設,我就該說“我什麼時候看你了,你少自作多情了”,這樣我就能把握主動權了。

  由此可見秦斂不是一般的陰險。喝著茶的功夫還不忘給人下套,就這樣小小的一個口舌便宜,他身為堂堂男子且是大南朝堂堂男太子,都不肯讓一下我這個弱女子。

  可是有些事就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這次錯了時機,下次就再難問他為什麼要娶我了。一想到這兒,我就又是一陣鬱悶。

  婚禮定在兩個月後,我一想到要和這麼一個狡詐如狐陰險如狼的人大婚,我就頭疼。一天早晨阿寂一邊給我綰發一邊道:“公主不是很想嫁給太子麼?”

  我狠狠道:“我什麼時候很想嫁給太子了?”

  阿寂一副“你的想法都寫臉上了還用我說出來刺激你麼”的表情。

  “好吧,我是希望能嫁給他。”我洩氣道,“但我不喜歡他。”

  阿寂這次則是一副“你的嘴硬都寫臉上了我就不說出來刺激你了”的表情。

  我:“……”

  但我還是不甘心,於是在大婚前的兩個月裡的每一天,我都在和秦斂做著艱苦卓絕又堅持不懈的鬥爭。

  第一回我往他的朝服裡扔了一條毛毛蟲,這傢伙當著奴才們的面不好發作,還得笑呵呵地收下,然後我當天晚上就特別收到了他特製的一盤菜,黑黑的香香的還附贈一小盤蘸料,我剛要心情愉悅地下筷,秦斂就坐在一邊雲淡風輕地開了口:“這個叫毛菜。做起來挺費事的,你慢慢品嘗。”

  我執起一個湊到嘴邊:“毛菜?”

  他雲淡風輕地點頭,接著雲淡風輕地道:“這盤菜是我命廚師用王富他們捉了一天捉到的所有毛毛蟲做成的。”

  我“哇”一聲就對著婢女眼明手快遞過來的銅盆嘔了起來。等我嘔得眼淚汪汪不停咳嗽的時候,秦斂又端著太子的風致和氣度,雲淡風輕地接著道:“哦,忘了告訴你另一件事。我剛剛騙你的,這其實就是一盤普通的貓耳朵,燒得有點兒焦了而已。”

  “……”我用手顫抖地指著他,一時間咳嗽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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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lu99 發表於 2014-10-31 01:28 PM


04 第 四 章
  
  第二回我本想把秦斂引進一個挖好的三米深陷阱裡,讓他就算太子威嚴猶在但顏面卻會盡失,但沒想到秦斂不但陰險反應還很迅速,在掉下去的前一瞬竟然還不忘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也一併拽進了陷阱裡。

  再然後他就裝模作樣地抱著我在陷阱裡高喊“來人”,並且在我倆重返地面後還一本正經地拿我當擋箭牌,說是因為我一時不慎誤入陷阱,掉下去的前一瞬反射性抓住了他的衣角,於是把他也一併拽進了陷阱裡。

  他對父皇解釋的時候,我的腦袋被死死按在他的胸前,我氣得渾身發抖,他的手還不停在我後背輕拍,於是在別人看來估計就是真的受了驚嚇的模樣,讓我真是不得不咬碎一口銀牙還得生生吞下。

  我只能在心中暗暗地憤恨,反射性你個大頭鬼啊反射性。

  類似事件多次反復,終於讓父皇聽到了風聲。父皇特地叫我前去訓話,一副恨我又故態復萌的模樣,怒聲道:“你折騰出這麼多麼蛾子有什麼用?你兩個月以後不還是得嫁給他?”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就看到秦斂捏著扇柄從殿外悠悠走進來,笑得特別清淡,說得也特別清淡:“公主正值碧玉年華,天真爛漫,本該如此,沒有關係。”

  我當時被他這通沒頭也沒尾的奉承話拍得連鑽牆的心思都有了。

  所以,綜上所述,還是那句話,秦斂真的是太討厭了。

  然而大婚之後,我才發現,用討厭兩個字來形容我對秦斂的印象,還算是太輕了。

  剛入南朝的時候,我就聽到坊間傳聞秦斂有多英俊飄逸多運籌帷幄多倜儻風流,而這些詞中我聽到的最多的又是倜儻風流四個字。

  不過對此的感想,阿寂卻說:“公主,為什麼奴才不覺得坊間說殿下倜儻風流的話有很多?倒是誇殿下豐神俊秀沉穩睿智的好像更多一些。”

  我說:“那是因為你聽到的都是男子的評價,可是對於待嫁閨中又芳心萌動的女子來說,風流多情才是第一吸引力呢。”

  阿寂說:“可是公主,你是怎麼認識南朝的女子的?”

  我的反應是指著烏壓壓的天空很認真地說:“啊呀,阿寂你快看,今天的月亮好圓啊。”

  “……”

  按照我蘇國女子的傳統觀念,倜儻風流實在算不上什麼好詞。在大南朝的女子眼中,這似乎也算不上什麼好詞。然而當提起秦斂的時候,那在大南朝的女子中,這四個字就又算得上絕好絕好的詞了。

  對於秦斂,南朝的女子似乎總是有個幻想。認為蝴蝶之所以還在流連花叢,只是因為蝴蝶還沒有遇上一朵夠大夠鮮豔夠鬱香的花。然而我認為,蝴蝶只要還長著一雙翅膀,那就永遠遇不上那朵夠大夠鮮豔夠鬱香的花。而蝴蝶如果被人掰斷了翅膀,那他就算遇上的是旮旯裡的一朵狗尾巴花,也必須老老實實結結實實地趴在上面。

  可是,理論上可行的事何其多,現實裡遇上的剋星又何其多。秦斂遠看像蝴蝶,近看卻是老虎。老虎沒有翅膀,但是有尖利的牙齒。所以我和秦斂的鬥爭,實在是一場力量懸殊的對比,過程是多樣的,結局是必然的。沒有最慘烈,只有更慘烈。

  我有一天突如其來的一個想法是,如果讓一位絕色美女偶爾在秦斂面前走動走動,那麼不需要誘惑,秦斂也許就會露出好色的馬腳。而人一旦有了痛腳,那麼一切都會很好辦。

  這種事本來第一人選是阿寂。阿寂作為我貼身的第一護衛和第一女官,其處事之淡定反應之敏捷武技之高超性情之寡淡在我這些年不停的折騰下,都已經臻於佳境。但她又著實長了一張與性情不符的臉蛋,甚至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如果阿寂不是總隱在角落低著頭,並且還總是刻意打扮得樸實低調,那她的模樣在不上妝的時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狐狸,而她若是上了妝,則會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狐狸精。

  然而我一想到要讓阿寂做這種事,又是萬分的不忍心。於是我試探性向她提出了我的想法,並暗示讓她幫忙找到這樣一個傾城絕色又愛慕秦斂以及愛慕側妃地位的女子。

  沒想到阿寂卻面無表情道:“天下論氣質可以勝過二公主的,除了大公主之外沒有別人。而若論絕色傾城,那麼二公主若想認第二,天下就沒有人敢認第一。”

  我趴在桌案上埋頭道:“阿寂你真是太抬舉我了……”

  阿寂道:“奴才只是在就事論事。”

  “那好吧,這個暫且不提。你就幫我找一個美女,長得要好看,還要愛慕秦斂,還要願意當太子側妃的人,其他你都會知道怎麼做的,就不用我多說了。”

  阿寂一如既往清冷的聲音響起來:“二公主若想試探太子殿下,自己來就可以了。”

  我一想到秦斂晚上的表現頓時就頭皮發麻,擺擺手道:“我自己就算了……”

  “恕奴才愚鈍,殿下與公主剛剛大婚,相處十分和睦,在這個時候做這種事,是不是有些不合適?”

  我瞪著她一字一頓道:“你哪裡看出我跟他相處十,分,和,睦,了?”

  阿寂立即跪下低頭道:“奴才失言,請公主責罰。”

  “……”我撐著額角擺擺手道,“總之你去辦就可以了,結果我來承擔。”

  阿寂又道:“那如果太子殿下不為所動呢?”

  我想了想:“實話講,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

  阿寂果然辦事效率極高,第二日就順利安全地找來一個漂亮宮女。

  我問道:“叫什麼名字?”

  “阿,阿晴。”

  阿晴的模樣十分標緻,眼睛隨隨便便一忽閃,就能生出楚楚動人我見猶憐的效果。雖然我不知道秦斂的喜好,但從他最愛欺負我可憐巴巴的時候,以及我的哥哥蘇啟最喜歡這種小鳥依人溫柔可憐類型的經驗來推斷,秦斂對這個宮女有所注意應該是百分之百肯定的事。

  然而事實證明,秦斂行事真的不能用常人的思維來判斷。

  次日秦斂回到東宮,我立即安排阿晴前去阿晴前去奉茶。阿晴穿的是最漂亮的一類宮裝,蛾眉淡掃,目如點漆,唇如塗朱,腰如柳枝纖細柔軟,步如蓮花嫋嫋婷婷,捧著茶盞恭敬侍奉的時候,還特地在我的授意下稍稍停留了片刻。

  可秦斂卻只是清清淡淡掃了一眼,就兀自低下頭緩緩喝茶。

  他的舉手投足都是標準高貴的宮廷禮,拂去茶葉的動作一絲不苟,從頭到腳沒有任何破綻。並且一連三日,阿晴在他面前晃了有十幾回,他都作視而未見處理。

  第四日,我前去拜見皇后,並被留在那裡長談了兩個時辰。剛剛回到東宮就被告知秦斂得到旨意去了南書房,而據說阿晴因為色^誘未遂,被秦斂處以杖刑。拖下去的時候已經皮開肉綻。

  又過了一日,阿晴拒絕召看醫女,選擇在夜晚上吊自殺,被人發現時屍骨已經寒透。

  我得知消息後跌坐在椅子裡,整個上午都一動不動。直到秦斂下朝回來,把我的雙臂從我的腦袋上掰下來,淡淡道:“別哭了。”

  我隨手抹了把眼眶,狠狠道:“你才哭了!你從頭到腳都哭了!”

  秦斂揉了揉額角,道:“你不要告訴我,你在宮中活了這麼大都沒有見過死人。”

  我繼續狠狠道:“你才沒見過死人!你從頭到腳都沒見過死人!”

  我說完才覺得不對勁。其實我真的沒有見過死人,並且因我而死的人,這也還是第一次。生殺予奪的權力,秦斂常使,可我不常使。這次給我的震撼,其實真的不算小。

  秦斂聽我吼完,一張臉越發麵無表情,我一個勁地往後縮,被他一把扯住袖子拖了回去,冷聲道:“那個宮女,你以為真是我誤會了她?你只讓她在我面前走動,可沒讓她就那麼明目張膽地誘惑我吧?可她就是這麼做了。她既然這麼做,就要做好被拒絕的準備。既沒有準備好,還想飛上枝頭,後果怎麼樣自然得她自己完全承擔。倘若你一上午就在為這點事愧疚,那我不是早就愧疚致死了?”

  然後他頓了一下又冷冰冰地道:“還有,你以為我是什麼人?看著像朵花我就會摘麼?”

  我在心中默默地怨念你難道不就是個花心的人麼?還有,你的良心早就被你給扔了,我的卻還在。並且對待一顆本就愧疚易碎的心臟,還用這種冷冰冰的言語講話,真的是一點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的自覺都沒有。

  於是我本想出聲反駁,卻又驀地想起了哥哥蘇啟在我這次臨行前對我的勸告:“傳說南朝太子秦斂手腕強硬,說一不二,甚至還有些不近人情,熙兒你就算真的想做些什麼,也還是要自保為上,務必三思。”

  以及他以前還說過的一句話:“馴服一個人,如果不能讓他崇拜你,那就要讓他畏懼你。”

  而我在這幾日只是熟悉了秦斂似笑非笑的態度和漫不經心的言行,一時忘記了他既然身為太子,就必然會有自己淩厲的手段和殺一儆百的威嚴,就必然會做出一些殺伐決斷的殘酷事。秦斂從以前到現在並沒有變,只是我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蒙上了自己的雙眼。

  思及此,我的嘴巴張了張,又委委屈屈地閉上了。然而秦斂卻不肯這樣輕易放過我,他的一雙眼睛明察秋毫得讓人很想揍他,我只聽他淡聲問道:“你要說什麼?”

  我想了想,做出一副很鄭重的態度:“我確實有個問題想問你。”

  他挑眉示意我繼續,於是我就繼續說:“我還是想問你,你當時怎麼那麼突然就娶了我了呢?”

  秦斂沉吟片刻,緩緩道:“你真的要知道?”

  我在心中暗道這不是廢話麼,在面上還是很一本正經地重重點頭。

  他又道:“答案可能不會太讓你滿意。”

  “滿意不滿意沒關係,”我道,“我就是想聽一句實話。”

  秦斂於是淡淡道:“一時衝動。我當時就是覺得你長得比較漂亮罷了。”

  “……”我一再提醒自己是大度善良的好姑娘,然而我到底還是沒忍住,低低詛咒了一句,“秦斂你!”

  秦斂揚眉道:“我怎樣?”

  我很想說一些除了“無恥”之外更多罵人的話,卻發現無論脫口都說不出來。最後只憋出一句話:“你十分非常極度相當的無恥!”

  秦斂默了一下,道:“罵人的話講得真不地道。要不要我教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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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lu99 發表於 2014-10-31 01:29 PM


05  第 五 章
  
  俗言道人無完人。而聖人也是人不是神,所以聖人也非完人。而聖人之所以為聖人,我認為,只是因為他們對於非聖人一面的遮蓋程度比平常人要稍好一些罷了。

  所以據此推理,秦斂之所以為太子,並且為人稱讚,也只是因為他對於非稱讚一面的遮蓋程度比其他三位皇子要稍好一些罷了。

  我本以為既然是皇室的一個區區家宴,那按照這些時日我所見到的王子皇孫的數目計,大約只需擺上六七張雙人桌便夠了。但我沒想到南朝和我蘇國不同,聖上直系主脈雖人丁單薄,然而沾親帶故的皇親國戚卻是不少,並且統統記在了家宴名冊上。這樣一場家宴,其盛大程度直比父皇和我初來南朝時的那一次國宴。我瞅著流水席一樣的一排排一列列一堆堆,直覺就想暈。而與此同時我又很玄妙地就想起了一句話: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對於這樣人口眾多的不織而衣不耕而食的皇室貴族,身為蘇國太子的哥哥蘇啟曾道:“養著這樣一大幫子白吃乾飯的皇子皇孫,純粹就是在養著一幫只懂得吸血和嗡嗡的蚊子。還不如養一條白眼狼,殺了以後還能剝皮吃肉。”

  我道:“不養行不行?”

  蘇啟道:“想得倒美。皇親國戚在朝中還有勢力,有的還有兵權。這些關係複雜得很……算了,跟你講你也不懂。”

  我道:“可是你見過哪幫蚊子能把人給咬死的?”

  蘇啟白了我一眼,淡定道:“千年蚊子精。”

  我:“……”

  所以說,當一個好皇帝也不容易,明知道是廢物也還是要養著,明知道是蠢貨也還是要忍著。不願意的時候得裝著願意,願意的時候得裝著不願意,想哭的時候得裝笑,想笑的時候得裝哭,著實憋氣難受得很。

  但是,我總覺得憑靠秦斂的演技和陰險和心計,他是完全可以勝任這個職位的。我跟秦斂生活在一起,那就是“一日三秋”的經典案例。我總覺著若非我的自我安慰精神著實強大,只需五日,我就會變成十五年之後垂垂老矣的模樣。而秦斂如果按照這個方法也去折騰別人,那也只需十日,那些自稱“老朽”的臣子們估計就真的會化成三十年之後的一把老朽骨頭。

  家宴進行本來無波無瀾,中途被陛下的一聲咳嗽推向了高^潮。歌舞昇平時,當今聖上喝了一口濃湯,結果引起咳嗽不止。召太醫罰廚子折騰了半天,在皇后和側妃一聲比一聲的尖銳驚呼下臉色才有所好轉。而等到該來的來該走的走之後,各位皇子也粉墨登場。

  大皇子秦旭拱手低頭語氣沉痛道:“父皇務必保重聖體啊。”

  二皇子秦宇拱手低頭語氣沉痛道:“父皇務必保重聖體啊。”

  三皇子秦楚拱手低頭語氣沉痛道:“父皇務必保重聖體啊。”

  四皇子秦斂上前一步眉心微蹙道:“父皇為國事操勞,兒臣不能為父皇分憂,實在是兒臣之過。兒臣昨個剛覓得兩支上佳雪參,被那幾個外疆人說得神乎其神,還沒來得及進獻,明日兒臣就命人送過來。父皇您務必保重身體啊。”

  秦斂的話音落下後,全場用萬籟俱靜也許形容得有些過,但鴉雀無聲卻肯定是有的。陛下掃了掃全場,不吭聲的意思在場的所有人都很明白:你們都睜大了眼睛瞧瞧,扯寬了耳朵聽聽,孤若是只生了前三個皇子,那南朝江山遲早都是不保的事啊。幸好老天待孤不薄,讓孤還能有個四皇子時不時地欣慰一下啊。

  然而若要是我認為,這件事僅僅只是充分證明了口才的重要性罷了。侍奉君主的時候,只有口才不是萬能的,然而沒有口才卻是萬萬不能的。前三位皇子殿下對父皇的關心程度未必就比秦斂少,而秦斂對父皇的關心程度也未必就比前三位皇子殿下多,然而僅僅是幾句話,高下就立顯,秦斂“有敬愛的父皇在萬物都不能入我眼”的形象就呼之欲出了。

  所以只能再次肯定秦斂的陰險。而如果硬要說這件事還能反映出什麼,那就是秦斂明明可以簡單幾句話就能哄人開心,平日裡卻偏偏還要惡意糊弄逗耍我,由此可見秦斂除了心機十分陰險之外,人品還相當十分非常的惡劣。

  隨後家宴又在大家嘻哈哈的暖場中繼續進行。秦斂和我並排坐在一張桌上,天氣這麼熱,他還非往我這邊擠。我往旁邊讓讓,結果他又跟著理所當然地繼續擠過來。

  我頓時就覺得不遠處樹上的蟬聲更聒噪了。我閉著眼又讓了一寸,眼看衣袂都快夠著大皇子妃了,秦斂忽然一把把我抓了過去,並且摟得更緊了。

  他那雙手看著挺修長瘦弱的,沒想到力氣還挺大。我掙了第一下沒掙開,又掙了第二下第三下,結果還是沒掙開,只得憋住一口氣道:“殿下,你不熱麼?”

  秦斂道:“不熱,怎麼?”

  我弱聲道:“可我熱……”

  秦斂“哦”了一聲,挑眉道:“那我給你扇扇風。”語罷真的“刷”地搖開了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給我扇風。

  他扇得有多麼理所當然,我就被扇得有多麼毛骨悚然。我睜大了眼睛扭頭並且仰起下巴試圖去望他,秦斂涼飄飄的話從我腦袋上面悠悠打著旋兒轉下來:“鬧騰什麼。給我坐正了。”

  我“哦”了一聲,正容道:“太子殿下,你難道沒覺得今天跟平常好像有點兒不一樣麼……”

  秦斂道:“哪裡不一樣?”

  我道:“好像有點兒陰風陣陣的……”

  秦斂道:“怎麼講?”

  我道:“我琢磨著肯定是有鬼附到你身上了,否則你今天晚上怎麼舉止這麼正常呢,這也太不正常了。快說,你究竟是什麼鬼?畫皮鬼?水鬼?還是吊死鬼?”

