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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是今 -【幸得相逢未嫁時】《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07:12 AM     標題: 是今 -【幸得相逢未嫁時】《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9-25 12:45 AM 編輯

【書名】:幸得相逢未嫁時

【作者】:是今

【內容簡介】:

  三兩銀子引發的『禍端』,攪亂了三個人的姻緣。

  最清雅的王儲之爭,最從容的刺殺,最低廉的誘惑,最心痛的交易。

  雖然相識太晚,相知太遲,幸得相逢未嫁時。

  初見時,她還未及笄,踮著腳尖還不到他肩膀,這樣的小人兒竟已定親,而且還被退婚了。

  朝夕相處間,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然而,她情竇初開的心裡何時裝入了另一個男子?

  縱然情傷,她依舊渾然不覺他的愛憐之意,甚至神不知鬼不覺地又定了親。這一次,他決意不再放手。

  身為倉瀾王又如何?他就是要打破幾百年的規矩,娶個平民女子。身為大師兄又如何?他就是不遵同門不能結親的無理門規,誓娶他的小師妹。

  雖經坎坷,幸君未嫁,天涯海角,我亦追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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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07:13 AM

卷一:豆蔻一個吻

01.楔子

  一個算命先生,見到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立刻如見天人,激動地撲了上去。

  「哎呀,小公子真是龍章鳳姿,相貌不凡。老夫相面這麼多年,生平第一次見到這樣貴氣天成的小娃娃,小公子,你的生辰八字是什麼?」

  粉妝玉琢的小男孩看了他一眼,扭頭叫了一聲「娘。」

  一個年輕女子站在小男孩的身後,嫣然含笑。

  她身姿婀娜,眉目如畫,娉婷玉立在明艷的春光裡,像是薄雨之後初綻的蓮花。

  她突然斂了笑容,對那算命先生色厲內荏:「回去告訴你家主人,他是我的兒子,別再費心思變著法兒的來打探他的生辰。」說著,拉起男孩就走。

  一朵綽約的蓮花生生變成了嗆人的朝天辣,辣椒沫子撲了算命先生一臉。

  「司恬,你一個人是怎麼生出兒子的,我倒想知道。」

  她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牽著孩子的手,抖了起來。

  他,終於還是找來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07:13 AM

02.

  三月春光如畫筆,在蘭周山的腳下勾勒出一片籐蔓須扶薇待架的良辰美景,讓人心曠神怡。

  可是,融融春光裡,司恬卻覺得有股涼氣象條小蛇一樣從腳底往上竄。

  蘭周山陡峭險絕,極目遠眺,山巒疊嶂奇峰林立,裊裊雲霧盤繞山峰,如飛天身著披帛。眼前的石階更是憑空驟起,似一道天梯凌雲而上,氣勢雄渾彷彿要直通雲霄。石梯不知道有多少級,反正還沒開始爬,就已經讓人望而生畏,想要敬而遠之。一直將脖子仰到底,才在雲霧飄渺之際,隱約看見山頂上的一道石門。

  她仰著頭長吸一口氣,一咬牙抬起了步子。

  最後的數級石階,她手腳並用,爬的肝腸寸斷,頭暈目眩。爬上最後一級石階,她已經全身癱軟,眼前一顆顆的金色星星在輕晃,她趴在地上喘息了一會才抬起頭來。

  明艷的霞光穿透山頂的雲霧,群山為靠,烘托著一座氣勢雄偉的山門,《七勢門》三個狂草大字刻在山門之頂,力透蒼穹。

  歇了半晌,覺得氣息平緩了她才整整衣服站了起來。一陣清風迎面拂來,吹起她的衣袖,像一隻展翅的飛鳥,臨風洗羽。

  玄鐵皮包著的門檻前,她略一猶豫,輕輕踏進了門檻之內。

  山門裡,涼風鼓袖,清氣入懷,深廣寬闊的庭院裡亭亭玉立著巨大的松柏和菩提。枝葉葳蕤繁茂,一碧濃翠欲濕人衣。山風徐來漾起松濤陣陣,令人心寧神安,自然而生一份靈逸靜遠。碌碌奔波,倦倦焦灼,她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的寧靜安然,如久經沙場之後釋然卸甲,清風朗日一洗征塵。

  如果不是庭院裡有人在輕聲說話,她恍惚有種誤入修仙之人的洞天福地之感。

  庭院右側的菩提樹下放了一張竹籐椅。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英氣俊朗如雲海中的朝陽,翹著一條腿半躺著,樣子桀驁不羈。

  他身邊圍了幾個年輕的女子,一派鶯鶯燕燕的春光,宛如紅杏枝頭春意鬧。

  「大哥,你就通融通融嘛?我們上來一趟好辛苦啊。」

  「就是啊,大哥你心地最好了。」

  他彷彿沒聽見身邊嬌柔的鶯聲燕語,眼皮抬也不抬,手裡只管懶洋洋地把玩著一把寒光粼粼的匕首。匕首的刀刃如蟬之薄翼,晃動間挑起一線疏郎的光影,在他俊美的臉上瞬息一閃,如驚鴻照影。

  突然,他眉頭一蹙,對其中一個女子笑了笑,然後附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那女孩子聽罷立刻臉色通紅,站起身就走。

  餘下的三個女孩子像是樹上突然被驚飛的小鳥一般,『撲騰』一聲,散開了!

  他拿著匕首得意地抿唇一笑,笑容說不出的好看,像是雨過天晴後的明朗碧空。

  他說了什麼?她驚異地看著,好奇又欽佩,居然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身邊一陣香風飄過,四個女孩子臉色緋紅,從她身邊匆匆而去。

  庭院裡瞬間寂靜下來,只剩下她。他抬眼打量著她,神情慵懶,漫不經心。

  如此放肆地坐在這裡,一定是七勢門的重要人物吧?她連忙對他微笑,一牽動唇角才發現又累又餓,唇瓣彷彿被糨糊粘住了一般,澀澀的僵著。

  他挑了挑劍眉,下巴一揚:「你是誰?」

  她連忙施禮道:「我叫司恬,是來拜師的,聽說七勢門要招徒。」

  他瞇著眼,胡亂打量了她兩下,問道:「可粗通醫理?」

  她連忙點頭,其實心裡很忐忑,不知道這個『粗』,粗到何種程度可以接受。她其實,也就簡單的認識些藥材,知道些大致的藥性而已,就這麼大著膽子來了。

  他『哦』了一聲,道:「你好像不行吧,門主說,要一路走上這石階,不曾歇息過的人才可以進去見他。我可是見你趴在地上喘了好半天才爬進來。」

  說著,他拿起匕首,漫不經心地削著指甲。

  『趴』、『喘』、『爬』三個字,讓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以前家裡的一條小狗雪球。她有點不好意思,沒想到她在山門外的狼狽都被他收在眼裡。可是,眼下她沒工夫羞赧,她鼓起勇氣道:「我歇息了半晌,是因為早上沒吃飯。我身體很結實,請大哥給我一個機會試一試。」說著,她挺了挺腰身。

  他抬起眼皮瞥了她的小身板一眼,不屑地垂了眼簾繼續削指甲。顯然,她那纖細柔弱如柳條般的腰身很沒有說服力,實在和『結實』這個詞,距離不是一般的遙遠。

  他手裡的匕首,把柄上是七星映月的圖案,七顆星星用寶石和翡翠鑲嵌,而一輪圓月是一整塊上好的羊脂美玉所成。不輪那匕首是否玄鐵精鋼所製,單就那七星一月,已是價值不菲。

  他舉起手指,迎著日光看了看,彷彿很滿意。

  陽光從他指縫間透過,他的手指修長剛勁,面朝她的這一面手心,指根和指肚上清晰可見深厚的老繭,和周圍年輕細膩的肌膚形成巨大的反差,有一種剛柔並濟的力道。

  他將匕首隨意往簏皮靴子裡一插,瞇了瞇眼,漫不經心地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她遲疑了一下,道:「十、六。」

  「十六?太大了。」

  她連忙改口:「其實是十五,十六歲的生日還沒過。」

  隔壁的鐵牛哥在鐵匠鋪子做學徒,他說收徒弟的都不喜歡要小童工,沒力氣,所以她特意虛報了一歲,沒想到弄巧成拙,他嫌大。

  他皺了皺眉,又道:「十五也太大了。」

  她連忙又改口:「我,我臘月十五才過生日,其實也算十四剛過。」說完,她開始慌張了,他要是再嫌她大,她難道要說自己十三?可她十四歲都過了三個月了,十三歲,那裡說得出口。

  啊。光這麼想一想,她都要臉紅了。

  他凜冽的眸光如匕首一般直射過來,直起身子猛地一喝:「到底十幾?」他本就長的英氣逼人,這麼厲聲一喝,更是霸氣凶悍,像只兇猛的獵豹倏忽一躍從草叢裡躥了出來。

  她縮了縮身子,怯怯地看著他,小聲道:「十、十四。」

  他哼了一聲:「十四,太小了。」

  她委屈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多大的,十五十六太大,十四又太小。敢情是存心刁難她麼?她低聲央求著:「大哥行行好,讓我去見見門主吧。」

  他搖搖頭:「我是七勢門的弟子,我這裡你都通不過,還想著去見門主麼?門主就是讓我在這裡看著你們這些上山的人,上了台階歇息過的人都不行。」

  他是七勢門的弟子?她忙懇求道:「師兄,能否請你通融一下就當沒看見。」

  他一撩衣裳站起身,負手走了過來,舉步間衣裾輕揚,沉穩灑脫。一襲青色的長衫上繡著雲朵,人如山間一顆挺拔的良木。只是他眼中帶著的傲氣,讓人覺得難以親近。

  他站在她面前,抱著胳膊看著她,她個子嬌小,勉強到他肩頭,所以他的目光有點居高臨下的意味。

  她忐忑的等著他發發善心,通融通融。

  他突然抿唇一笑:「你親我一下,我就當沒看見,領你去見門主。」

  什麼?她驚住了!轉瞬間臉色通紅,心跳如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居然會提出這樣一個非禮的要求!

  他卻絲毫沒有氣短和羞慚,彷彿這要求天經地義,合情合理。一雙漂亮的眸子帶著玩世不恭和調謔,臉上居然還是一副委屈自己成全別人的表情!

  他個子很高,站在她面前,她本是仰著頭的,此刻卻低了下來,低到不能再低,耳朵都開始燙了。

  他一點也不意外她的反應,意興闌珊,懶懶地打發她:「小丫頭,回去吧。」

  她眼看眼簾下的青色衣衫一動,忙抬頭道:「我,我願意。」他的要求讓她意外、羞澀、尷尬。可是,她已無路可退。

  他眉梢一挑,停了步子,青色衣衫如風息樹止。

  他回了頭來,挑釁似的輕輕一笑。

  她上前一步站在他的面前。他身上的清新男子氣息如啟封之酒迎風襲來,染了她面前的一方空氣。心裡像有一把花鼓在急切的敲著鼓點,鼓聲急促到紊亂她的呼吸。

  他的眼神越發促狹而挑釁,分明在賭她不敢。

  她一咬牙,踮起腳尖就親了上去。可惜,他太高,她豁了出去,只親到了他的脖子。

  這樣算不算?

  不過是蜻蜓點水的一觸,她已經羞赧得眼前一黑。第一次親一個男人,居然是這個情形。算了,就當是在親小狗雪球吧。

  他似乎怕癢,被她嘴唇一碰,立刻脖子一縮,退後了一步,然後用手摸了摸脖子,道:「跟我來。」

  她不敢看他的表情,只覺得自己的臉已經熱的似乎要燒起來,心裡一直狂跳。

  如果真能進了七勢門,這個師兄,實在是很,很難相處。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07:14 AM

03.一債主

  隨著他一直往庭院後走,一層一層的院落,一道一道的門檻,越往內走,庭院越發的幽深。惟有鳥鳴松濤的天籟之聲點綴著空曠寂靜。

  跨進一道朱紅色的大門,影壁後的庭院整潔素雅。東側種了一片亭亭修竹,竹下鬧著幾蓬俏麗的迎春,瘦勁碧綠襯著柔媚鵝黃,說不出的清新靈動,雅致秀麗。

  正廳的門頭上掛著一塊黑漆金邊的牌匾,上書行書二字《修廬》。他在東側一間房前停了步子,抱著胳膊說道:「進去吧,門主在裡面。」

  司恬『恩』了一聲,稍稍安撫一下自己情不自禁的忐忑不安,輕輕走了進去。

  房間很大,擺設古色古香,似乎能聞見沉澱的歲月氣息。每一件東西都是不動聲色的華貴,如果她不是生於巨富之家,她也許根本就看不出來這裡的貴重和奢華,不顯山不露水的內斂含蓄,如隱世的高人在不經意間帶出過往的風起雲湧。靠著右側的牆壁是整整一壁的書,整潔乾淨。廳裡,書香、墨香淡淡裊裊,合著清爽的山風和竹葉的清氣,說不出的舒適和安寧。

  玲瓏剔透的八扇水晶屏風前是一張紫檀靠椅,一位三十許年歲的男人手裡拿著一本書,靜靜地看著,彷彿不知道她進來,根本沒有從書上移開目光看她一眼的意思。

  他長眉薄唇,清雋端莊。一身玄色的衣衫,頭上只插著一隻木簪,裝束簡單之極卻透出一股凜然威嚴,寂寥沉靜如巍巍古柏。

  他就是七勢門的門主邵培?她以為會是一位老者,沒想到他如此年輕。

  她不敢貿然出聲打擾,靜靜地站在門前三尺的地方,忐忑地等待他的發問。

  屋角的沙漏顯示著無聲無息的時光悄然流逝,她站的腿開始發軟,小軒窗透進的瞳朧日光,漸明、漸高,從屏風的第一扇慢慢挪到了第三扇,他仍舊自如地看著書,彷彿忘記了她的存在。

  突然,她的肚子咕嚕了一聲!她的臉開始發燙,羞赧的幾乎要鑽到地下。

  他終於放下書,抬起頭來。

  「你為什麼要入七勢門?」他的聲音似乎從山谷中傳來,隱有呼嘯的回聲,竟有種攝人心魂的力量,讓人情不自禁的肅驚。

  她忙道:「我,我聽說七勢門的弟子每月可領十兩銀子。」

  他似乎有點不悅,蹙起眉頭低哼了一聲。

  她有些汗顏,自己來七勢門的理由的確很不上檯面。可是,的確是她的真實想法。一兩銀子,只是她以前的一頓飯錢,可是現在,她幾乎可以過兩三個月。十兩銀子,對她來說,是一大筆錢。

  她低頭,臉開始紅了。她這樣說,他一定以為她是個貪財的人。

  「你叫什麼名字?」

  「司恬。」

  他打量著她,道:「入了七勢門,學成之後要為七勢門效命三年。學成之日,會有千兩白銀買你的三年時光。三年裡對七勢門要惟命是從。不過,你放心,我七勢門不是什麼旁門左道,邪派魔教,自不會讓你去做什麼殺人放火之事。三年之後,是去是留都隨你,你願意麼?」他神情淡泊,說到這些話的時候眸光沒有一絲的波動,像是說到吃飯睡覺一樣平常。

  惟命是從?三年時光?千兩白銀?這幾個詞在她的腦中略一思忖,她早不是司家的大小姐,沒有一技之長,沒有容身之所,沒有依靠之人,實在沒有更多的出路可供她挑選。所以,她沒有猶豫便立刻回道:「我願意。」其實,沒有選擇沒有退路也是件好事,會讓人乾脆利落,勇往直前。

  他抿唇凝視著她,目光犀利如刀,梭巡間游刃有餘,似乎所有的秘密在他的目光下都迎刃而解,無處遁形。

  她忐忑的低頭,不敢迎視,心裡滿是不安和焦慮,他到底願不願意留下她?

  靜默中急切而不安的等待使得呼吸亦如山風般簌簌有聲。

  水晶屏風上的七寶風鈴輕輕響了兩聲。

  他終於開口道:「你留下吧。」

  她長舒一口氣,欣喜油然而生。

  他對著門外喚道:「商雨!」

  門外的少年走了進來,低頭抱拳道:「師父!」

  原來他叫商雨。

  「將她領到朱雀院。和林西燕住在一起。」

  「是。」

  她連忙跪下磕了三個頭,道:「多謝師父收留。」

  邵培冷冷說道:「七勢門和其他門派不同,你雖然叫我一聲師父,其實你我不過是主顧關係。我付錢給你。你效命於我。希望這筆交易,你我都很滿意。」

  「是,師父。」千兩白銀,對她來說,足夠了。

  邵培對商雨微微頷首:「你先帶她下去安置一下。」

  商雨看了她一眼,司恬卻沒有移動步子隨他而去,只是拘謹而緊張地看著邵培。

  邵培略一挑眉,似是疑問。

  她小心翼翼地說道:「師父,我能先預支本月的銀子麼?我就預支三兩。」她硬著頭皮說到這裡,已經慚愧的手指頭都要紅了。可是,她真的沒有辦法。

  邵培打量著她的臉色,對商雨道:「你先借她三兩銀子。」

  她心裡一鬆,忙道:「謝謝師父。」

  邵培目送她纖細窈窕的背影,轉過身來。

  水晶屏風後轉出一個高挑秀逸,氣度雍華的年輕人。紫色錦袍,祥雲盤蛟。他一撩袍角在紫檀椅上坐下,清雅如畫,氣定神閒。

  邵培略一蹙眉:「你看中她?」

  年輕人淡淡一笑:「她很合適。」

  邵培沉吟片刻,道:「這丫頭很誠實。可是,錢是沒有主人的。」

  「不錯,錢無主,易手如流水,今日河東,明日河西。可是,她這樣說,說明她很誠實。再者,她進屋來,曾打量過屋內的擺設,眼中明明露出驚歎,卻沒有刻意在某一件物件上流連。你看書時,她一直垂目靜侯,並沒有再抬眼看一看這屋中的物件,更沒有露出垂涎的神色,可見她是見慣了富貴的人,若我猜的不錯,她眼下正處於困境之中,急缺錢用,倒未必是貪財之人。」

  邵培道:「若論動機,仇恨倒比金錢的動力更大,我更看好林西燕。」

  「林西燕的確是個可造之材,可惜她容貌平凡,日後跟在我身邊,反倒容易讓人生疑,猜測她的來歷。而她麼,美麗靈秀,容易讓人誤會是我的侍妾之類,更便於掩人耳目。」

  邵培頷首:「不錯,以你的身份,身邊帶個美人才顯得合情合理。」

  商雨帶著她從修廬西側的偏門進了另一層庭院,穿過月亮門,是一道巨大的一字影壁,氣勢雄威。影壁上五彩琉璃盤了七條飛龍,在雲海中翻騰,張牙舞爪,栩栩如生。

  轉過影壁,是一個寬敞的庭院。天井之中,又各有四個院落獨立。門匾上依次按照方位寫著《青龍》、《白虎》、《玄武》、《朱雀》。

  他在朱雀院門處叩了幾聲。

  門開了,一個女孩子露出臉來,容貌端莊,和司恬年紀相仿,但卻沒有少女的青澀和靈氣,一臉的嚴肅冷漠顯得有些老氣橫秋。

  他指了指身後的她,道:「林西燕,這是司恬。師父讓你們住在一起。」

  那女孩好像愣了一下,眉宇間有一絲不悅一閃而過,如果是過去,司恬一定看不出來那絲輕微的不悅,可是經歷了世態炎涼,她對此已經爛熟與心。察言觀色的本事,只有在一個人遠離了無憂無慮之後才會水到渠成。

  他領著她進了院落。獨立的小院落裡井井有條,迴廊下種著一水兒的花草。山上春晚,始綻初蕾,隱約可見來日的芬芳。

  院子正中一棵高大的菩提樹,像一把巨傘籠罩著庭院。陽光斑駁,從枝葉間零落而下,像是細碎的小金葉子。一想到這裡,她頓時有些汗顏,果然是窮瘋了,連陽光都能看成金葉子。

  他領著她走進右側的房間,指著屋子道:「這裡就是你的住處,林西燕比你早來七天,住在隔壁,你有什麼不清楚的去問她。」他草草交代完畢,轉身就走。

  她顧不得打量屋子,忙喊住他:「大師兄。」

  他回頭看著她,神色似有些不耐。

  「那個、那個、銀子。」她磕巴著說完,臉紅不已,捏著衣角恨不得將衣角捏成銅錢。借錢這種事,她已經做了好幾次,但每一次,她都不可避免的臉紅羞澀。有些事可以習慣,有些事,做過再多卻永遠也無法習慣,比如借錢。

  他眉頭皺了皺,簡短地說道:「跟我來。」長腿一邁,就到了屋外。

  她尷尬地跟著他的後面,出了朱雀院,他徑直走進了青龍院,她也跟了進去。

  青龍院和朱雀院的佈局相同。唯一不同的是,院子正中並不是高大的菩提,而是一座假山。假山的形狀並不是平常富貴人家特意造出的高聳奇異,與瘦,怪,嶙峋,通透等風格都不同,簡單平拙。但一池清水繞著假山,機警小魚在水裡倏忽游弋,顯得靜中有動,拙中通靈。

  他進了一間屋子,片刻出來時,手裡拿著銀子,像彈珠一般在手心裡轉著。

  果然是有錢人啊,對待銀子的態度簡直是渾不在意。

  他迎著她悠閒灑脫地走過來,寬闊的肩上落滿了陽光,像個踏春的貴公子,舉步間帶著漫不經心的倜儻。

  她看了一眼他手裡的銀子,不好意思地低了頭。

  他站在她的面前,並沒有急著把銀子遞給她,反而瞇著眼打量她,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表情認真又嚴肅。

  這種情形下的沉默和注視,她覺得自己要被他的目光給烤化了,心裡泛起微妙的尷尬。

  他終於開口了,極其慎重地說道:「司恬,你太胖了。」

  她驚異地抬起了頭,對上他澄亮的眼眸。長這麼大,他是第一個說她胖的人。怎麼會呢?她已經瘦到睡覺都覺得床板要咯著骨頭了,他居然還說她太胖?可是,他的神情一本正經,不像是在開玩笑。

  她疑惑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突然說起這個是什麼意思。

  他遞過來三兩銀子,極其嚴肅地說道:「你要是再瘦一點,就可以鑽進錢眼裡了。」

  他的聲音充滿了遺憾,情真意切。還以一聲幽幽的歎息,強調了自己的遺憾。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07:15 AM

04.二債主

  司恬的臉色,立刻如胭脂輕抹。

  他剛才就站在邵培的書房門外,一定聽見自己來七勢門的理由了,而且自己一來就找他借錢,實在很難不讓人把她當成財迷。她想氣,想惱,卻無可奈何地承認他說的沒錯。是的,現在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錢。既然做出這樣的事又怎能不讓人這麼想?想到這裡,些微的氣惱瞬間煙消雲散。算了,誤會就誤會吧。她也不去反駁,低頭羞赧的看著他的腳尖。

  她紅雲翩躚的俏麗臉頰,如明燭映照下的春睡芙蓉,他很滿意自己一句話就有這樣的成果,把她的手抓過來,慎重地放上三兩銀子。

  她勉強擠出一朵笑:「師兄,我會還你的。」態度非常真誠,恨不得想寫個借據放他手心裡,以表示自己還錢的決心和誠意。

  可是,他卻無所謂地『恩』了一聲,扭頭就進了屋子,好像這三兩銀子已是有去無回。

  她噘了噘嘴,轉了身從青龍院出來,在院門處險些撞上一個人,一個少年。

  他好奇地看著她,一雙眼睛瞪的又亮又大,帶著驚訝和驚艷。

  「你是誰?新來的?」

  司恬驚住了,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嗓子突然很哽。他的眼睛,那麼象小岸。

  「你不會說話?」少年笑嘻嘻地在她面前擺擺手,很頑皮。

  她嚥下嗓子間的哽咽,微笑道:「我叫司恬,是今天剛來的。」

  少年呵呵一笑:「我叫齊揚。奇怪,師父不是已經選了一個朱雀麼,怎麼又選了一個?」

  司恬正欲說話,身後傳來商雨的聲音:「師父的事是你能操心的麼,你的七星飛雨針練的怎樣了?」

  她略一扭頭,只見商雨抱著胳膊懶洋洋地偎在門上,瞇著眼看著齊揚。

  齊揚吐吐舌頭:「大師兄,你一見我就知道問功課,比師父還凶。」

  商雨冷著的臉立刻浮起了笑,對他招招手:「過來。」

  齊揚走了過去,又回頭對她笑了笑。

  她手裡握著三兩銀子,心裡已經急不可待。一轉身出了青龍院,又折回到邵培的書房。

  還好,他還在。只是,已經不再看書,負手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軒窗前竹葉婆娑,幾桿瘦竹探進來細嫩的葉子,拂在他的肩頭,他身材高挑,亦如墨竹般修雅。

  他應該一早就聽出她的腳步,還沒等她走近,頭也不回就問道:「什麼事?」

  她忙緊上幾步,小聲道:「師父,我想下山一趟,馬上就回來。」

  他依舊沒有回頭,淡然答了聲「好。」

  司恬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好說話,連問都不問就一口答應,倒讓她一愣。她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補上一句:「我不會跑掉,我大概一個時辰就回來。」

  邵培轉過身,看著她,居然笑了起來。

  他一身玄衣,淡泊清冷,突然展顏一笑,竟是說不出的和煦動人,似春暖花開,冰雪消融。

  他淺笑道:「丫頭,七勢門還怕你拐帶三兩銀子逃跑麼?」

  她臉紅了。若是以前,她一定不會這樣想,也一定想不到這一點。因為以前,她從沒為錢操心過,三兩銀子不過就是一件春衫。她從不知道錢可以讓人的心生出許多可怕的念頭,可以讓人之間產生許多的隔閡和猜忌。經歷了許多,她也變的有點多慮了。七勢門財大氣粗,的確不會擔心她拿了三兩銀子就跑路。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麼?邵培的淺笑讓她很不好意思,她道了謝,一轉身就望外走。

  跨出山門,來時的石階從上往下看去,驚心動魄。她顧不得害怕,提起裙子就往下跑。腿很酸,剛下了百十階的時候她就累的氣喘吁吁。可是一想到寄養在楊嬸家的母親和那一吐就是一盆的血,她無法停步。

  跑到一半的時候,突然發現前面有個年輕人。

  她情不自禁多看了他兩眼,因為他身上的紫色長衫。

  她對紫色很偏愛。因為母親說她膚色白皙明亮,穿紫色很漂亮,所以給她做了許多深紫、淺紫、粉紫的衣服。她穿上的時候,林一楓的目光總是格外的晶亮,似乎寫著讚賞二字。林一楓,她搖搖頭,不再去想那個名字。

  從那人身邊經過的時候,她聞見了一縷清淡的氣息,很好聞,不是香料也不是脂粉氣,倒像是某種植物的天然馨香。

  她匆匆越過他,逕直往下跑。

  跑到已經遙遙可見山腳的時候,她長舒一口氣,翹起了唇角。山腳下的山路拐角有個包子攤,她一定要買幾個包子,好餓。那三文錢她終於敢花了。想到這裡,她摸了摸腰裡的荷包。

  心狂跳起來!荷包居然不見了,荷包裡是她剛放進的三兩銀子和捨不得花掉的三文錢。

  她急的要瘋掉,在全身摸了一遍,仍舊沒有。

  她幾乎要哭出來。立刻起身朝來路看去。觸目可及的台階上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她提起裙子往上跑,心裡狂亂而慌張。

  一路往上跑,一邊跑一邊看,可是找了半晌依舊一無所獲。額頭上的汗開始往下掉,她顧不上擦去,一邊出汗一邊發冷。

  紫衣的年輕人從她身邊經過,清淡的氣息像一縷晨風。

  她心裡一動,忙問:「請問公子,可見到一個荷包?淺紫色的,繡著荷花。」

  那人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面容清雅,神色鎮定閒適,卻有種貴不可言的氣勢,是那種只有富貴榮華才能浸淫而出的風華氣度。

  她眼巴巴地瞅著他,盼望著他給她一個希望。幾顆汗珠掛在她光潔的額上,像清晨的草葉上,一夜凝霜而成的露珠。她的眼眸亮的驚人,水色瑩瑩。

  他微一蹙眉:「荷包?沒看見。」

  司恬有些絕望了,腿開始軟。

  他又問了一句:「是丟了錢麼?」

  她點頭。

  他頓了頓,說道:「姑娘,這石階上上下下跑著很累。你丟了多少錢?」

  「三兩銀子。」

  他『哦』了一聲,從袖子裡掏出一個荷包,說道:「我這裡有三兩銀子,姑娘先拿著用吧。」

  她連忙擺手:「多謝公子,我不能要。」

  他笑了笑:「姑娘,你從七勢門出來,想必是邵門主的弟子吧?我和邵門主私交甚好,這銀子算我借你的,回頭你將銀子還給他就是。」

  司恬喜道:「真的麼?」

  他微微頷首:「真的,我還會騙你一個小丫頭麼?」

  「多謝公子。」

  她已經顧不得客氣,雖然很不好意思,卻很動心他的提議。

  他遞過了一隻金色的荷包,荷包下的手指修長白皙,像是從沒做過活,就像半年前她的手指一樣,乾淨而秀氣,如上好的淨白瓷、溫潤的羊脂玉。

  她無法拒絕,接下了荷包。

  「我隨身也沒多帶銀子,這裡還有一塊玉珮,姑娘若是急著用錢,可去典當,來日一併還我就是。」他又遞過來一塊玉珮,一看就是上好的翡翠。

  司恬嚇了一跳,忙道:「多謝公子,三兩銀子足夠了,足夠了。」

  她一轉身就急匆匆跑下台階。跑了幾級,她又覺得不對,趕緊轉身問道:「請問公子尊姓大名?」

  「我叫,裴雲曠。」他站在一級石階上,黑髮如墨,星目生輝。山風輕拂他的衣角,他長身玉立,清逸不群。身後群山如青雲,虛構一副山水丹青,他在畫中,如飛龍騰空時的一筆點睛。

  這副畫卷讓她愣了一瞬,她感激地對他笑著,跑下了幾級台階又覺得不對,又轉身迎著他,認真地說道:「我叫司恬,司馬的司,恬靜的恬,我一定會還公子的錢的。」

  他有點好笑,看著她鄭重的神色,也鄭重地點點頭,好像三兩銀子,是好大一筆數目。

  她對他客氣而感激地笑了笑,又趕緊跑了下去。這一次,她不敢將荷包放在懷裡,放在腰裡,緊緊地抓在手心中。

  最後一級台階下等候著一輛轎子和四個男子。司恬看了一眼,發現轎子很華麗,應該是等候那紫衣男子的吧。

  她情不自禁低頭看了看手裡的荷包。細看嚇了一跳,荷包上用金線織就了二龍戲珠。那龍之鱗片全用金線填滿,又多又密,迎著日光熠熠生輝。二龍之間綴著一顆圓潤的珍珠。光這個荷包,至少要值五兩銀子!

  她趕緊小心翼翼地收好荷包,回頭看了看石階。遠遠只見一個紫色的影子,像是山間的一抹紫煙。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07:17 AM

05.誰占誰便宜?

  楊嬸家的煙囪已經冒出了青煙,在空曠的天際間綻放著人間煙火氣。青山是炊煙最好的背景,彷彿錢是富貴最好的陪襯。她深深呼吸了一口,似乎已經聞見了飯菜的香氣。現在的她,粗茶淡飯也能吃出一番香味來。

  她加快了步子,先跑到廚房。

  楊嬸果然彎著腰在做飯。她的腳邊是一隻蘆花雞,正仰著頭等著楊嬸案板上的茶末掉下來。

  司恬愛它甚過自己,因為它能下蛋給母親補補身子。蘆花雞見到她咯咯叫了幾聲,湊了過來。她笑著拍拍它,喚了一聲「楊嬸。」

  楊嬸被煙熏紅了眼,一轉身看見她馬上笑道:「阿恬回來了,你娘剛睡下,等飯好了再叫她。」

  司恬洗了洗手過來幫忙。她一邊收拾菜一邊說道:「楊嬸,七勢門收下我了,以後,我每個月都可以領十兩銀子。」

  楊嬸高興地笑著:「太好了,這下你娘的藥錢有了。七勢門可真是有錢,你看城裡誰家的學徒能給這個數兒?鐵牛在趙鐵匠那裡,一個月才十文錢。你運氣真好,我在這山腳下住了近十年,從沒聽說過他們收徒,收的還是女徒弟。」

  司恬也是滿心歡喜,忍不住又道:「等我學成了,聽說可以領一千兩銀子。」

  楊嬸舉著手裡的菜刀呆住了,眼睛瞪的象案板上的大青豆。

  「一千兩!」

  司恬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

  「我的天哪,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銀子。」

  司恬心裡一澀,楊嬸以前是她家的零工,一個月的工錢不過是八十文錢。而一千兩銀子,以前對她家來說,不過是繡坊和胭脂坊小半年的收入。如今,卻是一筆巨大的財富,需要她拿三年的自由去換,不過,她已經覺得自己的運氣很好,想那些青樓女子,耗盡青春,強顏歡笑,最終又能有幾兩銀子在手呢?

  她笑著:「楊嬸,等我拿到了,一定讓你看看,我還要送你一些。多虧你收留我們。」

  楊嬸笑笑:「那裡話,過去,你娘不知道送我多少衣服。」

  和楊嬸閒聊了幾句,簡單的飯菜也做好了。

  楊嬸盛了飯,說道:「去叫你娘吃飯吧。」

  司恬輕步走到右廂房,土坯的房子,采光很不好,即便是白天,屋子也一片昏黃。

  一張土炕,半舊的棉被上紅牡丹花因為陳舊,顏色暗淡陰霾,如同母親的臉色。誰也不會想到二十年前名滿東都洛陽的席冉現在躺在鄉間的一張土炕上,憔悴如風中殘紅。

  司恬輕輕蹲下來,看著母親。

  她睡的不安穩,秀氣的柳葉眉蹙在一起,薄薄的唇微微翕合,輕不可聞地念出一個名字,小岸。

  司恬眼眶一酸,她趕緊仰起脖子,使勁瞪著眼睛,把那一股濕意逼了回去。她長吸一口氣,低頭輕輕推了推母親的肩頭,低聲喚道:「娘,吃飯了。」

  席冉睡的很淺,立刻睜開了眼。

  「阿恬,你今早去那裡了?」

  「我去山上的七勢門了,我昨天聽隔壁的鐵牛哥說他們要收徒。娘,我已經被收下了。」

  席冉慢慢坐了起來:「鐵牛去了麼?要是和他一起,也有個照應啊。」

  司恬笑道:「七勢門這次只收女弟子,還有個條件就是要粗通醫理。鐵牛哥不能去,在河邊生了半天氣呢。」

  「是麼,你去學學武功也好,人善被人欺,娘就是明白的太晚了,才淪落到這般田地,還連累了你。」

  司恬笑了笑,過去,已經遙遠到彷彿都是別人的故事了。想起來的時候,只覺得恍惚。

  「娘你別多想,養好身子要緊。」

  席冉看著女兒,有句話堵著嗓間,卻不忍心說出來,只是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好。等我病好了,咱們回洛陽。」

  司恬扶著她來到外間,楊嬸已經擺好了飯菜。一盆稀粥,一碟青菜,還有一個煮雞蛋。

  司恬把雞蛋剝好,放在母親的碗裡。席冉歎口氣,又將蛋黃挑出來放在女兒碗裡,低聲道:「我一吃蛋黃就噎嗓子,你吃吧。」

  司恬心裡一澀,以前,母親從沒有這樣說過。她把母親的碗又拿過來,將蛋黃放在母親碗裡,仔細攪細了,放在席冉的面前。

  「這樣就好了。」

  席冉無奈地苦笑,心疼地看著消瘦的女兒,家變之後,她似乎一夜間長大。她是她強撐到現在唯一的理由了。

  匆匆吃完了飯,司恬將三兩銀子交給母親。「娘,你一定要好好吃藥,我以後每月都有十兩銀子。我住在山上,你要是有什麼事,就請鐵牛哥到山上找我。」說著,她又不放心,對楊嬸道:「楊嬸,周大夫來,你一定要記得讓他用好藥。」

  楊嬸羨慕地笑:「有個女兒就是好,多貼心。我家那小子,天天也不知道野在那裡。」

  「娘,我走了。有空我就下山看你。」

  司恬急匆匆地往回趕,既然對邵培說了大約一個時辰趕回去,只能提前不能拖延。

  第二次爬登天般的石階,她的心裡稍稍有了點底氣,也格外地用心,奢望著能在台階的某處能看見她紫色的荷包。可惜她瞪亮了眼睛,刻意地四處找尋也還是沒有蹤影。等她氣喘吁吁地爬到最後一階時,臨來時吃的兩碗稀粥好像已經空了。她很想一鼓作氣走進山門,可是卻全身無力,彷彿再挪一步就要斷氣,她就地坐在山門外,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

  兩隻雀鳥唧唧啾啾的飛著,追逐嬉戲,就像小時候,她和小岸。往事如同一副水墨畫,經了歲月的風吹雨淋,顏色滄桑,而屬於小岸的那一筆卻越來越濃重,如一把利刃從畫卷中突兀而出,刺人心痛。

  山門裡好像有人在說話,她站起身往裡走去。

  近了,聽出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大哥,這台階這麼高這麼陡又這麼多,我不信有人可以一直走上來不歇息。」

  商雨的聲音,照舊是冷淡和不耐:「你不信?那你回去吧。」

  片刻的沉默之後,那女子的聲音軟了下來:「大哥,你行行好通融一下嘛,師父又不在,你就當沒看見我歇息好不好?」

  司恬停在門外,臉色一紅。她也是這樣說的,然後,就……

  果然,只聽商雨說道:「好啊,你過來親我一下,我就當沒看見。」

  司恬的臉更紅了,好像門裡演的就是自己和商雨上午的那一幕。他也太過分了,這不是假公濟私,藉機揩油麼?

  她很尷尬,雖是無意,卻像是在聽別人牆角一般,不知道是該退後一些還是該停留在這裡。

  猶豫間只聽一聲厲聲的呵斥:「登徒子!」然後,山門裡跑出一個女孩,羞紅著臉也不看路,險些一頭撞到她的身上。

  女孩的口音有點奇怪,『登徒子』三個字說成『蹬兔子』。

  她很想笑,突然,商雨閃在了門邊。她立刻咬著嘴唇,『嚴肅』地看著他。

  商雨一瞪眼睛,喝道:「笑什麼笑?這是師父定的規矩,你以為我願意?一個一個都來佔我的便宜!」他好看的劍眉擰成一團,氣哼哼的模樣十分可笑,好像受了非禮的人是他。

  這個主意居然是師父吩咐他的?為何?司恬不敢問,只是想笑。因為商師兄被那女子拒絕了好像很沒面子,臉色很不好看。可是,他難道不是佔了人家女孩子的便宜麼?怎麼能說是女孩子佔他便宜?這麼一說,將她也包括裡面了,真是有點不講道理,她還很委屈莫名其妙將初吻給了他呢。

  他冷著臉將一張大告示貼在山門上。

  司恬一看,只有四個字:招徒結束。

  商雨掃了一眼她,眉梢一橫,又是一哼:「去,把山門裡仔細打掃一遍。」說著,他關上山門,悠閒瀟灑地離去,臨走時還對她瞥了一眼,頗有點威脅的意思。

  她只好在院落裡的角落裡找到笤帚,將七層庭院都仔細地掃了一遍。

  掃到第七層庭院的時候,她格外的小心。這是邵培的書房和居處,他好像是個愛靜的人,她生怕打擾到他,輕手輕腳地努力不出聲響。

  門輕輕掩隱,小軒窗洞開。窗前是一片竹林,清風掃竹葉,颯颯微響如環珮錚然。

  她輕輕放下掃帚,正要穿過側門回到後院的朱雀院。忽然聽見門咯吱一聲。

  邵培站在門口,淡淡說道:「司恬,你過來。」

  司恬應了一聲,踏進房間。

  邵培倒了一杯茶水,抿了兩口,然後點頭示意司恬在椅子上坐下。

  司恬略有些拘謹,淺淺地只坐了半邊椅子,雙手垂在膝上。

  邵培的目光冷靜而深邃,依舊是寒光凜然攝人魂魄般的通透,只是隨意的一瞥,就讓人覺得冷凝。

  這是她今天見他的第三面。既然已經被他留在七勢門,也在告假時見到了他隨和的一面,她已經不像第一次那麼的忐忑和畏懼,坦然的迎著他的目光,神情澄靜沉穩,似一條不受風雲雷動的溪流,緩緩涓涓。

  邵培很滿意她這樣的沉穩和不動聲色,稚嫩的面容清雅似靜雪,安怡如新月,如一灣清泉,等待雲過天碧。在她的身上,沒有一個十四歲女孩所慣常見到的扭捏和青澀。

  「本門有四個派系,青龍、白虎、玄武對武韜、兵器、暗器都要研習,朱雀不學武功,只要精通醫理就可,對製毒也要有所涉及。」

  司恬看著他,靜靜等他說下去。

  他很滿意她的反應,林西燕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眉梢動了動,似乎有些驚訝和不願。而她,沒有絲毫的神色微變,眼眸依舊晶透澄澈如琥珀。

  他自己打斷了自己的話題,情不自禁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留下你麼?」

  司恬輕輕搖頭,為什麼她不需要知道,她只要知道這個結果就行了,一個人在複雜的局勢裡知道的太多,打探的太多,其實是在給自己挖坑。綠草掩映下一派平坦旖旎,也許那一天就一腳踏了進去,將外表所有的光鮮砰然打碎。

  邵培唇角微翹,帶了絲讚賞:「一是,你夠有耐性,二是,你足夠誠實,三嘛,就是,你親了商雨。」

  最後一句話,司恬聽了立刻臉色通紅。邵培儼然無視她的尷尬,也不詳細解釋緣由,繼續說道:「我有要事要下山一月,你身為朱雀,武功不必強求,學會本門的一個招式即可。明日起,我自會讓商雨教你和林西燕。等我一月歸來,希望你和林西燕都已學會,然後開始學習醫理。」

  司恬不卑不亢地點頭稱是。

  邵培喝了口茶,道:「你去吧。」

  司恬退出他的書房,照原樣輕輕掩好他的門,穿過迴廊到了後院。

  七勢門這麼安謐,大出她的意料。堂堂七勢門,就只有這麼幾個人麼?那又為何七勢門的聲譽在大梁如日中天,令人敬畏?而邵培的收徒又貌似很簡單,連通常的拜師禮都沒有。他的做派實在很特別,像他這個人一樣,充滿了神秘。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07:18 AM

06.欺負

  回到朱雀院,司恬進門就愣了一下。

  林西燕在院子裡拿了一把長刀,上下揮舞。

  司恬並不懂武功,但她也能看出林西燕揮刀並無章法,每一刀都是亂砍亂揮,氣勢凌厲,陰風沉沉。她不知道原來林西燕還會一點武功,她以為和她一樣只是粗通醫理。

  林西燕一眼看到她,立刻收了刀。她的眼神冷淡而傲氣,不過臉色略顯緋紅,比上午見到時多了些少女的明麗。

  司恬友善地笑著:「原來你會武功啊。」

  林西燕卻冷冷道:「這點皮毛根本不能叫會。能殺人,不被殺,才叫會。」

  她的話又直又嗆,像撒了一把辣椒末過來。司恬尷尬地笑了笑。她已經自覺自己不像個十四歲的少女,而林西燕好像比她更加的陰鬱,似乎有點難以相處。

  司恬只好繼續笑著和她搭訕:「我是臘月十五的生日,剛過十四歲,你呢?」

  林西燕卻不說自己的生辰,只道:「那你應該叫我師姐。」

  司恬很爽快地叫了一聲「師姐。」,笑瞇瞇地帶著尊敬。林西燕的臉色立刻好了一些。

  司恬又甜甜地笑著:「師姐比我早來,還請以後多加關照。

  林西燕『恩』了一聲,看著司恬道:「我以為師父只收一個女弟子呢,沒想到又來一個你,不過也好,咱們也可以做個伴兒。」

  司恬含笑:「七勢門,只有我們幾個弟子麼?」

  「當然不是!七勢門門下有很多人,但是從不到蘭周山來。這裡其實是師父的一個住處。只住了他最親近的幾個弟子。這裡地方偏僻,天梯又陡的讓人要死要活,平時少有人來。」

  司恬恍然道:「原來如此。師姐知道的真多,大師兄說有什麼不清楚的都要請教師姐呢。」

  「你是說商雨?」

  「是啊。我聽齊揚叫他大師兄。」

  林西燕點頭,臉上好像有一絲扭捏一閃而過,轉身就進了房間。

  司恬心裡一動……莫非她也是……

  她走進自己的屋子,這才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屋子乾淨整潔,擺設簡單,用具不多,卻精緻清雅,價值不菲。床上鋪的是新被子,上好的雲緞繡滿了芙蓉。

  她只有一個小小的包袱,正放在窗前的桌子上,裡面只是幾件換洗的衣衫。

  她在窗前的長塌上坐下,午後的陽光正好,鋪照著她的身上,她開始盤算著那一千兩銀子怎麼花。可以買很多的血燕,還可以去請京城最好的大夫。

  她情不自禁翹起了唇角,三年的時間其實一點都不長,她在京城住過三年,現在想起來還不是彈指一瞬。倒是有些光陰的片段,因為特殊而在記憶裡無限拉長,每次想起來都覺得很久。所以,時光的長短應該是以留在心裡有多少回憶來計算的。

  坐了一會,聽見林西燕在門外叫她。她趕緊起身到了院子裡。林西燕道:「我帶你去看看別處。」

  司恬笑著:「多謝師姐。」

  林西燕生性傲氣,但到底還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被她幾聲師姐叫的很受用,態度也和緩了許多。

  出了朱雀院,在玄武院的旁邊還有一道小門。林西燕在前面領路,沿著甬道走了十幾步,又是一層庭院。沒想到小小的一方庭院裡,還有一個青磚壘就的小池塘,有細細綠綠的一兩個荷錢性急地從水裡探出頭來。若是夏天,想必是滿院荷香。

  「這是荷院,住了幾個雜役和廚工。那是廚房,那是藥房,那是浴室,那是兵器室。」林西燕挨個指點,師姐的架子端的很足。

  司恬感慨邵培的情趣,即便是下人們住的地方,也佈置的如此清雅。她跟在林西燕的身後,從廚房邊做過,又經過了藥房。她心裡激動了一番,師父說了朱雀專攻醫理,若是自己用心些學,說不定日後自己就能將母親的病調理好。

  突然,浴室的門一開,出來一個人,正是商雨。白色的綢衫隨意的穿在身上,腰帶鬆鬆的繫著,衣領微掩,鎖骨處的一片肌膚在陽光下光澤如蜜。剛洗過的頭髮披散著,隨意的在腦後紮了一條髮帶。

  他和早晨見到時完全不同,整個人,有說不出的一股味道。

  他驟然出現在視野之內,司恬其實只是順勢看了一眼,但她的臉色卻一下子紅了,雖然他衣著整齊,卻彷彿窺見了什麼不該看的地方一樣,尷尬又心慌。

  林西燕低聲叫了聲「大師兄。」,臉也紅了。

  商雨施施然從兩人身邊路過,眼神斜也未斜,一股清新的氣息拂面而去,如一縷風。走到大門邊,他扔下一句話:「明日卯初時分在盛霞台等我。遲到了,可別怪我不客氣。」話音未落,白色衣衫一閃,人已到了門外。那語氣,真是傲氣又嚴厲,師兄的架子端的很足,勝過師父。

  「是。」

  林西燕和司恬齊整的應了一聲。等抬起頭來,發現彼此都是一臉的紅雲。

  「師姐,盛霞台在那裡?」

  林西燕指著兵器室旁邊的一道小門,說道:「從這裡出去往後走,是師兄們練功的地方。」

  司恬道:「師兄們?齊揚也是師兄麼?」

  「哎,齊揚比我小一個月,我要叫他三師兄,好彆扭啊。」林西燕第一次露出小女孩的一絲扭捏神色來。

  司恬笑笑:「那咱們私下裡就叫他齊揚好了。」她也覺得齊揚看起來像個小孩子,那一份神色像極了小岸。

  入夜,山裡極是寂靜空幽,清淺通透的月光透窗而入,如水般濕潤了屋裡的夜色,將一幕夜色劃為半明半暗的兩半,如夕陽入水,半江瑟瑟半江紅。

  新到了一個地方,司恬睡的很不安穩。又怕錯過時辰,所以,這朱雀院中第一夜,她幾乎是半睡半醒。

  拂曉時分,她依稀聽見隔壁林西燕已經起身了,有銅盆丁當的輕微響聲,想是在洗臉。

  她趕緊起身,穿好衣服。突然覺得下身有些異樣,肚子也有點痛。她將燭台拿到床上一照,果然見到床單上有一點暗紅色,她暗叫糟糕。趕緊脫下身上的下衣,又打開包袱,急匆匆地換衣服。

  這時,林西燕在院子裡喊了一聲:「快點,司恬。」

  司恬慌亂的應了一聲。真是倒霉,偏偏在這個時候來了月信。她應了一聲,趕緊收拾自己。

  片刻之後,林西燕在院子裡又喊了一聲:「你太磨蹭了,我先走了。一會遲到了,大師兄會責罰的。」

  司恬手忙腳亂的弄好自己,連臉也顧不上洗就趕緊衝出門去。屋外晨曦未明,只是依稀可見路和人影。照著昨天林西燕指點的地方,她匆匆跑到兵器室旁的小門,門開著,應該是林西燕剛過去。出了甬道,她暗叫糟糕。空曠的平地上有兩條山路蜿蜒,應該往那個方向?她急忙又折回到院子裡,一眼看見廚房裡亮著燈,她跑進去,只見一個中年男人正在那裡燒火。

  她趕緊問道:「請問大叔,盛霞台怎麼去?」

  那男子不說話,看著她只抬手比畫了兩下。司恬暗急,又問了一遍。那男子又比畫了幾下。這下司恬明白了,這男子是個啞巴。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她急的直跺腳。那男子好像看出她的焦急,放下手裡的柴,站起身就來到院子裡,對她招招手,示意跟著他走。

  司恬忙連聲道謝。

  出了小門後的甬道,男子手指東側的一道山路,司恬道了聲謝就急忙往山路上跑。跑了大約幾十丈,就看見一個寬闊的平台,依稀見到幾個人影。她心裡一喜,忙跑上前去。

  近了,果然是商雨,齊揚,和林西燕。

  司恬不好意思的低頭,乖乖道歉:「大師兄,對不起。我來晚了。」

  商雨目光一凜,背在身後的手拿到了身前,手裡赫然是一把長劍。劍未出鞘,他舉起來在手中輕輕拍了幾下,冷聲道:「把手伸出來。」

  司恬怯怯地伸出手,他真的要責罰?怎麼責罰?

  還沒看清他的動作,眼前冷光一閃,手心已是一記刺痛。她不及呼痛,也不敢收手,他的劍又

  落了下來。劍鞘在她的手心裡足足打了七下。他下手毫不客氣,動作又快又狠,她的手心火辣辣的立刻就腫了起來。

  齊揚急忙打圓場:「大師兄,好了好了,小師妹第一次犯錯就打輕點好了。」

  商雨哼哼笑了笑,又在她的手心裡重重一擊,司恬痛的腿一軟,卻咬牙沒有縮回手。

  「第一次打重點,以後才能記得清楚。」

  司恬低聲道:「大師兄教訓的是。我以後不會了。」

  商雨瞥了她一眼,又看著林西燕,說道:「師父說要出門一個月,讓我先教教你們。其實,師父的意思是,看你們能不能吃得了苦,若是這一個月內覺得熬不下去,就及早走人,也別耽誤師父的時間。」

  林西燕很快應道:「我能吃苦。」

  司恬咬著唇,手心裡的痛楚彷彿順著經脈一直往上竄,交匯到心肺處,一陣陣的抽搐。

  商雨指了指平台的西角,道:「今日先站梅花樁。」

  司恬看去,只見有數十根一丈多高的梅花樁立在那裡。她暗暗叫苦,先沒想著能站多久,那麼高的木樁,怎麼上去還是個問題。

  商雨負手走在前面,到了梅花樁前,長劍一抬,朝著最邊上的一根木樁拍去,那木樁瞬間矮了下去,他似乎毫不費勁,抬手間就將二十根木樁拍進了地下數尺。和其他的木樁一比,矮了大半截。

  司恬看的目瞪口呆,害怕不已。他剛才拍自己手心的時候,恐怕只是用了兩分力氣吧?要多謝他手下留情麼?

  商雨隨意一指矮了半截的木樁,對身後的兩個女孩道:「今天第一天,先站半個時辰。」

  司恬和林西燕對視了一眼,眼神都帶著驚懼,硬著頭皮各自站上了木樁。

  商雨轉身走到五丈開外,手中寒光一凌,寶劍出鞘,一道銀光似蛟龍騰出雲海。

  「齊揚,來吧。」

  齊揚呵呵一笑,手裡明晃晃的也不知道什麼,一團而上,罩住了商雨的寶劍。商雨的劍快的看不見手勢,光影團繞,如倏忽閃電,白駒過隙。司恬搖搖晃晃的站在木樁上,只聽清脆的叮噹之聲如簷下的雨滴落於空階,時而密集時而疏落,不像是在交手過招,聽那聲音倒像是流水一抹琴弦。

  過了一會,兩人停了交手。

  齊揚有些懊惱地說道:「大師兄,這樣不公平,你比我早練三年,我進步,你也進步,那我豈不是一直追不上你。」

  商雨長劍一挽,笑道:「齊揚,我老了的時候,你還有三年的時間比我慢老啊。」

  齊揚哀叫:「你的意思是,我老了才可能比的上你?」

  商雨嘿嘿笑了兩聲:「我可沒這麼說啊,你老了也未必。」

  突然他一扭頭,朝著司恬看過來,將從木樁上掉下來的她,抓了個正著。司恬一陣臉熱,趕緊又重新站上木樁,搖搖晃晃的努力穩住自己。

  她從未練過武,身子又比較單薄,結果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她從木樁上掉下來六次。林西燕好歹有些武功底子,比她強,只掉下來一次。

  當她第七次從木樁上掉下來的時候,商雨的臉色很不好看,背著霞光冷冷的看著她。

  此刻天光大亮,盛霞台前是懸崖,隔著雲海是數座青峰,朝陽懸在青峰之頂,投射來明艷的霞光落在高台上。山風徐徐,越發吹的人有搖搖欲墜的感覺。

  司恬羞慚的不敢看他。可是,她真的盡力了。如果不是身邊的林西燕太『優秀』,也許就不會顯得她如此笨拙吧?

  「齊揚,去叫海力把荷花池裡的淤泥挑一筐子過來。」

  齊揚愣愣地跑過來,撓撓頭:「大師兄,要這個幹什麼?」

  商雨橫他一眼:「快去。」

  齊揚趕緊跑開。

  等海力挑來一筐淤泥的工夫,司恬又掉下來一次。

  商雨的臉色,更不好看了。她已經不好意思看他的臉色了,很自覺的低著頭。

  「海力,倒在梅花樁下面。」叫海力的青年男子將筐子挑了過來,一股惡臭立刻讓人想要乾嘔。司恬又急又驚,眼睜睜的看著淤泥倒在了自己周圍的木樁腳下。她一陣噁心,險些立刻撲到淤泥裡。

  林西燕腳下的木樁,也未能倖免。

  商雨抱著胳膊站的遠遠的,面色比剛才好看了許多,甚是舒心的拍拍手,一揚眉梢得意地說道:「齊揚,我這法子不錯吧。」

  齊揚咧著嘴道:「大師兄,你這招也太損了吧,這可是兩個女孩子。」

  「嚴師出高徒,你知道什麼?」商雨抬手就將一個暴栗敲到了齊揚的頭上。

  齊揚捂著腦門邊跑邊喊:「大師兄,你一點也不懂憐香惜玉,小心以後娶不到老婆。」

  商雨臉一黑,提劍就追齊揚。齊揚嗷嗷怪叫著從盛霞台的西側跑走了。

  司恬想笑,卻不敢分心。腳下的惡臭讓人提心吊膽,不敢想像一會掉下去會怎樣,於是分外的小心。

  可惜,站梅花樁不是小心專心就一定能站的住的。

  ……

  半個時辰之後,商雨不知道從那裡轉悠過來,像是踏春遊曳盡興而歸,長劍掛在腰間,手裡漫不經心的拿了根柳條。

  他慢慢踱到木樁不遠處停下,皺著眉頭問道:「自己說,又掉下來幾次?」

  林西燕先說:「一次。」

  司恬低著頭,小聲道:「五次。」

  商雨看著兩人一褲子的爛稀泥,挑起眉梢似笑非笑:「果然有進步。」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07:19 AM

07.情趣

  齊揚不知道從那裡溜出來,同情地看著兩個師妹,為避免再遭暴栗敲頭,特意躲地遠遠的替她們說了一句公道話:「她們又不是蓮花,用得著用淤泥養護嗎?大師兄,你還是拋棄這個高潔的吧。」

  商雨的目光象暗器一般射了過去,齊揚再次飛快地消失了。

  清晨的練功終於結束,臭烘烘的司恬和林西燕回到荷院裡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換衣服。兩人的心情都不好,蔫答答的一肚子委屈,女孩子,正值豆蔻,沒有不愛乾淨的。

  回到朱雀院,司恬想著自己只有兩件裙子,有點犯愁,心想這要趕緊的洗了,趕緊的晾乾才行,不然可就沒衣服換了。可惡的商師兄,居然想出這樣個招來整治她們,還美其名曰『嚴師出高徒』。可是他這招,怎麼想怎麼讓人難受,莫非是在報『非禮』之仇,他可是把她們都當成是佔他便宜的主兒了。

  司恬飯也顧不上吃,挽起袖子就將換下的衣服放到盆裡端到井台上去洗。還好,井水冬暖夏涼,並不刺骨。她坐在青石凳上,想到母親說過月信時不能受涼,便又在青石上墊了兩本舊書。

  沾了淤泥的褲子和鞋子臭得簡直讓人一刻也聞不下去。她的手一著水,劍鞘打過的手心立刻一陣刺疼,搓衣服也不敢用力。她咬著牙一邊揉著衣服一邊小聲嘀咕:「搓死你,把你鼻子搓歪……」

  突然,頭上挨了一個暴栗。

  「想搓死我,是吧?」

  她嚇了一大跳,暗叫倒霉,他怎麼來的悄無聲息?還偏巧聽見她的嘀咕?

  「大師兄。」她放下手裡的衣服,站起來,怯怯地看著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做賊心虛的想對他微笑一下。可是,大師兄蹙著劍眉,板著俊臉,寒星般的目光生生將她的那朵微笑給凍成了乾笑。

  背後嘀咕他還被抓個正著,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她乖乖等著商師兄的『報復』。

  可是,商師兄臉色一紅,轉身就走。

  她很莫名其妙,看著他的背影,怎麼看怎麼覺得有點不對勁,他平時可都是趾高氣揚的走路,今天真是奇怪,靜悄悄來了,卻又不發一聲就走,而且,他的步伐不似平時那樣瀟灑,似乎有點急。

  她沒想明白,可是等她低頭準備再坐下來的時候,她明白了。

  血彷彿一瞬間都湧到了臉上,一陣眩暈,這樣的事居然也能發生,還發生在他的眼皮底下。

  舊書上,映了一小塊暗紅的血。

  她羞惱的全身反燙,心撲通撲通地就開始亂跳起來。她的月信剛來三次,每次都弄不利索,床上衣服上都難以倖免,搞的她很沮喪,母親安慰她習慣了就好了。可是,這一次,居然糗到了商雨的眼皮底下。以後,以後,還怎麼見他?

  她羞愧地將衣服快速洗好,晾上,又發現了一個問題。身上這一件又髒了,裙子已經不夠換了,怎麼辦?她急的直跳腳。林西燕吃過早飯回來了。司恬無奈,只好硬著頭皮向她借一條裙子。林西燕有點不樂意,但見她也實在沒衣服可換,只好借給她。

  司恬又趕緊將身上的裙子換下也一併洗了,收拾利索這才去荷院吃早飯。

  吃到一半,一個她眼下最不想碰見的人也進來吃飯了,就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她的臉上馬上開始升溫,心又開始亂跳,自覺這種尷尬簡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好像覺得他的表情有點僵硬,坐下後頭抬也不抬,彷彿沒看見她。這樣最好。

  她的臉快埋進了碗裡,扒的太快,險些嗆住。

  匆匆吃完,她放下碗紅著臉想從他身後偷偷溜出去。

  他好像背後也長了眼睛一般,突然伸過手來攔住了她的去路,手裡是兩本書。

  他的眼神根本沒看她,有點惡狠狠地吩咐著:「下午你和林西燕就背這個。」

  她忙道:「好,好。」接了書就落荒而逃。

  他也舒了口氣,剛才那種事,他也第一次碰見。說不尷尬,那是假的。那一小塊紅印子,從他出朱雀院出來就一直在他腦子裡晃,弄的他想發火。

  回到朱雀院,她將書給了林西燕一本,然後回到屋子裡翻開一看,原來這書叫《奇花異草》。

  她仔細看了一頁,暗自心驚。『奇、異』二字,其實指的就是各種毒性。書裡羅列了各種有毒的花草,以及各自相生相剋的特性。

  為什麼要背這個?她有些疑惑,卻不好意思去問商雨,出了那樣的事,她恨不得從此都不見他才好。可是,兩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日子必定很多,只能厚著顏面當那事不存在吧,她歎了口氣,很無奈地期盼他是個記性不好的人,這事還是忘了吧忘了吧。

  她記性很好,以前背書從來都是讓老師驚歎的。所以,這本書到了黃昏時,她已經背會了一半。

  天色昏黃起來,將庭院裡染出一片曖昧的暮色來。

  林西燕在院子裡叫道:「司恬,吃飯去吧?」

  司恬應了一聲,放下書走到院子裡,只見林西燕正昏昏沉沉地揉著太陽穴,很煩悶的樣子。

  「你背的怎樣了?」

  「嗯,大概一半。」

  林西燕驚訝的喊道:「一半?我的天,我才背了七頁。」

  司恬也很驚訝,一下午的時間,她居然只背了七頁?她連忙安慰道:「師姐莫急,大師兄只說讓我們背,可沒說什麼時候背會,我們盡力就是了。」

  林西燕有些不悅,走了兩步,又道:「一會要是吃飯碰上他,你可別說你背了一半,不然,就顯得我不用心一樣。」

  「我知道了,師姐。」她已經看出林西燕好勝的性子,很爽快的答應了。

  果然,她和林西燕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齊揚和商雨走了進來。

  她一見商雨就不由自主想到上午的糗事,忍也忍不住的臉熱又開始了,於是她連忙很『投入』的吃著飯,『忙』到沒空看人。

  齊揚很歡快的和兩人打了招呼,而商雨卻冷臉如舊。

  司恬很快吃完,低聲道:「師兄,師姐慢用。」然後,站起身打算先溜。

  「書背到那兒了?」

  商雨放下筷子,一扭臉將她卡在屋角。她僵硬地靠著牆,硬著頭皮道:「大師兄,我,我背到第六頁了。」

  「第六頁!」他像是聽到駭人聽聞的奇聞異事一樣,凶巴巴地瞪著她,表情帶有不可置信、鄙視、怒其不爭、想要揍人等若干複雜情緒。其實,他平時沒這麼厲害,但出了今早那檔事,他一看她,就覺得不自在,於是,情不自禁以『兇惡』來掩飾那份不自在。

  「我一定會及早背會的。」司恬一看情況不妙,連忙又補上一句。

  「什麼時候?」他冷哼哼地逼問,眼神快要趕上匕首的寒光,他變起臉來可真比翻書還快。

  林西燕連忙咳嗽了幾聲。司恬聽出她的意思。自己若是太快,自然顯得林西燕太慢,恐怕她要受罰。

  「大師兄,三天可成?」

  他不太滿意,但想想她半天只背了六頁的成績,三天背下一本書也算是極大的挑戰了,於是,稍緩了語氣,連喝帶嚇地說道:「三天後,若是背不會,可別怪我不客氣。」

  司恬如遇大赦,忙道:「是,那我去背書了。」

  出了荷院,她長出一口氣。這個商雨不過是個大師兄,只比她們大上幾歲而已,卻擺著個師父的架子,好是兇惡,哼。

  晚上,林西燕將房門一關,就開始用功了。

  司恬並不急,三天時間,足夠她背了。她眼下要緊的是去廚房借個手爐來烤她的裙子,晾了一下午還只是半乾,一想到明日就要在淤泥堆裡站梅花樁,那衣服鐵定一回來就要換洗的,還是事先先準備著吧。

  她走到荷院的廚房,到了門口,正想進去,卻發現廚房的爐火前,兩個人正對面坐著,『聊』著什麼。兩個人,都在用手比畫。其中一個是清晨幫她指路的男人。

  她站在那裡,看著爐火映照下的一男一女。閃動的火苗讓他們的臉色呈現一種平和的溫暖安然。以前爹和娘,也是這麼兩兩相望,溫柔懶散的在庭院裡閒聊著,小岸一會跑過來嬉鬧一陣,一會又跑開。

  等了一個空隙,她這才輕聲問道:「請問大叔,可有手爐借我一個,我想烤烤衣服。」

  屋裡的兩人好像都有聽力,只是不會說話。聽到她的聲音,齊齊轉過頭來看著她。

  那女人三十許的年紀,微笑著點點頭。在爐膛裡挑出一些細木炭,放在了一個小手爐裡遞了過來。

  司恬連忙道謝。

  「客嬸,今天有消夜麼?」突然,司恬身後竄出齊揚的聲音。她拿著火爐扭頭一看,頓覺不好意思,齊揚大概是剛從浴室出來,頭髮還濕著,身上帶著一股皂角的味道。

  他大刺刺地站在她的身後,一點也沒意識到男女授受不親的意思,伸著頭傾著身子往廚房裡看,胸脯挨著了她的肩頭。

  她紅著臉往邊上讓讓,打算側著抽出身來。

  那女子微笑著點頭,比畫了一下。

  齊揚眉開眼笑地對司恬說道:「你餓不餓?等會我給你送點吧?」

  司恬忙道:「謝謝三師兄。」

  齊揚將她的肩膀一拍:「客氣什麼!」拍的司恬心裡一跳。哎,他真的不知道有男女授受不親這一說麼?

  齊揚和她一起步出荷院。甬道很窄,齊揚走在她的左側,幾乎要挨著她。她有點尷尬,無話找話:「剛才的大叔是廚工麼?」

  「你是說客大叔?」

  「嗯。」

  「他們夫妻也不算廚工,是師父一個朋友的家人,是被人毒啞的,師父要養著他們,他們卻不肯吃白飯,非要做點什麼才安心。你看這裡也沒什麼活計可做,除了廚房,呵呵。」

  回到朱雀院,她將自己的兩條裙子烘乾,這才拿起書本打算繼續背。

  夜深人靜,心也格外的安寧,她背的神速。突然聽見院門處有齊揚的聲音:「司恬。」

  她忙放下手裡的書,將院門打開,齊揚笑嘻嘻的端了個托盤閃進門裡。

  「消夜,最好吃的芙蓉軟糕。」

  司恬連忙道謝,齊揚已經自作主張的端著托盤進了院子,走進她的房間。

  司恬隨後進來,笑道:「我去叫師姐過來。」

  齊揚忙阻止她:「別去叫她。」

  司恬不解:「為何?」

  齊揚頗為同情的指了指隔壁,擠眉弄眼地說道:「讓她安心背書吧,別耽誤她的時間。可憐她背書一定背不會。」

  司恬奇怪了:「你怎麼知道?」

  齊揚瞪著圓眼睛,驚訝地描述著:「她剛來第二天,無意中看見我在使七星飛雨針便纏著我教她。我先將其中九句口訣教了她,誰知道,九句口訣,她背了一天哪,硬是背錯。所以,你還是別去打擾她的好,讓她趕緊把書背會,大師兄可不像我那麼好說話。若是背不會不知道怎麼責罰呢?」

  「那好吧。」

  「你嘗嘗這個,是客嬸的拿手糕點,好吃極了。」齊揚拿了一塊糕點就往她口中送。

  她有些尷尬,身子往後輕仰,自己接過糕點放在口中,果然是入口即化,又甜又香。

  「好吃吧。」齊揚洋洋得意地看著她,彷彿這糕點是他做的一樣。

  齊揚一邊吃著糕點一邊八卦:「你知道麼?七勢門在城裡傳出要招徒弟的消息,半個月來了四、五十個女子。這裡面的笑話可多了,你要不要聽一聽?」

  「好啊。」當一個人想要八卦的時候,你不給他機會,是很不人道的。於是,司恬給齊揚倒了一杯水,讓他潤著嗓子開講,非常體貼地做在一旁做個聽眾。心裡覺得這個三師兄可比大師兄友善一百倍。

  「山門的天梯那麼高,其實沒有一個人能一口氣走上來不歇腳的,師父故意讓大師兄說,歇息過的人,師父不見。有十幾個人一聽這話,扭頭就下山了。真是實心眼的很哪,白辛苦一趟。」

  司恬瞪大了眼睛:「原來都歇息過啊,我還以為,真有人可以一直登上來不歇腳呢。」

  齊揚撇著嘴道:「那有啊,就你們這些嬌滴滴的小姑娘,能爬上來就不錯了。當年,我第一次來的時候,險些都爬哭了。」

  「有三十幾個姑娘呢,就比較不易放棄,知道變通,纏著大師兄給個機會通融通融。大師兄提個什麼條件,你一定知道吧?」齊揚鬼鬼祟祟的賊笑,一臉的促狹。

  司恬臉紅了,低頭裝做喝水,把臉埋到茶杯上。

  齊揚嘻嘻一笑:「這個要求呢,據說只有五個姑娘肯做。你和林西燕是其中的兩個。我就說說那三個姑娘吧,可有意思了。」

  「其中一個,見到師父時,就送上了一個紅包,估計是銀票。師父看都沒看,就請她下山了。她以為師父嫌錢少,第二天又來了,還帶了更大的紅包,真是好笑,師父還缺銀子麼?」

  「第二個姑娘,見到師父就催著問師父願不願意收下她。師父沒說願意不願意,先問她,你為什麼來七勢門,她居然說,七勢門在江湖上聲名赫赫,她想入了七勢門,別人都怕她。」

  司恬笑了:「好奇怪,為什麼不做個討人喜歡的人,非要做個讓人害怕的人呢?」

  齊揚也笑:「就是啊!你沒看她那剽悍的模樣,以後誰娶她誰倒霉啊。」他喝了口水,突然呵呵笑起來:「最好玩的是那個姑娘。她親了大師兄之後說了一句話,你長的這麼好看,莫說讓我親一親,便是讓我嫁給你,我也願意。大師兄一聽,臉都快黑破了,哈哈。那姑娘見了師父還問大師兄成親了沒,你是沒看見,大師兄當時是一身殺氣,師父那還敢要她,立刻就請她下山了,簡直比第二個姑娘還剽悍哪!」齊揚越說越覺得好笑,拍著大腿笑的有點接不上氣。

  司恬也笑出聲來,想到商師兄那一刻被調戲的窘相,真是說不出的舒心愉悅啊。

  「師父為何讓大師兄這麼做啊?」

  「這個,我也不知道。本來我還很艷羨大師兄有這樣的美差,可是後來見到那個花癡姑娘,我就同情死大師兄了。哈哈。」齊揚拍著手掌大笑,這個笑話他忍了好久了,終於有了聽眾和他分享,所以他笑得格外的開心爽快。

  兩人笑成一團。

  「齊揚你小子皮又癢了,是吧?」

  突然,屋子外頭冷冰冰的傳來一聲。

  齊揚和司恬一個激靈站起身來。門口出現了凶神一般的商雨,這次她看見了,什麼叫一身殺氣。他惡狠狠的瞪著齊揚,然後,又冷颼颼地掃了一眼她。

  這事,齊揚對別人說,可以。對她說,不成!

  她一個哆嗦,想起來剛才齊揚進來的時候,大門沒關,兩個人在這裡嘻嘻哈哈的笑著,夜裡這樣靜,他武功又高,一院之隔,聽不見才怪。

  齊揚嬉皮笑臉道:「大師兄,啊,你還沒睡啊,我和司恬在吃芙蓉糕,你要不要也吃一點?」他慇勤的送上一塊芙蓉糕,笑的鼻子眼睛擠到一起。討好,貌似有點遲了。

  商雨將齊揚的耳朵一揪,將他拎出了門外,一想到她也在笑話他的『艷遇』,他莫名火大。

  「哎呀,大師兄饒命啊,我說的全是實話,是事實啊,我沒一個字歪曲和編造啊,哎,哎,這事師父也是知道的,你怎麼不敢揪師父耳朵啊。」

  她在屋子裡心驚膽戰的聽著,暗叫倒霉,這下可好,連他的隱私都知道了,還不知道以後怎麼整治她呢。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07:20 AM

08.第二次疼

  翌日,司恬足足早起了一刻鐘,把自己收拾利落早早地就到了盛霞台。此刻盛霞台上一片寂靜空曠,山風清冷,曙光未明。山峰間只有一抹迷離的螢光,不知道朝陽何時升起。

  目光所及,昏暗的盛霞台上已經有了一個身影,依照身高來看,一定是商雨,一道白光在他周圍如靈蛇盤旋,騰挪之間光影如電,似乎將一片片昏暗都挑撥開來,點燃晨曦一般。

  她並不會武功,看不出什麼招式和名堂,但站的很遠也感受到了一股凌厲森然的劍氣。

  她想到齊揚昨夜笑話他被抓個正著後的慘況,不敢貿然上前,悄悄地退到盛霞台的一角,暗想今天來的有點太早,沒想到他這麼早起,這麼不巧,單獨碰見,最好是他聚精會神,根本沒發現她來。

  想到這裡,她越發望角落裡縮縮。

  過了一會,長劍挽了一道白光沉寂下來,如蛟龍入海。他將長劍入鞘提在手中,突然回頭看著她的所在,說道:「今天學乖了,來這麼早。」

  她吶吶不知道說什麼好,老老實實地站在邊角上,十分乖巧。

  他提著劍慢慢走了過來,在她面前停了步子,瞅了她兩眼,才慢悠悠地說道:「我還以為你只背了六頁書,昨夜一定沒心思睡覺,在用功呢,不想卻和齊揚吃著消夜,講著笑話。真是臨危不懼,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啊。」

  她低著頭不敢吭聲,大師兄這話明顯不是褒揚。

  他似乎對她的沉默不滿,冷聲道:「既然比林西燕底子差,就要多用些功才是。以後,你在梅花樁上多站半個時辰。現在就開始吧。」

  這簡直是赤裸的公報私仇啊,她站到木樁上開始憂慮以後的日子,有種前途凶險的感覺。

  連著三日都是清晨站木樁,下午晚上背書。司恬還要添上一項,洗衣服,烤衣服。

  到了第三日晚上,商雨施施然來到了朱雀院,手裡拿著一把長長的戒尺。

  林西燕焦灼地看著司恬,一個勁兒地給她使眼色。司恬知道她的心思,很矛盾。

  他一手拿著戒尺,一手拿著那本書,翹著腿坐在桌前。

  兩個女孩提著小心站在他的面前。他劍眉一挑,用戒尺指了指林西燕,道:「你先來。」

  林西燕一副提心吊膽的模樣,背了起來。背到倒數第二十一頁的時候,她磕磕巴巴的再也背不下去了,臉色緋紅地低頭站著。

  他合上書,冷冷道:「把手伸出來。」

  林西燕咬著唇,畏縮著把手伸了出來。

  他毫不留情,手起尺落,就是二十一下。每一下就是極其清脆的一聲,震的司恬心裡一顫一顫。齊揚說的對,他的確一點都不知道什麼叫憐香惜玉。

  林西燕的眼淚在眼眶裡泫泫欲落,手已經腫了起來。司恬不忍看下去,心裡更加的矛盾。

  「該你了。」他拿起書,用戒尺指了指司恬。

  她長吸一口氣,行雲流水般的背誦起來。背到倒數第二十頁的時候,她放慢了速度,開始猶豫。林西燕的好強和叮囑在她心裡盤旋,最終,她還是背到倒數第十頁的時候,停了下來。

  她低頭道:「剩下的我不會了。」

  他『哦』了一聲,似乎正等著這一刻。他把書合上放在桌子上,微微瞇眼看著她,目光冷傲而犀利。

  「伸出手來。」

  司恬提著心伸出手,心想,就十下,一咬牙就挺過去了。

  他冷哼了一聲,戒尺辟里啪啦就落了下來。

  她咬牙數著,到了第十下,他卻沒有停的意思,一口氣又打了十下。她白皙細嫩的手掌,立刻又紅又腫,手指情不自禁的抽搐著,每一絲輕顫都牽連著手心火燒火燎的痛,往經脈裡竄,疼得想讓人跳腳。

  「這二十下是懲戒你說謊。讓你記住,以後不可騙我。」他哼了一聲,冷冷道:「背!」

  她小心翼翼地縮回手掌,移動間還是不可抑制地倒吸涼氣。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發現自己騙他的,只好硬著頭皮將最後的十頁也背了下來。

  「司恬,你記住了,若是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就別想著什麼仗義。」商雨袍子一撩,傲然而去,心裡又是莫名的生氣,她這樣的傻丫頭,真是不多見,自己都顧不了,還想護著別人。

  林西燕看著他的背影,眼淚終於掉了下來,然後蹲下身子嗚嗚哭了起來。

  司恬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只好低聲道:「師姐,沒事,一個月很快就熬過去了。」邵培的性子看上去清寂淡然,也許他親自教授她們的時候日子能好過一些。

  林西燕猛的抬起頭來,紅紅的眼睛裡滿是委屈。

  「你知道嗎,這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挨打。」

  司恬歎口氣,她又何嘗不是呢,這是她第二次挨打,第一次,就是三天前,也是商雨所賜。可是她並沒有覺得有多委屈,雖然商雨責罰了,卻都是逮著了她的錯處,有錯便要受罰,她無話可說。

  林西燕哽咽著說道:「你知道威揚鏢局麼?」

  司恬心裡一動,威揚鏢局她自然知道,她家以前每年都要請威揚鏢局的人押送銀子。好像威揚鏢局的大當家姓林,難道林西燕是?

  林西燕見她不語,以為她並不知道,咬著牙一字一頓:「三個月前,我父親壓鏢,被人殺了,還有三位叔叔,兩位哥哥。」

  一句話裡有六條人命,林西燕的唇齒間彷彿逸出了血腥氣。

  司恬心裡一顫,怪不得林西燕的臉上總有是有一股陰鬱和恨意。

  林西燕恨恨說道:「我來七勢門就是為了給他們報仇的,可是師父卻說,朱雀並不用學武,專攻醫理。我不知道,我到底還要不要再待下去。背書對我復仇有什麼用?」

  司恬怔怔地看著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當夜,齊揚過來,送給林西燕一瓶藥膏,讓她抹手,又送給司恬兩瓶,說是大師兄特意這麼吩咐的。

  她明白了,看來以後手心挨板子的日子不會少,商師兄很『看好』她,送了兩盒藥膏,未雨綢繆。

  翌日,商雨又扔給司恬一本書,吩咐道:「五日內背會。」

  一旁的林西燕,臉色很尷尬,上一本她還沒背完。

  司恬回到屋裡翻開一看,書中居然全是偏方。她一陣驚喜,連忙用心地去看,希望可以找到醫治母親的偏方,但卻沒有收穫。這一次,她四天就背會了,第五日商雨來驗收的時候,她不敢再替林西燕留面子,老老實實地全部背了下去。而林西燕只背會了一半。但是,奇怪的是,這一次,商雨並沒有責罰林西燕。而對她,也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記性不錯。」

  這算不算誇獎?她不敢奢望能得到他的讚許,只是希望他別找茬就行了。

  轉眼間,站梅花樁已經半月有餘,兩人雖不能說是穩如泰山,卻比初來時有了翻天覆地的進步。商雨終於將她們從木樁上解放下來。

  那天,司恬驚異地發現商雨並沒有象慣常的那樣,穿著練功的勁裝,而是一件白色的長衫,袖子頗為寬大。迎著霞光,山風盈袖,顯得他翩然出塵,風流倜儻。

  林西燕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恍然不知道往那裡看才好,一抹紅暈一直淺淺掛在臉上。

  商雨一手背後,一手揮出。衣袖本是極軟極逸的綢緞,卻被他抬手間鼓如大鐘,揮動間狀如漩渦。

  「這一招叫紅袖添香,是師父專門從少林的乾坤袖化來,為你們朱雀所用。你們沒有內力,自然也運不出什麼真氣來,只要學會這個花架子即可。」

  他說到『花架子』幾個字的時候,蹙著劍眉,甚是不屑。然後講了講如何起勢,如何運力,彷彿這就是小菜一碟,要是連這都學不會,就去廚房找塊豆腐自己看著辦吧!