  我的話還沒說完,那絲兒扇子搖出來的微風就沒有了。秦斂姿態頗瀟灑地收了摺扇,並且“啪”地在我腦袋上敲了一下,面無表情道:“說什麼呢你。”

  我作恍然大悟狀,道:“都不知道我剛剛在說什麼,看來你剛剛真的是離魂了。我跟你講啊,你剛剛身體被鬼附身了,你被附身之後特別善良特別體貼,一點也不符合平常的作風……”

  “……”

  秦斂冷著一張臉,抿著唇又想拿扇子敲我,被我反應敏捷地躲了過去。他不好再動手,只好拿眼神當羽毛箭使,嗖嗖地一把一把射過來,讓我真的很有一點萬箭穿心如坐針氈之感。於是我只能努力無視他地去看高臺上還在跳著舞的曼妙女子們,然後漸漸又生出了一點多管閒事的感慨來。

  今晚家宴,大皇子秦旭呈給陛下的是一副梅圖,還是他自己親手所繪,雖然精緻,且幾朵梅花的寓意被大皇子說得個天花亂墜,然而它除了紙墨筆硯和裱框工錢以外又著實沒再花一文冤枉錢,這也著實匹配了大皇子殿下嗜錢如命的本質,於是聖上單手背在身後,彈了彈那畫框,淡淡道:“這個框子是從你家裡客廳的那幅畫上剝下來的罷?”

  秦旭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道:“回父皇,不是的。兒臣只是覺得客廳那個畫框最為古雅,所以吩咐工匠又重新仿照著另外訂做了一幅……”

  聖上道:“哦?那工匠的手藝看來的確不錯,連邊邊角角的這些小裂紋都能做出個分毫不差。”

  秦旭:“……”

  二皇子秦宇呈給陛下的是一台戲劇。其實從客觀講,幾個伶人扮的是青衣和花旦的角兒,也著實配得上青衣和花旦的年紀和容貌,唇紅齒白,星目顧盼,腰肢柔軟,並且唱功也著實不錯,嗓音圓潤,婉轉嫵媚,如果這齣戲是搭在宮外面的酒樓裡,也許生意會十分的火爆。然而只因二皇子斷袖的癖好,所以這齣戲唱得再好也是白搭,且唱得越好聖上的臉色就越暗沉難看。

  聖上斂聲道:“秦宇。”

  二皇子撐著下巴看臺上:“哦……”

  聖上道:“秦宇。”

  二皇子撐著下巴看臺上:“哦……”

  聖上重重一拍桌:“秦宇!”

  二皇子殿下終於徹底清醒,一下子嚇得滾到地上,伏首認罪道:“父皇……”

  聖上指著他的一隻手顫得不成樣子,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痛心疾首道:“今天起你閉門思過一個月,默寫五經一百遍,不准其他人代寫,背不過寫不完就別來見孤!”

  二皇子道:“兒臣,兒臣領旨謝恩……”

  而三皇子今夜呈給陛下的則是一曲竹枝舞。也不知他從哪裡淘到的美人和樂工,一肌一容都是精雕細琢出來的上好羊脂玉,一顰一笑都是千金難買的如花如月貌。三皇子酒不醉人人自醉,看得比誰都要癡迷,聽得比誰都要認真,手還在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著節奏輕拍。那種微微仰著下巴眯著眼特別自在特別享受的模樣,在別人眼裡看起來還真是……誰看了都想沖過去狠狠拍過一巴掌。

  聖上顯然也是一樣,冷冷道:“秦楚!”

  三皇子殿下反應比二皇子殿下要快些,快速低頭道:“父皇……”

  聖上道:“這舞曲你看得這麼入迷,也隨手作首詩助個興罷。”

  “這……”

  聖上道:“怎麼,這還為難你了不成?”

  三皇子殿下抹抹汗,道:“父皇可否容兒臣先退下思索片刻?”

  聖上道:“不行。現在就給孤作出來!立刻,馬上!”

  三皇子殿下連汗也顧不及抹了,一時情急脫口道:“軟,軟玉溫香抱滿懷,阮肇到天臺,春至人間花弄色。將柳腰款擺,花,花……”

  這回我雙手捂眼,都不敢看聖上的臉色了。天下文章本就一大抄,三皇子若是剽竊古人的詩句也就罷了,偏還是剽竊得熟得不能再熟的千古名句;若是千古名句也就罷了,偏偏還是淫詞豔曲類的千古名句。我估摸著聖上連想讓天上立刻降下一道雷把他的三兒子直接劈掛掉的心思都有了。

  等三皇子接受了跟他二哥一樣的懲罰淒慘退下之後,秦斂瞥了我一眼,悄聲道:“這後面接的句子,你知道?”

  我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絕對不能讓他知道我看過《西廂記》這樣的話本,於是睜著眼信誓旦旦道:“我怎麼會知道。”

  “那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那個,天氣太,太熱了啊……”

  秦斂“唔”了一聲,看我一眼,低聲緩緩念道:“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

  我瞪大眼望著他:“你……”

  秦斂道:“我怎麼了?”

  我怒眉道:“你太無恥了!”

  秦斂尾音上挑地“哦”了一聲,道:“我又哪裡無恥了?”

  “你就這麼把話念出來了,天下沒人能比你再無恥的了!”

  說完我就迅速搗住了嘴,完了,完了完了,露餡兒了。

  果然秦斂閑閑道:“你不是不知道這後面是什麼句子麼。”說完了又湊近我一些,拿著扇柄在手心裡敲了敲,似笑非笑道,“現在看來,你不光知道這是什麼文裡的,連寫的是什麼意思都很明白啊。”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望著天,假裝一個字也沒聽見。

  過了一會兒,我扭過頭,用很虔誠的眼神望著秦斂,努力把聲音弄得婉轉好聽一些,道:“秦斂……”

  “幹什麼?”

  “你能把你的右手從我的腰上拿開半寸麼?我想出去透透氣……”

  秦斂的手依舊擱在我腰上,戴著玉扳指的拇指還在一圈圈地打著圈,懶洋洋道:“你悶了?”

  我心說這樣的場合能不悶的都是燒不爛的木頭,要不就是融不化的冰川。你是冰川,可我不是木頭,所以我當然會悶了。於是覷著他的表情眼巴巴道:“有一些……”

  秦斂斷然道:“不行。”

  我都這樣柔聲細語了,他還擺出太子的威儀出來。於是我立刻就怒了,低聲咬牙切齒道:“秦斂!我總是讓著你不代表我就真想讓著你,我忍著你不代表我就真想忍著你,把你的手拿開,我要出去!”

  秦斂看了我一眼,還是沒有動,悠悠道:“哦?這麼說你還有自願讓著我的時候,可我怎麼沒體會到?好像哪一回都是你不得不讓著我忍著我罷?”

  我幽幽歎息一聲:“真難得你還有自知之明的時候……”

  我剛說完秦斂的臉色就沉了下來,微微眯起一雙細長的眼,我瞧著有點兒心驚膽戰,“騰”地一下掙開他半尺遠,低聲嚷嚷道:“我要去更衣!更衣總可以了吧!”

  秦斂拍拍我的臉,我就這麼一晃眼的功夫他就突然變成了一副柔情蜜意的模樣,還帶著一點特別體貼溫柔的笑容,清風朗月地道:“去吧。”

  我被他莫名就變成這個樣子弄得根根汗毛倒立,眼皮不慎抬了抬才發現是皇后正瞧著我們的結果。我咬咬牙,再次暗罵一聲“無恥”,狠狠踩了他一腳,踩得他眉毛蹙起來但還來不及發難的時候,迅速拽了身後一直站著的阿寂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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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lu99 發表於 2014-10-31 01:3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1-2 12:07 PM 編輯

06 第 六 章
  
  其實我總是覺得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這句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比如說今天晚上,三位皇子的禮物若是能用一點巧心思,也不至於招致聖上這樣大的怒氣和怨氣。假如三位皇子的禮物交換一下,大皇子呈給聖上的是頗費了功夫和銀子的清倌兒戲曲兒,二皇子呈給聖上的是正正經經的美人竹枝舞,而三皇子呈給聖上的則是一副很下了心思和耐性的梅圖,那必然就能使得聖心大悅。

  然而皇室宗族裡最有特點的一點就是內訌第一,親情第二。沒有辦法。據說這四人小的時候還在讀書那會兒便結下了梁子,到現在相處都是一般,表面上裹了蜜一樣的和睦,心裡面卻是掛了霜一樣的寒涼。

  姐姐蘇姿曾道:“幸虧咱們蘇國沒有這傳統,就蘇啟一個男兒,不想當太子也得當太子。”

  蘇啟道:“你說得好像我多那啥似的……”

  我道:“那萬一哥哥一個不小心,摔斷了腿什麼的,那我們未來的皇帝不就是個跛子了?”

  蘇啟道:“啊呸呸呸。你就不能說點兒好聽的?”

  我道:“誰讓你又讓我幫你抄經書?”

  蘇啟怒道:“有能耐你別求我給你那個玉佩!”

  我身後跟著阿寂,兩人繞著偌大的御花園走了半晌,眼看著離宴會的地方越來越遠,阿寂道:“公主,時間夠久了,你該回去了。”

  所以說,有一個太盡責的下屬有時候也不好。我道:“你就不能不提那個地方……”

  阿寂道:“那奴才閉嘴,公主請慢慢逛。”

  “……”我有氣無力揮揮手,“行,回去,我這就回去。”

  阿寂又道:“公主不逛了嗎?”

  我道:“花園裡蚊子太多,就不打擾它們清淨了……”

  然而我在回去的時候被不遠處的兩人阻住了路。一對明明暗暗的人影或窈窕或玉立地站在小亭子裡,一個高高瘦瘦,一個嬌嬌弱弱,一個身著藍袍,一個身著黃衫,客觀來講,那對剪影其實很是般配。

  只是再般配我身為太子妃也不能說般配,因為那男子在我注目過去的一瞬很巧就轉過了臉來,讓躲在樹叢後的我看清楚後愣了一下,本想誇一誇那人風神俊秀清雅出塵的,看到是秦斂之後又把所有的話堪堪咽了下去。

  然後還沒等我琢磨出自己此刻該有的反應,我就看到那個長得挺漂亮的少女很快就撲到了秦斂的懷裡,嗲嗲的少女聲音回蕩在四周的空氣裡:“秦哥哥……”

  說實話,我真的分不清她喊的究竟是“秦哥哥”還是“情哥哥”,但是姓秦的皇子有四個,她若是都喊作“秦哥哥”,豈不是每一聲都要有四個人應和?可若是情哥哥,似乎也不怎樣妥當,好像我來南朝這樣久,除了聽說他花心風流之外,也沒聽說他有個情深似海的小青梅呀。

  秦斂在說話,然而聲音不比少女大,我聽不到。只看到他頗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唇角還有一點似有若無的笑意。兩人的影子糾纏在一起,瞧著挺緊密。我用食指一下一下地戳著自己的臉頰,無意識道:“阿寂,你說現在我該做些什麼呢?”

  阿寂很快出了聲,卻不是回答我的:“三皇子殿下。”

  我回頭一看,果然是秦楚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臉上掛著一撮兒笑,代替阿寂回答我:“你現在就該沖上去,對那個趙家小姐申之以孝悌之義,讓她死了嫁給秦斂的心。”

  我道:“三皇子殿下,你現在不是應該已經……”

  “應該回去抄五經了是麼?”秦楚的扇子搖了搖,沖我彎著一雙桃花眼道,“那個不急嘛。話說,太子妃殿下,你就不想知道那邊那個小姑娘是誰麼?”

  我道:“是誰?”

  秦楚一臉高深莫測的笑,搖頭晃腦了兩下,慢吞吞總算開了半張口,目光卻突然定在了阿寂的側臉上,嘴巴和眼睛都不動了。

  好一會兒他又轉了個角度,彎下腰把阿寂的正臉仔細瞧了瞧,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發出聲:“你這個婢女長得好漂亮……”

  阿寂一直冷著一張臉不動,我道:“三皇子殿下?”

  “啊……”

  我繼續道:“三皇子殿下。”

  秦楚的眼睛還是粘在阿寂的身上不肯拔下來:“啊……”

  我清了清嗓子,道:“皇,上,駕,到。”

  “啊!兒臣叩見……”秦楚彎腰到一半,終於醒過神來,一臉怒容地瞪著同樣一臉怒容的我,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熙兒一直都這樣,平時對我比對三哥還過分。”我還沒說話,身後就又冒出來一個清淡的嗓音。我被這從未被喊過的“熙兒”兩個字肉麻得肩膀顫了顫,很快就有一個陰影阻擋了我身後的光線,我的腰從後面被人摟住,秦斂用前所未有的親昵勁兒點了點我的鼻尖,笑得就像是朗月入懷,扭頭對秦楚道:“讓三哥看笑話了。”

  秦楚又“啊”了一聲,擺擺手根本無暇顧及我倆,指著阿寂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阿寂低著頭不卑不亢道:“奴才叫阿寂。”

  “連聲音也好聽。”秦楚頗有花花公子范兒地歎息了一聲,敲了敲扇柄,又對阿寂用極其溫柔的口吻道,“你跟我去康王府,我保你一輩子都衣食無憂備受寵愛,你意下如何?”

  我被秦斂握住了雙手,還被秦斂壓制了雙腿,不能打他也不能踢這個花名在外的三皇子殿下,只能狠狠瞪著他。然後就聽阿寂無波無瀾道:“奴才一切都聽憑公主安排。”

  我盯著秦斂的眼睛,咬著牙一字一句,語含威脅道:“我都聽憑太子殿下的安排。”

  我在暗地裡拿手指甲狠狠掐著秦斂的手掌心,讓他終於瞅了我一眼,我瞪大眼望著他,努力用眼神表達出“你敢把阿寂送出去我今晚就敢在你的酒裡下鴆毒”的意思,幸而秦斂萬般不好,也終於是個愛惜生命懂得審時度勢的聰明人,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轉頭對秦楚笑意宴宴道:“阿寂是熙兒的眼珠子,你挖了她的寶貝,她不會跟你拼命,卻會跟我撒潑。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這些招數三哥想必都很熟悉。真要鬧起來,可真是會生生要了人命。”

  我:“……”

  秦楚哈哈笑了兩聲,眼珠還是戀戀不捨地粘在阿寂身上,道:“說得這麼嚴重,我可沒幹過強搶民女的事。既然這樣,那就以後再說吧,我先回府了。”

  等秦楚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我們的視線之後,我立刻狠狠瞪著秦斂道:“你才撒潑!你從早到晚每時每刻都在撒潑!”

  秦斂則淡淡道:“你剛不是說你要更衣麼,倒是跑到御花園來了。”

  他張嘴一說,我的氣焰頓時就被打消了一半。但我很快又想到了剛剛那個和他還蠻親密的小姑娘,於是道:“你還說我呢,你跑出來又為了什麼?”

  秦斂瞥我一眼,屈指彈了一下我的額頭,理所當然道:“當然是尋你來了。”

  他彈得不是很重,但嚇了我一跳。我仰著臉,努力用睥睨的眼神表達出一種精神上的居高臨下壓倒他,道:“不對吧,剛剛我好像看到一個小姑娘和你待在一起……”

  秦斂微微低下頭,好笑地瞧著我:“小姑娘?這宴會上還有比你更小的姑娘麼。”

  我肅容道:“你不要轉移話題。”

  “想審問我?”秦斂垂眸瞧著我,裡面滲出一點笑意,“你說你看到了小姑娘,然後呢?”

  “她還叫你情哥哥呢。”

  秦斂打斷我的話:“那是秦不是情,謝謝。”

  我道:“好吧,那她為什麼叫你秦哥哥不叫你斂哥哥呢?或者就叫哥哥就好了呀。”

  “趙佑儀又不是我的親妹妹,怎麼能叫哥哥。”秦斂的臉色變得有點兒陰,“還有,你覺得斂哥哥好聽麼?”

  我想了想道:“也不是特別難聽……”

  秦斂突然掐住我的腰,並且撚起了我的下巴,然後他的那張面孔在我眼前驀然放大,似笑非笑,眼尾挑起來,道:“那熙兒叫一聲來聽聽?”

  我被他這句話生生抖出一身的雞皮疙瘩,結結巴巴道:“這就算,算了吧……”

  他無法預測的惡劣興致看起來又不知怎麼被激起來了,我努力想從他的爪子下撤走,掙扎道:“阿寂還在……”

  “你那婢女可比你識眼色多了。”秦斂嗤了一聲終於大發慈悲放開我,我立即回頭看,發現果然剛剛阿寂站的地方沒了人影。再把頭轉回去,秦斂還在頗有研究精神地瞧著我。

  我給他瞧得心裡發毛,於是道:“我們還是回到宴會上去吧……”

  “宴會早就散了。”秦斂隨口道,捏了捏袖口還是瞧著我,過了一會兒忽然淡淡露出一個笑容,像是在自言自語,“果然還是在半明半暗的地方更好看些。”

  我淡定道:“多謝太子殿下的誇獎。”

  “一點都不帶謙虛的。”秦斂擰了擰我的耳垂,拖著我的手腕開始邁步子,道,“回東宮罷。”

  等回到東宮躺到床上,秦斂靠著床看書,我縮在床角看帳頂的時候才想起來關於那個亭臺樓閣裡的小姑娘的事,秦斂除了告訴了我一個名字叫趙佑儀以外什麼都沒透露。而一般來講,對於男子故意戴了面紗半遮半掩之意圖,蘇姿的傾向是多問多錯,理由是對方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男女相處就是彈簧的關係,壓制得狠了只會招致更大的反彈;而蘇啟的建議則是務必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理由是男人的劣根性乃是自然殘留的本能,男女相處的確是彈簧的關係,只不過是你強它就弱,你弱它就強的關係。

  我很同意蘇啟的觀點,並且認為他身為太子有這樣願意為女子伸張正義的思想,實在稱得上是一位難能可貴亙古未有的英明儲君。但我又覺得他的想法實在是太過進步,進步到有點像是海市蜃樓,只可遠觀,難能近玩。理論老是在人最期待的時候不符合現實真相,對於秦斂這樣無法用常理來推斷的人,你就得再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別說我不敢打破沙鍋,我連敲一下都不敢。目前全天下敢於當面質問他的人就只一個,他的父皇而已。

  但是這些事想多了比較容易打傷人的自信心,於是我索性閉眼睡覺。只是屋子裡的光有些亮,我翻了個身還是覺得亮,於是拽了拽秦斂的袖子,很是有禮貌地道:“太子殿下……”

  秦斂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我又接著誠懇道:“你今天累了一天了,早點兒休息吧?”

  他抬起眼皮瞧我一眼,不冷不熱道:“你今天晚上在御花園逛了一圈兒,沒被鬼附身罷?怎麼突然這麼會體貼人了?”

  我理直氣壯道:“我一直都很體貼人的好不好。”

  他又瞧了我一眼,忽然笑了一聲,然後把書扔到一邊,把燭光熄滅,跟我一塊兒躺下來。他從身後抱住我,手在我的小腹上力道很輕地揉捏,悠悠道:“以後再跟我玩繞的,就一天一次。”

  我覺得實在有些委屈,明明他的手段比我繞多了,現在反倒開始批評我。並且他就算沒有一天一次,但是半月來總的次數加起來再除以十五,算一算其實也和一天一次差不了多少了。

  但我在秦斂手底下早就成了條難能翻身的魚,對於他這樣顛倒黑白的做法除了睜隻眼閉著眼,就只能是把兩眼都閉上。但秦斂對我的沉默仍舊不滿意,捏住我小腹的手突然一掐,我立刻“呀”出了聲。

  秦斂道:“你確定今晚沒話問我了?你問不完睡得著麼?”

  “應該能睡得著吧……”我話音還沒落又被秦斂掐了一下,我很快重重喘了一口氣,然後就聽到秦斂在身後低低地笑,他看來心情還不錯,大晚上還樂意逗弄我,並且語氣還很是輕鬆愉快地道:“還不說?”

  我咬了咬牙,再次在心中道了一聲“無恥之集大成者”,再次告誡自己是大度善良的好姑娘,然後道:“太子殿下,你會娶那個趙佑儀麼?”

  秦斂不答,卻反問道:“你覺得我應該娶她麼?”

  我想了片刻,認真道:“按理講呢,你目前是不應該娶她的。”

  秦斂揉捏我的力道終於撤走了,我剛剛舒了一口氣,就聽到他道:“哦?為什麼?”

  我實事求是道:“從國家關係上,我和你剛剛成婚半個月,你就要納側妃,那對南朝和蘇國關係的影響是大大不利的。”

  “還有麼?”