  林西燕連著半個月的背書都被司恬反襯的臉面盡失,她武功方面有點底子,又存心要在這一招紅袖添香上扳回些面子。於是她格外的用心賣力。五天之後就掌握了這一招『花架子』。而司恬卻把這一招『花架子』生生練成了『草架子』。因為她的力氣很弱,起勢之後運力不繼,那衣袖便鼓不起來,燭台上的蠟燭一直無法撲滅。

  等到商雨來到朱雀院考核兩人的時候。林西燕輕輕鬆鬆一招撲滅燭火。而司恬連著試了四次,那火苗都是搖搖晃晃,就是晃不滅,十分頑強、頑固。

  他看著她,『讚歎』道:「你這力氣,實在是讓人刮目相看。」

  司恬羞慚地低著頭,她覺得他的目光似乎透著讓她去撞豆腐的意思,於是很自覺地伸出手道:「請大師兄責罰。」那兩盒藥膏,終於要派上用場了,看來以後要省著點用才是。

  商雨對她的自覺認罰很滿意,緩了緩口氣,道:「責罰自然是少不了的,從明日起,將山門的七層庭院每日打掃一次,再將廚房的水缸裝滿,記得用手提,不是肩挑。」

  司恬暗暗吸氣,這懲罰比打手心還狠哪。

  晚上,齊揚過來安慰她:「司恬,大師兄讓你掃庭院提水,其實是練你的臂力。你一定能練成的。你就是太瘦了,你看林西燕的身板多結實,好像她家是開鏢局的,一看就很厲害。對了,你家是做什麼的?」

  我家?司恬心裡一刺,恍惚地笑了笑:「我家,是開胭脂鋪的。」

  齊揚眉梢一揚,驚歎著:「哎呀,怪不得你長的這麼好看,像是一朵雪花。」

  司恬撲哧笑了:「雪花是花麼?」

  齊揚撓撓頭,笑嘻嘻道:「嘿嘿。看來我這說好聽話的功夫還得練練。要是二師兄在就好了。他可是舌綻蓮花,一席話能讓人笑得合不攏口。」

  司恬道:「二師兄怎麼不在這裡?好像白虎院一直空著?」

  「他被師父派去有事。日後你會見到他。」

  司恬『哦』了一聲,沒有問下去。

  齊揚卻興致勃勃八卦:「他呀,長的比你還要好看,只要和女孩子說上幾句話,那女孩子極少有不動心的,我和他在一起,每次都被女孩子嫌惡。」

  「為什麼?」司恬不能理解,齊揚這性子開朗又和善,為何會讓那些女子嫌惡?

  齊揚憤然道:「因為她們想單獨和二師兄在一起。我在二師兄身邊,礙了她們說些外人不能聽的話,做些外人不能看的事啊。我偏偏就不離開,哼,就讓她們著急。」

  司恬被他的小孩脾氣逗的嫣然一笑,情不自禁想起了小岸。每次林一楓想要單獨和她說上兩句話,小岸一准跑到跟前,沒事找事地轉悠,眼睛賊亮賊亮的瞄著兩人。而後跑到母親耳邊報告,母親每次都笑著點他的腦門,說他小鬼頭。還說,等他長大了,也是這般要蹭到女孩子身邊說悄悄話的。

  齊揚見她沉默出神,以為她在為練功一事擔憂,便站起身,拍了拍司恬的肩頭,朗聲道:「加油!兄弟!」

  被一個青蔥少年這麼隨隨便便地一拍,她本該尷尬別捏,但那一份不自在卻又被一聲『兄弟』給化了去。他在心裡把她當兄弟一般麼?司恬哭笑不得,心情卻莫名的好。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07:21 AM

09.情事

  翌日一大早,司恬便提著笤帚去掃庭院,掃完庭院去廚房提水。荷院裡有水井,商雨卻偏偏要她從盛霞台後的山泉裡提水。司恬大度地想著,他這是在練她的臂力,於是提著水桶就去了。

  盛霞台的西側另有一條小徑。司恬按照海力的指點,沿著小徑走了不遠,依稀聽見溪流的潺潺水聲。走了幾十步,果然看見一座小橋,橋下流水渙渙,金烏投射,波光粼粼。

  她站在岸邊的青石上,水桶放下去,用力一提,沒想到一桶水那麼沉,她險些一個閃身趴到水裡。

  她咬著牙又倒掉半桶,吃力地提著半桶水往回走。

  「小丫頭,你是前頭院子的人?新來的吧,我好像沒見過你呀。」突然從溪流邊的竹林裡走出一位老者,他長鬚斑白,清高挑,頗有道骨仙風的氣度。

  司恬嚇了一跳,實沒想到這竹林裡還住著有人。她以為七勢門就只有他們幾個人而已,這位老者卻怎麼沒聽齊揚提過,看他衣著氣度,並不像是山民。

  「老伯,我是七勢門新收的徒弟,來這裡提水。」

  老者寵溺地笑了笑:「傻丫頭,七勢門院子裡都有水井,何必跑這麼遠來提水啊。」

  司恬一聽他的口氣,彷彿對七勢門瞭解很多,對他的身份情不自禁地好奇。

  「是大師兄特意讓我來提水的。」

  老者含笑搖頭:「商雨那臭小子如今倒知道欺負女娃娃了,回頭我教訓他。」

  司恬嫣然一笑,心情大好,他也有被人稱為『臭小子』的時候,哼哼。

  「老伯,其實,也不是欺負,是師父讓他先帶我練功的,我底子太差,不能怨別人。」

  老者笑了:「呵,你這小丫頭,心眼倒好,還幫他說話。」

  她並不是幫他說話,雖然他責罰的有點重,可是她練功不成在先,不能埋怨別人。再說,她每個月拿著七勢門的十兩銀子,又怎麼可能是平白無故?所以商雨佈置的任務,她即便覺得艱難,卻也難有怨言,世上沒有白撿的便宜,不付出便得到的東西,總歸是曇花一現吧。

  「老伯,我告辭了。」

  老者捋鬚輕笑。司恬提著半桶水走了。

  將一個水缸添滿水,司恬足足跑了十二個來回。本想著下午再練那紅袖添香,胳膊卻抬都抬不起來了。

  晚飯時,她特意去的很晚,生怕碰見商雨問起她的功課,不料就是那麼巧,她剛坐下,商雨就進來了。她叫了一聲『大師兄』就趕緊投入地吃飯,儼然一副『食不言,寢不語』的樣子,希望他也是如此。

  飯桌上只有她和他,寂靜的彷彿嚼米粒的聲音都清晰起來。

  突然,她的面前多了一盤牛肉和兩個雞蛋。

  「都吃了。」不容反抗和拒絕的聲音。

  她怯怯地抬眼看去,只見他正盯著她,儼然一副你不吃下去,我就吃了你的表情。她頭疼的看著那一盤牛肉和兩個雞蛋。雞蛋還好說,牛肉讓她犯愁,她素來喜歡吃清淡的,那麼一大盤肉,就是兩天,她也吃不了那麼多啊。

  他盯著她,拿筷子敲了敲牛肉盤子,『叮噹』一聲脆響。她有一種感覺,她要是再不動筷子,他下一次敲的就是她的頭。

  她一咬牙把盤子挪到自己面前,用一種痛不欲生的表情無言地抗議著,吭吭哧哧地就望嘴裡填。

  他看不下去了,以一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口氣說道:「你要知道,牛肉是很難買到的,你這樣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真是暴殄天物啊。」

  她嚥了一口『天物』,飛快地將痛不欲生的表情收了。

  他不錯眼地盯著她,以至於她連偷工減料的機會也沒有,默默哀歎著將一盤子牛肉塞進肚子,她覺得自己立刻『沉重』了起來。

  她瞪著大眼睛,可憐兮兮道:「大師兄,我吃完了,可以走了麼?」

  他端著皇帝般的架子,打賞似的揮了揮手:「嗯,可以退下了。」

  司恬如釋重負地從大師兄的『欺壓』下生還,心裡開始憂慮,是以後每日都有牛肉雞蛋『天物』大餐,還是大師兄今日只是偶爾心血來潮,僅此一回?但願是後者吧。

  翌日清晨,她去掃庭院。打開山門的一剎那,她驚異地發現,山門的門檻外放了一個小木盒,上面用毛筆寫著『商雨』二字。字寫的有點歪扭拘謹,和他本人的玉樹臨風,卓而不群很不般配,她略有些遺憾,若是她寫,必定用行書,方顯得那兩個字的瀟灑。

  她撿了起來,發現木盒子並不重,於是拿著木盒就送到了青龍院。

  商雨剛從盛霞台練功回來,正拿了衣服要去洗澡。汗珠掛在他的眉睫上,像是登山踏霧而來,站在他的面前,有一股咄咄逼人的男子氣息冉冉而盛。

  她把木盒捧上:「大師兄,我在山門外看見的。」

  商雨蹙著眉頭接過木盒,先是仔細地看了看,然後小心地打開。

  她轉身正要離開,突然身後『匡』的一聲,她驚了一跳,回頭看去,只見他擰著眉頭說道:「把這個扔到山門外,連盒子一起。」

  木盒子被扔在他腳底下,一雙極艷麗的鞋墊掉了出來,很花,很艷,繡的是鴛鴦戲水,還是紅鴛鴦,綠荷葉。

  他的臉色,殺氣騰騰。

  司恬心驚膽戰的撿起地上的木盒子就走,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她站在山門外,很猶豫。這木盒子沒什麼用處,可是這鞋墊,好好的新布納成,扔了實在可惜。送給鐵牛哥也是好的。他連鞋子都捨不得穿,什麼時候用過鞋墊啊。

  於是,她自作主張的留下了鞋墊。節約是一種美德,這是她近半年來最大的體會。

  她將木盒子放在山門外的石獅子腳底下。

  第二天,她驚異地發現,那木盒子又放在了門檻外。想到昨天商雨那一臉的殺氣,她猶豫了半天,到底要不要拿給大師兄?

  哎,真是倒霉,偏偏她掃庭院的時候碰見這種事。

  她硬著頭皮把木盒子又拿去送給商雨,心想,這一次送到他手裡,就趕快離開。

  這一次,商雨居然連接都不接,冷冷地吩咐著:「打開看看。」

  司恬將木盒子打開一看,這次,升級了,是一雙布鞋,深藍色,比鞋墊素淡了許多。

  「扔了。」

  他的臉上又升起一股殺氣來。她很有眼色的立刻就離開了青龍院。

  這一次,她本著節約的原則,再次自作主張了。只把木盒子扔到了石獅子腳下,想了想,又在裡面放了張字條:謝謝。真是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是誰送給商雨的,她都留下以後送鐵牛哥算了,扔掉實在是太可惜了。

  沒想到是,第三天清晨,她打開山門的瞬間,嚇了一大跳,居然門口有一個姑娘靠著山門在打瞌睡。她一開山門,那姑娘『撲通』一聲就倒了進來,差點砸住她的腳。

  那姑娘這一摔就醒了過來,一骨碌爬起來問道:「我是商雨的朋友。商雨在麼?」

  「在的。」

  「我可以去見見他麼?」那姑娘有些興奮有些扭捏。

  「你跟我來。」司恬微笑著領著她往青龍院而去,心想齊揚你白操心大師兄會娶不到老婆了,人家也是有紅顏知己的,瞧上去還挺秀麗,還親自上門來看望。

  商雨和齊揚從荷院的門裡走了出來,兩人剛洗過澡,都是神清氣爽的俊朗模樣,英姿勃發。

  商雨見到那姑娘的時候明顯一愣,齊揚也愣了,兩人都停了步子,面容嚴肅到司恬有種預感,她做了一件錯事。

  「你有什麼事?」商雨的聲音冷到掉冰渣子。

  那姑娘一臉的歡喜,直直地看著商雨:「我送你的東西,你喜歡嗎?」

  司恬驚住了,原來木盒子的主人是她!

  商雨的聲音繼續掉冰渣子:「我已經扔了。」

  那姑娘一臉的驚異,道:「不會吧,木盒子裡沒有東西啊,你還留了字條,說是謝謝我。我以為你很喜歡,這才來找你的。」

  商雨的眼睛彷彿要射出箭來,而箭頭徑直指向司恬。

  對著他的目光,她覺得自己又委屈又倒霉,心提了起來,開始預測一會他要怎麼收拾她。

  「怎麼回事?」他的冰渣子梭梭的刺了過來,她只好硬著頭皮老老實實招認。

  他氣的臉色發白,惡狠狠的瞪著她,怒髮衝冠,想要吃人。他的話,居然沒有一雙鞋墊子重要?她居然陽奉陰違,現在讓人找上門來,她怎麼可以這樣?他覺得心裡很難受,像是被人出賣的那種感覺,其實,問題根本沒那麼嚴重,但他就是有種被出賣的感覺,為什麼會這樣?

  她很委屈,冒死申冤:「大師兄,我覺得好好的東西扔了實在可惜,我並沒有別的意思,我現在就拿來還給這位姑娘。」

  他一字一個鐵坨子般的砸過來:「還不快去。」

  她飛快地跑開,晚了會被鐵坨子砸住。她回屋將鞋子鞋墊拿了過來,送到那姑娘的手裡,非常慚愧的道歉。哎,這下,恐怕別人都要誤會她是個喜歡佔便宜的人了。其實,她真的是覺得扔了可惜,並沒有貪便宜的意思。這份冤枉,若是六月,怕是雪都要下了。

  那姑娘有點意外,更多的是傷心。她拿著東西,看也不看,只望著商雨道:「你真的對我一點意思也沒有麼?」

  商雨冷著臉道:「齊揚送客。」然後徑直進了青龍院,門關上了,還很大聲,震的她哆嗦了一下。

  齊揚撓撓頭,很為難地看著那姑娘道:「姑娘,我們七勢門門規很嚴,是嚴禁男女之情的,姑娘要是對大師兄有意,千萬可別連累大師兄,幸虧師父這幾天不在,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那姑娘氣道:「你們這裡又不是寺廟道觀,為何不能有男女之情?」突然,她一指司恬道:「她不就是個女的麼?」

  司恬避之不急,縮了縮身子往一邊挪了挪,恨不得自己會隱身法術,怎麼就那麼倒霉,參合到了大師兄的『情事』裡了呢?

  齊揚卻大大方方地指著她,說道:「她雖是個女孩子,在我們眼裡,其實就是一個兄弟。姑娘請回吧,以後別來了,不然大師兄真的會被師父嚴懲的。」

  那姑娘極不甘心不情願被齊揚送走了。

  她舒了口氣,趕緊跑到朱雀院,打算這兩日盡可能少出院子,少見商雨。

  過了一會,齊揚來到朱雀院,笑嘻嘻道:「司恬,你以後見到她,可千萬別讓她進來。她就是那個對大師兄一見鍾情的姑娘。」

  原來如此,司恬點頭,心說,我那知道啊。她自稱是商雨的朋友,我還以為是紅顏知己。

  這一天,司恬悶在屋裡使勁地練功,直到林西燕吃過晚飯回到朱雀院,她才磨蹭著去荷院吃飯。

  萬幸,沒有碰見商雨。

  翌日,她就沒那麼萬幸了,提水的時候和商雨碰了個正著。司恬怯怯地叫了聲「大師兄。」,等著挨訓。

  商雨卻連用鼻子哼一聲都沒有,冷冷地瞪她一眼,錯身而過。

  從她身邊經過時,司恬發現,大師兄光潔的額頭上起了個火癤子。這一定是她昨天放了大師兄的『紅顏知己』進來,大師兄一怒之下,急火攻心,才導致於此。

  她心裡頗有些內疚,這件事的確是她太欠缺思慮了,自做主張,結果弄的人家姑娘誤會,大師兄上火。她想了想,決定將功折罪。

  午後,她端著一碗藥湯忐忑地來到青龍院的大門外,左思右想,還是有點害怕,先跑到玄武院

  將齊揚叫了出來,陪她一起去給商雨送藥湯。

  齊揚看著黑糊糊的一碗湯藥,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我給大師兄熬的湯藥,我看他頭上長了包,想必是昨天那件事讓他大為光火,這件事因我而起,我算是給他賠罪了。」

  「你從那弄的藥啊?」

  「藥房啊,客嬸開了門,幫我挑的藥。」

  「藥方是你開的?」

  「那倒不算,前幾天大師兄不是讓我和林西燕背了一本偏方的藥書麼,我從中選了一個,覺得甚是貼合大師兄的症狀。」

  齊揚讚道:「呵呵,司恬你心還很細緻。」

  到了青龍院,商雨開門的一瞬間,也許是陽光太好,司恬覺得大師兄額頭上的那個包,實在是需要吃藥,否則真的有損他的美貌。

  「什麼事?」商雨沒有要請她進去的意思,靠著院門,看著她手裡的一個碗,頗有些意外,也頗有些不耐煩,目光帶刺,顯然還未原諒她。

  齊揚笑呵呵道:「大師兄,司恬見你生氣上火,給你熬了湯藥賠罪。」

  商雨的臉色好了一點,皺著眉頭道:「司恬,你不要以為你來的那一天,山門大開你隨隨便便就進來了,七勢門並非一向都是如此,那是特殊情況。平時這裡嚴禁外人進出。以後,不可以隨便放人進來。你居然問都不問,就將一個陌生人領了進來,難道你就沒聽過江湖險惡這句話麼?你到底有沒有十四歲?」

  司恬咬著唇,把湯藥送上:「大師兄,我以後不會了。」

  商雨瞥了一眼湯藥,不屑地哼了一聲:「男人那有那麼嬌氣,長個包便要喝藥?」

  齊揚忙道:「哎,這是司恬的心意,你就就喝一口也是好的。」

  他仍是不接,神色甚是鄙夷。

  她低聲道:「大師兄,這是我從偏方那本書上選的一個方子,大師兄你試一試。」

  他眉梢一動,看了她一眼。她的確是用了心的,她的眼神懇切又可愛。

  他心裡軟了一下,終於接過藥碗放在唇邊喝了幾口,然後擰著眉頭道:「這藥湯味道好怪,是什麼方子?」

  「丹參、黃岐、螞蟻、等。」

  「螞蟻?」他一個惡嘔,口中的湯藥噴在了她的身上。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07:21 AM

10.貪財好色

  司恬又明白了一個道理,就是少做少錯,多做多錯。她本是一片好心,卻生生和大師兄之間結下了樑子。接下來的幾天,商雨就沒給她一個好臉色。

  她很鬱鬱,也不知道為什麼齊揚就能和她相處地親善友好,而商雨卻總是挑剔而嚴苛,似乎看她那裡都不順眼,莫非是對她『貪財』這第一印象太過深刻?那她第一次見他,還覺得他『好色』呢!兩人湊到一起,倒正好應了一個詞『貪財好色』,她忍不住想笑,又幽歎了口氣,『投緣』二字,實在是沒道理可講的,既然和他不投緣,那就隨緣吧。

  還好,第二次商雨來驗收她的紅袖添香時,她勉勉強強把那燭火給撲滅了,算是過了一關。商雨沉默著走了,藥膏算是沒有用上。

  她暗自慶幸了一晚,不料,翌日商雨就佈置了一個慘絕人寰的任務!他送來兩個小籮筐,讓她和林西燕將籮筐裡的紅豆和綠豆分別揀出來。這個活兒光聽一聽就讓人頭皮發麻,做了一會簡直讓人瘋狂。一個時辰下來,彷彿眼前都是豆子在跳,讓人恍恍惚惚,精神幾乎崩潰。

  林西燕挑著挑著,突然撲在小籮筐上號啕大哭起來。

  司恬看著她的眼淚,心裡很難受,她知道她仇深似海,心急報仇。這樣撿豆子只讓她心裡更加的焦躁。可是七勢門的朱雀,卻偏偏不學武功。

她不知道如何安慰林西燕,就像楊嬸寬慰母親,小岸不在了,還有阿恬,可是在母親心裡,阿恬是阿恬,小岸是小岸,誰也不能代替誰。外人的安慰通常沒什麼用處,只有靠時間來慢慢撫平。而林西燕的痛苦,即便是手刃仇人,也只是將那痛苦稍稍抹淡一些,心裡的痛卻是永遠也淡不了的。

  這揀豆子的活兒,她和林西燕足足做了三天,商雨好像只是為了折磨她們,刻意磨她們的性子。雖然他不在眼前盯著,卻時不時地神出鬼沒地過來視察。兩人不敢鬆懈,狠著心腸咬牙做下去。

  第三天的時候,兩人都瀕臨崩潰,想死的心都有了。林西燕再次號啕痛哭,司恬也覺得心裡的憋的難受之極,她也覺得再做下去,她也快要瘋了。對商雨真是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

  第四天,商雨終於不再讓她們做這個毫無人性的活兒了,因為邵培回來了。

  司恬被叫到邵培的修廬時,未進房門先聞見一股淡雅的幽香。她進去的第一眼,就被屋內的一個女人吸住了目光。她母親席冉年輕時曾是洛陽屬一屬二的美女,美麗的端莊高貴,但眼前的這個女子美麗之餘,卻有一種奇怪的魔力,秋水明眸,淡淡一掃,似乎就將漣漪波到你的心底,讓人心神一蕩,情不自禁想要親近。

  邵培依舊清雅淡漠,長衫磊落,毫無遠遊的風塵,似乎這一個月他就待在修廬並未外出一般。

  他對司恬和林西燕道:「這是我給你們請來的一位師父。你們稱呼她蘇姐即可。」

  司恬和林西燕對蘇姐施了一禮,蘇姐甜甜一笑:「免禮了,以後就是自家人,不必客氣。」

  邵培對她微笑道:「一路辛苦,你先歇著吧,白虎院現空著,你住在那裡可好?」

  蘇姐笑道:「我那裡還敢挑剔,邵門主,你太客氣了。」她說到邵門主的時候,稍稍停頓,婉然一笑。

  「是你,和我客氣了。」邵培的臉上似乎帶著一絲感慨和落寞,蘇姐卻恍然不覺,依舊笑如春風,親切嫵媚。

  「司恬,你領著蘇姐先去歇息。」

  司恬應了聲「是。」領著蘇姐出了修廬。

  卻發現林西燕還在屋內站著,只聽她說:「師父,我有一事相求。」

  司恬疑惑,不知道林西燕留下想求師父什麼事。

  她領著蘇姐到了白虎院。這是她第一次來到白虎院,而蘇姐卻好像比她更為熟悉,逕直找到了客房,院子裡雖然沒人住,卻一塵不染,應是雜役每日都來打掃收拾。

  蘇姐放下包袱,打量了一眼屋子,隨口問道:「小聰出去多久了?」

  司恬愣道:「蘇姐說的是誰?」

  蘇姐有些驚訝:「就是這白虎院的主人啊,你不是朱雀麼?居然沒見過小聰?」

  司恬這才知道她口中的小聰就是沒見過面的二師兄,她靦腆地笑笑:「我剛來一個月,沒見過他。」

  蘇姐唇角含笑,說了一句:「他呀,小時候就長的如花似玉,現在呢,簡直就是禍國殃民。」

  司恬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位蘇姐人長的美,說話也風趣,她情不自禁對她生了好感,有些人就是容易讓人一見就喜歡,蘇姐顯然是其中的極至。

  蘇姐轉過目光,笑容明媚而溫柔:「你長的也很美,只是年紀小,還沒長開,就像是剛出水的菡萏,正是好年華呢。」

  司恬羞澀地笑笑。這是她第一次被一個外人誇讚相貌,情不自禁會有點小小的欣喜,像是一小簇火苗在心裡歡欣的跳著。

  蘇姐斜靠著軟榻上,淺笑著打量司恬,目光有點迷離。

  「看著你,我想起一個人。不過,她可比你活潑的多了,你今年幾歲?」

  「快十五歲了。」

  蘇姐『哦』了一聲,柔聲道:「你先回吧,明日咱們再開始。」

  司恬從白虎院出來,正碰見林西燕紅著眼圈從修廬過來。

  「我要走了。」林西燕見到司恬便扔下這句話,然後徑直進了自己的房間,開始收拾東西。

  司恬愣住了,急忙跟著她的身後問道:「為什麼?」

  「我剛才去求師父,想學武功。我來七勢門的目的就是為了給家人報仇,師父卻說不可以,我不能再在這裡耗時間,我要另拜師父,學精武功還為家人報仇。」

  司恬咬著唇有些不捨,卻又覺得無法開口勸阻。

  「報仇,未必都是真刀真槍的切肉放血。」蘇姐的聲音彷彿一股清風徐來,雖然很輕柔,卻字字有力。司恬和林西燕回頭一看,她不知何時,正靜靜地站在門外,眉目含笑,眼波盈盈,但她的神色卻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

  她輕移步子走了進來,在窗前坐下,抬眼打量著林西燕的房間,神色掠過一絲恍惚,歎息了一聲:「朱雀院,已經有三年未住過人了。以前,我就住在這裡。」

  林西燕停了收拾東西,眼淚卻一時止不住,仍有淚滴掛在眼睫上。

  蘇姐緩緩道:「你一個女孩子,已過了練武的最佳時機,即便你拜了當世高人為師,除非你是個練武奇才,恐怕也難有大的作為。報仇,只怕連你自己也會搭進去。」

  林西燕咬唇不語,她說的沒錯,但這世上有很多事,明知不可為也要為之,放下,決不可能。

  蘇姐唇角一勾,道:「其實,有很多法子又省力又省心,為何非要挑個最顯眼的最明目張膽的最為難的?難道除了手腳,你沒有心麼?」她的語氣就像是春風般和煦,卻言辭之間卻毫不留情。

  林西燕的臉色有些泛紅,從沒有人這麼說過她。她自小被捧在手心裡,練功偷懶,父親也只是點點她的額頭罷了。

  突然,蘇姐手一抬,衣袖一揮。蘇恬一愣,覺得她的手勢好是熟悉,竟然也是紅袖添香那個招式。

  林西燕不知怎麼了,立刻噴嚏不止,眼淚流的更多。

  蘇姐緩緩言道:「你看,我不過是輕輕一揮袖,你就難受的很,若是我揮的是毒藥,恐怕你這會已經七竅流血了。」

  司恬怔怔地看著蘇姐,她依舊是芙蓉秀面,淺笑如春。

  林西燕半晌才停了噴嚏,眼圈和鼻頭都是通紅一片。

  「你哭也哭過了,以後莫再輕言離去的話,你家師父是個薄情的人,可別想著他會留你,呵呵。」她淺淺一笑,起身離去,身形娉婷婀娜,背影亦風華無雙。

  林西燕呆呆的坐下,看著窗外的菩提樹,心思忽上忽下,蘇姐的話就像一把劍刺進了她的心裡。

  司恬見她已無離去之意,便悄悄退了出來,進了自己的臥房,邵培回來了,她很想下午去請個假,下山看看母親。正思量著,齊揚從院外進來,給她和林西燕各送來了十兩銀子。原來她在七勢門已經一月整了。

  齊揚看著司恬的笑容,愁眉苦臉地說道:「哎呀,我的三兩銀子沒了。」

  司恬瞪著瑩澈的眼睛,好奇地問:「為什麼?」

  「因為剛才大師兄和我打了個賭,他說你看見銀子一定會眉開眼笑,還和我賭了三兩銀子,你這一笑,我就輸了。」

  司恬的臉『騰』的紅了,商雨,他也太過分了吧。

  她羞惱的噘著嘴道:「哼,下次你再和他賭一百兩銀子,賭我不笑。」

  齊揚苦著臉搖頭:「大師兄不會那麼笨的,看來大師兄很瞭解你啊。」

  他的話本是無心,可是司恬聽著卻耳根兒一熱,她才不想被他那麼瞭解,特別是把她瞭解為一個又貪財又愛佔便宜的人。

  她氣鼓鼓地拿起三兩銀子就跑到青龍院。

  院門開著,假山前的小池裡青萍綠幽,幾尾紅魚在陽光下嬉戲,商雨手裡拿著一把魚食,正著逗魚。

  司恬幾步衝到他的面前,氣哼哼道:「大師兄,還你的銀子。」

  商雨回頭看了看她的手心,『哦』了一聲,撒著魚食漫不經心地說道:「以後再說吧。」

  「以後?」司恬很意外。

  他依舊沒有看她,悠閒地逗著魚,聲音比平時低柔了許多:「你不是急著用錢麼?先拿著吧,以後寬綽了再還我。」

  司恬的火氣被他輕輕鬆鬆兩句話給滅了。此刻的他倒是有了幾分人情味,也頗為通情達理,像個溫柔和藹的鄰家哥哥。

  司恬心思一動,她還有一個債主,就是裴雲曠。若是連著那一份,她還了債,這個月便只剩四兩銀子了,眼看天氣轉暖,她連夏衣也沒準備,母親的夏衣早已典當,也要置辦新的,她還要吃藥,四兩銀子,真的是很緊。那就先還了裴雲曠的三兩銀子,商雨的,下月再還。反正他也把她當是個貪財的人了,既然擔了這個虛名,索性就坐實了。

  她有點賭氣地說:「那好,我下月再還你。」

  商雨手一揮,撒完了魚食,抬起眼簾微微一笑:「不急,不急,什麼時候還都可以,不還也沒關係。」

  他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好說話了?是因為打賭贏了三兩銀子,所以心情很好麼?

  司恬氣鼓鼓地看著他,神色很堅決地對著他表白:「我一定會還的。」

  商雨在陽光下微微瞇眼,點頭道:「好,你別忘了。」

  司恬正色道:「我才不會忘。」

  商雨突然抿唇一笑。看慣了他的天寒地凍,突然春暖花開,她還真是不習慣。說不出那裡別捏,反正他一笑,她隱約覺得有點不自在,匆匆出了青龍院,她拿著三兩銀子去找邵培。

  修廬裡,邵培正在煮茶,新茶綠如碧玉,一注滾水便翩然若舞,香氣四溢。裊裊水氣中,邵培的面容帶著些隱忍的寂寥,讓人望而卻步,卻又想要上前撥雲見月,撩開那份孤寂。

  司恬站在門口低聲叫了聲「師父。」

  邵培抬頭問道:「有事麼?」

  司恬有點不好意思:「上個月我借了裴公子三兩銀子,這是他的荷包,請師父見到他代為轉還。」

  邵培抬起眼簾,道:「裴雲曠?你什麼時候碰見他的?」

  「就是上月,在石階上。他說是師父的朋友。讓我將銀子還給師父即可。」

  邵培倒了一盞茶,淡淡說道:「這個,你以後見到他,親自還他吧。我瑣事雜多,恐記不住這事,萬一忘了,倒顯得你有借無還。」

  司恬只好說了聲「好。」,又萬分不好意思地要請一個時辰的假,下山看看母親。

  邵培頷首道:「我忘了交代,發了月銀,你們就有半天的假期,可去做些私事,以後不必特意來向我告假。」

  司恬十分感激,對邵培又多了幾分好感,他真是很通情達理,整個七勢門,就商雨難纏。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07:22 AM

11.非禮

  回到楊嬸家,母親的病依舊毫無起色,聽楊嬸說她這個月又吐了兩次血。司恬揪心的擔憂著,面上卻不敢露出分毫,強顏歡笑地逗著母親,說自己紅運當頭,以後每個月都有十兩銀子。她在母親膝前故意撒嬌,儼然一切都是從前。席冉的心情很好,問起七勢門這一個月的日子,司恬說的極是輕鬆悠閒,不過是背背書而已。

  席冉放了心,笑道:「別的我不敢說,背書這事可難不倒我家阿恬。」

  「是啊,師父又請了一位蘇姐來教我們醫理,說不定以後我就能為娘開藥方呢。」

  「是麼?七勢門可真是奇怪,為何這樣?」席冉有點擔心起來,她覺得天上掉餡餅的事十有八九就是陷阱圈套,醫館裡招學徒可都是不發工錢的,往往學徒還要孝敬師父才是。

  司恬見母親多心起來,也不敢多說,趕緊扯開了話題。日近黃昏,她動身回返,站在天梯上,七勢門的山門飄渺虛幻,她有一種前途渺茫,吉凶未卜的感覺。為七勢門效命三年,惟命是從這句話,她無論如何也不敢告訴母親,她只希望三年之後拿著那一千兩銀子,治好母親的病,再買一座宅院,和母親安寧度日。

  爬上山門,正是晚霞蒸蔚,西天如錦時分。她歇息了一會兒,站在山門外極目遠眺,雲海艷麗幻變,蒼穹遼闊高遠,讓人情不自禁地地心生豁達。

  她緩緩長吸清冽的空氣,滌蕩心扉間纏繞著的塵世煩憂,其實說白了,她的煩憂就是一個『錢』字。她並不是貪財之人,萬貫家財淪於他手,她也未曾惋惜半分。可是眼下母親的病卻是需要無數的銀子來養。錢財本是身外物,可是人又為何偏偏為身外物所困擾?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心不自由,身子也不自由。她緩緩歎息,步上最後一級台階。

  山門緊閉,她敲了敲掛在樹上的銅鈴,片刻之後,海力跑來為她開了山門。

  她笑著道謝。海力憨厚地笑了笑:「司恬你太客氣了。」

  翌日上午,蘇姐讓客嬸開了藥房的門,開始一味藥一味藥的講解,司恬發現,她並未將藥櫃裡的每一格打開,她挑著講的都是一些有毒性的藥。她雖然奇怪卻不便多問,只是仔細地聽著記著。

  白日,蘇姐領她們在藥房裡講解各種藥性,到了晚上,她又佈置一道奇怪的任務,便是讓司恬和林西燕運用紅袖添香這一招式將粉末均勻撒在一張木盤上。司恬並不解其意,只照著她的話去做,練了半個月才勉強讓蘇姐滿意,並叮囑她要經常練習,要將粉末在木盤上撒到極至的均勻。

  閒暇時,司恬常常思量邵培收徒的用意,卻百思不得其解。還好有他一番話墊底,說不會讓她們去做殺人放火之事,讓她稍稍安心。

  轉眼又是月底,司恬拿到月銀第一件事就是趕緊還給商雨,可是他卻不在青龍院。她只好先下山去看母親。

  回來時,她步出修廬西側的月亮門轉出影壁。驟然映入視野的畫面讓她猛的一怔!商雨橫抱著一個人走在她的前面。他背對著她,她只看見他懷裡的人,白色綢衫,漆黑長髮。

  她驚了一跳,在影壁旁趕緊停住了步子。這是個什麼情況?大師兄抱的是誰?驚鴻一瞥之間,看見他臂灣裡黝黑亮澤的秀髮,應是一個女子吧?她心慌意亂的屏住呼吸,暗叫倒霉,怎麼又窺見了大師兄的情事?想到上一次的教訓,她打算躲的越遠越好。

  她趕緊縮回到影壁後,不敢妄動,屏住呼吸。過了一會,她才從影壁後轉出,匆匆越過天井,疾步回到朱雀院。

  站到房中,她才想起來,剛才撞見大師兄時有點驚慌,居然把還他銀子的事給忘了。不過,剛才那種情形,實在很不適合蹦上去還錢,這種殺風景沒眼色的事,會被大師兄往死裡嫌惡的。

  她坐在窗前翻了翻書,想到今日林西燕不在,不如私下去請教一下蘇姐,像她母親那樣咳血的病可有什麼法子治?

  白虎院的門開著,她走進去之後,發現蘇姐的房門也開著,一股淡淡的香氣飄散出來,好聞到情不自禁讓人加重呼吸,將那香氣吸的更多更濃,在五臟六腑之間都滌蕩一遍才好。

  「蘇姐!」司恬站在門口輕輕喊了一聲,門裡卻沒有回應。

  她對裡看了一眼,床上躺著一個人。

  此刻並不是午休時分,莫非蘇姐不舒服?她又輕輕喊了一聲,還是沒有回應。

  她輕輕走了進去,屋子裡的香氣更濃了。

  「蘇姐,你不舒服嗎?」

  她站在床前,剛問了一句,才發現床上躺的並不是蘇姐,而是一個陌生的女子。她看著司恬,不動,也不說話。

  蘇姐已經生的儀態萬方,而這一位,更是好看的不像話。她沒有束髮,黑亮如漆的長髮披散在枕頭上,流光水滑,隱有暗流脈動一般。

  司恬有些尷尬,低聲道:「對不起,我還以為是蘇姐,蘇姐去那兒了?」

  她仍舊不說話。司恬有些奇怪,不是說七勢門不輕易讓人進出麼,怎麼來了一個陌生人,難道是蘇姐收治的病人?又或者,莫非是剛才大師兄懷裡抱的那個人?看頭髮的確有些像。要真是的話,看來誤會大師兄了。那她為何不說話呢,莫非是病了?

  這段時間,司恬跟著蘇姐粗學了一點號脈,見那女子從被子裡露出一隻手,鬆鬆地搭在床邊上,便一時技癢,拿起她的手搭了上去三根手指。

  一試之下,大吃一驚,此人的脈搏一時有一時沒有,亂七八糟,十分詭異。

  司恬放下她的手,她的雙眸炯炯如星,看著司恬,卻不說話。難道和客嬸一樣是被人毒啞了?生的如此美貌卻不會說話,正如白玉有瑕,讓人心生遺憾,司恬情不自禁生了憐惜,摸了摸她的臉頰道:「沒關係,蘇姐一定會治好你的。」

  「那可說不準。」蘇姐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司恬回頭,見蘇姐托了一個小盤子走了進來,盤子裡銀光閃閃,是長短不一的銀針,還有一杯水。

  司恬道:「蘇姐,她是不是被人毒啞了?」

  蘇姐搖頭,帶著調侃和戲謔笑道:「真得感謝辣手西施,眼下,可真是難得清靜啊。」

  床上的美人好像有些不悅,對她眨了眨眼。蘇姐看著她,笑的嫵媚又慧黠。

  司恬不解地看著蘇姐,也不知道這床上的美人和她有什麼關係,蘇姐不慌不忙地在她發間紮下銀針,細細捻動了一會,拔了出來,又在她的嘴裡放了一顆藥丸,扶起她,灌了一口水。

  司恬在她被扶起的剎那,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她的肩膀很寬,身架倒比蘇姐還大。坐起來之後,長髮一垂,倒有些英氣。

  她突然咳嗽了一聲,笑了起來:「我終於能說話了。」

  司恬驚住了,竟是男子的聲音!接下來更驚異的事發生了,美人抬手一指她,對蘇姐笑道:「她,剛才非禮我了,摸了我半晌。」

  這是什麼話!司恬面紅耳赤的跳起來:「我沒有,我以為他是女人,我就,就摸了一下他的手腕號脈而已。」

  他嘿嘿一笑:「我的臉,你沒摸麼?」

  司恬無地自容,想要鑽到地下。

  蘇姐一副袖手看好戲,兼公正公允的模樣,正色道:「既然她非禮了你,那你去非禮非禮她,不就扯平了?」

  「正是,我怎麼沒想到呢!」他笑著就要下床,作勢撲過來。

  司恬見勢不妙,拔腿就逃,這都是什麼人哪!

  當晚,司恬才知道,原來那位美人,就是她的二師兄,謝聰。

  果然是禍國殃民,需『敬』而遠之。

  晚飯設在修廬,十分的豐盛隆重,青龍白虎玄武朱雀算是都聚齊了,濟濟一堂十分熱鬧,齊揚本是活潑的性子,但謝聰一出場,他便顯得是那樣的文靜秀氣。

  席間的謝聰顧盼生輝,妙語如珠,左右逢緣。看著司恬的時候總是曖昧的笑一笑,笑的司恬臉上發燒,汗顏不已。做夢也想不到,她居然也有非禮男人的一天。

  邵培今日神色和煦許多,眉目間也帶了歡欣的影子。在一眾青蔥年少的意氣裡,他的成熟顯得卓然不群,有著淡然而超脫的一份沉穩和儒雅,如風骨秀竹。他斟滿酒杯對眾人道:「今日難得七勢門的幾位弟子都聚齊了,希望大家齊心協力,日後做一番匡世濟民的大事。」杯中美酒,庭上明燭,讓他的笑容帶了些溫暖的煙火氣。

  幾位少年站起身來舉杯共飲。觥籌交錯間瀰漫著昂揚的英豪之氣,眉宇飛揚的青春年少,挺拔傲氣的俊朗面容,令人傾慕心動。

  席間,只有司恬和林西燕面帶疑色,喝過杯中之酒,卻並不太清楚邵培話中的含義。在這一刻,司恬有種感覺,朱雀雖然和青龍白虎玄武齊名並列,但並不是他們中的一員,邵培顯然對那幾位師兄格外的青睞和親近,而朱雀彷彿只是局外人,虛虛掛著七勢門弟子的頭銜而已。她看著邵培的從容淺笑,心裡莫名有些悵然的失落。

  酒終人散,大家各自回到住處。因謝聰回來,蘇姐搬出白虎院,住到了朱雀院。

  司恬略喝了幾杯酒,頭有些暈,眼皮也很沉,可是她卻強撐著摸到青龍院。她想盡快還了商雨的三兩銀子。俗話說無債一身輕,欠人銀子不舒服,可是,銀子還不出去也是件不舒服的事。

  她叩了兩聲門,扶著門框等著債主來開門。

  門『咯吱』一聲開了,清輝如水斜照庭院,院門上一盞桔色的燈籠,拉長了商雨的身影。夜色溫柔,人也格外的挺秀溫雅,便是他的聲音,也被月色氤氳出一股溫存的氣息:「怎麼還不去睡?」

  司恬朗聲道:「還你的錢。」說著把三兩銀子往他懷裡一塞,因為被他欺負,誤解了許久,心裡是賭了氣的,所以借酒壯膽,動作也豪爽的很,三兩銀子足足帶著一揮千金的氣勢砸將過去。

  商雨愣了一下,蹙著眉頭並沒接銀子,於是那銀子就掉到了地上。

  司恬趕緊蹲下身子去撿,頭一低,一陣眩暈襲來,身子就往前撲了去。

  眼看就要撲到地上,他一把將她抄在胳臂裡,虛虛地扶著她,想要放開似又猶豫了一下,沒放。

  司恬站穩了身子,只聽他不鹹不淡地說道:「果然是見錢就撲。」

  這是什麼話!她氣的腦門發熱,身子一扭,將他的胳膊打開,低腰去撿銀子。

  這一下,真的『撲』了!額頭撞到了一兩銀子上,磕的生疼。

  他扯著她的胳膊將她拽起來,看著她捂著額頭抽氣,居然笑起來!她這個樣子,他好氣又好笑,他其實最討厭貪財的人了,不過她是個例外,可是喝了酒站都站不穩,還惦記著錢,讓他怎麼說她才好呢?

  他的笑放她眼裡,此刻就是一個詞『幸災樂禍』。她又羞又窘,轉身就走。反正銀子已經還你了,你自己去撿吧。

  不料,他扯著她的胳膊將她往回一帶,將她扯到燈籠下,拉下她的手指,打量著她的額頭,讚歎不已:「被銀子磕出一個包的人,我還是第一回見。」

  說著,他的手指還想伸上來摸一摸。司恬氣的瞪他一眼,這人,真沒一點同情心,還很毒舌!

  毒爪在她的額頭上摸了兩下,他還挖苦著:「回去擦點藥膏,不然明天別人問起,你怎麼好意思說呢?」

  司恬借酒壯膽,狠狠在他的腳背上跺了一腳。這一腳,說起來,積怨很深,她已經憧憬了很久。

  回到院子裡,她氣的酒也醒了幾分。一想,倒有點後怕,怎麼剛才竟敢對商師兄這麼凶?果然是酒能亂性啊。但願他也喝的有點多,明早起來就把這事給忘了。如果他喝的不夠多,那就只有但願他不是個記仇的人吧。

  阿彌陀佛!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07:25 AM

12.好心

  庭院裡鳥鳴啾啾,清脆婉轉,將司恬的美夢驚醒。

  她睜眼一看,居然天光已經大亮,她趕緊起來,暗自羞慚,自己這點酒量真是讓人汗顏,從沒起的這麼晚過。林西燕怎麼也不來叫一叫自己呢?自打背書她勝過了林西燕之後,司恬已經覺察到一種微妙的競爭在自己和林西燕之間悄然萌生。她其實很不願意這樣,可是她刻意的示拙卻又被商雨點破。雖然同為女孩,林西燕卻不如齊揚更好相處,齊揚毫無心機,和他在一起不用小心翼翼。

  她趕緊起身梳洗,然後去荷院吃點早飯。

  沒想到,一進飯廳便看見飯桌上坐了一個人,謝聰。

  他唇角噙著一絲笑,注視著她走進來,眼睛眨也不眨,看東看西,看上看下,全然不覺得自己這樣放肆的盯著一個女孩子看,有什麼失禮的地方。

  司恬被他看的渾身生刺,再一想蘇姐的那句非禮之後可以扯平的話,頓時又羞赧又戒備,尷尬的叫了一聲「二師兄。」硬著頭皮、壯著膽子在他對面坐下。

  謝聰挑著眉梢正色道:「二師兄這稱呼真是又老又土,你叫我聰哥就好。」

  趁她點頭的功夫,他又展顏一笑:「記住是聰明睿智的聰,可不是小蔥豆腐的蔥。」

  這一次,她慎重地點頭,恭敬乖巧地叫了一聲「蔥哥。」

  謝聰一筷子伸過來,作勢要敲她。

  「是不是叫的是小蔥的蔥?」

  她嚇了一跳,不會吧,連她心裡想什麼都知道?,被他窺破了小心思,她的臉皮有點熱了。

  謝聰得意一笑:「小丫頭,我這雙眼睛,什麼也沒想瞞過我。我剛才就是故意試一試你,你這丫頭,看上去乖巧聽話,其實古靈精怪。」

  司恬更是嚇了一大跳,難道他會讀心術?他不過是見了她兩面而已,居然就看出了什麼?她以為經歷了家變,磨難已經將自己一臉的淘氣和幼稚浸染成了鎮定和老成,不想心裡轉了一點點調皮的念頭就被他一語點破,這樣的聰哥,還是保持距離遠遠欣賞就好。

  「聰哥,我拿回去吃,你慢用。」她在桌子上拿了一個饅頭,打算撤退。二師兄雖然長的好看的讓人羨慕,可是他那雙眸子卻瞧的人像是沒穿衣服一般,如芒刺在背。

  他嘿嘿一笑:「小師妹,別急。你知道麼,很多門派裡都是師妹嫁給師兄的,你對我摸也摸了,看了看了,是不是該對我負點責?」

  說著,他就從桌子對面俯身過來,笑得禍國殃民,萬分歡爽。

  什麼?司恬嚇掉了手裡的饅頭,明知道他在耍無賴,調侃作弄她,可是她從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情況,也從沒見過這麼厚顏的人,頓時被他撩得心跳臉紅,手指發抖。

  她一個勁兒的往後傾身子,不知道如何應對,最最可惡的是,凳子腿被他的腳勾住了,她想挪一下凳子都不能。

  他不依不饒,笑瞇瞇地壓低身子緊迫過來。哼,笑的好看又有什麼用,一臉的不懷好意。

  她此刻一起身必定是要自投羅網進他的懷抱,她只有拚命往後仰。結果,『撲通』一聲,椅子傾斜角度過大,她連人帶椅往後倒了下去,她認命地想,倒在地上也好過倒在他的懷裡。

  謝聰眼波一閃,一出手將她的胳膊拉住,然後,往回一帶。

  她虛驚一場剛想舒氣,卻發現自己已經被他圈在了一尺之內。

  他笑的促狹又得意。

  她狼狽地推他一把,轉身就逃。這個二師兄,簡直比商雨更『可怕』。

  真是想到誰,誰就立刻出現。商雨正巧跨進了屋子。三人的局面正如戲台裡,出將入相的那一幕。

  他低頭看著一臉紅雲的司恬,再看看笑的一肚子壞水的謝聰,眼眸一緊,這謝聰惡作劇的毛病又犯了,這丫頭可別當真。一股危機感立時襲來,他頓時覺得自己責任重大,務必要給謝聰點『警示』才是。

  於是,上台救場的他擋著想要匆匆下場的司恬,明知故問:「你慌什麼?」

  她那好意思說出原因,恩哼著:「我急著去找蘇姐。」繼續悶頭想往外跑。

  他站在門口正中,道:「蘇姐和師父下山了,下午才回。」

  她『恩』了一聲,低頭想從他身邊借過,大師兄二師兄看來都不是省油的燈,以後還是躲到朱雀院裡明哲保身吧,實在要出來也是要查查黃歷挑個良時才好。不過,人果然是需要對比的,謝聰一回來,商雨簡直成了磊落君子。

  打手心,比被調戲強多了。

  她聳著身子錯過商雨的一瞬間,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拉住了。

  她一愣神的工夫,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撩起她額頭上的幾縷劉海,用指腹輕輕的撫摩了一下,柔聲道:「擦藥了嗎?」

  他從沒這樣溫柔地對她說過話,今天,太陽從南邊出來了?她受寵若驚到忘記了羞澀和慌張,愣愣道:「擦了。」

  「以後小心些。」他放下手,又仔細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的像是窗外的春光,暖的醉人,深的溺人。他簡直變了個人,她有點看呆了,大師兄莫非今天吃錯了藥?又或是,被她踩了一腳之後,知道她不是好欺負的,打算以後和她友好相處?

  聰哥在清嗓子……

  商雨卻不放開她,繼續以春波樣的眼神,看著她:「阿恬,我的腳好像腫了,你給我上上藥揉揉。」

  司恬被他一聲『阿恬』生生叫出一胳膊的小疙瘩,又被他的這個要求驚出了汗。大師兄這是怎麼了,性情大變,而且還是往嬌氣上變。當日他頭上長個包,給他送碗藥湯,他那鄙夷的表情可是歷歷在目。

  聰哥在咳嗽……

  商雨推了推她的胳膊,柔聲道:「愣著幹什麼,走啊。」

  她的確是愣了。他扯了一把她的袖子,先走出去。

  「客嬸,是不是你的醋罈子灑了?」謝聰陰陽怪氣的大著嗓門喊了一聲,司恬終於反應過來,臉一下子又燒起來了。這個二師兄,簡直是個妖孽。

  她再次落荒而逃,出了荷院才覺得心跳緩和了些。商雨走在甬道裡,身姿挺拔,步履如風。她跟在後面冒著非禮勿視的風險,目光落在他的腿上,她仔細瞅著他的長腿,尋思著,如此健步輕盈,那有一絲腳腫的跡象?

  「大師兄,你的腳。」她惴惴地說著,覺得以她的功力和體重,是無論如何也達不到跺一腳就跺腫他的效果。他分明是誇張,或是故意找茬?意圖報復?這麼一想,覺得昨夜自己果然是太過莽撞了,借酒壯膽圖一時之快果然是不對的。

  他回過臉來,司恬豁然發現,他的臉色已經從剛才的春暖花開徑直翻山越嶺到了秋風蕭瑟。

  他擰著劍眉扔下一句話:「沒事別去找謝聰。」說完轉頭就走,彷彿剛才在飯廳門口那個春風般和煦的男子,根本不是他。他也壓根不提給他的腳上藥的事。

  誰去找他了,是偶遇好不好?司恬噘著嘴看著他進了青龍院,不知道是不是要跟上去。庭院裡四處通透,清風徐緩,額頭上有一小塊地方一直溫溫熱熱的,彷彿剛才商雨手指上的溫度烙在了她的肌膚上。

  她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進到院子裡,一看商雨並未進屋,負手站在假山前看魚。

  她低聲問道:「大師兄,你的腳?」

  商雨回過頭盯著她:「你還真是實心眼啊。」她就沒看出來?他是存心在謝聰面前以示親熱,讓他別來招惹她。

  實心眼不好麼?她覺得他這句話好沒頭緒。

  「我剛才不過是那麼一說,你還沒明白什麼意思?」他一看她懵懂的樣子,像只早起還在犯迷瞪的小鳥,頓時洩氣地揮揮手:「回去吧,回去吧。」她雖然長的很機靈,其實根本就不開竅。她還不到十五歲,一想到這裡,不知怎麼,他竟有些遺憾,但一轉念,又覺得這樣甚好。甚好的念頭一起,他的臉色就情不自禁和煦起來,看著她,又溫柔地笑了笑。

  司恬覺得今天的他,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一會春天,一會秋天,轉眼間又到了夏天,再待下去,或許冬天眼看就到,她愣了一下,飛快離開。

  ***

  下午,蘇姐從山下回來居然給司恬和林西燕各帶了兩套衣服送給她們。司恬很不好意思的收下,對蘇姐的細緻和體貼十分感謝。蘇姐笑盈盈地看著兩個女孩子穿上新衣服,歎了一聲:「真是豆蔻好年華,枝頭俏爭春。」

  司恬笑著:「蘇姐才是好年華呢,除了我娘,我從沒見過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是麼?可是紅顏容易老,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能見白頭。」她依舊笑著輕鬆的說著,可是語氣卻難掩寂寞和傷感。

  司恬不知道她的感傷從何而來,在她的眼中,蘇姐有出眾的美貌,有高超的醫術,又不缺銀兩,日子應該算是舒心,她似乎缺的就是一個人吧?一個為她鏡前畫眉的人。司恬微微臉色一紅,又情不自禁想到了自己,她也曾想過那麼一天,也曾以為給自己畫眉的人,會是林一楓。

  她輕輕歎了口氣,發現蘇姐正含笑打量著她。

  「司恬,你穿紫色果然好看,清麗動人,像是一塊水晶。」

  司恬看著身上的紫色裙子,羞澀的笑笑,卻見林西燕的眉梢有一絲不悅,她忙道:「師姐穿粉色也極是好看。」

  蘇姐點頭:「西燕不喜歡笑,穿了粉色,顯得柔美一些。你們師父不是每月都發了銀子麼,還不趕緊穿些漂亮的衣服,等過幾年,你們生了一堆孩子,腰粗如桶,穿什麼可都不好看了。」

  一席話,司恬和林西燕都緋紅了臉,她想的也太遠了。

  蘇姐又俯到司恬耳邊添柴加火:「回頭我給你做些豐胸的湯喝,不然,這裙子裡的抹胸,你可撐不起來。男人都喜歡抹胸是鼓的,不是平的。」

  司恬羞的不敢呼氣,這,這蘇姐,明明是一片好心,怎麼就讓人覺得這語氣那麼不安好心呢?

  謝聰突然從院子裡進來,笑嘻嘻道:「蘇姐好偏心,為什麼不給我買衣服。」

  蘇姐橫他一眼:「想給你買衣服的姑娘從上京排到東都,我可不去湊熱鬧。」

  謝聰正色道:「頂多是從上京排到徐州,排不到洛陽的,要是再加上蘇姐,司恬,西燕,嗯,也許就差不多了。」

  蘇姐姐鄙夷地橫他一眼:「臭美。」

  「你聞聞我那裡臭了。」謝聰舉起衣袖笑著想往上湊,蘇姐卻一扭身不搭理他。

  謝聰的笑,似乎瞬間淡薄了些,一扭臉又來招惹司恬:「司恬,你這件衣服真是好看,你以後就應該穿成這樣,你若是再胖些,就更好看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往她的胸前看了一眼,不知是看那胸口的芙蓉花,還是看別的。

  司恬臉色血紅,她想到了蘇姐剛才的那句話,莫非這死小子也是這個意思?司恬拉著臉扭過身不去理他。

  他又道:「哎,都說美人是解語花,你怎麼不說話呢?」

  司恬依舊不吭聲,手指頭都快麻了。

  「這個,莫非你是害羞?」他湊了上來,一本正經的詢問,帶著關切。

  司恬臉紅著敗下陣來,自從遇見他,她的臉色就冷不下來,一直熱乎乎的,他彷彿就喜歡逗人為樂,你越是害羞,他便越是來勁。

  蘇姐看不下去了,皺眉道:「西燕,司恬,跟我去藥房。」

  司恬趕緊一個箭步從屋子出去。於是,三個女子火速撤離,將燒包的聰哥棄在朱雀院。

  自此,她就刻意躲避謝師兄,可惜,卻擋不住謝師兄刻意往朱雀院來。她只好一到晚上就躲去蘇姐的房間,可是聰哥徑直也到蘇姐的房間,並且,彷彿他是半個主人,甚是隨意,屁股像是鍋粑,一來就粘著凳子,月上柳梢頭,鍋粑仍舊粘性很強,絲毫不見離開的動靜。

  他一來,蘇姐便話很少,時不時瞄他一眼,似是暗示他該離開了,可是聰哥恍然不覺,只管妙語如珠,大珠小珠落玉盤。

  司恬替他口乾,好心地起身說道:「我去燒些水來。」

  出了院子,站在水潤月光下,司恬覺得要是大師兄和二師兄都不在,這七勢門的日子該有多好。她歎了口氣,去荷院拎壺熱水給聰哥倒茶喝。

  提了水壺,出了荷院,突然在大門口遇見商雨。她驚了一跳,險些將水壺的熱水淋到他的腳上。

  「司恬,你過來。」

  他冷冷地說了一句,轉身就往青龍院走。

  司恬惴惴地提著水壺,跟在他的身後,不知道大師兄驟然出現有什麼吩咐。應該不會有什麼『冒犯』的地方吧?似乎這幾天都沒怎麼和他見面說話,倒是和聰哥有很多接觸,偶爾大家在飯廳碰見,商雨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不過,他冷著臉的時候好像更加俊美,他和聰哥在一起,雖風格迥異,但都秀色可餐。

  在青龍院的門口,依舊是那盞燈籠下,他停了步子,轉身對著她。夜色中,他格外的高大,橘色的光在他的周圍籠了一圈柔和的光影,可惜,這一層暖色的光卻在他一身的寒肅下相形見絀,微弱稀薄。

  「我已經告誡過你了,不要招惹謝聰。」他開門見山,直奔主題,語氣裡隱隱有股怒氣,聲音也低沉嚴肅。她居然一點也不領會他的苦心和好意,謝聰公然的在朱雀院裡進進出出,一想到這裡,他就有點擔憂。

  一句話讓司恬臉色發熱,心裡發堵,誰招惹他了,是他來招惹她好不好?腿長在他身上,她能攔住他呢,躲還來不及呢!

  他見她不吭,更來氣了,莫非是默認?

  「謝聰人很好,但他天性風流,你好自為之。」他的臉色十分嚴肅,渾身都散著一股冰冷的氣息,和那一日撫摩她額頭的商雨簡直判若兩人。

  司恬氣惱又委屈:「我沒有。」

  「沒有?」他加重了語氣,提高了聲調,帶著反問、置疑,顯然不相信。

  司恬氣的想掉眼淚,這幾日的委屈全被他勾起來了,頓時氣息急促,胸前開始起伏。

  「就這點小事就哭,太嬌氣了吧,好好,算我多管閒事。」他像是一塊冰突然掉進了滾水裡,瞬間就化為溫軟,有點手忙腳亂地想要伸手過來,卻又略帶慌張收回手,氣憤地進了院子。

  司恬莫名其妙地被叫到這裡,受了冤枉,真是又羞又惱!衝動之下,她對著他的背影就道:

  「大師兄,你欺負人。」她忍他很久了。

  真是不識好人心哪!幫她還說他欺負她,他停了步子,幾步折回來,氣勢洶洶道:「我怎麼欺負你了?」

  「你自己知道。」司恬氣呼呼地說完,轉身就走。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07:25 AM

13.動心

  商雨愣然站在院門處,看著她纖細的身影融在夜色裡,心裡慢慢湧上一種奇怪的感覺,自己真的欺負她了麼?

  他開始回想,從見到她的第一天起。

  那時她站在山門處,紅著臉蛋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雖然青果般羞澀,卻楚楚動人。他對她第一眼的印象特別好,所以格外刁難她,想讓她知難而退。因為七勢門,並不是那麼好待的,他覺得她這樣嬌滴滴的小姑娘,應該待在後花園裡繡花,讀詩,最是賞心悅目。

  但她看著軟綿綿的,眼神卻透著一股子倔強。他只好拿出『殺手鑭』,不料,她居然不怕……其實,他讓她親一口的時候,心裡的確有欺負小姑娘的一份汗顏,但這是師父的吩咐,他也只好如此。

  後來,師父留下她,讓他刻意考驗她們。她雖然身子單薄,卻倔強堅強。他其實心裡又氣又……為了十兩銀子就這樣?他很想敲著她的頭將她趕回家,她應該承歡父母膝下,過著嬌愛的日子。

  她背書騙他的時候,他格外生氣,他打她手心其實只想讓她明白,有些人,你幫她她也許並不領情,最後反而害了自己。你先有能力照顧自己,再去想著照顧別人。過後,他又覺得心軟,特意讓齊揚給她送去兩盒藥膏,想了想,為示公平,又送林西燕一盒。

  她看了他的笑話,他不知道為什麼就那麼介意生氣,最可恨的是,為了一雙鞋墊就將他『出賣』了。可是她送來一碗藥湯的時候,他表面鄙夷,心裡,其實很歡喜。

  所以,他念著她的好,才好心地提醒她,不要和謝聰有什麼糾葛,還故意在謝聰面前演一場曖昧的戲,讓謝聰對他們有點誤會才好。難道,他冤枉她了?也許是真的冤枉了,她氣鼓鼓的樣子一點也不作假。

  他居然有點高興,身為大師兄,他覺得他對她多操點心,無可厚非,合情合理。

  ***

  回到朱雀院,一看蘇姐的窗戶上還有個俊俏燒包的人影,司恬就更加的氣惱了,都是這個妖孽害的,讓商雨誤會。她才不信他對她會有什麼企圖,不過是禍國殃民的本性一時無法收斂,閒著也是閒著,就禍害一下窩邊草逗逗樂吧。

  於是,她在房裡為聰哥配了一杯『特別』的茶水,端著到了蘇姐的房外。

  房門口,她驚呆了。

  裡面的一句話,險些讓她手裡的茶水掉在地上。

  「三年之後,我仍舊配不上你麼?」

  「你不要說了,三年前拒絕的事,三年後,我更不可能答應。」蘇姐的聲音冷靜而堅定,全然沒有白日和她們在一起說話時的溫柔墉懶。

  司恬慢慢退回到自己的房間,笑呵呵的將聰哥那杯特製的茶倒了,重新沏好兩杯春茶。茶香裊裊氤氳開來,在她的鼻端下溫暖的熏著,她笑呵呵地看著翩然舞動的茶葉浮浮沉沉,漸漸塵埃落定在杯底,如同霧中開花的謝聰的心事。

  原來如此哦,她不禁有些好笑。方才被商雨勾起的一點點委屈盡數散了,再想到商雨還慎重的將她叫到門口告誡一番,就更是讓人覺得啼笑皆非了。

  她大方地端著茶水走近蘇姐的房間,房門外還故意清了清嗓子。

  蘇姐和謝聰都面色自如的坐在那裡,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她私下揣摩,莫非是聰哥被拒絕的次數多了,臉皮也厚了?怎麼一點也看不出頹廢和傷心欲絕的模樣呢?

  「哎呀,小師妹真是善解人意,知道我嗓子乾了。」

  蘇姐不鹹不淡地說道:「嗓子乾了,還是喝了茶去睡吧。」

  「這個,孤枕……」

  『難眠』兩個字還沒說出來,司恬更加善解人意的搶先說道:「蘇姐,我困了,先去睡了。」

  於是,屋子裡剩下了那兩人。

  司恬出了房門抿唇忍笑。其實,聰哥也不錯嘛,配蘇姐,其實很合適。

  正這麼想著,突然聽見蘇姐屋裡一陣哀叫,是謝聰的聲音。

  「你打我也不走。」天,他挨打了?司恬想進去勸架,卻又覺得不合適,站在那裡很為難。

  接著,就聽謝聰道:「蘇翩,你不要以為大我五歲,就一直是我姐!」

  呵,蘇姐也不叫了,直接蘇翩了!夠膽量!

  又是一聲哀叫。

  「你看你對我是有情意的,打是親,罵是愛。」

  這個,看來聰哥是樂意被打的,司恬覺得還是趕緊離開為好,貌似,蘇姐是不會真打他的,不用操心勸架的事了,還是回去睡吧,再聽下去,就不合適了。

  ***

  轉眼又是一月,發了月銀,司恬就帶著下山看母親。在山門外,居然偶遇商雨。為什麼是『偶遇』?因為從那夜起,她刻意躲著他,已經十幾天沒見他。

  他今天格外英朗俊美,鮮衣新靴,氣宇不凡。莫非是下山去見紅顏知己?司恬不禁對他多看了兩眼,而後不禁聯想到上次那一位送了鞋墊又送布鞋的姑娘,她的唇角就忍不住彎了起來,心情大好。

  商師兄今日心情也好,和顏悅色地主動問道:「你下山回家?」

  司恬溫順的回了聲「是。」

  兩個人沿著石階下山。已是初夏,從輕薄的衣衫縫隙裡探進來幽涼的風,在肌膚上輕輕擦過,頭髮也被風溫柔的撫摩著,讓人清爽的舒服著,心情也輕快許多。

  他走在她的左側,步子略比她快,卻又刻意放慢步伐等著她,她其實巴不得他加快步伐先走才好。

  沉默著下了十幾階,一句話不說,氣氛有點微妙的尷尬。她不知道跟性情很不隨和的大師兄說些什麼才合適,但是一直不說話,也著實很不像話。

  於是,沒話找話:「大師兄,你一般都不穿布鞋吧?」為什麼這麼說呢?她第一次見他就是他穿著簏皮靴子翹腿半躺在騰椅上,而今天和他一起下台階,視線朝下,眼裡出現的也是他的新靴子,於是,話題就從這裡開始好了。

  可惜,這個話題選的有點不好,大師兄很敏感的想到了某人送的布鞋,好心情有點變不好的苗頭,進而有點懷疑她是故意專挑這事說的,於是,斜睨了她一眼,『恩』了一聲,顯然沒有繼續往下談的意思。

  司恬心想,就一個『恩』字?也太不隨和了,要是和謝聰的話癆均一均就好了,她只好再想話題。

  還沒等她想出來,他先開口了:「司恬,你的銀子都記得帶了吧?」

  典型的那壺不開提那壺。

  她的好心情也有點變不好的苗頭,想到了因為銀子而引起的一干他對她的誤解,進而懷疑這話也是故意刺激她的,低聲『恩』了一下,不想多說一個字,在他心裡,她就是個財迷,哼。

  於是,冷場了。

  兩個人,『專心』地下石階。

  到了山路岔口,司恬鬆了口氣,終於要和他再見了。

  商雨卻沒有率先離去,放慢了步子,扭頭問道:「你住在附近?」

  「是,就在那個村子。」司恬想到馬上就要和他分別,一會就可以見到母親,心情很好,笑著指指岔口處的土路,神色明媚嬌俏。

  他覺得眼前的光線似乎猛的亮了一下,情不自禁瞇了下眼,『哦』了一聲,踏上了那條土路。

  司恬有點緊張,跟在後面惴惴地問:「大師兄,你去那裡?」

  「我去城裡,從這裡走更近一些。」

  她只好硬著頭皮再陪他一程。他在前面像一顆挺拔的樹,罩著她的影子。她一看他又刻意放慢步子等她,她索性加快步伐略走在他的前頭。

  不遠處,從山上流下的溪水匯成一條小河,河邊石板上搓衣服的正是楊嬸。

  司恬快走幾步到了河邊,笑道:「楊嬸,我回來了。」

  楊嬸站了起來,看見司恬之後,目光情不自禁落在了商雨的身上,於是笑逐言開,好心好意的邀請道:「這位就是林公子吧,快請到家裡坐吧,別嫌寒酸。」

  商雨的眉頭一蹙,面色冷了起來,低頭看了一眼司恬。

  她頓時覺得他的眸光沉沉,像是清澈的潭水影過烏雲,不就是被人認錯嗎,至於如此不悅麼?她忙道:「楊嬸,他是我的大師兄。」

  楊嬸『哦』了一聲,非常遺憾的表情很明顯地掛在臉上。

  商雨對楊嬸點點頭,逕直就先走了。

  楊嬸看著他的背影,小聲道:「我還以為林公子找到你了。」

  司恬蹙眉小聲道:「楊嬸以後不要再提他了,就當世上沒這個人。」

  楊嬸道:「你先回吧,我把這兩件衣服洗了。」

  司恬答應了一聲,低頭往楊嬸家走去。

  走了不遠,她豁然發現商雨正抱著胳膊等在路口。樹陰濃郁,綠影裡他的臉上好像也映上了沉鬱的陰影,劍眉如鋒。

  她眼皮一跳,驟然又看見他,竟有點心慌,他為何等在這裡?是等她?

  他瞇著眼睛盯著她走近,單刀直入:「誰是林公子?」

  特意等在這裡就為了打聽別人的隱私麼?她心裡有點不滿卻不敢表露,小聲哼唧:「是一個故人。」

  商師兄顯然很不好糊弄,挑了挑眉梢,繼續追問:「什麼故人?」

  林一楓這個人,司恬根本不想提起他。可是商雨卻目光灼灼,端著一副勢不罷休的窮究到底的架勢。她有些羞惱,很想叉腰怒目質問他:幹嗎問這麼詳細,你是我娘嗎?

  可是,他霸在路口,擺明了一副不說清楚我就不讓你過的架勢,像個劫匪路霸。

  聯想到那次打她手心二十戒尺,威脅以後不可騙他的情形,也看清楚了眼前不說實話過不去路口的現狀,她只好招認了:「是我以前的未婚夫。」

  他眉梢一揚,驚問:「你有未婚夫?」念到那三個字的時候,他心裡很不舒服。

  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我不可以有嗎?難道我長的一副嫁不出去的樣子麼?是歧視我的容貌還是人品?她噘著嘴不吭,心裡卻有點不悅、不滿。

  沒眼色的商師兄根本不管她的嘀咕和不滿,繼續逼問:「以前的,是什麼意思?」

  到底有完沒完啊?她有些急惱,衝口而出:「就是,他退婚了。因為我家敗落了,我成了窮光蛋,高攀不上他了。」

  說完,心裡竟是特別的舒暢,好像將過往還殘留的一點點怨氣都喊了出去,心裡通透的明亮著。其實,她也沒喜歡過他,不過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的一點點怨氣只是對暴露在世態炎涼面前的人性有點失望而已。可是,喊完了她又稍稍有些後悔,他不會笑話她吧?被人退親真的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果然,商師兄翹起了唇角,笑了。

  雖然他笑得愜意開朗,絲毫看不出嘲諷,她還是又羞又惱,很想再在他腳上狠踩一腳。

  商雨笑瞇瞇道:「司恬,那你也不能因為這個就變成個財迷啊。」

  和他說不清,司恬看著樹上的烏鴉窩,不想再多說一個字。

  商師兄好像打探出了她的隱私之後,心情很好,春風掛眉梢,施施然讓出了路口,司恬沉著臉,從他身邊擦身而過,氣場很強大。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07:26 AM

14.眉間心上

  司恬剛剛走過他的身側,突然,楊嬸的兒子從對面跑了過來,急匆匆的神色很慌張。他見到司恬愣了一下,大聲喊道:「司小姐,你回來的正好,你娘又吐血了,我去叫周大夫,你快回家看看。」

  司恬臉色一變,急忙往楊嬸家跑去。商雨愣了愣,站在路口略一遲疑,疾步跟了過去。

  司恬衝進屋子,看見母親趴在床邊,半個身子傾在床外,床頭的一個鐵盆裡,暗紅的鮮血散發著一股濃烈的腥氣。

  這場面她已見過多次,但依舊驚懼地想哭,她強自鎮定上前扶起母親,一連聲的說道:「周大夫馬上就到,娘你忍耐一下。沒事的,沒事的。」她不知道是在安慰母親,還是在安慰自己,心裡慌亂無依。每一次遇見這樣的情形,她都怕的要死,母親是她唯一的親人,雖然病弱卻是她心裡的依靠。短短一年時間,她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弟弟,她無法想像再沒了母親,她會怎樣?

  席冉無力地靠在女兒瘦弱的臂灣裡,輕飄飄的似乎被掏空了身子,連呼吸都很吃力,肩頭輕輕地顫著。

  土屋低矮,商雨彎著腰身站在門口,顯得有些侷促。他略一猶豫一步跨進了屋內,走到席冉的床前。

  眼前一片陰影罩過來,司恬抬頭見到他,一怔!方才心慌意亂之下,根本沒覺察到他也跟著過來。她顧不上去招呼他,也沒心思和他說話,只是看著母親,心急如焚的等著大夫。

  他更近一步,彎下身子扶著席冉靠在床頭,然後看了一眼司恬。她根本沒心思看他,目光焦灼地鎖在母親的臉上,神情驟然變得憂鬱而成熟,和剛才在路口嫣然巧笑、明媚清純的那個少女,彷彿已不是一個人。

  不知道怎麼了,他的心裡像是突然被什麼東西撥動了一下。鬼使神差,他居然很想伸出手去,撫一下她的眉間,那裡,似乎有一個小小的川字,糾結在她的眉間,又彷彿傳到了他的心上,讓他,很不舒服。

  席冉緩過口氣,看見床前的商雨,驚異地問道:「這位是?」

  司恬看了他一眼,眼中隱約的淚光讓她的明眸有一種哀婉含煙的波光瀲灩,鬱鬱的漣漪似乎漫過他的心頭,他明顯地感覺到心尖處一動,而後是重重的一墜,似乎有什麼東西落在了那裡。

  片刻的怔然與恍惚之後,他落落大方道:「我叫商雨,是司恬的師兄。」

  席冉點頭,想多說點什麼卻一點力氣也沒有了,閉著眼睛喘息著。

  商雨低聲問道:「你母親是什麼病?」

  她愁容滿面,低聲道:「大夫說是癆病。」

  他眉頭略緊,看了一眼盆裡的血,問道:「經常這樣?」

  司恬點頭,眼淚在眼眶中轉著,卻拚命忍著往回咽。這樣的神色,他第一次見。他打她的手心時,她也未曾這樣。這樣的她,居然讓他心裡糾結,呼吸不暢。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難道心軟如此,不能看見一個人的眼淚?又或是,單單不能看見她的眼淚?

  他驚了一跳,想要將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掀過去。這個驟然、油然而生的念頭,居然讓他,有些慌張。

  「我回去叫蘇姐過來看看。」他說完就起身離去,似乎晚一刻就要被什麼東西纏繞在心扉之間。

  她抬眼間,他挺拔的背影在房門處一閃,人已經跨出了門外。

  半個時辰後,周大夫才急匆匆過來,開的照舊是以前的藥方。司恬壓抑著心裡的焦慮,小聲問道:「周大夫,能不能開些好藥,我娘好像吃了沒什麼效。」

  周大夫沒吭。等他提著藥箱子走到院子裡這才低聲對司恬道:「司小姐,你四處去打聽打聽,癆病可有治得好的?」

  這句話,他直言不諱,聽在她的耳中何其殘忍,眼淚,瞬間磅礡。

  他有點不忍心,又違心地安慰一句:「慢慢養吧,也許會好。」

  司恬抹了眼淚,拿著藥方跑到村口的小藥鋪子,買了藥匆匆又趕回來。把藥泡到罐子裡,熬了一會,商雨帶著蘇姐進了院子。

  司恬站起身看著蘇姐,心裡又升起一點渺茫的奢望來,即便治不好,能少吐些血也好。

  蘇姐匆匆問道:「你娘在屋裡?」

  司恬將他們領進屋子。蘇姐先是看了看盆裡的血,這才號脈。而後問了問席冉患病的起源和症狀,沉默下來。

  司恬在一邊焦急的等著,蘇姐的臉色平靜卻嚴肅。

  她思慮了片刻,對司恬道:「依我看,你娘這症狀的確像是癆病,但倒也像是中了毒。」

  司恬驚道:「中毒?」

  蘇姐點頭:「是,因為我經常和毒打交道,覺得她這症狀很像。不過年時已久,卻看不出是中了什麼毒。你好好想想以前可吃了什麼?」

  司恬沉吟了片刻,低聲道:「蘇姐,我家以前很是富足,光廚子就有十幾個。平日飲食致不說,花樣也多,吃的東西經手的人也多,此刻你問起來,我真不知道從何說起才好。」

  席染低聲道:「姑娘,我平時從不出府吃飯,對下人也很和善,府上應該沒人毒害我吧?」

  司恬點頭:「蘇姐,我爹娘感情很好,府中沒有那些大戶人家的爭、醋之事,實在想不出來會有什麼人會害我母親。」

  突然,席染神色大變,對司恬道:「小岸,莫非也是?」

  司恬心裡一痛,不由也懷疑起來:「蘇姐,我有個弟弟,和母親一樣的症狀,已經去世了,會不會也是中毒?」

  「極有可能,一個孩子,自然抵抗力差得多了。」

  司恬的心又痛又亂。最最難受的是,如果真如蘇姐所說是中毒,她根本想不出,誰會害她們?

  蘇姐道:「我只是猜測,到底是不是中毒並不敢確認。這樣吧,我回去先配些解毒清血的藥,若是你母親吃了有一點起效,就說明極有可能是中毒了。」

  司恬含淚點頭,蘇姐起身走到屋外,看著藥罐裡熬著的草藥柔聲道:「你別太焦慮,這藥先吃著,反正是滋補的,我回去配些藥讓商雨送下來。」

  山風清涼,似有雨意暗暗醞釀。跨出院門時,他情不自禁回眸了一眼,她站在屋前,楚楚惹憐,輕鎖的黛眉下眸光盈盈,如煙似霧。他頓時覺得心裡輕愁一片,漫無邊際的曼延開來。

  薄暮時分,落了雨。

  司恬聽著屋簷下滴答的雨聲,心裡很焦急。母親每次吐血之後都十分虛弱,懨懨的連話都沒力氣說,屋子裡靜寂的可怕,讓人心思惶惶。

  下了雨,山路不好走,他還會來嗎?她要不要先回去,親自去找蘇姐拿藥,明晨再送下來?

  她正在胡思亂想,院門處一聲輕響,她匆匆起身,來到門口,一個修長的身影從院門處閃身而入。他到底還是來了,她莫名有些感動,對他擠出一個微笑。

  他收了傘,一見到她站在門口,似愣了一愣,轉而垂了眼簾將一個小盒子遞了來。

  「蘇姐一時急促,先配了幾枚藥吃著,每日一丸。」

  「謝謝大師兄。」她沒顧得仔細看他一眼就急忙轉身就進了屋子,倒了熱水餵了母親一丸。

  席冉吃了藥,歇息片刻喘口氣道:「恬兒,你先回去,一會天黑了也不好走。這裡有楊嬸,你放心吧。」

  司恬依依不捨,很不放心,但為人弟子,拿著人家的月銀卻也不敢太過隨意,只好點頭。

  「母親,我有空就下山看你。」

  「去吧,別擔心我,照顧好你自己就是。」

  跨出房門,她赫然發現,商雨並沒有走,撐著一把油傘站在屋簷下。雨水從傘上滑落,他靜靜看著雨簾,側面剛毅俊秀,握著傘的那隻手,勁瘦修長,充滿了力量,在此刻,她有種奢望,她要是有個哥哥,像他這樣,該有多好。

  一簾雨霧朦朧,他長身玉立如青山,似是一副畫卷,突然激起了她心底深埋的一份依賴。

  「大師兄,你怎麼沒走?」她小聲地問了一句,其實很慶幸他在等她,因為,楊嬸家只有一把傘,她實在不好意思拿走。

  他回過頭來,對她提出這樣的問題很詫異,等她本是自然而然,有什麼可奇怪的?他把傘伸了過來,將她的身子罩了去,動作也是自然而然。

  兩人踏進雨幕。

  山雨如煙,群山籠在暮色裡,如濃墨染就。

  他擎著傘,罩著她的週身。山風吹拂,雨煙紛紛,攪動著她心裡的憂慮和疑惑,不知何人、何時對母親和小岸下了毒。她心不在焉地走在他的一側,一路前思後想,卻毫無頭緒,這樣的謎團讓人發狂。

  雨濕石階,走起來格外費力。上到一小半的時候,她就累了。身邊的他默然相陪,清淨的山雨中,他像一棵遮風擋雨的葳蕤大樹,在這一刻,在她的身邊,竟讓無助的她生出一絲若有肉無的親情來。她有些歉然,算起來,商雨已經一天之間在這石階上來回了三趟,有兩躺都是為了她。其實,他雖然時常『欺負』她,人卻不錯。一把傘,他大半傾斜在她的頭頂。

  她看著他淋濕的那一側衣角,輕聲道:「大師兄,謝謝你。」

  「客氣什麼。」他的語氣怎麼有些急匆匆的樣子?莫非是嫌棄她走的太慢?她加快些步子,上的更是氣喘吁吁。

  突然,商雨停了步子,說道:「我背著你吧。」

  她嚇了一跳,忙道:「不了,我自己可以。」

  「囉嗦什麼?」他皺著眉頭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瞪著眼睛,有點『惡狠狠』地威脅著。

  「真的不用。」她急了,掙了掙卻掙不開,她怎麼敢勞煩他在這累死人的石階上背她?他已經來回了三趟,光想一想,就覺得很罪過。

  「快點。」他直直地看著她,目光更加『兇惡』。

  她一邊磨蹭一邊抗拒,擺出了堅決不從的架勢。

  硬的不吃,他只好來軟的。

  「丫頭,這只有一把傘,雨一漂過來,我這邊就濕了。我背著你,你拿著傘,兩個人都顧著了。」他柔聲細氣的說著,簡直帶著些『低聲下氣』的味道。

  的確他的衣服濕了不少,她的歉意更濃:「大師兄你只顧著自己就好了。」

  他惱了,軟的也不吃?

  他不屑多說,將雨傘望她手裡一塞,然後蹲下身子不由分說就將她背了起來。

  她驚慌失措地被強迫著上了他的身子,反抗之際,手裡的傘險些被風吹走。

  「別動!」她剛扭了兩下想下來,就被他喝了一聲,聲音很嚴厲,儼然拿出了打手心時的那份氣勢。

  她不敢再掙扎,生怕兩個人一較勁,從石階上滾下去就可不好了。除了她爹,這還是第一次這麼貼身的和一個男子如此親密。

  為了不至於羞赧過甚,她心裡拚命地為他和她的關係往純潔的師兄妹上撇清著,但是,事實是,這種接觸很曖昧,他的手放在她的腿上,是不爭的事實。

  她尷尬地直著腰身,根本不敢將自己的胸趴在他的背上。於是,她一手撐著雨傘一手撐著他的肩頭,這姿勢,其實十分的艱辛。

  一路上,她委委屈屈,不情不願,還充滿了內疚和罪惡感,絲毫也沒享受到被人背著上台階的那份『恩寵』。

  有時候,太過霸道的男人,實在是讓人頭疼。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10:31 PM

15.彈指一瞬

  快到山門的時候,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勸道:「大師兄,你今天都來回了四趟了,我實在過意不去,你放我下來吧。」

  這可否理解為心疼?於是,他即便有那麼一點辛苦也立刻不著痕跡地煙消雲散。他輕聲回了一句:「我不累。」當心甘情願為一個人付出的時候,週身都有無窮的力量。再說,他五歲便習武,在這裡住了十幾年,早習慣了這磨死人的石階。有時候還很喜歡這道石階,因為它,七勢門不知道少了多少的江湖叨擾,保有一份紅塵中的清靜。

  她善解人意地說道:「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說累,以前我爹背著我的時候,也說不累,可是過後卻讓我娘給他捶腰。」

  這句話她本是無心,他聽著卻有點別捏。他背著她,怎麼會讓她聯想起她爹呢?難道大了五歲,她就覺得他很老麼?眉頭便不由自主地擰了一把。

  終於到了山門,她以最快的速度從他背上跳下來,長長舒了口氣,終於解放了!一路上腰酸肩疼!

  她將雨傘高高舉起罩著他。他看著她掂著腳尖的吃力模樣,很想她此刻快些長大,不過,十五歲,也快了。

  他敲了樹上的鈴鐺,海力跑過來開門。

  他擎著傘一直將她送到朱雀院的迴廊下,看著她略濕的褲角,低聲道:「你去洗洗吧,把濕衣服換換。」

  其實這話應該是她對他說才是,他的下半截衣服都濕了,新靴子也濕了,她心裡充滿了內疚,一個念頭強烈地蹦出來,下個月發銀子了,她想送他一雙新靴子。

  她心裡充滿了內疚,所以道謝聽起來格外的誠摯,明亮的眼眸水汪汪的,並不令人沉溺,卻讓人,渴。

  「你和我這麼客氣幹什麼?」她一道謝,他本來很柔和的面容又有點生硬了。在他心裡,客氣就意味著生疏,生疏就意味著……

  他的一絲輕微的不悅落在她的眼中,她目送著他的背影,很奇怪,難道道謝不是應該的嗎?

  她回過頭,突然看見林西燕不知何時站在迴廊下,默默地看著她。

  「師姐。」

  林西燕神情很奇怪,淡淡地問了一句:「你們出去玩了?」

  「不是,我娘生病了,大師兄送藥過來。」她那有心思去玩,在她心裡,就只有一件事,拿錢給她母親看病。

  林西燕『哦』了一聲,模樣懨懨冷淡,轉身就回屋了,門也就勢關上了。司恬和她不同,她在屋子裡的時候,不喜歡關門,喜歡看著陽光從門口、窗口透進來,照著屋裡的塵埃。

  ***

  翌日,司恬和林西燕照舊是跟蘇姐在藥房裡辨認一些藥草。大約講了半個時辰,蘇姐停了下來,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笑道:「其實,我講這些,好無趣,你們聽著也無趣。我來講一個笑話吧。有個人寫字的時候,喜歡用舌尖抿一下筆尖。他有個好友送了一方好硯給他,結果,他寫字的時候,一命嗚呼了。」

  這是笑話麼?司恬和林西燕面面相覷,都是心頭一跳。蘇姐面不改色,輕鬆愉悅的說著,彷彿說的不是一條人命。

  「最熟悉他的人最方便害他,對不對?」

  蘇姐見兩人不苟言笑,白著臉,便噘著嘴道:「不好笑?那我再講一個。」

  「你家師父喜歡一個人在修廬裡煮茶喝,自覺很風雅,其實呀,酸溜溜的一肚子寂寞。」

  蘇姐『哼』了一聲,笑道:「有一天,他喝著喝著就肚子痛,在茅房裡蹲了半夜,你們猜是怎麼回事?」

  想到邵培那樣風雅的一個人物,蹲了半夜的茅房,那場面十分地煮鶴焚琴。司恬和林西燕都忍不住樂了,可是想笑吧,又不覺得太不尊師重教,只好拚命忍著。

  蘇姐甜甜一笑:「因為我給他下了瀉藥。」

  林西燕和司恬笑不動了,她為何這樣做?

  蘇姐眼波一閃,笑呵呵道:「下藥這個好猜,可是你們猜那瀉藥我是怎麼下的?」

  司恬和林西燕不知道怎麼猜,其實心裡都在想,難道不是放在茶水裡麼?

  蘇姐催道:「快猜啊,猜不中,我可要讓商雨來收拾你們。」

  林西燕忙道:「是茶水,或是茶葉裡放了瀉藥。」

  蘇姐轉眼問司恬:「你說呢?」

  司恬一看蘇姐的神色,便覺得不是這樣簡單,於是想了想道;「是茶具裡。」

  蘇姐顯然也沒打算兩個人能猜對,搖頭道:「都不對。你家師父那是個人精般的人物,別人想在他的東西裡下毒,難如登天。」

  她歎了口氣,幽幽說道:「修廬裡的房樑上懸了一盞宮燈,剛好就在他煮茶的桌子上方。我在宮燈的底座上按了一個蠟丸,他煮茶的時候,熱氣上浮,熏化蠟丸,丸裡的藥粉就落在了茶水中。」

  林西燕和司恬聽的目瞪口呆。

  蘇姐笑了笑:「這個法子,我想了兩天。」

  司恬很想問,你這麼作弄師父,他沒責罰你麼?

  蘇姐正色道:「我給你們說這些,是因為你們師父,來日一定會這麼考你們。讓你們給他下毒,若是你們能成功,才算出師。所以,今日開始,你們就要開始上心這件事。」

  司恬彷彿聽到了夢話,難以置信。給他下毒才算出師?為何如此?

  蘇姐又笑道:「不過可千萬別毒死他啊,不然可沒人給你們發銀子了。」蘇姐笑的春風般嫵媚,可司恬心裡卻惴惴地納悶,邵培這個人,真的好奇怪。他是個坦誠的人,明白的告訴她,師徒本是主顧。這讓她很難像其他的學徒一般對師父生出什麼敬愛和依戀,油然而生的是一份敬畏和疏遠。他為什麼非要這麼說呢?即便心裡這麼想,也未必要一定說出來啊,她隱隱有些遺憾,其實她對邵培,很有好感。很希望他能像別人的師父那樣對徒弟慈愛關懷,而不是客氣疏離。

  想到邵培,她心裡隱隱悵然。突然門口傳來說話聲,正是邵培的聲音,還有一個人,一把嗓音低沉好聽,似是古琴。

  屋門處光影一暗,進來兩個人。

  她愣住了!站在邵培身邊的竟是裴雲曠。

  他依舊是一襲暗紫色的錦袍,舉目淡淡一掃,似將屋內的光華都吸附了去,眉宇之間,神采熠熠。

  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時,明顯停留了片刻,淺淺地一笑,他還記得她,她微微臉熱,她也記得他,那個荷包,她一直隨身帶著。

  蘇姐居然對他鞠身施禮:「蘇翩拜見王爺。」

  王爺!司恬和林西燕都是驚惶地一震!連忙收斂了自在和隨意,滿懷惶恐跟著蘇姐對著裴雲曠施禮。

  邵培卻和他平身而站,不動聲色。私交如此之好?居然可以和王爺平起平坐?司恬心裡疑惑著。

  裴雲曠淺笑著虛虛一扶:「免禮!蘇翩,在七勢門還弄這這些繁文縟節做什麼?你走了三年,和我們越來越生疏了。」

  蘇姐直起身子瞥了一眼邵培,嫣然一笑:「王爺,這生疏二字也是有來由的,邵門主常喜歡說一句話,唯女子與小人難養,遠之才好。難道不是麼?」

  一邊的邵培臉色一澀,略帶苦意的笑了笑。

  裴雲曠神色微動,卻抿唇含笑不語,目光又似乎從司恬臉上一拂而過,淡淡一瞥不著痕跡。

  她心裡激動不已,這位債主終於現身了,她是個有借有還的人,幾個月欠錢不還快成了她的一塊心病。

  邵培道:「蘇翩,王爺這次來是想請你下山幫他辦一件事。」

  蘇姐笑了笑:「王爺太客氣了,邵門主也太客氣了,蘇翩和蘇婉的命都是二位救的,王爺有什麼吩咐,我那敢推辭與不從呢?」

  她的話溫婉中卻帶著剛韌,即便司恬也聽出了裡面隱含的譏諷。她驚異地看著蘇姐,不禁佩服她的膽色。裴雲曠雖然看上去親和大度,但他到底是位王爺,蘇姐竟敢對他如此說話。不知道他們之間,過往有什麼淵源。

  而裴雲曠卻似乎根本沒聽出她話中的譏諷,對著邵培釋然一笑:「蘇翩果然爽快,我們到修廬詳談。」

  出門之際,他眼角的餘光似乎掃了司恬一眼。她愣了愣,鼓起勇氣追了出去。

  院子裡光線明亮,他走在兩人之間,邵培的儒雅和蘇翩的嫵媚,剛柔相染,卻都遮不住他獨有的一份光彩,不可言說。

  「王爺請留步。」

  裴雲曠停了步子,回頭看著她。

  她急上幾步,遞上他的荷包。她一直裝著銀子帶在身上,就是為了那一天能碰見他。荷包依舊,彷彿不曾易主,還帶著她的體溫。

  他接過荷包,看了一眼,似乎有一絲笑容在唇角漾起。

  她誠懇地謝著:「多謝王爺上次借我的銀子。」

  他握了握荷包,抬起眼簾正色道:「我今天來,特意向邵門主打聽你。三兩銀子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這幾個月我操心的寢食難安,就怕你賴帳不還,如今看來,我是白擔心了。」

  什麼?三兩銀子讓一個王爺寢食難安!她震驚地看著他,難以置信!

  他彷彿看到了想看的效果,臉上正經嚴肅的表情飛快淡去,一絲促狹而調侃的笑容掛在他的唇邊,漸漸放大。他笑起來,唇邊的笑紋,十分,晃眼。

  原來,他堂堂一個王爺,居然在和她開玩笑!她回過味兒來,情不自禁想笑,卻又拘泥他的身份,不敢放肆的笑出來,只好抿著唇角努力忍住,唇邊勾出一個彎彎的弧度,兩個酒靨若隱若現。即便如此,眼波卻掩飾不住心裡的笑意,眉眼彎彎,欲笑還羞。

  此刻的光陰,只不過是彈指一瞬間,但很多一瞬間,當時不經意,過後再想,卻是永遠,越是品味,越是放不下,想要重回,想要留住,漸漸入了執念。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10:35 PM

16.同行

  蘇姐從修廬回來的時候,裴雲曠居然也隨著她來到了朱雀院。

  司恬正坐在窗前看書,猛然見到他踏入屋內,驟然一驚,慌忙放下手中的書起身行禮。

  他背光站在屋門處,溫雅如美玉,卻又貴不可言。謙和與尊貴水乳融到這般田地的人,她第一回見。

  他揮袖微笑:「我剛才說了,沒有外人,不要拘禮。本王正在四處造個親和下士的好名聲,你們可要配合。」他又在開玩笑了。

  司恬想笑,這樣的王爺,她從沒見過,也從沒聽過。不看他的相貌,單從他的語氣和眉梢眼角的靈動親和,敬畏之意,便情不自禁的淡了。

  他開門見山道:「我聽蘇翩說,你母親病了,懷疑是中毒。我剛巧認識一位名醫,名叫梁國仁。不知道你聽過沒有?」

  『梁國仁』這個名字一落入耳幕,她的心便砰然一聲狂跳。她怎麼會不知道他?他本姓趙,是東都洛陽的名醫,因為給皇帝看病有功,被留在上京,恩賜姓梁。她做夢都想著有朝一日,積蓄了錢,帶母親去上京一趟,聽說他架子大的很,自從恩賜了梁姓之後,就再不肯接診普通百姓。

  她驚喜又忐忑,小心翼翼地問道:「王爺,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帶母親去找他嗎?」她生怕聲音大一點,就要驚醒這個夢。

  裴雲曠正色道:「我的意思,當然不是讓你帶你母親去。」

  她心裡一涼,希望轉瞬即逝。那他提這個名字做什麼,存心逗她動心麼?

  他頓了頓,展顏一笑:「我帶你母親去,如何?」

  他怎麼可以這樣,一會讓人難受一會讓人歡喜。她高興地說不出話來,手指暗暗掐著掌心,很痛,不是夢。她心裡好笑又好氣,他到底是不是位王爺,怎麼這樣喜歡逗人?

  他似乎很樂於見到她這樣忽喜忽憂的靈氣生動,居然笑了起來。

  她滿心歡喜,卻又覺得喜歡開玩笑的人好像大多做事不靠譜,特別他又是一位王爺,她這樣的小老百姓的芝麻蒜皮的小事,他能當真麼?於是她又不放心的追問一句:「多謝王爺。你真的可以讓他給我母親看病嗎?」

  他點頭道:「真的。」而後又略一蹙眉,似乎不滿道:「小丫頭,我還會騙你?怎麼說,我也是個王爺。」

  他又開始一本正經地開玩笑了。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個小丫頭讓他覺得很有趣,其實,他很少開玩笑,只有上了蘭周山,在邵培這裡他才可以鬆懈下來,才覺得自己是個年輕人。平時,他的面具一套一套,多到自己數不清,隨心所欲,抬手就來。

  「我和蘇翩等會起程去上京,你收拾收拾和我們一起走,到山下接著你母親。」

  他說完就出去了。從他進屋開門見山說出來意,到一錘定音轉身離開,不過是片刻工夫。玩笑之間,言簡意賅,利索果斷。

  她高興的幾乎要跳起來,真的開始轉運了麼?倒霉的日子好像正在離她遠去,治好母親,是她的最大心願。好運居然就這樣撞到了她的頭上。屋子裡似乎還留著他的氣息,溫潤和善,彷彿是一杯清香的米酒,讓人熏熏暖暖。

  她沒什麼好收拾的,不過是兩件衣衫打個小包袱。她和蘇姐一起到了修廬,裴雲曠正和邵培說話,商雨也在。見到他的瞬間,司恬對他輕輕一笑。他嘴角動了動,也不知道,是笑還是沒笑。

  裴雲曠見到她們過來,便動身起程。邵培將他們送出修廬。

  商雨情不自禁走在她的身後,山門一開,清風撲面而來,將她的頭髮盡數往後吹去,她還未及笄,並未挽起長髮,肩後的一縷長髮吹到了他的袖上,在他白色的衣衫上一拂而過,似是狂草書盡相思,一筆長捺之後,餘味瀟瀟。

  他心裡一動,極想出手挽留這縷青絲。烏髮卻落了下去,白色的衣袖乾淨的片塵不染,毫無來過的痕跡。

  邵培停住步子,對裴雲曠道:「王爺一路保重。」

  司恬對師父告別,目光落到商雨臉上時,赫然正對上他的目光,他似乎一直在注視她,目光灼灼,若有所思。她略有點不自在,對他笑了笑,轉身下了石階。

  到了山腳,有兩頂轎子等候在台階下。顯然裴雲曠預備了一頂轎子留給蘇翩。蘇翩和司恬坐上轎子,在司恬的指引下,去了楊嬸的家。

  席冉對驟然出現的這份運氣,欣喜卻又有些擔憂,她自從家裡出事之後,便如驚弓之鳥般,但凡有點好事就想要往不好的地方設想。可是看著司恬的一臉興奮期盼,還有蘇翩和裴雲曠的卓然風采,又覺得自己和女兒一介平民,如今赤貧到幾近乞討,又有什麼可值得他們貪圖的呢?於是放下戒心,滿懷感激地跟著他們起程。

  蘇翩和裴雲曠同乘一頂轎子,司恬母女同乘一頂,往城裡而去。過了小半個時辰進了信州城,轎子停了下來。司恬扶著母親下來,發現轎子停在安慶王府。府前等候著一隊戎裝的侍從和三輛馬車。

  原來,他就是安慶王。司恬記得父親曾提過安慶王這個名字,說他寬厚仁慈,治下有方,是信州人的福氣。她一來年幼二來對政事也無心,所以只知道安慶王這個名字,卻不知道原來安慶王就叫裴雲曠。

  三輛馬車都裝飾的華美精緻,裴雲曠站在第一輛馬車前,對司恬和蘇翩道:「你們坐中間的那輛吧。那馬車很寬敞。」說著,他上了第一輛馬車。

  司恬上了馬車,暗暗讚歎。即便她家以前錦衣玉食,富貴奢華,馬車裡卻沒有如此佈置過。車裡鋪著雪白的毛毯,頓時讓人小心翼翼,生怕染上污垢塵埃。烏木小桌上水果、乾果一應俱全。有矮几、有絲被儼然是個小小的精緻臥房。

  馬車出了信州城,行了半日到了虎嘴坡,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

  大梁建都上京,又將洛陽定為東都,皇帝常在春秋時節到東都居住幾月。信州位於東都附近,是安慶王的封地。這裡地處中原,魚米富足,官道也修的平整寬敞,只有虎嘴坡這裡,因為蘭周山的一處山脈蔓延至此,地勢有些陡峭複雜。

  司恬覺得馬車稍稍有些顛簸,輕輕撩開小窗上的簾子對外看了一眼。席冉問道:「到了那裡?」

  司恬放下簾子正欲回答,突然耳邊一聲巨響,似乎有什麼重物砸到了路上,馬車前的駿馬立刻幾聲長嘶,停步不前,似是受了驚嚇。

  蘇翩面色大變,急忙拉住了司恬的手,將她扯到一邊。

  司恬正要伸出頭去看看情況,突然聽見一陣騷亂,而後喊殺聲響起,居然近在身側,兵器交擊之聲不絕於耳,顯然就在馬車之外。她驚惶地抱住母親。這是怎麼了?是遇襲了麼?

  蘇翩低聲道:「不要出聲。」

  接著,馬車一陣晃動,似乎有重物砸在車廂上,馬車的一角突然塌了下來,一道細木樑砸在了蘇翩的腳上。三人擠在一起,都是面色蒼白,心中狂跳。

  馬車塌掉了一角,車外的情形頓時看的一清二楚,裴雲曠的侍從和一些黑衣蒙面人正在撕殺,刀光劍影之下,是心驚刺目的血濺當場!

  第一次見到血腥的殺戮,還近在眼前,司恬覺得母親的身子在微微發抖,她又何嘗不是?近在咫尺的撕殺搏鬥,似乎那刀劍的寒光就要破空飲血而來,她拚命的往後縮,卻避無可避。

  險絕危難之時,時間便失去了度量,她不知道過了多久,是一個時辰還是一刻?她想閉上眼睛不去看,卻又眼睜睜的親眼看著鮮血飛濺於前,血腥氣在恐懼的意識裡被無限放開,似乎濃烈到讓人不敢呼吸。黑衣人每上前一步,她都覺得離死近在咫尺,心裡慌亂驚惶到什麼都不能想,只顧念著她和母親會不會喪命於此?

  裴雲曠帶的護衛並不多,但武功不錯,來襲的蒙面人最終不敵,死了多半逃了小半。

  虎嘴坡,平靜的可怕。

  蘇翩掀開殘破的簾子跳下馬車,落地便低叫了一聲,剛才太過驚惶,那木樑砸的地方,此刻才覺出了疼。她扶著馬車站著,看著裴雲曠大步走過來。

  他彷彿是不知情的路人偶然經過,神色平靜,身上乾淨的一塵不染,只有衣袖上的幾滴血,證明他方才就在這裡。

  蘇翩略帶調侃,翹了翹唇角:「三年不見,王爺如今更加的招賊了。」

  他對她無奈的笑笑,恍若無事,彷彿習以為常。

  他挑了挑眉:「你沒事吧?」

  蘇翩搖頭。

  他走過來,信手撩開簾子。馬車裡司恬縮在裡面,小臉慘白,清亮的眼睛格外的大,像是受驚的小鹿。

  果然還是個小女孩,他想笑,對她伸出手來。

  看到他氣定神閒的神色,她繃緊的神經驟然鬆懈下來,想從馬車上下來,卻軟的沒有力氣將手放在他的手裡。

  他笑了,上前一步,伸出胳膊將她拉了起來,然後將她抱下馬車,又將席冉扶了下來。

  他鎮定的近乎閒適。她怔然於他的微笑和安然,提在嗓間的心被他的一抹平靜的淺笑安放在了肚子裡。剛才的一幕彷彿是一場夢,或是一場戲,浮光掠影之後,她只覺得恍惚,連他近在眼前的笑容都覺得飄渺遙遠。

  他怎麼可以恍然無事,笑的出來?

  「司夫人,司小姐,受驚了。本王連累你們了。」

  席冉回過神來,忙道:「王爺可不敢這麼說。我們怎擔當的起。」

  「這個馬車一向是我用的,我本來一番好意,覺得司夫人身體不好,不能受顛簸。不想成為賊人的目標,真是抱歉。」

  他指著前面的馬車笑道:「如今我們只好先擠一擠了,到了驛館,再配一匹馬車。」

  說完,他看著地上的黑衣人,對正翻他們衣服的護衛吩咐道:「不用翻了,肯定什麼都沒有。上路。」

  四個人同乘第一輛馬車,蘇翩上了馬車,脫了鞋襪查看腳上的傷,司恬和席冉同時關切的問道:「怎樣?」

  蘇翩笑了笑:「沒什麼大礙,瘸幾天就好了。」

  「蘇姐,我這裡有藥膏,你擦一擦。」司恬突然想起來商雨給她的藥膏,她帶了一盒在身上,趕緊拿了出來。

  蘇翩看了一眼,驚訝道:「哎呀,這可是金玉膏,你那來的?」

  「是大師兄給我的。」她沒敢說出他打她手心的事,怕坐在旁邊的母親心疼。但是金玉膏是什麼?她也委實不知道,難道很金貴?

  裴雲曠掃了她一眼,抿著唇角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這小子,我送他的好東西,他倒借花獻佛了。」

  王爺送他的?看來應該是比較金貴了。她忐忑地問道:「這藥膏很貴麼?」

  裴雲曠拿袖子扇了兩下風,悠然道:「不貴。」

  她剛想鬆口氣,他又道:「一盒也就二十兩銀子。」

  「什麼?」司恬險些從馬車上跳起來。

  「傻丫頭,不貴能叫金玉膏啊。」蘇翩看她一副吃驚到驚嚇的模樣,笑了。

  她心裡一動,實在不好意思說出來,他其實,送了她兩盒。

  蘇翩在腳背上擦了些藥膏,馬車裡靜默了片刻。

  四個人坐在一起,略有點擠,也略有點熱。

  裴雲曠在小几上順手拿起一把折扇,搖了幾下,對蘇翩笑道:「我去上京的消息,封的很嚴。也就是去了封信給上京的王府,讓他們收拾收拾我過去住上幾天。看來,我那王府裡也有了他們的人了。」

  蘇翩瞥了他一眼,道:「王爺你這愛乾淨的性子要緊,還是性命要緊?」

  裴雲曠正色道:「自然是乾淨要緊。」

  蘇翩沒脾氣,哼了一聲:「你那王府,即便不收拾也不亂,也不髒,你寫信過去,恐怕是存心的吧?」

  他手裡的折扇合上,微微一笑:「存心不存心,先不說了。蘇翩你能想出個法子,試出我府裡有沒有他們的人,這才要緊。」

  司恬和母親在一邊沉默不敢出聲,兩人都聽出,裴雲曠和蘇翩雖然輕描淡寫,說的似乎是政事,性命攸關。

  蘇翩沉默了片刻,道:「王爺,我記得你以前最喜歡吃蝦,三年不見,也不知道你這喜好變了沒?」

  他瞇著眼睛呵呵一笑:「沒變,我這人,很是長情。」

  『長情』二字,他故意說的情意綿綿。司恬看了他一眼,這個關頭還有心玩笑?

  蘇翩正色道:「那就好,此次回去,他們必定要請王爺過府赴宴。王爺回去只管對府裡的廚子說近來一吃蝦,身子便起疹子,不讓做蝦。他們對王爺的喜好也瞭如指掌,過幾日,王爺過府赴宴看看他們的菜餚裡可有蝦。若是沒有,估計就是府裡有了他們的人,及時傳了話過去。」

  裴雲曠點頭:「這主意不錯,不過也不能確保他們明知如此,也故意擺上這道菜。畢竟打交道了幾年,他們老奸巨滑的簡直不似人。」

  「那王爺就多吃些蝦,讓他們覺得,安插在王府的人,得到的消息並不可靠。」

  裴雲曠勾了勾唇角,笑容略有些深遠:「其實,我已經猜到是誰。」

  蘇翩急問:「誰?」

  他眉峰一蹙,偏吊人胃口:「我不說。你要是知道,回去必定要好好收拾他。我還留著他有用,府裡有個傳話的人不好麼?」

  蘇翩無奈,咬牙道:「我們險些被他害死,你還包庇著這內奸?」

  他搖了兩把扇子,恍然無事道:「這不是還沒死麼?」說罷,又拿折扇一指蘇翩,對司恬笑道:「你看她小氣的很,動不動就生氣。」

  司恬哭笑不得,這事關生死,那裡是小氣和大方能說的清的,他分明是避重就輕,轉移話題。

  蘇翩氣的不去理他,扭頭看著腳背,腳很快已經見腫,將鞋子撐的老高。

  他偏偏還一副大度的樣子,好心好意的勸道:「蘇翩,生氣不利於恢復。你看我,有人殺上門來,我都不氣。」

  蘇翩瞥他一眼,沒了脾氣。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10:36 PM

17.欠

  薄暮時分到了驛館,驛丞一見安慶王突然駕臨,立刻忙的腳不沾地,一面吩咐手下將原本乾淨的房間再打掃兩遍,一面又趕緊吩咐做飯。

  席間,司恬發現裴雲曠並不挑食,卻挑食器。他用的是隨身帶的銀筷銀勺,碗盤是勝雪白瓷,薄而精緻,燭光下光澤溫潤,彷彿是美人的柔荑。

  ***

  翌日上路,司恬隱隱擔心再有什麼波折,不料一路平安無事,三日後就到了上京。入了城門已是黃昏,司恬按捺著激動和興奮,恨不得此刻就和母親去找那位梁國仁。

  可是依照梁國仁目前的名聲和性情,她領著母親前去必定是碰壁的下場,車馬勞頓了幾天,裴雲曠必定要先歇息一晚,或是休息好幾日,才會安排她的事吧?其實,他答應帶她們來上京求醫已是天大的恩惠,她實在不好意思催他,就耐心等吧。

  馬車停在京城的安慶王府門前。

  大梁開國皇帝的嫡子共有四位,除了先皇,其他三位王爺成人後在京城各自賜了王府,後來三位王爺各自又有了封地離開京城,這些王府也就是他們進京時才來居住。除了安慶王,還有兩位王爺,一位封在江南,一位封在燕州,從封地的富庶與否就能看出,誰當年比較得寵。

  安慶王府事先得了消息,早已將犄角旮旯都收拾的片塵不染。

  裴雲曠有潔癖,王府的人都知道。

  進了王府大門,一眾黑壓壓的奴僕正低頭候著,恭迎王爺。

  人一多,身上的顏色就雜。裴雲曠頓時覺得眼亂,心裡不乾淨。特別是有些侍女,許是存著什麼心思,花枝招展,想抬頭又不敢放肆,那副萎縮膽怯卻又躍躍欲試的樣子,他極是厭惡。

  他有潔癖,某些方面,更甚。

  他蹙著眉頭揮手散了眾人,只留下管家裴四喜。

  「丸子,將三位女客安置在留香園。再撥幾個伶俐的侍女過去侍侯,這位夫人,身子不太好,吩咐園子裡的小廚房做東西格外精細些。」

  丸子管家點頭哈腰,連連稱是。

  司恬不知道這位瘦成竹竿的管家為何叫丸子?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不過,裴雲曠的特意囑咐,卻將她心裡的感激團成一個大丸子哽在了嗓間。但她覺得此刻這麼隨便地說出一句『謝謝』實在太輕薄了些。她打算等母親的病治好了,一定要專門感謝他,可是拿什麼去謝他,她一籌莫展。

  留香園是專門的客院,因著裴雲曠出了名的潔癖,下人也不敢馬虎,收拾的乾淨利落。蘇翩住在她們的隔壁,因為腳疼,又生了裴雲曠的氣,連裴雲曠為她準備的接風宴都不肯前去。

  司恬暗暗驚異她和裴雲曠的關係,居然在他面前也敢有顏色,還有邵培,在裴雲曠的面前不卑不亢,神色之中對他也沒有敬畏,他們到底是什麼身份?她想不透,索性不去想。

  上京的第一晚就這麼安靜的過去了。

  翌日一早,司恬就早早起來,帶著母親在園子裡散步。心裡暗暗期盼著裴雲曠今日能帶她們去找梁國仁。

  也許是期盼的太頻繁太強烈,早飯後不久,裴雲曠帶著丸子管家來了。

  她看著他走進屋子,情不自禁將滿滿一肚子期盼都融在一雙眸子裡,瞪著眼睛直直看著他,連施禮都忘了,那模樣真真是望穿秋水的寫照。

  他看著她的樣子有些好笑,摸了摸眉梢,笑道:「我臉上有東西?」

  裴四喜立刻上前一步,仔細看了一眼,萬分肯定道:「王爺臉上什麼都沒有。」

  裴雲曠扭頭『呸』了一聲:「白板臉?鼻子眼睛都沒有?」

  丸子管家立刻誠惶誠恐地回道:「有,有。」

  兩個人的對話實在是……司恬拚命忍住不敢笑,把一張小臉忍的『花容失色』、『慘不忍睹』。

  裴雲曠回過臉來,眉梢一挑笑著作勢要來敲她的頭:「小丫頭,還不笑,你肚子憋的不痛?」

  她終於笑出聲來。這樣的王爺,是個極品。

  他照舊是開門見山:「今天沒事,去梁國仁那裡吧。」

  這麼快?司恬喜不自勝,立刻跑到後堂將母親叫了出來。

  裴雲曠已經和丸子管家站在屋外的迴廊上等候。

  席冉慎重地上前施禮,再次重言感謝。

  裴雲曠負手站在迴廊下,說道:「司夫人不必客氣。舉手之勞的區區小事,請夫人以後切莫再謝。」

  席冉和司恬都是心裡一暖,在他眼中的區區小事,在她們看來卻是登天一般,這便是權勢的力量。

  出了王府,坐了轎子,朝人流熙攘的地方而去,不多時,轎子停了。

  下了轎子,是一房獨門獨戶的宅院,雖不大,但在京城的繁華地段有這麼一處宅子,也不容易。大門上掛了牌匾,梁府。

  司恬緊緊握著母親的手,激動的看著『梁府』那兩個字,似乎看見了良藥仙丹。

  不多時,大門開了。一位年近五旬的男人一溜小跑的從大門裡跑到台階下,跪在地上就是大禮:「王爺折殺小人了,差人傳個話讓小人過去王府就成,怎敢勞動王爺大駕。王爺存心讓小人羞愧至死麼?」

  裴雲曠虛扶一把,笑道:「梁大夫如今的地位可不比在洛陽。」

  梁國仁起身抹了一把頭上的虛汗,忙道:「王爺這話讓小人怎麼敢當。小人能有今日,多虧王爺當年在東都的關照。」

  裴雲曠指著席冉道:「請梁大夫看看司夫人的病。」

  「請,快請。」

  進了梁家,梁國仁吩咐下人在正廳上了熱茶招待裴雲曠和司恬,然後將席冉帶到隔壁的側廳。

  司恬心神不安的看著側廳的門,心裡七上八下。

  裴雲曠端起茶水看了看,並沒有喝,扭頭對司恬道:「你嘗嘗上京的綠羽茶,雖然葉子稍大,味道還行。」

  司恬心不在焉的應著,端起茶水就往口中送。

  突然,他伸手過來握住了她的手腕。

  「丫頭,也不看看燙不燙。」

  這句話聽著是責備,卻暗含一股寵溺的味道。雖然他立刻放開了手,她卻覺得手腕一熱,情不自禁的生了一絲羞赧。她低頭輕輕用蓋碗撇了撇茶,小心翼翼的吹了一下,再嘗,味道的確不錯,但葉片較之信州的毛尖,更粗曠些。

  他側目看著她的手腕,怎麼那樣纖細柔軟?彷彿剛才略一使勁,就要握斷了。

  她放下了杯子,潤了一口茶的嘴唇像是沾了露水的櫻桃,是一種很嬌氣的粉紅色。其實,她的長相柔美又靈秀,最最適合的就是讓人放在手心裡嬌寵著,可是,偏偏卻有一股子堅強和剛韌在她眉眼間若隱若現,讓人無法輕視。

  他打量著梁國仁的正廳,看來他在上京混的不錯,廳中還掛了一副林一山的畫。據說,林一山的畫目前也如梁國仁的藥一般,千金難求。

  他勾了勾嘴角,一倒極淺的笑紋浮起。

  司恬覺得過了許久,梁國仁才和席冉從側廳出來。

  梁國仁道:「王爺,這位夫人是中了毒,年時已久,小人查不出什麼毒,但用心調理再施以針灸,也能慢慢恢復個七八成,若想全好,小人的醫術恐怕還做不到。」

  裴雲曠沒有說話,先看了一眼司恬。

  她又喜又憂,母親能好個七八成是天大的好訊息,可是這中毒一事,到底是誰做的?

  裴雲曠道:「那就有勞梁大夫了,用藥只管開最好的。」

  「這個自然。」

  「那,司夫人幾日來一次?」

  梁國仁忙道:「小人每日過府給司夫人看病就是,王爺可千萬別再折殺小人了。」

  隨後,梁國仁開了藥方,將三人恭送出了大門外。

  回王府途中路過藥房,裴雲曠停了轎子,吩咐丸子管家去抓藥。司恬從轎簾裡看到丸子管家手裡提的大包小包十幾副藥,心裡開始考慮銀子問題。

  回到王府,丸子管家將藥交給小廚房的丫頭煎上,一扭頭,看見司恬在小廚房的園門口等著他。

  她有些靦腆,捏著衣角,笑的羞澀又可愛。

  「管家大叔,我娘的藥錢是多少,我,我把藥錢給你。」

  裴四喜撓撓頭:「姑娘,藥錢可不是我出的,我也出不起啊,是王爺出的,七兩銀子。」

  七兩!她覺得心裡愁雲片片,漸漸聚攏起來,成一巨石壓在心頭了。不過是剛開始頭一天,就要七兩。慢慢調理下來,究竟要多少呢?她手頭只有二兩銀子。

  丸子管家從她身邊過去了。

  她還在發愣,算帳。

  許久,她回過神來,想了想,決定找裴雲曠說清楚。

  請了一位留香園的侍女帶路,她到了裴雲曠的書房。門口站在兩位侍女,一個比一個的漂亮,她隱隱有些遺憾,這麼好看的姐姐,為何不在屋子裡給王爺紅袖添香?放在門口當門神,好生浪費。

  「王爺。」她忐忑地進了書房,看見一個側影。

  他懸腕運筆,不知是在做畫,還是寫字。

  「哦,有事麼?」他放下筆,走近來。也許是在書房,他身上除了貴氣,還多了一份書卷氣,好看的緊。

  她紅著臉蛋,低聲道:「王爺,那個,就是我娘的藥錢,我,我回頭再還你,可成?」說完,心裡七上八下的尷尬著,自己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這麼風雅的時刻,自己來對他說阿堵物,真的很俗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汗顏。

  他略一沉吟,擰了擰眉頭,道:「除了藥錢,還有診金。」

  她還忘了診金這回事,心裡的愁雲更濃了,小聲的問:「診金,是多少?」

  「他如今名頭大了,給別人看病都是六十兩,我是王爺,或許少收點,恐怕也得要個五十兩吧。」

  五十兩!她覺得呼吸都要困難起來,嗓子沉甸甸的快要說不出話:「王爺,我,我以後慢慢還。」

  「那你什麼時候才能還清呢?」他很誠摯地問她,彷彿真心的替她憂慮著,眉宇間帶著深深的關切,聲音又低沉又柔和。

  她覺得後背也變的沉甸甸的,但是還是強做鎮定的咬牙道:「我,我師父說等我學成了,會有一千兩銀子。我一定能還清的。」

  他不吭聲,默默看著她,眸光沉沉。

  她忐忑的看著他,難道他不信?

  他突然展顏一笑,那些憂慮的關切的神色瞬間消失,像是被陽光驅散的雲霞。

  「丫頭,你還當真啊?我哄你的,你都沒聽出來?」他笑瞇瞇的,彷彿逗弄逗弄她,看著她著急又認真的模樣,十分有趣。

  她有點懊惱,幹嗎老是逗弄她,難道在他眼裡,她就一個是小孩子麼?

  「梁國仁那敢收我的診金!藥錢也不用你操心,安心服侍你母親就是了。」他收斂了笑,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她愣愣的說不出話來,百味雜陳,糾結與心。

  「多謝王爺。」

  「不必謝了,去陪著你母親吧。」

  從書房出來,她沿著迴廊往留香園而去。初夏的風催開了滿園的奼紫嫣紅,他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就像初夏的風。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10:44 PM

18.花

  路過園的時候,她發現迴廊下和假山旁,還有小橋的欄杆上都放了不少盆景。或小巧或古拙或怪異,造型沒有重複的,十分好看。富貴閒人,總是有些風雅的情趣,莫非,他喜歡這個?

  回到留香園,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母親的氣色好像好了許多。總之,她心裡一團高興。對裴雲曠,心裡有道不盡的感激,但也不全是感激,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什麼感覺她一時描述不清,只知道,他和她以前認識的人,都不一樣。

  席冉午飯後休憩了一會,醒來有極淺的一絲紅暈布在臉頰上。這點外人幾乎看不出來的顏色卻讓司恬欣喜不已。自從母親生病之後,臉上只有暗黃和蒼白兩種顏色。

  她高興的拉著母親的手道:「母親,咱們好久沒來上京了,一會兒出去轉轉吧?」

  席冉眼看窗外的陽光很好,不忍拂了女兒的好意,應聲說好。

  司恬扶著母親,走到園門口,正巧碰見丸子管家。

  「二位是要出去麼?要不要轎子?」裴四喜的態度很恭敬,因為裴雲曠將她們從信州帶來,又親自送到梁府看病,想必有些來歷,所以他不敢怠慢。

  司恬忙道:「多謝管家大叔,請問西寺街離這裡有多遠?」

  「哎呀,近的很,從西側門出去,轉兩個彎就是。」

  「真是太好了。不用轎子,我們走著去就好了。」

  丸子管家慇勤的說道:「我送你們去吧。」

  「多謝大叔,你忙吧。」

  「我不忙,二位請。」

  司恬見推辭不過,只好跟在丸子管家的身後。三人從西側門出來,轉過兩個彎到了西寺街。

  這條街有許多書畫古玩的店舖,以前她們住在上京時時常來此,司恬知道母親喜歡這些,特意將她領到這裡故地重遊,散散心。

  兩人沿著街道慢慢走著,看到喜歡的東西便駐足欣賞,雖然不再像當年可以一擲千金隨意買走,但看在眼裡,是另一種享受。

  突然,一個男子停在席冉面前,長施一禮。

  「司夫人安好!沒想到在這裡碰見。」

  司恬和母親嚇了一跳,齊齊轉身。眼前這人,司恬並不認識,席冉卻認得,他就是林一楓的大哥,林一山。她怎麼也沒想到,居然在這裡會碰見他!

  「真巧,林公子。」她不想多說,只是多年的修養,才在臉上掛了一絲勉強的微笑沒有立刻拂袖而去。

  林一山彷彿已經忘記了兩家的恩怨,謙遜誠懇地說道:「我家已經搬到京城,司夫人若有空,請移尊去家裡做客。」

  「多謝了。」席染回了一句,扭身就走。退親之後還能繼續維持故交的情誼,裝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這不是笑話麼?

  司恬跟在母親身後走了十幾步,才低聲問道:「母親,這人是誰?」

  「林一楓的大哥。」

  司恬立刻不再多問了。

  林一楓是十三歲那年父親給她定下的未婚夫。因為司家雖然富裕,到底是商賈之家地位不高,父親一心想和書香門第的人結親,於是選擇了林一楓,雖然他是庶子,卻相貌俊美,知書達理。逢年過節他攜禮拜見二老,會在司府逗留半日。她對他雖然說不上很喜歡,但並不討厭。

  父親去世之後,他還到府裡披麻帶孝,讓席冉母女很是感動。可是小岸突然去世,他就飛快地退了親。她驚愕之餘很慶幸,看清了她在他心裡的份量,也看清了他這個人。或許他看重的就是司家的財勢。

  因為,按照司家族規,女兒不能繼承家產,若無男丁,便要將財產充公以免落入他姓。族長將家產收回,給母女留了一個老宅和一筆銀兩。後來母親的病一日比一日重,將能賣的都賣了,最後連棲身之所都沒有,無奈搬到楊嬸家借住。

  後來,偶爾想到林一楓的時候,她會自嘲一下,他果然有眼光,及時抽身,又快又準。

  裴四喜跟在後面艷羨的說道:「原來二位和林公子是故交啊?林公子如今可是京城的名人,一畫難求不說,還成了左相爺的得意門生!」

  司恬握住母親的手,覺得她的手指似乎僵了一下,略有點抖。

  本來兩人的心情很好,碰見林一山,卻擾了興致,出了西寺街便回到了王府。

  傍晚時分,侍侯母親吃完藥,司恬到隔壁看看蘇姐的腳可好了。

  蘇翩將腳翹在一張矮几上,正翻著一本書,視線卻不在書上,兀自出神。

  司恬不知道該不該進去打斷她的沉思。

  蘇翩已然回神,對她笑著招呼:「來了就進來呀,愣著幹什麼?我正想著讓人去叫你過來一趟。」

  司恬笑著跨進屋子,將金玉膏遞給蘇翩:「蘇姐,這金玉膏你拿著用吧,放在我這裡也沒什麼用。」

  「王爺又送來了兩盒,這個你留著吧,不是商雨送給你的嗎?怎好隨便送人哦?」她笑的有些曖昧。

  司恬的臉立刻紅了,急忙辯解:「他是因為將我的手心打的腫了,才送我的。」

  蘇翩嫣然一笑:「他呀,小時候喜歡一樣東西就不知道說出來,關注了半天,結果被謝聰撒嬌帶撒賴就給搶走了。他要是和謝聰均一均就好了,謝聰這小子像是用蜂蜜醃出來的。」

  她的前兩句話,有點意味深長,可惜司恬卻沒聽出來什麼意思,只聽明白了後一句話,聽過了,還抿唇想笑,因為,她想到了那晚,聰哥被蘇翩一頓『暴打』還硬賴著不走的情形,後來怎樣了?她不好意思想下去。

  窗前的書桌上放了一盆黃荊,秀雅古樸。司恬想到花園裡的諸多盆景,不禁問道:「蘇姐,王爺很喜歡盆景嗎?」她這麼問,是想著是不是以後也送他一份這樣的禮物,表示謝意。

  蘇翩瞥了一眼黃荊,道:「王爺並不怎麼喜歡,但是京城有個人特別喜歡,於是不少人都開始喜歡這個了。」

  司恬奇道:「為何?」

  「因為這人是當今丞相左實秋。他有兩個喜好,一是字畫,二是盆景。名人的字畫量少價高,不易輕得,盆景相對來說,不是那麼金貴,所以,不少人都四處物色好盆景,逢他生日或是節日,送去巴結他。這麼一來,京城的盆景就成了稀罕物,王爺在府裡收集了一些,不時也要顯示顯示巴結之心。這位權要,除了當今皇上,誰也不敢得罪。」

  司恬心裡一動,他身為王爺,也需對一個丞相顯示巴結之心?是真心巴結還是虛做一個樣子?這話她不好意思問,卻暗自希望是後者。

  蘇翩含笑看著她:「阿恬,有件事想請你幫忙呢!」

  司恬忙道:「蘇姐只管說。」

  「王爺今夜要去臨江王府赴宴。本來是要我跟著去的,眼下我跛著腳,跟著王爺身後實在是不雅。所以,想讓你替我去。」

  司恬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卻覺得心跳的快了起來,還有油然而生的緊張,莫名其妙。

  蘇翩笑著拉過她的手,道:「你別害怕,來,把手伸出來。」

  她有點臉紅,她也不是害怕,只是一想到和他一起,單獨去赴宴,還是去王府,她的心就有點亂了。

  蘇翩拉出她的手指,在她的大拇指上粘了一塊東西,和指甲渾然一體,彷彿是拇指的指甲留的長了一些而已。

  這是什麼?

  「阿恬,晚宴上,王爺的茶水,你用這個試一試,看看可變顏色。機敏一些,別讓人看見。」

  「這,怎麼試?」

  「你奉茶給王爺,端杯時食指略高過杯沿,拇指一曲,即可。」

  蘇翩端起茶几上的一杯水,做給她看。即便是正對面,蘇翩的動作也幾乎看不出來。

  她惴惴不安起來,既是赴宴,為什麼要這樣?難道是鴻門宴?她驟然想起來時路上的劫殺,鎮定柔美的容顏不禁浮起一絲驚愕之色。

  蘇翩笑著拍拍她的手背:「你不要害怕,這是京城,明目張膽的事情不會有,但我們萬事都要小心謹慎。哎,這也是無奈之舉,來時路上的賊人你也看見了。儲君一日不定,王爺的日子便不會太平。」

  「儲君和王爺有何關係?」問完,她又有些後悔,自己是不是問的太多?

  蘇翩幽然道:「當今聖上年過四旬無子,且沉迷煉丹,已有三年不近女色。所以,未來的儲君只有從先祖皇帝的嫡支裡挑。臨江王,安慶王,樂平王都有資格。來路上的那伙賊人,王爺連來歷都懶得去查,因為這樣的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明白麼?」

  有人要害他?司恬心裡一跳,眼前閃過虎嘴坡的那場血腥和他鎮定的神色。

  「阿恬,你千萬不要緊張,只當是陪著王爺去吃頓飯,不要多想,鎮定自如就是。」

  「是。」

  蘇翩拉著她坐在身邊,柔聲道:「來,我給你梳梳頭,上點妝。」

  既然去赴宴,自然不能太過隨便,她聽話的坐在妝台前,蘇翩搬了張太師椅坐在她的身後。

  不大工夫,銅鏡裡的她就變了樣子。額頭上的劉海盡數梳了上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一個美人尖。髮式是及笄的女子才梳的,挽好的頭髮上插了一隻步搖。

  薄薄的胭脂並沒有擦在臉上,只在唇上輕輕點了少許。一片杏紅色的花鈿點在眉梢之上,似是柳梢上飛舞的一朵杏花,輕靈卻又嫵媚。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緋紅的一抹羞色染上了肌膚,她覺得這樣的自己,很陌生,眉眼依舊,卻說不出那裡有了變化,莫名讓人心慌。

  蘇翩瞇著眼打量著她,笑瞇瞇讚道:「果然是個美人坯子。略一收拾便如此好看。」

  她羞的不敢回應,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王爺在書房等你。快去吧,沒事的,你放心。」

  薄薄暮色裡,頭髮上的步搖隨著她的步伐俏皮的晃動,像是偷偷跳躍的小小心事。

  書房外,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

  他靠著一張軟榻上,手裡拿著一塊玉珮,見到她,明顯一怔。

  看見他,她也是心頭一跳,他今日穿戴的十分齊整,華美貴氣,如芝蘭玉樹。

  他站起身,笑了笑:「我還以為認錯了人。」

  一句話,她的臉便紅了,低頭不好意思看他。

  「走吧。」

  他走到門邊,突然停了步子。

  門邊的矮几上放了一個鈞瓷瓶,瓶裡插了絹做的桃花,栩栩如生的嫵媚明艷。

  他抽了一枝拿在手裡,回頭一笑,將她頭上的步搖抽了下來。

  「你帶這個,老氣。」他將步搖放在矮几上,將那支桃花斜插入她的髮鬢。

  年輕的雪肌冰膚,頓時被明艷的桃花照亮,眉上的那朵花鈿似是桃花的一朵花瓣,被風無意吹下,落在了眉梢。

  片刻的怔然,他低語了一句:「小桃斜出一支紅。」頓了頓,又道:「真是好看。」

  不知道是在說人,還是在說花。

  她羞澀,侷促,不敢呼吸,腦子有些昏沉。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10:54 PM

19.戲

  安慶王府比較素淨,而臨江王府則喜慶得多,下了車轎正是華燈初上之時,府裡大紅燈籠掛的到處都是,亮如白晝。看的出來,這位王爺是位喜歡熱鬧的人。

  晚宴不單邀請了裴雲曠,還請了丞相左實秋、刑部梁滿屯,兵部周光照,還有樂平王留在上京的世子裴嗣宇。區區幾個人,一席坐盡大梁江山之權貴砥柱,不同的只是,有人的權勢是上天給的,有人的權勢是自己掙的。

  臨江王裴尚風,年三十許,看上去魁偉板正。樂平王世子裴嗣宇與裴雲曠年紀相當,相貌俊美,一表人才,但神色端莊的近乎有點冷漠。

  主客見面照舊是不關痛癢的寒暄,彼此心裡想些什麼都心照不宣,卻還都端著親熱的架子,言不由衷的客套。

  見禮落坐之後,司恬就站在裴雲曠的身後,暗自提著心。

  他面前的茶盞裡,茶水已經泡上,彷彿就是在梁國仁家喝過的綠羽茶,只是杯子要精緻氣派的多,一看就是皇家御用的瓷器。

  「上菜吧。」臨江王對身後的下人吩咐了一句,然後對眾人笑道:「離太后的壽辰還有半月,沒想到今年安慶王來的格外早。」

  裴雲曠欠了欠身子坐得更隨意些,微微笑道:「臨時有件私事,提前動身了。一年不見,王爺看上去絲毫沒變,倒像是更年輕了。」

  梁滿屯滿臉堆笑在一旁附和,左實秋雖然也是頷首微笑,神色卻自帶一股清高桀驁,與梁大人的笑容不同,多了些味道。

  臨江王暗自得意。三位王爺中樂平王年近五旬,動不動抱病,大部分事宜都是世子在應付。裴雲曠年輕低調,無事不到上京來。只有他正當壯年,而且掛了威武大將軍的職,經常從燕州進京述職,皇帝跟前頗有幾分寵信,似乎勝算最大。

  侍女陸續端上菜來,臨江王道:「來,先喝茶吧。」

  司恬忙端起杯子,送到裴雲曠的手邊,低聲道:「王爺請用。」瞬間工夫,蘇翩交代的事她已辦到,她暗自欽佩蘇翩的聰明,這種法子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出來的。

  裴雲曠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鎮定如常,便淺淺一笑,伸手來接茶杯。她萬萬沒有想到,眾目睽睽之下,他居然用手指撫了撫她的手背!而且,並非是彈指一瞬間的一拂而過,是撫摩,動作輕緩、明顯。

  她心裡一陣狂跳,茶盞險些脫手。

  臨江王看了一眼司恬,對裴雲曠笑道:「果然是年少風流,寸步難捨啊,哈哈。」

  席間的人都笑起來。他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反倒笑意融融的看了她一眼,帶著坦然默認的意味。

  她臉紅心跳,恨不得立刻退席。席間只有裴雲曠和樂平王世子帶了隨身的侍女。而裴嗣宇的兩位侍女,站的稍遠不說,眉目拘謹,畢恭畢敬。不像她,不僅離著裴雲曠很近,剛才那個奉茶的動作,外人不明就裡,表面看來實屬親密。他接過茶水時那特意的一個動作,曖昧十足,惹人遐思。

  她不明白大庭廣眾之下他這是什麼意思,事發突然,她驚慌羞赧的轉不動腦子,紅著臉只想往後站,反正今日她的任務也已完成,實在不想,讓人誤會。

  菜上齊了,開了封的酒立刻倒進了犀角杯裡。不時,上來一位美人行酒令。宴席間的氣氛輕鬆起來,酒,下的也很快。

  美人嫵媚妖嬈,對兩位年輕的王爺分外慇勤。裴雲曠應對自如,而裴嗣宇一臉正氣,面容端莊嚴肅。

  喝到半酣,臨江王示意下人,歌舞助興。

  闊大的廳堂裡,明燭高照,絲絃漫起,一隊舞姬翩然而入。領頭的一位美人,身材高挑婀娜,舞姿翩躚,柔若無骨,纖細的腰肢彷彿是春風中最柔軟的柳條,拂的人心癢癢,想要攬過來纏繞於指間。

  司恬的情緒已經平復下來,情不自禁看了一眼裴雲曠。他看的很是入迷,一雙明眸,簡直亮如曙星。

  她噘了噘嘴,好歹是在別人家裡做客,那麼直勾勾的看著別人家的舞姬,合適麼?難道不怕落了好色的名聲?

  臨江王側過身子,對裴雲曠笑呵呵道:「這女子還是曹大人送的,內人臉黑了半個月,容她不得。不如我做個順水人情,送你如何?」

  他似是從美夢中醒來般,『哦』了一聲,目光戀戀不捨地從那女子身上收回來,然後又懶洋洋地放在了司恬的身上。

  她莫名心裡一跳,他看她做什麼?

  突然,他長臂一展,將她扯了過來。她不及反應,他攔腰一抱,將她放在了自己的膝上。她又羞又急,心像是琴弦瞬間被拔到了至高之處,岌岌可危懸於一線。她慌亂驚恐正欲掙扎,卻感覺到他壓在腰上的胳膊緊了一緊,似乎另有深意。

  她按捺著羞赧驚惶,身子僵硬緊繃,臉要燒了起來。他的面容近在咫尺,那種清淡好聞的味道雜在一股酒香裡,若有若無的縈繞在鼻端。距離太近,她的目光無處可落,低垂著眼簾,入目就是他放在腰間的手,白皙修長,卻隱含力量,將她挾於臂下。

  他笑呵呵地說道:「多謝王爺美意,如今我喜歡這樣年少青澀的。不過,看著這豆蔻年華,讓我覺得自己都老了。」

  臨江王笑著『呸』了一聲:「你小子要老,本王豈不是要自稱老夫?」

  同座的幾個男人都笑起來,只有她羞赧的幾乎昏厥。

  他目光柔柔地看了她一眼,她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小兔子在他懷裡有點發抖,他想笑,鬆開了胳膊,放她出來。

  她立刻後退一大步,狠不得立刻就回去。她只答應了蘇翩來為他試茶,可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兒,她有一種被捲於暗流洶湧之中的無力和恐慌,不能預測的『意外』層出不窮,她已經被他弄亂了陣腳,不知道接下來還有沒有『意外』,她又羞又急,情不自禁想要退避逃開。

  可是,他卻不放過她,指著面前的一盤蝦,扭頭吩咐道:「過來。」

  她想到今日自己陪他前來赴宴的身份,只好走上前,給他剝蝦。

  剝好了,放在盤子裡還不行,他示意她餵到他口中。

  她的心跳的亂七八糟,手指頭不爭氣的想發抖,卻無可奈何,只有硬著頭皮上。

  特別不爭氣的事發生了,蝦送到他嘴邊的時候,她還摸著了他的唇。震驚慌張加羞慚,那只蝦差點掉到他的腿上。

  他心裡好笑,卻故意裝做沒看見她的羞澀和尷尬。

  她覺得自己的臉色和那緋紅的蝦子應該是不相上下了。

  佛祖保佑,他只吃了三隻。

  她的心提到的高度,和那天在虎嘴坡遇險不分高下。

  好不容易熬到晚宴結束。

  裴雲曠起身時,身子一晃,她又不得不上前扶著他。但是,走了幾步之後,她又不確定他到底喝多了沒有,因為他一條胳膊雖然搭在她的肩上,但卻沒有用力,她能感覺到一種若即若離。

  坐到馬車裡,她才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這一晚,她沒想到這麼『辛苦』。

  他靠在白毯上,是閉目養神還是酒醉欲睡?

  發生了太多『意外』,她不好意思看他,縮在車廂一角,心跳仍舊不正常。

  突然,他睜開眼睛笑了:「剛才是不是嚇住你了?」

  剛才,是指坐他膝上那一幕?她不好意思回答,紅著臉低頭不語。

  他歎了口氣:「要不是拿你當擋箭牌,我又要養個女人在府裡,一年下來,吃的穿的用的,要花費我多少銀子啊。」

  他居然在哭窮!她好笑又好氣,不能信他的話。

  他盯著她,彷彿看到她心裡想說的話,憤然道:「你看,你還笑話我。我又不喜歡她,還要養著她,我才不當冤大頭。」

  她忍著笑看他,你那麼有錢,當當又何妨?

  他繼續嘮叨:「我常年不在京城,若是再來個一枝紅杏出牆來。我真是虧大了。」

  是虧大了。她抿著唇角,再也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他不滿的看她一眼,好似在指責她沒有同情心。

  馬車裡燈光昏昏閃閃,顯得他的眉目比平日更多了和煦俊美,懶懶的神色掛在臉上,淡淡倦倦,彷彿是個可以交心的朋友,險些被人當成冤大頭,於是,她心裡軟軟的,情不自禁道:

  「你不喜歡她,那你還使勁盯著她看。」說完,她又有點尷尬,這語氣,怎麼和埋怨吃醋有點像?她有點臉紅,心裡後悔自己不該這麼說。

  他撇了撇嘴,極不認同:「哦,看一看就是喜歡麼?那我看了你半天,就是喜歡你了?」

  這話!她心裡砰然一跳,接不下去,不能反駁更不能承認,只有沉默。只是,耳根兒慢慢熱了,幸好車裡只有一盞燈,即便臉紅也應該看不分明,她如此安慰自己。

  回到王府,已是深夜。

  司恬先到蘇翩的房中,她正在等她的消息。

  蘇翩見到她進屋,眼眸一亮,忙招手讓她坐在自己的面前,讓她從頭說起。

  司恬講到臨江王贈送美人的那一幕時,臉上一紅,只說裴雲曠拿自己當擋箭牌,卻沒詳說他是如何『擋』的。

  蘇翩對此似乎不感興趣,只笑了笑:「老伎倆。」而後又問:「菜裡可有蝦?」

  「有一盤,就放在王爺面前。」

  「那王爺吃了麼?」

  「吃了。」她臉上又是一紅,無法詳說,他是如何『吃』的。

  蘇翩舒了口氣,沉吟了片刻,而後抬眼看著她,目光落在她發間的那支桃花上。清麗的眉目和桃花的明艷,相映生輝。

  清純和嫵媚,天衣無縫的珠聯璧合著,讓人驚艷。

  她羨慕的歎著:「年輕真好,戴花也那麼好看。若是我戴上,不知道有多俗氣呢。」

  司恬心裡一跳,想到那門邊,他回眸的一笑,和那一句詩。『真好看』他說的是花,還是她?她急忙按住這個念頭,心裡竟有點慌張。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10:56 PM

20.暫別

  回到房內,她才發現母親一直沒睡,在等著她。

  她有些心疼,嗔怪道:「娘,蘇姐沒告訴你,我去臨江王府了麼?你怎麼不早些睡?」

  「你沒回來,我那裡睡的著。王爺有的是侍女和護衛,為何讓你陪著去?」

  其中的原由她無法對母親明說。護衛是不可能帶到宴席上的,而侍女,路上出了行刺之事,顯然蘇翩對府裡的人不放心,於是就挑上了她。由此可見,他對她也很是信任,她喜歡這種信任,但這份信任帶來的一些『意外』,卻讓她心紛紛亂亂,像是片片柳絮擾了視線。

  「晚宴都請了誰啊?」席冉又隨意的問了一句。

  「樂平王世子,左相爺,還有兩位大人。」

  席冉突然臉色一變,急問:「那位左相爺打聽你沒有?」

  他怎麼會打聽一個侍女呢?她有點奇怪母親的想法,答道:「沒有。」

  席冉鬆了口氣,沉吟片刻道:「以後若是有機會再遇見他。萬一他問起你,你千萬不要提到我和你父親的名字。」

  司恬好奇不已:「為何?」

  席冉有點尷尬,猶豫了一會才道:「因為當年我曾和他有過婚約,後來,我遇見你父親,就隨你父親到了信州。」

  『私奔』兩個字,她不好意思當著女兒的面說出口,她並非婚之人,當年和司啟是真心相愛,但席家礙於面子不能與左家悔婚,所以她萬般無奈才跟著他離開洛陽到了信州。後來司啟的生意做到京城,她帶著兒女也到京城住了一年,這才知道,當年的左實秋已經官拜丞相。為避免有朝一日相遇,她和司啟放棄了京城的生意又回到信州。沒想到,女兒有一天也會遇見他。雖然她也覺得他問起她的機會幾乎是零,但還是不放心的囑咐一聲。

  司恬愣了,她也沒想到,母親居然和左實秋是故人。她有點暈忽忽的信口就道:「娘,你要是嫁給他,如今可是誥命夫人了。」

  席冉搖頭:「我不後悔嫁給你父親。那左實秋心胸狹隘,當年他家破敗,你外祖父本是一片好心接濟他銀兩,他卻不領情,說我家看不起他,給的銀子太少。所以,後來我跟你父親到了信州,你外祖父也沒有多做追究。」

  司恬笑呵呵道:「娘,你當年的膽子可真大。」

  席冉臉色一紅,道:「是你父親膽子大,將我拐走了。」

  她覺得母親臉紅的樣子真是好看。說起心上的愛人,女子眉梢的羞色最是動人,饒是歲月苦寒,那一份回憶總是不滅的溫暖。

  躺到床上,她半天沒有睡意。臨江王府的一幕幕連成了畫面,自做主張的在腦海裡上演,想停,停不下來。腰間、手上,都彷彿被他的接觸烙了印,溫潤的觸感停留在那一刻,像是茶過三盞之後的餘味,淡如清風的甜。

  接下來的幾日,梁國仁準時在辰時過府為席冉治療,席冉的氣色一點點好起來。司恬看在眼中,喜在心頭,對裴雲曠的感激更濃烈了些。

  他好像很忙碌,整日不見照面,但卻吩咐丸子管家去抓最好的藥,還特意讓人送了血燕來給她母親補身子。

  她知道血燕的價錢,拿在手裡,心裡沉甸甸的重。站在迴廊下的光影裡,她輕愁,薄憂。他什麼都不缺,她拿什麼去謝他?

  心裡百轉千回,諸多念頭一一否決,她只有悠然歎息,那就來日方長吧。

  這一天,過了辰時梁國仁卻遲遲沒來,吃了午飯也不見他的人影。她有點急,想去隔壁問問蘇翩,是帶母親去梁府,還是繼續等待?

  蘇翩的房間關著,門口站著她的侍女瑩兒。難道是在午休,不讓人打擾?司恬折了回來,想再等半個時辰再去。突然,她聽見隔壁的門開了。

  「王爺答應我的事,希望不要忘了。」

  「要我寫個字據麼?」裴雲曠一本正經的聲音。

  司恬心裡一跳,只聽見蘇翩悵然道:「我已經等的太久,擔心王爺事情太多,忘了她。」

  裴雲曠沒有立刻回應,中間隔了片刻,才道:「我沒有忘記她。」

  說完,他步下迴廊,從園中的石徑上走了過去,從司恬的窗戶看出去,恰好看見他的側面,匆匆一眼,他臉上是難得的嚴肅冷俊,似乎是淬了冰雪的寒玉。

  他口中的她,到底是『她』,還是『他』?她竟然很想知道。

  她停了一會才走了出去,蘇翩的房門已經開了,她偎依在桌前,半坐半跪在一張榻上,腰身彎出一個曼妙的曲線,十分動人。

  「蘇姐,梁大夫今日沒來,我要不要帶母親去他家?」

  蘇翩似乎一點也不意外,道:「他今日有事,估計下午一定會來。」

  她的神色很肯定,司恬放下心來。

  「蘇姐,你的腳好了嗎?」

  蘇翩瞥了一眼腳背,笑道:「好了。二十兩銀子一盒的金玉膏我都當豬油使著呢,反正不是我的錢買的,不心疼。」

  司恬笑了:「這話可別叫王爺聽見,他昨天還在哭窮呢?」

  蘇翩樂了:「他還哭窮?蘭周山近年開了兩個鐵礦,眾位王爺裡可就屬他富了。」

  「可是,昨夜臨江王送他一個美人,他說一年下來吃穿用不知道要花多少銀子,他不要當冤大頭,不肯收下。」

  蘇翩撲哧一笑:「傻丫頭,就你信他的話,他那是怕人在他身邊插眼線。」

  司恬愣了一瞬,明白過來,原來那是美人計。他沒有將計就計,她隱隱有些歡喜。

  果然,下午梁國仁來了。他來找的卻是裴雲曠。

  「王爺,小人今日聽聞梁大人出了事,可是真的?」

  「本王今日沒有出門,梁大人出了什麼事?」裴雲曠漫不經心的回應,顯然對梁滿屯的事不感興趣。

  「聽說,他送給太后的香裡,摻了毒,太后唸經的時候,昏了過去。」

  裴雲曠眉頭一挑,驚道:「他好大的膽子,竟有這種事?」他的震驚分明是剛剛知情。

  梁國仁低聲道:「小人打聽了一上午,聽說梁大人並未承認,也許是有人陷害。」

  裴雲曠舒展了眉頭,點頭道:「有可能。太后的壽辰,大家都想著法的孝敬,梁大人送香,其實也是個好主意,誰不知道太后禮佛。」

  梁國仁惴惴地說道:「王爺,小人,咳,小人去歲將他認為義兄,小人又是個大夫,不知道,不知道會不會受到懷疑被牽連。」

  裴雲曠蹙起眉頭,奇道:「你為何要認他為義兄?」

  梁國仁有些尷尬,低聲道:「小人雖然被皇上恩賜姓梁,卻在京中沒什麼靠山,梁大人在左相跟前很得寵,所以,小人就想他走近些在京中有個照應。不想今日出了這擋子事。」

  裴雲曠略一沉吟道:「他這罪名可不小,就算有左相撐腰,一時也難脫干係。我看梁大夫還是出京避一避風頭為好。」

  梁國仁連忙點頭稱是,又道:「那司夫人的病?」他其實一上午都在打聽此事,已暗自下了決心先出京避風頭,但又怕不告而別得罪裴雲曠,特意上門,明是請教,實是辭行。

  裴雲曠略一沉吟,說道:「本王派人將你們送到信州,你和司夫人暫時住在西城的桂馥院,等司夫人的病治好了,過了風頭你再回上京如何?」

  梁國仁忙謝道:「全憑王爺安排。」這樣最好。他巴不得裴雲曠此刻請走他。他可以冠冕堂皇的離開,就算翌日梁滿屯無事,他也有個托詞。

  晚飯後,蘇翩來找司恬母女,將裴雲曠的安排說了一遍。事發突然,司恬不好細問原由,但只要能將母親的病治好,去那裡其實都無所謂。

  「蘇姐,你也和我們一起回信州麼?」

  「我一時走不了,王爺要待到太后的壽辰之後才能走,到時我和王爺一起回去。」

  「那我幾時回蘭周山?」

  「等我回了信州再說。」

  翌日下午,梁國仁便帶了簡單的行李來到王府,和司恬母女一起上路。

  裴雲曠安排了車馬,又特意派了六個護衛護送三人。

  席冉誠心地感謝著,他卻是淡淡一笑:「司夫人,上回說過,區區小事,不足掛齒。路上小心,不必急著趕路。」

  說罷,他側身對司恬笑笑:「我是不是很囉嗦?」

  也許是因為他微微瞇著眼,笑容溫軟竟帶著一份天真賴皮的味道,讓她感到親切。這一刻這一個笑,將他拉的很近,近到沒了年紀的差距,沒了貧貴的鴻溝。他那樣隨意,不經意,漫不經心的就笑到了她的心裡。

  她想多看一眼卻又覺得不合適,匆匆上了馬車,放下簾子。他的一襲衣角在視野裡一閃,被落下的簾子掩蓋,不復再見。她隱隱有些悵然,說不出來由。

  馬車走的遠了,蘇翩淡淡問道:「王爺覺得她上次跟著你去臨江王府,行事可還沉穩?」

  他想到那一夜,唇角勾了起來:「還好,沒有驚慌失措。看來邵門主那應試的一招很有先見之明。」

  蘇翩笑道:「便宜了商雨,佔了好幾個小姑娘的便宜。」

  他的唇角平了下來。

  蘇翩道:「梁滿屯這一次不知道會不會降級。」

  「他怎樣無所謂,我也沒想過能一舉扳倒他。只要將這事引到臨江王府就成了。左實秋心胸狹隘,等他查到掉包陷害梁滿屯的是臨江王府的人,想必是很不舒服的。他必定認為臨江王表面上拉攏他,暗地裡卻算計他的人。」

  「左相會不會已經是他的人?」

  「不會。臨江王這人很強勢,上了台必定容不下左相在朝中隻手遮天。所以,左相必定要選個弱一些的人上去才好維持他今日在朝中一枝獨大的局面。依我看,樂平王是他的首選。」

  「王爺為何不認為他會選你?」

  他負手冷冷一笑:「沒有人有資格來選本王,只有本王去選別人。」他一素平和溫雅,悠然如閒雲,此刻風捲崢嶸,雲起如山,不禁讓人肅然一震。

  他轉身上了台階,步伐沉穩矯捷。

  她默然凝眸他的背影,他與三年前,已大不相同。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11:04 PM

21.水痕

  司恬一路平安回到信州,和梁國仁義暫住在桂馥院。這裡是裴雲曠的一處外宅,庭院不大,種滿了桂花樹,八月飄香之時,他時常請人來此借香品茗,平時閒置著,只放了幾個丫頭下人看管。

  三人在此大約住了一月有餘,席冉的氣色越來越好,身子也強健了許多。

  梁國仁道:「夫人這病也就只能治到這一步了。天冷的時候要格外注意,不要受風寒,平時飲食清淡些,不要食辛辣酒葷。」

  司恬雖然遺憾母親不能全好,但一個月來她未再吐血,已經讓她心裡欣慰許多。

  天氣一天天炎熱,入了盛夏。她喜歡在傍晚洗洗頭髮。這天,打了水,散開頭髮,剛剛把髮梢放到水裡,突然聽見大門處有下人在說話,隱約有『王爺』兩個字。

  他回來了?

  她又驚又喜,慌忙把青絲從水中提起,匆忙之中來不及梳理,隨手一挽,將桌子上的一根攪藥的筷子插在了頭髮上,急忙就朝外走去。

  出了二進門,果然看見院門大開,裴雲曠和蘇翩已經走了進來。此時梁國仁也聽見了動靜,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王爺,蘇姐!」她歡快的迎上去,眉梢眼角都掛著喜悅。

  他看著迎面而來的她,風帶衣袖,輕盈翩然。頭髮不過是隨意的一挽,鬆散,略亂,偏偏有種綽約的味道。髮梢還滴著水,將她右肩的衣裳濕了一小片水印,貼在了肌膚上,薄薄的衣料下露出肉色的肌膚,竟然有一種隱約的誘惑在她的肩頭氤氳開來,那種清醇純淨,自己渾然不覺的誘惑,無辜、無意,卻有些撩人。

  他移開了眼睛,許是幾個月不近女色了吧,竟然看著她,也會有了那麼一點遐思。

  蘇翩走過來拉住她的手,問道:「你母親可好些?」

  「好的差不多了。」

  裴雲曠笑道:「梁大夫的醫術也是數一數二了,焉有不好的道理。」

  梁國仁趕緊謙虛再謙虛。

  她微微揚起眉梢,對他笑了笑。

  他輕咳了一聲,道:「司恬,你明日和蘇翩回山上,你母親就住在這裡吧?」

  她心裡一陣感動,忙道:「不了,打擾這麼久,已經很過意不去,母親還是住在山下的好,我也方便過去看她。」

  他不再強留。

  在桂馥院用過晚飯,他回到王府,落過側妃許氏的院子時,他停了停,然後,走了進去。

  許氏見到他,顯然吃驚大過驚喜。他很少到她這裡來,今夜是怎麼了?久別勝新婚的事,他與她之間從未有過。

  她侍侯著他洗臉淨手。拿過絲巾為他擦手的時候,他突然手指一彈,將手上的水彈在了她的肩頭。她一愣,他這是調戲玩笑,還是無心無意?她白著臉急忙退後一步,似乎受了驚嚇。

  他蹙了蹙眉,心頭的一絲軟線,又斷了。

  他抬步走了出去。

  月朗星稀,庭院裡影影綽綽的樹影花影相互交纏,偶有清風破影而來,暗香清幽。他深呼吸了一口,花香各異,人也一樣。

  翌日一大早,蘇翩就和司恬母女乘轎離開了桂馥院。落過山腳,席冉仍舊回到楊嬸的家裡,安置好母親之後,司恬和蘇翩棄了轎子上山。

  台階依舊又長又陡,盛夏之季,不一會兒,兩個人便走的香汗淋漓。

  蘇翩開始牢騷:「邵培這個混帳,住在這個破地方。」

  司恬驚住了,師父,她也敢罵!

  蘇翩咬牙道:「你說他住在這裡,是不是存心折磨人的?」

  司恬笑了:「蘇姐,師父他住在這裡,其實也折磨了自己,你就消消氣吧。」

  蘇翩嫣然一笑,消了氣。說起來,這台階他上的最多。

  終於快到了,司恬累的像一根軟軟的麵條,無意間抬頭抹汗,突然看見山門處站了一個高挑的人影。風過,身上青衫微漾淺紋,他負手而立,挺拔如楊。

  她驚訝不已,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臉上一點錯愕和驚訝的神色都沒有,彷彿知道她們要回來。看到她,情不自禁抿起唇角,眼睛亮光閃閃。但是,當著蘇翩的面,似乎是不應該單單對她笑的,於是他又對蘇翩笑了笑。

  「你們回來了。」

  蘇翩含笑應了一聲。

  司恬奇道:「你怎麼知道我們今天回來啊?」

  他看著她,草草說了四個字:「飛鴿傳書。」此刻說話有些分神,眼睛已不夠用,從頭到腳都要仔細打量,這樣才能和心裡思念的那一個人極快融合。

  其實,昨天邵培就接到了裴雲曠的消息,他知道後,激動的半夜沒睡著,兩個月都沒見到她了,也不知道她長高了沒有。現在看來,彷彿是高了點。他恨不得一把將她拉過來,在他胸前比一比。

  她高興的眉飛色舞:「真的有飛鴿可以傳書嗎?我能不能看看那鴿子?」

  他蹙了蹙眉,怎麼一見面就惦記鴿子,他在這裡等了半個時辰,想第一眼見到她,難道,他還不如一隻鴿子麼?

  「大師兄,能不能讓我看看?」她根本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少年的好奇心性,立刻被傳說中可以送信的鴿子給吸引了。

  他淡淡說道:「鴿子在我院子裡。」她的眼睛因為一隻鴿子而忽閃忽閃的放光,這讓他有點不舒服。

  她高興的跟在他身後進了山門。本來要先去拜見師父,可是邵培有事下了山,明日才回來,而蘇翩急著去洗澡。於是她就跟著他到了青龍院。

  一進院門,果然看見假山上停了一隻雪白的鴿子,週身只有紅白二色,好看之極。可惜,白鴿一見她來就躲進了假山的空隙裡。

  她激動的走過去,小心翼翼的從縫隙裡看著它,想著法子在外面逗它,它就是不出來,只露出紅色的眼睛打量她,很戒備。

  她急了,一回身險些碰上他的肩頭。她沒想到他離她這麼近,有點羞澀的讓了讓,道:「大師兄,你讓它出來,讓我摸一摸嘛。」

  他覺得心尖處酥酥的一動,她從沒有這麼說過話,軟軟糯糯,有點像,撒嬌。

  他得意的一伸手,鴿子從空隙裡鑽出來,站在他的手心裡。

  她立刻崇拜的看著他:「大師兄,你真厲害,它怎麼都聽你的?」

  「我養的,自然聽我的。」

  「你養的?」

  他點點頭,彷彿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她立刻佩服的五體投地。那鴿子特別漂亮,她喜歡的不得了,小心翼翼的上手摸來摸去,眼裡全然沒有了他。

  她的臉蛋就在他眼皮下,紅紅白白的肌膚,瓷一樣雪白細膩。嫣紅的小嘴,噘成一團逗著鴿子。其實,她在逗他,逗的他心裡又軟又癢。她長的真是好看,那裡都好看,似乎看一輩子也是看不夠的。

  她笑的時候,小酒窩一會深一會淺,他覺得有點醉了。可惜,她只顧著看鴿子,根本沒關注他,所以也沒發現他在看她。

  他突然一抬手,將鴿子放飛。他覺得她看鴿子的時間太長,沒有看他一眼,這讓他,不爽。

  她有點不盡興:「大師兄,我還沒摸夠呢?」

  他正色道:「司恬,那鴿子是雄的,你摸來摸去的,不太合適吧。」

  她的臉頓時紅了,他是存心故意讓她難堪吧?