  我一五一十地接著道:“還有,如果你需要依靠聯姻來鞏固人心呢,也需要考慮清楚究竟要不要娶她。我瞧著今晚這位趙家小姐的華服不是最美麗的,而你一共就只能再納三位側妃,如果趙佑儀家中勢力不大得力的話,那你就還只剩下納兩位側妃,也就是只能跟兩家來政治聯姻了。娶了另外兩家勢力大的女子,那這位趙小姐勢必會受些氣。所以你如果不是很喜歡人家,那還是不要娶她了吧。”

  秦斂靜靜聽我說完,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你想得倒是遠。”

  我一本正經道:“殿下過譽了,這是我身為太子妃的責任。”

  秦斂接著不溫不火道:“這麼早你就肯定我會娶滿了四位妃子?你自己倒是不怕自己受其他側妃的氣。”

  我心想誰再給我受氣也不會如你給我的更多了。不過這些話肯定不能說出來,於是我繼續在心中搜索著適合此刻說的話,然而秦斂沒等我說話便自己又道:“我還不至於淪落到用聯姻來鞏固地位的地步。行了,睡覺罷。”

  他說完以後把我摟得更緊了,下巴擱在我的肩窩裡,尖尖的骨頭硌著一點也不舒服。我在黑暗裡望瞭望天花板,看吧,就連睡覺這種事秦斂也要下一遍命令,並且睡覺姿勢他也要獨斷地自己規定。由此可見,這樣的男子遠遠看著便好了,真的相處起來可實在是太難忍受了。所以單從這一點來說,那個趙佑儀也還是不要嫁給他了。嫁過來她肯定是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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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lu99 發表於 2014-10-31 01:3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1-2 12:08 PM 編輯

07 第 七 章
  
  一日清晨我被窗外一聲淒厲的鳥叫驚醒。一下子坐起來才發現天已經大亮。第一瞬間的直覺就是這個時候我養的那只八哥本該早就狗拿耗子一樣得學雞打鳴了,怎麼今天突然就休息了。第二瞬間的反應才是剛剛那聲慘絕人寰的鳥叫,心裡一凜,該不會就是那只八哥的吧?

  我立刻往床下爬,結果被一條腿絆住。然後我才發現今天早晨反常的不止一隻鳥,還有一個人。秦斂這個時候竟然跟我一樣還歪在床上,只穿了一件中衣,漆墨一樣的頭髮披散開,手裡還很像樣子地拿了一本書在看,察覺到我不安分地想下床,支起腿擋住我的去路,略略掀了眼皮看我一眼,道:“好好的又怎麼了?”

  “你有沒有聽到八哥在叫?”

  秦斂把我撈回去,重新塞回被子裡,道:“沒有。”

  我挺懷疑地瞧了他一眼,餘光瞥到他隨便攤開在床上的書頁,上面的內容竟不是文字,而是一幅幅小型地圖,僅在頁腳處寥寥附了幾個字——穆國東境。

  身為南朝太子,好端端突然注意起他國邊界,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這樣的書他不在書房好好研究,卻要拿到臥房來靠在床上看,且被隨手和我的幾本歷史話本堆疊在一處,如果這本書有感情的話,也不曉得會不會覺得秦斂侮辱了它的尊嚴。

  我瞧了瞧那本書,一時忘了我爬起床的目的,道:“你要攻打穆國了?”

  秦斂“嗯”了一聲,指著那上面一處標記城鎮的地方,道:“聽說穆國的絲綢數這裡最不錯,等我去了,可以給你帶幾匹回來。”

  我道:“你攻打穆國才不是為了它家的絲綢吧?”

  秦斂道:“這個時候你應該問的問題,難道不是我剛大婚怎麼就要出征了麼。”

  我“啊”了一聲,很快改口道:“那你什麼時候出征呢?”

  秦斂皮笑肉不笑地瞧我一眼,道:“聽著你倒是很希望我出征似的?”

  我幹乾笑了兩聲,道:“哪裡哪裡。我每天見著你的時候都覺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更何況是見不著的時候呢。”

  說完我迅速躲開他,迅速蹬上鞋子,迅速跑離了床邊,道:“我去看看那只八哥。”

  八哥的情況果然很糟糕。一邊翅膀上的羽毛禿了一半,還有兩三片髒兮兮地躺在地上。八哥見著我,頗滄桑委屈地叫喚了一聲,然後就縮著腦袋蜷成一團不動了。

  我對這情狀的感受裡驚訝的成分比較大。因為這只八哥平素脾氣十分彪悍,盛氣淩鳥目中無人,假如這世間真有鬥八哥比賽的話,我很懷疑這只鳥狀元也許拿不了,但榜眼或者探花還是沒有問題的。

  很快阿寂上前解釋:“剛剛不知從哪裡來了只貓,所以……”

  我懂了。估計那幾片羽毛還是被貓從八哥身上生生拿嘴扯下來的。這個就是典型的孫悟空遇見如來佛,被鏈子鎖住的八哥不如貓。然後我就很富有聯想能力地想到了我和秦斂的關係。頓時就和八哥鳥生出了一種惺惺惜惺惺的同情感。

  我摸了摸八哥鳥尚且完好的腦袋,又聽到一聲淒淒慘慘的叫喚。我被不怎麼動聽的聲音刺激得抖了抖,轉頭對阿寂道:“阿寂,你說,貓不會飛,為什麼還喜歡吃鳥呢?而且貓還怕水,為什麼還特喜歡吃魚呢?”

  阿寂道:“奴才不知道。”

  我就知道她會這麼答。我歎了口氣,其實這個問題以前我也問過蘇啟。當時蘇啟用一種很具有哲學家的口吻對我語重心長道:“因為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

  蘇啟的這句話實在很有總結意義。就比如說現在的南朝,明明邊疆已經足夠遼闊,但除了不招惹實力相當的蘇國之外,南朝對待周遭其他國家,都是拿出和貓對待八哥鳥一樣的態度的。

  然而我實在無法理解南朝收服穆國會有什麼用,就如同我當初無法理解父皇堅持攻打未國,攻下未國後養兵一年,又堅持攻打盛國一樣。

  但是這樣擴張邊疆的方式,在父皇和秦斂的眼中,卻又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蘇啟不但覺得這樣很正常,還會這樣講:“你說我攻打未國不對。但是未國東接南朝,北鄰蘇國。每年都要向兩國進貢數多禮物,以求得夾縫的生存。如果未國滅亡,百姓歸入蘇國,那百姓就不會再受納貢之苦,還可以在大國底下受到比較和平和安定的待遇。亡了一個皇室,救了一個國家,這也沒什麼不好的啊。”

  這樣的理論我聽著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然而細究起來又找不出錯誤。我一連想了三天仍舊沒有想到可以駁倒蘇啟的話,最後只好作罷。

  而秦斂,大概也是同樣居高臨下的心態。也許在秦斂和蘇啟的眼中,那些小國的皇室和本國的臣子並沒有什麼分別,而收服與不收服,什麼時候收服,用什麼形式收服,也只是政治上的一場遊戲,完全取決於國君一時的喜好所在。

  傳說秦斂曾周遊列國,並且懂得許多地方的方言。然而當我昨晚提及此事的時候,他的回答卻是“沒什麼好說的”。

  這擺明瞭就是在敷衍人。我初來南朝的時候就遇到了許多可以說的事,比如說南朝的吃食,南朝的說話方式,南朝的衣服妝容,南朝的房屋建築等等,都和蘇國那邊很不相同。而最相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宮中禮儀一如既往的繁多冗雜,以及身為太子殿下的秦斂,和我那同為太子殿下的哥哥蘇啟一樣的陰險狡詐。

  我在蘇國的時候,曾有一兩年的時間並沒有住在宮中。因太醫們說我的病症太複雜,需要靜養,而靜養需要講究的東西又太多,所以四處挑剔了之後,最終把我安置在了皇城西郊的一處院落裡。

  其實我個人覺得我待在哪裡都是一樣,因為一年四季裡有三季我都因為生病無法出屋子,唯一可以外出走動的夏天,我能去的地方也一樣有嚴格的講究。人多的地方不可以去,潮濕的地方不可以去,暴曬的地方也不可以去。總之那個時候我走過的最遠的距離也不過就是繞著院子走了五圈而已。

  那個時候蘇姿和蘇啟會時常來看我。而蘇姿已到了行將出嫁的年紀,在我極熱情的八卦精神之下,我們聊天時十次裡至少有五次會提到當世的翩翩少年郎,而這五次裡又有至少三次會不可避免地提到秦斂。

  北蘇啟南秦斂。南朝和蘇國的兩位儲君,在各國之間享有的名望一樣的高,且高得讓他國儲君望洋興嘆。而一個人若在年紀輕輕的時候就有很高的聲望,天時地利人和都必定是少不了的。

  亂世造英雄。客觀來講,在這個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年代,蘇啟和秦斂的聲望其實大部分都是踩在金戈鐵馬之上建起來的。這兩人捏造出兵理由的手段都已經玩得爐火純青,而用兵之詭譎,三十六計之純熟,設計人心之計謀,則常常讓攻打國不戰自敗。

  偏偏這二位儲君還長了一張和陰險不搭邊的清俊面龐。以秦斂為例,傳說他“皎如玉樹臨風前”,“盛才美貌,明悟若神”,“言笑伴盎然春意,行走若松下清風”,總之坊間傳聞裡對兩位的容貌描寫都已經到了極致,凡是古詩中和文人腦海中可以搜羅到的形容男子品德高尚容貌俊朗的詩句詞彙,都可以用來堆疊在兩人身上。而以這兩位作為男主角寫出的話本評書小說傳記已經數不勝數,許多待嫁閨中的女子都會派丫鬟去買繪有兩人的畫扇,一面蘇啟,一面秦斂;許多想教育自家調皮小子的家長則會派下人去買蘇啟和秦斂的傳記,左手秦斂,右手蘇啟。

  不過鑒於蘇啟這個人從小慣於欺壓我,特別善於把想要的都不擇手段拿到手,把不想要的東西就統統推卸在我的身上,所以我即便是看了無數傳記小說,也無法對他產生什麼所謂敬慕和仰望的感情。然而秦斂不一樣。距離就是美,若是單單講我還在蘇國的時候,自從我知曉秦斂這個名字起,自從我知曉秦斂這個名字帶來的傳奇故事起,我對他的好感就如蘇國的郭羅河的河水一般綿延不絕,並且偶爾還會在汛期的時候發個洪水什麼的。

  那個時候對秦斂的想像和憧憬就像是漫山遍野的春花一樣盛茂燦爛,那段不知愁的日子裡我常常拽著可以自由走動的蘇姿講有關秦斂的事。為了這樣一個心中想像的人物,我硬是在一年裡啃下了蘇啟書房中的一半兵書,只因我單純覺得這樣出色的一個男子,娶的女子總該是特別美麗特別富有才華的。而我就算嫁不了他,就算一輩子都只能在遠處仰慕他,就算他一輩子都不會聽到我的名字,我也希望可以努力夠到我心中想像的那個可以與他匹配的女子的一半風采。

  當然,我的這些幻想在見到秦斂的真面目之後,全都像氣泡一樣破滅的事就不再提了。

  不過若是說到穆國,這算得上是一個地理形勢很微妙的國家。三面環山,一面耕地,是一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大概也正因為是這樣的優勢,新即位的穆國國君才敢於和毗鄰的南朝叫板。

  然而在我看來,如果他單憑這點就敢和南朝對峙又實在是一件孤勇的事。經過前幾年的休養生息政策,如今南朝的兵士多而精,一人一舀水就可以淹沒整個穆國都城。這明顯是一次兵力懸殊勝負分明的對峙。

  所以想來想去就只想到一種可能。那便是穆國曾經和蘇國達成了某種協定,讓穆國國君以為借蘇國的力量可以暫時保全自己。

  只不過穆國國君不知道的是,這個協議如今也許已到保質期。蘇國公主蘇熙嫁給南朝太子秦斂,這才是如今的主流趨勢——兩國的默契在政治聯姻中已經無聲達成,其他的任何協定都會變成蒼白。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蘇國與南朝在一年裡都應該相安無事。而穆國此次再向蘇國求援,父皇絕對不會同意出兵。

  八哥受了驚嚇,一整天都沒進食。此外還會在眯著眼的時候突然驚醒,頗喑啞害怕地嘶叫一聲。我對此很憂慮,總覺得這樣下去對八哥的身體健康很不妙。然而秦斂卻很放心,並認為八哥鳥那樣彪悍的個性絕不會一蹶不振,而且或許還可以借此收一收它往日的囂張氣焰。

  他這是典型地把馭人之術用來馭鳥。我很不能認同他,但是我沒有來得及同他理論,因為他很快就換了衣服面聖去了。

  傍晚時分下了小雨,因為已是入秋,一場雨水就意味著一場涼意。秦斂回來的時候沒有遮傘,眉毛上沾了細細的剔透的小雨珠。他把蹲在門前玩泥水的我拽起來,打算數落的一刻又住了嘴,然後頓了頓,道:“……哭了?”

  我狠狠道:“你才哭了!沒看到是老天在下雨啊?”

  秦斂淡淡地瞅了我一眼,伸出食指在我的眼角處抹了一下,又用拇指撚了撚,道:“我頭一次知道雨水還有溫的。”

  我道:“除非你不是活的,否則你臉上的雨水也是溫的。”

  “……”秦斂又道,“眼眶是紅的。”

  我道:“剛剛刮了陣風,迷眼了……”

  秦斂閉閉眼,揉了揉額角,把我塞回屋子裡,接著道:“是想家了,還是想出宮了?”

  我很誠懇地望著他:“我只不過是一想到你要出征,我就很捨不得……”

  秦斂睨我一眼,道:“是麼。剛剛不是還說沒哭麼。”

  我:“……”

  你說,他一個堂堂南朝太子,為什麼就不能在口舌上讓那麼稍微一丁丁點呢?討厭,真討厭。

  秦斂聽不到我心中的怨念,又道:“我三天之後去穆國。”

  我:“哦……”

  秦斂抱著雙臂瞧著我,眼神就像是在研究什麼新近變異的怪物。我很仔細地回望回去,結果他又開始揉額角:“這個時候你難道不應該……罷了。傳晚膳,我餓了。”

  因為秦斂即將出行,我得以見到了他那傳說中的暗衛。

  每個國家的高層人士都養著或多或少的死士,這算是一直以來的傳統。而太子和皇帝因為是重中之重,所以培養出的侍衛就更是慎之又慎。一般都是由自己親自挑選,採用極慘烈的物競天擇原則,所以最後競爭出來的均是能夠以一敵百的高手。又因為這些侍衛通常都隱在暗處,儘量避免被人注意到,所以被稱為暗衛。我有一次問蘇啟:“也就是說,你在哪裡,你的暗衛也在哪裡了?”

  蘇啟搖了搖扇子道:“那當然。”

  我接著問:“那前兩天你去青樓,他們也跟著去了?”

  蘇啟搖著的扇子停了停,片刻又很輕快地搖起來,只是風比剛剛大了些,道:“當然。”

  “那如果你以後大婚了,是不是侍衛們還要看著你和你未來的妻子一起洞房呢?”

  “……”

  晚飯過後,秦斂和暗衛中的一名待在書房裡討論了許久,我只看到書房內的人影因燭火的原因映在窗戶上,秦斂修長的身影愈顯修長。我回到臥房,趴在桌子上數一邊屏風上的花朵,又覺得這樣實在浪費光陰,索性又爬起來在屋子裡耍了一套花拳繡腿。

  不一會兒房門被推開,我把拳頭揮過去,結果很快被輕輕鬆松接住,然後就被反剪到我背後,我很快不得不挺起胸膛,擰著眉毛求饒:“疼疼疼……”

  秦斂沒放開我,反倒是貼得更近,從身後騰出一隻手掐住我的腰,淡淡說道:“你今天反常得可以。”

  “你先把我放開……”

  “不。”他低笑一聲,撈起我直接扔到床上,他的意圖昭然若揭,我迅速把自己捲進被子裡,很是無望地仰臉看著他開口,“那個,你今天都累了一天了,你看……”

  他拍拍我的腦袋道:“那你先告訴我,今天又掉眼淚又耍拳的,究竟是為什麼?”

  我說:“我說了你是不是就不那個了?”

  秦斂“唔”了一聲:“你只有一次機會,得說實話。”

  我努力把眼神和語氣演繹得比較誠懇真實些,道:“我就是比較捨不得你……”

  然後秦斂道:“那看來我們還是繼續吧。”

  再然後他果然再也無視我的抗議和求饒,把我翻來覆去地折騰。半途的時候我已經筋疲力盡有氣無力,趴在床上在心中哀嚎不已。秦斂低身把我嘴裡的被子□,道:“疼就叫出來。”

  我若是出聲,絕對符合了他的惡趣味。這位殿下這段時間一直威逼利誘哄我喊出聲,並且成功幾率基本在五成以上。但是現在我已經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回過頭可憐汪汪地望著他說:“我叫出來你能快點嗎?”

  秦斂道:“不能。”

  於是我又把被子咬得更緊了。

  秦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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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lu99 發表於 2014-10-31 01:34 PM


08 第 八章 

 次日上午秦斂不在,倒是有稀客到訪。當朝三皇子殿下無事不登三寶殿,到了以後眼珠就一直圍著阿寂打轉。我能看出阿寂站在後面頗為隱忍,因為她的手指交握縮進了袖子裡,我琢磨著如果不是顧忌著秦楚的身份地位,大概她袖子裡的白練早就已經飛了出去。

  但是秦楚明顯沒瞧見。他今天穿得很得體,玉冠簡約而不簡單,頭髮長而順地貼著脊背滑下去,寶藍色的衣服,腰間的玉佩和拇指上的玉扳指同為羊脂色,雙手捏著茶盞,姿態很有一點皇家的風範。

  而其實或者可以這樣說,南朝四位皇子任何一人穿成這個模樣,都會有一點皇家的風範。四位皇子明顯都對父母的面貌很好地做到了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即便穿著尋常衣服,任何一個站在人群裡也都是很打眼的。

  只可惜相貌由天定,氣質卻是後天生。秦楚對自己的狼子野心毫不掩飾,很好地把那點衣服襯出來的皇家風範給抹沒了。他臉上笑容的意思太直白了,大概恨不得一人一肘敲暈了我和阿寂,然後直接把後者扛回康王府。

  我很憂慮地看了他一眼,但秦楚明顯沒空理會我的眼色。摸了摸下巴,話是說給我聽,眼睛卻還是盯著阿寂的,悠然道:“太子妃殿下,我知道阿寂姑娘跟著你千里迢迢從蘇國一起過來,你倆待在一起很久了,很有感情,分開的話很不容易。但是我這還是頭一回如此傾心一個姑娘,我這些天滿腦子都是阿寂姑娘的音容笑貌,早也想晚也想,上朝的時候都在想。淺笑倩兮,美目盼兮,你看,阿寂姑娘讓我失眠得黑眼圈都出來了。如果我說我願意為了這麼一棵樹放棄一整片森林,從此康王府就是她的,你能把阿寂讓給我不?”

  我炯炯有神地望著他,很想問問他是從哪裡看到了阿寂淺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我活了十七年,都還沒見過阿寂露齒笑過一回。所以以此推斷,秦楚這樣子形容阿寂,如果不是說謊了,那就是做夢了,如果不是做夢了,那就是青天白日裡無故見了鬼了。

  不過若是說秦楚真的肯為了阿寂放棄一片小樹林,我是很難相信的。這一點在蘇啟的身上可以找到很好的參考例子。當初他和他的初戀連卿卿開始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曾信誓旦旦地海誓山盟,說什麼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天荒地和才敢與君絕。然而在半年後,蘇國尚且風調雨順的時候,兩個人就分手了。然後又過了三年,我有一次在蘇國都城最熱鬧的一條街上遇到了一個與連卿卿長相酷似的女子,拽著對蘇啟道:“啊,那邊那個姐姐,你看長得像不像連卿卿?”

  蘇啟眯著眼睛瞧了瞧,道:“長得是挺漂亮的……但是誰是連卿卿?”