  他得意的看著她,覺得她臉紅的樣子格外地好看。而且這又羞又氣的模樣是他逗出來,於是,頗有成就感。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11:05 PM

22.受用

  邵培本該翌日才回,當夜卻特意提前從山下回來,為兩人接風。邵培的隆重,讓司恬很不好意思,其實她去上京全是私事,而蘇姐卻是為了裴雲曠而去,具體是什麼事,她不清楚,但從邵培言辭之間,可以看出蘇翩為裴雲曠幫了一個大忙。

  席間,謝聰一直往蘇翩身邊湊,司恬覺得她要是膽敢沒眼色坐到了蘇姐的身邊,聰哥恐怕要在心裡將她狂貶一通,於是她很識趣地坐在林西燕的身邊,將那個聰哥眼巴巴瞅著的位子讓給他。商雨坐在邵培身側,剛好目光所及就是她。

  她剛洗過的頭髮並未乾,編了兩條烏黑的辮子垂在胸前,襯著她的肌膚越發的瑩白。她因為想到謝聰和蘇翩,所以嘴角一直噙著一絲淺笑,看得他有些恍惚,因為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將她溫柔恬靜的面容映照的十分動人,那是一種少女獨有的風姿,彷彿能生出裊裊的暗香。

  她抬眼的時候常常碰見他的目光,也許是位置坐的正對著他,才會如此頻繁的視線交纏吧?她如此想著,沒把這事很放在心上。

  飯後回到朱雀院,她打開包袱,突然想起一件事。在城裡的時候,她抽空給他買了一雙靴子,並不貴,比不上他腳上的精緻。但這是她的一份心意。有時候,心意也是要銀子才能體現的,而且往往銀子越多,體現的越好。這份心意算是答謝他對母親的關照,她念了兩個月。

  她正要拿著靴子去找他。突然,門口傳開敲門聲。她起身打開院門,只見聰哥風華無雙的站在門口,月華清淡,他的面容卻熠熠生輝。

  「蘇姐在屋裡。」她說了一句,忍著笑從他身邊借過。

  「哎,哎,我來找你的不行麼?」他覺得有點不對勁,她怎麼知道他來找蘇翩。

  「聰哥,我有事,你要是找我呀,改天吧。」她扭頭說了一句,走了,彷彿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天真善意的笑。

  青龍院裡亮著燈,她敲開門,開門的卻是齊揚。她愣了一下,立刻將手裡的靴子背在了身後,雖說她送他東西是為了表示感謝,但是,深更半夜的,很怕齊揚誤會。

  齊揚問道:「你找大師兄啊?他正和我下棋呢。」

  她急忙找借口:「啊,我不找他。我想來看看鴿子。」

  「看鴿子?」

  這麼晚了,看什麼鴿子,這借口顯然很蹩腳,她忙道:「還是改天吧。」

  她慌張的轉身就走。改天吧,改天再把靴子給他。

  回到院裡,隱約看見蘇翩的窗紙上映出了聰哥的側影,是不是一會兒又要被打出去?她笑著回了屋子,解開了髮辮。

  擰在一起的三股髮絲都散開了,仍有潮意,她用手理了理,然後,倒口茶喝。

  茶水端到唇邊,突然,想起了那一天,他抓住了她的手腕……當時不覺得,過後想起來,他的手指白皙秀氣,卻很有力量,也很溫暖,她看著自己的手腕,有點癡。

  門口的腳步聲將她驚回神。

  「你剛才找我有事?」商雨站在門邊,劍眉一揚。

  她放下茶杯,似乎被他看出心事一般的有點慌張,竟忘記了怎麼說才好。

  他看著她,問:「看鴿子?」聽齊揚說她來找他,卻又折了回去,他的棋下不下去了,忍不住前來『興師問罪』。

  她愣愣『哦』了一聲。

  他一聲不吭,轉身出門,打算將那鴿子先寄養到竹林主人那裡。

  她反應過來,忙叫住他:「不是,大師兄,你等一下。」

  他停了腳步,心裡又升起期待。

  她拿起桌子上的靴子,遞給他,情真意切:「這是我的心意,請大師兄收下。」

  他看著她手裡的靴子,驚喜象小火苗一般,她還是念著他的,出外回來居然給他帶了禮物。

  他按捺著歡喜,不動聲色地又問了一句:「你給齊揚他們了麼?」

  「沒有。」

  於是,歡喜從心裡一直漾到唇角,他很滿意地接過了靴子。很好,只給他,單念著他一個人。說明他在她眼裡,很特別。

  不料她又說了一句:「我沒那麼多錢,不然也送師傅一雙。」

  他蹙了蹙眉,難道有錢了,連他們也一起送?看來,她還是窮著吧。他有錢就行。

  「大師兄,你試一試大小可合適。」

  「不用試了。」她送的第一份禮物,應該放起來保存著,怎麼捨得穿在腳上。

  她的頭髮散著,幽香清淡,時有時無。因為濕的時候編了辮子,所以此刻散開了頭髮有些卷。

  她站的很近,一臂之內的距離,他竟然順手就拿起了一縷頭髮,自然的彷彿是自家所有。手指間的順滑和幽涼讓他心頭一漾,努力克制才沒有近一步的動作,只說了一句:「你的頭髮捲了。」

  他鬆開手,匆匆走了。

  她有點說不出的感覺,他似乎是不應該拿她的頭髮的,男女授受不親,頭髮應該也包括在內。

  ***

  翌日,她和林西燕照舊恢復了往日的生活。不同的是,她心裡的一塊巨石已經被裴雲曠搬走,心情好了許多,雖然小岸的死和母親的中毒仍舊想不出頭緒,可是活著的人很好的活著,才是最最重要的。母親病好了七八分,比什麼都強。她比剛來時開朗了許多,並不是言語動作上的,而是眉梢眼角的靈動越發的明艷光彩起來。

  謝聰很快又被邵培派出去有事,七勢門仍舊只有商雨和齊揚兩位師兄。商雨不再『欺負』她了,她覺得他對她的態度好的像個哥哥。她一有空就拉著林西燕去青龍院看看鴿子,可惜,這只鴿子卻不是玩物,只在七勢門待了小半個月便又飛走了。

  轉眼入了秋,一場秋雨過後,山風清涼,暑氣盡散。

  這天,蘇翩對兩人正色道:「你們跟著我也學了半年,眼下你家師父要考考你們。三日內,毒到他,就算出師。」

  其實,她平時沒少提到這件事,此刻慎重的提出來,且只有三日之期,實是讓兩人驚了一跳。

  蘇翩恍然無事笑道:「毒到他可不是毒死他啊!下毒的高明之處並不在於藥的毒性有多強,關鍵是怎麼下。像鶴頂紅,見血封喉都很厲害,但如果毒發的時候讓人一眼就看出是什麼毒,是怎麼死的,再推算到是誰害的,這就不好了。悄無聲息,不知不覺,才是高手。」一席話,無意中說中了司恬的傷心之處。她的母親和弟弟,就是這樣被人無聲無息下了毒,她暗暗握住了拳頭,有朝一日,她一定會找出兇手是誰。

  林西燕悶悶不樂,小聲問道:「為何要毒師父?」

  蘇翩想了想,才道:「這個,算是看看你們的悟性吧。」她說的很含糊,並沒有解釋清楚為何要讓邵培中招,但司恬和林西燕也不敢馬虎,開始各自操心怎麼想出法子能在師父跟前下毒,且讓他發覺不了。

  轉眼三日之期到了。

  第四日,邵培腹瀉了整整一上午,而商雨,被毒霧噴中,躺在了床上。

  邵培的腹瀉,是林西燕的成果。她完全沿用了蘇翩的法子,賭的是邵培在此事上栽過一次,決想不到還有第二次。果然,她料中了。邵培立刻將那盞宮燈撤了下來,估計以後再也不會用。

  而商雨,完全是替罪羊。

  邵培的書桌上放了一盆盆景。

  司恬在在盆景的一角薄薄的撒了一層藥粉,那藥有個好聽的名字,霧霰。見水即為霧氣,無色無形也無味道,但卻有毒,會讓人昏迷,頭疼,週身無力。

  邵培平時很愛惜那盆景,一向由他親自打理。司恬算好只要他去澆水就會中毒霧。可惜,那天,商雨好心的替他澆了水,於是……

  司恬很挫敗的看著商雨躺在床上,充滿了內疚。

  蘇翩給他餵了解藥,笑呵呵道:「邵門主,毒到了商雨,這樣算不算出師?」

  邵培腹瀉了一上午有氣無力,恩了一聲:「就算是吧。」說著,歇息去了。

  這晚,他對蘇翩道:「其實,林西燕比司恬更有心計一些。司恬關注到了人的喜好,而林西燕會算計人的弱點。」

  蘇翩默默看著他,轉身出了門,看來他已經選定了司恬。也許,是裴雲曠早就選定了司恬,所以才會帶她們母女去上京,施以恩惠,讓她以後更加忠心。她幽幽歎氣,想起四年前的自己。初夜被一個花甲老翁哄抬到三百兩銀子的時候,她想死的心已經有了,可是想到蘇婉,她卻只能合血咽淚,對著那一張枯樹溝壑般的色迷迷老臉強顏歡笑。

  裴雲曠報出五百兩銀子買下她的那一刻,她覺得他似是天神。上京一夜間傳遍了他風流倜儻的名聲。她死心塌地的跟著他,為他做了很多,只想讓他出銀子買出她的妹妹。

  他答應了她,買下蘇婉,救她們姐妹脫離苦海。

  她念他的好,卻也恨他的狠。他明知道蘇婉對他有情,卻在邵培的指使下,親手將她送進宮。

  她站在天井裡,恨意上湧,情不自禁的顫抖。其實她恨的即不是邵培,也不是裴雲曠,是皇宮裡的那個人,所有的一切都緣自他。他讓她家破人亡,淪落風塵。讓她姐妹分離,不得相見。她只恨為什麼送進宮裡的不是她,如果那樣,她就可以親手殺了他。

  月光下,她美麗的容顏泛著青色,像是寒劍的殺氣。她很急,偏偏裴雲曠很有耐心,耐心的近乎不是人,可以容忍別人殺上門來。京中的局勢已經燙手,各個陣營差不多已經塵埃落定,開始針鋒相對,他卻彷彿置身局外,冷眼看著。這次對付梁滿屯,對她來說,根本不盡興。可是他偏偏要從卒子下手。

  她不關心他的佈局,她只想借他的手報仇。她暗自咬牙,苦苦壓抑焦灼和仇恨,突然,身後傳來司恬的聲音。

  「蘇姐,他怎麼還沒醒?沒事吧?」

  她長吸一口氣,回過身來,司恬站在青龍院的門口,橘色的燈籠照著她的面龐,柔美文靜。

  她有片刻的怔忪,她的氣質看上去真的有點像蘇婉。

  她心裡軟了一下,不知道裴雲曠選了她,是她的幸還是不幸。

  「沒事,你看著他,等他醒了,再餵一次解藥就好了。」

  「那好吧。」她忐忑的回到院裡,真的很內疚。

  商雨躺在床上,像是睡著了。不過,呼吸有點急。

  她看著他,發現他的眉毛非常的濃黑,而且長。她還是第一次這麼仔細的看著他,再細看,還能看出他唇上淡淡的青色,她有點不好意思,目光錯開了。

  夜晚很寂靜,他輕輕的呼吸聲彷彿在催眠。

  她有些想睡,卻強撐著,坐在他床前的一把太師椅上打瞌睡。

  他醒過來的時候,看見她正在『點頭』。他想笑,很想把手伸到她下頜處,如果她再一點,下頜就落在了他的手心裡了。可惜,想法是美妙的,身上卻一點力氣也沒有,只好輕咳了一聲。

  她驚醒過來,趕緊問道:「大師兄,你好點沒有?蘇姐說再吃一顆解藥就沒事了。」

  「不太好。」他皺著眉頭,想讓她多關心一些。

  果然,她很關切的端一杯水,餵他吃了藥。眼巴巴的看著他:「大師兄,你好點了嗎?」

  要好,也沒這麼快吧。他打算加重一點她的內疚。

  「我胳膊很難受,動不了。」

  她急忙放下杯子,道:「我給你揉一下。」

  她用手揉了兩把,似乎又覺得不合適,紅著臉放棄了。

  「我的手指都麻痺了。」他繼續慌報軍情。

  她慌道:「那怎麼辦?我去叫蘇姐過來。」

  「不用了,你幫我扯幾下。」

  她覺得很別捏,但是,她惹出的事應該負責不是麼?於是也顧不上羞澀,拿起他的手掌,挨個將他的手指扯了一遍。心想,這法子能管用麼?

  他覺得很受用。她的手指綿軟,肌膚細膩,挨著他的肌膚,舒服到不想分開。

  她又問:「大師兄,你好點嗎?」

  「還沒好。」

  她有點犯愁的看著他,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好。

  他不急,很享受她的擔憂和關注。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臉上,仔細又認真,快要看的目不轉睛。

  他覺得這樣甚好。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11:11 PM

23.突襲

  翌日下午,邵培將司恬和林西燕單獨叫到修廬。

  一夜間,他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從容清雅,彷彿昨日的那樁『意外』不曾有過。只是,屋子裡少了一盞宮燈,那盆景也被挪移到了窗台之上。

  兩人見到他,心裡都稍稍有些忐忑,雖然下毒是他吩咐的,可是真的怎麼做了,心裡到底還是覺得惴然不安,不知道他用意何在。

  他對昨日之事提也未提,只從桌子上拿起幾張銀票,分別遞給兩人。

  司恬接過銀票,手指情不自禁有些微抖,彷彿這一切不是真的。她並非貪財之人,窮困了一年多,也已習慣了節儉拮據的生活。驟然出現的這麼一大筆財富簡直讓她有點無措,雖然她已經期盼了很久。她心心唸唸想有錢了買一座小庭院,讓母親可以養老。如今終於可以實現這個心願了。母親不必再寄人籬下,她恨不得立刻就下山將母親從楊嬸家接出來。

  林西燕同樣也是喜不自勝。有了這筆銀子,她也可以為父母報仇了。她自己武功不好,可這世上還有殺手這個職業,有了銀子,事情就好辦了。

  邵培看著兩個女孩子一臉的欣色,淡然說道:「從今日起,你們就算是七勢門的朱雀,凡事要聽從我的安排。北疆有些不安定,今秋皇上要加恩科開武舉。西燕,你和齊揚陪同商雨去東都應試,諸事要聽從商雨的安排。」

  林西燕抿唇點頭。幾個月來,她此刻的神色是最愉悅的。

  邵培又看著司恬,道:「過幾日,你和蘇翩去安慶王府,隨侍在他身邊,一切聽從王爺吩咐,有什麼事可與蘇翩商量。」

  她心裡猛的一跳!居然,要隨侍在他的身邊。她臉色一紅,想到了臨江王府的那一夜。以後,也會經常如此麼?她的心又開始紛亂起來。

  邵培吩咐之後,又幽幽加了一句:「三年的時間,其實很短,彈指之間,不急不急。」他彷彿是在寬慰兩人,又彷彿是在自言自語。

  回到朱雀院,她坐在那裡有些愣怔,突然有錢了,竟還有些不適應起來。她笑了笑,將銀票收好,下山去見母親。

  席冉見到這麼多銀票嚇了一跳。急忙追問銀子的來歷,司恬這才將七勢門的要求說了一遍。席冉不安起來,忙問:「你跟著安慶王,可有危險?咱們去上京的路上,可是有人要劫殺他。」

  她心裡隱隱有一絲擔憂,卻裝做渾不在意的模樣,笑道:「母親,他有那麼多護衛,會有什麼事。上次不也化險為夷了嗎?」

  「恬兒,你還是將銀子還回去,離開七勢門吧。」

  司恬沉默片刻,低聲道:「母親,這怎麼能出爾反爾呢?再說,王爺與我們有恩,即便沒有這筆銀子,在他身邊侍侯也是應該,就算是我報答他的恩情。」

  席冉無語,這都是她平時教習的結果,知恩圖報是做人的本分。她只有暗暗祈願,女兒在王府平安無事。

  回到七勢門已是黃昏時刻,上台階出了一身的汗,她拿了衣服去沐浴。走到荷院,迎面碰見商雨。

  已是深秋,他卻仍舊是一身單薄的衣衫。剛剛沐浴過,他身上有一股神清氣朗的味道,像是天高雲淡的秋日蒼穹。

  「大師兄。」對著一個剛剛沐浴過的年輕男子,她難免有點尷尬,低聲打了招呼側身讓了讓。

  他目光柔和看著她,微微笑道:「等會兒,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

  「你先進去吧,等會就知道了。」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進了浴室。脫了衣服,一想到他正等在外面,頓有點不自在起來,草草洗過,將頭髮結了辮子便出來。

  他果然等在門口,背著身子站在荷池邊。殘荷零落憔悴,他卻如朝陽般軒昂。

  「走吧。」他聽見腳步聲,回頭對她一揚眉梢,先走了。

  她只好跟在他的身後,不知道他要帶她去那裡。他從兵器房邊甬道裡穿過,儼然走的是盛霞台的小路。

  他走在她的左側,特意離她近一些,她果然長高了。記得初見她時,她還只到他的胸口,掂起腳尖也只親到了他的脖子,讓他癢的想躲。那種茸茸的酥軟的感覺近來竟然越來越清晰,清晰到,想要重溫、加深。

  現在,她已經長到了他的肩頭,身姿越發的婀娜。像是一姝婷婷的垂柳,春風催著抽枝開葉,漸成迷人眼簾的柳煙,繞人視線。

  他覺得等待和守侯自有一份歲月靜好的味道。

  她覺得他走的離她有點近,於是,往小路邊讓了讓,可是不知不覺他又靠近了。她再讓兩步,他便又『逼近』兩步。漸漸,她快要無路可走,臉上不由得有點發熱。他難道不覺得這樣很擠?他那邊的路明明很寬嘛。

  兩人走往竹林的小溪,司恬對這裡很熟悉,因為他曾讓她每日來這裡提水,苦不堪言。不知道他帶她來這裡做什麼,故地重遊麼?可惜回憶不怎麼美好。

  進了竹林,走了不遠,竟然有一座竹屋建在一片開闊的地面上,竹屋邊有小小的菜園,籬笆邊種滿了菊花。正值西風瘦黃花的季節,怒放的秋菊將竹林竹屋與遠山渲染出『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來,讓人恍然神醉。

  他看著她驚詫又喜歡的模樣,笑了笑,站在籬笆邊喊了一聲:「七叔。」

  門『咯吱』一聲開了,一位老者站在門邊。司恬一怔,正是那回她提水時遇見的老者。

  他看見她也是一愣,而後對商雨笑道:「是你師妹?」

  商雨點頭,將她拉進了屋子。

  屋子裡乾淨素雅,滿室詩書氣。

  「七叔,我明日要下山去東都。今秋開武舉,機不可失。」

  七叔一臉驚喜,忙道:「好!好!果然是良機。」

  商雨笑著點頭,看了一眼司恬,對七叔道:「她叫司恬,是我,小師妹。」

  『小師妹』三個字從他唇間逸出時,話音便不由自主的溫軟,這三個字不知道為什麼,念起來心裡柔軟一片,陡生憐愛。

  七叔笑呵呵道;「我見過。」

  「你見過?」

  「是啊,你小子欺負人家。正巧被我看見。」

  商雨的臉色略有點不自然,端起茶裝模做樣的喝了兩口。其實,心裡有點忐忑,雖然他是為了她好,可是那種方式,不知道在她心裡是否留了不好的印象。

  他覺得此行目的已經達到,便起身告辭:「七叔,我們先回去了。等從東都回來我再來。」

  「好,我等你的捷訊。」

  他拉了她的袖子往外走。

  她有點莫名其妙,被他拉到這裡,又不說什麼事,再拉出來。好像帶她來這裡就是為了讓那老者看一眼而已。

  走出竹林,他才停住腳步,看著身後的竹屋道:「他是我的七叔,我走了,你有什麼事,可以來找他。」

  「我沒有什麼事。」好奇怪,她能有什麼事呢?而且這是他的七叔,又不是她的。就算有什麼事,也不合適來麻煩他老人家。

  他低眉看著她一臉的疑惑,想說明白自己的意思,卻又覺得還不到時候。一看她懵懵懂懂的樣子就知道,她壓根沒多想,更不可能往那方面想。他只好找了個借口:「萬一,沒錢用了呢?」

  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她沒好氣道;「我如今有錢了。一千兩銀子,一輩子都花不完呢,哼。」

  他不屑的癟癟嘴:「財迷,一點小錢就樂成這樣,有一千銀子就很牛氣麼?」

  「嗯。」她故意挺了挺身板,有了一千兩銀子,腰板就是硬了許多。

  他低眉看了她一眼。她挺直了腰板,胸前倒也,倒也有了些秀峰雲岫的意思。他心裡一動,忙錯開了眼睛。

  回到朱雀院,林西燕正在收拾行李。她看上去比較欣喜,看到司恬也主動打了招呼。

  當晚,邵培將眾人叫到修廬,為林西燕,商雨和齊揚餞行。

  邵培十分慎重的為商雨倒了酒,端起酒杯的時候,目光鎖在商雨的臉上,似乎在斟酌用詞,半晌才道:「我看著你長大,對你很瞭解,所以這餞行酒,其實就是慶賀酒。武舉前三,你應該是探囊取物。此去是一鳴驚人,還是暫隱鋒芒,到時候看局勢演變再聽王爺的安排。」

  商雨微微笑道:「他很有耐性,我也是。師父你放心。」

  邵培點頭:「我對你很放心。」

  他轉頭又對林西燕道:「你父母的事先不要急,等商雨的功名定下之後,我自會讓你去了了這個心願。為人子女,為父母報仇這也是人之常情。但在東都時,你必須不離商雨身側,諸事以大局為重。我知道你父親的仇家就是東都人。我提醒你一聲,即便是看見仇人站在你的面前,也要忍耐。你知道麼?」

  林西燕看了一眼商雨,垂了眼簾,頷首應是。

  散宴之後,商雨突然在影壁處叫住了司恬。

  蘇翩曖昧地笑了笑,領著林西燕先走。林西燕走了兩步,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影壁前有一盞燈籠,將兩個人照的朦朦朧朧,似乎是在畫中。她心裡有點彆扭,他總是對她,更特別一些。

  司恬問道:「大師兄有事嗎?」

  「我明日就走了。」他說了這樣一句話,下面不說了。她很奇怪,她當然知道他明日就走了,所以師父才為他餞行。然後呢?

  他等了半天,希望她說一句他想聽到的話,可惜,她是個木頭人。

  他清了清嗓子,提示道:「你沒有什麼要說的?」

  她反應過來,忙笑道:「啊,祝大師兄一路順風。」雖然她一臉的誠摯和溫柔,可惜這句話,不鹹不淡,離他想聽的話,十萬八千里。

  他失望的頭疼。其實酒喝的並不多。可是他就是覺得躁熱,一想到此去,又有一段時間見不到,莫名的煩鬱。

  他想藉著三分酒意做一件事,試試她的反應。如果,她還是不開竅,那麼,他就借口喝多了,先按兵不動。

  他看著她俏麗的面容,恩了一聲,正色道:「那個,上回,你佔了我的便宜,今天我要討回來。」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事,他已經在她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她驚嚇過度,愣住了!只是臉上開始滾燙起來。這種突襲,簡直是毫無前奏,毫無道理,毫不講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11:16 PM

24.我的人

  秋夜,一盞暖燈,一吻之後是尷尬的寂靜。靜到惟有呼吸之聲,他的快,她的慢,被風攪在一起,分不了彼此,曖昧不清。

  她突然從震驚中醒悟過來,又羞又惱:「大師兄,你,你太過分了。」

  有這麼小氣的男人麼!那天,分明是他主動要求她去親的,如今他倒打一耙,說是她佔了他的便宜,要討回來。可是她怎麼想都覺得是他佔了她兩次便宜才對!她氣呼呼地跺著腳轉身要走。

  他急忙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她又驚又羞,使勁往回一扯袖子。他裝作站不穩,就勢往前一撲,將她夾在影壁和自己的胳膊之間。

  她頓時成了籠中小鳥,被銅牆鐵臂給圍堵了。

  他的呼吸有點急,拂動了她的劉海,帶著酒香和男子氣。她心跳如雷,不敢抬頭看他的面容,更不敢上手去推開他的胸膛,驚惶羞怯中暗暗擔憂,不知道他會不會再要點『利息』。

  他的確很想要點『利息』,可是,她的反應……時光彷彿停滯了片刻,他收回了胳膊,揉了揉眉頭,沉聲道:「我喝多了。」

  包圍解除,她背靠影壁頓時長舒了口氣,她也覺得他喝多了。

  他彷彿站不穩,她又好心的扶著他的胳膊,關切地問道:「要不要找蘇姐拿醒酒的藥?」

  他就勢道了聲「好。」

  這一幕試探,沒有探出他想要的結果。

  她飛快的離開了,像是受了驚的小兔子。

  他站在燈下,有些悵然。關心,並不是他想要的。

  他回到青龍院,很快,她送來了醒酒的藥,彷彿是怕他再次突襲,放在桌子上就趕緊離開了。

  燈下,她的臉頰紅撲撲的,似乎那一吻之後的紅潮一直未褪去一般。

  兵書有雲,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他看著她的背影,微蹙劍眉,他一向覺得自己耐性很好,惟獨這件事上,怎麼有點沉不住氣?

  翌日一大早,商雨三人就下了山。送別之時,她暗暗觀察,發覺他神色自然坦蕩,看著她的時候,目光如秋波般明瀲澄澈。她鬆了口氣,果然,昨夜他只是喝多了。

  三人一走,七勢門驟然空蕩了起來。過了三日,蘇翩帶著她下山,進了信州城,到了安慶王府。

  守門的人認識蘇翩,見到她恭敬的叫了一聲「蘇姑娘。」稍後從朱色大門裡出來一位中年男子,笑道:「王爺知道姑娘今日要來,特意讓我在這裡等候。」

  蘇翩見是管家裴舟,便淺淺一笑:「舟叔安好,王爺在麼?」

  「王爺今日去林大人那裡了。兩位先請。」

  蘇翩『哦』了一聲,領著司恬進了王府。

  司恬發現這信州的王府倒比京城的王府還要修的闊綽氣派,庭院深深不知幾許,樓閣軒亭各有風格,庭院裡晚桂吐芳,菊花鬥艷。風亦含香。

  蘇翩對裴舟道:「州叔只管去忙,我先去拜見側王妃。」

  裴舟道:「姑娘請自便。」

  蘇翩熟門熟路,往許氏的住處而去。裴雲曠不在,許氏便是名義上王府的主人,自然要先去拜見她。

  司恬聽說要去拜見他的側妃,心裡一窒,那種感覺很奇怪,她說不上來。她明明知道以他的年歲和地位,有王妃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真的親眼見到,卻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許氏並沒有她想像中的美麗。二十許的年紀,神色嚴謹,略帶郁色。她身邊的侍女並不多,但是衣著素淨,面色從容,倒比上京的王府下人看上去更加沉穩有禮數。

  蘇翩領著司恬行了禮。

  許氏微微點頭:「蘇姑娘,好久不見。」

  蘇翩含笑道:「王妃該叫我劉夫人才是,前兩年婆婆去世,我隨夫君回了老家守孝。」

  司恬驚愕的側目,蘇姐居然嫁了人!難道謝聰不知道?

  許氏『哦』了一聲,看著她身邊的司恬,問道:「這位是?」

  蘇翩道:「她是我的表妹司恬,王爺上回去山上,看她聰明伶俐,特意讓我帶來給他做個丫頭。」

  許氏的眼波一閃,又『哦』了一聲,然後頗為客氣地說道:「姑娘的住處王爺前幾日就安排好了,還是以前的園子。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只管告訴管家和丫頭。」

  蘇翩不卑不亢地道了謝,告辭出來。

  走出許氏的院落沿著花園走了不久,到了一處庭園,上面寫著《芳菲韶》。蘇翩站在園子門口,閉了閉眼,彷彿將過往的恩怨和風雲權且放下。這裡,原是她和蘇婉的住處。

  園子裡的丫頭下人都是故人,見到蘇翩紛紛屈身施禮。進了房間,蘇翩關上了房門,目光幽幽的打量了一下室內,低聲道:「都還是老樣子,可惜,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司恬小心翼翼的問道:「蘇姐,你真的嫁人了?」

  蘇翩落寞的笑了笑:「說起來話長。當年,我是上京鶯歌坊的頭牌。王爺買下我,帶回信州,一直將我帶在身邊,外人都以為我是他的寵姬。」她苦笑了一下,又道:「後來,王妃患病離世。府裡便謠言四起,說是我害死了王妃。王爺為了平息此事,將我嫁給他手下的一個謀士。不過,這位劉公子,雖然掛了我夫君的頭銜,卻連碰也不碰我。也許是嫌棄我的過往吧。」

  她心裡一動,情不自禁問道:「王爺以前還有一位王妃?」

  「那是他的正妃,中毒而死。因為我精通醫術,所以都懷疑是我。」

  她怎麼可能害人?司恬忙寬慰道:「蘇姐,清者自清,王爺信你就是。」

  蘇翩笑道:「他自然信我,因為我和他並非外面所傳的關係,何來爭風吃醋一說?何況,他也算是我的恩人,我還不至於要去害他的女人。」

  司恬惴惴的問道:「什麼人要害他們?」

  蘇翩冷笑:「左右跑不出就是那兩派人。如今我已經身為人婦,出去應酬之時跟在他身邊不合適,以後你隨侍王爺身邊,不光要留意他的飲食,還要注意週遭的各種物件。邵培考你們下毒的方法,其實就是看看你們的悟性和心思。別人能想到的地方,你們也一定要先想到才行。府中除了我和王爺,誰都不可以交心。要小心防備,這王府裡盤根錯節的不知道有多少眼線。」

  司恬暗暗心驚,原來王府表面風平浪靜,私下卻是暗流洶湧。那麼以後跟在他的身側,別人也一定誤會她是他的新寵,就像那夜在臨江王府一般。想到這裡,她微微有些臉熱。

  蘇翩打開包袱,道:「我來會教你一些試毒的法子。」

  司恬看著她從包袱裡拿出一些奇怪的東西,好奇又欽佩:「蘇姐,你怎麼會那麼多東西?」

  蘇翩沉鬱的歎了口氣,頓了頓說道:「因為我父親,以前是太醫院的院使,這些都是他教我的。」

  她突然問道:「阿恬,你喜歡你父親嗎?」

  司恬被她問的一愣,心裡酸酸的:「喜歡,很喜歡。」

  「我也是。」蘇翩眨了眨眼睛,似乎有水光在她眼眸中一閃而過,轉而又是波光瀲灩的清亮。

  黃昏時分,裴雲曠到了芳菲韶,一身湖藍色的錦袍,越發顯得人溫雅俊美。他臉帶淺笑進了屋內,掃了一眼屋裡的佈置,笑問:「可還住得習慣?」

  蘇翩道:「我自然是習慣,你該問問司恬才是。」

  司恬忙道:「我住那裡都習慣。」

  他的眼眸彎了彎,笑容柔和的似是春波,合著身上一片深幽的湖藍色,說不出的暖融,彷彿要將人吸進去。

  他對蘇翩道:「商雨已到了東都,我們後日一早起程。」

  司恬有些奇怪,原來自己也要去東都,可是為什麼他不和商雨同去呢?刻意停留了五日,莫非是避嫌?不讓人知道商雨和他原本相識?

  蘇翩道:「她來了麼?」

  他略一遲疑,道:「來了。」

  蘇翩有些激動,欲言又止。

  他的目光落在司恬身上,很仔細的看。她慌亂起來,目光頓時不知道放在那裡才好。

  「司恬,吃過飯,你到書房來。」他轉身就出去了。

  她忐忑不安,會有什麼事?

  ***

  晚飯之後,蘇翩讓侍女柳兒帶她去了裴雲曠的書房。

  他屋子裡還有一個老頭,拿著一把尺子站在門邊。

  他坐在桌前,悠然閒適,笑紋淺淺,一直看著她走進來,她莫名的侷促,沒了當時初見他的平靜坦然。那是因為,一旦在意一個人,便很難平心靜氣。

  「後日去東都,少不了要四處見人。給你趕做些好衣服,不然帶出去,別人定笑話我摳門,你說是不是?」

  她鬆了口氣,原來如此。

  那老頭走近些,拿出尺子來。她張開胳膊,老頭上下量了幾下。腰身的地方只用尺子比了比。

  裴雲曠見老頭量好了尺寸,對她招招手,道:「過來看看這料子的顏色,可還喜歡?」

  她這才看見原來他手邊的桌子上,放了幾塊衣料,她沒有上前,直接就說:「喜歡。」

  他笑了:「看都不看,就喜歡?」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別人送的東西,怎麼能挑三揀四?再說,王府裡的東西,她覺得應該沒有不好的。

  他卻執意讓她過來看一眼。

  她只好走過去,就著明亮的燈光一細看,卻吃了一驚。那料子竟是繡雲金!

  父親曾從上京給母親帶回一塊,區區六尺居然要一百兩銀子,母親不捨得做成衣服,做了件披肩,只逢年過節才捨得用一用。

  她急忙道:「這,這也太貴重了些。」一想到自己要穿幾百兩銀子在身上,她頓時惶恐起來,倒不是因為沒見過世面沒穿過好衣服,主要是因為,這銀子是他的。

  他摸著衣料幽幽歎了口氣,道:「是,我也很心疼。不過,好在你身子嬌小,不費衣料。不然,我心疼死了。」

  他也不知道是說真說假,反正那心疼的表情實足實。

  她越發惶惶:「王爺還是隨便用些一般的料子就成了。」

  他一挑眉梢,正色道:「那怎麼成,我的人,不能那麼寒酸。」

  我的人!他隨口而出,也許沒別的意思,可是聽在她的耳裡,心頭卻是狂跳起來,臉上情不自禁的染了緋色。

  「劉師傅,將衣服連夜趕出來。」

  劉師傅應了一聲,上前將衣料拿走,告退。

  她轉身也隨著告退。

  他看著她的背影,她因為長了個子,腰身越發的纖細,他情不自禁說道:「以後多吃點,上回抱你,可真是輕。」說完,他自己也覺得似乎這話有些曖昧,略有點尷尬,輕咳了一聲。

  她臉上的緋色立刻又重了三分,心慌意亂的出了房門。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11:20 PM

25.搶個人

  第三日一早,裴雲曠帶著蘇翩和司恬起程前往東都。信州離東都的行程不過半日。

  到了東都,正是午後。

  東都原本歸屬信州,後被定為陪都,才從信州獨立。皇上此行,隨同的都是朝廷中樞,樂平王不在上京,臨行前,皇帝卻突然任命裴嗣宇做了京城監察。這麼一來,朝中的局勢又有了些微的改變。這變化,正是裴雲曠所樂見的。

  進了府裡,用過午飯。他去書房後的小間小憩了一會兒。

  醒來時,透過珠簾,他看見書房裡有個人影。

  他撩開珠簾走了出去。

  司恬一愣,放下手裡的托盤,低聲道:「王爺,蘇姐讓我送了茶來,說王爺一會該用了。」蘇翩告訴她,以後王爺的日常起居便由她來服侍。又將他的習慣講了一番,自然,特意強調了他的潔癖。

  他醒來後,喜歡先用茉莉茶漱口,然後再泡上一杯毛尖。

  他用過茶,在水盆裡淨了手,然後,扭臉看了一眼司恬,她明白過來,忙上前一步,將水盆上掛著的巾帕遞上,他卻不接。難道要她來擦?她只好硬著頭皮幫他擦手。雖然隔著一層布,但卻彷彿肌膚接觸一般,能清晰的感覺他的手指的形狀,彷彿是,她在摸他的手一般。

  她的臉上開始升溫,站的近了,又聞見他身上那一股淺淺淡淡極好聞的味道,她慌張而羞怯。王爺這日子,過的也太嬌適了吧,連擦個手也要人效勞。

  他坐到書案前,道:「研墨,你會麼?」

  她當然會,於是上前為他研好墨,然後靜靜退後兩步。

  他展開了紙,提筆行書。那紙只寫到一半,他便停住,又在另一張紙上開始寫。既然是一封信,為何要分開寫?

  寫完,他拿起鎮紙,將信分別封好。然後對她道:「你去交給裴舟,讓他派人送到上京。這第二封,你明日再交給他。」

  她剛要走出去,他又道:「這裡沒事了。晚飯後,隨我去個地方,見到熟人,裝做不識。」

  她點點頭。熟人,會是誰?

  將第一封信交給裴舟,她回到住處。蘇翩正在看書,見到她進來,好奇道:「王爺沒什麼吩咐?」

  她點點頭,將信收好。不禁問道:「蘇姐,王爺送信,為何要分兩次?」

  蘇翩淡然一笑:「是怕被人截了。他最多一次,將一份信分了五次送出去。」

  司恬有些動容。蘇翩無奈的笑:「這都是被逼的沒法子了。他也不想這樣。」

  這也太累了吧?她突然有點同情他。看著風光清貴,卻也過的不甚容易。被人下毒,被人劫殺,連寫個信也要操心被人截住。這樣的日子,他可過的舒心?可是,他常常開著玩笑,渾然看不出絲毫的苦惱。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她很想知道那笑容的背後,是怎樣的胸懷。

  吃過晚飯,已是暮色四起。

  既然要隨他出去,自然要略加收拾。他說了,他的人,不能看著寒酸。於是,她穿上了新做的綠色裙衫,淡淡的初春碧柳顏色。蘇翩將她頭髮盤了盤,別了一根白玉簪。

  她提著裙子,小心翼翼的走過迴廊。這是幾百兩銀子一件的衣服,哎,穿著心裡著實有負擔,怕破,怕髒,怕踩著。

  他剛巧從書房裡出來,站在門邊一抬眼就看見她。

  迴廊下掛著一水兒的紅色燈籠,亮如白晝。深秋的一抹新綠,陡然讓人眼前一亮。她提著裙子從迴廊那頭小心翼翼的走過來,垂著眼簾看著腳尖,彷彿是踏著水波而來。抬步間鵝黃色的繡鞋從淡綠色的裙下一躲一閃的露出來,像是綠葉中探出的兩朵小小迎春花。

  他有些好笑,他不過是開個玩笑,說那衣料很貴,他很心疼,她就當了真。

  他悄悄往後退了一步,回到門裡。

  綠色在門邊一閃,他猛的上前一步。

  她驚了一跳,險些叫出聲來。

  「王爺。」她連忙退後一步,心跳的七上八下,好險,差點撞到他的胸口。

  他覺得他出來的再晚一點,效果更好。

  「走吧。」

  他隨身只帶了四個侍從,加上她也只有五個人。

  到了地方,下了馬車,她才真正是嚇了一跳。雖然她沒來過,但她聽過,這種地方,叫做青樓。

  她心裡有點發苦。

  他卻徑直往裡走。

  她只好跟著進去。

  進門就被一位中年女人熱情的招呼著:「這位爺想要那位姑娘?」

  女人的脂粉抹的太濃,香的她想打噴嚏。

  『爺』很冷淡,蹙眉道:「我就來聽聽芳歌的琴。」

  「這位爺,裡面請。」

  老鴇領著他們往後走,這青樓,地方倒挺大,佈置的也好。他們進了單獨的一個廳,廳中有個琴台,襯以白色的輕紗,自室外引了活水,從琴台下流過,大概是想引用高山流水的典故。單看這裡,清雅安靜,倒真不像是青樓。

  雅間,的確也很雅致。

  他落了座,左右看了看,然後說道:「這是東都最大的青樓。」

  這麼熟悉,莫非是常客?她嘴裡澀澀的,『恩』了一聲。

  「這裡有個清倌兒,叫芳歌,琴彈的極好。一會你聽聽。」

  她又澀澀的『恩』了一聲。

  他看著她,微微笑了笑。

  突然,迴廊外有人道:「哎呀,小爺,這間不行,這間有人定過了。」彷彿就是剛才那女人的聲音。

  「這間位置最好,什麼人定的?」

  司恬猛的一震,這不是商雨的聲音麼?

  「是一位裴公子,定金也下了。小爺,您請隔壁這間吧,這聽琴不比看舞,錯一點點位置也無妨的,同是雅間。」

  「西燕,你進去看看裡面可一樣?」

  確定無疑,就是商雨,林西燕也來了。

  司恬心裡一喜,好想開了門去和他們打招呼。卻見裴雲曠神色安然,彷彿置若罔聞。

  她猛然想到他說的,見到熟人,裝做不識,莫非說的就是他們?奇怪,商雨怎麼也會來這種地方聽琴?他怎麼看怎麼不像是風雅之人啊。

  片刻之後,只聽林西燕的聲音:「師兄,裡面佈置都一樣。」

  「那好,就這間吧。」

  裴雲曠甚是滿意她的不動聲色,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遞給她。

  「一會你去付帳。」

  她接過來,發覺他用的還是以前的那個荷包,二龍戲珠。裡面應該是放了銀票和散銀,放在手裡,有點份量。

  他半躺在籐椅上,悠然道:「一會看好戲。」

  什麼好戲?她沒問,心裡想到了商雨,不是說來應武考的麼,居然還抽空逛青樓,真是過分!

  裴雲曠道:「你去對那老鴇說,剩下的雅間我包下了,看看她要多少銀子,你付給她。」

  司恬應了一聲,拿著荷包出去了。商雨的雅間和裴雲曠的只隔了一間,路過時,她情不自禁對裡看了一眼,只見他舒舒服服的半靠在一張籐椅上,悠閒的剝著一瓣橘子,那模樣,真是懶散又適然。哼,果然是享受來了。

  司恬找到鴇娘,講明來意。那女人爽快的答應了,誰給錢不是錢?她恨不得所有的主顧都能像裴雲曠這般出手闊綽。

  她笑嘻嘻道:「姑娘請稍侯,我立刻叫芳歌出來。」

  司恬再次路過商雨的雅間,他正巧站在門口。見到她,他目光一怔,轉而越過她,看向了琴台,彷彿根本不認識她。

  奇怪,他為何不和她打招呼?她走過他的身邊,猛然想到,莫非,他來這裡是與裴雲曠事先約好的?這樣一想,她心裡舒服的多。他在她心裡,是個磊落的人,她不希望他也像那些風流的男子一樣,喜歡流連煙花之地。

  很快,琴台上登上一位女子,她輕移蓮步坐在琴前,纖纖玉指放在琴弦之上。她應該就是芳歌。先不論她的琴藝如何,單看她這個人,已是十分的賞心悅目,相貌清雅美麗,神色又比良家女子多了一分灑脫和自如。

  司恬並不瞭解男人們喜歡什麼樣的女人,但從她女子的角度看去,這位芳歌已很是養眼。果不其然,她一低頭,就見到裴雲曠眼神悠遠,直至琴台,顯然,正在養眼,她想歎氣。

  芳歌往對面的雅間裡淡淡一掃,唇角含笑,手指輕拂,琴音便如行雲流水般響起。司恬也會撫琴,她聽了一會,覺得芳歌的確是琴藝出眾,人亦出眾,怪不得能在這青樓保住了清白。她一日清白,便一日吊了多少人的胃口,說是搖錢樹應該也不為過。單單方才包下雅間,裴雲曠的荷包裡便少了十兩銀子。

  她低眉看了他一眼,他一手支頜,一手放與膝上,星眸微瞇,神情投入,說是陶醉,也不為過。

  一口氣哽在嗓間,她抿了抿唇,不再看他,還是聽琴吧。

  突然,迴廊外響起腳步聲,有人進了隔壁的雅間,就是商雨剛才看中的那個。她頓生好奇,聽鴇娘說這包下雅間的人也姓裴,會是誰?

  曲畢,芳歌起身,對雅間的客人又是微微一笑。這種淺笑,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分寸拿捏的剛剛好。讓你覺得她可親,但又不可褻。

  商雨突然從雅間裡出來,他撐著梨木的扶手,對琴台上的芳歌說道:「姑娘,可賞光進來喝一壺茶?」

  芳歌笑著點頭,身邊一個小丫頭立刻將她從琴台上扶下,走進了商雨的雅間。

  司恬皺了皺鼻子,他聽完了還不過癮,還要和人家喝茶聊上一聊,哼。

  裴雲曠站起來,伸了伸腰身,彷彿曲終人散,也是他該離去的時候。

  突然,只聽芳歌一聲低呼:「公子不要這樣!」聲音有點驚慌失措。

  司恬覺得心頭猛的一跳,商雨對她怎樣了?

  裴雲曠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對她道:「出去看看。」

  她急忙兩步跨出了雅間,發現隔壁雅間的人,已經站在了門口,是個年輕的公子,和商雨年紀相仿,身邊帶著一個下人模樣的小廝。

  那人一步跨進了商雨的雅間,瞬間工夫,雅間裡就是幾聲驚呼和撕打之聲。

  司恬驚住了!這一切,彷彿一是場戲,或是一場夢。她怎麼也不能相信商雨會當著林西燕的面,去調戲一個女子,這怎麼可能?

  她扭頭去看裴雲曠,他笑盈盈的站在門口,並沒有上前兩步去勸架或是看熱鬧的意思,袖著手。

  芳歌的小丫頭已經驚慌失措的從雅間裡飛奔出來,估計是去叫人。

  雅間裡又響起芳歌的驚呼之聲,林西燕倒是一聲不出,沉著的很。看來商雨沒有落了下風。司恬稍稍放心,卻又覺得這事好是蹊蹺。眼皮下,眼睜睜發生了兩個男人為一個女人爭風吃醋的事,而其中一個男人,居然是商雨。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裴雲曠提起步子,不緊不慢地走進了商雨的雅間。

  司恬緊跟在他身後,門裡的情景果然是爭風吃醋的一幕。那裴公子臉上掛了彩,臉色通紅,氣勢洶洶。而商雨面容鎮定,氣定神閒,彷彿他才是救美的英雄。

  「這不是子由麼?」裴雲曠突然提高了聲調,頗為驚訝的看著那位公子。

  裴子由一轉身,猛的一愣。臉色好像更紅了幾分,他連忙施禮:「王叔。」

  裴雲曠關切道:「這是怎麼回事?」

  裴子由尷尬地應道:「沒什麼事。」

  商雨冷冷一笑:「這位公子,我掏了銀子聽曲,叫了姑娘喝茶,不過是拉了一下她的袖子,關你何事?居然上來滋事,真是不自量力。」

  裴子由氣息急促對商雨怒目而向,但裴雲曠面前他不能再動手。而剛才的交手,他發現商雨的功夫居然比他還高,再動手他也佔不了便宜。最主要的是,他來這裡,又不能亮明自己的身份,鬥下去顯然是吃啞巴虧。

  裴雲曠對商雨道:「這位公子,我侄兒喝了點酒,多有得罪。」

  商雨裝做不認識他,一揚眉梢淡淡地哼了一聲。

  裴雲曠低聲道:「子由,走吧。這裡不是什麼好地方,幸好今日只我們幾個人,不然傳出去不太好聽,算了,快回去吧。」

  裴子由默然離去,臨行前對芳歌看了一眼。

  芳歌臉色緋紅,不知道是嚇的還是別的。

  司恬再看商雨,他彷彿沒事兒一般,扭頭對芳歌道:「方纔我有點喝多了,請姑娘見諒。」

  芳歌趕緊離開。

  裴雲曠對商雨笑了笑,帶著司恬先走。

  就這麼走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跨出房門時,她情不自禁看了一眼商雨,發現他正在看她,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但卻沒有開口,只是目送她離開。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11:27 PM

26.遇故人

  司恬隨著裴雲曠上了馬車,他挑開側簾低聲吩咐侍從:「去泛音巷。」

  她不知道他還有什麼安排,腦子裡仍舊想著方才雅間裡的那一幕,怎麼想都覺得匪夷所思,這一切應該是裴雲曠安排的吧?她不信商雨是那樣的人。

  夜晚的東都比信州更加安寧,因為皇帝在此,街道上不時有巡夜的士兵。馬車走了不遠,拐進一條街道。又行了一會,停在一處宅院前。巷子裡很安靜,夜色沉沉。

  侍從上前敲門,一位老者打開院門,裴雲曠下了馬車,逕直走了進去。

  一位婆婆迎上前來,對裴雲曠施禮:「王爺安好。」

  裴雲曠撩袍坐下,長呼了一口氣,對那婆婆和顏悅色道:「去上些茶來。」

  茶剛剛擺上,門口進來兩個人,竟是商雨和林西燕。

  裴雲曠笑著指指椅子,對商雨道:「坐。沒人跟著吧?」

  商雨道:「沒人,我繞了一圈才回來。」他說著,目光不由自主看了一眼站在裴雲曠身邊的她。方纔的那一幕,她親眼看著,她會怎麼想他?是驚訝還是鄙夷?他竟隱隱有點希望她誤會他,然後帶一點點醋意才好,可惜,她的神色很平靜,一雙明眸,盈盈依舊水波不興,他說不出是高興還是失望。

  裴雲曠道:「明日,你就帶著銀子將她贖出來。」

  商雨略一蹙眉,道:「贖出來,放在那裡?」

  裴雲曠道:「自然先放在你這裡。你明日即去拜見臨江王,裴子由身邊的小廝是裴尚風派去的,今夜的事很快就會傳到他的耳中,你明日帶足厚禮主動去示好,模樣要顯得謙遜卑微些,口風裡露出不甚惶恐的意思。」

  商雨的眉頭蹙緊了些許,對裴尚風卑微?他也配麼?

  裴雲曠看著他一臉的傲氣,有點無奈:「你先做個謙遜卑微的模樣讓我瞧瞧。」

  商雨看了他一眼,不動。

  「快點。」

  商雨無奈,醞釀了一下,終於擠出一個『諂媚』的笑:「王爺,您看這樣可成?」

  裴雲曠對他的『尊容』很沒脾氣。

  司恬忍不住想笑。他能做出惡狠狠的『卑微』來,真真是不容易。

  裴雲曠無奈道:「算了,不強求,你話說的好聽些就行。」他起身要走。

  商雨也站起身來,跟在他後面,拋出一句話:「贖人你要付錢。」

  裴雲曠側目看著他,咬牙道:「你倒是和我分的很清楚。好,我出錢。明日讓司恬送來,她可是身價不菲,贖她估計要不少銀子。」

  商雨笑了笑:「王爺有的是錢。不要心疼。」

  裴雲曠橫他一眼:「誰說我不心疼。」說著,他揉了揉心口,歎道:「真疼。」

  司恬忍俊不住想笑。商雨抿著唇角將他們送出門外。

  她上了車,他目送馬車隱在夜色裡,期待明日的到來,他必須向她解釋,不然……

  翌日一大早,裴雲曠封了銀票讓司恬送到泛音巷,並叮囑她要帶著頭笠,快去快回。

  她明白他的意思,不肯讓人知道商雨與他相識。到了泛音巷,她下了轎子,敲開門。開門的正是商雨。

  他彷彿正等著她來,見到她眼眸一亮,把她讓進來院子,隨手關上門。

  兩人沒有進屋,就站在院門後。

  她伸手將頭笠上的薄紗撩了起來,白色輕紗下是一張精緻的容顏,乾淨的彷彿是深谷中的幽蘭,不經塵埃的襲染。他情不自禁深深呼吸,似乎想嗅到靜靜的幽香。

  她長話短說,將裝了銀票的信封交給他,轉身要離開。她剛把手放在門把上,正欲拉開,他卻將手掌一按,抵住了門。

  她抬頭看他,有些驚訝。

  他緊緊看著她,目光灼灼,急聲道:「昨夜的事,並非你看到那樣。裴子由對芳歌有意,我故意拉扯芳歌的袖子,是想讓裴子由聽見過來救她。林西燕在他的屋裡點了催情香,所以他昨天很衝動,立刻就和我打了起來。」

  原來,他故意讓林西燕去裴子由的雅間看看佈置是否一樣,其實是讓林西燕暗中做了手腳。

  她好奇問道:「為什麼要這樣?」

  他略一猶豫道:「這次皇上加恩科開武考,是因為北疆不寧,皇上想選拔些人才去平亂。裴子由名義上是臨江王的侄子,其實是他的私生子,王位一向只能有嫡長子繼承,裴子由不可能有份。但臨江王又特別喜歡這個兒子。所以此次他想盡辦法想讓裴子由奪魁,以軍功獲得榮華富貴。昨夜我故意引他和我交手,就是為了讓他知道我的身手。過幾日武考之時,我會故意輸給他,他和臨江王自會心裡有數。」

  她恍然,原來如此。武考也有文試,他既是臨江王的兒子,想必文試那一關,必有很大的玄機。武考若是商雨存心相讓,那麼他的奪魁,應該是沒有懸念吧?

  他又道:「我將芳歌贖出來送給他,算是賠罪和示好。」

  她再次問道:「為何要這樣做?」

  「因為,我要得到臨江王的信任。」

  她的神色仍舊是疑惑不解,他卻不能對她說的更多,若不是怕她誤會,就連這些,他也是不應該對她講的。

  她心思敏捷,想到邵培當日曾說過要讓他們做一番大事,還有裴雲曠的王位之爭,那麼這些都是一盤棋,一步步都是佈局,她不應該知道的就不應該過問才是。

  她長吸一口氣,道:「大師兄,你要小心。」她原本就不信商雨是那種流連風花雪月之人,那日送他鞋子的姑娘,未見他心動半分。

  此刻,她顯得十分明理和聰慧。對他的關心也是那樣的真誠,他心頭輕鬆起來,只要她不誤會他就成。

  他放下手,打開門,送她出去。

  她放下白紗,跨出院門。下了一步台階,她突然回身一笑:「大師兄,你還喜歡聽琴呀?」她想到昨夜他的『風雅』,實在忍不住想開開他的玩笑。

  她口氣裡的俏皮和促狹,他焉能聽不出來?他從台階上一個箭步跨到她的身邊,擰著眉頭,對那白紗下朦朧的笑臉『惡狠狠』道:「怎麼,你敢小瞧我?恩?」

  「沒有,沒有。」她趕緊快步上了轎子。哎,和他開玩笑,真是有點飛蛾撲火自投羅網的意思。其實,裴雲曠才是喜歡開玩笑的人,可是他的身份又和她是雲泥之別,雖然常常被他逗的想笑,卻又不敢放開笑。會不會有那麼一天,可以在他面前放開呢?她臉色一熱,透著白紗看著外面,朦朦朧朧的,就像是自己偷偷掩藏的心事。

  三日後,武考在皇宮的跑馬苑舉行。裴雲曠也被宣進宮裡。

  夜晚,裴雲曠回到府裡,特意來到蘇翩的住處。

  司恬正和蘇翩下棋,見他進來,心裡一喜。她和蘇翩等了一天,很想知道結果。商雨是她的大

  師兄,武考之時刀槍相見,她怎麼可能不關心?

  裴雲曠進門便對蘇翩道:「此次武考,你猜誰得了第一?」

  司恬知道不可能是商雨,但心裡卻隱隱希望是他。他明明比那裴子由的功夫要好。

  蘇翩很瞭解裴雲曠,見到他的神色再聽他這麼問,便知道第一決不是裴子由。難道裴尚風的安排出了什麼漏子?

  「是誰?」

  「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名叫展鵬。身手極好,工夫看不出來路,走的是剛猛一派。看他衣著做派,不像是富貴人家出身。我已經讓人去查他的來歷了。」

  蘇翩問道:「那裴子由得了第二?」

  「是。商雨既然要讓著他,所以就只能拿這第三了。」

  「只要是前三就有功名。不知道文試的結果會如何?」

  「文試之後由皇上欽定名次,展鵬和商雨都是平民出身,此次選拔是為了帶兵出征北疆,皇上必定會選用自己人,所以裴子由的狀元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翌日殿試,名次果然不出裴雲曠所料。武科狀元正是裴子由。商雨和展鵬分別是榜眼和探花。

  武舉前三一出,各派力量便微妙起來。裴子由是臨江王的侄子,而商雨在開考之前便帶了厚禮去拜見臨江王,自然已表明自己的立場。於是,展鵬便成了炙手可熱之人,每日都有人邀請去赴宴,用意不言而喻。

  裴雲曠自然也不例外,無論是真心想要拉攏,還是虛與委蛇應個景都要請展鵬來府一敘。

  展鵬倒是好請,裴雲曠的帖子一到,他便爽快的來了。

  裴雲曠請了他,也請了商雨。

  兩人一先一後到了裴府,下人領著他們進了正廳東側的花廳一湖春。裴雲曠已經等在這裡。

  商雨先進了一湖春,入內便先被司恬奪去了目光。她站在裴雲曠的身邊,穿了一件粉紫的衣衫,像一姝海棠,婷婷玉立,芬芳襲人。

  展鵬入內也是一愣,也被她奪去了目光。

  司恬看著他,也怔住了,這不是住在上京時,隔壁的鄰居虎子哥麼?大家整日叫他虎子,原來他大名叫做展鵬。

  裴雲曠招呼兩人坐下,和商雨,儼然也是頭一次見面的模樣,客氣而熱情。

  礙於裴雲曠的身份,展鵬沒有和司恬說話,但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看她。司家的大小姐,怎會跟在安慶王的身邊,成了一個丫鬟?他百思不得其解。

  商雨發現了他的目光,裴雲曠自然也發現了。

  兩個人自然無法開口詢問他為何總是看司恬,但各自在心裡有了自己的猜測和思量。一個人心裡很不舒服,而另一個人,心裡也有點不舒服。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11:37 PM

27.失約

  裴雲曠私下已經打聽清楚了展鵬的來歷。他東都人士,幼年身子很弱,他父親將他送到少林寺跟著一位高僧習武。十九歲時隨父母去了上京,曾在威重鏢局做過兩年的鏢師,他對武學頗有天分,常和同行一起切磋交流,自己再融會貫通,所以武功套路不太明晰。他家境不好,讀書不多,文試時論兵策並不出色,是以殿試時皇帝將他定為探花。

  這幾日他成了搶手人物,左實秋和裴尚風都宴請過他。不知道他是大智若愚還是真的不開竅,在各派系之間來往應酬,絲毫沒有立場。

  裴雲曠十分愛才,很想將他收為已用,異日在軍中也可成為商雨的左右臂膀,所以,今日這宴請他也存了試探拉攏之心。可是,席間展鵬總是有意無意的往司恬身上看,這讓他除了意外之外,還有點不舒服。

  人不風流枉少年。其實,好色在他眼中並不是男人的缺點,反而是件好事,他可以投其所好,送他美女。但是,展鵬若是好的是他身後的這個色,他便覺得有點不妥。為何不妥?他端了酒杯的手放在唇邊稍稍停了停。

  他花了銀子培植她,除了讓她在他身邊隨侍,做一些護衛無法做到的事,還有別的用場。送給展鵬,他不捨得。他覺得自己心裡的不舒服和不妥應該是源自與此,他又在心裡重複了一遍,加重、肯定。

  三個男人一邊喝酒一邊談話,司恬自然不能插言,但展鵬目光掃向她的時候,她出於禮節,對他微微笑了笑。他也回了她一個笑,他正和裴雲曠說著話,若不細看,看不出是他是對著裴雲曠笑,還是對著她笑。

  很不巧,有個人正虎視眈眈地監視著某人的動靜,將這個笑看的清清楚楚。他心裡越發的不舒服,本來,他對展鵬頗有些英雄相惜之感,此刻,好感,全沒了。

  裴雲曠看不見司恬的笑,但卻將展鵬的笑看在眼裡,他略一蹙眉。

  為了讓展鵬專心與他說話,他扭頭對司恬道:「你去吩咐廚房,做個辣白菜湯來。」

  他打聽出展鵬最喜歡辣白菜湯,為了不至於做事太明顯,顯得他打聽過他,他刻意沒有布上這道菜,不料此刻一急,竟脫口而出這道菜來。

  司恬應聲去了。

  商雨暗舒了口氣,喝了兩杯酒,起身裝做方便,暫離了宴席。

  他等在一湖春迴廊邊的一棵女貞樹下。過了一會,她走了回來。

  他輕咳了一聲,從樹影裡站出來。

  她一怔,正想和他打招呼,卻想起裴雲曠交代過,見到他裝做不識。於是,她沒有理他,逕直抬步要上台階。

  他有點氣,有點無奈,一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

  她急忙回頭,神色有點慌張。

  「明日,我讓鴿子給你帶信兒來,你記得看。」

  他飛快的說了一句,就放開了手。

  她疑惑不解,但此刻不好細問,忙抬步進了廳裡。

  他站在樹下,稍停片刻,走了進去。

  月兔東昇,深秋的夜風也蕭瑟起來,酒席也散了。

  裴雲曠將二位新貴送出大門。

  商雨先上了轎子,展鵬站在台階下停了步子,沒有立刻上轎,彷彿還有話對裴雲曠講。

  商雨吩咐起轎,展鵬也許有些話不方便當著他的面說,想私下對裴雲曠講,若是表明立場最好不過,正應了裴雲曠的心願,他也樂見其成,翌日在裴尚風的身邊也有個盟友。

  雖然他覬覦了他的人,但私事與公事,應該分清。

  可是,轎子剛走了兩步,他居然聽見這樣一句話!

  「王爺,方纔那位姑娘……」

  後半截他沒聽清,一團小火苗頓時在心頭竄起,他不會是向裴雲曠要她吧?他險些衝動的想要轎子回去,但還是按捺住了。

  轎子裡很黑,只有轎前一盞風燈偶爾從轎簾裡閃進一絲光來,他握著拳,心裡很亂。

  ***

  裴雲曠聽到展鵬居然叫出司恬的名字,略微一怔,他居然和她認識!怪不得,他一直看她,他覺得心裡一鬆,其實,他也擔心他開口要她。

  展鵬道:「司家很是富有,她父親將生意從信州做到京城,不知道怎麼她會在王府?」

  裴雲曠微微笑道:「她家出了什麼狀況,我不太清楚,富貴易散,也許是敗落了吧。」

  展鵬悵然的轉身下了台階。坐在轎子裡,他想起了以前。那時,她的弟弟小岸十分景仰他的功夫,整日叫他虎子大俠,纏著他要拜師。每次都是她過來將小岸拉回去,一來二去,他和她非常熟悉,她沒有什麼小姐的架子,見到他總是叫他虎子哥。兩年不見,她出落的十分美麗,可惜,卻從小姐淪落成丫鬟。他心裡有點難受和心疼,很想做點什麼。

  裴雲曠目送他離開,抬步進了門內。路過一湖春,看見幾個丫鬟正在收拾杯盤,她也在。正在一個丫鬟說著什麼,笑的明麗又好看。

  他站在廳外看了一會兒。

  她和展鵬是故人,看來,拉攏展鵬很有希望。趁著北征還沒開始,應該多帶她,和展鵬見見。

  司恬無意中遇見展鵬也很意外。那時他家初到上京,很是清貧。母親念到和他們是同鄉,時常接濟他母親。沒想到,他今日有此出息。看來,建功立業,封妻蔭子應該是指日可待了。她很為他高興。

  翌日一大早,裴雲曠就被宣召進宮。她正在整理他的書架,突然,窗前停了一隻白鴿。這不是商雨的那只鴿子麼?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小爪子,發現它的腳上綁了一個極細的竹管。她這才想起來,商雨昨夜說過,讓鴿子帶個信兒來。她解下竹管,想將鴿子放在手裡摸一摸。可是它卻一撲翅膀,飛了出去。

  真是和主人一樣,很有個性。

  她打開竹管,取出一個字條。

  景湖,同芳畫舫

  她蹙著眉梢,這是什麼意思?

  景湖是裴府東門外的一個小湖泊,花廳的『一湖春』這個名字正是取自於此。莫非是讓她去景湖邊的同芳畫舫?那裡有畫舫麼?她還真是沒注意過。

  她看完了字條有些奇怪,讓她去那裡做什麼?難道是有什麼話要她轉告裴雲曠?

  她收拾好屋子,正打算赴約。突然,裴雲曠回來了。

  他笑盈盈的彷彿有什麼高興事,對她說道:「一會隨我去打獵。」

  打獵!她連騎馬都不會,弓箭怎麼拉,怎麼射都不知道,去打獵不是笑話麼?為什麼要帶上她?

  他看著她迷茫驚訝的樣子,笑呵呵道:「不用害怕,跟著去看就成了,又不是讓你去打獵。」

  她鬆了口氣,跟著他去看,這還行。他願意帶著她,她莫名有些高興。

  他是騎馬先走的,她是坐著馬車後到的。其實她坐在馬車裡,還是很疑惑,他為何要帶上她呢?

  獵場在城郊的童子山,用圍欄裡圈養了一些麋鹿和山羊野兔,是皇帝秋天來東都時散心狩獵的地方。但這兩年,他沉迷煉丹,這項娛樂也省了。

  她到了圍獵場,下了馬車,遠遠看見裴雲曠騎馬停在一處圍欄前,正和展鵬在說話。

  原來,他是和展鵬來打獵。她停在馬車前,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和展鵬打招呼,要不要裝做不認識?

  展鵬因為已經向裴雲曠打聽過她,所以這次見到她,不再顧忌,直接笑著叫她的名字。

  「司恬,你也來了。你是來看熱鬧的吧?」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她的確是來看熱鬧的,還是被人硬拉來的。

  她看了一眼裴雲曠,他今日穿了勁裝,窄袖緊腰的玄色衣衫,也被他穿出一種飄逸來。她從沒見過他騎馬,也沒見他穿成這樣,他端坐在馬上,迎著秋風高陽,讓人想要仰望。

  他似是感應到她的目光,低垂視線,含笑看了她一眼。

  她忙低下眼簾,心裡有點慌張。

  「司恬,你在那亭子裡等著,一會烤兔子吃。」

  原來帶她來,是讓她給他們烤獵物?她有點失望,又有點釋然。

  兩騎駿馬如雲電從她眼前飛逝而去,隨後的侍從亦如離弦之箭跟了上去。只有她和幾個近衛留在亭子裡。

  她遠遠看著他,玄衣白馬隱與山林,全然忘了,此刻有個人還等在景湖。遠處的山坡,綠瘦紅重。楓葉狂放恣意的紅,濃烈如酒,紛染著最後一抹秋色。

  風漸緊、漸寒。

  她站起身在亭子周圍轉了轉,青天上一排秋雁南飛而去。突然,她想到了那只鴿子,和那鴿子的主人。頓時,她焦急起來,他還等在那裡麼?自己也太粗心了,竟然說走就走,將這事忘的一乾二淨。

  越是焦急,時間彷彿過的越慢。許久之後,才見到山坡上一隊快馬馳騁而來,打頭的一匹白馬在濃重蕭肅的山色中格外醒目。她長舒一口氣,他們終於回來了。

  人在山水面前容易顯露真性情。裴雲曠為人親和大度,氣宇廣弘,展鵬和他並肩逐鹿山野,比在府裡放開許多,幾番交談下來,心裡對他漸有景仰之意。此次打獵,裴雲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展鵬又不好在他面前太過張揚,所以,兩人雖然箭術騎術都不差,打到的獵物卻並不很多,只有幾隻野雞和兔子而已。

  兩人步進亭子休息。裴雲曠笑道:「展將軍好身手,不日在北疆更有用武之地。」

  展鵬有些靦腆,今晨剛剛封了將軍,初次被人這麼稱呼,他還真是不習慣。

  兩人談話,司恬在一邊烤著野雞,漸有香氣氤氳開來。展鵬無意中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手指白皙秀氣,但指甲很短,也沒有染蔻丹。他記得以前,他妹妹總是艷羨的看著她的手,對他說,你看人家司小姐的手,真真是十指不染陽春水,嫩的能掐出水來。如今……他有些不忍,錯開了目光。昨夜他對他娘提起偶遇她,他娘唏噓了半天,讓他找機會一定要幫她。此刻他若是開口向裴雲曠要她,不知道他會不會給?他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覺得時機不到,再等等吧。

  從郊外打獵回來,天色近黃昏。落過裴府外的景湖,司恬特意挑開簾子對外看了看,果然看見湖邊停了一個畫舫,靜悄悄的彷彿和湖水融為一色。她心裡一跳,他會不會還等在那裡?她有些不安,問馬車外的一個侍衛。

  「大哥,那景湖上的畫舫,是做什麼用的?」

  「哦,王爺偶爾在畫舫上釣魚。」

  他到底還在不在?回到府裡,她坐立不安,終歸還是不放心,向蘇翩說了一聲之後,就匆匆出了東門,往湖邊而去。

  她心裡其實希望他早走了,不然,他在這裡白等了半天,依他的脾氣,會不會要吃了她?

  她忐忑的走到湖邊,水波澹澹,蘆葦簌簌,有種野渡無人舟自橫的意境。

  她步下青石台階,站在岸邊彎腰對畫舫內看了一眼。

  畫舫的窗戶開著,裡面真的坐了一個人!看見他的側影,她心裡猛的一跳,他居然一直等在這裡沒有離去。她頓時愧疚又膽怯,覺得自己的步子都沉重起來,該怎麼面對他,怎麼解釋?

  她提起裙子抬步跨上畫舫,畫舫略略晃動了一下。她慢慢步下木階,站在艙口。

  他從湖面上收回目光,看向她。她提著裙子,怯怯的站在那裡,臉上的愧疚那麼明顯,一雙眼眸彷彿被這湖上的水氣侵染了,水盈盈的帶著歉意,還有一點怯意。

  他心裡頓時一軟,氣不起來。他本想一把將她拉過來,好好『懲罰』,叫她記住失約的後果。可是,他看出她此刻有點怕他,他若是重些顏色再施些『懲罰』,她只怕就離他更遠。

  艙裡的暮色比外面更重兩分,他的眼神沉鬱,看不出喜怒。她趕緊陪著小心,萬分抱歉的說道:「大師兄,王爺臨時有事讓我出去,一時匆忙,我忘記來這裡說一聲了。」

  他沒有想像中的暴跳如雷,只是靜靜的看著她,這讓她很意外,也更加愧疚。

  不知是否因為暮色昏昏,一抹溫柔之色在他臉上暈染開來,他翹起唇角笑了笑:「沒事,我在這裡釣了不少的魚。」

  他的腳邊放了木桶,果然,放了不少的魚。

  她稍稍放心,走近些,問道:「大師兄,你找我有事麼?」

  他瞇了瞇眼,『恩』了一聲。

  今晨,皇上將武舉前三分別封將,看來北征已經迫在眉睫。也許,今日就是他出征前的最後一見。昨夜展鵬的一些舉動,讓他有了危機之感,他約她來,是想將有些話對她明說。

  可是,半天的等待將他心裡的話一句句消磨掉了。釣魚的時候,他開始回想和她一起的情景。她對他敬畏、尊重、順從、關心、信任,可惜,獨獨少了一味他最想要的。就像一道菜餚,百味鹽為首,縱然加盡了作料,沒有鹽,便不是味道。

  他想挑明,想發作,思慮了思慮,卻最終選擇不動聲色的按捺。

  他從桌下拿出一隻綠色的玉笛,對她笑了笑:「你上次不是笑話我不懂音律麼?」

  她羞澀的笑笑,一個玩笑,他還這麼較真啊。

  他將笛子橫在唇邊。

  她愣住了,他居然會吹笛子!還吹的如此之好!黃昏暮色中,水面野曠靜寂,笛聲在湖面上如輕煙飄渺,裊裊入雲。岸邊的蘆葦,似乎被笛聲驚醉,低腰擰眉。

  她聽的有些癡了,他的笛聲從容悠遠。彷彿在鑽入她的心扉,讓她安寧,讓她平和,有一種倦鳥入林,遊子歸鄉的繾綣。

  良久,他放下笛子,對她揚了揚劍眉,抿唇含著一絲淺笑。這模樣,分明是在告訴她,那日調侃他不懂音律是多麼的不合適。

  她越發的不好意思起來,羞澀的笑了笑:「大師兄,我從沒聽過你吹笛子,你幹嗎藏著掖著,也太謙虛了吧。」

  他蹙了蹙眉頭,笑道:「你也沒讓我吹過呀。」

  她笑了:「你也沒告訴過我你會呀。」

  兩個人相視而笑,史無前例的睦和自然,這樣的情形還是第一次。以前她的那些笑容,他都覺得不夠純粹,不夠專心,不如這一次的甜美單純。他覺得等了半天,看見這樣的笑容也值。

  他其實還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一切都才剛剛起步,她也只有十五歲,他覺得再等一兩年,等自己大事將成,也許更好。反正展鵬也要和他一起去北疆,沒了威脅他放心許多。今日這半日的等待,又讓他冷靜下來。欲速則不達。有時候,直接倒不如迂迴。

  「我很快就要離開東都去北疆平亂。」

  她立刻擔憂起來:「大師兄,你會親自上陣麼?」

  「那是當然,身先士卒。」

  她更加擔憂,情不自禁蹙起了眉頭。

  他安慰她:「沒事,那些都是烏合之眾,一聽天朝大軍壓境,就會聞風喪膽,落荒而逃。」他的表情輕鬆無謂,彷彿不是去打仗而是去遊山玩水。

  她不信,要真是他說的這樣,皇上還用大張聲勢的開武考挑兵選將麼?看來北疆的局勢決不是那麼簡單。聽蘇翩說,這次出征有精兵二十萬,裴子由只是副帥,主帥是封安侯喬壟。看這陣勢,這一仗是想將北疆好好的治一治,然後一勞永逸,太平個幾十年。

  「那你當心。」

  他站起身來,彈了彈衣襟,正色道:「那是自然,我還等著立了功勞,以後好封妻蔭子呢。」

  她忍不住想笑,大師兄這想法可真實在,也真好笑。八字都沒一撇,老婆的影子還沒呢,連兒子都想到了,也太有遠見卓識了。

  她笑著看看天色,道:「大師兄,你要是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

  他點點頭,意味深長的說道:「好,我爭取兩個月回來。」

  她沒有細想兩個月是什麼意思。他的意思是,再過兩個月,她就及笄了。

  「好。那我先走了。」

  「我先看看岸邊可有熟人。」他幾步登上木階,站在船頭四處看了看,然後對她笑了笑,讓她出來。

  她跨出船艙。

  湖面上起了風,將她的頭髮和裙子都吹了起來。他站在木階之上,她的一縷頭髮被風吹起,剛巧吹到他腰間的劍上,卡在劍鞘開合之處。

  兩個人都有片刻的征然。

  他忙拔開一點劍,她伸手一拉,劍鞘裡的寶劍削鐵如泥,青絲頓時從中斷了。

  斷了的青絲瞬間被風吹起,從他手邊拂過。他急展手指輕輕一抄,將那幾縷青絲握住。握住之後,卻有點尷尬,還她?留下?

  她根本沒想到割斷的幾縷頭髮居然被他接住,她也有點尷尬,斷髮,她要來沒有用,他應該扔了才是,可是他的模樣,彷彿並沒有鬆手的意思,也許是當著她的面,不好意思扔掉吧?她只好裝做沒看見,匆匆低頭走了。

  他站在艙頭,手指輕捻,那青絲順滑涼幽。他目送她進了裴府,終於還是沒有放手,將青絲挽了幾個結,放在了荷包之中。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11:58 PM

28.困情

  北征大軍很快開拔,商雨和展鵬分別封了左衛將軍和右衛將軍,隨著大軍起程。這一次武考中的前一百名都分別被編製在各隊之中隨軍出征,眾人都看得出來,此次皇帝存心要培養些新人出來。

  大梁已經多年沒有戰事,朝中老將有的退隱,有的年邁,有的,勢力太過。所以,這一仗之後,皇帝一定會封獎更多新人,以後,朝廷中的格局將更加的複雜,或者說是分散。

  皇帝隨著北征大軍北上回上京,裴雲曠也離開東都回了信州。

  王府裡常常見到那只鴿子,應該是商雨帶來的消息。她不好意思問,其實心裡也很關切他的消息,她常常偷眼看裴雲曠的表情,她想,如果他神色愉悅,那麼商雨一定沒事。

  轉眼過了一月,信州下了入冬來的第一場雪。雪不太,細細密密的雪花兒在半空中紛紛揚揚,彷彿戀戀不捨蒼穹,不肯融入塵埃。

  書房裡放了暖爐,溫暖如春,裴雲曠在寫信。桌上點了一廬香,香氣在書房裡脈脈流動。他封好了信,看著窗外的飛雪,瞇了瞇眼,低聲道:「北疆的雪一定下的比這有氣勢多了。」

  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窗外的雪斯文秀氣,像是小家碧玉。北疆的雪一定是鋪天蓋地如大片鵝毛,豪士英傑的做派。她心裡一動,不知道商雨在那裡冷不冷。不過,想到深秋時他仍是單薄的衣衫,應該是不怕冷的人。

  「把信交給管家。」

  她上前接過信,他的衣袖上也染了那香氣,十分好聞。

  她走到門口,突然看見管家急匆匆進來,俯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什麼。

  裴雲曠臉色一變,立刻吩咐道:「下山的幾條道路多派些人手守著,再叫上一百個親衛帶著兵器隨我進山。」

  他扭頭對司恬道:「穿厚些,帶著攝魂針隨我出去。」

  司恬將信遞給管家,連忙跑到後院臥房,找了一件帶帽的披風穿上,又從藥箱裡拿了三枚攝魂針匆匆到了王府大門。大門口已經等候了裴雲曠的近身護衛,隨身帶著刀劍,馬鞍上備著弓箭箭匣,個個神色嚴峻。

  她心裡一陣緊張,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裴雲曠從門裡匆匆出來,他穿了一件玄色的大氅,腰間也佩了寶劍,一向雲淡風清的神色,蒙了一層薄霜。

  他一步跨上白馬,突然又想起什麼,眉頭一蹙對司恬道:「我忘了你不會騎馬。」

  說著,不及她反應,他從馬上彎下腰來,將她攔腰一抱,逕直放在了自己的身前,然後一勒韁繩,打馬就走,後面的人立刻緊跟而上。

  她在他胸前驚慌羞澀,卻也無計可施,心裡暗暗決定,以後一定要學會騎馬,不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和他共乘一騎,成何體統?她將帽子帶上,遮擋著自己臉上的緋色和不自然的神情。

  出了城就向蘭周山的方向而去,馳騁顛簸之間,她的身體總是和他有著碰撞,她刻意想遠離一點,卻沒有更多的地方可讓她從容。

  她一動,他便有點分心,於是低聲喝止:「別動。」說著,他將她圈的更緊了一些。

  她心跳加快,羞怯又尷尬,僵硬著身子被他圈在臂灣裡,不敢再亂動。

  雪仍在不緊不慢的下著。他的眉梢上掛了點點細雪,眉色更墨。

  快馬跑了小半個時辰,山路陡峭狹窄起來,眾人棄了馬,留下兩個人看著馬匹,徒步往山上而去。

  山路被雪覆蓋了薄薄的一層,踏上去有些滑。萬籟寂靜,只有腳下細碎的踏雪聲。

  她的體力和兵士們無法比,就連他也比不上。他平時養尊處優,此刻卻絲毫看不出氣喘和疲倦,山路之上,健步如常。

  上到半山腰的一處山凹之處,狹窄的山路上等候了兩個人,落雪滿身,見到他立刻上來行禮:「王爺,小人等候多時了。」

  裴雲曠急聲問道:「曲六兒,可找到了人?」

  曲六兒道:「只找到了一個,還有三個,不知去向,已經讓人去搜尋。」

  裴雲曠臉色陰沉,對身後的護衛道:「各自分頭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找到之後立刻放信號。」

  身後眾人立刻領命,分散開。

  「到底是怎麼回事?」

  「今早,小人做飯的時候,發現一輛推車,不在原來的地方,心裡就有點奇怪,後來老三發現自己的棉衣丟了一件。於是,小人立刻吩咐命人四處尋找。幸好下了雪,路被掩蓋不太好找,他們又不太熟悉這裡,我們追上他們的時候,見到是四個人,可惜其中有個人,弓箭很厲害,射殺了我們五個弟兄,我們只抓住一個,其他三個人跑掉了。」

  「抓住的那個呢?」

  「死也不招。」

  裴雲曠冷笑一聲:「不急,先找到那三個人再說。」

  他擰起眉頭,看著不遠處的礦場,低聲道:「若是讓那三個人跑了,這裡所有的人都是死路一條。」

  曲六兒的臉驟然一驚,驚惶之色很快又被壓了下去。他低聲道:「王爺放心,就算他們發現了地方,也不知道內情。銀子都藏在地窖裡,不可能被發現。」

  裴雲曠搖頭:「即便是鐵礦,也要稟告皇上。何況……」

  開採這裡的鐵礦時,無意中發現了少許的銀礦石,邵培在七勢門挑了最忠心可靠的人,偷偷將銀礦石運到這裡冶煉。這裡隱蔽之極,平時外圍一直有人把守巡查。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按大梁律,私自冶煉金銀,那是殺頭滅九族的罪。即便是在王侯的封地上發現鐵礦,也要稟告上頭,所得上繳國家九成,只留一成做礦上日常運做,再剩下的一點才能歸封地主人所有。

  此事若是傳出去,後果不堪設想。他覺得一陣寒氣往上冒,情不自禁緊了緊大氅。他回身對身後緊隨的十名侍衛道:「隨我到下面去看看。」

  曲六兒忙道:「王爺還是等在這裡吧,這下了雪,路不好走。」

  裴雲曠不等他說完,抬步就走。這等大事,他如何能等的下去。若是一般的百姓無意中闖入倒還好說,只怕是別有用心的人。而依照抓到那個人又死不招認的情形來看,肯定就是有人指使而來。

  司恬跟在他的身後,玄色大氅從皚皚白雪上掃過,至黑至白的兩色,對比強烈的讓人緊張。

  穿過一片松林之後是一條極狹窄的山路,兩側是石壁。雪太滑,她深一腳淺一腳走不快,他無奈,回過身伸過手握住了她的胳膊,扶著她。

  她雖然羞慚卻沒有掙開,任由他拉著她的胳膊。此刻大事為重,小節,就算了,連和他同乘一匹馬的事情都發生了,這也不算什麼了。

  走到甬道的中間,右側一塊突出來的石壁上突然滑落了成片的雪花,從頭頂簌簌而下。他猛的一驚,立刻閃在一邊,緊靠石壁。護衛們立刻刀劍在手,高度戒備起來。

  他拉著她緊靠在石壁上,突出來的一塊石壁遮擋著上方的視線,看不見上面的情形。突然,幾隻冷箭破空而來,他的護衛都有防備,揮刀將箭擋開。兩位護衛輕身一躍,被幾個護衛雙臂一托,幾個蹬步上了石壁,不料,瞬間就中箭跌落下來,看來那人的的確箭術很高。此刻,他們佔著有利的地勢,形勢不容樂觀,氣氛陡然冷峻起來。

  裴雲曠對身邊的人低聲道:「這裡是條死路,不急。」箭有用盡的時候,他們必定要走,不然就被困死在這裡。

  可怕的寂靜,伴隨著雪片的飛落。

  果然,對手等不急了,幾枚冷箭放過之後,頭頂飛過一道黑影,他們將一把鐵鉤扔了過來,鉤住了對面的山壁,裴雲曠立刻吩咐道:「放箭!上去!」

  手下的護衛立刻一擁而上蹬上石壁,那三人正想借助繩索與鐵鉤子躍到對面。亂箭從飛雪中穿過,伴著一聲慘呼。司恬看見頭頂一片黑影飛過,突然,一陣轟隆巨響,眼前一黑,她彷彿猛的被震了一下,竟昏了過去。

  ***

  「司恬,司恬!」她的耳邊有人呼喊,她清醒過來,周圍一片昏暗,偶有幾線光線,她有些暈了,這是那裡?