  我:“……”

  綜合上述,我於是道:“三皇子殿下,關於這件事情呢,我們再商量一下。你看……”

  秦楚擺擺手,手背撐著下巴道:“哪有那麼多商量的事呢?我在這裡再明白地申明一下我的思想,我很情願吊死在阿寂這麼一棵玉蘭樹上,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辭。凡是我有的,婚約之後都和阿寂平分。我的話說到這份上了,阿寂,你的意思呢?”

  我立刻轉眼去看阿寂。阿寂抬起眼皮,用一貫的恭敬又冷淡的神色道:“奴才認為,三皇子殿下理應替聖上分擔政事。奴才這棵歪脖子樹枝疏杈散,恐怕承受不起殿下的千金之軀。”

  “所以說,這就是我特別不愛往阿斂這裡逛的原因。人人說話都文縐縐的,不把人繞得雲裡霧裡就不舒坦。連剛進門的人也跟著學了這個壞習慣。”秦楚歎口氣道,“政治這個東西啊,太費腦子了,不大適合我。我就是喜歡漂亮新鮮的人跟事,可愛的女子啊,純白的玉如意啊,山水字畫兒啊,這些多有趣兒啊,政治就是一塊難啃的老牛肉,太迂腐老套了。”

  他喝了口茶,又接著道:“不過政治和古玩什麼的倒是很有相通的地方。政治麼,和古玩一樣,不都是用來玩弄的麼。人呢,要是想玩小的,那就去搜羅古玩。要是想玩大的,那就去搜羅人心。誰玩得最得心應手,誰就是最大的贏家。”

  我深深地望著他,半晌才開口道:“三皇子殿下,你不去著書立說真是可惜了……”

  “太子妃謬贊了。”秦楚露齒一笑,“所以你看,我都把我這麼長一串的心裡話說出來了,阿寂姑娘……”

  我做出了悟和歉疚的態度,立刻道:“三皇子殿下的意思是他話說多了口渴了,阿寂你快去倒杯茶。”

  秦楚:“……”

  阿寂應聲出門之後就一去不復返,我從內室搬來了一副棋盤,跟秦楚有一搭沒一搭地用下棋打發時間。但秦楚的棋藝著實太臭,可以說已經臭到了慘絕人寰的地步,我即便允許他悔棋三步,他也照舊還是輸。

  速戰速決幾盤以後,秦楚把棋子“哢嗒”一聲按在棋盤上:“不玩了。這也太費腦子了。”

  他說完了又伸長了脖子往門口瞅:“阿寂倒個茶怎麼這麼長時間呢?”

  我心道阿寂在你走之前是不會再回來了,又不好直接說出來,只好睜眼說瞎話道:“可阿寂平時得空的時候,最愛做的事就是下象棋了……”

  秦楚“啊”了一聲,急忙忙又扭過頭來把棋盤擺好,道:“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不早說呢,再來再來!”

  於是再來了三盤,秦楚屢戰屢敗,從棋盤上展露出來的智商指數低到了慘不忍睹。我趴在桌子上憑直覺走棋都能贏,這讓我特別沒有成就感。一個時辰後我打著呵欠用小兵卒把他的帥一口一口吃掉,然後道:“我又贏了。這回你打算悔幾步棋?”

  秦楚的指關節抵著下巴,很是聚精會神地研究棋盤,然後抬起頭一本正經道:“十步吧。”

  “……”我默默地道,“我們下了統共也沒幾個十步……”

  秦楚興致高昂,無視我的暗示,把被我吃掉的兵馬象車一個個又給擺回棋盤上,道:“再來!”

  我只好接著走,秦楚正要跟上去,突然從旁邊伸出來一隻養尊處優骨節分明的手,把秦楚要下的棋變了個方向,局面立時就風雲變幻,眨眼間我鬥毆被吃掉了一隻馬。

  我眼睜睜地看著秦斂把我的馬從他的手心剔出來,真是心疼得不得了。我很怨憤地瞪著他,秦斂用很是雲淡風輕的態度回視我,不急不緩道:“該你了。”

  我很抓狂,明明該我贏的,他這樣突然改變棋風把我思路全給打亂了,這讓我沒法不抓狂啊:“你知不知道什麼叫觀棋不語真君子啊!”

  秦斂道:“沒聽說過。”

  “……”我轉頭對秦楚道,“秦斂私自動你的棋,你有沒有覺得很憤怒?”

  “沒覺得。”秦楚笑得春光燦爛,“贏了就行了嘛。誰下的有什麼要緊的。”

  “……”我扯著哭腔道,“你們怎麼能這樣啊……”

  秦斂把棋子在桌案上敲了敲,聽著我顫巍巍的哭音依舊穩坐如泰山,眉眼間都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顏色,道:“你幹什麼非要贏了不可?”

  “算上這一局我就贏了十局了,以後我就可以對人家說我的棋藝已經精湛到十連冠了。你們這樣就把我的計畫全都打壞了……”

  “……”秦斂揉了揉額角道,“為什麼非得十連冠不可?九連冠也不錯。”

  我理直氣壯道:“九連冠哪有十連冠好聽啊?你一說九連冠人家肯定會說為什麼不是十連冠呢,這就暗示著你肯定在第十局的時候輸了。但是如果你說你是十連冠,人家才不會問你為什麼不說是十一連冠呢。”

  秦斂:“……”

  等秦楚走後,秦斂轉頭對我道:“想不想出宮走走?”

  我眼睛一亮,但很快就回過味來,警覺道:“你這個出宮走走,是和你一起?”

  秦斂一副“你在明知故問”的臉色,我又默默低下頭,試著和他討價還價:“我能不能自己和阿寂兩個人出去……”

  “不能。”秦斂抱著雙臂,涼涼地看著我,“要不就和我一起,要不就自己呆在宮裡不准亂跑,你選一個。”

  八哥很適時地在窗頭吱嘎叫了一聲,圓圓的眼睛瞪著我,還拿爪子抓了抓臉上的羽毛。我生不如死地心中掙扎了半晌,方才可憐委屈地道:“那我還是自己呆在宮裡吧……”

  秦斂一挑眉,捏了捏袖口道:“可以。”

  秦斂轉身就走,我一小步並一大步地跟著他也一起進了臥房。他站在屏風後面換便服,領口兩粒解開後停了手,回頭對我道:“你與其乾巴巴站在那邊,還不如過來幫我更衣。”

  我只好過去幫他更衣。秦斂的呼吸像是極輕的羽毛一樣拂過我的額頭,我道:“太子殿下,你現在出宮去,預備什麼時候回來呢?”

  “還不確定。不過晚膳估計就不回來吃了。”秦斂輕描淡寫道,“平門道上新開了一家酒樓,聽別人說飯菜還可以。並且今天正好初十,那家酒樓每月初十都會有一場曲藝比賽。”

  我慢騰騰地終於把他的衣服換完,又踮起腳尖幫他把發冠擺端正。結果秦斂只是面無表情地瞥我一眼,一點禮貌也不講,轉了個身,抬腿就要走。

  不過他只邁出去了一條腿,就不得不停下腳步,先是低頭瞧了瞧被我緊緊攥在手心的衣角,又回過頭抬起眼瞧了瞧我。

  秦斂一雙墨黑眼睛古井無波:“幹什麼?”

  我揪住他的衣角不鬆手,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我還是和你一起出宮去好了……”

  秦斂道:“你剛剛不是還說自己要呆在宮裡麼。”

  我立刻道:“我錯了。我還是和你一起出宮吧……”

  秦斂捏了捏我的下巴,挺有興致地仔細研究我的表情,道:“哦?那你倒是說說看,你錯在哪裡了?”

  我閉著眼睛道:“我錯在我就不該說‘我錯了’這三個字……”

  秦斂哼笑一聲,轉身就走。我趕緊說:“我錯了我錯了,我錯在我心裡明明很想跟你一塊兒出宮去,又不知為什麼偏偏還要說不和你一起去。”

  秦斂“嗯”了一聲:“還有呢?”

  我的臉頓時垮下來:“還有啊?還有什麼啊?”

  秦斂轉身又要走,我趕緊抓牢他的衣角跟著走。他越走越快,我最後都變成了一路小跑。最後他終於停下來,我淚汪汪地仰臉望著他:“秦斂……”

  結果我眼前一黑,一套衣服蒙頭蓋了下來。秦斂的聲音隔著布料傳過來,沒有什麼起伏:“換衣服。”

  等我跟著秦斂出了宮,我才發現我還不如就省下那些口舌,乖乖呆在宮裡好了。秦斂出了宮沒有直奔我最感興趣的酒樓,也沒有直奔我次感興趣的集市,而是直接進了一家人聲鼎沸的茶館,撿了偏僻的一張桌子坐下,要了茶水後什麼都不做,只是拖著我一起和他聽別人講話。

  細細一觀察才發現這裡坐著的站著的基本都是年輕人。面目表情很生動,嘴上講的都是國家大事,時不時還拍一拍桌子跺一跺鞋子,講到最後越來越激動,還會舉著胳膊大聲喊口號,看起來有著和那些老成一把骨頭的高堂臣子們不一樣的憂國憂民的情懷。

  但他們講的政治裡理想主義和忽悠主義的成分比較大,又很是一本正經,半點不含風月事,讓我進來的時候本來很精神抖擻,坐了沒一盞茶的功夫就變得昏昏欲睡。然而這個茶館的桌子很矮,趴著睡覺肯定不舒服。我歪頭看了看,變得很覬覦秦斂的那個肩膀。單純從客觀講,那個地方肯定比桌子要舒服;然而從主觀來講,它長在秦斂身上,而秦斂是陰險狡詐之人,而陰險狡詐之人的便宜總是很難占到,要想得到就必須用更大的代價去交換,而我按照經驗來說一般都交換不起。所以我糾結了片刻,最後還是放棄。

  我很努力地睜著眼睛,坐得端端正正。然而昨天睡得太晚,我最後還是沒能抵住睡意,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我醒過來是因為不知哪位青年人提到了我的名字,而如果硬要把蘇國公主蘇熙和政治聯繫在一起,那就只有一件事,就是和秦斂的聯姻問題。

  這個話題我從嫁給秦斂之前就聽過許多,然而今天卻是頭一回我這樣客觀公正不帶任何私人感情一樣的提及我倆的聯姻。我很快就睜開眼,很認真地聽下去。

  那個人道:“蘇國公主蘇熙和我朝太子殿下聯姻,意味著蘇國和南朝至少有一段時間會和睦共處。但是兩位國家的國君和兩位儲君都是雄心勃勃的性格,據聞我朝太子殿下即將親征穆國,等到穆國疆土納入南朝,而蘇國太子蘇啟再攻克了岐國,那南朝和蘇國的邊界就相鄰了。到時候會生出多少事端,還不知道呢。”

  我歎了口氣,這話和我當初從蘇啟口中聽到的也差不了多少。一點新鮮的資訊也沒有。於是歪個頭打算繼續睡,突然覺得枕著的布料十分光滑,連帶枕頭也十分舒服,在這個茶館裡有這樣舒適的枕頭,實在是一件很奇異的事……停頓片刻後心下終於察覺到了什麼,很快扭頭一看,果然是枕在了秦斂的肩膀上。

  我悻悻地重新坐端正。秦斂垂著眸子,曲起手指輕敲桌面,歪頭睨我一眼,道:“終於醒了?”

  他眼中感情無波無瀾,我偷偷看了看窗戶外面,果然太陽已經披了萬丈晚霞。剛剛我睡著的時候它明明還在中間略略西偏的。

  我很老老實實地道:“醒了……”

  秦斂毫不留情地打擊我:“叫都叫不醒。睡得一動不動,就像一頭豬。”

  我頓時就怒了,低聲咬牙切齒道:“如果不是昨天晚上某人一定要折騰到很晚,我能睡得這麼久嗎?”

  秦斂單手撐著下巴瞧著我:“某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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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lu99 發表於 2014-10-31 01:3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1-2 12:09 PM 編輯

09 第 九 章
 
  夕陽西下時分我們終於出了茶館,去那個秦斂提到的帶有曲藝比賽的酒樓。

  其實我對曲藝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因為從小就看過太多,如今看到這些東西,就會不自主地進行比較。這就好比是一個人養了一隻豹子作寵物,自認天下無雙,這個時候如果有路人甲也領了一隻更漂亮更威武的豹子到他面前,那他受到的打擊會很大;而如果有路人乙領了一隻瘦瘦小小的山雞到他面前,那他又會很囂張,連理會也不想理會一眼。而無論從哪一方面看,對人對己都沒有什麼好處。

  但是秦斂明顯沒有聽到我的心聲,而我們一路走過的地方又沒有小攤可以讓我拖延時間駐足一會兒,所以我們最終還是在日暮時分到了酒樓,並且還坐到了位置最好的前排。

  秦斂點菜,點完之後我有點兒驚訝地望著他:“這裡竟然也有蘇國的芙蓉玉露糕……”

  說到這個比較嫵媚的糕點名字,還要提到蘇啟。明明只不過是在荷花形狀的米糕上綴了幾粒白芝麻,但那天蘇啟恰巧心情很好,他心情一好就會做出那麼幾件意料不到的事,而那次他做的意料不到的事就是給賣這糕點的燒餅西施題了塊匾。其實假如只是題匾也就算了,這畢竟也算是好事一樁,但他卻是題了這麼一塊如此附庸風雅酸得掉渣的匾,就讓我不得不表示鄙視了。

  然而不管我鄙視不鄙視,因為這糕點被蘇國最有名的名人嘗過,並且取過名字,甚至還題了匾,所以它註定是要紅透大江南北。這就是極簡單又極強悍的名人效應。

  我以前問蘇啟:“你為什麼要取這麼一個……嗯,的名字?”

  “這名字怎麼了?”

  我道:“我還不知道你什麼時候也沾上了這麼酸腐的文人氣息,你以前不是挺喜歡大江東去日夜白,驚濤拍岸千堆雪的麼,現在又變成庭院深深深幾許,一入侯門深似海了?”

  蘇啟睨我一眼,很有點“道不同不欲為謀”的意思,但忍了忍還是道:“知不知道什麼叫策略?這就叫策略。這就好比一棵柳樹杵在湖邊,它再好看也不過就是一顆杵在湖邊的柳樹。然而如果有一天它被栽在了皇家園林裡,並且只種了這麼一棵柳樹,那它就不再是普通意義上的一棵柳樹。你懂了?”

  “好像,不大懂……”

  蘇啟忍無可忍:“我若是就給它起個名字叫荷花芝麻糕,你覺得它會像現在這麼受歡迎麼?這回你終於能懂了?”

  “……”

  不過如果另一方面看,這大概也算是蘇啟和秦斂處事風格裡大為不同的一點。蘇啟最擅長忽悠,如果讓他使出三十六計的話,那他最喜歡的大概就是樹上開花無中生有偷樑換柱空城計這類虛中有實實中有虛的計謀,而秦斂就比較務實,並且在務實中力求陰險,如果讓他使出三十六計的話,那他最喜歡的大概是暗度陳倉上屋抽梯假道伐虢反間計這一類讓人前頭有多得意後頭就有多懊悔的計謀。總之這兩人都是天生適合玩弄政治的人。

  並且我總覺得秦斂如今已經是占人便宜上了癮,比如現在我感慨完畢後,他單手撐著下巴瞅我一眼,道:“我還以為,你在感歎之前會先謝謝我。”

  我道:“既然大恩不言謝,那小恩也就不用計較了吧……”

  秦斂的唇角翹了翹,轉過臉又對正在倒茶水的小二道:“剛才那個芙蓉玉露糕……”

  我趕緊抱住秦斂的胳膊,用十分真誠的眼神望著他,用萬分懇切的語氣道:“謝謝你,非常感謝你,我真的是非常非常感謝你。”

  秦斂輕飄飄地瞧了我一眼,收了後面的話,等小二離開後,雲淡風輕道:“你……”

  他的話音截到半頭沒說出來,因為從我們的身後突然插^進來一個比我剛才還要真誠懇切的驚喜少女音:“秦哥哥,你竟然也在這裡!”

  伴隨著這話一起到達的是趙佑儀的手腕,我只覺得眼前一花的功夫她就已經抱住了秦斂的另一隻胳膊,半個身體都靠過去,很快她頭上的金簪步搖就嘩啦嘩啦響起來,然後我便聽到她語氣很輕快地道:“你什麼時候到的呢?我好高興,來了之後一眼就看見了你。”

  我今天終於看清了這位趙家小姐的模樣。錦衣華服,從頭到腳都帶有貴族姑娘的特質,有傲氣也有嬌氣,然而長相也確實可以配得上這樣的傲氣嬌氣,眼睛水水汪汪,嘴唇嬌嬌滴滴,此刻討好秦斂的模樣,一看就有人讓人掐一掐的欲^望。

  然而我總覺得秦斂歸根結底並不算是人,他只能算得上一隻人面獸心的狼,所以他連對趙佑儀掐一掐的想法也沒有,從剛才到現在連眼神沒有變,只是平聲道:“就你自己?你哥哥呢?”

  “他才不會和我一起來看這個。”趙佑儀熟門熟路地撿了秦斂右邊的一張椅子坐下,歪著頭嬌聲道,“我也沒想到你會來看這個呢。”

  秦斂道:“隨便來逛逛。過一會兒就回去。”

  我把剛剛抱住秦斂的胳膊默默收回去,眼觀鼻鼻觀心地端起茶盞喝茶。我本以為秦斂會和趙佑儀很熟絡地聊上半天,哪知轉眼他的面孔就對準了我,把我的茶盞強制放下,又塞了一塊芙蓉玉露糕給我,道:“嘗嘗這個。”

  我盯了一會兒那個糕點,道:“這個……”

  秦斂道:“這個?”

  我抬起眼望向他:“芙蓉玉露糕也會水土不服麼?還是說,南朝的荷花長得就和月季一樣?”

  秦斂:“……”

  俗言道,三人行,必有我師。但這個三人行,至少也要講講情願與不情願。比如說現在,我就非常不想和趙佑儀坐在同一張桌子上,更遑論要從她那裡借鑒與學習。她一刻不停地在講話,講得還都是小時候她和秦斂的趣事,然而我對他們兩人如何成長為現在這個樣子和性格很沒有興趣,所以我現在比剛才在茶館還要昏昏欲睡。

  當曲藝比賽開始的時候,我繼續單手撐著下巴昏昏欲睡,但趙佑儀終於停止了講趣事,目光轉向臺上,但過了一會兒她又閒不住,轉頭抓住秦斂的袖子道:“我覺得這支舞不是很好看呢……”

  我埋頭趴在桌子上,面朝地面無聲呻吟。然後我聽到秦斂笑了一聲,再然後他摸了摸我後腦勺的頭髮,悠悠道:“熙兒怎麼看?”

  每次他一這樣稱呼我,我就渾身寒毛直豎。然而似乎還有人比我更驚恐,我一抬頭就看到趙佑儀大睜著一雙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瞧著我,就好像我是什麼無敵得不可戰勝的怪物一樣。

  我回避掉她的目光,決定實話實說:“其實我沒怎麼好好看……”

  秦斂道:“你至少還看了開頭。”

  “……好吧,我是看了開頭。”我磨牙道,“但我自己就才疏學淺,還是不要點評人家了。”

  秦斂繼續道:“我記得蘇國二公主十五歲的時候好像就寫過一篇關於舞曲的文章,還被蘇國的舞姬們當做了範例來學習。”

  “……”我忍住想要咬死他的想法,道,“這個舞姬的衣服還是比較華麗的……”

  秦斂嘴角彎出一個弧度,眼神似笑非笑,捏了捏手中摺扇,朝我這邊稍稍靠過來些,他還沒發話,我立刻閉著眼開口道:“這個舞姬技有餘情不足,但可塑潛力很大,將來如果加以練習,必定會有所成。這樣說總該可以了吧?”

  我最後一個字還沒有收尾,很快就有一小塊東西被塞到嘴裡,仔細一嚼,竟是十分地道的芙蓉玉露糕的味道,我很快睜開眼,秦斂已經轉了頭重新去看戲臺,而原本趙佑儀坐著的位置上已經沒了身影。

  我“咦”了一聲:“人呢?”