  她的臉頰上貼上來一隻溫暖的手。

  「司恬,你怎樣?」

  她恍惚了片刻,徹底清醒過來,是裴雲曠的聲音。

  「王爺,這是那裡?」她怎麼感覺自己正靠在他的懷裡,她略一掙扎,卻發覺動彈不得,周圍竟是石頭。

  他無奈的苦笑:「我們那裡也沒去,就是剛才站的地方。方才比較倒霉,那些人鉤著石壁,不知怎麼回事,一堆碎石從上面滑落下來,將我們卡在這裡,幸好這石壁上有個沿擋了擋,不然,你我就成了鹹魚片了。」

  這麼驚險的事他也能玩笑著說說,她聽出了一頭的冷汗,是的,如果不是剛才緊緊背靠石壁,此刻真的可能被壓在石下,成了扁魚乾。她有些焦急,被困在這裡,怎麼出去?

  「別急,方纔他們要來救人,我讓他們先去追上那兩人再來。先忍耐一下。」他在這石堆下困住一時無妨,如果將那兩人放走,後患無窮,不堪設想。

  她鬆了口氣,和他在一起,彷彿天塌下來,也沒事。經歷過上一次的劫殺,她此次很快就鎮定下來。一鬆懈下來,才發覺肩頭有些痛,她輕輕摸了摸,手指一片粘膩,她知道,必定是被石頭砸傷了。

  她忙問道:「王爺,你受傷了嗎?」

  他恩了一聲,頓了頓道:「腳趾甲可能保不住了。」說著,幽幽歎氣:「我腳趾甲剛剛修剪過,形狀不錯,砸壞了真可惜。」

  她『撲哧』笑出聲來。這種時候,他還能開出玩笑來。

  昏暗侷促的一點點地方,兩個人被迫擁擠在一起,她的腰身,肩頭都緊靠著他,芬芳滿懷。

  他並不是柳下惠。

  這種曖昧在狹小的空間裡蠢蠢欲動,他竟有點熱,他不想仔細體會原由,很怕體會出點別的什麼。於是,他立即用開玩笑來化解這份曖昧。

  「哎,方纔我就在想,要是死了,可真是冤哪,就為了一點銀子。」

  吝嗇的人都喜歡標榜自己大方,他一向出手闊綽,卻偏偏總想表現自己很小氣。

  她忍住笑,低聲道:「貪心不好。」

  他甚為贊同,歎道:「其實我一點都不貪心。以前我的日子過的很逍遙,信州有好山有好水,出名茶,還出美人。」他頓了頓:「我甚滿意。」

  最後一句,她聽著略略有點彆扭,他是對美人滿意,還是對其他的滿意?

  他又歎了一聲:「可是誰也沒想到皇上會沒有子嗣。於是,本王的好日子就到了頭。」

  她說的貪心只指的是錢,他的體會卻不單如此。他中了毒卻不自知,直到王妃死了,他才警覺。後來將所有的餐具換成銀器,出去應酬,帶著蘇翩,以防萬一。可惜,你低調做人並擋不住別人高調看你。不斷有事冒出來,一點一點積累,逼出了他的『貪心』這貪心,其實是貪生。

  方纔一瞬間的驚魂,有些電光火石的想法一閃而過,若是這麼死了,真是不甘。

  他沉默著,但是,方寸之間,兩兩相偎,一寧靜,便曖昧。

  他趕緊又道:「本王還沒有兒子,要是死了,怎麼對爹娘交代。我還有個妹妹沒嫁出去,哎,愁人。」

  他囉嗦著家長裡短,絲毫沒有王侯之氣,偏偏卻又讓人忍俊不住,想聽他訴說。她也覺得只有玩笑才可以化解這份微妙的曖昧,不能停,一停便尷尬。

  她從不知道原來他還有個妹妹,怎麼從沒在王府裡見過,也沒聽過他提過?

  「王爺的妹妹不住在王府麼?」

  他想起雲意,頓生憐惜:「可憐的妹妹,住在尼姑庵裡。」

  她驚訝不已:「為何?」

  「本王有位姑姑,被皇上派出去和親,死於非命。所以,打小這位妹妹就被送到尼姑庵,藉口命薄福微,要修佛才能增壽,其實想遠離是非,怕重蹈覆轍。」

  原來如此,她很同情那位郡主,皇帝沒有子嗣,一有和親的事,自然是在宗室裡找。

  他歎了口氣,道:「她和你一般大,找來找去沒找到合適的人家,實在找不到,將她許給商雨算了,以免夜長夢多。」

  她一愣!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3 11:59 PM

29.委屈

  昏暗之中看不見他的神色,不知道他說的話是真是假,是拘於險境而臨時起意,還是真的有此打算?

  她驚訝之後很為商雨高興。如果裴雲曠真的有此打算,對商雨來說的確是件喜事。那位郡主自小參佛,性情必定平和寬容,再看裴雲曠的相貌,她的容貌自然不會差,必定也是美麗出眾。大師兄此番若能立了功勞封官加爵,和小郡主倒真的是良配。由此看來,裴雲曠似乎對門第之見不怎麼在意,他的確和很多王侯都不一樣,無論是為人還是觀念。

  困境之中他看似輕鬆,其實心裡一直惦念著逃脫的那兩個人。剛才,侍衛在石堆外對他說射死了一個,仍有兩個人帶箭逃走,他顧不得讓他們來救他出去,立刻讓他們去追。此刻困在這裡也有了一刻鐘,怎麼還不見他們回來。

  他暗暗焦急,開始思慮一旦兩人逃脫,他將如此善後。

  突然,石堆外有人輕呼:「王爺,人捉住了。屬下立刻搬開石頭,請王爺當心。」

  司恬心裡一陣歡喜,終於放下心來。

  曲六兒早就準備好了工具和繩索,八個護衛再加上曲六兒父子倆,先將路口一些稍小的石塊搬開,又架著數根粗木棍合力將巨石勉強撐出一道縫隙,裴雲曠側身艱難的擠了出去。

  她身量嬌小,他一伸手就將她拉了出來。

  眼前光線猛的一亮,他立刻用手蒙了她的眼睛。她沒有料到他有此一舉,呼吸似乎驟然一停。

  他隨即放下手指,低聲道:「你肩頭有傷,方才怎麼不說?」

  她略帶羞色,當著這麼多人,他的動作和語言都顯得對她不是一般的關切。她低頭不語,臉色漸紅。肩頭的傷並不重,她能忍的住,再說,對他提起又有什麼用呢?

  他轉過身,被侍衛扶著跨過碎石塊走到平地上。

  雪仍在下,但是小了許多,不再是雪片,毛毛團團的像是粗鹽。

  她記得他的傷在腳上,果然,他的靴子上染了血,踏過雪地時,腳下的雪印帶著紅色,看來傷勢並不像他說的那樣輕。

  她心裡一緊,擔憂油然而生。他走路的時候蹙著眉,面有隱忍之色,平時他不會這樣。她心裡越發的擔憂,還間雜著一種感覺,似乎是,心疼。

  兩個男人被捆在那裡,一跪一躺。躺著的那個奄奄一息神智不清,肩負一枚長箭,胳膊上還有許多刀傷,翻著血肉,隱見白骨。跪著的這個稍好一點,雖然滿身是傷,看著還算清醒。

  裴雲曠看了他們一眼,問道:「你們也知道我想問什麼。說出來,也許有條活路。」

  半是昏迷的那個人彷彿根本已經聽不到說話,沒有絲毫的反應。而清醒的這一個,垂著眼皮無動於衷。

  裴雲曠歎了口氣,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只要有財可收,何必管是誰給的呢?我給的,不會比別人少。」

  那人仍是不語。

  裴雲曠無奈的歎口氣,對身邊的一個侍衛略一點頭。侍衛早等不及,手起劍落,將昏迷那人的一隻手一劍釘在雪地之上。那人慘呼一聲,清醒過來卻又立刻痛昏過去。侍衛睬著他的手掌抽出劍,劍尖滴血,在白雪之上染上斑斑點點的紅,讓人心驚肉顫。

  她心中狂跳,不敢去看。

  跪著的人彷彿沒看見也沒聽見,緊咬牙關。侍衛不耐,一劍揮來架在他脖子上,他卻動也不動,避也不避,彷彿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

  這樣的局面裴雲曠早已料到,所以他帶了她過來。眼看逼供不成,只能讓她用攝魂針了。

  裴雲曠看著他撇了撇唇角,輕笑了一聲,對司恬道:「你去給他扎上一針。」

  司恬點頭,明白了原來他帶上她的用意在此。攝魂針的用法前一段時間蘇翩教了她,沒想到今日就派上用場。

  那人見到她抽出一枚黑色的針,面露驚恐之色,立刻搖頭,支支吾吾的叫起來,含混不清,彷彿是個啞巴。

  裴雲曠一愣,攝魂針上面塗了迷心智之藥,專門對付這些不肯招供的人,可是此人是個啞巴,卻是他沒料到的。即便司恬對他施了針,他也招不出什麼來。

  司恬也有點錯愕,她在他面前揀了一截樹枝,低聲道:「王爺,不知道他會不會寫。」

  裴雲曠瞇起眼眸,問道:「你可願願意寫出來?」

  那人居然點了點頭。

  「去解開他的手。」

  他身後的侍衛用劍挑開了他手上的繩索。司恬上前將樹枝遞給他。

  他接過樹枝,在雪地上劃了起來,司恬站在他的身側,卻看不明白他寫的是什麼。奇怪,難道他不是漢人,寫的不是漢字?

  他一邊寫一邊『哦哦呀呀』,司恬不解,彎了腰想細看。突然,他的身子猛的往右一撞,身邊的侍衛一個踉蹌,他借力往左一撲,手裡已經握住一枚箭,抵在了司恬的喉頭!

  剎那間,一切都快的不可思議!果然是訓練有素的死士,動作一氣呵成,瞬間他就反敗為勝,將她挾為人質。箭是從地上那人的肩頭抽出來的,帶著血腥之氣,抵在她的咽喉之上。她太過震驚,居然忘記了怕,目光卻不由自主看向他。

  那人有點緊張,死前的放手一搏,彷彿耗盡了他的精氣,摟著她脖子的手指略有點抖。

  他對裴雲曠道:「放了我,不然殺了她。」他見到她從石堆下出來時,裴雲曠扶著她,還替她蒙了眼。這說明,她在他心裡,不是一般的女人,他決定賭一賭。

  他居然不是啞巴!裴雲曠苦笑,自己竟然也被他騙了。他瞇著眼看著那人,薄唇緊抿,心裡有點慌亂卻強自鎮定。她在他的手上,沒有驚叫也沒有驚惶,倒讓他意外。他的目光落在那帶血的箭頭上。

  寒光,冰肌。

  放?不放?

  這種要挾他應該拒絕的,無論從那方面考慮,這個人都比她重要。放了他,會是後患無窮,會殃及無數人。他應該連一絲的猶豫都沒有,立刻拒絕,但是,他偏偏猶豫了。

  他的沉默,她意料之中,只想歎息。她又怎會重要到可以讓他放走這個人?生死一線之間,諸多畫面如行雲流水瞬間湧至心間。她欠他太多,此刻應該是償還的時候。怕到極至,她突然放鬆下來,淡然道:「你錯了,我不過是王爺的一個丫頭,你用我來威脅王爺,太高看我了。你殺了我,王爺也不會放了你。」

  她的淡定讓那人猶豫起來。她即便是他的女人,即便在他心裡有那麼點份量,但終歸是一個女人,去了舊的還有新的,他怎麼能為了一個小棋子毀掉全局。這個賭,他大概是賭輸了,但賭一賭比等死強,別人給的大把銀子他不願意還沒花就死掉。大不了,臨死拉個美人兒墊背,也值了。

  片刻的寧靜,來定一個人的生死,所有人都在等裴雲曠的一句話。但是,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他突然放軟了嗓音,對那人道:「你放了她,我放了你。」

  「王爺!」曲六兒低聲輕呼,卻不敢再多說一句。

  「她有了身孕,不能受驚嚇。你先放了她。」

  所有的人都驚住了,包括她!那人心裡一喜,原來她懷了他的孩子,怪不得他猶豫。這個賭,他贏了。

  他為何要這樣說?太過驚訝和錯愕,她已經忘記了羞怯,愣愣的看著他,卻看不出所以然,他的神色平靜中帶著關切,擔憂,還有妥協,不是他慣常從容瀟灑的模樣。

  她心裡起了波瀾,說不出是喜是憂。

  「你讓手下的人往北散到松林之外。」

  裴雲曠揮了揮手,讓手下人退開。眼睛卻一直牢牢的看著她,彷彿她真的是他最重要的人,一刻也不能從眼前丟失。

  她看著手下的護衛猶猶豫豫的退去,忙道:「王爺,不可。」

  他卻柔聲道:「孩子要緊。」

  她明知道他在胡說八道,卻還是難免面紅耳赤,頓時說不出話來。

  那人越發的信了,更緊了緊手裡的箭,她喉間一痛,心裡卻是奇怪的安寧,不論是否能從這人的手裡逃脫,不論今日是否會喪命,他沒有放棄她,她已經覺得圓滿。

  那人見眾人後退散開,對裴雲曠道:「你也後退。」

  裴雲曠忙道:「我不放心她。我跟你一起,我知道路,可以帶你出去。」

  他似乎真的很在意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神色焦慮而擔憂。

  那人想了想,他們四人進了山,遇雪迷路,在這裡兜轉了半天都沒闖出去,這才不得已被擒住,如果有個人帶路,再好不過。

  「將劍扔了。」

  裴雲曠很快將腰間的劍解下,輕輕扔在雪地上。劍鞘上的藍寶石在雪地上熠熠發光,轉瞬就落了幾粒雪在上面。

  那人道:「你走在前面。」

  他依言走在前面,那人挾著司恬跟在他的身後,但是箭頭一直抵著她的咽喉,已經刺破了肌膚,她覺得有點痛。

  裴雲曠在前面走的很慢,有的腳印又染了淡紅色,她知道他的腳受了傷,她的眼眸有了濕氣,並不全是雪的緣故。他明明可以不在意她的死活,也明明可以不必陪著她。為何要這樣?她想不明白,他真的認為她在他心裡很重要,重要到可以為了她放走此人,為了她隻身涉險?

  她不相信是這樣,卻又希望是這樣。

  「走快些!」那人厲聲低喝了一句。

  她心裡一酸,他的身份,何時被人這樣呵斥過。

  「我的腳傷了,走不快。」他一點也不氣,回頭對她看了一眼,關切的問:「你累不累?」

  她的眼眶一熱,拚命咬住了唇。今日的這一幕,其實,都怨她。如果不是她被挾持,就不會連累他。

  沿著狹窄的小路走了一段,裴雲曠突然停了下來。

  「快走!」

  他回頭苦笑:「我的腳趾怕是斷了,我看一下。」

  那人看著他靴子上的血跡,惱怒卻無可奈何,罵了一聲:「就你們這些人嬌貴,像個娘們。」

  司恬氣的狠狠瞪他一眼,心裡焦急萬分,他的腳到底怎樣了?

  他彎著身子,將腳翹在一棵樹下的石頭上。他背著他們,黑色的大氅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看不見,越發焦急。

  「王爺,你的腳怎樣?」

  裴雲曠直起腰身,回頭道:「腳指頭真的快掉了。」

  她的眼淚立刻就掉了下來。

  她的眼淚讓他心裡莫名的一動,這樣的關心,真心的不摻一絲一毫的其他,乾淨的像一片雪,虛虛浮浮,不著痕跡的掃過心扉。

  他在石上抓了一把雪,遞到她的唇邊:「渴嗎?」

  那人極不耐煩,喝道:「快走。」

  他不理他,只管將雪送到她的唇邊。她不渴,看著他手心裡的一捧淨雪,眼眸很酸澀,眼淚滴在了雪上,融了一個小窩。

  突然,一聲慘叫像是被捂在咽喉之間沒有發作出來。『撲通』一聲,挾制她的人倒了下去,她驚惶的看去,只見他咽喉上插了一根細細的冰凌!匕首一般閃著晶瑩的寒光。

  她沒有看見他是怎麼出手的,又是何時將一根冰凌藏在手裡的。

  那人的手裡還拿著那只箭,方才抵在她的咽喉之上,轉眼卻被別人穿透了咽喉。

  他蹙眉看著地上的人:「其實,你本可以活命的。」他有點遺憾,什麼都沒問出來就將他殺了。

  樹上的冰凌掉在了石上的雪間,他故意裝做看腳傷撿起,那人關注著他手裡的一捧雪,卻沒看見他大氅下的另一隻手裡,握了一塊冰凌。

  她驚魂不定,看著他,像是做夢。

  他回眸看著她,蹙了蹙眉,手指放在了她下頜上。

  她仍然陷在驚愕之中,愣愣的任由他挑起自己的下頜。

  他低頭在她的咽喉處輕輕吮吸了一口,然後將一口血吐在雪上。

  「別讓那箭上的血,污了你。」

  她像是僵住了一般,不能動彈,他的唇的溫度,在傷口上燒灼。她彷彿忘記了呼吸,短短半個時辰的風雲,超過她十五歲潮起潮落的一生。而他的一個動作,是十五年來最驚心動魄的一場驚濤駭浪!

  「王爺,你沒事吧?」

  很快,他的護衛按照他劍鞘的指向跟了上來。

  「發信號,將其他人都叫過來。將這四個人的屍體送到官府,就說是上山偷鐵礦的人,讓劉大人細查來歷。」

  他知道查到一定地方一定查不下去,斷了線,但是,也可以警告警告背後的那人,不要以為他就那麼好對付,也不要以為他不會反擊。

  她努力呼吸,想讓冰涼清新的空氣將自己沸騰的心冷靜下來。

  他正要抬步下山,她忙道:「王爺,你的腳不要再走路了。」

  他回眸淺笑:「我不要當娘們。」這不過是方纔那個人一句罵詞,他卻調侃著自己,她心裡一酸。他就是這樣的人,縱然心裡再有什麼辛苦和險難,都用唇邊的一抹笑意,將艱辛掩蓋於玩笑之下。可是她再也不能順著他的玩笑去輕鬆的展開笑顏。

  她靜靜的看著他,眼淚一顆一顆,彷彿止不住,要成珠簾。

  他蹙了蹙眉,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掉淚,是剛才說她有了身孕,擔了莫須有的『罪名』,所以很抱屈?

  他上前一步,低聲道:「剛才我那麼說,是迷惑那人,讓他相信我,少些戒備。你是不是很委屈?」

  她搖頭道:「我不委屈。」

  他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嗯,你不委屈?」

  她頓時明白過來,臉上發燙,不敢看他。

  淚,終於,止住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12:16 AM

30.名聲

  裴雲曠回頭對眾人道:「今日此事既止於此,不得傳於他人知曉。」

  他的意思不僅包含了這四個人的事,還有她的『冤屈』,他並不想讓別人對她有什麼誤解,剛才實在是情況險急,不得已而為之。但他不知道這些人是否聽明白了他的隱含意思,或者是出於某種心理,他沒有挑明。

  他長出一口氣,終於感覺出了疲倦和痛楚,吩咐曲六道:「這裡的事先停止,所有的東西都轉移走,今夜就收拾好。」

  曲六兒讓人做了簡易的擔架,將裴雲曠抬到山腳。很快他的護衛集齊,一行人上了馬,往回程而去。

  他仍舊和她共乘一騎,但是,他的心境和來日不太一樣,她的更是。

  她的披風上有一小塊血跡,本是粉色的披風,染了一朵暗色的梅朵。他很想看看她的傷勢如何,卻覺得不妥。就是開口問問,彷彿都要驚動心裡某處。

  山上的一幕很不真實,像是夢境一般。他有潔癖,為何在那一刻,看見帶著那男人的血的箭頭刺破了她的肌膚,他竟然低頭……那會兒莫非是中了邪?

  他跟著那人,到底是想找機會殺了他,還是不放心她?

  他趕緊止住更多的思緒,刻意去感覺著腳上的痛楚。有時候,痛苦可以讓人保持冷靜。

  回到王府,司恬匆匆跑到蘇翩的房間,讓她前去給裴雲曠治傷。

  蘇翩見到她猛的一驚,她的肩頭和咽喉都有傷,怎麼回事?

  她站起身來,想要細看:「快來,讓我看看。」

  司恬忙道:「王爺傷了,蘇姐先去看他。」她顧不上自己,拉了蘇翩就走。

  他的靴子已經解下,襪子卻已和血肉粘在一起。蘇翩拿來剪刀輕輕剪開,他的腳趾已是烏黑一片,司恬長舒了口氣,明白他那時只是哄騙那個人,腳趾好好的沒掉。但看這樣子,卻也砸得不輕。

  「黑指甲果然不好看,怪不得女人都染紅指甲。」蘇翩給他上藥時,他抽著涼氣還不忘開玩笑。

  蘇翩將他的腳包好,抬頭對司恬道:「讓我看看你的傷。」

  她正想讓她看,突然想到肩頭上傷實在不合適在他面前露著,於是低聲道:「蘇姐,我們回去再看。」

  蘇翩點頭,對裴雲曠道:「王爺這幾天可好生歇著,最好不要下地走路。」

  他點頭:「嗯,本王提前享受享受頤養天年的滋味。」

  蘇翩和司恬都忍不住笑。可是司恬的笑,卻比蘇翩多了些澀澀的味道。腳傷成那樣,一定很痛,他還逞強,還非要跟著那人,是全部因為她,還是僅有一些些為了她?

  她冷靜的遏止了自己的思緒,快步走了出去,很怕自己的面色會被他看出什麼不自然。山上的一幕只是偶爾的石破天驚,而山下的歲月卻是細水長流,她只想一切照舊,經歷了家變母病,她學會了很多,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要奢望,否則只是自尋煩惱。

  踏上迴廊,迎面許側妃帶著人匆匆走了過來。她平時的神色很淡然,此刻眉宇間卻是憂色重重,反倒比平時好看一些。

  她和蘇翩忙側身施禮。

  許氏急問:「王爺傷在那裡?」

  蘇翩道:「王妃放心,王爺的傷不礙事,是腳上。」

  許氏稍稍放心,顧不得和她們多說,抬步就朝裴雲曠的臥房而去。她才是名正言順可以去關切他、撫慰他的人,司恬情不自禁扭頭看了一眼,卻見許氏也正扭頭看她。她心頭一跳,忙跟著蘇翩回到芳菲韶。

  ***

  回到蘇翩的住處,司恬關上門,解開了上衣,肩頭上有一片傷痕,不太重,血早已結住。

  蘇翩給她上好藥,讓她換了件衣服。又將她咽喉上抹了金玉膏。涼涼的藥膏在咽喉處勾起了方纔的一幕驚心動魄。箭頭抵在咽喉的恐懼也比不上那一吻在心裡激起的驚濤駭浪。

  那一刻,那一幕,一直在眼前閃現,她久久都不能平息自己的思緒,無奈只好去了園裡的小廚房。

  她喜歡在煩惱的時候,去揉面。麵團在手心裡滾來滾去,彷彿能將煩惱打散,揉碎。

  突然,園中的一個丫鬟鶯兒來叫她:「司恬,王妃讓你去一趟。」

  她驚住了,忙將手裡的麵團放在一邊,匆匆洗了手就跟在鶯兒的後面。

  許氏不是剛剛才去看他麼?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叫她又有何事?她有點忐忑不安起來,想到方才自己回頭看她一眼時,正迎上她的目光。

  進了許氏的正房,她低頭施禮,心裡開始跳。

  許氏笑了笑:「我記得你叫司恬,對吧?」

  「是。」

  「你在王爺身邊侍侯的很好,我一直也沒有賞賜你,荷眉,將那些首飾給司姑娘拿過來。」

  荷眉托著一個精緻的小方盒子放在她的眼前。

  這份賞賜來的很突然,她連忙推辭:「分內之事,不敢要王妃的賞賜。」

  許氏卻含著一絲淺笑,執意讓她拿。

  她只好硬著頭皮挑了一個鐲子,很老氣的顏色。

  許氏見她挑了一個土黃色的鐲子,心裡稍稍舒服些。這丫頭,好似很有眼色,也看著比較規矩。她不由自主又看向她的肚子,纖裊的腰身,根本什麼都看不出來。她咬著唇,勉強笑道:「司姑娘,好好保養身子。」

  這句話說的沒頭沒腦,司恬半天才回過味兒來,她莫非聽說了山上的事?可是裴雲曠明明交代過不許外傳。那她這句話究竟是不是針對有孕而說?她立刻覺得臉都要燒了起來,竟不知道如何接話。

  許氏似乎又不是那個意思,輕輕拂了拂袖,淡然道:「司姑娘受了傷,需要好好修養,我再派個人去王爺書房侍侯。」

  她從許氏的正屋出來,手心竟然出了汗。她所說的好好修養,到底有沒有別的意思?她不會誤會她和他吧?她越想越覺得心亂,低頭匆匆回到芳菲韶,打算問問蘇翩的意思。

  她將山上的一幕驚險說完,自然,略去了他的那個動作。蘇翩聽罷,半天沒有說話。

  司恬紅著臉看著她,很怕她也有什麼誤會。他的那句話不過是迷惑敵人的權宜之說,可千萬別被人傳開,不然她以後還怎麼做人,怎麼嫁人?此話一出,她能嫁的,便只有他了,她並沒有想到那一步,也不敢去想。

  蘇翩歎了氣道:「司恬,我很喜歡你,你很像我妹妹。可是,你知道她現在怎麼樣麼?」

  「怎樣?」

  「以前她也跟在王爺身邊。有一次,皇帝在圍獵的時候,隨意誇了她一句,王爺當夜就將她送進了皇宮。其實,皇帝沉迷煉丹,後宮的女人都在守活寡。我妹妹更是,她近來有點失常,偶爾會發病。」

  司恬默然,手指暗暗握在了一起。

  「我說這些,是想讓你明白一件事,別人誤會無妨,自己別誤了自己,就成。」

  司恬淡淡一笑,她明白了蘇翩的意思。

  明知不可為,不可能,卻無奈管不住自己的心。

  她並沒有多想什麼,多求什麼,只是心裡暗暗的傾慕他而已。

  這份傾慕,無慾無求。

  暮色藹藹,吃過晚飯不久,許氏竟派人送了燕窩和補藥過來。

  司恬越發的惶然,她究竟是什麼意思?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可是這種擔憂卻不能對他明說,難道要他去向許氏澄清?一個侍女的名聲在他眼中,又有幾分重?

  她心亂成一團,明白許氏並不是外表所看到那樣的淡然,她必定在他的隨身侍衛裡也有人,所以才會對自己突然關切起來。算起來,她跟在裴雲曠的身邊幾個月來,她從未過問過,也從未賞賜過。突然這麼關注她,決非無端。

  她忐忑的無法安眠,翌日清晨,管家來叫她:「司姑娘,王爺叫你去書房。」

  她平時一大早就去書房,因為裴雲曠習慣早起。可是昨日許氏說過另派人去書房侍侯,她這才沒有過去。她匆匆到了他的書房,卻見書房裡只有他,並沒有什麼新來的侍女。

  「你不舒服?」他半躺在軟榻上看書,受傷的那隻腳,包的很胖。今早上見到荷眉在這裡,他很奇怪,叫管家把她叫來,以為她的傷有什麼不適,不過,看她的面色,好像很好。

  她來時路上已經決定一旦他問起,就如實將昨日許氏的安排說出。他聽完,沒什麼動靜。

  她低聲將許氏的賞賜和湯藥也說了一遍。她想,聰明如他,必定能聽出許氏的意思。她並不想許氏誤會什麼,大戶人家的這些事端,她父母之間雖未有過,但聽母親提起過外祖家的妻妾爭鬥,她並不想捲入這些,何況,她還只是擔了個虛名而已。

  傾慕一個人,並非一定要和他並肩。就像她喜歡花,但從不去摘,摘下來就會很快枯萎,不如放在枝頭可以看的更久。

  他聽出了她隱晦的意思,有些意外。許氏在他身邊有眼線,他早就知道。不過他情急之下的一句話被她如此當真,認真,關注上了司恬,這讓他心裡隱隱不安起來。別的女人有孕自然對許氏是致命的打擊,她會不會對司恬有什麼動作?若是一個平常的侍女他自然也無心去關心什麼名聲安危,但是她,到底不同。

  他雖然不好女色卻也閱人無數,他能看出她對他有心動。可是她卻這樣冷靜的將自己劃到圈外,不願承當虛名進而坐實,這一點與以前他身邊的女子很不相同,越發讓他看重。

  他放下書,對她道:「去叫門口的應屏將王妃叫來。你傷未好,先歇息幾天,不必過來了。」

  她遲疑了片刻,道:「王爺,這幾天,我可以去馬場學騎馬嗎?」

  他有點小小的不快,難道她不願意和他共乘一騎?很多女人刻意找各種機會接近他,她倒是很特別,找機會就遠離,不願意和他太過親近。她明明動心,卻如此冷靜自持,讓他反而起了逆反之心,很想找機會和她接近些,比如,教她騎馬。可惜,腳不方便,眼下正『頤養天年』,這一條根本行不通。

  他只好悻悻的揮手道:「讓管家找匹溫順些的馬。」

  「多謝王爺。」

  他帶些戲謔道:「要不,等本王腳好了,親自教你吧?」他知道她一定不會同意,不過還是喜歡逗一逗她。

  果然,她拒絕了:「不敢勞動王爺。」

  她紅著臉急忙告退,讓他教,只怕怎麼也學不會。

  他看著她慌張緋紅的面容,心情好起來。逗一逗她,很有趣。

  她出了門,對門口的侍女應屏道:「勞煩姐姐去請王妃過來,王爺有事要與王妃商量。」

  走過迴廊,她心裡輕鬆許多,他懂了她的意思,也尊重了她意思,她在他的心裡,還是有些不同。她隱隱歡喜,卻又忐忑。

  雪後初晴,到處都顯得乾淨明亮。有晶瑩透亮的冰凌掛在樹梢上,被陽光照射著,慢慢融化,最終無形。可是她心裡會一直記得那一根冰凌。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12:17 AM

31.心願

  接下來的幾日,司恬起床便去王府後的馬場,管家給她找了一匹溫順的馬,又叫來一個護衛教她。高大的駿馬牽到跟前,她的確有點怵,但一想到以後跟著裴雲曠,出外騎馬恐怕也是常有的事,她決不能再在人前和他同乘一騎,讓人都覺得她在他心裡很特別,很重要。想到這裡,她一咬牙上了馬。

  管家暗暗看著,心裡覺得這個小姑娘,雖然表面柔柔弱弱,其實很堅強,也很有主見。

  每次她回住處,都刻意不經過裴雲曠的書房,繞了一大圈回到芳菲韶。第四天,她從馬場回來,突然見到一個男子站在芳菲韶的小橋旁,看著水面上結的薄冰,似乎在出神。

  她愣了,這會是誰?居然會在這裡。她遲疑著,不知道是否該上前過問一聲。那人聽見她的腳步,猛的回過頭來,見到她,似乎愣了一下,面上有點失望。不是他想見的人。

  「你是司恬吧?」他走過來,溫文而雅,謙和的問道。

  司恬點頭,奇道:「請問你是?」

  「我是劉重,蘇翩的丈夫。」

  司恬恍然大悟,笑道:「原來是姐夫來了。姐姐不在麼?」她信口就叫出姐夫來,因為心裡早把蘇翩當成了親姐姐一般。

  聽到一聲『姐夫』,他居然臉紅。

  「她去給王爺換藥,我先來這裡等著。」

  「姐夫怎麼不去屋裡坐著?」

  他淡淡一笑:「她一向不喜歡別人進她的屋子。」

  她愣了愣,想起蘇翩以前說過,他嫌棄她的過往,雖然和她成親三年,卻從沒有碰她。當時她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情不自禁替蘇翩抱屈,對這人有點不滿,可是看著眼前這人,斯文溫柔,卻又不像是她以前想的那種迂腐冷漠之人。

  她笑道:「姐夫你又不是別人。快進去坐吧,外面有點冷。」

  他笑著搖頭:「你先進去吧,我不冷。」

  司恬無奈,只好先不進去,陪他站在小橋邊說話。心裡卻在想,看他這脾氣,好像是有什麼都放在心裡的人,莫非是和蘇姐之間有什麼誤會?

  過了一會,他抬頭看著園門口的月亮門,眼神一亮。司恬回頭,果然看見蘇翩進了園子。她笑道:「蘇姐,姐夫來了。」

  聽到一聲『姐夫』,蘇翩的臉色也是一紅。

  司恬笑嘻嘻回到自己的屋子,透窗看去,只見兩人站在橋邊說話,中間隔了三個人的距離。過了片刻,劉重抬步走了。蘇翩目送他出了園子,回到了自己的臥房。

  這那像是夫妻?司恬替他們鬱悶。她父母可不是這樣,有時候父親當著她們姐弟的面,也會握著母親的手,兩人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

  那便是她心裡想到的自己的將來。

  晚上,裴雲曠在花廳裡設宴招待劉重。他是裴雲曠最看重的一個謀士,因為喪事離開王府,如今過了孝期,終於回來了。

  司恬也被叫了去。她已經四天沒見他了,其實,心裡也很掛念他的傷勢,但卻忍住不問蘇翩。如今看他仍舊架著腳,心裡有點焦急,也不知道他何時才能好。

  他見到她,笑呵呵道:「司恬,聽說你已經學會了騎馬。」

  她點點頭,心裡一動,他一定是向管家打聽了她。

  酒菜擺上,裴雲曠讓下人侍女都退下,廳裡只有四人,氣氛隨意起來。

  劉重道:「王爺,只有半個月,祈福寺便名聲大振。王爺要不要去看看?」

  裴雲曠微微一笑:「看來本王需要親自去許個心願,讓祈福寺的名聲更響些才是。」

  蘇翩道:「王爺的腳還沒好呢。」

  「無妨。」說著,他看了司恬的喉頭,已經結了疤,也不知道會不會留印記,他隱隱有些擔憂。

  「司恬,你明日隨我去一趟祈福寺。」

  蘇翩笑道:「王爺,不知道你要去許個什麼願。」

  他故做神秘,道:「這個,不可說。」

  劉重情不自禁看了一眼蘇翩,她在王爺面前如此直言不諱,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這種親密,與他這個『丈夫』卻從沒有過。他味同嚼蠟般的嚥著口中的東西。

  翌日辰時,裴雲曠帶著司恬起程去了祈福寺。

  祈福寺是信州的一座寺院,近年來因皇帝沉迷煉丹,上行下效,各地佛寺的香火都很冷清。

  上個月寺裡突然出現異相,紅雲霞光籠罩著寺裡客院的一道影壁,霞光散去,居然在影壁下發現一個木魚。方丈立刻率眾僧將這道影壁用青紗罩起,又專辟一間佛堂置了香案供奉這個從天而降的木魚。信眾聞聽有此奇事,紛紛前來奉香,有人無意中對木魚許了願,居然一試就靈,很快就在百姓之中傳開,紛紛來祈福寺許願。這寺裡的香火便突然旺盛起來。

  司恬聽完裴雲曠的講述,瞪著眼睛道:「這,會是真的麼?」這也太玄了些。小岸病的時候,她母親曾在觀音像前跪了三天,可是也沒能將小岸留下。

  「是不是真的,總得親自去看看才知道。」他頓了頓,瞇著眼道:「司恬,你說本王許個什麼願才好?」

  他幹嗎要問她?她低頭道:「王爺的心願自然自己最清楚。」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他對她笑了笑:「本王若是許願讓腳趾甲長好,是不是讓菩薩們很沒面子。」

  她哭笑不得,這人,就不能有點正經麼?他該去許願,別再有什麼人來偷襲謀害,平安登上皇位才是。

  祈福寺的方丈早已得知裴雲曠要來許願的消息,早早將寺院裡的閒人散去,靜侯安慶王。一些前來許願的信眾便圍在寺院周圍,等安慶王離去才能去寺裡許願。

  裴雲曠的轎子從寺院正門抬進去。司恬走在他的轎邊,只聽眾人小聲議論:「你看,連王爺都來了,可見那木魚許願的靈驗。」

  「是啊,這真是佛祖對我們信州百姓的恩賜。」

  裴雲曠下了轎子,墨綠色的衣衫上用金線勾了祥雲,冬日暖陽一照,似有隱隱的金光流動,人如修竹,雅致高貴。

  她看著他的腳,似乎走路已經正常,心裡大安。

  他進了佛堂,淨手之後上了一燭香,眾人退出門外。司恬站在門口,看他對著木魚拜了三拜,停了片刻之後,出來了。

  他站在門邊,抬眼看見她,淺淺一笑:「你也進去許個願,記住,對著那木魚,輕聲說出來,才算。你試試看靈不靈。」

  她愣了愣,好奇之心頓起,走了進去。

  香案上的木魚和一般的法器沒有什麼區別,它真的是佛祖顯靈,降到祈福寺來聆聽眾生疾苦的嗎?她很想試一試。

  她雙手合十,低聲道:「菩薩保佑,能讓我買回老宅,讓母親安享晚年。」

  方丈將裴雲曠送出祈福寺,他上了轎子,突然撩開轎上的側簾,對轎邊的她似笑非笑道:「女子一般都來求姻緣,你剛才是不是也求了姻緣?」

  她的臉頓時紅了,急道:「我才沒有。」

  「傻丫頭,多好的機會。」他似乎忿其不爭平白放棄這大好機會,放下簾子不理她。

  ***

  夜晚,劉重住在芳菲韶的客房,司恬看著蘇翩的神色,覺得兩個人的關係,似乎不是一日之寒,這個結,誰先來解?

  突然,管家來叫她,說是王爺有事讓她去書房一趟。

  一路上,她思緒紛紛。天色已晚,他怎麼還不去就寢?跟在他身邊許久,幾乎沒見過他到許氏的園子去。一日之中他大多時間都耗在書房,最常見的就是一個人沉思,而後叫人來書房後的秘間商議,又或是出外辦事。他也有兒女情長的一面嗎?這又似乎不是她該關心的問題,她匆匆掐斷自己的胡思亂想。

  進了書房,裴雲曠眉目含笑,從桌上拿起一張紙,遞給她。

  她疑惑的接過,展開,怔住了!竟是她家老宅的房契。

  她的手幾乎有點輕顫,聲音也帶著顫音:「王爺,這是?」夢寐以求的東西,驟然降在眼前,她幾乎不感相信。

  他揉了揉眉頭,道:「這幾日本王實在太閒,沒什麼事做,派人打聽了你家的事,將房子贖了回來。」

  這句話裡,沒有一個字是真的。他早就打聽了她的身世。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是閒的沒事幹。所以,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竟微微有點不自然,揉著眉頭想稍稍掩飾。

  她心裡五味雜陳,似乎嗓子被哏住了一般。他的神色和平時一般沉穩淡雅,溫柔如燭光,眼中卻跳躍著小小的火苗。

  「王爺。」她看著他,『謝』字在唇邊,卻遲遲不能出口。他為她做的,實在不是一個『謝』字可以說清。

  「你可別謝我,這贖房子的銀子,是讓司家族長出的。他對你們母女也委實做的過分了些,你們後來走投無路,為何不去找他?他是族長,不應該不管的。」

  她長吸一口氣,將心裡澎湃的情感壓下去,低聲道:「當時他帶族人收走家產的時候,母親與他大鬧了一場,弄的他很沒臉面,他放了話,以後不管我們的死活。」

  她的臉上因為激動泛著粉色的紅暈,彷彿是早春的一株桃花,靜靜盛開在山凹裡,山重水復,柳暗花明,驟然闖入了他的眼簾。

  他心裡一動,柔聲道:「司恬,做人有時候要硬氣,有時候,也要服軟。」

  他去祈福寺不過是做戲給人看,臨時起意讓她進去許個願,是心裡真的很好奇,她到底會許個什麼心願,他暗暗希望她許下的願望與感情有關,他很想知道她心底的秘密。

  可是,安排在佛堂的人卻告訴他,她只是想贖回老宅。他有點意外也有點失望。但她的心願,對他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所以他也就成全了,她高高興興的模樣,看上去讓他心裡很舒服。

  她看著房契欣喜的說道:「王爺,你知道麼,這個就是我早上在祈福寺許下的心願,沒想到這麼快就靈驗。王爺,你許的願也一定會靈驗的。」

  他放聲笑起來,唇邊的笑紋彎彎,似是新月的鉤。她怔怔的不好意思,這有什麼好笑的?

  他伸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勉強止住笑道:「傻丫頭。」

  她越發的不好意思,羞色滿面,心裡有小小的懊惱糾結著,難道他真的覺得她傻?

  「傻丫頭,菩薩真的這麼靈,這就不是人間,是仙界了。」

  她愣住了:「王爺,難道說那木魚,只是?」她不敢確定,生怕說不好會衝撞了菩薩。

  他笑著點頭:「本王讓劉重安排的。」

  她不知道他有何深意,為何要提高祈福寺的名聲?

  「你這幾日將你母親接過來,安頓好。」

  「是。」

  她握著房契從書房出來,寒風四起,她心裡卻安定而甜美。她再沒有什麼後顧之憂,母親一直是她心中的重中之重,如今病情好轉又有了安身之所。她覺得十分滿足。她感謝老天的眷顧,讓她在絕境之邊際遇見裴雲曠。

  想到他,她心裡沉甸甸的重,理智和沉迷互相角力,是一場掙扎與淪陷的混戰。

  翌日,司恬就去蘭周山下將母親接到城裡,還將楊嬸一家也一併接到司家老宅照顧母親。

  席冉看著老宅,心裡也對裴雲曠充滿了感激。老宅雖然不復當日奴僕滿院的風光,但是這裡有那麼多的回憶,是任何地方都不可比擬的。

  「阿恬,過幾日就是你的生日,你回來一趟可好?這個生日可不同往年,娘要好好為你辦一辦。」

  司恬不好意思的笑。

  很多女孩過了十五歲就要出嫁,通常這個及笄的生日就是在娘家過的最後一個生日。如果林一楓沒有退親,說不定過幾個月,自己就要嫁到林家。

  席冉又道:「再過四個月,你的孝期就算滿了,我讓吳媽去尋個人家吧?」

  她越發的不好意思,低頭道:「娘,你為女兒做主就行。不過,我還要在七勢門待兩年呢。」

  「娘知道。先定好親事,兩年後再嫁。」

  司恬小聲道:「家世什麼都不要緊,人品卻要一等一的好。」

  席冉道:「那是自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想到林一楓,母女倆都是慶幸不已。

  三天之後,便是她的生日。她本想那天萬一裴雲曠有什麼吩咐會離不開。不料這天辰時他就出了王府,說是去祈福寺還願。他弄的特別張揚,為祈福寺做的錦旗一路招展,還捐了一千兩銀子。

  她覺得很奇怪,他為何沒帶上她,帶了蘇翩?

  眼看日近晌午,他仍未回來。她向管家告假一個時辰,往司家走去。

  兒生母苦。她特意拐到隆勝大街,想為母親買些糕點和衣料。

  走到店舖裡,她正挑著東西,突然聽見店裡的夥計神色惶惶的說道:「哎呀,安慶王遇刺了!轎子下淌了許多血,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嚇死人了。別去榮鎮大道,那裡被封了。」

  她手裡的糕點,『嘩』的一聲,掉在地上。她顧不得去揀,扭頭跑出店舖,拚命往王府奔去。眼前有點模糊,她抹了一把,手裡全是淚。

  耳邊一直響著那句話『安慶王遇刺了』,心像是透風的牆壁,寒風呼嘯而來。

  她跑到王府門前,只見許氏匆匆從門裡出來。

  「王妃,王爺傷勢很重,蘇姑娘正在救治,此刻不適宜前去探望。」

  管家跟在她的身後,有點棘手。這是裴雲曠的吩咐,不讓她去,可是他是個管家,也不可能硬去拉她。

  許氏狠狠瞪他一眼,冷笑道:「王爺傷了,難道要我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管家訕訕的跟在轎後,一抬眼看見司恬,對她招手道:「司姑娘,王爺讓你去桂馥院。」

  聽到這句話,許氏停了步子,回頭看了司恬一眼,眼神冰冷犀利。可是此刻她對他的擔憂太甚,沒有精力去琢磨許氏的眼神。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12:31 AM

卷二:迷煙

32.禮物

  到了桂馥院門口,許氏被擋在門外,而司恬被叫了進去。這種區別自然在所有人的心裡都有了不言而喻的一種意味。

  她尷尬卻無奈,心焦擔憂他的傷勢,不敢看許氏的神色就匆匆跨進園門。她能感應到許氏的目光,後背上似乎有隱約的涼意森然而起。

  她顧不上細想,急步進了園內。這裡她曾住了很久,一切都很熟悉。她徑直到了主院的臥房,門口守著兩個護衛,見是她來,也不攔她。

  她輕輕推門踏進屋子,太過緊張和擔憂,時光彷彿停滯了流淌,安靜的讓人慌張。房間裡沒有她習慣了的書香和墨香,充斥著草藥的清苦味道。她一眼就看見他躺在床上,蓋著被子看不分明他的情況。她急步走上去,緊張到不敢呼吸。

  他閉著眼睛,挺直的鼻樑,秀氣的濃眉,和以前一樣。

  是昏了過去嗎?她並不能靠的太近,七尺,是平常她站他身後時保持的最近距離。本來已經覺得看不仔細,而洶湧而來的眼淚,勢如破竹。水霧迷濛間,越發的看不清晰。

  她不敢出聲,眼淚靜靜默默的流淌下來,伴隨著強烈的擔憂。這種擔憂自從母親病情大好,她就再沒有體會過。他找人醫治好了母親,如今該是她以這樣的情懷來報答他的時候麼?她不想這樣,她希望他像往日一樣,挑眉開著玩笑,嘴角漾起好看的笑紋。

  過了很久,又似乎過了一會,他睜開眼睛,見到她一臉的淚,愣住了。

  見到她滿眼是淚的模樣,他本來想笑,但是笑意在唇邊夭折了。她並不知道上午那一幕是假的,這種真心的沒有絲毫做作和企圖的眼淚,讓他心裡驟然一軟,第一次看見她沒有來得及掩飾的一份真心,不管這份真心是源於感謝,關心,還是其他,都讓他心裡酸酸的糅合著一股溫柔的暖意,再笑不出來。

  他掀開被子坐起來,柔聲道:「我沒事。遇刺是假的。我只是累了,歇息了一會。」他性喜潔淨,從祈福寺回來,『遇刺』讓轎子裡灑上了許多的血,他從轎子裡下來時衣服上也沾染了一些。他很難受,立刻沐浴更衣,心裡又累又倦,也很煩鬱,便躺下歇息了一會,沒想到她這麼快過來。

  她怔然看著他平安完好,身上乾乾淨淨,已經換了一身袍子,不是辰時出門的那一套。她提著的心,也立刻平安完好的放了下來,轉而有些羞赧,居然失控在他面前哭的一塌糊塗,他會不會多想?

  此刻,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到了屋裡,一線一線的塵埃飄飄忽忽,讓屋裡充滿了暖意,一種懶洋洋的紅塵如夢的味道。

  他站起來,默默看著她澄淨水亮的眼眸,心裡突湧一份安寧。父母去世之後,沒有人這麼真心的為他流過眼淚。他陷在算計和提防之中,已經忘記了自己其實也需要這些,在疲倦之時,格外的珍貴。

  他很想伸出手掌去接她下頜的眼淚,再將手掌貼在她的臉郟上,將眼淚烘乾。可是他不能任由自己的放縱。他猶豫著,最終只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將她鼻樑旁的一行眼淚抹去。

  她忘記了躲閃,微微仰頭看他。這一刻,她似乎走進了他的心裡,看見了他詼諧之下的無奈,剛強之下的疲倦。

  他的嗓音特別的溫軟,幽幽歎息:「司恬,若我真的死了,真心為我哭的人,也許只有你。」

  這句話讓她的心裡猛然一震!他臉上有一絲溫柔的落寞,人前的冠蓋滿京華,獨在她的面前,有了片刻的憔悴。她見慣他風華無雙,嬉笑詼諧,此刻的落寞與悵然是深潭映月中的一輪孤影,擾了波心。

  眼前不是安慶王,只是一個無意被捲入洪濤想要自保的人。她看見了,看懂了,越發遺憾,自己幫不了他什麼,只可以默默的關心。

  他歎息了一聲,放下手指,對她道:「桌上有一件東西,你去看看。」他特意叫她來,就是因為這樣東西。

  她回頭看了一眼書桌,果然見到一個盒子。

  她打開盒子,火紅色的綢上,放了一把黝黑的梳子。陽光下有盈盈的暗光閃閃,光澤如墨玉般。

  她意外而驚喜!難道他知道她的生日,這是送她的禮物?

  他站在她身後道:「商雨前些日子捎來的一份東西,叮囑我一定要在今日親手交給你。我幾日不能回王府,生怕忘了,趕緊讓管家叫你過來。他提醒了好幾次,若是忘了,回頭他又要對本王黑臉。」

  原來是他!她心裡一動,他怎麼知道她的生日?

  「是什麼?」他很好奇商雨有什麼東西這麼急著要送她。

  「是一把梳子。」她拿起梳子遞給他,發現梳子下還壓著一片紙。

  她拿起那片紙,發現上面只有幾個字:此梳名雨絲。這名字真是好聽。

  他接過梳子,仔細看了看,道:「哦,是犛牛角做的,北疆的東西,很不錯。」他說完,突然覺得有點奇怪,問道:「為何一定要在今日送你?莫非,今日是你的生日?」

  她低聲說「是。」有點靦腆的低了頭。

  他怔了怔,低聲道:「你去休息吧。」

  他沒有絲毫的表示,她心裡有一點失望,拿過梳子,放在盒子裡走了出去。

  「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本王的傷勢。」

  他說到『傷勢』兩個字的時候,又帶了調侃玩笑的語氣。她打開門,陽光撒過來,他剛才那一刻的落寞與柔情就像一場薄霧,雲開日出,不見了蹤影。

  蘇翩和劉重迎面走了過來,蘇翩手裡端著藥,見到司恬從屋裡出來,低聲問道:「王爺醒了。」

  司恬點頭。

  蘇翩和劉重進了屋子,將門關上。

  裴雲曠見到蘇翩手裡的藥,皺了皺眉頭笑道:「本王沒什麼事,也快被熏的有事了。」

  蘇翩撇嘴道:「王爺,你以為熬藥是件好差事麼?我也熏的夠戧。這不還是為了做戲更逼真些。外頭站的有人,園子外也到處是來打聽消息的人,王爺傷了,不喝藥那成。我已經吩咐下人去王府裡取人參燕窩了,王爺,你好好補著吧。」

  他歎了口氣:「看來本王又要在屋子裡悶上十天半月的了。」

  劉重道:「這裡比王府人少,調過來的人手也都可靠,過幾日,王爺可放心到後園裡散心。」

  裴雲曠道:「嗣宇世子,平時不太出府,京城人多眼雜,人多的地方又不好動手,想來想去,最好是在謝聰的棋社動手。」

  「屬下的意思也正是如此。不過這麼一來,謝聰也要帶點傷,才不讓人起疑。不然,單單是世子受傷,說不過去。」

  裴雲曠笑道:「這小子臭美,別傷到臉上就行,你去安排。」

  蘇翩心裡一動,謝聰最是怕疼。雖是自己人下手,可是刀劍無眼,萬一有差池,傷重了……她心裡緊張起來,低聲道:「王爺,為何一定讓世子也要受傷?」其實,她這麼問,到底關心的還是謝聰。

  劉重道:「前些日子有人奏請皇上早立太子。論起來,皇上和樂平王是一個輩分。立太子一說,自然是將樂平王拋開了。剩下的可做太子人選的自然是王爺和世子,還有臨江王。眼下,王爺和世子先後遇刺,大家自然都會有點想法。」

  「可是世子身邊高手如雲,會不會累及謝聰?」

  「並非真的刺殺,不過是做做樣子,有這回兒事而已。京城那種地方,到處是眼線,豈能胡來?七勢門的高手也不少,你不必擔心他。」

  她默默點頭,心裡卻是擔憂。

  「北疆大軍已經勝券在握,商雨又刻意將所有功勞都掛在裴子由名下,看來裴子由得勝回朝封王也是極有可能。」

  裴雲曠瞇起眼眸,笑道:「到時候臨江王會很風光。俗話說,盛極而衰。眼下,臨江王還不夠盛極,需要將他更推一步才成。」

  劉重沉吟片刻,道:「屬下知道祈福寺的木魚是一步棋,不知是否與此有關?」

  「自然有關。臨江王名尚風,字慕羽。」

  劉重恍然笑道:「木魚,慕羽,妙!王爺這一招實在是巧妙。屬下這就去想想,有什麼句子朗朗上口,通俗易記,很快能在百姓中傳開才是。」

  裴雲曠點頭含笑,劉重這人,很聰明,很多事情都是一點就透,餘下的就不用吩咐,他自然做的滴水不漏。

  蘇翩聽了不太明白,出了房門問道:「臨江王的字,與木魚有什麼關係?」

  劉重走過迴廊,見左右無人,才低聲道:「祈福寺近來名聲大噪,不過是因為一個木魚。眼下只需造出一個傳聞,說天降木魚,暗示王位歸於臨江王乃是天意。傳聞很快就會傳到上京,這個傳聞對臨江王有益,巴結他的朝臣必定會順勢將此傳聞擴大影響。皇上自然很快就會知道。他應該是半信半疑。」

  「然後呢?」

  「然後讓皇上發現木魚之說純屬是謠傳,根本是有人刻意造謠,如果再查出是臨江王指使的,你說皇上會怎麼想?」

  蘇翩恍然大悟,裴雲曠的這一步步棋若是順利,必定會讓臨江王元氣大傷。三年前,他處處被動位於下風,如今他與臨江王的對弈已經反敗為勝,是他該揚眉吐氣的時候了。

  ***

  既然裴雲曠沒事,司恬打算回家去看看母親。這個生日,應該陪著母親過。她來到園南的側門,側門外是一條僻靜的胡同,平時很少有人,她打開門,發現路上似乎比平時多了人,有些人見到她,還會不由自主的打量她兩眼。

  她心裡一動,突然覺得自己行為不妥,按說主人受了重傷,身為侍女怎麼可能恍然無事的外出歸家?這實在說不過去。她只好折回去,心裡暗暗有點焦急,卻也沒法給母親傳個口信過去。

  落過後花園,她在裡面轉了轉,桂花樹旁的幾株梅花有了含苞的跡象。難得的好天氣,陽光照的她暖洋洋的,心裡卻有點失落。這樣一個重要的生日,就要這樣百無聊賴的過去了。

  她回到原來住的房間,突然發現桌子上有個盒子。她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湧起,心跳的很快。她輕輕打開盒子,怔住了!

  裡面是一個荷包,正是她以前丟掉的那個,不過,荷包上多了一枚小巧的玉如意墜子,上好的羊脂玉,白中帶著淡淡的淺黃,和那紫色的荷包,說不出的般配好看。

  她莫名有點心慌,輕輕打開荷包,裡面是三兩銀子,還有一張字條。

  她手指輕抖,慢慢展開那張字條。

  拾金昧之,心甚悔之,特送玉如意一枚以做利息。

  他呀他……一抹笑暈開在她的唇邊,漸漸笑意展開,如春暖花開的一樹繁花,燦爛明媚。

  她撫摩著玉墜,這利息,大大超過了本金三兩銀子。他應該是藉故,送的一份禮物才是!如意,如意……

  她將兩個盒子並排放在桌子上,心裡有濃濃的歡喜。兩份禮物都是意想不到。

  她打開盒子拿出牛角梳,這是今日她收到的第一份禮物,是最想不到的一個人送的,千里之外特意傳來,帶著邊關的味道。他在那裡可好?不是說兩個月回來嗎,怎麼遲遲不歸?她有點想念他的笛聲了。

  午後的陽光很好,她拿著梳子梳著髮梢,明日起,就不再梳著辮子了,十五歲,對一個女子來說,不光是髮式要變了,還有很多改變接踵而來,想到將來的種種,她微微有點臉熱。

  她拿著梳子對著光線把玩,突然發現梳上還有兩個小字,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雨絲。

  她愣了,這是他刻上的,還是賣梳子的人刻上的?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12:40 AM

33.定親

  她對著光線看那兩個小字看了許久,猛然想到他名字裡有個『雨』字!那麼,絲,司?思?她心裡砰然一驚!但轉而又極快的否決!怎麼會呢?一定是多想了,一定是!她微微臉熱起來,怎麼可以如此胡思亂想?還想到他的頭上?平時見他和裴雲曠在一起的時候,未見對裴雲曠有多恭敬,必定是兩人私下有極好的交情,他還說過要立功好封妻蔭子,這話應是針對小郡主而言吧?一定是的,立功封爵才可以和小郡主門第般配。

  她收好梳子,也收起剛才片刻的胡思亂想。

  ***

  裴雲曠的『傷』一直養了小半個月才好。回王府之日,許氏早早得到消息,望眼欲穿的等在王府大門之內。

  裴雲曠進門見到她,微微笑了笑,上前道:「風大,回屋吧。」說著,逕直往書房而去。半個月裡,她幾乎每天都去桂馥園,可是每次都被擋在門外。此刻見到他,她心裡的委屈無處可訴,又不敢訴,一雙眸子簡直要汪出水來,情不自禁往司恬身上看去。她沒有跟在他的身後,和劉重夫妻一起。看到蘇翩,她心裡越發的彆扭。以前是蘇翩兩姐妹,好不容易送走一個,嫁掉一個,如今又來了司恬。看他的舉止,對她可比蘇翩姐妹更加的上心。

  她一直抱怨老天的不公,嫁在王侯之家,拼的就是姿色與心計。她本以為正妃去了,他會將她扶正,即便不扶正,她也會獨佔他一段時間,只要肚子爭氣生下長子,下半輩子就無憂。可惜,他不來,她的肚子獨自怎麼爭氣?

  她跟在他的身後,心裡又酸又苦,卻不敢露出分毫的委屈。他回頭看了她一眼,客氣溫柔的說道:「這段日子養病,身子不舒服不想見人,你別介意。」

  她心裡稍稍好過一點,強笑道:「妾身不敢。」

  他走到書房門口,道:「那就好,你去歇著吧,我這裡有一堆書信要回。」

  許氏無奈轉身離去,迎面卻見司恬從迴廊上走了過來。紅顏烏髮,明眸皓齒,緋紅的裙子隨著輕盈的步伐翩翩如蝶。青春是如此的動人心魄,可惜她已經錯過。這一刻,許氏身為一個女人也覺得眼前一亮,心裡不知是羨慕還是嫉妒。她和平日有些不同,細看才發現,原來她的髮式變了。

  許氏頓時心裡一緊,這個女孩身上最後一抹青澀似乎一夜間破繭化蝶,明媚清新的讓人側目。風拂裙角,她像一朵久含的骨朵即將盛開,花瓣微啟,芬芳襲來。

  她挪開目光,步下台階。身後的侍女荷眉低聲道:「王妃,這半個月她一直都待在桂馥園。」

  許氏從鼻腔裡哼了一聲,就算是她喜歡他,又或是他喜歡她,那又怎樣?那時,蘇婉在他面前哭了半日不願進宮,結果又如何?還不是當夜便送到宮裡。

  司恬依舊在裴雲曠的書房當差。

  他一切照舊,她一切如舊。

  他克制,她理智。

  相安無事。

  這天,司恬見裴雲曠帶著蘇翩夫妻出去,便抽空向管家告假一個時辰回家。自從他『遇刺』,她都沒有顧上回家,心裡很掛念母親。

  回到家裡,席冉急忙問道:「王爺的傷要不要緊?是什麼人做的,可查到了?」

  她遲疑了一下,道:「王爺的傷好了,什麼人做的我也不知道。」當著母親的面,她也不能說實話,心裡很彆扭。

  席冉鬆了口氣。那日楊嬸出去買菜為司恬慶生,回來後就大驚失色對她提起安慶王遇刺的事,她當時就擔心的險些去王府看看女兒可平安。後來一想,如果司恬有什麼事,王府一定會派人來通知,她等了一夜見沒有消息,這才放心。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趕緊吩咐楊嬸做些好菜,為女兒補個生日。

  司恬笑了:「娘,你還當我小孩子呢,就知道惦記些好吃的?」

  席冉拉著她的手,笑瞇瞇道:「前日,吳嬸聽說我回來了,特意來咱家看我。」

  司恬『恩』了一聲。吳叔是父親生前一個生意上的朋友。時間長了,兩家相熟,吳嬸和母親也熟悉起來,時常過來串門。

  「她說熔兒考上了秀才。入了春,就要京城參加春試。」

  「好呀。」

  「傻丫頭,吳嬸的意思是,想讓你做她兒媳婦。」

  司恬臉上立刻飛了紅雲,低聲道:「娘,父親以前不是拒絕了嗎,怎麼還提?」

  席冉歎氣:「你父親不是一心想讓你嫁到書香門第嗎,吳熔雖然人品相貌都不錯,到底是生意人家。這孩子可也爭氣,一門心思進學,如今可是秀才了,要是春試取了名次,以後就是官宦人家。」

  「父親當年曾拒了親,他們心裡不會有什麼芥蒂嗎?怎麼還來提親?」

  「你父親當年是藉口你已經定好了人家才婉拒的。聽吳嬸說,熔兒曾見過你一回,心裡很中意,如今他中了秀才,又聽說你和林家退了親,特意央母親來再提親事。」

  她越發的不自在,低頭不語。因為見到吳熔的那回,實在是很糗。父親常去聽戲,她也想去,可是父親說戲園子裡都是男人們去的地方,女子不能去。她就偷偷換了男裝,帶著小岸和兩個下人去了。中途她想去方便,才發現戲園子根本沒有女眷方便的地方。她只好去隔壁的茶樓,不想正碰上吳叔和吳熔在那裡喝茶,吳叔認出她來,好奇的問她來茶樓幹什麼,她紅著臉支支吾吾說是走錯了,又折回戲園子,趕緊拉著弟弟回家。結果,那一場霸王別姬,她只看了一半。

  她怔然失神,心裡一片紛亂迷茫,像是走在漫天大霧之中,前面有個清逸的人影隔著霧氣若隱若現,她是撥開迷霧還是停步?情感與理智搏弈,她清楚的知道該選擇後者,可是心扉間有種刺痛充斥著整個胸腔,酸楚湧到喉間,她暗咬櫻唇,強壓下去。

  一句話哏在嗓間,又痛又澀,她拼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來:「母親若是覺得合適,就答應吧。」

  她恍惚的告訴自己,痛過這一刻就好,痛過這一刻就好……

  席冉笑道:「看這孩子對你這麼上心,我看以後不會虧待你。吳家也還殷實,嫁過去不會吃苦。如今,咱家今非昔比,也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挑揀了。」

  母親的意思是,以她們如今的情形,能找到吳家這樣的條件已經是不太容易了,應該好好珍惜。她點了點頭,婚姻大事都是由父母做主,她覺得這樣很好,可以很快的斷了一些念想。

  席冉高興道:「你要是沒意見,回頭我就給吳嬸回話。那熔兒,我也見過幾回,斯文有禮,人也老實。」

  司恬努力回想那個人,可是卻沒有什麼印象了,只知道曾見過他,如果不過因為那經歷太尷尬,也許連見過他都忘記了。

  她想了想道:「他要等我兩年,母親可別忘了說。」

  「我上回就說了,吳嬸說正好熔兒要準備明春的考試,眼下不急著成親,先定下來再說。」

  吃過飯從家裡出來,走在午後的暖陽下,她覺得有點恍惚,居然這麼快就定下了親事,她真的沒想到。不過,從各方面來看都很合適。兩家是故交,他應該對她母親很好。想到未來的親事,她心裡有了一份酸涼的安穩。這麼最好,以後每次有什麼念想時,她都會立刻想到自己的身份,吳家未過門的媳婦。

  席冉答應了之後,吳家動作很快,聘禮聘書很快送到司家,約好等吳熔上京春試之後,再定婚期。

  轉眼到了年底,北疆的戰事才算是塵埃落定,這場仗打了三個月,幾乎是所向披靡沒什麼懸念。大雪封山之後,一些殘餘叛軍和土匪乘機越過雪山往倉瀾境內逃竄。理臻帝眼看大勢已定,便下令北征大軍班師回朝,又留了一萬人馬駐紮在當地安定局勢,等開春再收拾一些逃散的餘孽。

  年底,裴雲曠忙了起來,不僅是宮中需要四處打點,還要向朝廷上貢。各地的王侯都是如此,一年一次,年底向京裡上繳貢銀貢品。這不算在朝廷的稅賦之內,是各封地的王爺們對皇帝的孝敬和謝恩。皇帝也會留各位王侯在京裡過年,賜宴賜物以示皇恩浩蕩。

  臘月二十,裴雲曠進京,這次帶上了許氏。因為皇宮內宴會邀請王妃命婦,他沒有正妃,只能讓許氏隨行。司恬很想陪著母親過年,但身不由己,也和蘇翩夫婦一起進了京。

  京城一派過年的喜慶之氣,大街上到處都是辦年貨的百姓,熙熙攘攘,熱氣騰騰。

  丸子管家早早將王府收拾的纖塵不染,半個時辰之內,便帶著下人奴僕將來京的眾人安排的井井有條。到京的當日下午,裴雲曠便帶著劉重出去,深夜才回來。司恬給他送消夜的時候,聽見他一聲長長的歎息。她心裡一動,他有什麼心事?可是她無法過問,更無法分擔。她放下消夜輕輕掩門出來,寒風蕭瑟,冷月黯然。

  她走過迴廊,橘色的燈籠依舊,她記得有那麼一晚,她在迴廊下提著裙子去他的書房,他驟然出現在自己跟前,險些撞上他時那驚鴻般的心跳。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心裡默念一個人的名字,吳熔。

  翌日,裴雲曠應召進宮,司恬有了空閒。蘇翩便拉著司恬一起去看謝聰。司恬這才知道,原來聰哥不僅是美貌出眾,棋藝也很出眾,在上京很有名氣,連左相都將幼子送來拜他為師。不過上個月,有人在他的棋社裡『行刺』裴嗣宇,他替世子擋了一劍,傷了胳膊,正閉館養病中。

  為了掩人耳目,兩人換了男裝,又讓轎子七繞八繞了很久才到了閒雲棋社。

  下了轎子,司恬暗暗讚歎,這繁華喧鬧的京城之中,閒雲棋社幽靜脫俗恍然如一處桃源。

  棋社裡的小童將兩人領了進去,一間暖閣裡,梅花浮香,水仙娉婷,小軒窗前一方烏木長几,謝聰正陪著一個男子下棋,他正對門口,抬頭見到蘇翩,眼睛一下子瞪的老大,手中的棋子『叭』的一聲掉到了棋盤上。

  司恬想笑,卻突然怔住了!

  背對她的那個男子回過身來,也怔住了,看著她不由自主站起身來。

  他比以前黑了,也瘦了,神色少了桀驁,多了一份剛猛成熟,磊落英挺,有一種西風烈酒醉殘陽的味道。

  她驚喜道:「大師兄,你怎麼也在?」

  他目光灼灼,近乎『咄咄逼人』。她長了個子,蛻了稚氣,身著男裝,秀雅如竹,溫潤如玉。

  謝聰哼了一聲:「看,眼裡只有大師兄吧?我這胳膊傷了,都不問問。」

  司恬臉色一紅,忙道:「我只是很意外會碰見大師兄也在這裡。」

  蘇翩笑道:「商雨也是來看他的傷的?」

  他從她身上移開目光,點頭笑道:「早知道是假的,我就不來了。」

  謝聰惱了:「喂,是真的傷了,不信你瞧瞧。」

  商雨挑挑眉梢,有點不屑的瞥了一眼他的胳膊,道:「就是傷了,養了一個月,也好的差不多了。要是我們都像你這樣,仗也不用打了。」

  「不能和你們皮粗糙肉厚的人比,還是蘇姐心疼我,對吧?」

  蘇翩橫他一眼,故意道:「劉重讓我來的。」

  謝聰『花容失色』,頓時有些不悅。

  「司恬,我有話對你說,你過來。」商雨拉著她的胳膊,將她帶到隔壁,不顧蘇翩和謝聰詫異的目光。現在臨江王對他很信任,他不能隨意的進出安慶王府找她,正想著怎麼將她約出來見一見,卻沒想到在這裡碰見,真是讓人驚喜的天意。

  他關上門,『凶狠霸道』的看她,連她儒生帽下的幾絲碎髮都沒放過。

  她有點奇怪,瞪著清亮好看的眼睛,問道:「大師兄,有什麼事嗎?」她以為是私下有什麼話讓她轉告裴雲曠,所以神色自然又大方,眼神純淨溫柔,帶著疑問。

  他心裡洶湧著許多不純潔的話,都被她這純潔的眼神給堵住了,頓覺有點無法下手。

  突襲好像不太合適,直接好像又太唐突,這簡直比殺敵更為棘手。

  「梳子你喜歡嗎?」

  「喜歡。」

  「那你怎麼不插在頭髮上?」

  「我今天這身衣服,不能那樣。」

  「那個,北疆的婦女,都是將頭髮挽好,然後將梳子別在頭髮上,盤起來很好看。」

  其實,說心裡話,他覺得好看是次要的,關鍵是這梳子一般都是男人送給老婆的,不過這話,現在說明不太合適,雖然他的確是存了這種心思的。他怕她不明白,特意刻了兩個字,又怕那兩個字太小她沒發現,又特意寫了紙條。她要是笨成這樣,都不明白他的心思,那他都想,想『收拾』她了。

  很不幸,他現在發現他就是碰見了一個這樣笨的,你看她那眼神,分明乾淨的象泉水似的,直愣愣和他說話,毫無『風情』,不對,那叫什麼來著,情意綿綿,脈脈含情,她這樣的眼神,和那兩詞簡直差太遠了,他非常不滿,很想『收拾』她。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12:53 AM

34.怒了

  他上前一步,正要動手,突然,門被推開,謝聰探個頭進來:「大師兄,西燕來了,要找你。」

  來的可真是時候!他咬咬牙根,回頭道:「什麼事?」

  林西燕就站在謝聰背後,她跨進屋子,未語淚先下,簌簌兩行眼淚,積蓄了一路,見到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司恬一看,忙道:「師姐,你怎麼了?」

  林西燕沒有說話,只對著商雨流淚。

  謝聰對司恬使了個眼色,司恬明白,便步出房間,讓兩人獨處,看來林西燕有什麼話要單獨要他說。

  商雨一見她要走,忙道:「司恬,你等會再走,我找你有事兒。」該說的,該做的,一樣都還未動手,她這一去,下次再見又要另找機會,真是讓人心焦。

  她點頭應好,跟著謝聰到了隔壁。

  蘇翩蹙了蹙眉,對兩人道:「西燕這孩子,什麼事都放在心裡,方纔我問她,她什麼也不說,非要見商雨,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謝聰嘻嘻一笑:「莫非是和大師兄有什麼情感瓜葛,對我們都不方便講?」

  蘇翩瞪他一眼:「別瞎說。你們師父最煩的就是同門之間談情說愛,耽誤正事。」

  謝聰腆著臉道:「蘇姐,我們算不算同門?」

  蘇翩離他遠遠的笑笑:「我們自然不算,我是劉家的人了,不算是七勢門的人。」

  謝聰『哦』了一聲,又反問一句:「是嗎?」

  蘇翩不理他,他倒無所謂,彷彿什麼事已經心有成竹。

  蘇翩道:「司恬,我們出來也有一會兒了,回去吧。」

  司恬點頭,想到商雨剛才交代她先不要離開還找她有事,便想去對他說一聲再走。

  「蘇姐,我去和大師兄說一聲就走。」

  走到隔壁,門半掩著。她正要喊一聲大師兄,卻驚住了!

  林西燕竟然靠在他的胸前,額頭抵著他的胸膛,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兩人靠的著實很近。商雨的手抬在半中間,似是遲疑了一下,輕輕拍在了她的肩頭。

  她屏住呼吸,匆匆一眼之後不敢多看,趕緊又退回到隔壁。他和林西燕,難道?她不信,卻又親眼見了這一幕,她說不清心裡的感覺,驚愕蓋過了一切。

  裴雲曠從宮裡出來,心情大好。

  木魚一說終於傳的神乎其神引起了皇帝的關注。因祈福寺是在信州,皇帝便特意單獨召見他,問了許多,也很詳細。他自然將自己親身經歷的『許願』幾日後便實現之事虔誠的說了一遍,言辭之間,對祈福寺的天降神物十分信服讚歎。理臻帝神色沉沉,看不出是喜還是不喜。他知道,這一步棋很快就要到了決勝的時候。只要他再下一子,裴尚風就可以回到燕州封地,永無出頭之日。

  他心裡十分舒暢,回到府裡吩咐下人去將小郡主裴雲意接回來過年。雲意一直住在京郊的紫雲庵,兄妹間一年也見不了幾次。他心裡也頗為不忍,但這是母親的遺命。多年前,嫁到倉讕的姑姑死於非命,母親便心有餘悸。後來有了妹妹,她便提心吊膽的生怕厄運再次降到女兒身上,最終還是忍痛割愛,將她送走,防患於未然。

  雲意已經十五了,他打算今年就將她的婚事定下,然後不事張揚嫁出去,這樣也就算是了結了一件心事。

  當夜的家宴上,司恬見到了小郡主,果然如她所想,雲意舉止淡泊從容又高貴雍華,容貌十分美麗。

  她想到了那日被困時裴雲曠的一句話,當時她還很高興商雨的良緣,可是今日撞見林西燕和商雨,又讓她的心頭亂了,也說不清到底是希望他和小郡主還是和林西燕。

  翌日中午,展鵬突然登門拜訪。

  裴雲曠大喜,正想著抽個時間去找他,沒想他先來了。他連忙設宴挽留,展鵬性子直爽,也不客氣。

  裴雲曠私心裡對他很是器重,出征之前特意囑咐商雨要暗裡結交他。商雨探明他和司恬原來只是往日鄰居,心下大安放下戒備。戰場之上特別容易培養一種生死與共的情誼,兩人在征戰之中也浴血而出一份英雄相惜。商雨刻意『巴結』裴子由,很多功勞都按下不提,掛在裴子由的名頭上,所以展鵬在北疆一戰中格外突出,皇帝將他連升兩級,又賜了府邸,日前風光僅次裴子由。

  裴雲曠做夢也沒想到,酒過三巡之後,展鵬居然提出想要司恬!

  裴雲曠端著酒杯的手,一下子僵在那裡,笑容,也僵了。

  展鵬自然不能當著裴雲曠的面,直說司恬一個千金小姐在王府做個丫鬟很委屈,這樣豈不是讓裴雲曠很沒面子?所以他只能說是喜歡她,想要王爺成全。其實,私心裡,他對司恬只是妹妹般的喜歡而已,但他覺得以司恬的人品容貌,若是娶為妻子也很不錯,一來幫司恬脫離困境,二來也算是回報當年司家對他家的恩惠,這也是他母親的意思。

  裴雲曠心裡悶悶的極其不暢,他放下酒杯,改喝了一口清茶,才勉強道:「這個,我去問問她的意思,再給展將軍回復如何?」

  若是別人,他可以當面拒絕,可是展鵬日前已經被皇帝調進了京畿近衛營,他只想拉攏,不想得罪。

  展鵬有點靦腆的笑道:「還請王爺多美言幾句。」說實話,若是真的去問司恬的意思,他心裡倒是沒譜起來。她雖然目前落魄,到底是千金小姐出身,是否會嫌棄他的出身?不過,不論她答應與否,也算是他們展家盡到了心意。

  「展將軍放心。」裴雲曠雖然笑著,自己卻覺得唇角有些生硬。送走展鵬,他在書房裡坐了一會兒,此時陽光正暖,平時他都會小憩一會兒,今日卻無論如何沒有睡意。他起身對門口的侍女道:「去將司姑娘叫來。」

  司恬突然被叫過來,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踏進屋子時,正對上他的目光。

  他半靠在窗前的軟榻上,微微瞇眼以一種出神的打量仔細看來。她渾身不自在起來,心開始跳。

  他懶洋洋道:「司恬,今天展鵬來府裡做客你知道嗎?」

  「知道。」

  他牽牽唇角,笑了笑:「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她心裡一跳,靜靜等著他下一句話,會是什麼事?

  他唇邊的笑紋越發的深,心裡卻沒有一絲笑意,涼涼的想要發火。

  「他找本王討要你。」

  他一字一頓,努力不動聲色的說完,而聽在她耳中卻是一聲雷鳴。她驚訝的看著他,臉上有點發熱。

  他看著她驚訝的神色,心裡稍稍舒服些。看來她什麼都不知情,過去和他也只是鄰居而已。

  「本王想問問你,願意不願意。」這句話他說的有點彆扭,不知道為何,說完,心裡竟還開始緊張,很久都沒有過的緊張,堪比那一次,她被那人用箭抵住了咽喉。

  她非常意外,也很羞赧,低垂了眼簾,但是心裡很感動。虎子哥的情義她很明白,他並不知道自己和七勢門的約定,一定以為自己在王府裡做個丫鬟很委屈很辛苦,所以才會如此。

  她的沉默,彷彿帶著同意默許的意思。他十分緊張,開始思慮,一旦她說出一個『願意』,他該用什麼理由和借口去否決,既不得罪展鵬,又在她面前顯得那個理由合情合理,不帶私念。

  她緩緩抬頭,低聲道:「王爺,我不願意。」

  他心裡猛的一鬆,情不自禁長舒一口氣,心裡竟有點歡喜。

  「為什麼?」他恢復了往日的神色和語氣,帶點戲謔,很想聽聽她為什麼拒絕。他明知道她不會說出什麼他想聽到的話,可還是不由自主想問一問。他越來越喜歡逗她,想看她羞澀又尷尬的模樣。

  她低頭,臉上有淡淡的紅暈,這種嬌羞動人的神色讓他心裡一蕩。

  他站起身來,走到她的跟前,暗暗期望她說出來:「你說。」他微微笑著,看著她緋紅色的朱唇,心動神搖,似乎他想聽的話已經呼之欲出。

  她低語:「因為,我已經定親了。」

  他猛的一怔,臉色一下子冷下來,笑容倏忽無蹤。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樣,不僅不是,還更絕情。太意外太震驚,他有一刻的恍惚,覺得面前站的不是她,是一個不認識的人。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並不瞭解她,並不能把握她。她居然不聲不響定了親!他不信自己的直覺會錯,她明明對自己有一種懵懂的情愫,雖然她壓抑克制,可是他能感覺的到。

  她直覺面前的空氣好像冷了下來,他站在她的面前,衣服上有條蛟龍,繡在袍邊,張牙舞爪的浮在雲海裡。和龍相配的,只有鸞鳳。

  她抬起頭來,驚異的看到他的目光陰晴不定,面色沉鬱。

  屋子裡安靜的風雨欲來。

  他為何這麼不高興?她隱隱感到不安,難道跟在他的身邊這兩年,連定親都不能嗎?她忙道:「王爺,母親說兩年之後才會嫁過去,我和七勢門之約不會不算數。王爺對我家有恩,我不會忘記的。」

  他冷冷一笑:「我對你,只是恩情嗎?」他心裡失落,失望,無名火起。

  她猛的一驚,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他在她心裡,自然不是,可是她決不會說出來。

  他緊上一步,怒氣隱隱道:「很好,你居然定親了!真是讓本王很意外。不知道定的是那家?」

  她不知道他為何突然生氣,忐忑的不敢回答。

  他的目光更冷,沉聲道:「為什麼不敢說呢?」

  她越發的驚愕不安,不知道是那裡惹怒了他。

  「我,這親事是母親定的,我以為是家裡的私事,所以沒來稟告王爺。以後不會了。」

  他胸裡氣憤難平,比展鵬討要她,更加的郁煩。

  他轉身走到桌邊坐下,拿起杯中的茶想喝一口,到了唇邊又潑在地上。

  「茶都冷了,讓本王怎麼喝?」

  她忙端起茶壺,去換新的。

  新茶來了,為他倒好,她惴惴的看著他。

  他嘗也沒嘗,將新茶潑在地上,道:「太燙!」

  他從沒在她面前發過脾氣,也從沒有如此難侍侯過。她又著急又委屈,不敢出聲,眼淚簌簌而下,一顆顆滾過下頜。

  他看了一眼,心又軟了。自己從沒許過她什麼,也沒表示過什麼,她也是個極安分聰明的人,她定親他根本無權去責備,剛才的無名火,實在是師出無名。

  他歎口氣,走到她跟前,伸手想為她拭淚,她慌張的要躲開。他卻強硬起來,伸手攬著她的腰,硬將她臉上的眼淚抹去。

  她靠在他的懷裡,驚慌羞澀,但礙於他的身份又不敢拚命掙脫,心跳的快要蹦出胸口。他的手指有點微涼,滑動之間,涼意彷彿沁進了肌膚,她有點輕顫。

  他沒有下一步的動作,遲疑了一下,終歸放開她,柔聲道:「你去吧。」

  她驚惶的象只小鹿,匆匆出了房門。站在陽光下,她才覺得安心了一些。他方纔的舉動,分明………她強迫自己不去多想,明知道有些東西存在,但如果你刻意忽略,時間長了就可以忘記。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12:57 AM

35.親了

  除夕上午,裴雲曠和許氏應召入宮。皇上在宮裡賜宴,這次不僅宴請了皇親國戚,還有北征的一些將領。

  司恬有了半日空閒,一閒下來她便有點想念母親,於是信步走到園子裡散散心。

  梅花開了,梅枝瘦逸,花香醉人,她停了步子,仰頭深嗅了幾口。

  突然,蘇翩身邊的侍女綠玉跑了過來:「司姑娘,方才有人來找你,被管家打發走了,這是他留下的東西。」

  她愣了:「誰啊?」

  「我不知道,這是管家交給我的。」

  她好奇的接過包袱。包袱提在手裡還有些份量。她回到屋裡,把包袱攤在桌子上打開,裡面居然是一件漂亮的緞子小襖,還有幾包點心,還有,五兩銀子!