  秦斂頭也不回:“看臺上。不要管那些有的沒的。”

  “……”

  說到底這種曲藝比賽的舉辦只是一個噱頭,真正的目的明顯是為了讓這些達官貴人心甘情願地掏銀子。因而唱得好不好並不是最主要的,美人夠美才最關鍵。而美人們顯然也深諳此道,一個個都是吊足了看客的胃口,眼含秋水卻又半遮半掩,衣服領口極低卻又有一串串珠寶掛在胸前,風情從眼角蔓延到指尖,無一不醉人。

  然而這畢竟只能吸引男子。對於我來說,看這些美人還不如看秦斂更有吸引力。

  單純從容貌氣質講,秦斂長得一點也不讓人討厭。尤其是當他斂起眉眼不再似笑非笑的時候。象牙玉冠,翡翠佩腰,眉眼鼻唇筆筆精工,舉手投足沉靜從容。自帶一種恍若天生的精彩。

  我雖然無法認同他的其他種種,但卻無法否認秦斂是我見過的最為好看優雅的男子。我不知不覺盯住秦斂的那張面孔看,直到他側過臉冷不丁地問我一句:“在想什麼。”

  他的聲音太低沉了,以至於我在瞬間一點警覺的心理都沒有產生。我仍舊在雙手托腮望著他,無意識就把話脫口而出:“在想你長得比較秀色可餐……”

  說完我就清醒了,一顆心臟差點沒有跳出喉嚨,心裡直後悔為什麼理性總比直覺慢半拍。趕緊坐端正了,十足小心地看著他,秦斂的動作果然頓了頓,眼皮果然跳了跳,抬起眼就想要捉我的手腕,被我眼疾手快地藏到了桌子底下,他不冷不熱地瞧我一眼,捏了捏摺扇,平靜道:“把手伸出來。”

  我把桌子下的手指都縮進了袖子裡,小聲道:“你不可以打人……”

  他挑起眼角,道:“打了會怎樣?”

  我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把手伸出來,然後使勁閉住眼,做最後一絲僥倖的掙扎:“在這個地方打人,有損你當朝儲君的身份。”

  片刻後我聽到秦斂輕輕笑了一聲。他的輕笑聲傳進我的耳朵裡,就像是幾片羽毛拂過心尖,讓我整個人都微微顫了一下。我把右眼睜開一條縫,見到他正斜撐著頭,饒有興致地瞧著我,唇角又恢復了似笑非笑,但明顯沒有要打我的意思。合著剛才又誆我。

  我乾脆把眼睛都睜開,摞了雙臂趴在桌子上數他摺扇上的螺鈿玳瑁扇骨,沒想到秦斂也跟著俯身,道:“這個曲藝比賽就這麼無聊?”

  我憤然道:“無聊到天山鳥飛絕。”

  秦斂轉眼看了看臺上,又道:“那我們走罷。”

  我“誒”了一聲,道:“這才唱過去兩個,你就要走了?這麼標緻的美人多欣賞幾眼也是好的啊,你看看現在臺上這個,明眸善睞唇紅齒白,腰如春柳手若柔荑的……”

  秦斂橫我一眼:“我不是來看美人的。”

  我道:“難道說這裡除了美人還有別的可以看的麼?”

  “話可夠損的。”他低笑一聲,把我從椅子裡撈起來,不由分說就要往外走,一邊道,“我是來等人的。”

  “那人沒等到你就要走?”

  秦斂微微一笑:“我覺得,人應該馬上就要到了。”

  他的話音剛落,一直明明坐得好好的幾桌人突然站了起來,並且在我眨眼的功夫裡就已經掏出了明晃晃的匕首,直接而迅疾地朝著秦斂刺過來。

  我還是頭一回遇到刺殺這樣的事情。在蘇國時蘇啟也曾遇過刺殺,只可惜我無緣親眼得見。只記得據蘇啟後來評點說那單槍匹馬的刺客實在是有些不聰明,肯定是以貌取人過了分,以為蘇啟長得瘦瘦弱弱就一定武功不咋地,但其實蘇啟雖然長得一副文人書生樣可他的武功卻是很咋地,並且他的暗衛也都不是吃素的,再者蘇啟正當青年,反應也敏捷,所以在躲開了第一刀後,接下來的結局顯而易見,蘇啟安然無恙,刺客被當場活捉,酷刑審問無果後又被五馬分屍,並且拎到城門口懸樑一月。

  假如今天這刺殺的主角不是我的夫君,以及殃及池魚的我,我實在是很樂意隔岸觀火看一番的。只可惜我正是那當事人之一,而這回刺客並未單槍匹馬,而是群起而攻之,並且每個人都目標明確,悄無聲息,刀鋒亦果決,從我的眼光看,這實在是一群很優秀的職業殺手;而秦斂懷裡又有一個對武功只懂理論不懂實踐的我,這就變成另一個很大的麻煩。如果他棄我而走,那以坊間傳聞的劍術實力,逃過這一劫應該是沒問題,只是棄我而走後遺症也不少,比如說和蘇國的交惡就會變成很頭疼的棘手事;可是他若硬要拖家帶口,那勝負高下實話講著實難判,我和秦斂就這樣當場斃命也並不是沒可能。

  只是事後我才想到,我竟然在性命不保的情況下還可以電光火石之間客觀而冷靜地想到這麼長遠的問題,我自己都很佩服自己。

  而當時刺殺的真實後續是,我的頭被秦斂按在懷中,眼前除了他的淡青色長衫之外什麼都沒有,而我的後背被他用手肘緊緊壓住,並且我不得不環住他的腰,因為他的腳步在移動;他手中的摺扇起了大作用,我可以感受到他在用力,耳邊摺扇的風聲就如劍風一樣淩厲,我很想看一看他如何用一把摺扇就以一敵十,只可惜我不能動;等他終於鬆開我的時候,刺殺事件已經收尾,而秦斂呼吸沉穩,毫髮無傷且神色淡然,明顯是勝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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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lu99 發表於 2014-10-31 01:41 PM


10 第 十 章

  我沒睜眼都能聞到血腥味。剛剛酒樓裡一片兵荒馬亂,如今倒是靜得出奇。我回頭一望,發現酒樓裡果然一片狼藉,桌子椅子倒了一片,碟子盤子碎了一地,而在場的除去刺客暗衛秦斂與我以外再沒有其他人。如果我是這家酒樓老闆,大概我都快哭了。

  地面七七八八橫陳著數多刺客屍體,此外在一名暗衛的刀下還有一名活著的。只是這一個雖活著卻並不是完整的,臉上鮮血淋漓,滿身血肉模糊,實在有些慘不忍睹。

  我再環顧一圈,才發現此刻站著的人裡除了秦斂和我之外,每個人身上都沾著或多或少的血跡。於是我很懷疑秦斂和暗衛是否是這樣分工的:秦斂負責用摺扇像拍黃瓜一樣把刺客拍暈,暗衛則負責像切西瓜一樣對著脖子切下去。

  場面實在太慘烈,我雙手捂住眼睛不忍再看下去。接著感覺到秦斂繞過我腰際的手收了回去,然後是腳步離開的窸窣聲。我把指尖張開一條縫,光線透進我的眼睛,我看到秦斂在那刺客前面停下來,斂聲問:“誰主使的?”

  刺客眼中很怨毒,這很可以理解。沒人能在同伴被砍死自己被活捉的時候還是有什麼好心情。他很努力地一掙,想要掙脫暗衛橫在他脖子上的刀,與面前不到一尺遠的秦斂拼死一搏,然而終究沒能成功,最後還是只能恨恨地瞪著他。

  秦斂站在原地輕輕一笑:“不說也沒關係。我本來還在發愁,現在真該謝謝穆國國君,光天化日之下敢於行刺南朝儲君,這罪名可足夠出兵的了。”

  所以說,秦斂這個人真的很討厭。不懂見好就收,還要得寸進尺。那刺客顯然受了他刺激,瞳孔驀地睜大,又要和秦斂拼命。

  只不過他自然又是失敗。很快又被暗衛踢了一腳,下巴磕到地上,臉上流血更甚。

  我曾聽蘇啟說,身為一名合格的刺客,如果不幸被活捉,那他最該做的事應該是像被逮住的麻雀那樣一頭撞牆決絕而死。我從這個刺客的眼神和表情來判斷,他應該是一名合格的刺客。而很快他也驗證了我的想法,他終於認了命,並且轉變了想法,直起腰,用迅雷不及的速度湊到了刀沿邊上,眼睛一閉打算抹脖子自殺,只是……再次沒有成功。

  身後的暗衛一記手刀很痛快地砍在了他的後頸上,他於是很痛快地暈了過去。

  我們終於離開酒樓回宮。秦斂在馬車裡又恢復了閉目假寐的模樣。我如上次一樣再次被迫坐在他的腿上,他的一隻手松松攬住我的腰,另一隻屈起手肘支著額頭,長長的睫毛一根根地彎翹不動,姿態慵懶放鬆,仿佛剛剛那場刺殺早已如浮雲遠去。

  我很仔細地看他的那只手。手腕清瘦,手指修長,此刻正用食指中指指節抵住額角,無名指小指曲出一個懶散的弧度。客觀來講,實在是很優美的一雙手。

  可是除了優美,我實在無法把它跟力量和速度聯繫起來。我可以想像秦斂嘴角含笑慢搖摺扇的模樣,也可以想像他收起扇柄敲我頭頂的模樣,但無法想像他用一把摺扇主持殺戮的模樣。

  不過按照話本定律,秦斂既然身為有品有貌又有名的風度翩翩佳公子,那麼他無論做什麼都是瀟灑和精彩的,更遑論用摺扇收拾刺客這樣想一想就覺得優雅和脫俗的事。所以他當時的表現必定是無懈可擊的,必定是面色從容鎮定,不發則已一發驚人,出手必見血,見血必見屍的。

  只是說到底我終究還是無緣得見,所以越想就越覺得遺憾。我看看他的手,又看看我的手,忽然我的手被一把握住,手心還被捏了捏,一抬頭,秦斂已經睜開眼,又恢復了似笑非笑的慣常模樣。

  他醒了就沒有什麼好事,開始把我的手當成麵團一樣翻來覆去地揉來捏去,我吸了一口氣,忍住要發作的想法,道:“剛剛那些刺客……”

  “嗯?”

  “那些刺客真的是穆國國君派來的麼?”

  秦斂漫不經心:“不會有錯。”

  我弱聲道:“可是你仇人那麼多,怎麼就肯定……”秦斂抬起眼皮不冷不熱瞧我一眼,我立刻改口,“好吧,那你怎麼知道今天會有人埋伏在酒樓要殺你?”

  秦斂好笑看著我:“我就是知道。”

  他分明不肯正面回答,我放棄繼續問下去的欲望,扭過身去撩馬車簾子,被他一把撈回去,道:“馬上就到宮門了。”

  他的話音落下,十多聲馬蹄聲響起,接著果然隔著車簾傳來了宮門吱呀打開的聲音。秦斂在我的手心使勁一捏,我“呀”了一聲,扭頭怒視他,他不急不緩道:“公主殿下想知道內情?”

  我亦不急不緩道:“公主殿下對內情才不想知道,公主殿下就是想知道太子殿下明明知道那裡有刺客,為什麼還非要一起拖上個武功半點不懂的公主殿下去當個拖油瓶。”

  秦斂接著不急不緩道:“公主殿下言重了。公主殿下現在不是好好的?”

  我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重重“哼”了一聲,梗著脖子仰頭看車頂,被秦斂又捧著臉頰掰了回來。

  我繼續怒視他,沒想到秦斂開始解我領口的扣子,他的手指真靈巧,我只是睜大眼的功夫他就已經解開了兩粒,我頓時結結巴巴道:“你,你想幹什麼……”

  秦斂瞥我一眼,湊近一步,唇角似笑非笑道:“你說我想幹什麼?”

  我拼命向後仰:“這,這是馬車……”

  秦斂忽然不知從哪裡摸出來一塊銅錢大小的東西,攤開在手心,但還沒等我看清就又收回去,接著他忽然鬆開了撈住我後背的手,我失了平衡,嚇得立刻抱住他的脖子,然後很快就聽到悶笑聲。

  我眼前一花,隨即感到脖子一涼,沁得我立刻低下頭,把秦斂塞進脖子裡的東西重新撈出來。是一塊翡翠玉墜,半透明,鮮豔又溫潤的綠色,紋著流雲百福的圖案,嵌在蓮花銀框中,光是看著就讓人很想上手摸一摸。

  秦斂單手支額瞧著我,眸子微彎:“還不錯。”說罷又傾身過來幫我重新系上扣子,又道,“不准再摘下來。”

  這一套動作他做得著實行雲流水,自然得仿佛心跳和呼吸一般。我的嘴巴張了張,他瞧著我道:“想說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想說什麼。只是本能地覺得既然古語有雲“來而不往非禮也”,那我這個時候也應該有所表示。但這塊玉墜是秦斂送給我,而秦斂從身份上來講是我的夫君,這便又與平常的朋友互贈禮物或者是父皇賞賜獎勵不同,所以如何禮尚往來又成了一件難事。雖然古語又有雲“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可是它後面畢竟還有另外兩句,“匪報也,永以為是好也”。

  然而我和秦斂目前為止,應該只能稱作是“匪為好也,以為報也”。鑒於此,這條古語我依舊不能採用,於是不得不再度從我讀過的書籍話本甚至是皇家禮儀裡搜刮有關“男,女,禮物”的關鍵字,然而我搜刮了許久,結果還是沒有。

  所以單從這裡就可以看出,死讀書讀死書真的是沒前途的一件事。

  秦斂還在等著我答話,我瞄了他一眼,只好老老實實道:“對不住,我想不出應該送你什麼東西。”

  他臉上的表情我實在無法形容,看起來像是在忍笑,又像是在咬牙切齒,又像是在無奈。但我覺得大概是我的眼睛出了問題,因為這三種表情任何一種出現在秦斂的臉上都應該算是奇跡。秦斂平時一塊三尺冰凍臉,極少能彎起嘴角真正笑一笑,就更加不會忍笑;他又是當世出了名的風度翩翩貴公子,身為低眼斂眉間醉倒一半南朝女子微微一笑間就醉倒另一半南朝女子的人,絕不會做出咬牙切齒這樣有失身份的事;並且秦斂一向既懂得以德服人也懂得以法懾人,表面談笑風生斯文淡雅私下陰險狡詐手腕多端是他最擅長做的事,所以最不可能做出的就是無奈表情。

  他低頭瞧了我半晌,話說出來似歎非歎:“你倒是挺誠實……罷了。”

  第三日,秦斂出征。聖上和皇后親自送行。

  我亦站在城牆之上看著他。秦斂身著鎧甲騎在高高的馬背上,往日慣常持扇的手此刻正松松地握住韁繩,面色肅然,只一揚手,前一刻還陳在地上的刀戟便已被整齊劃一排列的兵士們整齊劃一地握在了手中。

  秦斂今天的這個樣子與往日大相徑庭,而一如既往不變的是他依舊鎮定從容。

  理論上來講,這並不會是一場很艱苦的戰役。南朝大兵壓境,穆國成為囊中物只是時間長與短的問題。然而我在此刻依舊可以看到皇后眼中隱隱的淚光。

  我想我隱約可以明白那是因為什麼。穆國地勢易守難攻,山地崎嶇,對於習慣了水路和平地的南朝人來說,這實在不算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並且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大概還是秦斂第一次領兵山區。

  但是秦斂昨天晚上告訴我,他會在二十日之內回來。

  父皇曾評價秦斂,說他是個目標明確意志堅定頭腦冷靜思想睿智的人,也是個無論做什麼都可以做得很風生水起的人。生為太子,是他的幸,大概也算是王室的幸。而倘若天意並非如此,倘若秦斂是生為外戚,那南朝大亂也並非沒有可能。

  父皇看人鮮少有錯。那麼既然秦斂說會在二十日之內回來,那就必定可以相信他會在二十日之內回來。

  秦斂出征前一晚,他從身後攏住我,手指一寸一寸撫摸我的皮膚,遇到肉多的地方就會停下來輕挑慢撚,我想躲,反倒愈發貼進他懷中;而他的鼻息拂過我的頭髮我的後頸,溫熱而均勻,我儘管十分昏昏欲睡,但這一切都讓我睡不著覺。

  我在心中叫苦不迭,但不敢反抗,因為他這分明就是變相的懲罰。都是因為他在睡前多嘴地問了一句“我出去穆國你會想念我麼”,而我更加多嘴地回答了一句“應該不會吧”,於是秦斂就開始了一整個晚上的折騰。

  臨近天明的時候,他即將出征,而我已經困得眼皮都睜不開,我抓住他的手虛聲道:“太子殿下……”

  秦斂懶懶地應:“嗯?”

  我翻過身,努力睜大眼,很誠懇地望著他,很誠懇地對他道:“你此去穆國,我會想念你的,我一定會想念你的。我說到做到。”

  秦斂一夜沒睡眸子依舊清明湛然,此時單手撐起額角,手指卷上我的頭髮,漫不經心道:“那你打算怎麼想念我?”

  我想了想道:“我會日日夜夜都向佛祖祈禱,祈求你早日平安歸來。”

  秦斂笑了一聲:“別跟我談佛祖,我不信那個。換一個。”

  我又想了想,道:“關於夫君出征,妻子在家若想念,就該日日燒香拜佛盼君歸,話本上就是這麼講的啊。哦對了,還有一種,就是日日拈針女紅,可惜我不會女紅,沒法給你織錦袍。這就沒有辦法了。”

  秦斂瞧我一眼,微訝:“你竟不會女紅?”

  “不會女紅又不在七出之內,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啊……”我理直氣壯道,“這件事說來話長。我覺得咱們還是跳過去吧。”

  秦斂瞧著我不做聲,我再接再厲:“哎呀,你聽外面有公雞在打鳴,你要起床了。”

  秦斂瞥我一眼,道:“宮中沒有養雞。”

  我:“……”

  我本以為這個話題就討論到那一晚為止,但我沒想到秦斂如此的鍥而不捨,他出征後的第二日我便收到了一隻信鴿,腳踝處綁著秦斂的來信,打開來是沉穩內斂的漂亮字跡,全信寥寥幾字,全部用來囑咐我好好抄寫四書五經,以表達我對他承諾過的思念之情。

  我無法想像出抄寫四書五經和想念秦斂有什麼聯繫,想了半天想出的唯一共同之處就是這兩件都是我不想做的事。並且我覺得很奇怪,秦斂在千里之外呈給聖上的奏摺走的都是八百里快馬加急的陸道,為什麼他不能將給我的信件也一併交給信驛,偏偏還要另外委託信鴿這樣的航空道。

  並且我一直覺得信鴿是一個很神奇的物種,於是我提筆回復時,絕口不提四書五經,而是滿篇都關於信鴿的種種疑問:這個信鴿飛那麼久就不會覺得餓嗎?它怎麼知道要飛到哪裡去?如果你蒙著面改了裝它也能像狗一樣把你從人群裡認出來然後把信件交給你嗎?……

  如此種種寫了一整頁,我托信鴿再送回去以後,秦斂大概被我的行為閃到,連續五日都沒有再送信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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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lu99 發表於 2014-10-31 01:44 PM


11 第 十一 章

  秦斂雖然真的很討厭,但是他不在東宮而信鴿也沒有回信的這幾日,我又覺得日子過得很無趣。

  琴棋書畫詩歌茶酒那些東西都是用來給外人顯擺的,用作消遣就會很無聊。而東宮的女官內侍們都被秦斂□得一板一眼,低眉順眼得比八哥鳥還要安靜聽話百倍,除了差遣他們服侍之外什麼也不能做。

  阿寂也不是一個好玩伴。阿寂從小到大比我過得還要死板,每天除了習武認字就是吃飯睡覺,她甚至連水漂都不會打一個。並且從以前在蘇國到現在來南朝,只要我稍微露出那麼一點想要逾矩的苗頭,只要被她提前發現,她必定會恭恭敬敬又清清冷冷來一句:“公主殿下,請不要這樣。”或者是另外一句:“公主殿下,你該這樣那樣那樣這樣了。”總之若和她講話,就一定要做好欲哭無淚的準備。

  以前在蘇國,我並沒有這樣無聊。因為每天都有一個“要成為多才多藝的公主”這樣的目標壓在頭頂,除去喝藥休息的時間便是在學習。女官會抱來一摞摞的相關書籍,內侍會引著我去見形形□的老夫子。而每當學得太枯燥的時候,蘇啟總是會帶著陽春白雪的笑容適時出現,不動聲色地支開鬍子眉毛一大把的迂腐老頭子們,然後領著我一起去那些下里巴人的地方玩一玩。

  然而自我來南朝,細想一下,雖然秦斂實在陰險狡詐,但我這些日子裡可以說得上話的人好像也只有他一個。所以現在秦斂不在,我自己呆在東宮就變成了一件很痛苦的事。

  秦斂出征第八日,聖上在朝堂之上命內侍宣讀了秦斂八百里快馬送達的奏摺。穆國國君原本妄圖命一隊輕騎兵走小路縱火燒掉南朝大軍的糧草,結果反倒是中了埋伏,被安插了細作預先得知狀況的秦斂一舉殲滅。隨即穆國軍心大亂,秦斂乘勝追擊,如今已經揮兵直逼穆國都城之下。

  我一直都認為,人若是想好好活著,就不要試圖和秦斂比心計;而假如非比不可,就不要試圖占秦斂的便宜,能不吃虧就已是極不錯的結果。在我看來,這位穆國國君大概是急昏了頭。這本就是一場預算不過二十天的戰爭,即便是真的燒光了南朝的糧草,也不會迫得南朝撤兵。除了逼得南朝將士破釜沉舟背水一戰,讓自己的國家加速滅亡之外,一點好處都沒有。

  由此可見,穆國國君大概也是個讀死書死讀書的人。歷史上以少勝多讓人津津樂道的戰役雖不是很多,但也不是沒有,可他偏偏就挑了一個最不適合的來作範例,並且這個範例恰巧以前還被秦斂模仿並且大獲全勝過。

  這就好比是玩捉迷藏,第一次第二次都藏在同一個地方,第三次再藏在那裡就不管用了。所以偷襲糧草這件事,也是具有有效次數的。第一次已經記載於史書之上,第二次為秦斂所效仿,那它第三次如果還能成功,那才是怪事一樁。

  奏摺被念到最後,收尾的一句話讓秦斂的形象在聖上和臣子的心中又光輝了一層:七日後父皇壽辰,祝父皇福壽安康,兒臣定不辱使命,在此之前必拿下整個穆國國境。

  內侍尖細的嗓音一落,一群老臣子們也嘩啦啦跪下開始跟著秦斂一起祝賀南朝千秋萬代,聖上福壽安康。

  今天的大殿之上,真是一派玉宇呈祥。

  按道理講,秦斂若想萬無一失地在七日之內拿下穆國,那這幾日必定是要忙碌之至分^身無暇的。然而我卻在當天下午收到了第二封來自秦斂的信,依舊是綁在信鴿的腳踝上,依舊是閒庭信步般只見清貴優雅不見匆忙淩亂的字跡。

  本來我因他這樣忙碌還肯撥冗掛念東宮感到了欣慰和高興,然而當我拆開信箋流覽完畢後,我那些欣慰和高興頓時就化成了一地枯黃隨風而逝了。

  秦斂在信中寫道:“我出征七日,某人一天之內把明珠公主養的金魚喂死五隻;撕壞書房書架上手抄孤本一本;私自出宮四次,期間還去了賭坊一次;還從別處抱來一隻貓養在東宮。這些事情還請某人殿下好好解釋一下?”

  我:“……”

  我看完後一下子就泄了氣。眼角余光瞥到趾高氣昂站在窗臺上一臉無辜的信鴿,很有種把它拍暈了給貓咪當晚膳的衝動。

  敢情秦斂即便遠在千里之外,也還是能遙控這邊的一切。那個混在東宮之中給秦斂通風報信的探子一定不要讓我知道是誰,否則我連他也一併拆了和鴿子肉煮來吃。

  這個探子顯然不是合格的探子。通風報信又不是寫話本,講究的是全面真實,且詳略得當。而他明顯既沒做到全面真實,也沒做到詳略得當。我雖去了賭坊,然而並沒有賭錢;我雖喂了金魚,然而金魚是一夜之間被凍死的,跟我無關;至於抱來貓和撕壞書這樣芝麻粒大的小事,還至於和秦斂這樣的大忙人彙報嗎?!

  然而偏偏就是因為這些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我若是真的提筆一件件解釋又會顯得我太計較。並且秦斂想聽的明顯不是我的解釋,他就是想要我一個認錯的態度而已。

  我決定不予回信以示抗議。把信鴿扔給一邊的女官,摸了摸柔柔弱弱“喵喵”叫的雪白小貓,叫來阿寂吃晚膳去了。

  只是鑒於秦斂的這封來信,讓我次日打算再度摸出宮的計畫不得不擱淺。不過我卻沒有感到太無聊,因為三皇子殿下突然駕臨東宮,讓我得以觀摩了一次話本裡男追女經典橋段的現實版。

  花前柳下,微風拂面,秦楚一身月白華袍,捏著摺扇繞到阿寂面前,眼含脈脈語帶花香地道:“阿寂姑娘,吃了麼?”

  阿寂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面色涼如水地道:“回三皇子殿下,公主尚未用膳,奴才沒有先用飯的道理。”

  秦楚的一雙桃花眼亮得就像是碧波粼粼的湖水一般,又向前邁了一步,輕快道:“正好我也還沒用膳。乾脆我帶你一起出宮去吃,你說好不好?”

  阿寂又後退一步,依舊恭敬低著頭,語氣寒得可以凍成冰:“謝謝殿下好意。宮有宮規,奴才不得公主允許,不能私自出宮。”

  “你家公主自然不會不允你。”秦楚搖搖扇子,又跟著進一步,一雙眼珠一瞬不瞬地粘在阿寂的身上,柔聲道,“東宮規矩多,你和你家公主千里迢迢來到南朝,可有不適應的地方?”

  阿寂再後退一步:“多謝殿下關心。奴才沒有不適應的地方。”

  她的話說完,我在秦楚再度情難自禁地跟著邁上去之前閉上了眼,然後在心中默念了一二三,然後果然就聽到了大物件落水不小的“噗通”聲音。

  阿寂太狠了。她就這麼不動聲色地把秦楚引到了池邊,眼睜睜地把他從風騷狐狸變成了落湯公雞。連我都不敢這樣對秦斂。

  秦楚個頭不小,如此一頭紮進去,壓壞了池裡好幾株開得正亭亭的荷花。南朝男子基本都識水性,但鑒於秦楚沒有防備,所以從池中站直的時候,手中的摺扇已經不見,腦袋上還頂著半片荷花葉,仍舊顯有幾分狼狽。

  阿寂依舊站在池邊,冷眼看著宮女內侍們一窩蜂湧上去噓寒問暖,依舊站得筆直巍然,一動不動。

  我忍不住歎口氣。男追女隔座山,這話還真是半點沒錯。只可惜我沒有這份幸運,還沒有享受被愛慕的過程就已經嫁給了秦斂。

  秦楚的脾氣實在很好,比秦斂蘇啟之流要好上不知多少倍。阿寂做到這個份上,他都還沒有惱羞成怒。先是慢條斯理地出了池子,再慢條斯理地摘下頭頂上的葉子,然後慢條斯理地拎起已經濕透的前襟,再然後慢條斯理地撚了撚自己的指尖,最後慢條斯理地抬步離去。走到門口還不忘停下腳步,對著快站成一尊雕像的阿寂回眸一笑。

  我幾乎要對他表示敬意。如此落魄之下還能做到這樣的瀟灑,這樣的風度,這樣的泰然,實在是很能配得上風流貴公子這樣的稱號。

  我原以為是我原來低估了他,到次日才發現我只是前一日高估了他。秦楚秦楚,朝秦而暮楚。我本以為這個名字就是他的性格,次日才發現秦楚這個名字就和後半夜做的夢一樣,都應該是反著理解的。

  秦楚在第二天大清早又不請自來,捏著一把嶄新摺扇,扇骨雕琢得頗精巧,玉冠和服飾也換得更為華麗,踏進門來的那一刻,讓我立刻就想到了只有在求偶時節才肯放下身段開屏起舞的雄孔雀。

  秦楚搖一搖扇子,嘴角帶笑客套道:“太子妃殿下好。”

  實話講,我是真沒想到他的自信心能重塑得這樣快這樣好,僅一夜之間就能恢復到足以傷心地重遊。只好跟著客套:“三皇子殿下好。”

  秦楚道:“阿寂姑娘在麼?”

  我就知道他會問這個,於是很利索地撒謊道:“她不在。我放她出宮去了,大概夜裡才會回來。”

  我本以為這樣說了秦楚就會告辭走人,沒想到他後面跟著的話卻是:“如此甚好。我正有關於阿寂姑娘的事想同太子妃殿下請教。本擔心她在場會不方便,如此甚好。”

  我:“……”

  秦楚沒有注意到我的內傷,自顧自坐下,然後一臉虔誠求知欲地道:“敢問太子妃殿下,阿寂姑娘喜歡什麼花?”

  我道:“這個問題你親自去問阿寂比問我要更好一些吧?”

  秦楚道:“沒辦法,她不肯說嘛。我昨天已經問了她,她說她從來都不喜歡花。女孩子家家的,怎麼可能不喜歡花呢?謊話,謊話。”

  然而事實是,阿寂從不說謊話。她說不喜歡花,那便是真的不喜歡花。一者是她對花香過敏,聞多了會頭疼;二者她從小就被教導要清心寡欲,在她的習慣裡,一直以來都沒有很喜歡,只有不喜歡。

  我把這些說給秦楚聽,秦楚“啊”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阿寂她昨天那樣對我,原來是我問錯了方式惹她惱怒。”

  我撐著腮望著秦楚,心中很感慨究竟是何等的皇家教育才能既培養出像秦斂那樣獨斷專行睿智冷靜的英明儲君,又能培養出像秦楚這樣寬于待人嚴於律己的傻孩子。明明阿寂就是純粹嫌棄他這個人,與他究竟做了什麼事沒有什麼關聯。

  我道:“三皇子殿下,阿寂為人直接,不懂客套,也沒有那些七七八八有的沒的心思,她要是真的嫁進了康王府,肯定應付不來那麼大一家子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到時候自己受個委屈或者讓別人受個委屈,雞飛狗跳什麼的估計也是少不了的。”

  秦楚理所當然道:“阿寂既然嫁給我,自然不會讓她操心那些煩心事。康王府比東宮簡單多了,肯定不會讓她受委屈的。這個太子妃殿下不用擔心。現在咱們還是討論一下阿寂她平日裡都不喜歡哪些事物吧。”

  我心道目前為止好像阿寂最不喜歡的事物就是你。但這話無法明說,只好斟酌著詞句道:“俗話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阿寂現在不願意,就算是我也不好勉強。三皇子殿下,你看,你是不是給她那麼半年一年的時間獨處,讓她再好好考慮考慮?”

  秦楚凜然道:“那怎麼行。男女相處就像是風箏和線。我若是一直松著線,那風箏不是跑了就是掉在地上。我對阿寂一片真心,天地可鑒。”

  我瞧著他的表情,分明很像是“我感動天感動地,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感動到你”的無聲怨念與咆哮。我默默地想,秦楚不愧為南朝辣手摧花第一人,虧得我知曉他臉上的表情不可能是真的,但如果是被不瞭解他平素性格的人看了,估計都會覺得這位元三皇子殿下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癡心。阿寂不肯嫁給他實在是被豬油蒙了眼糊了心。

  我尚在蘇國時,當蘇啟又一次把一位喚作秀秀的大家閨秀甩掉之後,對於他自己的這種抽刀斬麻般瀟灑俐落的分手行為,他是這樣為自己辯護的:“關乎男女□的時候,拖延就是一劑慢性毒藥。長痛不如短痛,我這也是為了秀秀好。”

  我道:“鬼話連篇。明明只是因為你又盯上新目標了,還說得你多有難言之隱一樣。”

  “你不能這麼冤枉我。我最近比以前除了多養了只黃鶯以外,你哪只眼睛還見我又瞅上了什麼新目標?”

  我梗著脖子道:“我怎麼會清楚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反正你就是鬼話連篇。”

  後來蘇啟被我煩得不行,索性把摺扇一收,抱起雙臂,眯起一雙狹長的鳳眼懶洋洋地睨著我,懶洋洋地無賴道:“好吧我就是鬼話連篇。反正我就是分手了,你能怎麼地?”

  “……”

  但蘇啟如何的鬼話連篇,他的那句“長痛不如短痛”我覺得還是很對的。鑒於我對秦楚和阿寂未來的不看好,以及阿寂目前的態度,我深吸一口氣,決定實話實說。

  “三皇子殿下,”我瞅著他的臉色謹慎地道,“阿寂對你並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她現在不喜歡任何人,所以自然……也包括你。你看,她既然不願意,就不要勉強了吧?”

  秦楚把茶盞一撂,臉色卻半點沒變,只是道:“那太子妃殿下喜不喜歡我?”

  我瞬間瞪大眼:“哈?”

  秦楚滿目悠然地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我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確認沒有聽錯,小心地道:“我不喜歡你,但又不是不喜歡你,當然也不是喜歡你,但也不是那個方面的喜歡你……”

  秦楚嫣然一笑,截斷我的話:“我懂的。既然公主殿下對我不反感,那就代表阿寂也對我不反感。只要她對我不反感,我就有自信讓她喜歡上我。我相信假以時日,阿寂必定會懂我的。”

  “我和阿寂有什麼關係……”

  “那就這麼說定了。”秦斂不等我說完就站起身來,執起摺扇在手心敲了敲,笑得滿眼甜蜜:“我改日會再來叨擾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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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lu99 發表於 2014-10-31 01:4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1-2 12:11 PM 編輯

12 第 十二 章

  南朝大軍出征第十四日,秦斂先於其他將士連夜趕回南朝都城。然而我並未第一時間見到他,因為他進了宮的第一件事不是回東宮,而是尚未更衣便風塵僕僕地去了聖上的寢宮探望父皇。

  古往今來孝道總是被擺在第一位,無論是在蘇國還是在南朝。聖上在秋冬交替時節偶感風寒,一夜之間變得咳嗽不止頭昏腦脹,又一日之間變得低燒不退難以下床。在秦斂到達寢殿之前我和一干皇子女眷已經先行探望一回,然而我們除了交疊的帳幔之外什麼都瞧不見:聖上的床前早已被皇后和側妃圍得水泄不通;一干御醫們或擦汗或跪地,是在場所有人的出氣筒;而在我們身後的寢殿之外,還另有一眾大臣和大臣女眷們排隊等候傳報。

  在這樣多人都急著表忠心的時刻,我們這些皇子的女眷就顯得不是那麼顯眼和重要。所以只是呆了片刻便出了寢殿,只是我臨走之前突然被大皇子秦旭的正妃叫住,這個叫趙佑娥的女子把指尖柔柔地搭在我的手腕上,臉上亦是柔柔的笑容:“太子妃請留步。”

  總的來講,我和這位大皇子妃的交情僅限於東宮那只新添的寵物貓。幾天前我在御花園看到它的時候,我本以為那是一隻孤獨又寂寞的野貓,見它儘管背上沾了幾片草葉但仍不損玉雪可愛,便抱在懷中逗弄。然而事實證明在皇宮這個規矩繁雜紀律嚴謹的地方,便是地上一灘水也是有人負責的,更何況是一隻貓。我逗弄沒多久大皇子妃便在一群婢女的簇擁下光彩照人地出現,帶著溫婉的笑容向我行宮廷禮,以及認領這只貓。

  我猜測我當時的神態肯定就和秦楚每回離開東宮時表現出的那種依依不捨差不多,否則趙佑娥也不會把這樣一隻可愛的貓十分痛快地送給我:“太子妃喜歡的話,直接抱走就好了。”

  “那怎麼能行呢。”我堅決地推辭,然而堅決推辭的同時眼珠又捨不得離開小貓的身上,“我可不能奪人所愛。”

  實話講,這只貓算是我到南朝以來見過的最可愛的物種了。八哥金魚秦楚秦斂等等都及不上它一半乖巧。

  趙佑娥笑道:“怎麼不行呢?太子妃從蘇國來,太子殿下又很忙,有時也許會很寂寞。有這只貓陪伴,有什麼不好呢?況且姑姑雖然把這只貓送給我,但以祿王殿下的性格,必定是不想養的。還不如就在這裡做個順水人情,現在就轉送給太子妃吧。”

  我當時滿心滿眼都是這只小白貓,一直忘記東宮裡的那只八哥鳥前幾天被一隻花貓咬了以後連續幾夜都在晚上學烏鴉叫的後怕心態,並且一直等我把那只貓抱回去之後才想起來。然而事實證明,八哥鳥患了典型的“白貓非貓”認知症,貓皮顏色換一換,它就不認識了。只在原地懶懶地睜開眼,瞄了一眼便再沒了興趣。

  “我是聽說太子殿下已經連夜趕回都城,忽然想起一件事,”趙佑娥笑意盈盈,“昨天偶然聽祿王說太子殿下不喜歡貓,所以覺得還是有必要提醒太子妃一下。這是我之前的疏忽,對不住了。”

  我倒是沒有聽說過秦斂還有這樣的習慣。於是點點頭:“多謝祿王妃提醒。我記住了。”

  “太子妃殿下在東宮若是覺得悶了,可以隨時來找我玩。”趙佑娥淺淺地笑,“或者傳我過去也可以的。”

  我點頭說好。這位祿王妃讓我想起了姐姐蘇姿。儘管她不常笑,然而禮數總是這樣周全的,永遠的溫柔嫺靜,是我永遠無法企及的典範。

  我只曉得秦斂今日會回來,但不曉得他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按照阿寂的說法,我需要沐浴更衣端莊賢淑地等待他踏進東宮門檻。我在她的注視之下無法動彈,只好規規矩矩地趴在桌子上等他回來。

  等待的過程實在是很無聊,無聊到我最後都在同阿寂說話。我道:“阿寂,你真的不喜歡三皇子麼?”

  阿寂抬抬眼皮,清冷地回道:“公主,你真的不喜歡秦斂麼?”

  我:“……”

  阿寂又道:“那天下雨的時候公主蹲在地上哭,是因為什麼?”

  我:“……”

  阿寂繼續道:“奴才認為,當初從蘇國啟程前,太子殿下對您講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魚與熊掌不可得兼,望公主三思。”

  她說到這裡,我忽然想起以前曾千萬遍告誡自己能不同阿寂講話就不同阿寂講話,想來現在我是好了傷疤忘了痛,於是老天再次懲罰我受罪長記性。我重新趴回桌子上,有氣無力擺擺手:“阿寂,我已經思過很多遍了。問題是這又不是我說了就能算的,所以怎麼思都沒有用。”

  一直到晚上就寢時分,我還是沒有見到秦斂的身影。我困得稀裡糊塗地去睡覺,然而第二日清晨我一睜開眼,秋天乾淨明朗的光線卻沒有如前一日一般直接照到我的臉上。我的眼前一片黑暗,腰被人牢牢摟住,手指觸到的地方光滑而有彈性,後腦被按住,嘴唇也被迫貼上某種溫熱事物,整個人就像是被釘住一樣一動也不能動。

  我勉強眨一眨眼,再眨一眨眼,聽到一個熟悉的低沉聲音輕飄飄道:“今天醒得倒是挺早。”

  我的束縛終於被稍稍鬆開幾分,抬起頭便看到一張熟悉面孔。依舊是美好的下頜好看的唇,依舊是挑起狹長眼角,依舊是以手支頤,依舊是似笑非笑。

  他僅著中衣,身上有好聞的味道。

  沒想到昨晚我睡得那樣沉,秦斂是什麼時候到了床邊我都不知道。更沒想到的是阿寂竟也沒有叫醒我,她一向恪守規矩,也拉著我一起恪守規矩,所以按道理講這種狀況之下她本該鍥而不捨地揪著我的耳朵道“太子殿下回來了”的。

  我訕訕地把不知什麼時候扒在他胸前的手悄悄拿開,哈哈笑了兩聲:“一般早。其實你不在的這些天,我每天都起得這樣早……”

  秦斂瞟一眼我的手,又瞟一眼我的臉,唇角微微勾起一個笑,搭在我腰際的手微微施力,我便不得不重新貼緊在他的身上,下巴枕在手背上,手背鋪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眼底蘊著調笑,手指一寸寸描摹我的眉毛,懶懶道:“是麼。可我怎麼聽說你每天都是早膳午膳湊成一頓吃下去的呢。”

  我很認真地望著他道:“你必定是聽說錯了。”

  秦斂道:“那你這些天每天早膳吃的什麼?”