  她半天也想不出來京城還會有誰給她送東西,是虎子哥嗎?可是如果是他,丸子管家一定不會不讓他進來,到底是誰?

  她包好包袱,去找丸子管家。

  裴四喜見她來問,忙道:「哦,那人二十歲左右,說他姓吳。我看他臉生,沒讓他進來,打發走了,不過他死活非要將東西留下。」

  她心裡恍然一動,莫非是吳熔?可是他不是該在信州麼,怎麼會來京城?但是除了他,她又實在想不出來還認識那位姓吳的。

  「管家大叔,要是他下次來,你叫我一聲,我出來見見,成嗎?」

  「成。」

  沒想到翌日下午,管家就來找她:「司姑娘,昨天那個人,又來了。」

  她略一思忖道:「請大叔讓他去後花園的西角門等我,我隨後就到。」

  今天是大年初一,王府大門前人來人往,她自然不能站在那裡和人說話。後花園的西角門很偏僻,平時只有送菜的人從那裡過,在那裡說幾句話應該沒人看見。她昨天想了半天,其實心裡已經十有八九認為那人就是吳熔了,想到他,心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她慢慢走到後花園西角,輕輕打開木門,發現一個年輕人正等在那裡。高挑的個子,很清瘦。她心裡越發的確認他就是吳熔,情不自禁的臉紅。

  她低聲問道:「我就是司恬,請問公子是那位?」

  那年輕人一見她也是臉色紅紅,低聲道:「我是吳熔。」

  果然是他,她臉更紅了。

  「你怎麼來了?」

  「三月就是春試,我娘讓我先過來。」

  「哦。」

  他微微笑道:「本來昨天是想來接你去過年,可是管家不給通傳。今天來,給你拜個年。」

  他如此禮節周到,倒讓她不好意思起來,剛才見他,竟忘記說一聲新年如意了。

  「哦,那你住在那裡?」

  「我爹在容林街有個鋪子,我就住在那裡。」

  「多謝你送的東西。」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母親準備的,也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她抿唇輕笑:「喜歡。」

  沒話了。

  兩個人都不好意思放肆的互看,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就這麼略帶尷尬的沉默著。

  他到底是男人,膽子大一些,終於鼓起勇氣看她。她比以前更好看了,他心裡十分高興,打定主意一定要考出個功名來,風風光光的迎娶她。

  「你用心看書,不用老來這裡。」他昨天剛來,今天又來,她覺得他來的這樣勤,讓人知道了很不好。

  他忙道:「我,三天來一次可成?」

  三天還不叫勤?她越發羞赧,低聲道:「我有時候不在王府,也許過一段時間就會隨王爺回信州。」

  他有點失望不能常來看她,不過,她已經同意嫁給他了,這已經讓他覺得很滿足,等兩年就等兩年吧,反正有些人,值得等。

  「那我有時間再來。」他極有禮貌的告辭了。

  她目送著他的背影,彷彿在看自己的將來。

  當夜,裴雲曠突然將她叫到書房,見到她便開門見山的說道:「聽說,你那未婚夫君找上門來了?」

  她立刻臉上發燒,說不出話來,他也管的太多了,消息也太靈了。是刻意問出來的,還是管家向他匯報的?

  他一看她面上的紅暈,頓時有點不暢,冷冷道:「以後,別讓他來了。」

  她立刻覺得氣悶起來。為什麼?其他下人的家人也是允許來看望的,為什麼她就不能?其實,她已經叮囑不讓吳熔過來,但從他口中說出這樣的要求,她就覺得有點委屈。

  她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咬著嘴唇不吭。

  「怎麼,我看你樣子好像很委屈?」他善於察言觀色,立刻看出她的心思,心裡越發的不暢。

  她仍舊不吭聲。

  他忍氣,強笑:「傻丫頭,我是為你好,也是為他好!他常來找你,別人自然以為他是我的人。春試的主考官還沒定,萬一要是他們的人,你想想他還會有什麼好功名麼?」

  她心裡暖暖的明白過來,似乎剛才是冤枉他了。她有點不好意思,低頭打算告退。

  「那人,聽說,長的,一般般。」

  他說完了,有點後悔,自己這語氣怎麼聽著有點發酸,他從來不在人後議論人的外貌,今日居然破了例。

  她裝做沒聽見,轉身出了書房。在她心裡,相貌本就是其次,人品才是第一。

  他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有些空蕩。剛才那番冠冕堂皇的話,說到底還是間雜了他的私念,一聽說那人居然來王府找她,心裡立刻就堵了一團悶氣。

  翌日,司恬抽了個空去容林街。

  她覺得裴雲曠說的極有道理,她不想誤了吳熔的前程,一定要來交代他一聲,以後千萬不要去王府找她,以免被人誤會是安慶王的人。

  走到容林街,她按照門上牌匾仔細找過去,終於見到一間鋪子,掛了吳記的名號。

  她走進去,對櫃檯上的夥計道:「請問,這裡可有一位公子叫吳熔?」

  夥計點頭:「你是那位?」

  「我姓司,麻煩你叫他出來一下,我有話對他說。」

  夥計進了後堂,過了一會,吳熔匆匆從店舖後堂走出來,見到她,驚喜萬狀。

  「你怎麼來了?」

  司恬紅著臉,低聲道:「我有話對你說,這裡人多不太方便。」

  他心裡激動萬分,做夢都沒想到她會來找他,還有話要私下對他說。他忙道:「我們去如意樓吧。」

  「如意樓是什麼地方?」

  「是京城最好的酒樓,就在前面街頭上,我們去吃飯吧,找個雅間邊吃邊聊,好嗎?」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和她獨處,他怎能放過。

  她不忍心拒絕他的好意,但更不忍心讓他破費,幾句話那值得如此鋪張?她忙道:「我們隨便找個僻靜地方說兩句話就成,這事很重要。」店舖裡一直人來人往,她沒法明說來意。

  「司恬,我,我真的想請你吃飯而已。你在京城無依無靠,我、我……」他誠懇的額頭都快要滴汗了。

  她無奈,看出他是個認真誠摯的人,和他再爭執下去也無益,她只好同意。

  他歡喜不已,帶著她往街東走去。

  如意樓果然很氣派,正值晌午時分,到處都是滿座,好不容易找個雅間,兩人坐定,等小二離開,司恬這才將事情說明。

  吳熔聽後,心裡又是失望又是甜蜜。失望的是,不能常去找她培養感情,可是她特意跑來告誡自己,可見她對自己很關心,關心到如此細緻的地步,他又覺得很欣慰。

  他點了幾個菜,司恬只吃了幾口,就要急著回去。

  他將她送到樓下,還想多送,她勸住了他。

  「公子還是回去吧,別讓人看見。」她今天見他比昨天自然的多,大大方方地看清楚了他的長相。根本不是裴雲曠所說的一般般,他長的很清秀很耐看。

  想到這裡,她臉色微微一紅,低頭就走了。

  吳熔目送著她,眼神有點癡癡的。

  她走過橫戊大街的拐角處,突然有人低聲叫她。

  她連忙回頭,一看竟然是商雨!

  他疾步走來,臉色有點陰沉,劍眉擰了一個川字。

  她瞪著眼睛,奇道:「大師兄,你怎麼在這裡?」

  他走到她跟前兩步的距離,負手站住,居高臨下,氣勢奪人。

  「我剛才在如意樓和朋友吃飯,看見你了。」

  真是巧!她笑道:「大師兄有事嗎?上回你不是有話對我說嗎?那天,我……」她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不能往下說,不然就說漏了,會被他發現自己看見他和林西燕的那一幕親密。

  他無心去管那天的事了,當前這事,很要緊。他也不繞圈子了,直接就惡狠狠地質問:「剛才那個男人,是誰?」他一開始看見他們一起進如意樓的時候還沒多想,以為她是出來為裴雲曠辦事,不料,細看兩人的神色,卻不是那麼回事,那男子一直含情脈脈的看她,且還不是光明正大的看,有點含蓄不敢放肆的偷看,他覺得蹊蹺。再看兩人分手的時候,她羞澀,他不捨。他目送她半天,神情還很花癡。

  他惱了,勉強忍住才沒上前給那人一拳,怒氣沖沖的跟了她來興師問罪。

  她臉紅了,真是不巧,被他看見。她扭捏著不好意思說。

  他一看她這神色,更怒了:「到底是誰?」

  她忙道:「他叫吳熔。」

  他怒道:「我不是問他名字,和你什麼關係?」那人叫什麼他才懶得管,他只關心和她是什麼關係,為什麼會有那種表情和眼神。

  她的耳根兒都要紅了,不過她知道他這人的脾氣,要是不說實話,他就一直追問。她只好蚊子哼哼般的低喃了一句:「他是我的未婚夫君。」

  他覺得眼前一黑,氣得險些背過氣去!好,很好!居然背著他不聲不響的定親了,還膽敢在京城裡幽會!很好,很好!

  心裡涼涼酸酸的一股子憋屈和憤怒,哽的他心口直疼。他擰著眉頭,長吸了幾口氣,才將那口氣勉強順了順,不至於氣暈過去。

  「誰讓你定親的?」

  「我娘。」

  「你怎麼不問問我的意思?」

  這個,師父都不管的事,大師兄,貌似管不著吧?她心裡這麼想著,但也不能搏了他的面子這麼說出來,只好委婉的說道:「你在北疆,所以沒告訴你。」

  「你明知道我在北疆打仗,還敢私自定親?」

  他這話,她怎麼聽怎麼覺得不對,怎麼跟一個出門在外的丈夫質問偷情的妻子似的。她有點惱了,涵養很好,才沒發火。

  「大師兄你要是沒什麼事,我先走了。」他今天很莫名其妙,端著一股子找茬的架勢,她不想與他多說。

  『彭』的一聲,他的拳頭支在了牆上,擋住了她的去路,嚇的她心口猛的一跳。

  他哼了一聲:「我話還沒說完呢。」

  她怔怔的心開始亂跳,這情形這架勢怎麼那麼熟悉!蘭周山上有一晚,他喝多了,就是這麼著,將她抵在影壁上親了一口。她覺得情況有點不妙,他莫不是剛才和朋友一起喝多了吧?可是看他語氣神態,決不像是喝多了。

  不管他喝沒喝多,眼下這局勢對她不利,她開始心慌。

  他眸光暗沉直看到她的眼底,咬牙一字一頓道:「我告訴你,三天之內,將親退了!」

  「你說什麼?」她嗓門大了起來,瞪著他,那有這麼不講理的人。

  他努力平心靜氣,一字一頓又說了一遍:「我說,三天之內,將親退了。」

  她急了:「你,大師兄你什麼意思?」

  他瞪著眼睛:「我的意思就是,你嫁給誰,是我說了算的。」

  她氣的說不出來話,這人,怎麼跟惡霸似的。以前他可不是這樣,雖然欺負她,可都是佔著理的,她沒有不服過,今天,她不服!

  「大師兄,你喝多了。」她打算從他胳膊底下鑽過去。

  不料,他突然胳膊一緊,將她抵在了牆上,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毫不客氣地堵上了她的嘴唇。

  這一次,實在太過分了!居然親到了嘴上,即便是喝多了,也決不可原諒!她惱羞成怒,開始反擊,毫不客氣咬了他的唇。

  他仍舊不鬆口,似乎在和她較勁,更加用力的吻,一股血腥氣混到一起,他的和她的。她快要昏厥,也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被親的……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12:59 AM

36.做了

  這不叫親吻,叫啃咬才合適。

  他放開她的時候,他的下唇破了一大塊兒,而她的嘴唇,破了一小塊兒,紅紅的腫了少許,以前是小櫻桃,現在成了水蜜桃,越發的誘人,看一眼就覺得味道好。

  他看著她,抿著嘴唇笑,方纔的強吻已經宣佈了所有權,他覺得很解氣。

  她又羞又惱,外帶氣喘吁吁,臉紅的像一只蘋果,但是,眼眶也紅了,很顯然,她氣的想哭。

  不過,身為女子,潛意識裡總是對名節非常關注。被佔便宜是個大事,給人看見四處宣揚可就是更大的事了,她立刻四處看看,生怕有人看見剛才那『不堪入目』的一幕。幸運的是,他很會挑地方,這裡剛好是大街拐到胡同的角落,正值飯點兒,幾乎沒人,兩人站的地方還被如家客棧的一塊大招牌擋著。看來,名節問題先不用考慮了。

  她稍稍放心,立刻仇視著他,恨聲道:「你太過分了!我要告訴師父。」說著,極大的一顆眼淚就滾出來了。

  他目光柔溺,方纔那一吻有點驚心動魄,然,意猶未盡。

  他笑瞇瞇道:「你去告訴他吧。最好,再告訴你娘,還有吳熔。」

  她氣的說不出話來,不過眼淚全出來了。確實,這只能吃個啞巴虧了,誰也沒法告訴,這種事,怎麼說的出口呢?

  他遞過來手帕,她一扭頭不去接,任由眼淚潸然滿臉,心裡堵滿了氣,又恨又惱,卻又拿他沒策,於是越發的氣。

  他只好親自給她擦眼淚。她掙扎著不讓,他低聲道:「別動。」強行給她擦了,不過,擦了還有,綿綿不絕。

  他明明有了林西燕,為何要來招惹她。他在她心裡的好印象,全沒了。

  好不容易,止了眼淚,她冷冷的問道:「你為什麼要這樣?」

  這還用問嗎?他氣結:「我送你的梳子,那兩個字你還不明白?是不是寫在銀票上,你才明白?」

  她越發的氣惱羞憤,在他眼裡,她就是一財迷!她氣的腦子直暈,只好自認倒霉,還是先離開這裡為妙,和他講道理是沒有用的,和他拚力氣,更是笑話。

  他那裡肯放她走,扯著她的胳膊,低聲道:「我喜歡你。」他手指的力氣大的驚人,緊緊夾著她的胳膊,彷彿永遠都不會放手。

  她惱了,質問道:「你不是和林西燕有情嗎?我親眼見到你們抱到一起。大師兄,我真沒看出來,你還是腳踏兩隻船的人呢。」

  他愣了,終於明白過來,那天她不辭而別的原因。

  他啼笑皆非:「那天她來找我,是因為她父親的仇人就在臨江王府裡做侍衛,她想讓我幫她殺了那人。我現在,很難做到。所以才安慰她一下而已。再說,那叫抱嗎?你別冤枉我,我頂多是拍了一下她的肩頭。咱們剛才,那才叫,抱到一起。」說完了,他又嘿嘿一笑:「你是在吃醋嗎?」

  「誰要吃你的醋?」

  「你不吃我餵你吃!」

  和他論理沒用,越發糾纏不清,她使勁想扯回胳膊,趕緊回去。

  他的手指紋絲不動,笑呵呵道:「你答應我,三天之內退了親,我就放你走。」

  她氣結:「你,你休想。」

  他咧了咧唇角:「我就是這麼想的。」

  「你,你。」

  他挑著劍眉,好聲好氣的哄道:「我怎麼了?我那點比不上吳熔?」他的確很多地方都勝過吳熔,可問題是她從沒想過會和他怎樣,特別是知道裴雲曠有意將妹妹許給他,她就更不會對他有什麼想法了。

  「我,我根本就沒想過。」

  「那你現在想。」

  「你!」她氣結,這麼不講理的人,她終於見識到了。這種地方,這種大事,讓她怎麼想?

  「你想好了,我再放手。」他好整以暇的看著她,不急不噪。

  「大師兄,你,你知道嗎,王爺可能會把小郡主嫁你。」她沒法了,只好提前透露點消息給他,希望他可以動心。說實話,她都覺得這是一份極好的良緣。

  這麼大的驚喜,他居然一點也沒反應。

  他看著她,『惡狠狠』道:「我就想要你。」

  她的臉紅的就像被胭脂染遍。碰上不講理的人,她只好先迂迴:「我回去再想。大師兄,你給我些時間。」說到這裡的時候,她簡直覺得自己在低聲下氣,這到底是誰沒有理啊!

  「多長時間?」

  「不知道。」

  「那你定個時間。」

  「我,一個月吧。」

  「一個月?一個月雞蛋都孵出小雞了。」他不屑的看著她,他上過戰場,對時機的把握很有體會,他上一次就是因為心軟手軟想再等兩月,結果,她險些被人捷足先登了。這一次,絕對不能再拖。

  「半個月吧?」

  「不成,三天。記得將親退了。」她的氣場越弱,他的氣場就越強。顯然,道理已經蕩然無存,蠻不講理的佔了上風。

  「你讓我回去吧。」

  「你答應了?」

  她點頭,打算生平第一次做個言而無信的『小人』

  「三天後,我在謝聰的棋社等你。你要是敢不來。」他哼哼了兩聲,赤裸裸的威脅。

  她只好點頭,先離開這裡再說。

  他終於放開了她,她提裙就跑。

  他抱著胳膊,看著她的背影,笑意從心底湧到唇邊。這丫頭,有時候機靈,有時候可真遲鈍。不過他就喜歡這種遲鈍的,最討厭有些女人,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搔首弄姿的以為是個男人都喜歡她。

  三天,也挺長的,應該讓她半天就想好的,他有點後悔。

  回到王府,她的確開始想了,不過想的是怎麼讓他打消對她的想法。他讓她去和吳熔退親,那有那麼容易的事,聘禮都收了,街坊鄰居都知道了。

  最重要的是,他對她,何時有了那種念頭,她怎麼一點都沒發覺呢?她開始回想在蘭周山上的一幕幕,想來想去,似乎都是他在欺負她。唯有一次,他非要背著她上台階,似乎有點可疑。後來,他又約她去畫舫,卻又什麼都沒說,只吹了一支曲子。再後來,就是送她梳子,還莫名其妙的寫了兩個字,似乎就更可疑了。她暗暗覺得心驚,覺得不可思議,腦子紛亂的像是團了一團絲線,糾結了無數個結。

  傍晚,她去裴雲曠的書房送信,仍舊是心神不寧,精神恍惚的模樣。

  黃昏時分,書房裡依舊有淡淡的暮光,但屋子裡已經點上了燈。裴雲曠坐在桌前,聽見輕輕的腳步聲也沒有抬頭,她將信呈上,低聲道:「王爺,信是北疆來的。」

  他『哦』了一聲,沒有回頭便伸手來接信。不料突然碰到了她的手指,她心裡一慌,信掉在了地上。

  她連忙低頭去揀,他也回頭來看。

  入眼就是她低垂的面容抬起的一瞬間,那微腫的櫻唇。他的視線重重地落在了她的下唇上,心裡莫名的怒。

  她將信雙手遞上,他卻不去接。

  他冷冷的問:「你的嘴唇怎麼了?」

  她立刻臉色緋紅,支吾道:「是,吃東西不小心咬住了。」

  「哦,本王好奇是什麼東西如此好吃,居然咬到了嘴唇外面。」

  她說不出來了,臉色越發的紅,既然他看出來了,為何一定要揭穿,讓她難堪?她匆匆告退,心裡越發的糾結。

  他接過信,對著燈,許久也沒看進一個字。吳熔,這是他上午剛得到的一個名字。

  三天對他很長,對她,太短。

  她本來想躲在王府裡不出去的,可是想到他那性子,萬一找到王府來,鬧開了,她就沒臉見人了。再萬一,他要是去找吳熔的麻煩,那她更沒法對吳家交代。思前想後,她硬著頭皮去了閒雲棋社。

  照舊是青衣小帽的打扮,不過,再不是那天和蘇翩一起來的歡愉心情了,心裡很沉重。

  商雨一早就等在那裡,正和謝聰下棋。

  謝聰見到她一個人來,略帶失望的問:「蘇姐怎麼沒來?」

  「姐夫受了風寒,她走不開。」

  「司恬,你再叫那人姐夫,你就別叫我聰哥啊!」他惱了,咬牙切齒。

  這都是什麼人哪,一個比一個難侍侯。

  「司恬,你跟我來。」

  商雨站起身,先走出暖閣,她滿心委屈,跟著他進了隔壁的飄香閣。

  他關上門,笑瞇瞇道:「你想好了?」他溫柔起來,眼波倒也很是醉人,可惜,她正惱著他,沒心思看。

  「大師兄,我,我不能和他退親。」

  他立刻將臉一黑,溫柔收了,沉聲問道:「為什麼?」

  她紅著臉很不好意思:「因為,我,我已經被林家退過一次親了,再有一次,我和我娘以後也沒臉見人了。」

  他鬆了口氣,無所謂道:「你不用擔心嫁不出去,有我兜著呢。」

  她臉紅氣惱,誰讓你兜著了?『兜』這個字,說起來,都是賣東西的時候,實在賣不出去了才被人便宜兜走的。

  她只好換個方式,低聲道:「大師兄,我對你,像對哥哥一樣。」

  「是嗎,那你對那吳熔,恐怕連哥哥還不如吧?」他的意思就是,既然吳熔你都能選,憑什麼不選我?我好歹還像你哥哥,他像什麼?陌生人而已。

  這倒也是,和吳熔,還不如和他熟呢,可問題是,人家先提親了,也定下了。那能說反悔就反悔,做人不能如此出爾反爾。可是,這道理,能和他說得通嗎?

  她沉默著,頭疼欲裂。

  他揉揉她的肩頭,柔聲道:「別擔心,我已經幫你把親退了。」

  她瞪圓了眼睛:「你說什麼?」

  「我說,我覺得讓你去不合適。我已經替你把親退了。」

  「你!你是怎麼退的?」

  「我對那小子說,他要是敢和你成親,他這輩子就別想有什麼功名了。」

  「你!」

  「你看,他對你,可沒我對你好。在他眼裡,你可不如一個功名。」

  她氣的七竅生煙,瞪著大眼睛,狠不得咬他一口。

  他笑得明朗好看,可是在她眼裡,那就是一臉壞笑!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01 AM

37.掐了

  她一聽說自己被他強行退了親,驚訝委屈再加羞憤,眼淚頓時綿綿不絕象開了閘的水一般,他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被淹了,不過他不後悔。

  他給她擦淚,被她一甩手擋開。眼前這人,怎麼能這麼蠻不講理呢?消息傳到母親那裡,她還不知道怎麼擔憂生氣呢!連著兩次定親兩次退親,以後她在街坊鄰居面前還怎麼見人?她越想越惱,淚眼朦朧間,再看眼前的罪魁禍首,貌似還很愜意。

  他越愜意,她越惱怒。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她抹了一把眼淚,上前使勁踩了他一腳,還不解恨,又舉起拳頭。

  罪魁禍首打不還手,心甘情願的伏法認罪的樣子,被她一頓拳頭捶在胸口,貌似還很享受。

  打了幾下,她手疼。

  她蹙眉罷手,他笑著拿起她的手掌揉了揉:「司恬,你放心,我會兜著你的。」

  一個『兜』字,將她剛剛消了一點的氣,又鼓起來了。她抽出手掌,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不方便送她,站在窗前看著她的背影抿唇含笑。先攘外,再安內。親已經退了,他就不信,她會跑得出他的手心。

  回到王府,她覺得牙疼,估計是氣的上了火。她找到蘇翩要了一點去火氣的藥,吃了躺下繼續生悶氣。

  蘇翩覺得她這兩天有點不對勁,不放心過來看她。一進門發現她躺在床上蒙著頭,忙上前拉開被子問道:「司恬,你怎麼了?」

  她對蘇翩一向視為親姐姐般,眼下也只有這個可以傾訴的人,於是,她委委屈屈的將商雨強行給自己退親的事說了,至於其中的一些『細節』,她是紅著臉跳過去說的。

  蘇翩聽完了,撲哧笑出聲來:「這小子,終於開竅了。」

  司恬惱了:「蘇姐,你還向著他?」

  蘇翩點點她的額頭:「傻丫頭,那吳家小子要真是對你看的比什麼都重,商雨這種威脅,他又怎會放在心上?你該感謝商雨才是。」

  她心裡有點認同,可是嘴上卻不服氣:「我,我還要感謝他?蘇姐你就偏心吧。」

  蘇翩正色道:「我不是偏心。阿恬,商雨要是喜歡一個人,就是掏心掏肺,不間雜念。你碰上他,是你的福氣。別賭氣也別置氣,更別惦記那些虛幻的。」

  虛幻的,是說裴雲曠麼?她心裡一動,忙抹去那個人影。她本想還讓蘇姐勸勸商雨呢,看來是提也不用提了,蘇翩完全站他那邊。

  她低頭不語,心裡的氣漸漸消了些。吳熔,對她是有好感,可是那好感卻架不住商雨的幾句威脅。功名的確對他很重要,他不光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整個家族。她並不怨他,都怨商雨。她幽幽歎了口氣,覺得自己的姻緣,實在是多舛。

  「丫頭,先別讓你師傅知道,他這人最恨的是同門之間有情緣,生怕一有牽絆就耽誤正事。王爺大事將成,也就是一兩年間的事,到時候你就嫁了商雨算了,和他一起去倉讕。」

  「倉讕?」她驚訝不已,倉讕是位於北疆的一個屬國,王族之間分了合,合了分,好像一直都不太平。商雨為什麼要去倉讕?

  「他沒對你說他的身世?」

  「沒有。」

  蘇翩笑了:「這小子,嘴該緊的緊,不該緊的也緊。算了,既然他沒說,等他以後親自告訴你吧。」

  司恬想問,但又怕蘇翩笑話她關心他的身世,於是忍住了,心裡卻是有點惱,還說什麼喜歡她,要兜著她,什麼都瞞著她,那有什麼誠心?

  「你今天去了棋社,謝聰的傷可好全了?」

  「好全了。」

  蘇翩點頭:「也該你去助他一臂之力的時候了。」

  ***

  翌日,安慶王府出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側妃許氏對安慶王身邊的一個丫頭吃醋捻酸,這是新年又在京城,王爺不想府裡鬧出什麼笑話,暫時將那個丫頭送到了閒雲棋社她表兄處。

  這不過是裴雲曠特意給司恬送到謝聰的棋社找的一個理由,為的是不讓外人疑心。不過府裡的下人暗地裡都覺得王爺喜歡司恬,也都隱約猜想王妃許氏會很不悅,所以這個理由在外人的眼中很有說服力,合情合理。

  閒雲棋社閉館了許久,初八這天正式接待客人。梁人喜歡圍棋,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閒雲棋社環境幽雅,鬧中取靜,春節期間很多官員有假,謝聰又是聲名遠播的高手,於是,有不少熟人相約來此消遣,喝茶對弈。也有人專門來找謝聰下棋。

  司恬站在謝聰身後,看他和梅翰林下棋。半盞茶的工夫,她對他以前的花花公子騷包印象一掃而光。一個人若是專注與某事的神情總是很動人,特別是一個好看的男人。

  他拿棋子的手好看的不像話,姿勢好看的更不像話。

  司恬縱然對美色不怎麼動心,卻也覺得看著聰哥下棋實在是一件賞心悅目的美事。

  他贏的輕鬆而委婉,不讓人難堪。

  梅翰林正想還和他再來一局,突聽門口小童通稟:「世子爺來了。」

  京裡被稱為世子爺的只有一位。梅翰林一聽,忙起身恭迎。

  裴嗣宇踏進暖閣,揮手道:「免禮,坐吧。」

  梅翰林識趣的告退了。

  裴嗣宇對謝聰微笑:「聽說你胳膊好了,棋社也開了,過來看看。」

  「小王爺太客氣了。」謝聰嘴甜,從不叫他世子爺,叫他小王爺。

  「說起來,那一劍還是替我擋的,若是傷了筋骨以後不能下棋,不知道多少人埋怨我呢。」謝聰長鞠一禮,笑道:「小王爺折煞小人了。」

  司恬暗暗佩服,聰哥怎麼能將謙卑也做得這麼瀟灑好看呢?哎,蘇姐說的沒錯,真是禍國殃民啊。

  裴嗣宇道:「來,下棋吧。」

  謝聰轉頭道:「司恬,給王爺上茶。」

  她端上茶,放在裴嗣宇的手邊。他無意中抬頭,突然一愣。這女子好熟悉,好像在那裡見過。

  他仔細一想,突然反應過來,原來被裴雲曠送到這裡的那個丫頭,就是她!沒想到,她居然是謝聰的表妹。他只是無意間來一趟,沒想到就碰見了,果然長的美麗清雅,怪不得那側妃嫉妒。

  謝聰和他下了兩局,一勝一平。

  裴嗣宇知道他在讓著自己,也不說破,下完就起身走了。臨走又道:「左相的小公子,來了麼?」

  謝聰道:「小人已經派人去請了。看左相的安排吧,小公子悟性極好,耐性也好。」

  「好好教,左相不會虧待你的。將來說起來,你是小公子的師父,極有面子。」

  「小王爺說的極是。」

  送走裴嗣宇,謝聰靠在門欄上,懶洋洋道:「司恬師妹,聰哥累了,去睡覺,飯好了叫我。」

  司恬一見他又擺出妖孽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聰哥,下個棋也累啊?你不是都贏了嗎?」

  謝聰癟著嘴掰手指頭:「丫頭,和他們下棋不能贏的太明顯,不能贏的太過分,不能贏的太早,不能贏的太晚,太早了不給人面子,太晚了太假。操死心哪,你以為我容易啊。」

  聽他這麼一說,是不容易。司恬覺得應該去廚房做點好吃的給聰哥補補腦子。

  待在閒雲棋社的這一天,她心情好了許多。和謝聰在一起,輕鬆愉快,不用看到裴雲曠時,拚命壓抑,控制克制自己的情愫,也不像和商雨在一起時,被他欺負著受委屈。

  黃昏時分,落了薄雪。

  她站在窗前,看著細細的雪,心裡想起了那一天。山上的雪也是這樣的細細絨絨,落在她的披風上,和他的眉梢上。一幕幕連貫成了畫卷,徐徐在心底展開。她輕輕撫摩上自己的咽喉,那裡有一個淺淺的印記,淡淡的紅色。那裡曾被他吮吸過一口,似乎中了蠱,常常有微癢的感覺。

  夜色漸漸濃了,雪也停了,今年的雪總是這樣,輕柔細緻,不慍不火。

  突然,窗外傳來一陣笛聲。

  她心裡一震,這不是,不是那一天在畫舫上商雨吹的那只曲子嗎?難道他又來了?

  她慌了神,趕緊熄燈。心跳的亂七八糟,這人,蠻不講理,不指望他來會有什麼好事。

  黑暗中聽覺格外的靈敏,笛聲在靜寂的夜裡悠遠動人,像是小蟲子往心裡鑽。她惱他,可是不惱他的笛聲。她凝神聽著,漸漸心氣平和,像是到了水波浩淼的渡口,見到一葉彎舟,她很想踏上小舟,掛起歸帆,可是細看,槳卻在他的手中。她一賭氣,摀住了耳朵。

  過了一會,笛聲停了,周圍又是一片寂靜。她覺得很奇怪,他來,就是為了吹一隻曲子嗎?這和他昨天的作風,太不一樣。也許是因為見到她熄了燈,所以才悻悻的走了?她偷偷打開窗戶想看一看,不料,突然從窗戶外伸過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低叫一聲,嚇的快要僵住!

  他笑嘻嘻的看著她,眼睛亮的像是星辰。

  又上當了,她又羞又惱,使勁往回扯自己的手腕。可惜,實力太過懸殊,累死她了,也沒扯回來。不僅沒奪回來已失去的領土,接著,她還喪失了更多的領土。

  他居然一伸胳膊,扶著她的腋下將她從窗戶裡抱了出來。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抱著她幾個起伏,上了房頂。

  房頂上有薄薄的一層雪,瑩白如霜。她長這麼大,第一次上房頂,腿要軟了,拚命抓住他的衣服怕滑下去。

  他笑呵呵道:「你別掐我啊。」

  「誰掐你了?」她不承認,不過,感覺了一下,好像手裡抓的的確不光是衣服。

  她臉紅了,慌忙鬆手,一鬆手,腳下就滑了一下,她慌忙又抓住他,掐你又怎麼了?她這一次故意用了力氣使勁掐,然後氣呼呼說道:「快放我下去。」

  他指著遠處道:「你看那裡,很好看。」

  她黑糊糊的什麼也沒看見,於是沒好氣道:「我看不見。」

  他這才想起來,她沒練過功夫,不能像他那樣,可以夜視很遠。他隱隱有些遺憾,不是說小姑娘都喜歡這些風花雪月麼?他特別挑了一個雪夜邀她賞夜景,可惜,選錯了。但是,既然來了一趟,那也不能無功而返。

  他清了清嗓子,道:「你說一句,我喜歡你。我就送你下去。」

  什麼!幸好天黑,看不見她臉色,她覺得耳朵都是燙的,這不是趁人之危嘛?

  她很有氣節,答了一句:「休想。」

  他貌似不也勉強,『恩』了一聲:「那我下去了。」

  他作勢要下去,她急了,他走了,她一個人怎麼下去,難道叫聰哥出來?棋社裡還有很多下人,會笑話死她的。

  她緊緊抓住他的衣服不放。

  他從她手裡扯回自己的衣服,悠然道:「不說啊?那我走了。」

  眼看他真的要走,她趕緊道:「我、我喜歡你。」

  他嘴角翹起,忍笑瞥了她一眼,故意道:「聲音太小,聽不清。」

  她惡狠狠道:「我喜歡你。」她發現,說了一遍之後,就自然多了。看來,萬事開頭難,開了頭就好多了。

  他滿意地抱著她下了屋頂,鬆開她,正色道:「丫頭,說話要算話。」

  她覺得自己正一步步掉進網裡,被纏住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02 AM

38.醉了

  她雖然說出了那句『我喜歡你』,可是他知道,那不過是她被逼著不情不願委委屈屈的權宜。他知道感情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強迫出來的,既然已經解除了外在的威脅,他會給她時間慢慢喜歡上他,他有這個自信。

  他將手放在她的肩頭,略略用力握了一下,柔聲道:「司恬,我一定會對你好。」

  周圍靜的沒有一絲聲音,他的嗓音低沉穩重,帶著毋庸置疑的肯定和堅決。

  她低頭不語,心裡很亂。

  他的突然表白,蠻橫退親,都讓她措手不及,她到現在都是暈暈忽忽的時而覺得這是在做夢。

  他緊了緊她的衣領,低聲道:「回屋吧,外面冷。」

  就這麼放過她?她有點不相信,抬頭看他,夜色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他巍然站在面前,不由自主會讓人有一種安定安心的感覺。這種感覺和裴雲曠不同。

  和他相識一年,他從頭到尾也只說了兩句事關感情的話,一句是我喜歡你,一句是,我一定會對你好。

  她轉身回到屋裡,點亮了燭台。

  坐在窗前,理不清紛亂的心事,跳躍的火苗撩撥著思緒,時而是他,時而是那個他。

  她煩鬱的熄了燈火,去睡。

  ***

  初九這天,左相府裡來人,將小公子左盛送到了閒雲棋社。

  這是一個七歲的小孩子,但是少年老成,舉手投足都帶著世家子弟的風範和規矩。

  他見到謝聰,一撩衣袍打算磕頭,謝聰連忙笑著扶住他的胳膊。

  左盛正色道:「給師父拜年。」

  「給師父帶禮物了麼?」

  他一本正經地回道:「帶了。是一本棋譜。」

  謝聰故意露出失望之色:「幹嗎不給師父送個漂亮的姑娘?」

  司恬橫他一眼,聰哥這樣不是教壞小孩子嗎?

  「師父,聖人云,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師父要自愛。」

  這一番『迂腐』的話從一個小孩子口中說出來,說不出的好笑可愛。司恬忍不住笑了,這孩子,可比他爹討人喜歡多了。

  謝聰摸摸他的頭髮,笑道:「好徒弟。」

  兩人進了棋室,左府的兩個下人就侍侯在門口。司恬想了想,小孩子必定喜歡甜的,便去廚房拿了糕點,又衝了一杯紅棗茶,打算送進去。

  不料在門口,兩個下人攔住了。

  「我家公子帶了有吃食,不勞姑娘。」

  這兩人雖然語氣客氣,但表情卻不客氣。人都說,宰相門房三品官,這兩人可真應了這句話。

  司恬將東西端了回去。

  一個七歲孩子能和謝聰在棋室裡待上一個半時辰,真是讓人驚訝。送走左盛,司恬歎道:「這孩子真是耐性好。」

  謝聰歎道:「左相對他視為掌上明珠啊,小小年紀就請了七八個師父,學畫,學棋,背四書五經,將小人兒忙死了。」

  「的確辛苦。」

  謝聰低聲道:「下回他來的時候,你將棋盤上撒上銀勾。」

  司恬一震:「為何?」

  「這是王爺的交代。你照做就是。」

  她心裡不安起來,銀勾是臨來時裴雲曠交給她的,讓她聽從謝聰的安排。她萬萬也不會想到是用來對付一個七歲的孩童。銀勾到底是什麼藥粉?

  她第一次對裴雲曠交代的事猶豫起來。邵培說過,決不會讓她去做泯滅天良之事,可是此事關乎一個孩子,她心裡越發的惴惴不安,思前想後,她仍舊是不放心,這一次,她必須去問清楚。

  這一天是元宵佳節,她知道裴雲曠一定會被宣召進宮。黃昏時分,她便換了男裝等候在玄武大街上,她知道裴雲曠從皇宮出來回王府,必從此路經過。

  夜色漸起,京城裡火樹銀花,車水馬龍,這是京城裡一年之中最熱鬧的一晚。玄武大街的兩邊掛滿了燈籠,吃過晚飯出來看燈賞月猜燈謎的百姓多了起來,一片歌舞昇平繁榮盛世的模樣。

  她手裡握著那包銀勾,無心看燈,焦急的等著他的轎子。

  等了小半個時辰,終於見到那頂熟悉的轎子,轎邊跟著他的近身侍衛,她也都認識。轎子走到她的旁邊時,她上前幾步,攔住了他的一個侍衛,低聲道:「我有話對王爺說。」

  那侍衛忙貼著轎子的側簾說了一聲。

  裴雲曠吩咐停轎,掀開側簾,看見她站在燈下。燈籠透出盈盈的紅光,將她的臉照的如雲霞一般明媚,眉宇間的一絲輕憂,越發顯得楚楚動人。

  他低聲道:「讓她上轎。」

  侍衛對她招手,她走近來,略一猶豫,上了轎子。

  轎裡只有一盞燈,並排坐了兩個人,陡然顯得侷促起來,曖昧的氣息瀰漫著,將燈光影的越發朦朧。

  他柔聲問道:「有事?」

  「王爺,銀勾是什麼?」她不安羞赧,卻沒有忘記自己找他的目的。

  他沒有立刻回答,轉過頭去輕輕笑了笑。

  她側頭看去,只看見他的側面和唇邊的笑紋。

  他對轎外吩咐道:「去永河邊的船上。」

  她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壯著膽子又問了一句:「王爺,銀勾是什麼?」她決定了,如果是毒藥,她寧願被他責罰也不能那麼做。

  他側過臉,對她極溫柔的笑了笑:「別急,等會兒再說。」

  她坐在轎子裡度日如年,太小的空間,太近的距離。他身上的味道清晰可聞,整個轎子裡都是他的氣息,壓迫著她包裹著她,她覺得自己快要被淹沒。

  他沒有說話,似乎在享受著這種沉默的曖昧。

  轎子終於停了。

  她下了轎子,面前是一條河。河裡有一些蓮花燈,飄在水波中,和月影同漾。閃閃爍爍的光,像是天河上的星星。

  他下了岸邊的石階,登上岸邊停泊的一條小船。她只好隨在他的身後,也上了船。

  侍衛和轎夫侯在岸邊,四周靜的只有幾聲遙遠的犬吠。

  這條小船乾淨整潔,艙裡簡單之極,只有一幾兩墩,他有時候借口釣魚約人來此交代一些重要的事情。

  他先在一張矮墩上坐下,然後指了指小几對面的矮墩,道:「坐吧。」

  她依言坐在他的對面,和他只有三尺的距離。

  他淡然含笑,燈火之下,面容柔美之極。她有一刻恍惚,覺得他俊逸的不像是真人。

  一位老者端了茶來。

  他抬頭笑道:「齊伯,今日來一壺酒吧。」

  老者又重新拿了一壺酒和兩隻杯子,然後又默默退到艙外。

  「這是,齊揚的祖父。」他笑著倒了兩杯酒,放在她面前一杯。

  她愣了愣,齊揚的祖父?怎麼會在這裡?

  他抿了一口酒,將酒杯停在唇邊,微微瞇起眼睛,含笑看著她:「司恬,我和臨江王,樂平王三人,有一人會問鼎皇位。若你不是我的人,你會覺得誰最合適?」

  這樣一個沉重敏感忌諱的話題,她怎能回答?她心裡慌了起來,低聲道:「我,我不敢說。」其實,她心裡希望是他,也覺得他最好,最合適。

  他笑了笑:「臨江王這個人,野心大於能力,喜歡窮兵黷武,更喜歡算計別人。他對我下毒,沒想到糕點被一個人掉了包,結果毒死了王妃。他還惦記著我的蘭周山有鐵礦。所以他要是登基,必定會找個藉口除掉我,將封地收回。」

  他不動聲色的說著,她暗暗心驚。

  他頓了頓又道:「樂平王老奸巨滑,一直養病養了好幾年。什麼事都是讓他兒子出面,將來有什麼事也好推到兒子身上。你說一個人若是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愛,還會愛黎民百姓麼?不過,世子那人很好,人品才學無可挑剔。若是皇上隔著樂平王直接傳位給他,也不錯。」

  她不解,他說這些到底和銀勾有什麼關係?

  「我其實也不一定非要奪得皇位。但將來不管是我還是樂平王登基,我都希望朝局有所改變,不像現在這樣。你知道蘇翩的父親麼?他是太醫院院使,就因為進言服食丹藥不能長生而被殺。還有謝聰,齊揚,人人頭上都一筆冤案。」

  他抿了抿唇,沉聲道:「所以,不論我能不能登位,我都要將朝中一些毒瘤剷除。張國師就是其中最大一個。」

  他放下酒杯,看著她:「銀勾並非毒藥,只是一個引子,吃過丹藥的人服用了銀勾,會將身體裡的陳疾勾起,左盛小時候生過大病,我舉薦了梁國仁將他治好,後來張國師為了討好左相,特意為左盛煉了一些固養丹,說是可以強身健體。現在銀勾引發左盛的陳疾,梁國仁會對左相說是丹藥有毒。如此一來,左相就會對張國師記恨在心,他這個人有仇必報,等扳倒張國師的時候,他會不餘餘力。他在朝中的勢力不可低估,許多人都是他的門生,林一山也是。」

  他說完最後一句,靜靜的看著她,等她的反應。

  她猛的一愣,他為何提起林一山,難道他知道了什麼?

  他正色道:「我曾派人查過你母親中毒的事,十有八九就是林一楓做的。應該是左相想報復你母親當年逃親,所以才授意他如此。」

  她呆住了,林一楓,左相!

  她開始回憶,越想越覺得林一楓的可能最大。她的眼眶濕了,緊緊握著手掌。心裡的恨意洶湧著,他欠了小岸的一條命。

  他伸手過來,蓋住她的眼簾,將未流出的眼淚吸附到了他的掌心。

  「將來,我會替你報仇。你先忍耐。」

  他端起酒杯,放在她的手心裡,柔聲道:「喝點酒,心裡會好過一些。」

  她低頭看著杯中的酒,心裡紛亂痛苦,舉杯一飲而盡,嗆的拚命咳嗽起來。

  他急忙站起來,拍著她的肩頭,道:「傻丫頭,怎麼喝這麼急?」

  她抹了一把眼淚,自己又倒了一杯,依舊是一飲而盡。很快,就是四杯烈酒。

  他一看她這豪爽的飲法,只怕一會就要醉,忙阻止了她,道:「回去吧。」

  他扶著她的胳膊,上了岸。

  水裡的蓮花一朵一朵,在她眼裡,有了重影。她看的有點癡,想起小時候,曾和小岸一起放過河燈。小岸,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他見她神色幽然,盯著水面,輕輕歎了口氣,道:「將來,大河河山,我會讓你好好看。」

  他的這句話,突然將她微醺的酒意驚飛!

  她在轎子裡就開始迷濛起來,如果心裡有愁有恨,有苦有淚,酒意就上的飛快。

  等她再次醒來,已是第二日的早上。

  她的頭仍舊有點暈,睜開眼睛時,她有一刻的恍惚,突然,她發現自己的床邊還躺著一個人。

  她猛的坐起來,嚇出一身冷汗。

  再看,長出了一口氣,是商雨。他怎麼會在這裡?他睡了一個床邊,皺著眉頭,好似很累很辛苦。

  她急忙低頭看自己的衣服,那件男子外衫不在了,裡面是女子的衣衫。外衫是不是他脫的?她臉上開始燙,昨夜怎麼回到這裡的,她一點記憶也沒了。

  他眉梢動了動,她急忙往床裡面縮了縮,坐在床角,低聲道:「大師兄。」

  他立刻清醒,坐起來看著她,苦笑了一下。突然他一下子撲過來。她被他嚇了一跳,忙往後縮。

  他離她的臉蛋只有一尺距離,看著她的眼睛,帶著秋後算帳的意思,問道:「你昨天居然還喝酒!」

  「我、我。」

  他往後坐了坐,釋然道:「算了,念你心情不好,饒你一次,下不為例。」

  他怎麼知道她心情不好?她忐忑的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蓋到了下頜處。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皺了皺眉頭,不滿道:「我本想來找你去看燈,你卻不在。後來我等了半天你才被王爺手下的人送回來,居然還醉了!」他真的很失望,元宵節本想帶她好好玩一玩,她卻醉醺醺的被人送回來,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幸好,她後來自己都招認了,原來是她的家事和家仇。

  他笑道:「你喝醉了很囉嗦,拉著我說了一堆話,不讓我走,囉嗦個沒完。以後,若是想聽你的心裡話,看來灌醉你就行。」

  她臉紅的像是朝霞,急道:「胡說。」

  他呵呵一笑:「我就知道你會抵賴。」

  「我才不會那樣。」

  他大度的站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衣服,道:「算了,都是自家人,我也不會嫌棄你的。」

  她越發臉紅,誰和他是自家人了。

  「我今日就要去兵部了,有空再來看你。」

  她鬆了口氣,一大早和他躺在一張床上真是很尷尬,他趕緊離開吧。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又俯下身子,對她道:「對了,你昨夜對我做了一件很丟人的事。」

  很丟人的事!她的臉都嚇白了,立刻往那上面想。

  「什,什麼事?」

  他頓了頓:「就是,和衣服有關。」

  她的臉色越發白了,然後開始泛紅,果然。

  他歎了口氣:「你的力氣還很大,我不讓,你非要。」

  她快要羞憤的昏倒。

  他無奈的蹙著眉頭:「後來,我想既然以後是一家人,提前做點什麼也無妨,就,就任由你了。」

  她把臉放到了被子上,沒臉看他,只求他別再說下去。

  他拉開她臉蛋下的被子,挑著她的下頜,正色道:「你看,我衣服上都是你的鼻涕。你得賠我一件,要親手做。」

  嚇死她了,她還以為自己酒後胡來,硬要脫他衣服呢。原來不過是要在他衣服上擦擦鼻涕而已,她抬起頭來,紅著臉瞪他一眼,他簡直是故意存心嚇唬她。

  她哼了一聲:「休想。」

  他伸頭過來,瞇著眼笑:「司恬,休想這個詞,以後別用了,那一次,你休想成了?乖乖給我做一件衣服,不然……」

  「不然怎樣?」

  「不然,我也毀你一件衣服。」他假裝惡狠狠的威脅她,其實心裡快要笑出聲來,他剛才故意逗她,看她羞愧的樣子實在可愛的想要咬一下親一下,不過他還是忍住了。

  怎麼毀?她告訴自己不要想歪,可是卻不由自主不爭氣的想歪了,於是惱羞成怒:「我不知道你穿多長的。」

  「你現在可以量一量。」

  「我沒有尺子。」

  「你有手。」他覺得她這個丫頭非要逼的無路可退才會屈從,眼下他也只好耍些賴皮,不然就一直無法拉近和她的距離。

  用手?那不成了摸來摸去?她趕緊投降,低聲道:「我今日就去買尺子,還有布。」

  他笑了笑,起身走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02 AM

39.休想

  翌日,京城風雲突變。聖眷正濃的臨江王在祈福寺妄假天意造謠惑眾,聖上龍顏大怒,將他貶回封地,責令三年之內不得入京。此消息一出,安慶王府和樂平王府頓時比平日熱鬧許多,一些官員紛紛趕來拜個晚年,用意不言而喻。

  裴雲曠覺得心裡驟然輕鬆許多,臨江王一直虎視眈眈他的封地,現在他可以放心的多了。不過臨江王多年的經營,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朝中還有不少他的黨羽。裴雲曠很瞭解他,他決不會在燕州安分終老。商雨和展鵬現在風頭正勁,一個在兵部任職一個在京畿近衛營裡。那麼,接下來,就應該讓兩人跟裴子由走的更近一些,暗示他臨江王若有反心,他們願意鼎力相助,以圖榮華富貴。

  等到臨江王想反的時候,也就是商雨可以回到倉讕的時候了,他答應父親和舅舅的事也算是有了交代。幾年的苦心經營步步謹慎終於換來時局的一步步明朗,朝著他想要的方向層層推進。接下來就應該是聯手朝中大臣扳倒張國師的時候。七勢門找一個女孩做朱雀,就是為了這一天。

  他初見她,就覺得很合眼緣。她給人感覺嫻靜溫柔卻又暗帶剛強,她坦言為錢而來七勢門,可是他在石階上遞給她一枚玉珮試探她的時候,她卻沒有收下,只借了他三兩銀子。他很喜歡這樣的人,不貪心。

  這個女孩像是一枚小小的石子,在他心裡激起了波瀾。一切好像都還算順利,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只她,是個意外。

  ***

  正月十八那天,左盛來了。司恬終於明白為何左實秋對孩子護的如此周全,不讓吃外面的東西,原來,他就是這樣害死了別人的孩子,所以對自家孩子的飲食格外精心。

  她心裡充滿了對左實秋的恨意,但面對左盛,卻恨不起來。他是左實秋最愛的兒子,可是他是他,他父親是他父親。看到他,她就想起弟弟,心裡刺痛無比。也許他自小就有病,就是上天給左實秋的懲罰。

  她將銀勾均勻撒在棋盤上,用的是當年商雨教的那一招紅袖添香。這藥粉吸附性極強,左盛下棋之時,會粘在手指上。謝聰教授棋藝的一個半時辰之中,左盛會歇息一刻,吃些糕點,喝點水。雖然他一定會淨手,但藥粉膩在手指上只能洗掉少許。邵培的辦法和蘇翩的藥,都讓人驚歎。

  撒上藥粉之後,她略略有些不忍和內疚,但是想到小岸,她又硬下心來。小岸何其無辜?終有一天,她要讓左實秋付出代價。

  送走左盛,謝聰見司恬鬱鬱不樂,心事重重,便收起棋盤安慰道:「你不用擔心,梁國仁會治好他。左盛小時候的病就是他治好的,所以左實秋很信任他。他只要說左盛犯病是固養丹所致,左實秋便會深信不疑。」

  兩人正說著,突然門外有人敲門。

  司恬開了門,門口的下人道:「公子,有客人來了。」

  謝聰從房裡出來,走到棋社門口,眼前一亮。

  棋社外有一片梅林,站了一位俊俏的公子,姿容風雅,舉止不俗。他見到謝聰,也是稍稍一愣,而後又鎮定自如,問道:「請問謝公子可在?」

  謝聰呵呵一笑:「鄙人就是。」

  「久仰久仰。」那人拱了拱手,道:「在下姓梅,特來拜會公子,請公子不吝賜教。」

  謝聰眼波含笑:「不敢不敢,裡面請。」梅公子?他心裡暗暗笑了笑。

  兩人進了棋室,司恬只在外面待了不到不個時辰,就見那公子從裡面出來了。

  她驚訝不已,這麼快就下完一局?

  梅公子和謝聰告別,上了門口的轎子就匆匆走了。

  司恬看著他的背影覺得那裡有點不對勁,可是又說不出來有什麼。

  謝聰目送著那頂轎子,笑瞇瞇道:「本公子很少和姑娘下棋,只下了一局,很不盡興。」

  司恬驚問:「真是個姑娘?」

  「那是自然。」

  司恬問:「就因為她是個姑娘,所以你讓著她,才輸的這麼快?」聰哥可真是個憐香惜玉的風流人物,她想笑。

  「不是,還沒等本公子讓,她就自己故意敗了。我看,她來這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司恬奇道:「哦,為什麼?」

  謝聰道:「方纔,她像是無意之中提了一句,聽說世子爺也常來和謝公子下棋。」

  「你是說,她想來打聽裴嗣宇?」和裴雲曠在一起之後,她也變得敏感起來。

  「有可能。這位世子爺比咱家王爺還要韜光隱晦,平時足不出府。」

  「她還問了什麼?」

  「問裴嗣宇一般什麼時候來。看來,我得讓人告訴王爺派人去查查這位梅姑娘的來歷。」

  翌日,裴雲曠手下的人探出,那女子正是梅翰林的女兒,皇后的侄女梅勤。裴雲曠得知之後,心裡一驚,宮裡的眼線前幾日曾對他提過,梅翰林和皇后有意和裴嗣宇結親,如今看來這不是空穴來風了。

  皇后無子無女,如果將梅勤許給裴嗣宇,她必定會極力促成裴嗣宇或是樂平王登基。這樣一來,將來後宮之中,仍舊是她的天下。這樁親事若是成了,裴嗣宇的籌碼就多了一個。

  他心裡很清楚,眼下他和樂平王兩派,他還佔著上風,皇上對他的態度也明顯勝過裴嗣宇。可是,若是皇后和梅翰林站到裴嗣宇那邊,對他極為不利。但是,裴嗣宇為人謹慎低調,很難找的出什麼漏洞來打破這樁婚事。

  他叫了轎子,出了王府。

  轎子到了梧桐巷,拐到一處小庭院。這裡破落蕭瑟,似是久無人煙。

  下人侯在門口,他上前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邵培。他見到裴雲曠驚了一跳。

  「你怎麼來了?」

  裴雲曠進了院子隨手關上門,低聲道:「舅舅,事情緊急,我急著來找你商量。」

  庭院裡沒有外人,裴雲曠便直呼他舅舅。這裡是邵家的老宅,邵培年後來京,就住在這裡。

  「什麼事?」

  「梅翰林的女兒要許給裴嗣宇。」

  邵培蹙起眉頭,站在庭院裡久久不語。他曾在裴雲曠的正妃死後,勸他去向梅翰林提親,當時裴雲曠正將蘇婉送進宮裡,不想利用皇后的關係,不料蘇婉進宮,卻什麼都沒有做。

  邵培歎了口氣,道:「當年臨江王風頭正勁,你去向梅翰林提親,目的太明顯,必定招他嫉恨。現在,木魚事發,臨江王已經被貶回封地,眼下,就是你和樂平王之爭了。早知道,不如讓你去提親了。」

  裴雲曠笑了笑,搖搖頭:「現在說這個,沒什麼意思。」這件事他不是沒想過,但他這個人有潔癖,但凡有別的法子,他就不想這麼委屈自己,有時候他的傲氣,很讓邵培頭疼。

  邵培道:「我有個主意。那梅勤不是想先見見裴嗣宇這個人麼,若是裴嗣宇不讓她滿意,這事就成不了。」

  裴雲曠苦笑一聲:「正是因為裴嗣宇這人,實在沒什麼地方可讓人不滿,我才來找舅舅商量。他的樣貌,人品,才學,性情,都極難挑剔出什麼。」

  邵培道:「梅勤既然易裝出門想親眼見見裴嗣宇,就說明此女心氣高傲,對人要求甚高。那就在棋社裡碰巧讓她看見裴嗣宇不為人知的一幕。」

  裴雲曠心頭一動,已經猜到了邵培的意思。瞬間,他心裡便是一股酸澀和彆扭。

  邵培又道:「這樣一來還有一個好處,就是離間了他和左相的關係。」

  裴雲曠一想便明白了邵培的意思,但他仍舊蹙眉不語。

  邵培道:「剛好左盛服用銀勾之後近日就會生病,謝聰正好向左相提出住到府裡更方便教授小公子。此事發生在棋社,裴嗣宇一見出事後謝聰住到了左相府,必定會猜測這件事是左相授意。此事不雅又不能張揚,他只能息事寧人,親事不成,這筆帳他自會記在左實秋的頭上。」

  裴雲曠蹙著眉頭,半晌道:「不知道她願不願意。」

  邵培道:「此事不用告訴她就是了。必須盡快。」

  轎子從小巷的另一頭出去,他握著腰裡的玉珮,緊緊的貼在手心裡。這是一步好棋,但是棋子是她。他心裡很堵,除了不悅之外,竟還有酸醋之感。這一刻,他特別想見她。他心裡猶豫著,是提前向她說明,還是裝做不知?他心裡動搖起來,有一種割愛般的痛楚。

  天黑了下來,司恬關了窗戶將燈點起。床上,放了一塊布料和一把尺子,是她下午去買的。那個人,說風就是雨。

  她本想隨便給他買塊粗布胡亂做件衣服敷衍他。可是真到了鋪子裡,她還是不由自主給他挑了最好的布料。因為一路上,她心裡漸漸想起他的好來。他是有點霸道,有點不講理,可他是個君子。他做什麼都很光明磊落,比如那晚守了她一夜,卻未對她怎樣。

  若不是她心裡一早有了裴雲曠的影子,也許,她會漸漸喜歡他。她耳邊突然響起裴雲曠在河邊的那句話,『將來,大好河山,我會讓你好好看』,這其實是一句承諾,關於將來。

  她愣了神,剪刀的尖不小心碰到了手指上。她一下子清醒過來,那樣的許諾,她不能要,她只能裝做沒聽懂。

  突然,有人敲門。

  她起身去開門,月光清寒,門外站著商雨。

  她臉色一紅,他,來的也太勤了些。

  「衣服還沒做,你改天再來吧。」她打算關門。

  他伸手一按,將門擋住,然後上前一步,快要碰著她的身子。

  她只好趕緊退後,將他讓進了屋子。他跨進屋內,隨手關上門,笑笑的看著她,問道:「衣服你已經開始做了?你知道我的尺寸?」

  她其實打算估個大概長短隨便做做。他那裡缺什麼衣服穿,還不是找個藉口讓她給他做件衣服罷了。她還從沒做過衣服,說實話,對自己的手藝很沒信心,她記得,她曾送他一雙靴子,可從沒見他穿過,可見他這個人對穿著很挑剔。所以,她已經想到做好的這件衣服,下場就是放在他的衣箱裡,日後拿來取笑她的憑證。

  他走進屋子,一眼看見床上的尺子和布料,心情很好。他上前拿起尺子,遞給她,然後展開胳膊道:「你給我量吧。」

  她硬著頭皮上前,尺子不敢貼在他的衣服上,隔了幾寸的距離開始比劃。

  她量著量著,臉開始發燙。這人,挺拔高挑。胳膊很長,腿也很長。站的很近,聞見了他身上的男子氣息,剛烈如酒,蓬勃如朝陽。咄咄逼人的讓人心慌。

  她轉到他的跟前,量他衣領的尺寸。抬眼就看見了他的下頜,淡淡的青色,她不敢看,目光下移,不小心又看到他的喉結,仍舊覺得不妥,不能看。

  他的呼吸就噴在她的額頭上,熱熱的越發讓她的臉發燙。

  終於量完了,她放下尺子長出一口氣,這一刻工夫真是度日如年一般。

  他放下了胳膊,卻突然往前一伸將她抱住了。

  她驚慌的連忙掙扎,他並不是緊緊地摟著她,只是鬆鬆的環著手臂,她卻怎麼也掙不出來他的懷抱。

  「司恬,司恬。」

  他低頭看著她,溫柔地叫她的名字,卻沒說什麼。

  她臉色紅的快要比上紅燭。

  「你快放手,這是棋社,小心別人看見。」

  「我偷偷過來,沒人看見。」

  「你快走吧,我,我要做衣服。」

  一想到她要親手給他做一件衣服,他心裡暖而溫軟,情不自禁道:「你一輩子都給我做衣服吧?」

  那不就是……她越發羞赧,脫口而出:「休想。」說完了,自己也覺得底氣不足,好像在他面前說這個詞,沒一次得逞過。

  果然,他笑呵呵道:「不是說不要用這個詞嗎,你總不聽。」

  她一賭氣,又連說了兩聲:「休想,休想。」

  他覺得她賭氣的樣子非常可愛,說休想的時候更是可愛之極,他心裡如醉了一般,不捨得放手。

  她紅著臉跺腳:「快放手。」又不敢大聲,怕別人聽見,又不敢和他翻臉,怕他越發賴皮。她覺得自己真的拿他沒策。

  還好,他放開了她,來日方長,他並不想逼她太緊。

  突然,門外傳來謝聰的聲音:「司恬,你沒睡吧?王爺派人來接你。」

  她一愣,他也一愣。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03 AM

40.城防

  她驟然心慌起來,夜深人靜商雨待在她的房裡,這情形真像是私情幽會一般。若是謝聰看見,還真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她回頭再看商雨,他神色坦然,彷彿還想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和謝聰打招呼。

  她急了,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臉色情不自禁紅了起來。

  她提高聲音對門外謝聰道:「好,我立刻就來。」然後又小聲對商雨道:「你等會再走。別讓人看見。」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眉頭一緊。怎麼,她怕別人知道和他在一起?他心裡隱隱有點不悅,但看著她羞紅的臉頰還是點了點頭。

  她放了心,拉開門跟著謝聰到了棋社門口,一頂小轎等候在那裡。

  她上了轎子,心裡忐忑不安,不知道裴雲曠突然深夜來叫自己,會有什麼事?

  轎子停下時,她一眼看見元宵之夜的那條小船泊在岸邊,船頭亮著一盞風燈,搖曳如星光。今

  夜的河邊比元宵之夜冷清許多,沒有河燈沒有月光,河水暗如黑緞,只有那盞風燈閃出朦朧的暖光。

  她下了石階踏上小船。裴雲曠坐在艙裡。不知為何,她一眼看去,就覺得他俊美的臉上有著淡淡的寂寥之意,是因為夜色清寂,燈火不明?還是因為關心則亂,她對他的一切都太敏感?

  她上前微施一禮:「王爺有什麼吩咐?」

  他的面前有一個酒壺,手裡的酒杯卻是空的。

  他看著她,心裡更加的矛盾,柔聲道:「你坐吧。」

  她坐在他的對面,低頭不敢看他。隔著條幾,他身上的酒氣清晰可聞,淡淡的像是晨間的山霧。他很少飲酒,莫非是有什麼煩心之事?她心裡湧起一絲心疼和關切,有時候,她會替他孤單,高處不勝寒,他若有心事,誰人能訴?

  無人可解語,遂以寂寞下酒。

  他長吸一口氣,開口道:「前幾天,棋社裡去了一位梅公子,你可見到?」

  她點頭:「見過,二師兄說她是位姑娘。」

  他點頭:「是,她是皇后的侄女,聽說要許給樂平王世子。」

  她飛快的將這裡面的關係理出了頭緒,明白了其中的厲害,不禁暗暗為他擔憂起來。他們若是結了親,必定不利於他。怪不得他喝了酒。

  他從她臉上錯開目光,望著艙外漆黑的水面,低聲道:「其實你師父早就勸我向梅翰林提親,我一直猶豫,因為,本王當年娶陳妃就是因為她父親是東陽侯。這門親事由老王爺定的,本王當時就想,他日一定要娶個自己喜歡的人。」

  他聲音低緩,似是自言自語,但是聽在她的耳中卻是一股洶湧的暗流從心田淹過。

  他沉默著,沒有接續往下說,卻從窗外收回目光,直直看著她。她心裡狂跳起來,慌張的垂了眼簾,頓時如坐針氈。

  船艙裡的氣息曖昧不明。她很緊張,心裡很怕,怕他會說出什麼來。

  他心裡猶豫,矛盾。理智一直在勸說自己,那不過是一場戲,她不會有任何危險,也不會有任何損失。但是,這個計謀不同於其他,他只要說出口讓她去做,一定會讓她覺得他不在意她,他不想她有這種誤會,他也是在意她的。但是這份在意,終究沒有重到和皇位相提並論的地步。

  紅顏與江山,兩者皆得自是最好,若是魚與熊掌不能皆得,那麼,是個男人都會權衡一下,通常都會選擇後者。自然,眼下他還沒有面臨這樣的選擇,他為難的只是,她本就克制著自己的感情,只怕這一次,她的心就離他更遠了,所以他很猶豫。

  過了片刻,他終於說道:「司恬,本王想讓你幫一個忙。」

  她微微鬆了口氣,忙道:「請王爺吩咐。」

  他歎道:「這樁親事只能打破,邵門主想對裴嗣宇用一招美人計,讓梅家看見,或是知道。他認為,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她冰雪聰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裡驟然一震,轉而是一股刺痛。口中有一股淡淡的苦澀,她不動聲色,努力用平靜的聲音,緩緩問道:「王爺想怎麼做?」

  「他為人嚴謹自愛,只有用迷香。你只要喊一聲,謝聰就會來。」說到這裡,他心裡也是哏著澀澀的一團莫名的惱火。

  她很快答應了聲「好。」

  他很想看她的表情,她卻深深垂著頭,長長的睫毛蓋住了她的眼眸,看不見她的心事。他看著她的模樣,心裡有點後悔,緊接著又說:「你如若不願意,我就另外再想辦法。」

  她抬起頭來,強自鎮定:「我願意。王爺還有什麼吩咐嗎?」

  她的反應是他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他心裡五味雜陳很難描述的清楚到底是希望她答應,還是希望她不答應。

  她起身長鞠一禮,然後轉身就走。

  她的一個轉身,他竟然看出一抹決絕來。他的心猛然一慌,情不自禁站起身來一把拉住她的手,將她往回一帶。

  他的力道極大,她險些撲在小几上。隔著小小的矮几,他狠狠看著她,眼眸暗沉。

  她看見他鬢角處隱隱在動,他為何咬牙?難道不是他讓她這麼做的麼?她長長吸了一口氣,肺裡越發的寒涼。

  她抿唇對他笑了笑:「王爺你放心,我一定會做的很好。」

  她這樣的態度越發讓他心裡更加難受,他衝口而出:「司恬,我也不想這樣。你若不願,此事作罷。」

  「王爺對我恩重如山,我為王爺做些什麼都是應該。我只願王爺早日實現心中宏願。」她心裡壓抑的酸楚再也壓制不住,湧到了嗓間,她的聲音有些變了調子。

  他深深看著她,沉聲道:「本王的宏願裡,還有一個人。」

  她急忙抽身就走,匆匆登上岸邊,逃一般上了轎子。此刻,她心裡比任何時候都清楚自己的身份,朱雀,七勢門的朱雀,一千兩銀子培養的棋子。好像有一顆淚滾了下來,她飛快的抹去眼淚,如果沒有感情,如果沒有恩情,就決不會有這樣的眼淚。

  回到棋社,她推開臥室的門。屋子一片漆黑,她不想點燈,懶懶的靠著桌子坐了下來。

  黑暗之中,她越發的冷靜。她推開桌前的窗戶,今夜無月,迴廊下有一盞燈,稀薄的光投過來少許,照在桌子上有一小片光影。她從袖裡拿出荷包,手指慢慢滑到那塊玉墜上。還記得生日那天她見到荷包上的如意時,滿心的歡喜和怯怯的甜蜜。

  如意如意。她拿起剪刀,藉著那點稀少的亮光,一剪將那塊玉墜從荷包上剪下。

  她想對自己狠一些,不該記掛的不該留住的,都要盡數拋卻。從今以後,他只是她的主人,恩人,而不是良人。

  ***

  正月二十,謝聰派人去請裴嗣宇,說是左盛孝敬了他一本棋譜,想和小王爺切磋研究。另一面,他又派人去了梅翰林府上,邀梅翰林來棋社。不管是他來,還是梅勤聽見消息親自來,效果都是一樣。

  梁人嗜好下棋,對棋譜自然格外的青睞。裴嗣宇到了棋社見到棋譜興致很高,讚道:「左相果然對謝公子上心,這棋譜真不知從那裡得來的,甚妙!」

  謝聰故意道:「左相對我的恩寵,實在是一言難盡。」

  兩人在棋室裡聊著,梅翰林到了。司恬將他迎進一間暖閣,上了茶水,淺笑道:「世子爺來了,我表兄正陪他看棋譜,我去叫表兄過來。」

  梅翰林一聽忙道:「不急不急,我先等一會。」

  裴嗣宇著迷於棋譜,低頭看著。謝聰藉著拿棋子的工夫,背著裴嗣宇將香點上。

  這味迷香藥性極烈,暖閣裡門窗緊閉,一會工夫就會生效。謝聰不敢久留,陪著裴嗣宇小坐了一會,便借口如廁,從棋室裡出來。

  司恬站在迴廊下,面色有點蒼白。

  謝聰做過去拍了拍她的肩頭,柔聲道:「司恬,你別怕。等會他只要動你,你便大聲喊叫,我自會過來。你一會裝做受了極大的委屈,哭些眼淚出來就是了。」

  她輕輕點頭,一想到即將面對裴嗣宇的『非禮』,她心裡的緊張害怕蓋過了羞澀尷尬。

  她指指迴廊那頭,道:「梅翰林已經到了,在那間暖閣裡。」

  「你去吧。」謝聰對她點點頭,看著她進了棋室,然後他踏進了梅翰林所在的房間。

  「梅大人,棋譜小王爺正看著,要不,一起過去吧。」

  梅翰林笑著點點頭,道了聲「好。」

  裴嗣宇看著棋譜,突然覺得眼睛有些模糊,身上躁熱無比,心裡橫生一股慾念象脫僵野馬一般想要發洩。身邊站了一個女子正將面前的棋子收起,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引人遐思,手伸到棋盤上時,黑子襯著雪肌,纖纖如玉,一下子將他心頭的火撩撥了起來。鬼使神差,他竟伸手過去抓住了那隻手,然後想將這女子摟到懷裡一親芳澤。

  謝聰陪著梅翰林走過迴廊,突然聽見一聲女子的呼叫。

  謝聰臉色一變,幾個箭步跨到門前,推開了棋室的門,冷風驟然竄入屋內。

  司恬臉色蒼白,驚慌失措。裴嗣宇正扯住了她的衣服,她在掙脫。謝聰幾步跨進屋內,攔下了裴嗣宇的手,將司恬擋在身後。

  裴嗣宇的眼睛紅的有些怕人,呼吸急促。

  謝聰故意提高嗓門,大聲道:「小王爺,你這是?她是我的表妹。」

  梅翰林愣在門口,怔了怔,悄悄退後,躡手躡腳匆匆離開。

  「快去給小王爺倒些茶來。」

  司恬立刻離開,心裡仍舊是驚慌不已,即便知道謝聰會來救她,裴嗣宇拉住她的時候,她還是不由自主的驚怕。

  她將放了解藥的茶讓小童送了進去。

  門開,冷風一吹,屋子裡的迷藥淡了許多,裴嗣宇稍稍好受了一點,他覺得口乾心躁,接過茶水喝了幾口,一想方纔的情形,竟如夢遊一般,頗為尷尬。

  謝聰給了他一個台階,低聲道:「練功有走火入魔一說,看來王爺對棋藝也是愛之太甚,看著棋譜竟如練功一般。」

  裴嗣宇放下杯子,道:「方纔似乎是魔怔了,這棋譜莫非有什麼玄妙?」

  謝聰道:「這棋譜是左盛送來的,既然王爺喜歡,在下就借花獻佛送給小王爺了。」

  裴嗣宇看著棋譜心裡說不出的奇怪,自己雖然喜歡女人,但一向很有分寸,今日居然會在外面失控。

  他拿了棋譜起身就走,謝聰送他上了轎子,突然他裝做剛剛發現,故意說了一句:「咦,梅翰林剛才還在,怎麼走了?」

  裴嗣宇臉色一變,起轎而去。

  他坐在轎子裡,越發覺得蹊蹺,手裡的這本棋譜莫非有什麼古怪?這棋譜是左盛送來的,而謝聰是他的師父。他開始覺得事情太湊巧,並不簡單。

  謝聰送走裴嗣宇便收拾東西動身去左相府,左盛生了病,左實秋也很希望他能住到府上更方便些。

  謝聰對司恬道:「出了正月,王爺就要回信州。你先在這裡住著,到時候和王爺一起走。棋社裡的下人我都交代過了,有什麼事你只管吩咐,你就是這裡的主人。」

  司恬含笑點頭。和聰哥在一起的這時日,才發覺他遠不是外表所看到的那樣,為人細緻體貼,心思縝密。可惜,蘇姐已嫁為劉婦,他還有希望嗎?

  送走謝聰,棋社也關了門,掛上了歇業的牌匾。司恬坐在窗前,雖然身子閒了下來,心裡卻很亂。想要心裡安定,便要找件事做。她拿起商雨的衣服,開始穿針引線。

  夜深了,她隱隱期待一個人來。並非是因為思念,而是因為和他在一起,常常有一種安心的感覺,雖然他有時候霸道有時候無禮,但總是讓人信賴。

  然而,今夜來的卻不是他。

  她見到裴雲曠時,猛的一震!因為太過意外,他會來這裡。

  她放下手裡的針線,對他施禮,客氣而尊敬。然後不等他問,就將今日的事仔細說了一遍,公事公辦的模樣,和他的屬下一樣。

  他沒怎麼用心聽,卻很用心的看。目光鎖在她的臉上,用心仔細想看出她的心事,可是她的面容淡雅溫和,微微低垂眼簾,看著他衣服下擺前的青磚,神色波瀾不驚。

  他沉默著,心裡除了不悅,還有莫名的失落。她平時會躲著他的目光,會不時有羞澀之色。今日,她太平靜太疏遠。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在她身後的衣服上,那一看,便知道是男子的衣服。他覺得心裡猛的一刺,她在給誰縫衣?吳熔?

  他覺得煩亂。他過來看她的路上,甚至想,她若是在他面前委屈的哭一場才好,可是她如此淡然,甚至比昨夜更加平靜。

  他說不出來此刻的心情,低聲道:「你,是不是怨我?」

  她連忙搖頭,唇邊含著生疏的一抹淺笑:「怎麼會呢,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我是七勢門的朱雀,我一直都沒忘記。」

  一句話點燃了他。

  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胳膊,沉聲道:「你在存心氣我?」

  她本想掙扎,想了想卻沒有動,任由他握住她的胳膊,坦然看著他,道:「王爺,即便我不是七勢門的朱雀,我也記得你對我的恩情,我做這些都是應該的,心甘情願。」

  他看著她,似乎一夜間,他親手將她推開了。

  他緩緩放開她,雖然他心裡一直給她留了位置,也想到將來,但眼下不是許諾的時候。

  他半晌無語,靜靜坐在她的臥房裡,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她暗暗焦急,低頭將心裡的城防一再加固。

  「王爺,夜深了。」她終於忍不住提醒他。

  他心裡的火再次被她燃起。

  他站起身,兩步跨到她的面前,將她往懷裡一帶。

  她驚慌的拚命掙扎起來。她越掙扎,他摟的越緊。

  她心裡的城防是一擊就潰的嗎?她沒有把握,不敢試,不想試,可是他不放手。

  突然,窗戶『砰』的一聲被人推開,一個黑影飛了進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04 AM

41.表白

  司恬和裴雲曠同時看向那人,只見他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手裡握著一把長劍,直刺過來。

  司恬大驚失色,第一個念頭就是他是來行刺裴雲曠的,然而,那劍尖卻是指向自己的咽喉。

  裴雲曠心裡大驚,拉著她急退兩步,險險避開鋒芒。

  他急呼了一聲:「來人!有刺客!」

  他隨身帶著的幾位侍衛都侯在迴廊上,因為他想私下和她談談,所以並未讓他們候在房門外。他萬萬沒有想到今夜棋社裡會有人破窗而入來行刺。

  迴廊上立刻響起腳步聲和呵斥聲,黑衣人急切之中匆匆往前送了兩劍,招招都是衝著司恬的要害而去,裴雲曠也會功夫,但此刻他是徒手,還要顧著她,躲閃的十分狼狽!