  我扭過半邊臉,努力瞅著帳頂道:“還不就是平常那些……”

  他“嗯”了一聲:“那說說昨天早上,你吃的什麼?”

  我視線右向上傾四十五度,做出回憶的神情,道:“燕窩南鮮粥,豆湯,香米飯,羊肉絲……”

  我好不容易把能想到的都念完,秦斂聽完後一笑,悠悠道,“那前天呢?”

  “……”我硬著頭皮繼續道,“泡茶,芙蓉花糕……”

  “大前天呢?”

  ……

  如此秦斂一直問了最近七天內所有的早膳。鑒於皇家菜譜博大精深,廚子總是在絞盡腦汁地推陳出新,所以我也不得不跟著絞盡腦汁地推陳出新。好在七天問完之後他終於不再繼續,手指順著我的眉尾滑向我的鬢髮,像撫弄琴弦一樣來回遊移,墨玉眼睛微微眯起,然後握住我的肩膀,我只覺得吃力,下一刻他便傾身覆上來,遮住了我眼前大半。

  他的頭髮流水一樣順著脖頸滑下來,在枕頭上與我的絞在一處。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耳垂,淡定道:“好了。下面你再把剛剛告訴我的那七天早膳菜譜倒著說一遍。”

  我:“……”

  天子御國門,君王死社稷。據說穆國國君在得知南朝兵士攻破都城之後,毅然自高高的城牆墜下,死狀極慘。然而在玩弄政治的人眼中,大概向來就應該成王敗寇,這本就是一場賭博,所以也怨不得什麼。我曾經問蘇啟,如果他不是生在蘇國,而是生在其他任何一個即將被滅的小國家,身為一個即將被弒的小皇子,他該怎麼辦。而蘇啟的回答是,他很懷疑我究竟是不是他的同胞妹妹。如果我是他的同胞妹妹,為什麼就這麼願意想他掛掉。我為什麼就不能假設他是個江北第一富商或者江湖第一高手的兒子,而一定非要假設他是那個千萬人裡也難挑出一個的沒落皇族倒楣蛋。

  而我的想法是,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蘇啟窮盡此生,大概都不可能再成為一個富商或者武林高手的兒子,但也許在幾年或者幾十年以後,蘇國真的會因零零散散七七八八的各種方式沒落下去,而他真的就有可能成為我說的那樣。雖然這樣的淒涼景象現在看起來根本不可能,也難以讓人想像。

  只是這樣的想法不可能說出來,所以我只能把所有的話都默默地咽回肚子裡。

  過了兩日,聖上精神好了許多,對秦斂的賞賜開始源源不斷地送入東宮。而臣子們也是紛紛盛讚秦斂的足智多謀,稱這次戰役實在是贏得果斷漂亮。

  如果我沒記錯,前些天秦斂就南邊水患提出治理方案後,老臣子們稱讚他的詞彙也不外是多謀足智,將問題解決得果斷漂亮。這實在是沒有新意。而秦斂面色一直淡淡,聽完恭維後甚至愈發低調,還寫了一篇總結此次戰役經驗教訓的奏摺呈了上去,字字謙遜句句中肯,毫無炫耀之意;並且接連幾天都是呆在東宮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得到的賞賜也轉手就都送給了我。

  這實在是一個聰明儲君的聰明做法。懂得如何熨帖聖心,收服臣子心。雖然我無從知曉當今南朝聖上是如何在三皇子秦楚誕下之後八年才又同皇后生下了四皇子秦斂,但若單單從結果來看,于南朝未來看,這實在稱得上是一個十分英明的做法。

  秦斂並未像我想像的那樣,剛剛放下穆國地圖就又揀起岐國圖志,這就代表他最近還沒有打算要再攻打岐國。而我在無聊之餘總是忍不住猜測最後一點岐國的土地到底會怎麼分割,究竟是一國吃獨食還是兩國見面分一半。然而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究竟會是什麼結果。

  最後倒是想起了蘇啟在我臨來南朝前對我說過的一堆于秦斂有關的兵家戰事。他以往一向看扁我在軍事方面的理解能力,然而那幾天卻是填鴨般把秦斂慣用的兵家計謀連帶心理和手腕都好好地對我分析了一遍。

  蘇啟那天不辭辛勞地從天明說到天黑,我終於好歹聽懂了其中幾件事。記憶深刻的事件之一便是在南朝已經把攻打鄰國的行為養成了一種習慣的時候,與南朝毗鄰而居的五個小國人心惶惶,不久之後終於找到了合縱連橫的方法,糾集了五國幾十萬兵士與南朝對峙。而秦斂對此的對策是,將攻佔的三個小國的四座城池重新歸還,小國從未受過南朝如此禮遇,受寵若驚之下毫不猶豫便撤兵,於是聯盟不歡而散,再於是南朝把鄰邊當成了一塊芙蓉玉露糕切成五小塊,最後慢慢一口一口全部吃掉。

  這法子就像是裹著砒霜的蜜糖,吃的時候甘甜清涼,咽下去後方知痛苦難當。所以說,陰險二字,于秦斂實在是般配得不能再般配。

  本來既定的壽辰因聖體欠安而不得不延遲半月。半月後我穿著秦斂自穆國帶來的絲綢做成的衣裳前去壽辰宴。這次碰巧趙佑娥與我並排而坐。她的衣裳依舊是明紅的顏色,從袖口到裙擺繡著大團大團的牡丹花,胸前好幾束瑪瑙瓔珞,儀態雍容華貴,豔麗無雙。察覺到我扭頭看她,也轉過頭來同我笑著問好。

  秦斂和秦旭已經離開坐席,趙佑娥笑著同我道:“太子殿下對太子妃真是好。專門從穆國帶來的絲綢,這樣獨特的絲織紋路遍尋整個南朝也再找不到的。”

  “而且聽說太子殿下愛屋及烏,對那只小貓也容忍了下來,讓它繼續呆在東宮。”趙佑娥微微歪著頭,“我本來剛聽說的時候還有點兒不敢相信,今天見到太子妃,終於是徹底相信了。”

  她說話的時候嗓音溫婉輕柔,在這樣蕭瑟的秋涼中可以讓人想起初春暖意。然而傳聞總是會與事實有出入。秦斂之所以肯留下小貓,全在於我連續兩天寸步不離的央求。見鬼的愛屋及烏。

  趙佑娥又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昨日剛剛聽說三妹趙佑儀找過太子殿下,還被太子妃撞見過。她行事莽撞不懂禮數,我在這裡代她賠罪了,希望太子妃不要放在心上。”

  我在心中歎口氣,至今沒有找到趙佑娥說話的重點。假如她前面的大段鋪陳只是為了給妹妹趙佑儀開脫,那未免也太低估了我。趙佑儀甚至都沒有同我講過話。就算她真的嫁入東宮,那也只是秦斂點點頭的事情,我無法阻止也沒有想過阻止。而如果她嫁不進東宮,那就更加同我無關,哪裡來的賠罪之說。

  我們的談話因秦斂回來而終止。他捏著彎耳形的酒杯坐下,伸出手指撥去我頭髮上的小片落葉。不遠處樂姬奏了新的曲目,舞姬們妖嬈的身段包裹在重重紗裙下,臉上是魅惑的面紗。

  秦斂看看大皇子妃,再看看我,掌心一翻,多出一枚精雕細刻的蓮花印章。純淨細膩的白玉,上面有深淺花瓣,或層層疊疊,或含苞待放。

  我默默地看了一眼,默默地抬起頭:“這個印章,應該不是給我的吧?”

  秦斂彎唇笑笑:“你怎麼知道不是給你的?”

  我小聲道:“你送我印章有什麼用,不能吃不能穿不能戴……這一點也不符合你實用功利的風格啊……”

  秦斂涼颼颼地瞟我一眼,道:“確實不是給你的。這是三皇子殿下要送給你那個婢女阿寂的。”

  我道:“那他為什麼不直接送呢?對了,這印章底下刻的是什麼?”

  秦斂將印章翻轉,只見上面一對比翼鳥,共同棲息在兩株環抱合生的樹上。

  我默默地把評價收回喉嚨裡。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秦楚的夢想真好真飄渺。

  秦斂道:“三哥覺得他直接送給阿寂的話,她決計不要。所以托我轉交。”

  我很懷疑地看著他:“三皇子被阿寂拒絕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次怎麼這麼膽小……”

  “不是膽小。是他急於成功一回,所以患得患失。”秦斂瞅我一眼,忽然唇角翹起一個弧度,“我聽說蘇國公主擅長兩種技藝,是她們自出生起就要學會的。一個是眾所周知的鳳闕舞,而另一個卻是秘密。”

  我睨他一眼,道:“你想知道?我就不告訴你。”

  秦斂輕飄飄道:“不告訴我也沒關係。蘇啟最近要來南朝,你知不知道?”

  我猛地睜大眼:“什麼時候?”

  秦斂慢條斯理地斂起眉眼,慢條斯理地撫弄袖口,慢條斯理地捏起茶盞抿茶,慢條斯理地道:“我就不告訴你。”

  我抱住他的胳膊道:“我們交換答案好不好?”

  秦斂笑笑,看起來真是要多懶散有多懶散,要多可惡有多可惡。明明是他比較想知道我的答案,還要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就好像我才是最想知道真相的那個人。我在心中默默腹誹,忍了忍道:“蘇國公主可以用自己的骨血生死人肉白骨(1),但每位公主一生只有一次機會。就是這樣。”

  “蘇啟下個月初十到南朝。”秦斂歪頭看我,又笑笑,一副“你就使勁編吧”的樣子,“什麼生活人肉白骨,騙人的鬼話罷?”

  “啊,就是騙你的怎麼樣。”我面不改色地道,“反正蘇啟下月初十過來也是騙人的,對吧?”

  秦斂再笑笑:“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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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lu99 發表於 2014-10-31 01:49 PM


13 第 十三 章
  
  聖上的壽辰宴與秦斂的慶功宴一起舉行,場面就變得很熱鬧。我看完秦斂手中的印章又去看秦楚,發現秦楚正在看著阿寂,而阿寂正在不遠處一如既往地看著我。

  我默了默。秦楚的眼珠仿佛已經釘在了阿寂身上,長久以來一直一動不動,讓我幾乎都要相信他真的是對阿寂情種深種。然而不論怎樣,皇家向來講究尊貴端莊,不輕易喜怒形於色,秦楚如今癡癡捧著下巴看阿寂的模樣,我卻還是平生第一次見。

  我正想著究竟是要撮合還是拆散他和阿寂的緣分,忽然聽到聖上在高高的皇座上威嚴道:“秦楚。”

  只可惜秦楚依舊在瞧著阿寂,如上次宴會那般沒有聽到。秦楚沒有回應,周圍反倒是漸漸寂靜下來,寂靜到我都在替他脊背泛涼,忽然聽到身旁的秦斂不緊不慢地開了口:“三哥。”

  他的聲音不大,然而秦楚終於有所反應,扭了頭看他,秦斂又淡淡地說道:“父皇在叫你。”

  聖上的臉色已經能夠媲美此刻夜晚墨汁一樣的天空。秦楚總算徹底反應過來,立刻翻滾著跪到了地上,伏首顫悠悠道:“父……父皇……”

  聖上一臉恨其不爭的模樣,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而這次竟然罕見地沒有動怒,而只是沉聲問道,“你今年二十有九了罷?”

  “回父皇,是的……”

  “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紀了,前幾日你的母妃同孤商量了一下,決定給你定一門親事。”聖上接著道,“余慶王的千金,田欣茹,也是余慶王唯一的掌上明珠,天生麗質,端莊典雅,如今正好是到了出嫁的年紀,你母妃也看了你倆的生辰八字,覺得很般配。明兒找禮部定一個好日子,你們倆就把親結了吧。”

  秦楚猛地抬頭,幾乎要站起來:“父皇,兒臣已有心……”

  聖上沒等他說完就尾音上揚地“嗯”了一聲,冷冷道:“你難道對這門親事不滿意?你是嫌棄人家才疏學淺姿粗容鄙還是怎麼?她是哪裡配不上你?”

  秦楚道:“不是……”

  聖上揮揮手:“你風流快活了這麼多年,招惹下多少事端,難道還要孤一件件地給你提?再這麼下去整個皇室的顏面都快給你丟盡了!今晚之後你就給孤好好反省一下以前的錯誤,明日你就去張羅聘禮。行了,退下罷。”

  秦楚肩膀垮下去,那一刻的臉色面如土灰。他一直都是精神奕奕的,如今卻像是霜打的茄子,徹徹底底蔫了下去。

  我回頭看看阿寂,她還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連眉毛都不曾動一下。

  只是據我所知,余慶王的女兒似乎今年似乎和我一樣年紀,嫁給整整大一旬的秦楚,我實在是看不出哪裡很般配。然而般配二字卻是是帝王一貫的托詞,他既然說般配,那就算是山雞配鳳凰,野鴨配天鵝,也是一樣的般配。

  記憶中姐姐蘇姿在被皇命嫁給宰相之子之前,父皇說的兩個字也是般配。即便他明知姐姐有心儀之人。

  然而姐姐答應得比我想像中要快得多。她在答應的時候向父皇恭敬地行禮低頭,看不清楚神色。

  我在她出嫁的前一日去看她,用玉檀牛角梳一下下地梳理她那頭柔順烏黑的頭髮,問她究竟遺憾不遺憾,後悔不後悔。她坐在鏡子前面,淡淡地對我說:“蘇熙,你應該知道,在皇家談感情是十分奢侈的一件事。”

  我道:“可是你那麼喜歡他。心裡揣著這種感情去嫁給一個根本不瞭解的人,你不會難過嗎?”

  她淺淺地笑了一聲:“難過?沒有什麼好難過的。你知我知父皇也知,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嫁給他。所以,再難過有什麼用呢?這世上再沒有比利益更誠實的東西,也沒有比感情更虛無的東西。”

  蘇姿是一個真正聰明的人,估計窮盡我這一生,也永遠及不上她十分之一。她也是一個真正適合在皇族中生活的人,懂得如何保全自己,懂得如何用身為一個公主該有的態度去取捨。

  秦楚大概是這場慶功宴上最鬱悶並且也是唯一鬱悶的一個人。其他人得到的賞賜都是金銀珠寶,唯獨他的賞賜最特別,是不能推拒的夫人一枚。

  我在回東宮的路上對秦斂道:“那個余慶王,最近被陛下捏到了什麼把柄?”

  秦斂側頭看我一眼,道:“你怎麼知道有把柄。”

  “這不明擺著嘛。”我睨他一眼,“假如我有且只有一個女兒,我肯定不會同意嫁給秦楚這樣又花心又年紀大的人。現在既然陛下連招呼都不打就做主把他的女兒給嫁了,肯定是抓住了他的小辮子。並且我猜他也許前不久還得罪過陛下,陛下現在是一箭雙雕。陛下真是一位英明的君主。”

  “你背著父皇拍馬屁他又聽不到。”秦斂慢條斯理道,“那些都不是現在你應該操心的事。你現在急需辦到的事就是,在不長的時間裡最好擁有且不只擁有一個女兒。”

  我:“……”

  秦斂又接著慢條斯理道:“不用擔心,我會幫你的。”

  我:“……”

  秦斂實在是言出必踐過了分,當天晚上又是痛苦的折騰。我伏趴在被子上,他一寸一寸吻上我的背,我整個人像是被剛剛從水裡撈上來一樣的濕漉漉,汗濕的頭髮粘上皮膚,卻不及他手指輕輕的一挑撥來得更難受。

  芙蓉帳裡喘息聲音起起伏伏,秦斂最後在我腰際兩側來回打圈。下滑幾分又上游幾分,就像是一根針懸在頭頂,卻遲遲不肯掉下來。

  這種時候還能講什麼骨氣的人肯定都是聖人。我閉著眼低聲求他,秦斂卻充耳不聞。他彎下腰,手指滑進我的頭髮,下面一個用力,我再次嗚哇出聲。

  我淚眼汪汪地無聲指控他,而秦斂撐在我頭頂上方,唇線優美,眉眼英俊,然而再優美再英俊也無法掩飾他此刻的狼子野心。我順手抓過一邊的布料想蒙到頭上,仔細一看才發現是今晚晚宴上穿的紫色宮裝。因為一直壓在下面,現在已經皺巴得不像樣。

  一想到兩個人今晚是怎麼回到這個臥房的,我就有了憤怒的勇氣,正打算扭過臉理直氣壯地瞪著他,然而一對上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所有的勇氣頓時又都像是冰塊化成河水,隨江而逝了。然後他又稍稍動了動,我就再次嗚嗚呀呀叫出了聲。

  大概是我裝哭裝得太過了,他用食指在我眼角抹了抹,眉目不動地道:“乾打雷不下雨,你是想怎樣?”

  “……”我小聲地打商量,“你就不能快一點嗎……”

  秦斂瞧我片刻,悠悠地道:“等你兌現了今天晚上的承諾,以後就如你所願,你說好不好?”

  “我承諾什麼了……”

  秦斂笑笑:“在兩年裡有且不只有一個女兒。”

  我瞬間瞪大眼:“什麼兩年啊?你明明說的是不長的時間裡好不好?不對,你又蒙我,我什麼時候承諾這個了……唔……”

  秦斂的唇角貼上我的唇角,聲音開始變得含糊不清:“話太多。”

  到底還是一直到了丑時才消停。第二天我睜開眼的時候秦斂又不在,我睡得太沉,連他什麼時候走得都不知道。

  不過秦斂與其他紈絝公子相比有一個比較好的優點,就是他一向喜歡親力親為。更衣這種事也難得會假手他人,以至他每天早起的時候,房中都可以保持一貫的安靜。

  用完早膳,我在院子中看到了站在樹下正捧著琉璃皿發呆的阿寂,微微歪著頭,喊了她兩聲卻不自知。

  我還是頭一回撞見她發愣的樣子,遠遠看上去覺得那情狀莫名很迎合她的名字,寂寥如秋。

  然而阿寂終究是阿寂,很快就又恢復了平常顏色。見我站在門檻邊,幾步走過來,清冷地道:“公主,您不應該站在風口上,這樣易染風寒。”

  我把衣服上的一根頭髮捏下來,用手心托著給她看:“你看,紋絲不動。這都沒有風,哪裡來的風口。”

  阿寂道:“還是注意一些好。”

  我單手叉腰看遠處:“沒有關係。”

  阿寂道:“公主,恕奴才多嘴。雖然您的咳嗽兩年沒有犯了,但是南朝秋冬比起蘇國要陰寒潮濕得多,您才來第一年,還是謹慎一些為好。”

  我想了想,看著她慢慢地開口:“阿寂,你確定一定要和我說這個嗎?”