  黑衣人一劍凌厲徑直刺向司恬的心口,情況危急萬分!他情急之下,飛腳踢向那人的下腹,一手握住了迎面而來的劍刃。黑衣人的劍,去勢之快,之猛,血肉之掌怎能擋住?但是,他顧不上去想,出手沒有絲毫的猶豫。劍劃過他的掌心,帶著他的血,刺中了她的肩頭。

  她的一聲驚呼像是一柄利劍刺中了他的心,瞬間,後背與額頭都是冷汗。

  門被踢開,侍衛闖了進來,黑衣人提劍一躍飛出窗戶,兩個侍衛接著撲了出去。

  「讓他們去追,其他的人留在這裡。」他吩咐了一聲,看向她的肩頭,血正往外湧,她臉色蒼白,不知是害怕還是驚惶,怔怔的看著他,像是如夢初醒,有一團霧氣蒙在她的眼眸上。

  他急聲道:「快去叫大夫來。」

  一名侍衛急忙上前,拿出隨身帶的金創藥遞給他。他接過藥瓶,顧不上自己傷了的手,將藥撒在她的肩頭,關心則亂,他手指微抖,藥粉散落了不少。

  「王爺,你的手。」侍衛很意外他的舉動,心驚膽跳,看著他滿手的鮮血。

  他用絲帕先按住了她的傷口,這才將藥遞給侍衛,然後攤開了手。

  她緊緊按著自己的肩頭,痛的幾乎不敢大力呼吸。他手掌的血從指縫裡滴答到了地上,攤開的掌心裡一片血紅,幾根手指都傷了,若是力道再大一些,只怕手指就要被割斷。

  她看著他的手掌,心裡築起的城防瞬間潰不成軍。算起來,這是他第二次救她的命。

  大夫很快來了,包紮之後開了藥,叮囑了一番退去。

  地上有幾滴從他手上滴落的血,觸目驚心。她坐在床上,移開了目光,不能多看,多想,既然已經堅定了決心,也明白了處境,就不能再回頭再猶豫。

  她低聲道:「王爺,你趕緊回去。這裡不安全。」

  她知道他在看她,在擔憂她,剛才他出手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在他心裡並非毫無份量,她很怕再和他多待一刻,她就失去勇氣和力量去築新的城防。

  他沒有說話,看著她,害怕,慶幸。

  她不敢迎視他的目光,很怕沉淪,拚命的堅硬著自己的心。

  他沒有立刻離去,在等消息。過了一會,去追刺客的兩人回來稟告他,沒有追上那人,看來他對棋社的地形很熟,脫身很快。

  難道是裴嗣宇派人來滅口?為了上午的事?但他排除了這個想法,這樣一來太明顯了,以他的平素做派,即便有這樣的想法也絕不會做的這樣明顯。更何況,這事只有謝聰和梅翰林知道,他沒有必要冒著風險來除掉司恬,事已至此,這樣做已經於事無補,毫無益處,而且滅口一事落到梅翰林耳中,反而對他印象更加不好。

  那會是誰?對棋社如此熟悉,還知道她住在這個房間。

  一會工夫,侍衛又從王府裡調派了十個暗衛過來,他這才放心打算回去。

  起身的一刻,他無意碰了一把扶手,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包紮在手掌上的白布滲出了血紅。

  她看在眼裡,覺得眼眶很澀,似乎,她欠他的,總是舊的沒還完,又來新的。

  他側目看了她一眼,低聲道:「你好好休息養傷,我調了暗衛過來,你放心。」

  她點點頭。

  他站在門邊,突然回過身來:「你還記得蘭周山上遇險的那一天嗎?」

  她心裡一緊,低聲道:「記得。」

  他慢慢說道:「當時我一直不知道為何要聽他的話,放了他。」

  她心跳起來。

  他頓了頓,道:「我現在明白了。」說完,他轉身離去。

  一顆眼淚,忍了很久,瞬時從她眼角滑落。

  他回到王府,路過許氏的院子,遠遠看見她的臥房還亮著燈,他停了片刻,走了過去。

  許氏還沒睡,見到他猛然一愣,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驚道:「王爺,你怎麼了?」

  他坐下來,神色有點疲倦。

  「去拿些粥來。」

  許氏忙吩咐丫頭去備粥。

  她蹲在他的面前,眼淚潸然而下,不敢哭出聲,捧著他的手低聲抽泣著:「王爺,你傷的重不重?」

  他看著她,歎了口氣:「重不重,你難道不知道嗎?」

  她猛然抬頭,面色蒼白。

  「王爺,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難道不知?」

  「王爺,妾身不明白。」

  「你這麼晚還沒睡,不就是等一個消息嗎,等來的不是你想要的,心裡難受的睡不著吧?」他低聲說著,竟是從沒有過的溫柔。

  她的臉色越發蒼白。

  「若是有人想刺殺本王,必定不會只派一個刺客。而這個人,顯然不是針對本王,只針對她。只想殺了她。」

  「王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誤會是妾身去刺殺司恬。」

  他冷冷看著她:「本王沒說是她是誰,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司恬?」

  她的手指輕抖,說不出話來。

  他歎了口氣:「阿嵐,你總是將自己的境遇越弄越糟。」

  她的眼淚湧了出來:「王爺,你冤枉了妾身,應該是裴世子恣意報復她,和妾身無關,真的。」

  他冷冷一笑:「原來連裴世子在棋社發生的事,你都知道的很清楚?」

  她驚懼的閉口,眼淚更多,卻再不敢多說一句,他太聰明,在他面前,越說越錯。

  他看著她,搖了搖頭,歎道:「阿嵐,你當年的掉包算是救過我一命,所以我一直不去追究陳妃的死。可是,你太傻了,將來新的王妃進門,你還是側妃。陳妃好歹是你的表姐,還會顧著你幾分,可是你卻容不下她,想和她爭。我容你一次,不能容你第二次,因為,司恬不是陳妃。若是再讓我看見一次這樣的事,就不是將你送回信州雲霄庵這麼簡單了。」

  她急忙抱著他的腿,哭道:「王爺,王爺,妾身錯了,以後再也不會,求王爺不要將妾身送到雲霄庵。」

  他站起身來:「你好好的想想自己的罪孽,給陳妃唸唸經文吧。」

  他非常疲倦,手也很痛。步出她的院子,他暗暗後怕,若不是他今夜恰好去了棋社,那麼她……他不敢想下去,劍刺來的那一刻,他才發現,她比他想像的還要珍貴一些。

  翌日天色一晚,他再次悄然來到棋社,因為很關心她的傷怎樣。棋社裡留下的暗衛見到他,上前低聲道:「王爺,商將軍剛才來了。」

  他一怔,商雨來作什麼?是知道她受傷了來看望她?

  他站在迴廊下,五步開外,她的房間亮著燈。他站在那裡,猶豫要不要進去。讓商雨知道他來看望她,是否合適?

  司恬坐在太師椅上,而商雨彎腰撐著椅子扶手,將她圈在裡面『逼問』:「你到底是怎麼傷的?」他今夜過來看她,竟然發現她受了傷,他又擔憂又著急,問她,她卻什麼都答不清楚,是誰做的,為什麼,統統不知道,他急了,險些立刻去找裴雲曠。

  她看著他濃黑的劍眉擰在一起,眼睛咄咄逼人的冒著火星,只好忍著痛說:「大夫看過了,沒傷著骨頭,沒事。」

  他心疼不已,她這樣柔弱,他覺得便是被繡花針扎一下彷彿都是天大的事。他暗自懊惱不該懷著僥倖之心將她放在裴雲曠身邊。他本以為以他現在的身份,裴雲曠身邊會更安全一些,但眼下看來並非如此。

  「是不是那人行刺王爺,你替他擋了?」他本是無心之問,卻在她的心裡引起了別樣的觸動。是他為她擋了劍。

  她連忙搖頭,低聲道:「不是。」

  他還是覺得不信,提高了聲調道:「那我去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不要去問了,王爺自然會追查。」

  他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子,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而慎重的說道:「司恬,你不要在跟在他身邊了,你回蘭周山吧,或是回信州和母親一起。你等我,等我一年,我帶你走。」他的眼睛真誠純粹,深邃深情,脈脈的纏住她的視線。

  裴雲曠猛地一怔,腳步似有千斤,進不得,退不得,定在那裡。

  「你胡說什麼。」司恬的聲音低不可聞,他也太直接了些,說的話讓人臉熱。她並未答應他什麼,他已經想到那麼遠,還要帶她走,彷彿她已經是他的人。她又好氣又好笑,瞪他一眼。

  「我說的很認真。你有了危險,我怎能袖手旁觀,不行,你不能再做什麼朱雀。我去對師父說。」

  她忙道:「我欠了王爺很多人情,我不能此刻離開,我也答應了師父。做人總不能言而無信。」白白拿人銀兩,誤人時間,她自問做不到。

  他一字一頓道:「你欠的一切,我來替你還。」

  她怔然無語,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又道:「司恬,我會讓七叔向你母親提親。」

  她臉色紅如胭脂,急道:「不要。」

  他微微笑道:「休想和不要,都是一個意思,你就從了我吧。」他俊朗的臉上閃過一絲揶揄,眼眸亮亮的盯著她,彷彿她已是自己人,可以放肆的看。

  她越發的臉紅,這人,說話越發的口無遮攔了。

  他接下來的話更讓人驚詫:「你住我那裡吧。謝聰不在這裡,我不放心。」

  「不好。」

  「為什麼不好?」

  「我受了傷,不能亂動。」匆忙之中,她說不出合適的理由,但她知道,住到他那裡,肯定不合適。

  「沒事,我抱你走。」

  她急了,忙道:「不要胡來。」

  他笑著將她打橫一抱,她肩頭有傷,胳臂使不出力氣來反抗,其實,她反抗也是螳臂當車。

  她又羞又急,她知道門外的庭院裡角落裡都有暗衛,這要是被他們看見,自己和他就再也說不清了。

  「商雨,商雨。」她急了,大師兄也不叫了,直呼大名。

  他聽見她叫他名字,更高興了些,看著她笑道:「這還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不錯。你放心,我會派人對師父和王爺說。」

  他抱著她到了門邊,一腳勾開了門。

  迴廊下燈光黯淡,站了一個人,月色似水,人淡如畫。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06 AM

42.景慕

  三人相對的這一刻,似是一個幻境。庭院裡月華清幽,空氣寒冽,若有若無的梅香淡淡漂浮。

  裴雲曠看著商雨,和他懷裡的司恬,似乎能感受到一股氣流在心肺間奔湧。他決沒想到商雨會對她也有這樣的一份隱情。此刻,他才明白過來為何她的生日商雨會送了禮物回來。他的手指握在一起,卻又放開。院子裡有暗衛守侯,他的身份讓他無法在下人面前失控。

  他緊抿薄唇,目光無法從商雨的胳臂上挪動半寸。他還未抱過的女子,被商雨托在手臂上,像是一朵溫美的睡蓮。

  司恬從震驚中醒悟過來,飛快地從商雨胳臂上跳下來。目光,無處可放,心緒百轉千回的絞成一團,亂的幾乎不能呼吸。怎麼會有這樣難堪尷尬的一幕,她恨不能找個地縫遁去,不去面對此情此景。

  商雨看著裴雲曠,神色稍稍有些意外。他為何深夜來此,來看望她的傷勢?可是裴雲曠的面色冷凝如寒冰,他又隱隱覺得有點不對,一個念頭如雷電閃過,難道,司恬在裴雲曠的心裡不僅僅是個朱雀?一念至此,頓時有種警覺蔓延開來,他覺得心裡開始幽涼緊張,唯願是自己多想。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王爺,你怎麼來了?」

  「你要帶她去那裡?」

  商雨看了司恬一眼,道:「這裡不安全,我想帶她去我府上。」

  裴雲曠斷然道:「不行。」他的眉頭蹙在一起,不怒而威,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在商雨面前露出嚴厲的顏色。

  商雨一挑劍眉,鎮定自若地問:「為什麼?」他心裡隱隱有種預感,裴雲曠不會讓他帶走她,原因,他顧不得去推測。

  裴雲曠道:「她是我的丫鬟,去了你的府上,眾人怎麼看你我的關係。你不要忘記了你現在的身份。」

  商雨展顏一笑:「不如就讓眾人傳開我搶了安慶王的一個丫鬟,與安慶王反目成仇,這樣不是正合大家的心意嗎?」

  裴雲曠臉色陰沉,低聲道:「胡鬧,你可想過她的名聲。」

  商雨對司恬溫柔一笑:「這個,我當然想過,我自然會對她負責。」

  裴雲曠心裡一震,『負責』二字,商雨說的乾脆利落,勢在必得,竟讓他有些驚撼。他從未對她說過這樣的話,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統籌全局,瞻前顧後,在她面前沒有這樣的氣度。

  他看了一眼司恬,她低頭站在商雨的身後,夜色沉沉,燈光亦昏,他的高挑陽剛和她的嬌柔靈秀,有一種相映生輝的和諧,溫柔朦朧。

  此刻,他深深感受到了無奈。商雨可以坦然決然,直抒胸臆,而他不能,他不想商雨帶走她,卻不能直說理由。

  「你可問過她的意思?」

  商雨坦然道:「自然問過。」問是問過了,可是她不答應。但是他容不得她任性,她看著柔弱,其實也很倔強,有時候對她,就要用強。

  裴雲曠正色道:「商雨,你別忘記了自己的使命,此刻不是你兒女情長的時候。倉讕還等著你回去。」

  商雨傲然道:「我覺得成就大事,並不和此事衝突,若是連一個女人也保護不了,怎麼去保護族人。」

  裴雲曠道:「這是兩回事。」在他心裡一直覺得這是兩回事,女人,只有在治國平天下之後,才能去細緻的嬌養寵愛。

  商雨搖頭:「在我眼裡,沒有輕重之分,她的安危和倉讕都很重要。」

  司恬情不自禁抬頭看著商雨,心裡重重的一沉。她在他的心裡,真的有如此之重!她又看向裴雲曠,正對上他的目光。他的苦衷和無奈,她很清楚,但她更清楚自己在他心裡,決不會有這樣的份量。她落下目光,商雨的重情,這一刻,她不是不感動。

  兩個男人沉默了片刻,互相對視,誰也沒有退步的意思。不同的是,裴雲曠不能袒露心跡,顧慮重重,而商雨,明瞭直白,佔了上風。

  有時候,太理智就失了先機;有時候,一句話一件事,就是一道分水嶺。

  她站在商雨的身後,非常的清醒。昨夜裴雲曠救她受傷,他站在門邊的那兩句話,如巨石一般在她的心裡激起了波瀾,但此刻,她無比的堅定。

  在感情上他永遠都不會像商雨這樣全力,他總是有很多的考慮和顧忌,如果借用塵埃落定這個詞,那麼她就是那最後一顆塵埃。此刻,他不能說,她是我的人,你不能帶走。他也不能說,她喜歡的是我,你放手。他的委婉迂迴,商雨的率真直接,是一個對比,讓她的心無比敞亮,該放下誰,是一早就知道的,縱然有很多感動,有很多難忘,但這些都是可以收藏起來的,不如壓了箱底讓歲月風蝕而去。

  她抬頭對商雨道:「我們去房內,我有話想和你說。」

  兩人進了房,司恬將門稍稍虛掩。她看著商雨,從他對她表白,這是她第一次大大方方的迎向他的目光。

  「王爺說,倉讕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你是,倉讕人?」

  商雨沉吟片刻,道:「算是半個,我母親,是和親去倉讕的容和公主。老安慶王,就是我的舅舅。」他本打算過一段時間再告訴她。

  她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原來裴雲曠是他的表兄,怪不得他在裴雲曠面前一向神色自如,絲毫沒有卑微的神色。」

  「那你,怎麼會在這裡?」

  那是一筆陳年血帳,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他緊緊看著她,沉聲問:「倉讕的事,以後再說。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她低頭沉默片刻,說道:「三年前信州大旱,朝廷的救濟遲遲未到,王爺下帖設宴,將信州的富商請到王府,讓大家捐助錢糧幫助百姓度過饑荒,王爺捐的最多。我父親當日也被邀在列,回來後說,安慶王仁愛百姓,是信州之福。後來機緣巧合我進了王府,對王爺的為人看的很清楚。我母親的病王爺本可以不管,但他認為是舉手之勞,便不吝與我恩惠。對一個下人尚且如此,對蒼生百姓也必定不薄。我對王爺,感激景慕。我衷心期望他能成為一代明君,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不再讓張國師和左相那些人把持朝政,也不要再有象蘇姐那樣的冤案。所以我願意身為朱雀為王爺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不光是為了承諾,不光是為了報恩,也是為了自己,因為我也是大梁的百姓,我也希望有位明君。」

  商雨怔怔的看著她,覺得她彷彿一下子成熟起來,她從沒對他說過這麼多的話,表露過這麼多的想法。

  她頓了頓又道:「最重要的是,我還希望能有機會親手為我弟弟報仇。」門虛掩著,她知道裴雲曠能聽見她方纔的那一番話,讓他知道自己對他只是景慕,從此兩人只是主僕,她會看他的江山,但是不是並肩站在他的身邊,只是遠遠的景仰而已。

  他直直看著她,又看的她開始臉紅,她低垂眼簾,柔聲道:「我知道你很關心我,王爺已經派了暗衛在此,你可以放心。王爺說的很對,你大事未成,其他的事應該先放一邊。而我,家仇未報,也無心談論其他。何況,我的姻緣,全憑母親做主。」

  商雨看著她,暗暗頭疼,她的倔勁又上來了。但是,心裡稍安了一分,就是,她對王爺,原來是景慕。

  景慕與愛慕,差了很遠,景慕與相守,更是無關。

  他笑了笑:「那好,既然你不肯去我那裡,那我就天天過來看你,成吧?」

  她的臉又紅了,與他說正經事,他總是打岔。

  她低頭道:「你別來,若是有緣,他日再續。」

  他含笑看著她:「那不成,他日是何日?」

  『他日』其實就是敷衍,怎麼說的清楚是那一日。於是,她不接下句,只管說:「你快走吧。」

  他可不上當,抱著胳膊道:「那不行,你講清了,我再走。」

  她心裡一急,臉上開始發熱,他一癡纏,她就沒策,既拉不下臉來斥責,又狠不下心來翻臉。他是她的師兄,她原來對他敬重,現在又很感動,所以她委婉的說了半天大道理,希望他大事為重,不要再來找她,可是他貌似什麼都沒聽懂,又或是聽懂了裝沒聽懂?

  她很沒脾氣,低聲道:「你不要逼我。」

  她的那些推辭,那些冠冕堂皇的偉業大事,他心裡明鏡一般,他不置可否,當沒聽懂,其實很不以為然。若是一個小女子就能拖累他成就大事,那他也太菜了。他對自己很有信心,該做的事、該要的人,都不會罷手。

  他想了想,突然展顏一笑:「對了,你說你的親事,全憑母親做主,是不是讓我去找你母親提親?」

  她慌忙否認:「不是!」

  他笑呵呵道:「你就別不好意思了,我明白了。我明日就給七叔寫信。」

  「商雨,你!」他這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他的神色還帶著揶揄:「你母親一定很高興,因為我一定不會退親。」

  她急了:「你!」第二次被退親還不是因為他,他倒好意思提起。她瞪他一眼,卻沒脾氣。她懊惱不已,說自己的姻緣是母親做主本是一個推辭,不想被他抓住破綻,倒好像給他指了明路一般。她開始操心,母親會不會答應?

  他拉開門,走到迴廊上。

  裴雲曠一直停在那裡,動也未動。

  她的話,他的話,他聽的一清二楚。她誰都沒有答應。但是商雨的那股霸道,讓他彷彿看見她拒絕的毫無力氣,他第一次覺得商雨很像倉讕人。

  等他回到倉讕,就是雄鷹。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06 AM

43.名正言順

  狹路相逢,並非仇者,但依然是勇者才勝!

  商雨並未能帶走司恬,但裴雲曠卻覺得這一局,商雨勝了。

  她剛才用了一個詞,景慕,故意說給他聽。她雖然也對商雨委婉的拒絕,但是,商雨帶著倉讕人的霸道和強勢,如江河之洪濤,她如何抵擋?他感到心肺間都是澀澀的悵然和失意,但以他的目前的身份和處境,他卻只能隱忍。不過他一直相信,誰有翻雲覆雨手,誰才能笑到最後。

  兩人相繼離開,庭院裡安靜下來。風聲幽幽細細,在窗欞間婉轉。司恬心裡如一桿秤,一頭將將放下,而另一頭卻又翹了起來。一想到翹起的那一頭,她就緊張。商雨肯定會讓七叔去提親,可是眼下她在京城,沒法回去和母親表明態度,萬一要是母親答應了,怎麼辦?

  一想到將來要嫁給他,她咬著嘴唇,心裡頓時慌亂不堪。他那樣霸道,以後自己的日子可怎麼過?回想起自他表白以來的種種『惡行』,比如當街強吻,比如挾持到屋頂逼出一句我喜歡你,比如,訛她親手做衣服,件件讓她頭疼。

  想到這裡,她擔憂不已,恨不得立刻趕回信州,告訴母親不要答應。可是眼下,她肩頭有傷,趕回去母親必定擔憂,而且沒有裴雲曠的允許,她無法私自先離開這裡。只能先寫了信讓人捎回去。

  想到這裡,她便趕緊鋪紙磨墨,早早交代了兩句,打算回信州再向母親詳細解釋原由。

  這一晚,她輾轉難以入眠。

  翌日一大早,蘇翩易裝來了棋社,帶了許多補品,說是裴雲曠吩咐送來的。司恬牽著唇角笑了笑,雖默默無語,心裡卻是澀澀的一動。

  兩人聊了幾句之後,蘇翩要走。

  司恬拿出家信,遞給蘇翩道:「蘇姐,請你把這信託人送到我母親那裡。」

  蘇翩接過信,奇道:「這麼急?再過幾天就出了正月,各位王爺都會離京,你就可以回到信州了,有什麼事不就可以當面和你娘說麼?」

  她低聲道:「這事很急。」

  蘇翩見她臉色緋紅略帶尷尬,不禁好奇起來,問道:「什麼事啊?」

  司恬紅著臉把商雨要去她家提親的事說了。

  蘇翩眉開眼笑道:「怎麼,你怕你娘不答應,先給她說一聲?」

  司恬臉色更紅,急道:「才不是,我是怕她答應!」

  蘇翩收斂了笑,問道:「為什麼?」她覺得商雨配司恬極是合適,很看好這一雙小兒女。

  司恬噘著嘴道:「他老是欺負我,人也霸道。」

  蘇翩『撲哧』笑出聲來,點點她的額頭道:「傻丫頭,那能叫欺負?」

  司恬無語,蘇姐什麼時候都是向著他的,那還不叫欺負?

  蘇翩悵然道:「霸道不好麼?我倒想遇見一個霸道的,可惜啊。」劉重那般的君子,守著她碰也不碰,她倒寧願他霸道一些才好呢。

  「蘇姐,你不知道。」

  蘇翩笑瞇瞇地意味深長道:「你不說,我自然不知道,他怎麼欺負你了?」

  司恬那裡說的出口他的那些『惡行』?只能紅著臉道:「反正,他當兄長還好,當夫君麼,不合適。」

  「那好,我幫你送信。」蘇姐笑著起身,離開了棋社。

  司恬放心下來,連著兩次退親她已經沒有什麼心思去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一是因為,兩情相悅對她來說,美輪美奐卻是海市蜃樓。二是,她知道了仇人是誰,現在只想報了弟弟的仇。

  肩頭的傷一直在痛,夜色已濃,窗前一燈如豆,她拿下髮簪解開了頭髮,打算等藥煎好了就去床上躺著。

  門輕輕被敲響,她放下梳子去開門,以為是來送藥的小童,不料,門口站的卻是商雨,手裡端著她的藥。裊裊熱氣,浮在他的衣服上,彷彿是一股淡淡的青煙。

  她立刻覺得頭疼。他功夫很高,院牆上來去自如,暗衛又都認識他,果然來去都很方便。

  他很自然地跨進了屋子,將藥放在桌上,說道:「有些燙,等會再喝吧。」

  自從他在大街上非禮了她,只要他一站在她的身邊,她就情不自禁緊張,心跳的格外的快。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頭髮上,眼裡閃過和平時不一樣的一種新奇和讚歎。她趕緊低頭走開幾步,將散開的頭髮挽了一把握在手裡,拿起髮簪打算先將頭髮挽起來,在他面前怎能披散頭髮。

  她拿著簪子的手,一下子被他從背後握住了。

  她猛的一驚,手裡的頭髮散了下來,像一匹華美的綢緞,暗光流轉。

  她回頭驚慌的看著他,他要做什麼?

  他隨手將桌子的梳子拿在手裡,柔聲道:「我給你盤起來吧,就是北疆婦女用梳子盤的那種。」

  不消說,這個提議立刻讓她的臉紅透,她急忙謝絕:「不,不用,我自己來。」

  「別動。」頭髮已經被他握在手裡,她略一掙扎變覺得頭髮被扯著,只好作罷。

  他離她如此之近,她的青絲還握在他的掌中,這情景曖昧到了極致,她刻意不去感受,也不敢妄動,卻被他的氣息包裹的密不透風,呼吸裡都帶著他的味道。

  他站在燈光之側,唇角有一抹溫柔的笑意,這個念頭他想了很久,今日終於實現。

  他將她頭髮挽了兩把,想像他看見的那些女子那樣用梳子把頭髮別住,可惜,他拿劍的手,至剛卻不能至柔,收拾她又軟又滑的頭髮,完全不得章法,顧此失彼。片刻功夫他額頭上就出了汗,還體會到了一個詞:獻醜。

  他悻悻的放了手,揉了揉眉頭道:「還是你自己來吧。」有些事看起來簡單,做起來真是棘手,就像她,明明是個小毛丫頭,為何就是很難攻克?

  她鬆了口氣,除了羞赧之外還覺得好笑。他挫敗的樣子看著十分好玩,是她第一次見。

  她挽好頭髮,低聲道:「你不忙麼?」其實她想說,你那麼忙,別來找我了。

  他聽出了她的意思,哼了一聲:「是很忙,可是今日非來不可。」

  她奇道:「有什麼重要的事麼?」

  他從袖子裡拿出一封信。

  她粗粗看了一眼,頓時就慌了!這信,怎麼會到了他的手裡。她的臉色開始發燙,而後開始緊張,他會不會生氣發火,會不會又像那回在大街上,強抱強親?她戒備的看著他,趕緊後退了幾步,以防萬一。

  他搖了搖手裡的信,不緊不慢道:「蘇姐給我的,內容麼,她也大致說了。」

  她緊張又尷尬,蘇姐她也太偏心了,看來以後有什麼事不能指望她了,她從來都是站在他這邊,這麼重要的事,居然叛變。

  她臉上開始發熱,低聲道:「我、我現在不想定親,我弟弟的仇還沒報呢。」

  他皺著眉頭上前一步:「你都十六了,還不定親?」

  她低聲道:「我不急。」

  他又上前一步,笑了笑:「我急。」

  她臉紅的象蘋果,我不急和你急有什麼關係,他這麼說,彷彿已經將她和自己捆在了一起。

  他歎了口氣,放柔了聲調:「你弟弟的仇我會替你報的。」

  「那是我的事。」他的好意她心領了。

  他一挑眉梢,笑道:「都是一家人,你和我還分彼此麼?」

  她趕緊撇清:「誰和你是一家人了。」

  他哼了一聲:「那還不是早晚的事!」斬釘截鐵的肯定,彷彿她現在已經是他的人了。

  她氣結:「商雨,你……」掉了頭不去理他,端起藥就灌了下去,順便想把一肚子氣也壓下去。

  他看她喝的急,上前拍拍她的後背,本是好心,卻將她驚嚇的咳嗽起來。他還想繼續拍,她飛快的躲開了。

  他看著她像只驚弓之鳥,大眼睛忽閃的都是戒備,又好笑又好氣,還有點無奈和挫敗。他上前一步,放軟了聲音,道:「司恬,我那裡不好,你不答應?」他脈脈看著她,眼睛又黑又亮,灼灼如星。

  她看著他的眼睛,心裡一軟低了頭,半天說不出所以然。他那裡不好?她想不出來,可是為什麼潛意識裡總是不想接受?

  她哼唧了一聲:「你老欺負我。」說著,她臉便紅了。

  他明白了,想了想過去幾件『欺負』她的事,無一不是所向披靡,大獲全勝,於是笑道:「我喜歡你才欺負你的,再說,那不叫欺負。」

  不是欺負是什麼?難不成是?她想到一個詞,臉紅了。

  他走到她的跟前,彎腰看著她的臉龐,低聲道:「我今天一早就給七叔傳信了,是飛鴿傳書,所以七叔早去過你家了。你把這信收好吧,不用送回家了。」

  說著,他把她的手掌拿過來,將她的那封信慎重地放在了她的手心裡,合上。那一副氣定神閒,勝券在握的派頭,很有王者之風。

  她驚訝的抬頭,正對上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分明閃著一股志得意滿的意味,她頓時覺得事情有點不妙,於是緊張的問:「我母親答應了麼?」

  他笑著點點頭:「嗯,答應了。」

  「你說什麼!」她險些跳起來。

  他笑著,不說話,眉眼彎彎地看著她。那意思就是,你沒聽錯,不用我再重複了。

  「不會那麼快。」她還抱著一點期望,他不會是騙她的吧?

  「七叔口才很好,你母親又見過我,對我印象極好。所以,就答應了。」

  「你!」

  他笑瞇瞇道:「你放心,我不會退親的。」

  她又羞又氣,原來他這人,做事如此雷厲風行,想起以前在蘭周山,他一向都是如此。

  她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他看著她紅撲撲的臉蛋,心裡癢癢的像是柳絲拂過一般,他上前一步,柔聲道:「司恬,我抱一抱你可成?」

  她慌忙往旁邊一跳。他卻動作更快,伸手一攔,然後往懷裡一帶。她腳步不穩,恰好倒在了他的懷中。

  她剛想掙扎,他就收緊了胳膊,低眉看著她笑:「司恬,我們如今是名正言順了,你跑什麼?」

  她頓時一點脾氣也沒了,連反抗都覺得索然無味。他如今成了她的未婚夫君,抱著她,也的確是名正言順了。可是她心裡彆扭的想要發火:「商雨,你又欺負我。」

  「那好,我讓你欺負我,可成?」他一副任她欺負的模樣,可惜她沒上當。她怎麼欺負他,說到底還是他又佔了便宜。

  她在他懷裡的掙扎,說實話,像是在扭動,她自己都覺得像是螞蟻撼大樹,很沒意思,還累!

  她無奈的放棄了,道:「你快走吧。」

  「今天是我們定親的日子,你還趕我走?」他的話語溫柔的像是三月的春風,吹拂在她的髮梢上。。

  她愣了,半天都適應不了已經和他定親的事實,總是覺得不太可信,她要等回到信州問過母親才行。

  她低頭道:「你先回去,來日方長?」她發現他很難纏,來硬的顯然不是對手,糊弄他吧,他還很精明,不怎麼上當,於是只好含糊不清的推委。

  他緩緩道:「來日方長太遙遠,每日都有朝夕,所以朝夕更需珍惜。」

  他的眼眸暗沉幽深,逆著燈光,越發的深邃,似乎想看進她的心底。

  她怔然於他的話,被深深觸動了心扉。他的朝夕,和她的朝夕,以後就要連在一起麼?

  他輕輕拉起她的手,只握住了她的指尖,她略微一抽便能拿出來,但他的手指溫暖溫柔,他的神情也那樣的慎重,她彷彿被他定住了,感受著他指尖傳來的溫度,那種熟悉的讓人安心的感覺瞬間從指尖傳到心裡。

  她靠在他懷裡有片刻的安寧和靜,他沒放過,低頭在她唇上輕輕一點。

  他笑了笑,放開她,走了。

  這和上回那個啃咬的親吻大不相同,溫柔的像是和風細雨,潤物無聲,她的臉色慢慢的泛起紅暈,像是一朵海棠悄然綻放。

  她站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又被他非禮了。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07 AM

44.番外

  窗前明月如水,皎皎清輝直鋪到她的梳妝台上。她卸下頭上的珠釵,幽幽歎了氣,無奈卻也無謂。如今滿府都在議論她,妖女等詞時不時落入她的耳中,似是無意似是故意,反正讓她聽見了不少。她坦然走過,心裡雖然難過卻故意笑的更加明媚。

  只要裴雲曠相信她就好,其他的人麼,隨他們怎麼去想,怎麼去看,她無所謂。

  她打算上床去睡,縱然有再多的不悅和不順,日子還是要過,該報的仇,該做的事仍在前面等著,需要一份好身體,一份好脾氣去應對。

  她放下梳子去關窗戶,突然發現窗戶外的芭蕉樹下站了一個人,看身材和體形,好像是謝聰。

  她有點奇怪他怎麼會在這裡,於是對著他輕輕喚了一聲:「謝聰是你麼?怎麼不去睡?」

  果然是他。

  他走近來,逕直推開她的門,又隨手關上。

  他的面容很嚴肅,和他十六歲的年紀有點不相稱。

  蘇翩有點好笑,這是怎麼了?被蘇婉欺負了還是被邵培訓斥了?

  他悶聲不響坐在桌子邊,直直看著她。

  她一向看慣了他嬉皮笑臉的樣子,突然見他如此嚴肅還真是不習慣,於是也收斂了笑容,問道:「謝聰,你有事?」

  「王妃中毒決不會是你做的,你為什麼不解釋?不讓王爺為你辯白?」

  蘇翩笑了:「王爺心裡知道就行了,我去解釋什麼?」

  他似乎很生氣:「你就不在意你的名聲?」

  她愣了一下,笑的更開一些:「我那裡還有什麼名聲,我是從青樓出來的,你忘記了麼?」

  他『騰』的一聲站起來,她這才發現原來他已經長的這麼高了,足足高她半頭。唉,真是歲月不饒人,她比他可是大了好幾歲呢。他的成長總是提醒她的老去。

  「蘇翩,難道你就只會自暴自棄?」

  她笑了:「謝聰,我並非自暴自棄,我只是不會活在別人的眼光裡,若是那樣,我早就被別人的眼光給殺了。堂堂太醫院院使的女兒淪落到如此田地,我早該自盡以全父親臉面呢。」她的話語帶著自嘲的尾音,笑容卻美麗明媚。

  他氣的胸膛起伏著,清秀的臉龐陡然生出一股成熟和陽剛。他恨不能一夜成長,將她護於翼下,讓那些中傷她誤解她的人再也無法傷害她。

  他長吸一口氣,沉聲道:「好,放下此事不說,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

  「我喜歡上一個人。」

  她一驚,立刻道:「蘇婉不行。王爺對她另有安排,你不能喜歡她。」

  他眸光一緊:「我喜歡的不是蘇婉。」

  「不是?」她有些奇怪,蘇婉跟著他學棋,兩人鎮日在一起,她還以為他對蘇婉有了愛意,原來不是。她暗暗鬆口氣,蘇婉是要被送入宮裡的,等到四月初東都皇宮換宮女的時候她就要去了。可千萬不能和謝聰有什麼糾葛。

  他徑直盯著她:「我喜歡的這個人,無情無義。」

  她好笑的問:「那你還喜歡她?」

  「喜歡一個人是沒有辦法的事。」

  他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可是為何要喜歡一個無情無義的人呢?那豈不是很吃苦頭?她心裡把他當弟弟般的愛著,於是,低聲寬慰道:「那就放手。」

  他衝口而出:「我不會放手,因為,那個人,就是你。」

  她怔住了,愣了片刻之後大笑起來:「謝聰你小子哄我開心對不對,你放心,那些人的議論我壓根沒放在心上,你不用這麼逗我。夜深了,你回去睡吧。」

  他陰著臉道:「我不是哄你,也不是逗你。我今天說的話很認真,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她的笑凝結在唇邊。她眼看他長成如玉少年,但是她的身份,她的年齡,她的家仇。她笑了笑:「你太小了,回去吧,我要睡了。」縱然不能接受,也很感動。

  他退後一步,沉聲道:「蘇翩,你嫌我小沒本事是不是?你等著,我總有一天會名滿京都,讓你刮目相看。」

  她忙道:「不是,謝聰你聽我說。」

  他拉門而去,她怔在那裡,覺得彷彿這是一場夢。他怎麼會喜歡上自己呢?可是,她心裡除了報仇和妹妹,裝不下別的。

  翌日,裴雲曠將她叫到了書房。他清瘦了許多,一雙眼睛越發的明澈。

  他見到她,心裡有點內疚,從他將她從京城帶回來,就一直有人懷疑他與她之間的關係,如今也該是他還她一個歸宿的時候。

  「蘇翩,近日府裡有些謠言,本王忙於王妃的喪事也沒怎麼去管,如今倒有越演越烈的趨勢,本王想將你嫁給劉重,一來你有了歸宿,二來也可以堵了眾人的口。」

  她心裡一震,劉重!

  他是裴雲曠身邊最喜歡最看重的謀士。他那麼清高又才高八斗,會看得上她麼?她淡然一笑:「王爺,奴婢那裡配的上劉先生。」

  「怎麼配不上,美人配英雄,劉重對你的印象極好,誇過你好幾回。」

  她沒有說話,低頭算是默認。對劉重,她說不上喜歡,只是好感而已。而他對自己,也許也是好感而已,不過世間大多數夫妻都是新婚之夜才見第一面,有這樣的歸宿她覺得比在青樓好的太多,她縱然再美,也永遠都有一個污名在身,若劉重不嫌棄,她真的沒什麼可挑剔的。

  這場婚事快的讓人驚訝,第二日就在王府之中為兩人舉行了婚禮。

  裴雲曠的意思是快些讓府裡那些謠言終止,還蘇翩一個清白,再者,他已經隱約看出劉重對她有那麼些意思,可是蘇翩性格剛烈,又在青樓之中磨礪了兩年,心如磐石般根本沒有兒女私情,一門心思只想報仇,眼看已過雙十年華卻對情事無動於衷。他終歸是有點不忍,不如趁著這次機會成全了劉重,也讓他更安心的留在他的身邊。

  新婚之夜,她等在新房裡,蓋頭還沒揭,突然謝聰將劉重叫了出去,說是王爺有話要交代。

  等了一會,她聽見房門打開,一個人慢慢走了過來,停在她的面前,從蓋頭下,她看見紅色的袍子,不由自主有點緊張。

  他挑開了蓋頭,對她笑了笑。

  她雖然是個清倌兒,但在那種地方也閱人無數,劉重的一個微笑,讓她心裡一安。他看上去很聰明但也很厚道,這就是自己的良人麼?她也回了他一笑:「王爺交代什麼話?」

  他笑了笑:「沒什麼。」可是卻陷入了沉默。

  謝聰對他說,蘇翩喜歡的是王爺,王爺對她也另眼相看,這場婚事不過是演戲以息府裡謠言。將來,王爺會另為他安排親事。

  他怔在那裡,心裡的歡喜消散的乾乾淨淨,原來如此。

  謝聰轉身離開。十六歲的他,只能想到這個辦法來給自己一個機會,他知道劉重無法去問王爺,他也知道以蘇翩的驕傲,決不會主動去詢問劉重。

  他希望時間能給三人一個機會。等他名滿京都的那一天,他再讓蘇翩重新選擇一次。如果再次被拒,他才會甘心。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08 AM

45.雪夜問梅

  經歷了吳熔事件,商雨體會到感情只放在心裡並不行,若是一味的隱忍等待,最終等到的就是後悔。倉讕人的性情本就爽直利落,他明白了這個道理之後,自然是雷厲風行地付之行動。

  可司恬是個理智被動的人,他上一步她便退一步,他若是停步不前,兩人的關係便一直會停留在原地沒有改變,所以他也很無奈,只好『步步緊逼』,不給她後退的餘地,就算她誤會他霸道,不講道理也沒關係,他的策略是:先名正言順,再細水長流,後水滴石穿。他相信她總有一天會被打動。

  接下來的幾日,他夜夜都來,守之以禮,持之以恆,但偶爾也會以行動來『證實』一下自己的身份,提醒她和他之間的關係。

  這種『提醒』讓她深深地感到了力量的懸殊和男女之別。她自然是很不樂意,但她但凡露出一丁點委婉的委屈,他便抬出一個名正言順來『指責』她對未婚夫君冷漠刻薄,無情無義。

  那有啊!她滿心委屈,無處可訴,因為男尊女卑如同天經地義,一個女子若是對丈夫不好,說到那裡都是理虧的事情。雖然他還沒登堂入室有正式的名分,但他已經想當然的提前把自己列為了正式,並想當然的想要享有一些福利待遇。

  司恬無可奈何,這人死活也不會退親,看來成為她正式丈夫也是早晚的事了。但她心裡一早就將他當成哥哥般的看待,現在突然轉變成未婚夫君,心裡的那根筋扭不過來,總覺得心裡彆扭。和他說不上兩句話,就要臉熱。他要是再有什麼過分一點的表示,她就慌張。

  她過的跟只小兔子似的,他像是隻老虎,不過是肚子還沒覺得餓的老虎,只是逗一逗兔子,先不吃。

  眼看就是月末,她肩頭的傷好了許多。她從蘇翩口中得知,裴雲曠二月初二便回信州,她暗暗高興,終於可以見到母親,也可以順便問問商雨所說的定親是真是假,若是假的,哼,她可不饒他,他這幾日仗著自己的身份,『非禮』了她好幾次,想到那些畫面她就又羞又惱。

  出了正月,依照慣例各地的王爺都會離京回到封地。所以,初一前夜,皇帝在宮裡賜宴算是給各位王爺餞行。

  這夜的皇室家宴上,誰也沒有想到,太后會給裴雲曠賜婚!

  事情太過突然,太后說出口之後,唯有皇帝事先知曉,唇角帶笑,所有的人都怔在當場,那一刻,宴席間幾乎鴉雀無聲。隨後,眾人醒悟過來,氣氛陡然活躍,一片或真或假的恭喜之聲如潮般湧向裴雲曠。

  他回過神來,連忙起身謝恩。他行的是跪禮,大理石的地面,一股冰涼的寒意透骨而入,誰都羨慕的這份天恩,他作為安慶王,的確驚喜!這驚喜一閃而過,他回位到自身的內心情感之上,卻冷靜的發現自己並沒有太大的歡喜。這就是他的宿命,他必須要先想他的身份,再考慮到他的個人。

  這場賜婚讓人震驚錯愕,因為賜給他的這個女子,身份之高貴,地位之尊榮,大梁未婚女子無人能及。

  她便是清平公主。

  皇上一直沒有子嗣,太后覺得膝下寂寞,便將侄子的女兒慶平召到宮裡養在身邊解悶。慶平乖巧伶俐,深得太后的喜愛,皇上為討母后歡喜,便封她為清平公主。她及笄之後,慰恪侯和明南王曾先後向太后求親,都被拒絕,大家看出了太后的心思,她不捨得將慶平放出宮外,所以慶平異日必定是新君的妃嬪,甚至皇后。至此,再也無人向太后提親。轉眼慶平已經十九,卻仍舊待字閨中守在太后身邊。誰都看的出來,清平公主的婚事代表著一種政治訊息。

  眼下,皇帝和太后將慶平許給裴雲曠,無疑是給了眾人一個信號,新君的人選看來已經在皇帝心裡有了定奪,裴雲曠所差的恐怕只是一個太子的封號了。

  這一場懸在梁朝四年之久的儲君之選終於有了塵埃落定的意味。

  宮宴散了,天空飄起了小雪。細如雨絲,輕如柳絮。這一夜的上京,很多人無法入眠,邵培是其中之一,他一得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地帶著齊揚易容來到王府。他拿著令牌徑直到了王府的書房外,上前敲了敲門,讓齊揚守侯在門外。

  裴雲曠正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裡,桌上溫了酒,他對著瓶裡的幾株梅花自斟自飲,兀自出神。夢寐以求的東西已是指日可待,他卻並沒有意想之中的狂喜,是因為自己一直很自信很有把握,還是因為得到的同時,必定要付出些什麼?他心裡像是缺了一小塊,窗開一隙,料峭的夜風徑直穿過那裡,涼涼的通透無比。他知道那裡缺了什麼,但現在卻不能去補。

  裴雲曠已經預料到邵培會來,見他推門而入並不驚訝,略略欠身舉杯淺笑:「舅舅,來陪我喝幾杯。」

  他的神色淡然平靜,彷彿置身事外。邵培很讚歎他的淡定自若,寵辱不驚。這麼大的驚喜,連他這個外人都激動興奮不已,而裴雲曠似乎並不意外,也不見得有多高興。是因為勝券在握,所以沒有太過驚喜?

  他奇道:「雲曠,這麼大的喜事,你為何看上去並不太歡喜?」

  裴雲曠淡淡一笑:「還不到歡喜的時候。一來他並沒有冊封我為太子,二來,清平公主是個試探還是信號,目前還不好說。」

  邵培捋著下頜的假須,笑道:「雲曠,你近來越發的縝密謹慎了。依我看,這是大局已定的意思。他這個人生性狐疑,性格怪癖,四年前就有朝臣奏請早立儲君,以定民心,他卻遲遲不決,任由三方爭鬥。說到底,你畢竟不是他的兒子,所以他總還是不放心,眼下肯露出這點苗頭,只怕是因為他的身子也拖不了多久了。否則,以他的脾性,只怕到死的那天,才肯吐口。」

  裴雲曠點頭:「我也聽說他近日身子很差,前天昏厥過一次。張國師給他配的丹藥,恰應了一個詞,飲鴆止渴。」

  「你這些日子要越發謹慎才是,別的事宜全都放下,一門心思準備婚事。娶了清平公主,對你極是有利,你以後也有理由跟隨在皇上身邊,他日皇上若有個什麼意外,你還可以出入宮闈,這實在是一件極大的喜事。」

  他淡淡笑了笑,邵培說的這些他也已想到,的確如舅舅所言,這件親事對他極有裨益。可是他也隱隱為自己有點抱屈,一次、兩次都娶了這樣的女人,因為權勢和利益,偏偏他在感情上是個有潔癖的人,這麼做總覺得有點虧待自己。這話任對誰說起,都會覺得他矯情傲氣,因為這賜婚對別人而言,是求之不得,而對他而言,實是種遺憾。所以他只能把這種念頭放在心裡隨酒飲下。

  他自嘲的笑笑,舉杯一飲而盡。何時能隨心所欲的由著自己一回?

  邵培為他斟滿酒,幽幽道:「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等商雨回到倉讕,我也可以罷手去雲遊四海了。」

  裴雲曠聽到商雨的名字,心裡一動,眼前浮現了那一晚,他抱著司恬從房內出來的那一幕。他一蹙眉,將酒飲盡。從沒想過自己會和商雨在一個女子身上有衝突。他一直想著讓商雨早日回到倉讕,一是完成父母的遺命,二是有商雨在倉讕,他再不用為北疆的安定犯愁。商雨再怎麼說都是他的表弟,自小長在中原,兩人的感情也還不錯,可是他偏偏喜歡的也是她。

  他舉起酒杯送到唇邊,酒醇厚綿甘,卻在口中漸漸變了滋味。

  邵培見他一杯一杯的豪飲,也不勸阻,反而笑道:「今日一醉方休吧,這幾年,你過的很不容易。」

  裴雲曠心裡一暖,對邵培笑了笑。能把他的艱辛看在眼裡,放在心裡的人寥寥可數,還有一個人,大概就是她吧?他還記得那一次他『遇刺』,她匆匆趕到桂馥院,站在他的床前,那一臉的眼淚……他越來越覺得珍貴。

  「舅舅,你回去歇著吧。」邵培離去之後,他心裡突然有個強烈的意願刻不容緩的想要實現,彷彿晚一刻就要失去什麼。

  他站起身,走出門外。

  ***

  棋社裡,司恬的房間還亮著燈。她坐在那裡正在猶豫要不要熄燈先睡。商雨每夜都來,夜空飄起了小雪,也不知道他今夜還會不會來?

  她熄了燈在窗前靜靜坐了片刻,又將燈重新點上,說不清楚是為什麼,是怕他來了她已經睡下很不方便,還是因為他夜夜都來,她竟有些習慣?她已經被他連著幾夜的癡纏給攪昏了頭腦,理不清思緒。

  等待讓她有點心亂。突然,她聽見迴廊上有輕微的腳步聲,她站起身,略有點慌張卻又悄然鬆了口氣,他終於還是來了,風雪無阻。

  她上前拉開門,夜風帶進來一股潤潤的濕氣,清新幽涼。她怔住了,門前,站著裴雲曠。

  迴廊的燈下飛繞著塵埃般的細雪。他修長挺拔的身材被一身錦衣華服映襯的風神俊朗,只是,夜色的清寂和肩頭的一點白色細雪襯著他俊美的面容有些蕭然落寞。

  雪在廊前飛舞,被燈光照出一片白色的輕靈空曠,他身後彷彿是一簾米白色的帷幕,只為烘托他的華采。

  他目光深沉,看著她若有所思。片刻的怔然凝結在兩人之間,雪絨紛飛著,靜寂著,兩人似久未見面,乍然相逢,無從說起。

  她有點緊張,他為何會來?

  「司恬,你的傷好了麼?」他微微笑著,笑容淡的彷彿是一味幽香隨時被風吹去。

  她低頭微施一禮:「多謝王爺掛念,快好了。」

  他上前一步,看著她的肩頭,柔聲問道:「既然好了,那後日隨我回去吧。」

  她點點頭,微微垂眸看著他腳尖前的地面。雪落在地磚上,一片潮潮的昏暗。

  他幽幽歎了口氣,於是她聞見了淡淡的酒香,他喝酒了?她微微抬起眼簾,藉著迴廊下朦朧的燈光,看見他的臉色白皙中透著溫潤的一抹淺酡。

  他沒說什麼,凝望了她一眼,轉身一抬手就將迴廊下的燈籠取了下來。

  她有點奇怪他的舉動。

  他將燈籠提在手裡,回頭道:「司恬,棋社裡的梅花都開了,你隨我去看看吧。」

  她怔了怔,風雪之夜,燈下看梅?他的閒情雅興讓她有點驚訝。

  她默默跟在他的身後,他提著燈籠,薄雪中光影悠悠,如夏夜之星火,照著兩人腳下的石子小路。細小的雪絲落在臉頰上,涼涼潤潤,沁入心扉一般,讓人心靜。

  棋社前有一片梅林。夜晚,花香格外的醇淨。

  他走進去,提起燈籠,舉到梅枝上,仔細的看著,彷彿真的是在賞梅。

  暖融的燈光將梅花前他的容顏,朦朧出清逸的高潔和孤傲。時而有雪花落在梅瓣上,又很快消融。

  她站在他的身後,心裡升起一抹輕憂。他一定是有心事吧?今夜的他,出塵脫俗,似是隱者逸士。他此刻不該如此,反常之舉必有原因。她不能再去關切,她已經讓自己放下。

  他沒有看她,對著一株梅花輕聲說道:「你知道麼,太后給我賜了婚,是清平公主。」

  她猛的一愣,強壓下心頭的波動和驚詫,還有淡淡的感傷。明知道這是必然會有的事,但真的聽見到還是在心裡重重的一擊。因為,感情,從來不是由著理智的規勸,它任性,莫名其妙,讓人無可奈何。但幸好有理智給它束縛,就像是遠空中的風箏,它仍然有線。她越發堅定了自己的意念,割捨已是破釜沉舟的必然。

  「百花之中,大約花期最早的是迎春,最晚的就是梅花了。」他沒有回頭,不願看她此刻聽聞賜婚的表情,他只是看著梅花,又道:「梅花開的雖晚,文人騷客卻詠詩最多。」

  她聽著他近乎自言自語的話,眼前的雪,似乎越來越稀疏了,只下了一個時辰就要停住麼?

  他放下燈籠,回頭看來。燈籠垂在他的腰側,光線黯淡下來,他的容顏模糊不清,越發讓她覺得遙遠。

  「晚一些的東西也許更好,就像梅花。」

  她蹙了眉頭,不太確定他想表達的是什麼?

  他頓了頓:「你能等我一段時間嗎?我能給你的,也許有些晚,但一定很好。」

  她慌張的無法回答,沒想到他會明明白白地說出來,會給她一個明確的許諾。她心裡幽然湧起一份感動。這份不求結果的傾慕,因為有他的這一句話,而沒有了遺憾。

  他見她沒有回答,低聲道:「我知道你自愛明智,安分淡泊。不能改變的東西我無法去選擇,但你會是我心裡最特殊的一個。」

  是最特殊的,但終歸不是唯一的。這已是他能做到的極至,但不仍然不是她的選擇……他很坦白,她也很明白。所以,這份感情唯有無疾而終,化為回憶,或者深埋,或者遺忘。

  她迎上他的目光,長吸一口氣,柔聲道:「王爺說到梅花,奴婢不由想起梅妃,玄宗私下偷送她一斛明珠,她還回去,並寫了首詩附上,我記得中有兩句是: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明珠慰寂寥。」

  她清麗透徹的眼眸,帶著和她年花不相襯的一份洞悉明曉。他凝視著,心扉間如雪落上。

  她低聲又道:「我還見過一位乞丐,討了一個紅薯分給他妻子半個。在我心裡,那一斛明珠,倒比不上那半個紅薯。」

  他定定的看著她,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淺淺一笑:「王爺是成大事的人,清平公主正是王爺的良配,異日可與王爺並肩君臨天下。司恬要恭喜王爺。」

  他悵然無語,他給不了她想要的,但是他又捨不得放手。她道賀的語氣十分真誠,是真心的為他歡喜。

  他還是不甘心,將燈籠提高,看著她清亮美麗的雙眸,幽幽道:「你難道對我,一點情意也沒有?」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她錯開目光,淡然道:「王爺這樣的人物,又有誰不會動情呢?司恬很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家敗之後,我也看透榮華富貴不過是浮雲,我不喜歡權勢,也不喜歡太過複雜的生活。我只想和母親一起,有著父親母親那樣的生活,一生有一人相守,就足夠了。」她的嗓子有點哽,很多話,是永遠都不會說出來的。

  他使勁吞嚥了一口喉間的悶鬱,壓抑著心裡的失望。此刻,萬籟無聲,兩人明明站在一起,心頭卻都有一份別離之感。

  雪無聲無息,梅暗香幽冉。

  對她來說,這份感情緣於一場雪,終於一場雪,朦朧如水中之月,鏡中之花,到了今時此刻,已經算是一種圓滿,留待記憶和時光來消融,如同落在梅瓣上的細雪,無人看見,只有梅花知道,雪曾來過。

  他悄然歎息,默然轉身道:「回去吧。」

  司恬側過身子,跟在他的身後。

  突然,兩人都是猛地一怔!

  商雨,不知道何時,站在梅林的邊上,一株梅花斜在他的肩頭,他的面容清冷的像是被冰雪染過。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09 AM

46.以退為進

  司恬慌忙緊上兩步,低喊了一聲:「商雨!」

  他不發一言,靜靜看著兩人,像是看一副畫卷。燈光清淡,只隱約瞧見他的容顏透著清冷之色,似是遠遠的隔岸而站。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心裡莫名的懸緊,失了鎮定。

  突然,他轉身一個躍起,從梅林外徑直越過了院牆,好像是無意闖入風景畫卷之中,匆匆一眼便化為過客。

  他的身影消失在牆頭的那一刻,她慌亂的像是心肺被人緊緊握住,而後驟然一空,似乎有什麼東西也隨之被掏去。

  他會不會誤會?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他為什麼不問?為什麼一句話都沒說就決然而去?他在想什麼?他會怎麼做?一連竄的念頭一湧而上,糾結在她的腦中,亂七八糟混混噩噩,讓她亂了方寸。

  夜雪如煙,她覺得手腳發涼,心慌意亂。一時間彷彿挪不動步伐,呆呆的看著牆頭他消失的地方。

  「司恬,你回屋吧。」裴雲曠回過神來,提了燈籠送她回房。他也很意外再次和商雨不期而遇。這情景和上一回掉了個兒,上一回是他站在迴廊上聽見她和商雨的談話,而這一次是商雨站在梅林邊撞見他倆。

  兩次他都是被拒絕的那一個,而商雨都是先離開的那一個。

  司恬的失魂落魄,讓他心裡發窒,看來商雨在她心裡已經有了特殊地位,即將蓋過他在她心裡挑起的那抹情動,然而,他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

  他悄然轉身離去,帶了侍衛回府。

  剛出棋社不遠,拐角處轉出一個人,攔住了他的轎子。

  「表哥,我有話和你說。」商雨站在陰影裡,身姿英挺。

  裴雲曠很意外商雨居然等在這裡。他下了轎子,和商雨迎面而站。兩人都是高挑的身材,卓然的氣質,一如墨蘭,一如修竹,一如匣中之珠光芒暗隱,一如弦上之箭雷霆萬均。

  周圍萬籟寂靜,連風都無一絲,暗流湧動的只是兩人的心緒。

  夜色暗如黑幕,奇怪的是,兩人似乎都能看見對方的眼神,帶著心知肚明的了然和說不出口的些許彆扭。從小到大的默契和親近,此刻有了一點隔閡和疏遠,因為一個女子。

  商雨走近一步,低聲道:「表哥,方纔我並不是故意偷聽,只是無意中碰見。我和她已經定了親。回了信州,還請表哥多關照於她。」他知道裴雲曠的性情,所以他決定先來挑開這個心結,明白攤開比暗藏心扉要好的多,他一向是個明朗利落的人。

  裴雲曠猛然一怔,他這麼快就和她定了親!

  商雨又道:「在我心裡,表哥就是做了皇帝,也永遠是我裳於昊的表哥。我也一樣,不論將來能否奪回倉讕,我都是你的弟弟,永遠不會改變,也不會有異心。」

  裴雲曠又是一怔。

  「表哥保重。」商雨一拱手,身影隱於黑暗之中。

  裴雲曠默立片刻,夜風蕭寒,他心裡一片清明卻隱隱做痛。商雨儼然帶著將她托付給他的意思,面對商雨的這種坦然和信任,他發覺自己已沒有後路可退,也沒有來路可走,和她只能止步與此,如一副畫卷,寥寥數筆神韻暗生,但點睛之處卻無奈留白,空餘遺恨。

  他長吸一口氣,上了轎子。

  風停雪止,一片寂靜。司恬翹首看著夜暮,心裡希望商雨會回來,可是她等了小半個時辰,他也沒有蹤影。

  她幾乎衝動的想要去他府裡找他。不知道為什麼,她很怕他誤會,很想立刻跟他解釋。

  他應該不是這樣小心眼的人吧?以他平日的行為舉止來看,不是心胸狹隘之人。但牽扯到感情之上,便不能以常理論之。他和她有了未婚夫妻的身份,驟然看見她和裴雲曠深夜賞梅又言語曖昧,會怎麼想呢?

  她這才體會到自己並不瞭解他,有很多時候都沒有想過他的感受,只是被動的逃避。她沒有認真的想過和他的將來,一直都是他在努力,她在退縮,如果說以前對他的忽略是因為心裡有一個人的影子,那麼現在呢?她心裡暗暗有點內疚的意味。

  雪停之後,庭院裡有薄如秋霜的一片微弱白茫,空蕩蕩的像是她的心房。

  她站的兩腳發麻,只好回到屋子躺下,這一晚,她一直無法安心入睡。心裡閃過和商雨的一幕幕。她迷迷糊糊的睡去,夢裡居然夢見了他。她急著對他解釋,他笑著點點她的額頭:「若有下次,看我怎麼收拾你。」

  她放下心來,非常的平靜安寧,然而,當她醒來,卻發現那是夢。

  天色剛明她就起床,信步走到梅林裡。梅花經了雪,香氣越發的單薄,顏色也淺淡了許多。她在梅花裡緩步而過,昨夜的事一直糾結在心頭,連夢裡都沒放過,醒來雖然悵然,但並不再是以前的懵懂迷茫。

  初升朝陽映照著遠方的蒼穹,她覺得心裡非常的通暢。放下過去,看向將來,應該就是她的方向。

  她眼下該做的就是向商雨解釋,他信不信,聽不聽,她都應該這樣做。

  可是整整一天,都不見他的影子。一想到明日就和裴雲曠回到信州,和商雨會有很久不能相見,這場誤會怎麼辦?任由它拖延下去,更為加重?她暗暗焦急起來。

  一天的期盼竟有點度日如年的味道,庭院裡的薄雪經了暖陽映照,化為無形,而昨夜亦幻然如夢。

  傍晚時分,她終於等來了商雨。見到他高挑灑脫的身影從庭院中闊步走到迴廊下,她心裡的歡喜竟是如此濃烈,連她自己都覺得驚訝。

  看著他走近,她心裡莫名安定,同時又有一絲忐忑隨著呼吸上下起伏,他會相信她嗎?他會不會從此心有芥蒂?

  他負手悠然,步履輕快,但神色嚴肅,眸光深沉若翰海暗流,她一眼看進去不由自主的緊張,很怕突然捲起巨浪。回想到他發現自己定親時的震怒,她莫名就有些心虛害怕,這一次的情形可嚴重的多,夜深人靜,孤男寡女,言語曖昧,唉,總之有點罪不可赦。

  他不發一言,瞇著眼看她,彷彿在等她開口。

  她鼓起勇氣說道:「商雨,昨天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一步跨上迴廊,凝視著她:「你知道我昨夜怎麼想?」

  她搖頭,低聲道:「你扭頭就走,自然是不高興。」

  他越過她的身側,逕直走進了她的房間。

  她跟進去,忐忑的看著他的背影。

  他轉過身來,胳膊越過她的肩頭,將門關上,收回手臂時他順手一帶,將她攬到了胸前。

  她呼吸一緊,不安的看著他,不由自主地開始擔憂接下來會是怎麼樣的『懲罰』。

  他卻沒有動作,只是看著她幽幽歎了口氣,然後用手指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低聲道:「你親親我,我便不生你的氣了。」

  她臉上一熱,垂了眼簾,長長的睫毛在他的眼下輕輕扇動,似乎在挑釁著他的耐性。他呼吸有點急促,熱辣的氣息就在她的眉梢之上,她無處可躲,他咄咄逼人。她雖然覺得他要求過分,但自己好像是有錯在先,所以她心虛的無法嚴拒,只好羞赧的無聲抵抗,拒不執行。

  他的眉頭一挑,似是生了氣,聲音也重了幾分:「怎麼,不願意?你一點也不在意我的感受?」他放在她腰間的手緊了幾分,似是很不滿她的磨蹭和抵抗。

  他身型高大魁偉,她在他強大的氣勢壓迫之下,呼吸有些不暢。眼看不表示一下就無法交差,她只好硬著頭皮掂起腳尖碰了碰他的臉,蜻蜓點水一般,點的還是岸邊,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地方。

  犯了錯還不好生改過,這種敷衍的態度顯然讓他不滿。他眉頭一蹙,毫不客氣地將她往自己身上使勁一貼,便狠狠吻了上去。

  果然是『嚴懲』……她覺得自己彷彿被吸乾了一般,快要窒息。等她長吸一口氣再抬眼的時候,發現他臉上看不出一絲的不悅和陰鬱,一如往日磊落明朗。真的不氣了?這一次也太好說話了吧?她簡直不敢相信。昨夜的事他竟一點也沒放在心上麼?是她小題大做了?

  他促狹地笑了笑:「你真是小看我了,我不是小雞肚腸的人。就算我要吃醋,也會吃的光明正大。昨夜你不就是和王爺雪中賞梅而已,我並未生氣。」

  她看著他的眼睛,認真的問:「你真沒多想?」她覺得奇怪,昨夜他決然離開,反應激烈,她以為他會誤會生氣嫉妒,他竟然一點生氣醋意也沒有麼?那他剛才故意說他生氣,就是想讓她表示表示安撫安撫?她又氣又羞,覺得著了他的道兒,還白白忐忑操心了一晚上。

  他點點頭,認真道:「我真沒多想。」其實他當時的心境很複雜,半喜半傷。喜的是她拒絕了裴雲曠,傷的是她心裡原來真的對他動過心。但他是個男人,他決不會小氣到連這個都無法容忍。

  她噘著嘴道:「那你跑什麼?」

  「我聽到你的最後幾句話,想了很多。當時,我離開並不是生氣,只是覺得怎麼說都不能夠讓你明白我的心意。再說那種情況,我也不想讓表哥難堪,所以先離去。今天我想帶你去個地方。你先去換件男子的衣服。」

  她雖然很好奇要去那裡,但破天荒的問都不問,根本不想違背他的意思,聽話的好像心虛一般,其實她並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為何會心虛?是因為在乎嗎?她一邊換衣服,一邊胡思亂想,很奇怪今日的自己。換好衣服,她又將頭髮收拾了一下,再抬眼看去,窗外已是暮色初現。

  他帶著她從棋社的後門出來,一頂小轎等在那裡。他拉著她的手,上了轎子。她也破天荒的沒有反抗,任由他牽著手。

  夕陽中,熙熙攘攘的路人匆匆歸家,開始有星星點點的燈火燃起在道路兩旁,她挑開轎子側簾,朝外看著,卻什麼也沒看進去,因為手一直被他握在手心裡,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她緊張彆扭,手裡出了汗,她想掙開,可是試了兩次,卻被他握的更緊。她只好放棄,為了掩飾尷尬,她看向外面。

  轎子的空間很小,她覺得自己只佔了一個小小的地方,可是再怎麼往轎子邊縮,也還是貼著他的肩膀。他也不說話,認真地側頭看著她,光從轎外投射來,照在她一側的臉頰上,溫潤動人。

  她知道他在看她,臉色越發的紅潤。

  他心神一蕩,裝做也往轎外看風景,湊過臉去,有意無意的,他的臉碰到了她的臉上。

  她又羞又惱,卻再也沒有地方可避讓。

  他暗暗笑著,心裡安樂幸福。她尚不自覺,他已經感覺到,她對他的態度和以前已經不太一樣,有了令人欣喜的改變。昨夜他見到兩人站在梅林裡,聽見那些談話,震驚之餘的確有過醋意。

  原來,令她最初動心的那個人,是裴雲曠。她拒絕裴雲曠,似乎並非因為他這個人,而是他的身份。他悵然若失,像是被風雪迷了眼。但聽了她最後的那一番話,他又釋然了。她既然認為一斛明珠不如半個紅薯,那她自然不會和裴雲曠有什麼,如她說言,只能是景慕。

  然而,他自己呢?他和裴雲曠的身份區別只是倉讕和大梁,同是王室的身份,有些方面注定會有很多選擇和誘惑。如果他告訴她,將來自己也有如裴雲曠那樣的地位和身份,她會不會排斥,會不會退縮?他該如何讓她安心,讓她知道他能滿足她一生有一人相守這個心願?

  他一時茫然,遂以退為進。

  今日再見,她如此緊張他的反應,擔心他會誤會,主動給他解釋,這說明,他在她心裡已經有了不一樣的份量。他越發堅信他會佔滿她的心房,將過往覆蓋。他也越發覺得,自己應該提早就讓她安心,所以他今日帶她去一個地方。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10 AM

47.精誠所至

  轎子停在了花市。

  司恬有些奇怪,他帶自己來這裡做什麼?已是傍晚,他還要來買花麼?他可不像是個喜歡擺弄花草之人。她一向覺得「風雅」二字與他無緣,但他也會出奇不意讓人一驚,比如他的笛聲。也許,今日他會讓她再次意外?

  商雨沿著花市旁邊的一條側道走著,對她細聲說道:「這個花市主買盆景,要價很高,通常在傍晚,有些人眼看一日生意將盡,才會稍稍便宜些。所以,京城裡逛這裡的常客通常在傍晚才來。」

  花市裡果然還有不少人走走看看,神色悠閒,並無半分急色。

  司恬笑問:「你來買盆景?」

  他對她笑笑:「我讓一個人買。」

  「誰?我麼?」

  「不是你,是你的一個故人。」

  說著話,他已經走進了一間鋪子。司恬跟在他的身後,一進鋪子,立刻一股暖意迎面撲來,鋪子的四角各燃了一個大炭火盆,將屋子烘的溫暖如春。屋子正中一個花架上擺了數十盆盆景,或古樸或秀雅,或大氣或小巧,造型各異,意趣斐然。

  鋪子裡一個中年人見到商雨,趕緊迎了上來:「公子,都安排好了。」

  商雨對他微笑點頭,逕直往裡走去。

  鋪子的東牆上掛了一道布簾。

  商雨挑開簾子對司恬道:「先來裡面坐著,等會兒你的故人就來了。」

  司恬滿心疑惑,隨著他走進簾後,這應該是店主的休息之所,小間裡只有一桌一椅,並一張窄床。

  空間太小,只他和她。司恬覺得有點侷促,低聲問道:「故人,是誰啊?」

  他懶洋洋的坐在椅子上,道:「等會你見了他,可別激動。」

  她好奇的恨不得鑽到他心裡看看,可他偏偏就是不說,一副神秘模樣,讓人心焦。

  小間裡只有一把椅子,司恬正在猶豫要不要去坐那張窄床之上,突然,他伸手一摟她的腰身,將她按坐了自己的腿上,然後雙臂一緊,將她圈在了眉睫之前,方寸之間。

  她立刻臉紅心跳的忙著掙脫。

  可惜,他的胳膊硬的如鐵一般,一旦被禁錮,就無法脫身。她又不敢弄出聲響,小貓抓癢般的撓撓了幾下,自己也覺得好生無趣,只好紅著臉順從了,安靜的偎依在他的懷裡。

  他看著她紅透的臉蛋無聲而笑,在她耳邊低聲道:「別出聲,他馬上就來。我摟著你,是怕你一會太激動撲出去。並不是非禮你。不過,你我之間如今也談不上非禮,你說是不是?」他語氣促狹,偏偏她也反駁不了,只紅著臉不說話。

  過了一會,只聽見屋裡進了人。

  「林兄,來看看這家。」

  「這家的盆景,看著不錯啊。」

  「二位公子好眼光,小店雖然不大,賣的可都是精品。」

  司恬心頭猛的一跳,這個聲音,怎麼那麼像一個人?林兄?難道是林一楓?

  她想要推開商雨的胳臂挑開簾子對外看一眼,但太過震驚,身子僵硬著一時間似乎失去了力氣。從沒想過還會遇見他,雖然她想過很多次報仇,但,偏偏在這裡,在她沒有任何準備的時候,他貿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商雨緊緊摟著她,將手掌放在了她的唇上,然後在她耳邊低語:「別出聲。」

  「老闆,這幾盆不錯啊。」

  「這位公子真是識貨。這盆黃荊上回有個老爺出價二百兩,我沒賣。」

  「二百兩?老闆你可真能張口捨得要啊!」

  「這位公子,你仔細看,這盆黃荊的造型古樸秀雅,最獨特的是,不少人說它遠看像是展翼天馬,你看這裡,還有這裡。」

  「聽你這麼一說,的確是象。老闆你想多少銀子出手?」

  「這盆景非二百三十兩不賣。」

  「林兄,你真要買?」

  林一楓低聲道:「趙兄,左相屬馬,我想買了送他,你看如何?」

  「好是好,就是有些貴。」

  林一楓道:「左相除了盆景與字畫也沒的喜好,便宜的東西,又如何能入了他老人家的眼。」

  「林兄說的是,這送禮,要麼不送,要麼送貴重的,不然,白白惹人生氣。」

  「趙兄說的極是。」

  兩人付了銀子,離開了鋪子。

  司恬拚命的掙扎,想脫開商雨的懷抱衝出去。

  商雨卻緊緊摟著她,低語道:「你聽我說。」

  她惡狠狠瞪他一眼,眼神史無前例的『凶悍潑辣』。

  商雨苦笑:「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我又不是他,你瞪我做什麼?」

  「你放手,讓我去找他。」

  「你找他又能怎樣?撲上去咬他?」

  「商雨!」

  他柔聲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報仇麼?你還記得當日你給師父的盆景裡放了藥,我澆水之時中了毒麼?他買的這盆景送給左相,左相會和我當日一樣,等他查明原因,自然不會輕饒林一楓。」

  司恬猛然安靜下來,怔怔看著他。

  「左相讓他給你母親下毒,他卻存了私心,將你弟弟也一併害了,妄想你弟弟不在了,你能將他招贅進司家,繼承司家諾大的家業,他沒想到司家的族規是家產不入外姓之手,眼看無利可圖,他就立刻退了親。若不是蘇姐看出你母親是中了毒,你怎麼能想到是他害了你弟弟和母親?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人實在可怕,心思歹毒。若依我的脾氣,早想一劍結果他,以免將來禍害別人。但眼下表哥正處在關鍵時刻,我不能妄動,所以謝聰給我想了這個法子來收拾他。」

  司恬的眼眶酸澀起來,拚命忍著才沒有掉下眼淚。小岸,活潑可愛的弟弟,那樣一個討人喜歡的小孩子,林一楓他怎麼下的了手?

  他摸摸她的頭髮,安慰道:「我知道你最恨的人是左相,他才是罪魁禍首,但現在不是對付他的時候,我答應你,異日一定會為你弟弟和母親報仇。」

  看著他誠摯堅定的面容,她心裡一片感動。他對她的事的確很放在心上,不動聲色的為她做了這些,將她心頭的重擔擅做主張的挑走。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話很輕易的就能讓她安心,心頭的那些仇恨哀怨竟然在和他的凝望之中悄然散開,心裡一片清明空靜,願意相信他。

  他凝望著她,手指輕輕捏著她的下頜,大拇指在她滑如凝脂的肌膚上溫柔的摩挲了幾下,緩緩道:「我知道,你一開始你並不喜歡我,不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不是頑石,又怎會無心?」

  她一時默然,怔然,說不出一個字。

  他的手指悄然上移,溫柔的碰了碰她的嘴唇,道:「我心裡放著你,所以,你心裡也必須放著我。只有我。」

  她垂下眼簾,臉上漸漸熱了起來。他果然是不講理,霸道的連一絲餘地都不留。不過她好像有點喜歡這樣的不講理了,帶著一種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氣勢。

  「走吧,我再帶你去另一個地方。」他笑了笑,拉開簾子,帶她走出店舖。

  轎子停在一條僻靜的胡同裡。

  他扶她下來。她抬頭一看,已經到了一處庭院,大門上掛著一盞燈籠,寫著小小的一個『郝』字。

  司恬很奇怪,自己認識的人裡,並沒有姓『郝』的,這裡又是誰的庭院?

  商雨道:「你隨我來。」

  她跟在他的身後,走進大門。庭院的屋簷下已經掛上了燈籠,夕陽暗淡的餘光和燈光交相映照,庭院裡佈局雅致秀氣,精巧大方。雖然院落不大,卻很潔淨宜人。

  一位中年男子熱情地迎過來:「少爺,都準備好了,就等您呢。」

  商雨對他點頭:「先去準備飯菜吧,我等會兒過去。」

  「是。」那人應了一聲,便退下了。

  少爺?司恬好奇的打量著商雨,低聲問:「這是那裡?」

  「這是七叔的私宅,安排在這裡的人都是七勢門的心腹人物,沒有外人。」

  司恬好奇的問道:「七叔姓郝?」

  商雨低眉看她,笑著搖搖頭:「等會你就知道,為什麼這是郝府。」

  他一直牽著她的手,沿著迴廊將她帶進了一間書房,然後將門掩上。

  暮色已濃,屋子裡黑暗寂靜,她一見他關了門,頓時有點緊張。

  他的呼吸和氣息近在身畔,黑暗中男子的剛烈之氣格外明顯,像是一張網罩住了她。他要做什麼?她握著手掌,心跳的很快。

  他點亮了燈,溫暖的亮光一下子讓她安定下來,她微微鬆了口氣,打量了一圈,屋子裡乾淨整潔,傢俱古樸。

  商雨回過身子拉過一張太師椅,將她按坐在椅中,然後拉過另一張椅子,坐在她的正對面。

  他嚴肅正經,目光牢牢看著她,唇抿一線。燈光映在他的眼中,閃爍不定,有種蕭沉肅穆之色。他的神色和平日大不一樣,好像憑空多了歲月的歷練,成熟穩重又鋒芒暗隱。

  她雖然也很嚴肅,但心裡有點好笑,又有點好奇。這麼熟悉的兩個人,這樣正襟危坐著,他要說些什麼?

  他從懷裡拿出一隻小巧玲瓏的盒子,輕輕放在了書桌上。

  燭光之下,那盒子熠熠生輝,嵌滿了寶石翡翠,說不出的精緻華美又貴氣逼人。滿室光芒似乎都抵不住盒子的光彩,一掬燈光驟然被它襯的黯淡窮酸,渺小微弱。而盒子宛如開匣之明珠,灼灼亮人眼目。

  司恬驚訝暗歎,此盒定是價值連城!

  他側目對她微微一笑,然後觸動了盒上的機關,寶盒輕嗒一聲,啟開了。

  她驚異的看見盒子裡鋪著明黃色的絲帛和一方印章。

  商雨拿起印章,又拿起絲帛,遞給她。

  「你看。」

  她小心翼翼地接過印章,輕輕翻過來,上面的文字,她卻不認識。她尚未開口疑問,商雨已道:「這是倉讕的國印玉璽。」

  她瞪大了眼睛,眸光如同被寶盒照亮了一般。

  他又指著明黃的絲帛,道:「這是我父王的傳位詔書,上面的這個名字,是倉讕文字,裳於昊。」

  司恬怔然愣住,明白了這兩樣東西的來歷,頓時讓手裡變得沉重,而她心裡,也是重重的一沉,她預感到接下來,他的話將是石破天驚。

  商雨正色道:「你明日就回信州,我有些話要告訴你。其實,我原本叫裳於昊。裳於,是倉讕的一個姓氏。在我父親之前,倉讕雖小,卻有十幾個部族,不過四分五裂,不成氣候。他三十六歲的時候一統倉讕,為了表示和大梁和好之意,來上京求娶了我母親做王妃。我七歲的時候,他就去世了,本應是我繼承王位,但我的異母兄長裳於湯比我年長二十歲,早已羽翼豐滿。他發動了宮變,逼迫我母親交出這兩樣東西,我母親抵死不從。他將我和母親困於珈蘭宮中焚起大火,我母親死於非命,我被師父救出來,帶到了大梁。」

  他一口氣說完,眉頭緊了緊,凝視著她。

  她知道他母親是和親的公主,已經猜想到他身份的尊貴,但沒想過還有如此淒涼悲傷的血腥往事,怪不得裴雲曠的母親將女兒送到佛庵裡。她想安慰他,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想握一握他的手掌,卻又覺得羞赧。

  商雨又道:「七叔和師父這麼多年來,一直在謀劃著等時機成熟讓我回去奪回王位。」

  她猛然一震!他的身世,她一早就猜到了,所以並不太意外,但他的這句話卻讓她震驚。她以為他會一直待在大梁,隱姓埋名安穩逍遙,沒想到他還要回去倉讕重奪王位。她的心立刻亂了起來,複雜而糾結。

  不由自主,她腦子裡浮現了將來的那一天,他成了倉讕之王,她要怎樣?後宮之中的幽怨女子?而且還是其中之一?她不想過那樣的生活,她拒絕裴雲曠也正是基於此。

  雖然倉讕只是一方小國,但他畢竟也是君王,裴雲曠做不到的,他如何能做到?她心裡開始掙扎,對他剛剛萌生的一些感情,岌岌可危的懸於慧劍之下。

  落劍?斬斷?

  心裡那樣的不捨,但她一貫傲氣利落,即便心痛,也要短痛才好。她長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一般對他說道:「你還是去和我母親退親吧。」她的表情很認真,但她自己知道這句話是多麼言不由衷。

  他好像知道她一定會這麼說,一點也不意外,只是嘿嘿一笑:「你知道嗎?知道我身世秘密的人,不是死人就是家人。」

  她臉色一變,這是什麼,威脅?

  她氣道:「是你非要讓我看的,可不是我主動要看的,你別不講理!」

  「反正我不管,你已經知道了。你說怎麼辦?」

  她有點頭疼,這人一貫不講理。

  他站起身子,胳膊撐著扶手,將她圈在裡面,『威脅』道:「所以,我不會退親,所以,你必須做我的家人,不然……」

  她倔強的『哼』了一聲,剛想反駁,就被他堵上了唇。

  一番掙扎與反抗,她累的氣喘,他好整以暇。

  她狠狠瞪著他,無聲的抗議,他笑著摸摸嘴唇,道:「等會你看完一場戲,再回答我。」

  他拉起她,步出書房,往庭院的前廳而去。

  兩人步入前廳,飯菜已經備好。

  他拉著她坐下,道:「你不是說,只看過半出霸王別姬麼?今天我叫了幾個人來,讓你把這齣戲看完可好?」

  她怔住了:「我什麼時候說過這些,我怎麼都不記得呢?」

  他笑著瞥她一眼:「你說過的,我都記得。你說的最多的就是,我總欺負你。」

  她有點不好意思,轉著目光四處打量,就是不打量他。

  他將頭湊到她的跟前,壓低了嗓音,道:「我真的欺負你了麼?我怎麼覺得一直都是你在欺負我?」

  她回過臉來,卻險些碰到他的鼻子。她臉色一紅,忙往後靠了一點,道:「我那裡敢欺負你,明明是你欺負我。」

  他笑了笑:「我對你是負責的負,你對我,可是辜負的負。」

  她臉色越發的紅,似乎有點理虧,竟沒法反駁。好像自己,從沒關心過他說過什麼,也沒記得他喜歡什麼,好像是有點辜負,想到這裡,她竟然還有點愧疚。

  飯菜簡單精緻。兩人用過之後,商雨拍了拍手掌。從廳外走來了兩位老者,手拿樂器,相繼坐在兩個角落裡,調試了幾聲之後,算是簡單的開了場。

  霸王和虞姬上了場,就站在離司恬和商雨坐的桌子不遠。

  商雨附在她耳邊道:「我不便請你到戲園子裡去,找了幾位師傅來家,這樣簡陋,你別介意。」

  司恬眼波一轉,對他微笑道:「不會。」

  她發現這場戲並不是從頭演起,是從中段霸王驚夢醒來開始。她暗暗感動,他連她以前看到那裡中斷都記得麼?他原來如此細心細緻,將她的話都放在心上。她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何時曾和他聊過這個。

  她漸漸看進戲裡,他默默陪著。

  廳不大,角色也離她很近,所以格外讓人身臨其境,感同身受。虞姬的強笑,項羽的無奈,那如長河落日一瀉千里的雄心,那四面楚歌身陷絕境的悲愴,都隨著曲子悠悠進入心扉。

  當虞姬那一劍橫於頸下之時,司恬屏住了呼吸。

  曲終戲散,他站起身,拉起她的手。她仍舊沉浸在那份淒婉悲壯之中,跟在他的身後慢慢出了廳,說實話她的心情並不太好,如其這樣親眼看完這一出悲傷死別,還不如留著心裡一直做個念想。

  月色清淡的像是無味的茶水,轎子晃晃悠悠的回到了棋社,她心裡紛亂如麻,不想說話。和他的將來,似乎不是她想要的那樣,該怎麼辦?