  阿寂的睫毛猛地刷了一下,立刻跪下道:“奴才知錯,請公主責罰。”

  “……”我最沒轍的就是她這一招,索性就依她所言回到了屋子裡。

  當天中午,我才咬牙切齒地意識到我昨晚又被秦斂誆了。秦斂真的是太討厭了,蘇啟真的要在下個月來訪南朝,時間也真的就定在初十前後。

  實話講,我自來到南朝嫁給秦斂後,就再沒想過此生還有機會回到南朝,也沒想過蘇啟會來南朝,所以也就沒有想過我還會見到蘇啟。我本來已經打算把蘇姿蘇啟以及蘇國的一切都好好收藏在記憶裡,然而現在我卻突然被告知記憶裡的人物即將鮮活地出現在我面前,雖然只有一個,可是胸腔中滿溢出的那種滋味,仍然讓人難以形容。

  不過蘇啟這次前來,明顯不是來看我這個妹妹的。下月初十,距離穆國向南朝投降整整一個月。目前天下僅三分,一分蘇國,一分南朝,一分岐國。然而就我所見,如果不會突生意外變故的話,最遲到今年春節之前,三分天下就又會變為二分,岐國那一小塊地方就像是一塊容易拿捏的芙蓉玉露糕,棄城投降明顯是拱手相讓,負隅頑抗無異於以卵擊石,被蘇南兩國捏圓搓扁只是一件遲早的事。

  以前的時候,蘇南兩國攻佔疆土劃定邊界就好比是兩個人吃一隻梨。一人在半面上咬一口,另一人在另一半面上咬另一口,咬來咬去咬到最後,整只梨子終於避無可避地只剩下最後一口。蘇啟這回來南朝,大概就是為了商討未來兩國邊界問題。提早商量好,就可以避免到時候兵戎相見傷了和氣。

  不過岐國未滅,兩國就已開始劃分邊界。這就像是國君尚未駕崩,篡位的人就已披著龍袍耀武揚威站在了他面前。也不知道岐國國君知道後會不會氣得暴跳如雷。

  我覺得蘇啟如今要做的這件事說得官方一點叫做商討,說得俗氣一點就叫討價還價。一小塊芙蓉玉露糕,本來不成文的規矩是一人一半,然而這個人說我這邊芝麻多你那邊芝麻少,一人一半不公平;而那個人說我這邊壞了一個角你那邊完好無損,一人一半也不公平。於是誰都不肯一人一半。總歸政治有的時候也是做生意。雖然這生意明擺著只是兩人在撿白食的時候各自撿得多一點還是少一點而已。

  也不曉得是阿寂烏鴉嘴還是最近被秦斂得著實不輕,當天傍晚的時候我果然開始咳嗽。最初只是輕微的咳嗽,再後來就演變成了大聲的咳嗽,等到秦斂回到東宮的時候,我已經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

  其實這已經比在蘇國的時候要好太多。當時幾乎咳嗽得暈過去。然而秦斂大概不曾料到過咳嗽還可以達到喘不過氣的境界,邁進門檻看到我的那一刻身體甚至晃了一下,然後流星大步地走過來坐在床邊,接過婢女手中的水,聲音嚴厲:“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不宣御醫?”

  我揪住他的袖子,呼吸勉強平復了幾分,道:“不用宣御醫,估計是舊病復發,明天就好了。反正宣了他們也沒有轍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秦斂蹙起眉,一邊揮手吩咐婢女遵命行事,一邊不改嚴厲神色地道,“不宣怎麼能行。”

  我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又咳嗽了幾聲,在他不停歇的拍背之下慢慢轉好,趁著呼吸順暢的間隙道:“御醫們都很討厭的,比你還要討厭……”

  秦斂居高臨下地俯視我,渾身都散發著涼颼颼的氣息,包括話語:“哦?不宣太醫就吃一個月的胡蘿蔔。”

  我怒道:“我又不是兔子!我為什麼要吃胡蘿蔔!”

  秦斂一邊把我的頭髮撫到耳後一邊慢悠悠道:“那你究竟叫不叫御醫診治?”

  “……”我弱聲道,“我幹嘛一定要聽你的……”

  秦斂漫不經心道:“既嫁從夫,蘇國好像也不是沒有這規矩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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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lu99 發表於 2014-10-31 01:50 PM


14 第 十四 章

  看來國家有別,太醫與太醫也是不同的。又或許是因為南朝的太醫只是單純地認為我是偶感風寒導致咳嗽,所以儘管來東宮的腳步匆匆忙忙,面皮上卻還是很鎮定從容的。

  在蘇國的時候就不會這樣。每一回踏進我寢宮的太醫無一例外不是愁著眉苦著臉的,就好像病重的不是我而是他們一樣。他的臉色一苦,就代表我的味蕾即將跟著苦,我跟著苦,父皇就會跟著苦,而父皇跟著苦,太醫們的臉色就更苦,如此年復一年的惡性循環,我沒給太醫紮巫蠱娃娃父皇沒給太醫治罪而太醫也沒給我在藥中喂毒,真不可不稱得上是一個奇跡。

  秦斂一直握住我的手腕,一直到太醫到了床前他才鬆開,道:“太子妃突然咳嗽不止,周太醫給她診治一下罷。”

  我試圖把手縮回被子裡,結果被秦斂眼疾手快地又重新一把抓住,不動聲色地問道:“想幹什麼?”

  我小聲道:“能不能不診治……”

  秦斂皮笑肉不笑:“你覺得呢?”

  我試圖扭過身子面朝床內,結果在秦斂那雙幾乎可以觀天象洞未來的眼睛底下沒能成功。我作最後一絲僥倖掙扎,弱聲道:“反正我從小都是這樣的,再診治也是一樣的……”

  秦斂瞥我一眼,慢吞吞道:“你是在懷疑周太醫的醫術麼?”

  “……”我決定對他不予理會,轉頭問太醫,“南朝有沒有玉陀花?”

  這位周太醫看我一眼,躬身道:“回太子妃,玉陀花是止咳良藥,雖然不是稀罕之物,但它適合在寒冷乾燥的天氣生長,南朝氣候潮濕又溫暖,玉陀花恐怕是難以生存的。但是治療咳嗽的藥物有很多,也許可以找些藥材代替玉陀花也說不定,太子妃不如先容微臣切一切脈。”

  他既然也這樣說,我只好伸出了手。

  切脈也是一項技術活。切得太快易被懷疑成醫術不高,切得太慢也易被懷疑成醫術不高。而這位周太醫明顯也沒能把握到個中火候,在秦斂的兩聲催促下才終於收了手。

  他道:“太子殿下不必太過擔心,太子妃只是偶感風寒,微臣這就開方子,服兩天藥就好了。”

  他說到做到,馬上就揮筆開了藥方。這位周太醫的字跡已經潦草到了鬼斧神工的地步,我看了兩遍也沒看明白,只是看著寫了滿滿兩頁的藥材,頓時就覺得頭皮發麻。

  藥童隨即跑去煎藥。秦斂坐在床邊出了聲,問太醫:“裡面有沒有玉陀花?”

  太醫躬身道:“回太子殿下,太醫院已經很久沒有備過玉陀花這種藥材了。臣用了其他草藥代替,效果也是一樣的。”

  秦斂“嗯”了一聲,隨即太醫行禮告退。我捂住帕子側身靠在床沿咳嗽,本來覺得這個動作並沒有什麼,但是在秦斂長久的注視下,再正常的動作我也慢慢覺得不正常了,抬起頭來看看他,發現他還在看著我。

  秦斂的眼神很詭異,就像我是一個引魚上鉤的誘餌一般,明明是在看著我,但給人感覺又好像是沒在看著我。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忽然聽他輕聲道:“你剛剛說這是舊疾,以前就有?”

  我“啊”了一聲,道:“其實這是從出生就隨著的,每年冬天都會咳嗽,不過咳啊咳得到了春天也就不咳嗽了。前兩年其實已經不再犯了,不知今年為什麼會這般。也許是因為我初來南朝水土不服,又或者是……”

  秦斂道:“或者什麼?”

  我閉著眼睛道:“或者是平時太受你壓迫,我的心疾過深導致的……”

  我聽到一聲哼笑,隨即整個人連同被子一起被裹在了某人的懷中。他的眼眸近在咫尺,我都可以看清那上面一根根長長的彎彎的濃密睫毛。瞳孔中有我現在滑稽的樣子,秦斂淡色的嘴唇抿成一個相當好看的弧度,又或者其實可以說,無論他什麼時候做出什麼樣子大概都是十分好看的。

  他慢慢靠過來,我嚇得緊緊閉了唇。又覺得不對,於是拼命向後仰,低嚷:“你你你,你想幹什麼?我病著呢,你不能欺負病人……”

  秦斂看看我,終於把我重新放回床上,隔著被子拍了拍,泰然自若道:“誰讓你話太多。”

  我祈求時間過得慢一點,然而到底藥還是被準時煎好送了來。秦斂把阿寂揮退,一手端著藥碗一手扶著我坐起來,我看著那只盛滿黑汁的藥碗,頓時就往後縮了縮。

  秦斂一邊攪著藥汁一邊漫不經心道:“躲什麼?躲到床角也是一樣要喝。”

  說完半晌察覺到沒回應,又抬起頭來看我一眼:“怎麼不說話?”

  我理直氣壯道:“不是你嫌棄我話太多的麼?”

  秦斂:“……”

  過了一會兒,我輕聲道:“太子殿下……”

  秦斂慢悠悠地舀起半芍藥湯,湊到我嘴邊,慢悠悠地道:“嗯?”

  我喉嚨一陣幹癢,別過臉咳嗽兩聲,又往後退了退,很誠懇地看著他:“我自己喝就好了,你不是還有事情要忙?書房裡還有人在等著吧?你把阿寂叫過來就好了。”

  秦斂看我一眼,端著藥匙的手還是穩穩地,一動不動。我盯著他,他盯著我,最後我望望天花板,終於還是微微低下頭,大義凜然地把藥一口咽了下去。

  ……真不是一般的苦。比之前在蘇國嘗過的還要苦上一倍。我痛苦得捂住嘴巴拼命吸氣,眼睛裡還盛著一汪水,依照以往的經驗,我相信這幅表情雖然稱不上楚楚,但一定很可憐,可是秦斂依舊不為所動,藥匙再次湊到了我的嘴邊,他的表情甚至沒有改變半分。

  我一把抹掉眼淚,撐著床,挺起胸膛義正言辭道:“我不喝了,我就是不喝了!”

  一般來講,我如果這樣做,如果物件是父皇,那父皇一定會輕聲地哄,然後端出帝王的威儀,勒令太醫再去煎一碗稍稍不苦的藥來;如果是物件是蘇啟,那蘇啟一定會涼悠悠地看我一眼,然後歎一口氣,然而最後他也會變成是輕聲地哄,再痛斥一頓太醫,讓他們再去煎一碗稍稍不苦的藥來。

  如今我這樣做了,秦斂的反應和我想像的差不多。先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我擺出更加面無表情的表情看著他,片刻後他也妥協,藥匙跟著收了回去。

  我本以為這就已是結果,卻沒想到這只是個開頭。我還沒來得及慶倖,他突然舀起一芍藥含在了口中,隨後又擱下了藥碗。我看著他的動作,眼睛立時睜大,嘴巴也跟著不可置信地微微張開,沒想到他一向大方,今天怎麼這樣節省?

  沒想到的還在更後面。他探過身,捏住我的下巴,四唇相貼的那一刻我終於反應過來,但我還沒來得及閉上嘴巴,就已經有一股苦味順著舌尖蔓延開來。

  “……”

  我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秦斂已經退了回去,又重新拈起藥碗,慢條斯理道:“繼續?”

  他的嘴角還留有一點淡褐色的藥痕,微微偏著頭,側臉平靜得過分,也好看得過分。我一陣手軟腳軟,連帶聲音也一併發軟,顫悠悠地道:“不,不了……”

  秦斂於是重新把藥匙端到我嘴邊,我這回連眉頭都不敢再皺,毫不猶豫地大口咽了下去。

  我有史以來第一次喝藥喝得這樣快,連半盞茶都不到的功夫藥碗就已經見了底。

  太醫的藥當晚沒有見效,我在秦斂離開去書房後仍舊咳嗽不止,最後一邊咳嗽一邊努力睡過去。然而我的眼皮剛剛合上,就覺得身邊柔軟的床鋪下陷,勉強睜開眼,果然是秦斂。

  “吵醒你了?”他悠悠地道,“正好往裡靠一靠,我被你擠得只剩下床沿了。”

  我揉揉眼睛道:“你不是要在書房睡麼?怎麼跑回來了?”

  秦斂道:“我什麼時候說要在書房睡了?”

  我道:“阿寂沒有跟你講?一般來說,我半夜會咳嗽得很厲害啊,到時候肯定會吵醒你的。你最近不是很忙嗎,還是去書房睡吧。”

  秦斂看我一眼,道:“書房不如這裡暖和。”

  我翻個身面朝裡,含混不清地道:“那就讓人給你多添一些火。”

  我的身後一時沒了動靜。過了片刻突然覺得周圍比剛剛更暗了幾分,睜眼一看,秦斂已經把帷帳解了下來,燭火半明半暗地隱在雙重帳子外,秦斂跟著躺下來,雙臂一環一攏,兩個人便貼得極近,偌大的床面頓時就騰出了多半的空餘。

  他的嘴唇貼近我的耳朵,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來:“你可真是體貼啊。”

  我咳嗽了兩聲,道:“殿下謬贊了,這不過是身為太子妃的責任。”

  他的手心捂在我的心口上,隔著布料熨帖著皮膚,比錦被還要溫暖幾分,我的咳嗽竟也跟著漸漸好了一些。隨後聽他低聲道:“如果只是風寒,怎麼會在半夜裡鬧咳嗽?”

  “庸醫嘛。我都說了我是舊疾,周太醫還硬要以風寒診治。”我打了個呵欠,閉著眼道,“俗話說的好,世上本無病,庸醫自擾之……”

  秦斂頓了一下,打斷我的話:“既然是舊疾,你在蘇國的時候,找到了合適的藥方沒有?”

  自然是沒有的。蘇國也是庸醫的天下,不比南朝好到哪裡去。醫生診斷就像是和尚抬水,一個醫生有水喝,兩個醫生抬水喝,三個醫生就沒了水喝。據阿寂說我小的時候病情初犯,太醫們聚集在一起曾鄭重其事地商議過治療方案。然而商議來商議去,最後的結果卻是沒有結果。因為他們各執一詞,又不能在我身上做無頭實驗,與此同時又找不到和我同樣病症的人,所以到頭來只好採取最溫和的治療方式,於是十幾年來最難受的還是有且僅有我一個。

  秦斂一時間沉默不語。我趁機道:“太子殿下,我們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哦?”秦斂懶懶地道,“你要講什麼?除了跟喝藥有關的,其他的說說看。”

  “……”我怒道,“那個周太醫本來就診錯了,我為什麼還要繼續喝藥?”

  秦斂壓根不理會我的話,兀自道:“也就是說,你從出生開始,一直到前兩年,基本每年冬天都得這樣咳嗽?”

  我“啊”了一聲,道:“所以你現在是不是很失望很想退婚啊?”

  他“咦”了一聲,很有興致地問:“怎麼說?”

  “你肯定會覺得我很麻煩啊。就像是本來買了個很順眼的繡花枕頭,結果回家拆開一看,才發現裡面是麥麩不是棉花,是麥麩就算了,還是陳年老麥麩,粘得滿地都是,連枕頭皮都不能要了。你肯定失望透了。”我接著道,“其實我不是故意要瞞你的,我本來真的以為我的病已經好了的。”

  秦斂在我身後“嗯”了一聲,慢吞吞地道:“你不說我倒是沒有想到。不過退婚暫時就算了。你雖然確實很麻煩,但還不如退婚更麻煩。再者,南朝歷代儲君裡還沒有過退婚的先例可以參照。”

  我突然腦筋清明下來:“啊,是了。我忘了南朝的傳統,你還可以再納側妃的。自然可以省去退婚。”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納側妃?你想得倒是比我還遠。”

  我又咳嗽了兩聲,然後清清喉嚨,義正詞嚴地道:“這不過是身為太子妃的責任。”

  秦斂的一隻手擱在我的小腹上,一邊輕輕揉捏一邊道:“那你說說看,我該納哪個?”

  “英明的儲君納妃呢,自然是出於兒女情長納妃為下策,出於政治考量納妃為中策,如果既符合政治考量,又符合兒女情長,那就是上策了。不過自古天下好事難成雙,就算成雙也難以共長久,所以誠實來講,成上策的機會不算太多……”我的話戛然而止,眼睛驀地睜大,“你……”

  “我怎麼了?”

  我帶著哭腔道:“你別揉了……”

  結果他還是我行我素,我簡直欲哭無淚:“我要叫阿寂,快叫阿寂……”

  他咬了咬我的耳垂,呵出來的話又輕又低,在夜色中就像是凝脂一般柔和:“你叫她做什麼?”

  我望望帳頂,渾身已經僵成了一根木頭:“我來葵水了……”

  “……”

  次日大皇子妃趙佑娥到訪,還帶著她那個天真爛漫的妹妹趙佑儀。

  秦斂正在懸腕畫扇面,還沒來得及停筆,臂彎就已被一團嫩黃色牢牢抱住,他握著的毛筆抖了抖,於是豆大的一滴墨汁堪堪掉了下去,正正好洇到扇面正中央。

  趙佑儀整個人幾乎都掛到了秦斂身上,仰起一張漂亮的鵝蛋小臉,嬌滴滴地道:“秦哥哥,你已經好久沒有去人家府上玩啦。”

  趙佑娥款款走進來,輕斥道:“太子殿下日理萬機,你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無所事事嗎?”

  趙佑儀訕訕地從秦斂身上脫落下來,撅著嘴沒吭聲。秦斂把扇面收到一邊,趙佑娥微微福身,道:“臣妾聽說太子妃前夜咳嗽不止,正好祿王府中有治療咳嗽的良藥,今天便拿了過來。不曉得太子殿下也在,叨擾了。”

  說完又抬眼掃了掃趙佑儀,不動聲色道:“佑儀,過來。”

  趙佑儀不情不願地走過來,又在她姐姐的眼皮底下不情不願地向我福了福身,聲音大得如同蚊叫:“見過太子妃。”

  這一幕還真像是當時在蘇國,我和姐姐蘇姿在一起時的情形。蘇啟曾經拿我倆做比對,說蘇姿就像是夏日芙蓉,近看遠看,左看右看,白天看晚上看,怎麼看都是恬靜溫柔,端莊典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而我就像是秋天裡的枯樹葉,只可遠賞不可近觀,秋風隨便掃一掃,我就能嘩啦啦露出多半馬腳。

  蘇姿聽完他這樣破爛的比喻後只是微微一笑,繼續回過頭悠悠品香茗。我當時緊了緊肩膀上的狐裘,鄙視道:“你才是秋天裡的枯樹葉,你長得就像是秋天裡的枯樹葉。”

  蘇啟“嘖”了一聲,把茶盞一放,指著我對蘇姿道:“你看,我說的對吧。”

  看樣子因為秦斂在,趙佑娥的許多話似乎都說不開,坐了不一會兒便告辭離去。倒是趙佑儀一副戀戀不捨的態度,跟在趙佑娥身後一直用水汪汪的眼睛望著秦斂,還差點因為一步三回頭而忽視了跟前的障礙物而跌倒。

  我似乎遠遠聽到了趙佑娥數落妹妹的聲音,在心中默默地歎了口氣。民間有傳聞說第二個孩子總是不如第一個孩子聰明,以我的親身經歷以及如今的親眼所見,大概這話十有□正確。這麼一炷香的時間裡,秦斂對趙佑儀連正眼都不曾有過一個,然而後者卻依舊念念不忘,從來到走都一直把癡情兩個字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

  如果是趙佑娥,就應該不會這樣做。假若換做姐姐蘇姿,她也一定不會這樣做。她身為皇室的女兒,一向把尊嚴驕傲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可以為社稷生為社稷死,卻絕對不會為了兒女情長掉眼淚。

  趙家姐妹一走,秦斂又把扇面拾掇了出來,盯著那團拇指大的黑墨,蹙著眉若有所思。我趴在桌子上咳嗽了兩聲,道:“可惜了一把好扇骨……”

  秦斂握著毛筆舔了舔墨汁,頭也不抬地道:“你什麼時候開始和大皇子妃有了交情?”

  “那只小白貓就是她送給我的……”我抬起頭道,“有句話叫拿人手軟,吃人嘴短,知不知道?”

  “可是還有句話叫禮尚往來,知不知道?”秦斂慢慢地在那圈汙跡上渲染,漫不經心道,“大不了再回送她一隻更漂亮的。祿王府上的人,還是離得遠一點比較好。”

  我沒問為什麼,秦斂也沒有解釋。一會兒的功夫他已經把扇面完成,那塊墨漬被他補成了一個在假山碧池旁側臥的小姑娘。他把毛筆擱回筆洗上,捏著扇骨側過臉看了看我:“怎麼樣?”

  我睨了一眼,很不屑地說:“這個小姑娘畫得真醜。”

  秦斂默了一下,道:“我畫的這個小姑娘是你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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