  回到臥房,商雨拉開一張凳子,坐在她的面前,伸出手指揉揉她的黛眉,含笑道:「怎麼,心裡不舒服?」

  她點點頭,看著他的面容,一想到和他定了親,再想到他的身份,立刻覺得頭疼。

  「其實,我覺得虞姬這樣的結局,對她來說,並不壞。」

  「為何?」

  「她若不死,也許命運有兩種可能,一是,項羽兵敗她被俘,然後被劉邦佔有。二是,項羽突圍東山再起,奪得天下後封她為妃。然後,她被困在宮闈之中,慢慢見到其他的女人來分享曾獨屬於的一份愛,寂寞,失意,痛苦,慢慢的被折磨。」

  她雖然沉默,但心裡也認同了他的看法。虞姬鞍前馬後的追隨最後得到的是一個名號,然後和無數的女人分得一杯羹,而那時的她,經歷了歲月風霜和金戈鐵馬,容顏憔悴,又怎是別人的對手。所以,她離開在風華正盛的時刻,也是一種無奈,不管項羽是否還能東山再起。

  商雨又道:「昨夜,我聽見你的那些話,已經明白了你心裡的想法。想到來日我回到倉讕,也會是特殊的身份,我擔心你對我也沒信心。」

  她心裡一動,的確。她拒絕裴雲曠是因為她不能成為唯一,那商雨呢,她又能成為唯一麼?她低頭,心裡黯然閃過憂慮。男人三妻四妾極是平常,何況帝王。她本是想要平常安穩的一生,卻一再遇見的都是這樣的身份。

  他緩緩言道:「所以,告訴你我的身世,也讓你來看這齣戲,我想讓你知道,我不會讓我的兒子有兩個母親,再有那樣的爭奪。你也不會是宮闈之內的幽怨女人,更不會是虞姬。」

  她的手被他緊緊的握在手心裡。

  她凝視著他的眼眸,心弦被重重挑動。他的話如劍之利刃,一擊而中,碎了她的擔憂。

  「我心裡只有你一個,身邊也只有你一個,你信不信?」

  他眼眸深沉幽暗,帶著期盼和堅定,似乎在等她的回應。她心裡安定下來,莫名就相信了他的話,沒有一絲懷疑,自然而然地認定他會是個千金一諾的人。

  她的心情好起來,拋開了霸王別姬的沉鬱和悲傷,展顏對他一笑:「你回去吧。」她雖然沒有明確說出一個答案,但他從她的笑靨裡看出了她的信任,他心裡的重負頓時消散,覺得兩人的心又近了許多。

  他柔聲道:「你明日就要回信州,我大概要到三月才會隨兵部官員去東都。到時候,王爺會在東都迎娶清平公主。我們就可以見面了,我會請七叔去和你母親商議個婚期。」

  她臉色緋紅,剛想說『不急』又忍住了,因為等著她的必定是那句『你不急我急』。算了,還是回去和母親商議比較好,他在她面前霸道,在她母親面前可不敢。

  他見她不吭聲,很高興,乘勝追擊:「你回去之後,要記得讓鴿子給我捎信。」

  她低頭不語,不就兩個月麼,還用得著寫信?

  他立刻沉下臉道:「快點答應,不然……」

  不然怎樣?她有點好笑,低聲道:「好。」算了,到時候就胡亂寫一封吧。

  他還不滿足,又道:「信麼,要用心寫,不可寫那些與你我無關的事。」

  她又不吭,這他都能猜到?她就是想胡亂寫兩句的,比如牡丹開花,燕子低回。

  他捏著她的下頜,目露威脅之色。

  她趕緊低低的『恩』了一聲。

  「還有,有什麼事都要與我商量,不可放在心裡自作主張。」

  她有點好笑,情不自禁翹起了唇角:「商雨,你比我娘還囉嗦。」

  他哼了一聲:「我若不交代清楚,你便敷衍我,我還不知道你?」

  她臉紅了,看來她心裡想什麼他都一清二楚,此人,決不是好糊弄的。

  「以前你迷迷糊糊辜負我的心意我就既往不咎了,不過從今日起,你心裡要只想著我一人,要記得我是你的丈夫。」

  是未婚的丈夫好不好?她紅著臉橫他一眼,真是霸道,不光管著她的人,連她心裡怎麼想都要管。

  他加重了語調道:「快點答應!」

  她點了點頭,臉上有點燙了。

  既然是丈夫,又要小別,總要有點依依惜別的意思吧?他仔細看了她兩眼,發現沒有,於是很不滿意,於是,情不自禁『提醒提醒』她……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11 AM

48.機關算盡

  翌日裴雲曠派人接上司恬,一同啟程回返信州。

  到了信州的當天傍晚,司恬便抽空回家去見見母親。

  席然見女兒回來十分高興,拉著她就迫不及待地問起了商雨。司恬一看母親喜滋滋的神情,就知道也不必問了,看來他的確是讓七叔來提過親了,母親也爽快地答應了。

  司恬心說,母親你不知道,就是他讓吳熔退了親,然後自己當仁不讓的補了缺。可是她到底還是沒說出來內情,因為她私心裡還是想護著他,不想他在母親心裡的好形象受損。想到這裡,她微微汗顏臉紅,都說女生外相,自己這樣算不算?

  她低聲問道:「母親,你不過只見他一面,怎麼就答應了呢?」

  席然笑道:「你不是對我提過他,說他人很好,雖然對你嚴厲,卻很講理。為人也正直爽落。」

  司恬瞪圓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曾說過這樣的話,他還講理?

  「母親,我什麼時候說過?」

  席然笑道:「嘿你這丫頭,難道當娘的還騙你不成?娘還沒老到糊塗的地步吧?」

  她沒話說了,原來真有此事。不過那時,他磊落君子一般,雖說不上是溫潤如玉,可沒有今日這般不講理,她在母親誇他幾句也很正常,也沒多想,可是誰知道他竟然一直打著自己的主意呢?她臉色一紅,低頭不吭了。

  席然又道:「再說,你連著兩次被退親,整個信州都找不出第二個人,唉,外人還不知道怎麼議論,娘都不好意思見街坊。你嫁了商雨,以後隨他去倉讕,也就沒人說起此事了。他還說,將來將我也接過去同住,娘只你一個孩子,自然是巴不得和你在一起。這樣的人家,咱還有什麼可挑的呢?那孩子又長的一表人才,英氣俊朗,對你也是一心一意的極是誠懇,我反正是極滿意的。你可要珍惜,他家七叔說你總是欺負他,讓我日後要為他做主。」

  司恬看著母親,冤枉的啞口無言。她欺負他?他可真能顛倒黑白,混淆是非啊。

  「阿恬,你們什麼時候成親,娘都等不及了,生怕再有什麼意外,娘可再禁不起退親的事了。」

  司恬羞赧的低著頭,小聲哼哼:「那有那麼快。我現在還不想嫁人。」

  席然一蹙眉頭:「也別等什麼三年兩年的了,讓他和你師父說說,四月就成親吧,牡丹花富貴榮華,許多女孩子都趕在花季裡出嫁,搏個好綵頭。」她是實在禁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親了,巴不得立刻將女兒的婚事辦了,這才算是徹底放心。

  司恬沒想到母親竟比商雨還急,她臉上紅雲嫣然,垂頭不語。商雨肯答應日後照顧母親,這一點尤其讓她心動。他對她,也實在沒什麼可說的,雖然做法霸道,想的卻很周到。也許是自己一直粗心,忽略無視了他的心意,他無奈之中才那樣做的,不然以自己的性子自然也不會和吳熔退親,自然也沒有今天這一步。

  緣分的事,真是很奇怪,從沒想過會和他有這樣一天。

  裴雲曠回到信州之後十分忙碌。因為他和清平公主的婚期定在四月牡丹花開之季,每年春秋兩季,理臻帝和太后都會率眾臣到東都住上幾月,婚禮便在東都舉行。以清平公主的身份,自然這婚事要極盡隆重奢華,各個細節都不能馬虎。

  裴雲曠知道理臻帝這人的脾性,越是抬舉你的時候,越是對你盯的緊,一點疏忽都不能有。他也正好藉著準備婚事將其他的事宜都放在一邊,行事更加的低調內斂,鋒芒盡收。

  夜深人靜之時,他越發覺得孤寂。東都皇宮每三年便放出年歲大的宮女,充進新人。眼看宮女已經到了換接之季,朱雀便是為此而準備的,有了這枚棋可以將所有的進展都推快,但是,日子越來越近,他越來越猶豫,甚至有想放棄的念頭,因為朱雀是司恬。

  越是心亂,越是事多。許氏在雲霄庵突然要出家為尼。說實話,他對她雖然沒有太多的情意,但到底念在幾年夫妻的情分上一直容忍著她,讓她去雲霄庵靜思,也不過是因為她做的太過分,竟然動了司恬。以他的意思,讓她在雲霄庵裡好好冷靜一段時日,再讓她回來。卻沒想到她要出家,想必是聽聞了他要娶清平公主之事。

  許氏聰明卻偏激,總歸會誤了她。他想了想,派人叫來蘇翩。

  蘇翩進了書房,見他眉頭緊鎖,便問道:「王爺有什麼事麼?」

  「你去雲霄庵一趟,許氏要出家,你若是能勸就勸勸她吧。本王並沒有讓她出家的意思。」

  蘇翩明白過來,點點頭告辭出去,叫了一頂轎子到了雲霄庵。

  見到許氏,她驚異的發現她的神色和以前大不相同,面上的陰鬱之色淡了,眼神也很淡泊平靜。出家,是因為真的看破了紅塵,還是想以此舉引起裴雲曠的關注?

  蘇翩上前照舊行的是大禮:「王妃安好。」

  許氏淡然一笑:「別叫我王妃了,我給自己取了個法號,叫空明。」

  說完,她又自嘲般撇撇嘴角:「我若是早些空、明,就好了。」

  蘇翩低聲道:「王爺讓奴婢來勸勸王妃,王爺並沒有讓王妃一直住在這裡的意思。」

  「我知道,是我自己,想一直住在這裡。」

  真的麼?蘇翩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

  「蘇翩,我以前有對不起你的地方,讓你為我擔了罪名。」

  「奴婢不知道王妃的意思。」

  「你冰雪聰明,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蘇翩忙道:「就算奴婢為王妃擔了點什麼,也沒有怨言,王爺對我們姐妹有大恩。」

  許氏幽幽說道:「蘇翩,你可愛過一個人?」

  蘇翩一愣,低頭不語。愛過嗎?她心裡晃過一個人影,對他,是不是愛?

  「我以前特別傻,以為是表姐擋了我的光芒,所以他才沒把我放在心上。表姐身份比我高貴,相貌也比我強。所以,我就想,沒了表姐,也許他就喜歡我。原來不是這樣,喜歡一個人,就是周圍全是人,你一眼也只看見他。我對他是這樣,可惜他對我卻不是這樣。」

  「王妃不要這樣想,即便王爺再娶,你的身份並不會變。」

  「我終於想明白了,在他身邊只會痛苦,他日後會有數不清的女人,一個我都不能容忍,何況眾多?跟在他的身邊,只會把我自己逼成一個惡毒的女人,永世不得超生。我在這裡住了一段時間,心裡終於平靜下來,也想有個解脫。你回去告訴他,讓他原諒我以前的所為。」

  蘇翩看著許氏,幽幽歎息,也許她一開始也是個單純的女子,卻因愛而恨,因愛而狠。也許放手對她來說,的確是種解脫。以她這樣的性子,日後進了後宮,不是害人,便是被害。她留在這裡,也許是她最好的出處。

  她不再多勸,打算告辭。

  許氏突然又叫住她:「有件事,我還要告訴你,關於司恬。」

  蘇翩猛的停住腳步,有點緊張。

  「當日,我曾送她一個鐲子。那鐲子上附了一些蠱蟲,一接觸肌膚便會融進血肉。那蠱傳自苗疆,是為了讓未婚女子保持貞潔,成年之後便置於身上,一年之內不得與男子交合,否則就會送命。我當時懷疑她和王爺有染,想用這個來試她。後來我發現王爺雖然對她很有心,卻不碰她。但我終究還是嫉妒的夜不能寐,派了殺手過去。」

  蘇翩震驚的看著許氏,簡直不能置信她竟然如此歹毒。她手心裡出了冷汗,若是裴雲曠一個把持不住,後果真的不能去想。

  「那蠱並沒有什麼毒害,等一年期效一過,蠱蟲自己便死了。你提醒她一句,一年之內不要成親便是。」

  蘇翩心裡發冷,但面上仍神色不動,施禮道:「多謝王妃告之。我替司恬謝謝王妃的仁心。」

  許氏苦笑:「你這不是嘲諷我麼,本是我對不起她才是。日後沒有許側妃這個人了,只有空明。你回去吧。」

  從雲霄庵回來,蘇翩給裴雲曠回了話。裴雲曠怔忪了片刻,淡淡的歎了一聲:「那就隨她去吧。」

  蘇翩回到後園,連忙把司恬叫來。

  「司恬,以前許妃是不是送了你一個鐲子?」

  司恬點頭:「是,我帶了一天就放起來了。」

  蘇翩道:「你將那鐲子拿來,她想要回去。」

  司恬暗暗好笑,可沒見過這樣的主人,賞給別人的東西還要回去。

  她轉身到自己房間,將那鐲子取來,其實她也壓根不喜歡,但是許氏既然賞了她,她當著許氏的面也帶了一天,後來怕碰碎,便收了起來。蘇翩不提,她倒差不多快要忘記了有這麼一個物件。

  蘇翩看著那鐲子,暗自歎氣,許氏的確很聰明,可是她這聰明用的不是地方,就可怕的很了。

  她又問道:「對了,你和商雨可論了婚期?」

  司恬臉色一紅:「還沒有。」

  蘇翩笑道:「那就好。」回來的路上她本想將此事告訴司恬,但一想她一個女孩子若是知道自己身上有活的蠱蟲,只怕日夜都很難受擔憂,還不如蒙在鼓裡的好。再說那事,一般都是男子把持不住,可沒見過那個女子主動的。還是等過段時間商雨來了東都告訴他比較好。依照她的觀察,商雨是急不可待,司恬卻慢慢悠悠,所以這對商雨來說,可實在是種折磨。

  想到這裡,蘇翩呵呵一笑,對司恬道:「以後可不要欺負商雨。」

  司恬又羞又惱:「姐姐,怎麼你們一個兩個都說我欺負他,明明是他欺負我呢。」

  蘇翩橫她一眼:「明面上看是他欺負你,實際上是你欺負他,他對你一片真情你一點也不放在心上,可不是欺負人麼?」

  司恬臉紅的象雲霞:「蘇姐,你就偏心吧!」

  「我就是偏心,沒事了,你去吧。」

  司恬出了房門,蘇翩看著她的背影暗笑不已,可憐的商雨,這算起來,還要生生忍上大半年呢。不過有人,都忍了三年了,也沒事。想到那個人,她有些惱。

  前日,謝聰突然從相府裡出來,約她和劉重見面。

  她當時也未多想,以為他有什麼關於要事和他們商量。三人約在一個隱晦的地方見了面。

  萬萬沒有想到,謝聰居然當著劉重的面,對她表白愛慕之情。當時,她的臉發紅,劉重的臉發白。而且,謝聰還將當年兩人新婚那夜的事也一併道明瞭原由。

  他竟然給兩人之間造了這樣一個誤會!當時,她真是覺得謝聰可恨又可氣。但是,接下來,謝聰卻直接質問劉重:「就算你把我的話當真,你若是真心喜歡她,為何不去告訴王爺,你不要另行指派的婚事,你只要她?」

  謝聰又道:「你和她一起三年,她和王爺之間是否清白,你難道不知道?若你真的看不出來,只能說你心裡沒有她,所以你的眼睛也看不出真假。」

  劉重一直臉色蒼白,似是生氣似是震驚,但他涵養很好,一直隱忍不發。

  她氣的打斷了謝聰的話,但謝聰卻毫不在意,對她道:「你何必和這樣一個不懂你的人在一起,這三年,他身為一個男人,連一個小小的誤會都沒本事弄清楚,看來是無心去辨也不打算去辨別,他恐怕只等著王爺給他另指派婚事吧。」

  這些話重重的放在了她的心上,她站起身拂袖而去,謝聰追出來,而劉重依然坐在屋裡。

  她心裡百感交集,對謝聰道:「我已是劉家之婦,日後只能是你姐姐,此事永遠不要再提了。」

  謝聰的愛慕讓她感動,若她和他一般年華,若她沒有那樣的過往,若她沒有當了三年的劉夫人,她也許會考慮,但是,一切都不可挽回。她只能往前看不能後退。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12 AM

49.知恩圖報

  轉眼到了陽春三月,今年的春天來的特別早,春風一過,便到處都是桃紅柳綠,鶯聲燕語的一片旖旎。

  皇帝一行從上京到了東都,各部官員也都隨行而來。其實這種春秋兩季興師動眾帶群臣來回於東都與上京之間的做法極是勞民傷財,群臣也疲於奔波,心懷不滿。但皇帝聽信欽天監的占卜,說東都帝氣極盛有利於皇帝的龍體安康。正好上京氣候苦寒,春秋兩季風沙又大,而東都氣候適宜,風景甚佳,理臻帝一向自私奢靡,只當是兩頭跑著散心遊玩一般。群臣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

  裴雲曠早就看不慣此事,但目前的形勢下他卻什麼都不能說,只能等待有朝一日他榮登大寶再論遷都東都一事。眼下理臻帝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臨江王最近動作也大了起來,因為目前局勢已經很明朗,清平公主的下嫁對他來說是致命一擊。裴雲曠很樂見這樣的形勢,他已經暗中叮囑展鵬和商雨與裴子由走的更勤些。臨江王的異心已經箭在弦上,不過就是等個契機而已。

  婚事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萬事具備只欠東風。後日,他便要啟程去東都,成婚之日定在四月初六。按說公主的婚事短短三月準備起來倒有些倉促,但這是太后定的婚期,他也不能質疑。他隱隱感覺到太后也許是對皇帝的身體太過了瞭解,所以一切都才加快了步伐。

  後花園的牡丹都開了,他信步走了過去,春光明媚催開萬紫千紅。突然,他發現司恬和蘇翩從繡房裡出來,手裡捧著一套紅色的喜服,那衣服上的金線流光溢彩,熠熠生輝。司恬一身米白色的春衫,微微風起如雲卷,秀髮如雲,眉目含嫣。

  他微微瞇眼,看著她手裡的紅色不由自主笑了笑,但自己卻覺得笑容有點微苦。

  這幾年,他失去了很多,通往顛峰之路孤獨險惡,所以,君王自稱孤,寡人。他似乎也笑得越來越少,記憶猶新的幾次開懷歡欣都是和她一起。日後,怕是再也沒有。她將為人婦,他將為人夫,錯過並非是因為心生內在,而是外因使然,越發的讓人嗟歎。

  他看著她的背影,有點出神。脫了冬裝,她如破繭化蝶般婀娜窈窕,十六歲的少女,潔淨如蓮,嬌美若霞。

  不知怎麼,他突然想起了蘇婉。三年前,她本是要作為一個宮女被送到宮裡的,卻不料突然被皇帝看見還甚是中意,他只好提前一月將她送進了宮。不過她的身份從宮女變成了嬪妃,她哭的肝腸寸斷,為了什麼,他心裡知道。至今,他看見蘇翩總是覺得有些謙然。

  而司恬,如此容貌……他覺得心頭糾結,不欲再想,一轉身走出了後花園。

  傍晚時分,邵培突然派人將司恬接出王府,到了一處庭院。

  司恬已經很久沒見到他,突然被師父叫來也不知道有什麼吩咐,進了屋子之後她發現邵培面色沉鬱,看她的目光也有些奇怪,似乎有不滿的意思,她不禁有點拘謹緊張。

  她上前施禮:「師父叫我來有什麼吩咐?」

  邵培蹙了眉,冷冷說道:「蘇翩有個妹妹叫蘇婉,跟謝聰一樣棋藝出眾。東都皇宮每三年換一屆宮女,我和王爺打算將她送進宮裡,宮裡有人自會將她安排到皇后身邊。紅袖添香那一招是我想了很久,專為蘇婉準備的。因為皇帝那人,除了煉丹就喜歡下棋,我希望蘇婉能用銀勾引發皇帝的陳疾,一來可以扳倒張國師,二來也希望皇帝病了之後能早日歸西,朝局早些安定。一切都謀劃的很好,偏偏在最後關頭出了差錯,皇上看上了蘇婉。她呢,對王爺情根深種,進宮當宮女可以,當妃子自然是死也不願的,所以她對王爺由愛生恨,進了宮之後,皇上常常與她下棋,有著那樣的天時地利人和,她卻不肯為王爺出手。王爺無奈,只好再找一位朱雀,就是你。」

  司恬默然一震,終於明白了朱雀的最終用處。

  「眼下又到了該換宮女的時候,不料,王爺不同意讓你進宮。我想不通原由,左思右想,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個。」他目光一凜,看著她,面色冷凝嚴肅。

  她立刻明白了邵培的意思,頓時心跳加快,臉上鍍了一層緋紅的顏色。

  邵培的語氣越發沉重:「所以,我一早就規定七勢門的弟子不可有兒女情長。但我沒想到的是,王爺也有兒女情長的時候。」

  司恬的臉色更加的紅了,雖然尷尬不已,但心裡也有一份異樣的感動,裴雲曠對自己,的確是不一般的。

  邵培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和商雨定了親,本來我不答應此事,但他先斬後奏,又請七叔出面,我也就默認了。他的身世想必你也已經知道,他身負重任,還有母親的血仇,他也等著王爺登基,好帶兵回到倉讕奪回他應有的一切。」

  司恬低頭不語,心裡竟隱隱有了負罪之感,似乎自己正在阻礙兩個人的前程。

  邵培又放軟了口氣,低聲道:「眼下不是你們兒女情長的時候,來日方長,我們從長計議。你們都還年輕,等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時候,再笑看今日,豈不更好。」

  她思索片刻,抬頭靜靜看著邵培,道:「師父說的我都明白,我聽師父的安排。」

  邵培點頭讚許:「司恬,我很看重你,你比蘇婉更理智更冷靜。王爺對你有大恩,我對你也寄予厚望,我希望你能進宮,助王爺一臂之力。王爺登基之後,你的大仇才能報,而商雨也可以藉機一平倉讕,以報母仇。這是你身為朱雀的最後一件差事。平常宮女入宮不過是三年,而你,只要王爺一登基就可放你出來,你從此便是自由之身。」

  司恬看著邵培,想起自己初上蘭周山的那一天。她忐忑的踏進修廬,身無分文,母親病危。一個月十兩銀子如同是天上的星星,而一千兩銀子更是如做夢般遙不可及。那時,她幾乎是走投無路,幾乎要孤苦一人,遇見邵培,遇見裴雲曠,再遇見商雨,她的人生漸漸柳暗花明。

  裴雲曠治好她母親的病,將宅院贖回,又兩次冒險相救,他的恩情,她一直放在心裡,雖然她不願意以情相償,不願以身相許,但這種大恩她始終放在心上,未敢輕忘。她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而商雨,既然心裡已經認定他是她未來的夫君,她更應該為他做些什麼。所以,於情於理,她都無法拒絕邵培。

  她含笑道:「師父,我不會忘記自己是朱雀,師父只管安排我進宮就是。」

  終於有機會為弟弟報仇,也可以給商雨一個機會報仇,她覺得三年的自由真的不算什麼,本來,七勢門一早就說了要買她三年的自由。

  邵培長舒一口氣,站起身道:「司恬,我沒有看錯你。王爺那裡,你不要吭聲,商雨那裡,你也要瞞著,我自會派人安排此事。」

  司恬頷首:「是,師父。」

  邵培又安慰道:「你放心,宮裡有我們的人,你進了宮去了蘇婉身邊決不會吃苦。」

  「我不怕吃苦,師父放心。」

  邵培甚是欣慰:「好,你先回去吧。」

  司恬回到王府之時,突然在迴廊下撞見了裴雲曠,她的心情有點緊張,忙側身低頭施禮。

  他站在那裡,打量著她,覺得她的臉色有點不對。

  他情不自禁問道:「你出去了?」

  「是。」

  他頓了頓道:「後日隨我去東都,這兩天你抽空回去看看母親吧,也許過一段時間你才能回來。」

  她低聲道:「多謝王爺。」他如此細緻體貼的關懷,讓她動容。她越發的想要幫他,此情不關風月,她是真的想讓他登上皇位,他這樣的皇帝,會是蒼生之福。

  他從她身邊走過,步履如風,身上清淡好聞的味道,依稀如往日。她一陣恍然,想到初見他時,從他身邊匆匆而過,聞見的便是這股獨特的味道,那時,她不曾知道後來的種種,也不曾想過今日的自己。

  她幽幽歎口氣,回去看母親,那麼自己進宮之事,該怎麼對她說?

  翌日她抽空出府回了趟家。昨夜她想了一晚上,進宮這事必定不能瞞著母親,不然自己突然失蹤了,母親還不要活活急死。

  當她回到家裡,陪著小心,帶著撒嬌,還沒等把話說完,席然的眼淚就急了下來。

  「這不成。我決不答應。」

  司恬連忙道:「娘,王爺一登基就將我放出來了,說不定一年就好,也許不到一年。」

  席然厲聲道:「那也不成,皇宮那是個什麼地方,你怎麼能去?」

  「娘,小岸的仇你不想報麼?」

  「阿恬,我已經沒了小岸,不能沒有你。」

  司恬一咬牙道:「娘,此事不是我說了算,師父已經安排好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的回來,這一年,你只當是我嫁人了。」

  席然聽了,抹了一把眼淚,突然也不哭也不勸了,只說了聲:「那好,隨你。」

  司恬有點奇怪母親怎麼突然改變了主意,但時間緊迫她要回去準備明日啟程去東都,便也顧不上多說,只是叮囑母親多保重。

  翌日一早,裴雲曠帶著眾人啟程去了東都,隨行的馬車裝載了許多為婚禮準備的物品,隊伍浩浩蕩蕩,綿延數里。

  劉重二月初從上京直接到東都的王府,已經提前將王府佈置的喜氣盈盈,花團錦簇。滿眼的紅色,鋪天蓋地,氣派濃烈的似乎是烈酒的醉意,熏染了滿園的春色。

  蘇翩站在迴廊下,看著大紅色的燈籠,心裡五味雜陳。三年前,王府裡也曾這樣過,雖然那紅色只是局限在一個小小的庭院裡,但她心裡也是滿心歡喜的。可惜,那歡喜只持續了一個時辰。他合衣而臥一夜,從此宿在客房。

  她微笑著走過迴廊,迎面劉重走了過來。她對他客氣的點點頭,擦肩而過。

  兩個人,已有兩月未見。自從和謝聰會面之後,她回了信州,他來了東都。

  眼看她的緋紅衣裙從他眼角邊一拂而過,劉重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她猛的一震,如同被定住了一般。他從沒碰過她,連手指都沒觸碰過。

  他第一次握著她的胳膊,心裡一酸。她看上去剛強又驕傲,原來,她的胳膊如此纖細柔弱。

  如果不是在迴廊上,如果不是有下人在眼前,他很想衝動的擁她入懷。

  錯過了三年的時光,他整整後悔了兩個月。他初聽謝聰的話時,是很氣憤,但後來一想,卻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她是一個女人,自然拉不下臉來問自己原由。而自己,若真的有擔當,有膽量,若真的認定她信任她,也應該豁出去找裴雲曠討要她,即便她是裴雲曠喜歡的女人又怎樣?可是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等待,帶著僥倖和痛苦。

  她倔強驕傲,雖然被他握著胳膊,卻沒有回頭看他,只是不動聲色的掙了幾下。他第一次態度強硬,手下絲毫不肯松力。

  兩個人僵在迴廊下,心裡各是百味雜陳。

  「蘇翩,你能不能原諒我?」

  她怔怔的站在那裡。原諒,從何說起?明明是謝聰做錯了,為何對他有些幽怨?到底還是在意他的吧?遺憾他不如商雨那樣不顧一切,遺憾他不如謝聰那樣不擇手段。因為在意,所以幽怨。

  「蘇翩,王爺對我有恩,所以我才那樣隱忍,終歸是我做的不夠,我們是夫妻,你原諒我一回。」

  她低聲道:「誰和你是夫妻?」

  他有些尷尬,讀書人的臉皮一向很薄,又是光天化日之下,他實在說不出那些挑動人心的話,雖然心裡一直藏著。

  他慢慢放了手。她失望的疾步而去。

  夜深了,他在客房裡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到了蘇翩的房間。

  蘇翩聽見敲門,開門一見是他,竟有些臉熱,彷彿潛意識裡意識到了他來的用意。

  他臉色很紅,顯然是喝了點酒,難道來找她,還要借酒裝膽麼?她又有點生氣了,這樣的男人,她真是又愛又恨。

  他關了門,吶吶的半天說不出什麼話。

  她故意冷著臉,去挑燈花。

  他站在她的身後,仍舊是那一句話:「蘇翩,你原諒我。」

  她好笑又好氣,這人倒是實在,明明是謝聰做錯了,他倒是一個勁兒的跟她道歉。也許是自己體會到了那份付出和爭取不夠吧?

  「你就不會說點別的?」

  他聽見她的口氣軟了下來,彷彿帶著嬌嗔的味道。

  他心神一蕩,藉著酒意竟然大著膽子將她手下的燈吹滅了。

  她心裡一慌,叮噹一聲,手裡撥燈花的小銅叉掉到了地上。她無法去撿,因為整個人被他抱住了。

  黑暗裡,他的呼吸很急促,心跳的也很快。他雖然是個讀書人,可是他的胳膊也很有力量,緊緊環繞著她。她的眼淚潸然落下來,人前她再是堅強剛烈,但她也很想能在一個人的面前,做個溫柔的女人,卸下盔甲稍做歇息。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12 AM

50.不分彼此

  到了東都的當天,裴雲曠立刻進宮面聖。

  東都明媚,牡丹盛開,富麗如錦。理臻帝泛舟遊湖,心情大好,所以回到宮裡見到裴雲曠也和顏悅色,甚是親和。

  裴雲曠上前參拜:「微臣叩見皇上。」

  理臻帝揮了揮手道:「平身吧,你來的正好,明日隨朕去打獵吧?朕可是好幾年沒去了,今年春好,朕也想動動。」

  裴雲曠恭敬回道:「微臣聽命。」

  理臻帝又道:「太后昨日還在問婚事準備的怎樣了,等會你過去一趟。太后跟前離不得慶平,以後,你就跟在朕的身邊,等五月也隨著去上京吧。你雖然聰明,有些事情也要上手歷練歷練,雖然你把信州治理的井井有條,這裡畢竟只是一塊封地。我大梁疆域廣闊,你的眼界手段還需更上一步才是。」

  他話中有話,讓人震驚。

  裴雲曠自然聽的出來理臻帝話裡所隱含的意思,心裡如同是琴上的一弦,被猛的一挑,而後又強自一抹平復至不動聲色。他不喜不驚,神情淡然如水,低眉謝恩出來,去了太后宮裡。

  領他前去太后宮中的內務總管大太監李榮見四下無人,小聲道:「恭喜王爺。」

  裴雲曠只是微微含笑,不敢接話,也不敢露出什麼得意之色。誰知道理臻帝是不是試探呢,越是最後關頭,越是要謹慎。

  太后跟前,他第一次見到了清平公主。她相貌美麗端莊,氣度雍華,見到他落落大方,絲毫沒有尋常女兒家的羞赧之色。但是,她看他的眼神,多少讓他有點不太舒服,沒有羞澀,倒是探究觀察的成分居多,有著犀利的鋒芒和聰明的清傲。她身處皇宮多年,耳孺目染,自然是和民間的女孩不同。

  他不由得想到一個人,清澈如山間溪流,從容堅定,沿著自己的道路蜿蜒而前。無法改變只能遠觀。

  從宮裡回來,他吩咐下人將他的獵裝馬匹準備好。皇帝今年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又對圍獵生了興趣,莫非是受了誰的鼓動?

  翌日的狩獵竟然發生了意外,理臻帝突然從馬上栽了下來,抬到宮裡的時候,他已經神志不清。群臣驚惶不定,東都的局勢頃刻間黑雲壓城,山雨欲來。

  裴雲曠立刻派人守在宮門外,又趕緊和展鵬聯絡,讓他時刻關注京畿近衛營的動靜。他暗自慶幸理臻帝的墜馬是發生在東都,東都到底還算是屬於他的地盤,各個方面他都有佈置,若是發生在上京,恐怕局勢要棘手的多。

  他隨即讓商雨故意將皇帝在宮裡對他說的那番話透露給了裴子由。那一番話任誰聽著都有傳位給他的意思,這樣也就更加刺激了臨江王,眼下,皇帝的墜馬可能就是臨江王等待的契機,不如由他來成全臨江王,以絕後患。

  理臻帝墜馬之後的第二天甦醒過來,右邊的身子卻不能動彈。宮外的群臣見他甦醒都暗自鬆了口氣,因為太子之位懸空,若他突然駕崩,朝局必定要亂上一段,很多人並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局面。此刻眾臣都隱隱希望理臻帝能吐口說點什麼以安眾心,萬一他有什麼不測,群臣也好有個依憑。

  皇上病重不見外臣。與太后親近的幾位內臣紛紛進言太后,隱晦的表達了群臣的意思,太后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於是,下午時分,宮裡傳出皇帝的旨意,封裴雲曠為太子監國。這旨意一下,大家心照不宣,皇帝的病情看來很是嚴重。

  這道聖旨安了不少人的心,也亂了不少人的心。

  皇帝的病拖拖拉拉直到四月之初。裴雲曠心想這婚事是否要推遲?去請了太后的旨意,太后卻要按期舉行,私心裡期盼著能以這樁喜事給皇帝沖一沖喜氣。

  四月初六這日,婚禮如期舉行。東都萬人空巷都來看安慶王和清平公主的婚禮。

  清平的嫁妝浩蕩綿延數里,紅毯從皇宮一直鋪到安慶王府,十里紅妝似是燃紅了半個東都城。

  皇帝嫁女,迎娶公主的又是太子監國,這場婚禮不亞於帝后成婚之隆重。安慶王府裡賓朋滿坐,朝廷裡無人敢不來。

  司恬從一大早就忙的腳不落地,直到黃昏,一切都佈置妥當,她才有了機會小憩一會。遙聽著正廳裡的熱鬧喧囂,一開始她的心緒很是複雜,祝福之中有著淡淡的牽扯和悵然,但心裡隱隱又在慶幸,自己及時放下了他,不然,今日這一幕該如何承受?又會如何心傷?

  她抿著唇角長長吸了口氣,有甜美的花香輕柔的沁入了心底。那些豆寇年華的如水情懷,如一片提了詩的樹葉,夾在書中,微風徐來,輕輕捲去。時至今日此刻,她終於可以以一個景慕的角度來衷心的為他歡喜,因為這場婚禮,意味著他離那顛峰只一步之遙了。

  明月初升,她坐在窗前,看著皎潔的月光,心裡也是清輝一片。

  但願這位清平公主能與他心意相通,但願她知他、懂他、欣賞他、扶持他,與他攜手並肩同看江山如畫。

  剛才邵培派人給她傳了信息,四月初八便是進宮的日子,一切都已安排妥當,讓她準備好後日一早在王府西側門等著,自然有人來接她。

  她歎了口氣,心裡想起商雨。到東都都快半月了,怎麼也不見他來找她?他還說一到東都就讓七叔來商議婚期,怎麼還不見動靜呢?自己後日就要進宮了,再見他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能不能等她?

  她心裡隱隱不安起來,他對她親了親了,抱也抱了,要是膽敢有什麼變卦,哼!她暗暗咬牙卻也不能擔保不會有什麼變卦。因為她想到了以前的林一楓和吳熔,前者謀害她的家人,後者,一個威脅就將她放棄。商雨會怎樣?

  正在那裡胡思亂想,突然聽見門外有人敲門。她上前一開門,真是想誰誰來。商雨笑容可掬的站在門口,看見她的時候,似乎眼眸猛然一亮。

  她本來在掛念著他,可是真的看到他來,看到他的笑臉,也不知怎麼,突然有股酸酸的氣惱湧了上來。因為,他這可不是專程來看她的,一定是來參加裴雲曠的婚禮然後抽空來看她一眼。他來東都可都半個月了,也沒見他找機會來見自己,實在是有點可恨。

  他見她不太高興,心裡有點想歪了。他性情直爽,立刻蹙眉問道:「怎麼,他成親了,你不高興?」

  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這醋吃的極不是時候,她越發的氣了:「王爺和公主珠聯璧合,我為什麼不高興?我早對你說過,我也一心希望王爺能問鼎至尊,這親事本是再好不過的安排,我衷心為王爺和公主高興。你瞎說什麼呢?」

  他舒了口氣,拿手指刮了一下她的嘴唇,笑道:「可是你明明噘著嘴。」

  她瞪他一眼:「商將軍這麼忙,還是趕緊回去吧。」

  他終於聽明白她的意思了,心裡一喜,上前一步注視著她,問道:「你是怪我太忙,沒來看你?」

  她被道破了心事,有點羞澀,扭頭去撥弄燈花,嗔道:「我可沒這麼說。」

  「你直說想我了就是。」他上前一步將她的肩頭扳過來,喜笑顏開。

  她越發的羞澀,將頭扭過去。

  她別彆扭扭害羞的樣子,實在可愛的緊。他驚喜不已,看來他到底還是走進了她的心裡,雖然她嘴硬臉皮薄,死不承認。可是生氣他不來看她,這就是鐵證。

  他在她耳邊哄道:「近來我特別忙,臨江王那裡,我時刻都要盯著,所以和裴子由整日待在一起。不信你問展鵬。」

  「我不問。」

  「不問?那就是信任我了?」他呵呵一笑,雙臂一展,將她虛虛懷在胸前,低頭聞她頸窩的幽香。

  熱熱的氣息彷彿燙了肌膚,血流也快起來,似乎一被他侵擾就亂了分寸。她忙道:「你快回去吧。一會賓客都散了,你獨自留在這裡,讓人閒話。」

  他放開手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這麼晚了,要去那裡?」

  他故做神秘,小聲道:「嗯,去了就知道。」

  「那我和蘇姐說一聲。」

  「你先換件衣服,隨我來。」

  她轉到屏風後在衣服外罩了一件男子衣衫,然後又將頭髮整好,掩在一頂儒生帽下。

  她從屏風後出來,像個清秀斯文的俊俏公子。他看著她身上的男子衣衫,突然笑了笑:「我那件衣服呢?你什麼時候才能做好?」

  她以為他已經忘了呢,打算裝糊塗,沒想到他還記掛著。她只好打開箱子,將做好的衣服取出來遞給他。

  她想好了,他要是膽敢說一個不好,她立刻就搶過來不給他。做這件衣服,可是將手指頭紮了好多回。

  他接過衣服,雖然一向喜歡調侃作弄她,這次卻看得很認真,仔細地托在手上,然後,牽著她道:「你送我的東西,我都留著。」

  她心裡異樣的一動,嘴上卻說:「你又不穿,幹嗎讓我做?」

  他瞥她一眼,有點恨她不解風情的意思。倉讕的女人那個不給男人做件衣服做定情之物,算了,她也不瞭解那裡的風俗,等著以後再教化她吧。

  她走到隔壁,敲了敲門道:「蘇姐,我出去一趟,等會回來。」

  卻是劉重來開的門:「她去了前頭,你有急事麼?這麼晚出去我怕不安全。」

  她羞澀的笑笑:「姐夫放心,我和商雨一起出去。」

  劉重恍然一笑:「那我就放心了,快去快回吧。」

  商雨帶著她出了庭院,為了避免碰見熟人,他繞到後花園抱著她翻牆而過。

  沿著院牆走了不遠,看見一匹高大的駿馬栓在樹下。

  司恬看著這高大神氣的駿馬,心裡想到它的身價,不禁低聲道:「你也不怕馬被人偷了去?」

  商雨笑道:「你以為都像你那麼愛財?今日安慶王大喜的日子,府裡府外不知道有多少暗衛都在巡查,這王府圍牆之外,今日還敢來小偷?」

  「誰說我愛財了?」她很不服氣。

  他瞇眼笑著:「還不承認,第一回見我就跟我借錢。」

  她忙道:「借錢是不假,銀子我可是還了你的。我又沒有昧你的錢財,怎麼能說我貪財?」

  他劍眉一挑,道:「你什麼時候還我銀子了?」

  她瞪著眼睛憤然道:「哎,我那晚上可是親手放到你懷裡的。」居然賴帳不承認?那有這麼不講理的!

  他也瞪著眼睛,狀似很無辜:「可是我沒接,它掉地上了啊。」

  她氣極:「你!我走了之後難道你沒撿?」她才不信他會不撿!

  他點頭:「沒撿。」

  她嗓門一提:「你說什麼!」三兩銀子他居然看著也不撿?騙她的吧?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我第二天在大門口撿了三兩銀子,也不知道是誰掉的。」

  當然是她掉的!這還用說?她氣呼呼道:「你,你不是耍賴麼?那分明是我掉的。」

  他搖搖頭:「那可不一定哦。七勢門那麼多人,你怎麼知道一定是你的,那銀子上又沒寫著司字。反正,你那三兩銀子可沒還我。」

  這人無賴起來,簡直刀槍不入啊!

  她咬牙道:「成!我明日就還你!」

  他掰了掰手指,裝模做樣的算了算,正色道:「這麼多日子了,利息算算,估計也有個幾百兩吧?」

  「你說什麼?」她差點要跳起來,驢打滾也沒這麼高的利息,他這是存心找茬,故意為難她。

  他一本正經道:「我借人錢財,放的利息都很高,念在你我同門,我算的便宜了些,你也不用承我的人情。」

  她使勁踩他一腳,怒道:「商雨你耍賴!」

  他發現她平日溫柔,發起威來倒也不可小覷,柳眉倒豎的模樣好看的緊,噘著嘴生氣,別有風情。情人眼裡出西施,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

  他嘿嘿一笑:「要是還不清也沒關係,拿別的抵押吧。」

  「休想!」

  他笑嘻嘻的湊到她耳邊道:「把你的人抵給我算了。」

  想到倒美,明明還他了,他還抵賴。

  她紅著臉賭氣道:「銀子反正我已經還你了,你收沒收到我可不管。」反正他無賴在先,她也就不客氣了。

  他『恩』了一聲,柔聲道:「咱們不分彼此,我的銀子就是你的銀子,何必見外。」

  這話聽著比較受用,她翹著唇角,忍笑不語。

  他用手指挑了一下她的下頜:「連人也是我的。」

  繞來繞去,原來他想說的就是這樣意思,她臉紅了,不好意思再和他吵。

  他呵呵一笑,抱著她上了馬,策馬奔馳起來。

  「這是去那裡?」

  夜色中馬蹄聲格外的清脆,踏在青石板路上,有幽幽的回聲。他也不回答,一手勒著韁繩,一手攬著她的腰,春風入夜,本是極盡溫存,但快馬如電,將風催出硬朗之氣勢,呼嘯從耳邊吹過,她頭頂的帽子突然被風捲去,滿頭青絲瀉了下來,盡數撲到他的臉上,那一瞬間,滿是她的氣息,淡淡的幽香,髮絲軟而滑,將他肌膚上所有的最微小最敏感的觸覺都撩撥到了極至。她慌亂的用手來捉,將他臉上青絲收攏起來,握在手裡。那一刻,尷尬曖昧,似乎收回來的青絲帶了他肌膚的溫度,隱隱在燙她的手心。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13 AM

51.當機立斷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停了下來,將她抱下馬。她一看這處庭院,不正是以前她給他送銀子來過的泛音巷麼?奇怪,為何要帶她來到這裡?

  孟婆婆見到他來,笑呵呵道:「公子,可用過晚飯?」

  「用過了,你去燒些茶來,這兩天,司姑娘和我住在這裡。」

  孟婆婆『哎』了一聲,笑著去了。

  司恬忙道:「為何要和你住在這裡兩天?」他剛才來的時候,可沒這麼說過要住在這裡,她有點慌張起來。

  他避重就輕,只說了聲「是啊。」

  「不行,我得回去。」

  他低哼了一聲,帶她進了臥房,然後關上門,抱著胳膊好整以暇的看著她,似乎是拿住了什麼把柄一樣,慢悠悠道:「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子,我臨走的時候怎麼叮囑你的,凡事都要和我商議,你竟敢瞞著我要入宮。你說我該怎麼罰你?」

  原來他竟然知道了!她的氣焰頓時軟了下來,低聲道:「你怎麼知道的?」

  「自然是你母親告訴了七叔。」他收到七叔的信時,簡直是一頭虛汗,這丫頭也真是膽大包天了,居然敢私自做主,他暗自慶幸丈母娘是個明白人,及時報了信,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她這才明白為何那天母親突然也不哭了也不勸了,原來想的是這一招,她真是沒想到母親還有如此精明的時候。

  她只好放軟了口氣,柔聲辯白:「你也知道,現在局勢已經非常的關鍵,我若能入宮幫助王爺一臂之力,將來對你也有好處。」

  他絲毫也不領情,淡然道:「我的事自然要我自己來處理。不用你幫忙。」

  她氣了:「好,你不要我幫忙,那我還有我自己的家仇呢。」

  他皺起眉頭:「你的事自然也要由我來處理,眼下局勢不穩,你不能性急。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你身為女人,我不會讓你拋頭露面去做那些危險的事。」

  他一片好心,關懷倍至,為她擔憂為她承擔,她實在不好意思再氣惱。她歎了口氣:「我已經答應了師父。」她不是不相信他能為她報仇,只是覺得自己能有今天,邵培,裴雲曠,商雨都在她的人生中起了關鍵的作用,她很想為他們做些什麼。

  商雨沉聲道:「你答應我在先,答應師父在後,我是你的丈夫,你凡事應該以我為重。」

  她不滿的小聲嘀咕著:「你還不是我的丈夫。」

  「是麼?」他上前一步,眼睛沉沉的彷彿要冒出火氣來,這丫頭實在很倔強。

  「你要幹什麼?」她覺得有點不妙,趕緊後退,臉色卻止不住的紅。他的表情很奇怪,有陌生的危險氣息在他眼裡閃爍。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微微一抿唇角:「你不是說我不是你的丈夫嗎?你倒是提醒了我,有一個法子讓你進不了宮。」

  「商雨,你敢!」她很聰明,已經明白過來他的意思,臉色飛快的紅潮氾濫。

  「你看我敢不敢?入宮都要驗身,不是處子,人家決不會要。」他說著,一把將她抱了起來,長腿一邁,兩步就跨向了床榻。

  她的後背陷到了綿軟的錦被之上,他立刻壓了下來。她的心快要跳出來,急忙道:「你,你不要胡來。」

  他本是想嚇唬嚇唬她,然而將她放在錦被之時,她滿頭青絲如瀑,肌膚如雪,染著醉人的胭脂紅,似乎有幽香冉冉近在鼻端,在誘著他。

  他心神一蕩,有點情難自禁,血脈賁張之際,慾念呼嘯而來。她又慌又怕,在他身下掙扎,雙手撐在他的胸前,想推開他。然而,她的手心放在他的肌膚之處,電閃一般撩撥起了火星,瞬間火勢熊熊,要將他的理智燃為齏粉。

  他壓著她的身子,手不知何時已經放在她的腰上,她的腰帶一端握在他的手心裡,綢緞絲滑,如小蛇在心頭亂竄。他不由自主的輕輕一拉,她感覺到自己的腰際一鬆,她又羞又怕,拚命掙扎。她越是掙扎,越是讓他難以自持,她觸碰到的地方一片烽煙四起。

  他一面壓制著她的掙扎,一面深深長長的呼吸,維持著僅存的理智。

  他注視著她的眼眸:「答不答應?」

  「我答應你,不會入宮。」她立刻服了軟,眼下她不能再倔強不能再逞強,她很怕他真的用了那個法子,讓她進不了宮。

  雖然她答應了,可是他卻猶豫了,撐在她的上面不想起身。手指很想不聽使喚的擅自做主,身上似乎有抵擋不住的激流在奔湧,理智與衝動拉鋸一般的爭奪,在心裡刻了一道道重重的劃痕,他深深吸氣,終還是將手指放開,從她身上下來。

  她長舒一口氣,眼皮沉重的不敢看他。

  「等過了後日,我就送你回去。」他也強迫自己不去看她,否則心裡的狂瀾又要洶湧,一次掙扎已經讓他筋疲力盡,二次,他不敢保證。

  她飛快的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和頭髮,問道:「你難道不去兵部當值?」

  「這三日婚慶,皇帝下旨朝臣休假三天。」

  「你是說,你要守著我三天?」

  「也就兩天而已,後日我送你回去。」

  「你這樣,師父會急死的。」

  「我說過了,你最關心的應該是我的感受,而不是別人的,我是你的丈夫,你是不是非要讓我提醒你?」

  他佯裝要動手,她連忙點頭,不要提醒。

  「天色不早了,歇著吧。若是敢有什麼別的想法,我就徹底斷了你的心思。」

  他話裡有話,她又羞又惱,卻無可奈何,惹急了,真的怕他一衝動便說到做到。

  泛音巷的這處小宅子是七叔置辦的,平時就只有孟婆婆在這裡守著。天色已晚,司恬無奈的睡下了,商雨就躺在窗下的軟塌上。她一開始睡不著,畢竟是和一個男子共處一室。可是後來一想,他要是真想怎麼樣,自己睡著沒睡著也沒什麼區別,剛才,他不過是嚇唬嚇唬她而已,她相信他是個君子。

  她決定還是早點睡了,明日早點起來,看能不能找個機會溜出去。

  翌日一大早,司恬被幾聲叩門聲驚醒,睜眼一看,天光微微亮,她心裡一喜,正要偷偷去開門,不料商雨早就醒了,一個箭步坐在的她的床上,笑笑的看著她,目露威脅。

  她心裡在賭,是他的動作快還是她的喊聲快?她剛要張口,他立刻就將她撲到了被子上,唇被堵的天衣無縫。

  她無力的反抗了兩下,只聽見外面孟婆婆道:「商公子來過,不過拿了幾件衣服又走了,說是去蘭周山上住兩天。」

  門『咯吱』一聲關上了,顯然來人被孟婆婆打發走了。

  她很喪氣,不光沒喊成,還被佔了便宜。

  他放開她,神清氣爽,十分得意。

  她狠狠抹了一把嘴唇,亮晶晶的眼睛瞪著他,恨不得咬他一口。

  他好整以暇的摸摸她的頭髮,道:「乖乖聽話,不然今晚上我就不睡塌上了。」她知道他在嚇唬她,逗她,可還是臉色紅暈四起,又羞又惱不去理他。

  一上午,他拉著她下棋,又給她吹曲子解悶。她最初的氣憤漸漸消散了,他對她的確是真心實意的關心愛護,但凡有一點點危險便不要她涉及。可是她也真的想為他們為自己做點什麼,一想到自己現在過的很好,而小岸卻孤單的屈死,她就無法安心。可是他盯著她,又將邵培派來找她的人也打發了,她脫身無望,現在還不知道師父如何焦急呢!

  晌午時分,他讓孟婆婆歇著,讓司恬去做飯。美其名曰要練練她的手藝。

  她故意將菜裡放了很重的鹽。

  飯菜端上來,他吃了一口菜後,皺著眉頭喝了一滿杯水。她低頭竊笑的肚子抽筋,覺得報仇了。

  他放下杯子,將頭湊到她的耳邊,低聲道:「司恬,這飯我有點吃不下,不如,吃了你吧。」

  她飛快的放下筷子,去廚房重新炒了一盤子菜來。

  好逸惡勞的某人,很是滿意這第二盤菜,吃了兩碗飯,然後誇道:「你的手藝不錯,我不用操心日後會被餓瘦。」

  她氣哼哼的收了碗筷去洗,想來想去,好像自己一直想要反擊反抗,怎麼一直都沒有成果?

  這兩天的日子過的閒散適意。兩個人像是被隔絕在了與世無爭的小世界裡,十分悠閒愜意。司恬也徹底放棄了抽空溜回去的打算,因為他盯的很緊,幾乎寸步不離。

  四月初八的下午,商雨才將司恬在泛音巷的消息送回王府。這三天因為皇帝病情危急,連話也不能說,裴雲曠和清平成親翌日便守在宮裡,並不知曉司恬的失蹤,急的是蘇翩和邵培。

  蘇翩見司恬一連兩日沒回來,又聽劉重說她是跟著商雨走的,真是後悔又擔憂,生怕商雨一個把持不住,會害了司恬。而邵培,眼看一切安排妥當,人卻突然被商雨帶走了。他四處尋找,還專門派人找到蘭周山,卻不見兩人的人影,初八的辰時一過,司恬就錯過了入宮的時機,功虧一簣,他急氣交加,竟病了起來。

  蘇翩一聽見消息,立刻趕到了泛音巷。她進了院子,見兩人挨坐在一起,不知道正說著什麼,狀似親密。她頓時捂著胸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可千萬別……

  她顧不得和司恬說話,趕緊將商雨叫到一邊。

  她提著心問道:「你這幾天,沒碰她吧?」

  饒是商雨是個男人,也禁不住蘇翩這樣直截了當的詢問隱私之事,頓時尷尬不堪。

  蘇翩比他大上幾歲,此刻也顧不上他的尷尬,催道:「快說啊。」

  他哼了一聲「沒。」臉上發熱。

  「那就好,你聽我說。」她附在他的耳邊,將許氏的事說了一遍。

  商雨聽罷,也是驚了一身冷汗,幸好自己把持住了,否則後果如何去想?

  「先別告訴她。你忍一忍。」蘇翩笑著嘀咕了一句。商雨的臉紅了。

  他俊美的臉上染了緋色,倒是別樣的好看,重新又有了一股靦腆少年的味道,久違的青澀之色讓司恬很是詫異。

  她站在旁邊,不禁好奇又驚訝,蘇姐到底和他說了什麼,竟然讓他一個大男人也能羞赧起來?

  蘇翩交代完之後要帶走司恬,商雨卻道:「此事我會去向師父交代,蘇姐你先回去吧。」

  蘇翩笑道:「你師父氣病了,他可是許多年沒病過了,你趕快去瞧瞧他。」

  司恬送走蘇翩,好奇的問商雨:「你剛才臉紅什麼?蘇姐說什麼了?」

  他看她一眼,莫名其妙的笑了笑。

  她越發好奇,又問:「到底說什麼了?」

  商雨忍著笑道:「她問,我這兩天可碰了你。」

  司恬的耳根兒都要紅了,低著頭心裡那個後悔,自己追問個什麼勁兒啊,真是自找尷尬。

  商雨忍著笑,咳嗽了一聲:「還有什麼要問的,一併問了吧?」

  她紅著臉低頭回了屋子。這蘇姐也是,關心的也太過了,這事怎麼能隨便問呢,真是越想越讓人羞赧。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16 AM

本帖最後由 lilahsu 於 2014-9-24 01:23 AM 編輯

52.攜手同進

  商雨好笑的看著她進了房間,打算去向邵培談談。

  眼下的局勢已經到了晨曦將明的關鍵時刻,邵培帶著齊揚從蘭周山下來,也到了東都。

  商雨徑直到了邵培的住處,敲開宅院的門。

  齊揚一見他就苦著臉道:「大師兄,你等著師父收拾你吧!他都罵了你好幾天了。」

  商雨笑笑,進了屋子。

  邵培躺在床上,頭上搭了一塊濕巾,正閉目休息,濕巾下的面容很是憔悴,可見這回氣的不輕。

  商雨悄然上前給他的濕巾拿下,重新擰了溫水,又覆在他的額頭上,然後低聲道:「師父,我回來了。」

  邵培一聽是他的聲音,睜眼一開,立刻坐了起來。頭上的濕巾掉在衣服上,他一把拿起扔到臉盆裡,水濺了商雨一身。他從沒有這麼生氣過,儒雅的風度一掃而光。

  「你這混帳,竟然為了一個女子耽誤大事,你可對得起你母親?」

  商雨單膝跪在他的床前,昂然抬頭,看著邵培道:「師父,當年,你若是敢作敢為,帶我母親走,又怎麼會有遠嫁倉讕的慘事呢?我父親比母親年長二十,嬪妃數人,母親在倉讕過的如何,你是親眼見的。所以,我不會像你這樣,後悔一生。」

  一句話讓邵培啞口無言,他摀住胸口,嗓間有一股血腥之氣瀰漫著。往事不能再提,斑駁淋漓的都是後悔。

  他本叫林培邵,自幼喪母,裴雲曠的母親是他長姐,將他接到府裡撫養,他和商雨的母親算是青梅竹馬。可是,一道和親聖旨將兩人的情緣斬斷。他在她遠嫁之後才體會到刻骨銘心的後悔,他隱姓埋名跟著她,以邵培的名字活在倉讕。她被火海吞沒之時,他沒能及時救出她只救出了商雨。他悉心養育商雨,一直鬱鬱寡歡。有生之年,他只希望商雨能奪回倉讕王位為她報仇,這樣才可以彌補他年少時的懦弱所造成的慘劇。

  商雨的一席話刺在他的心上,有滔天的大火,有刻骨的痛悔。

  商雨道:「師父,今日形勢已不同往日。皇上已經病重,並不需要司恬去動用銀勾。」

  即便如此,他仍是氣憤,商雨的做法太過衝動,為了一個女人這樣,他覺得鬧心,覺得商雨不成熟。

  「司恬在你心裡,難道比倉讕的霸業更重?」

  「師父,一樣重。兩者並不衝突,為何一定要把江山和紅顏置於水火不容之地?我該做什麼一直很清楚,我並不是小孩子了。師父,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

  商雨的話也不無道理,眼下理臻帝已是風燭殘燼,不需動用銀勾,他也熬不了多久了。

  邵培長歎一聲,道:「隨你去吧,你長大了,我也管不了了。」

  商雨握住他的手掌,低聲道:「師父,你在我心裡如同父親一般,除了七叔,我最親的人就是你了。她也是我最親的人。你們,我都不會捨棄。」

  邵培見他神色堅決,知道多勸也無益,便轉移了話題:「臨江王最近有動靜麼?」

  「皇上說過三年之內他不得進京,所以眼下他乾著急,不能過來。他前些天上了個奏章,說燕州的南境有響馬做亂,正帶兵征剿。」

  「他此刻上這個折子,你看他什麼意思?」

  「眼下皇上還沒斷氣,他也不能明著抗旨進京,所以東都這邊他鞭長莫及趕不過來了。但燕州離上京比較近,他借剿匪之際,可以名正言順的將兵馬帶到燕州邊境。等皇上歸天,他就帶兵南下,可以佔了上京自立為帝。」

  邵培冷笑:「他這主意倒也不錯,不過,他也要有那個能耐!」

  「師父,他雖然謀略稍稍差,但的確是個將才,領兵打仗很有一套。」

  「燕州的兵馬不多,他就算佔了上京也成不了氣候。」

  「王爺想趁著這個機會除了後患。不然日後很難找出比謀反更大的罪名來治他的罪了。」

  「皇上有什麼旨意?」

  「皇上已經失語,現在是王爺監國,我和王爺已經商議過了。」

  「你們準備怎麼做?」

  商雨笑道:「王爺打算將計就計派兵過去增援。師父,上回平定北疆之亂的時候,皇上不是留了一萬兵馬在那裡麼?正好此次用來抄臨江王的後路,前後夾擊。」

  邵培道:「王爺派兵過去他不會懷疑麼?」

  「若是派別人去,他肯定是有防備之心,所以王爺派我前去,他對我自然是不會防備的,恐怕還暗自竊喜,以為不必動兵戈就可吞下朝廷的兵馬擴大自己的兵力呢。」

  「的確如此,他一向認為你是自己人。」

  「師父,我有一件事想求你答應。」

  「什麼事?」

  「求師父答應,七勢門從此沒有朱雀,司恬,從此以後只是我的內人。」

  邵培沉默不語,繞了一大圈,他到底還是沒忘記這回事,他歎了口氣,點點頭,算是同意。

  皇帝本清醒了幾天,服用了張國師的兩粒逍遙丹之後又陷入了昏迷。裴雲曠將左實秋召進宮裡,暗示了此事的蹊蹺。左實秋自然明白裴雲曠的用意,他眼看就是新君,討好是必須必然,眼下皇帝形勢不妙,正是除掉張國師的好機會,他也順便可以報了私仇。

  翌日,左實秋便聯合朝中眾臣上奏。太后是最關心皇帝病情的人,每日都宣太醫前去詢問。裴雲曠將朝臣的聯名奏章送到太后面前,太醫院的幾位院判又不約而同對太后稟告了逍遙丹的弊端,太后早對張國師不滿,趁著皇帝病危,神志不清,當機立斷將張國師暗中處置了。萬一皇帝醒來問起,只說是因病暴斃。

  張國師一直在皇帝面前呼風喚雨,無人敢動。太后趁皇上昏迷,須臾之間就將他拿下,頃刻間張國師如螻蟻般斃了命,令眾人唏噓不已。

  裴雲曠終於將多年的心頭大患除掉,心裡大安。自理臻帝病後,朝政大事都壓在了他的肩上,太后對他極是信任,將東宮佈置出來,讓他和清平公主暫住,以便及時處理國事。朝臣眼中,

  他無疑已是東宮太子的身份,左實秋開始暗中割斷與裴嗣宇的關聯,而裴子由和臨江王的聯繫越發的密切隱秘。

  裴雲曠召見群臣,表示皇上聖體欠安,天下更要安定,所以燕州的匪亂一定要盡快平定,以安民心,特派上將軍萬克充帶兵去援助臨江王剿匪,商雨為副將。增援燕州剿匪的兵馬不多,只有一萬。這樣,臨江王才不會疑心提防。

  早朝散後,裴雲曠將萬克充和商雨留下,交代幾句之後,交給商雨一份密函。

  商雨出了宮門,在轎中打開密函。信上計謀周密詳細,行書略草,如風捲波瀾,他掩卷喟歎,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轎子停在泛音巷,商雨走進院門。

  司恬靠在迴廊下的一張椅上,手裡拿著一本書,卻不知神遊何處。她的眼波沉靜如秋水,汪汪的一泉澄淨。雪白的肌膚被陽光照的如玉如霞,風徐徐拂過她的秀髮,帶起幾根青絲飄在她的耳邊,飄動之際,耳垂上的珍珠耳環似動非動。

  她像是一副仕女畫,光陰如筆,在他心裡徐徐寫意。他隔著日光看她,覺得心裡冉冉而起一片慵懶的暖意,像是陽光徑直撒到心肺之間。

  他不由想起以前,自己讓她背書,她還顧著林西燕裝愚笨,結果被自己打了板子。那時,自己好像是狠心了些,他隱隱有點內疚,一個箭步走上迴廊。

  她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光線驟然被他的身軀擋住暗了下來,成一片蔭涼之冷色。

  他將她手裡的書拿下,就勢將她的手握在了掌中。

  她已經習慣和他的肌膚接觸,乖巧的沒有掙脫。他今日的神色格外的溫柔,一向霸氣剛硬的線條像是突然被軟化了一般,帶著醉人的沉溺之感。

  她被他看的有些不自然,目光好像不知道放那裡才合適。

  他坐到她的身側,將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窩裡,忐忑的問道:「以前,對你好像有點嚴厲,你不計仇吧?」

  她有點好笑,她還沒那麼小心眼。

  她瞪他一眼,故意嗔道:「都記著呢,刻骨銘心。」

  「真的?」他瞪著眼睛,難以置信。

  她橫他一眼,嬌嗔可愛的表情讓他心裡一漾。

  他笑了笑:「能讓你刻骨銘心也行。要是想報仇,就來吧,打那兒都成,過了今天可就要等很久了。」

  她好奇問道:「為什麼?」

  他脈脈看著她,道:「我要去燕州剿匪,很久不能見你。」

  她很意外,怔怔看著他,心裡的難捨難分,像是籐草一般,茂盛的展枝發葉,瞬間將心裡填堵著,很不舒爽。

  她情不自禁問道:「多久能回?」

  他笑了笑:「三月來回。」

  她明顯不信,瞪著眼睛看他說大話。

  「三個月能剿什麼匪?來回路上都要一個月,你以為帶的是天兵天將麼?」

  他成竹在胸,一挑眉梢,笑道:「你不信?不如和我打個賭吧?」

  她自然是不信,壯著膽子道:「賭什麼?」

  他嘿嘿一笑:「賭,我若贏了你立刻嫁我。」

  她臉一紅:「你若輸了呢?」

  「我不會輸。」

  「若是萬一呢?」

  「那我娶你。」

  顛來倒去都是一個意思,她知道他在逗弄她,賭氣不和他說下去,只叮囑道:「你小心些。」

  他促狹的笑笑:「你很關心我嘛。」

  她臉色紅紅的扭過身子裝做去拿針線筐,不想讓他看見自己不好意思的模樣。

  他看著針線筐子,道:「我知道你如今也沒什麼事了,不如做做嫁衣,若是嫌棄自己手藝不好,就去繡坊定做。」

  她回頭瞪他一眼。

  他故意逗她:「別心疼銀子自己做,萬一做的不好看,穿在身上惹人笑話。別的地方摳門也就罷了,這嫁衣可別小氣,我知道你貪財,要不我先給你點銀子吧?」

  她放下筐子,氣哼哼道:「誰稀罕你的銀子!」竟敢取笑她,真是過分。

  他覺得她一顰一笑皆是可愛。湊近了她的臉頰,低聲道:「過幾天,你和七叔和我一起去上京吧。」

  「為何?」

  「上京離燕州近,你在那裡等我的消息,看我打的賭是贏是輸。」

  「這,萬一王爺和師父還有事交代我去做,我這樣貿然離開好像不太合適。」

  「沒事,師父已經答應從此不再讓你做什麼事。你只管隨我去就是了。」他擔心的正是這個事,所以想帶她離開東都。

  「可是你是去領兵打仗,我們跟去怎麼合適?」

  「你們自然是不和軍隊一起,我在七勢門找幾個高手護送你們。」

  「我在這裡等你的消息不成嗎?為何一定要我去上京?」

  「丫頭,不要問太多,只管聽話就是。」

  他這樣安排有三個原因。一是,裴雲曠如今已是東宮之主,皇上卻是燈枯油乾,隨時都有升天的可能,他雖然相信她,但萬一裴雲曠捨不下她,將她召進宮裡冊封了她,他就悔之晚矣。二來,他已經和裴雲曠商量好『剿匪』之後的部署,他很想帶她和七叔一起回到倉讕,親眼見他奪回自己的東西。三是,邵培雖然已經答應不再用她,她也算是自由之身了,不過依照她有恩必報的脾氣,萬一邵培又要吩咐她去做什麼,她必定不會拒絕。想來想去,他覺得還是將她放在視線之內比較好。燕州離上京很近,所以,他打算先讓她和七叔在上京等他,等他將臨江王之事平定,就帶她回倉讕。

  司恬並不知道他心裡的那些個想法,她覺得等在東都和等在上京沒什麼區別,所以覺得大老遠跑到上京去等他實在有點小題大做,傳出去,似乎顯得他兒女情長,公私不分。

  她低聲道:「我就在東都等你不成麼?你去平匪,我跟著去,傳出去不大好聽。」

  商雨佯作不悅:「又不是讓你隨軍,有什麼可讓別人議論的。人常說夫唱婦隨,怎麼我去燕州,你都不肯去上京離我近些?你難道一點也不關心我的生死,不想早些知道我的消息?你真是鐵石心腸,無情無義。」

  這罪名好大!他的義正言辭讓她聽的臉都有點白了,趕緊答應同去上京。他得意地笑了。

  晚上,司恬做了幾道菜,商雨也留在這裡沒有回府。燈下,商雨給七叔寫了封信,讓他立刻來東都會合。

  司恬不解道:「為何讓七叔也長途跋涉跑一趟?他年紀大了,來回奔波很是辛苦。」

  商雨笑著封了信,道:「你不知道吧,七叔才是七勢門的真正主人。」司恬驚呆了!

  商雨含笑道:「七叔可不是你眼裡看到的那位普通老人,這些年,七勢門的勢力風生水起,他的生意也遍佈大梁。他準備的這些財力人力,都是我回到倉瀾的資本。」

  司恬想了想,問道:「現在的倉瀾王不也是他的侄子嗎,為何他對你這樣愛惜,一心要幫你?」

  商雨道:「因為我的舅父老安慶王曾救過他.他自小就離開倉瀾到了大粱,舅父對他諸多關照。後來我母親嫁到倉瀾,兩人成了親戚,更是來往密切。之後母親慘死,我孤苦伶仃,他對我關愛有加視為親生,所以他自然是一心向著我。」

  司恬心裡閃過一個疑惑,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上回帶我去竹林七叔的住處,坐了片刻又拉我出來,是什麼用意?」

  商雨點點她的額頭笑道:「你這丫頭真是笨,我是想讓七叔瞧瞧你,看看我挑內人的眼光如何。」

  司恬立刻俏面飛紅,原來是這樣。

  商雨嘿嘿一笑,「七叔一見就喜歡,曾私下對我說,你這模樣易生男。」說著,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司恬的臉色越發的緋紅,羞惱地踩了他一腳。他一把環住她的腰,笑道:「你表面溫柔,其實也很潑辣。」

  她還想再潑辣些,卻被他制住了……她無可奈何地任他『欺負』了一番,心裡也認同了他的意思。既然已經錯過了入宮的時機,既然他已經將自己從七勢門朱雀變為他的內人,那麼以後就只掛念著他就好,那些宮闈朝堂之上的權謀統統遠去吧。

  七叔來得很快,翌日下午就到了,還帶了幾名壯年男子。這些人刀劍隨身,身形健碩,一看就是會武功之人。商雨和七叔在屋子裡足足談了一個時辰,司恬很奇怪兩人在商議什麼,但想到這是人家的家事,不好去打聽,便去做飯了。

  入夜,商雨來到司恬的房中,她想仔細問問出征的細節,可他草草答了幾句,就吹滅了蠟燭。黑暗之中他抱住了她,吻如落雨霏霏,悉數灑在她的臉上、唇上。

  她慌張地推他,卻抵不過他的力氣。夜靜如空山,咫尺之間,他的呼吸帶著侵略的味道,似乎想要將她吞噬。

  她覺得自己被捲入到狂風之中,身姿飄搖,被他抱到了床上,芙蓉軟帳落下,她的心提了起來,他要做什麼?他躺在床的外側,她正要擔心他動手動腳不老實,他卻背對著她睡了。這人,好奇怪。

  五月初,平匪增援大軍開拔,司恬和匕叔也進了上京,住到了郝府。司恬反應過來,『郝』應該是商雨倉瀾名字中的『昊』字,為掩人耳目,特意如此。

  商雨顧不上和兩人告別,隨著大軍馬不停蹄地往燕州而去。他這一走,司恬真正體會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甚至想自己賭輸也無妨,只要他平安回來。

  上京的春天一向很短,來得晚走得快,轉眼就是炎熱的夏天。皇上龍體堪憂,不宜長途跋涉,所以直到夏初也未從東都回來。上京的夏天少了京都的意味,倒比平時冷清了許多。

  商雨到燕州不久就傳來消息,臨江王反了!這話聽在司恬耳裡,無疑是雪上加霜。他走的時候只說是去增援臨江王剿匪,她並未怎麼操心,朝廷的正規軍隊去對付一些烏合之眾,她覺得勝券在握,怎麼也沒想到臨江王會謀反。剿匪和平叛到底是兩回事,後者自然凶險得多,對手又是臨江王。她算是徹底地陷入了無盡的擔憂之中。

  天越熱,司恬越是煩悶。七叔見她煩躁,便陪地下棋,又給她講做生意的道理。司恬這才知道,原來店舖遍天下的隆慶堂竟是七叔的產業。

  七叔自小就離開倉瀾,混跡中原醉心於生意,後來財勢漸盛,便招集了一些江湖豪傑成立了七勢門,從中挑選一些人才培養為商雨的近衛死士。為了不暴露商雨和自己的身份,對外一直是由邵培擔任七勢門的門主。他還告訴司恬,此次出征,他派了許多七勢門的高手暗中保護,商雨絕對不會有事。

  這話很具安慰作用,司恬的擔憂算是稍稍減輕。七叔安慰她道:「商雨很機靈,這孩子有勇有謀,又沉得住氣。再說他那一身功夫,是邵培不知道花了多少銀子、請了多少師父教出來的,你不必發愁。」

  她哪能不愁?關心則亂。分離通常會讓人看清楚一些平時忽略的東西,也會讓一些情感破繭而出,比如思念。這種兩兩呼應的情感,比獨自思慕更有力量、更為深刻。

  她常常發現自己的夢也被他佔據了。回憶常常不請自來,將過往的一點一滴自發地彙集起來,如畫卷般在心裡徐徐展開,或濃墨重彩,或細水潺潺,濃淡皆有痕跡。不知何時,他竟然已經悄然人心,讓她淪陷而不自知。

  和他打賭的三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她心裡緊張又期盼,望眼欲穿。漸漸從燕州傳來的都是好消息,臨江王叛賊朝著倉瀾方向逃竄,平亂大軍一路風捲殘雲般追討北上。他們離上京越來越遠,而商雨的信也來得越來越少。他會如約回來麼?

  一場大雨之後,上京的炎熱終於減了下來,風中漸漸有了絲絲涼爽秋意。八月底,突然從東都傳來消息,理臻帝駕崩了!司恬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個念頭就是欣喜——裴雲曠終於夙願得償。

  不久,從北疆邊境也傳來了好消息,臨江王之亂已被鎮壓平定,上將軍即將押送一干人犯到東都受審。大軍回東都自然要經過上京,司恬日日翹首以盼,卻不見商雨送來消息,更不見他抽空回來一趟。這不合常理,他到底怎麼了?她越發的焦急,幾乎夜不能寐。

  「七叔,你去打聽打聽吧。」她忍了一天,終於拉下臉求七叔派人去打聽情況。

  七叔不急不躁地告訴她,「他這小子,喜歡什麼都安排妥當了再告訴別人。他沒信兒就是沒事,你別急,再等等。」

  又等了幾天,商雨才送了信來,讓七叔和司恬帶人一起去倉瀾和北疆交界之地的廊城。

  司恬吃驚地問七叔,「他怎麼沒和上將軍一起回東都覆命,怎麼跑到了廊城?」

  七叔道:「這應該是王爺,不,皇上的安排。我們去了應該就知道了。」此刻,裴雲曠已經不再是安慶王,他順利成為新君,國號『盛和』。

  兩人在七勢門幾位高手的護送下,車行半月才到達廊城。

  廊城位於燕州、北疆和倉瀾三地交界之地,過了廊城就是倉瀾。司恬發現這裡已有了濃郁的秋天味道,風涼爽乾燥,碧空萬里,高遠遼闊。

  到了廊城,住處都已安排妥當,卻獨獨不見商雨的身影。問他派來的人,卻也問不出什麼,只說商將軍交代,讓夫人和老爺在此安心等待。

  司恬被一個『夫人』叫紅了臉。七叔呵呵笑著,將司恬叫到了屋裡,「司恬別急,商雨大概晚上就到。」

  「七叔你怎麼知道?」

  「他留口信說去了倉斕的蒙裡部,晚上回來。」

  司恬這些日子和七叔在一起,對倉瀾的部族大致有了瞭解。如今的倉瀾主要有四個部族,蒙裡部是其中地域最大也最富庶的一部。它與大梁接壤,盛產毛毯馬匹及玉石,一直和大梁貿易來往密切。但是正因為富裕,也被現任的倉瀾王裳於湯盤剝得最狠,苛稅極重。所以蒙裡部的首領蒙裡翰,一直對裳於湯心懷不滿,積怨已深。

  商雨去蒙裡部是想策反蒙裡翰?她暗暗祈願他能成功。

  晚飯之後,司恬拿了一本醫書在燈下看著,燭光跳躍著,似乎心裡的火苗也在跟著燭火的節奏輕輕跳躍,他幾時才能回來?書上的字一個個起伏如麥浪.無法入眼入心,她不時地看著沙漏,仔細聆聽著外面的動靜。等待是如此的讓人牽腸掛肚、黯然神傷。

  突然,庭院裡傳來熟悉的聲音,「他們都來了麼?」

  「是,將軍,他們上午剛到。」

  她手裡的書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她來不及去撿,一步跨過地上的書,疾步拉開房門。

  夜幕中,一個高挑的身影正闊步走上台階,廊下的燈光隨著他的步伐,一點一點將他的容顏照亮。他消瘦了些,風塵僕僕略帶滄桑,唯有一雙眸子如夜幕上最亮的星辰,穿過幽幽的燈光、沉沉的夜幕,逕直落在她的身上。

  她看著他,心裡竟有一種驚心動魄的震動,讓她幾乎忘記了呼吸。她被他牢牢地固住了視線,不能移開半分。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心裡,原來已經將他放得那麼深,份量那麼重。

  他凝望著她,疾步而來。而她仍覺得他的步伐不夠快,短短幾步距離,似乎穿過了半年的光陰。他只恨廊下的光不夠明亮,看不清她的容顏,只覺得她的臉朦朦朧朧,瑩潤如珠。

  他正想一步跨到她的跟前,七叔已經聞聲從房裡出來。他定住腳步,對七叔施禮,「七叔,我回來了。」

  七叔扶著他的胳膊,慈愛地笑著,「你回來了。可吃過飯?」

  商雨搖頭笑著,「還沒。」

  七叔看了一眼司恬,識趣地離開去吩咐晚飯,單獨留下他們兩人。

  太過思念,她忘記了羞赧,放肆地打量著他,不放過一眉一睫,而他的眉梢眼角都露著思念之色,纖毫畢現。

  凝望不夠,言語淺薄。他拉著她的胳膊將她帶到房裡,他向來喜歡利落乾脆。

  關上門,她還來不及問他一個字,唇舌已經被他攻城略地佔領。他吻得又深又狠,排山倒海一般,她情不自禁地往後傾著身子,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他抽走。她細細的腰肢托在他強健的胳膊之上,水草般綿軟,在似水柔情中輕漾。他的手指托著她的頭,她的髮簪不知何時已經掉到了地上,長長的青絲垂到腰下,隨著他的動作微漾,如融融春波。久旱降了甘霖,無須言語的靈犀,一解相思之苦。

  他想要更多,意猶未盡。她氣喘不已,面如桃花。她仰頭看著他,喃喃低語:「你失約了。」千言萬語、諸多思念,只化作了一句簡單的話。她的眼神半怨半嗔、半喜半羞,他沉陷於中,迷醉癡狂,不酒而酣。

  「因為事情突然有了變化。」

  「你說了三個月即可回來,如今已是半年呢。」

  「你想罰我?」

  她羞赧地低頭,那個賭約他無論輸贏,都是一個結果。

  「其實我不算失約。臨江王還沒準備這麼快反,他沒想到表哥突然派兵增援。我去當了說客,挑動了他的反心,我假意答應做他的內應,加快了他的謀反。萬克充和北疆的一萬兵馬前後夾擊,半個月就將臨江王的兵馬拿下,我說的三個月可是包括了路上來同的時問。」

  「那後來萬將軍回東都,你怎麼來了這裡?」

  「表哥突然改了主意,因為老皇帝眼看就要駕崩,他密令我和萬將軍在北疆待命。先皇駕崩之後,萬將軍帶著增援的人馬回朝,原先留在北疆的一萬兵馬留下,還有收服的臨江於的一些精銳,他讓我帶著這些人馬一舉殺回倉瀾。」

  「臨江王的精銳怎麼能聽命於你?」

  「他們已經被冠上了反賊的名號,無論是真心還是被迫參與謀反,結局無非是流放、苦役或是坑殺。我將他們帶到倉瀾,等於是救了他們的命,也許了他們以後的榮華富貴,他們自然願意聽命於我。」

  她忐忑地問道:「這些日子你都準備好了?幾時動手?」

  「我已經說服蒙裡翰和我定下了盟約,他日功成,我許他三年免稅,將騰羅部並人蒙裡。」

  司恬問道:「要從蒙裡部殺過去?」

  商雨點頭道:「是。七叔在朝中有不少舊識,舉兵起事需要名正言順,還需要眾人的支持,所以我要帶著七叔一起回去。你在這裡等我的好消息,等我拿下王庭,即刻派人來接你。」

  她急問:「我能不能和你同去?」這種等待的滋味實在是讓人心力交瘁。

  他柔聲道:「此去風塵殺戮,我不想你受苦。你安心在這裡等我,快則兩月,慢則三月,我一定會來接你。我會攜你之手踏上倉瀾的王庭,你等我。」他神色堅定,眼眸溫柔,最後一句話擲地有聲,有著山盟海誓的味道。

  她輕輕點頭,來不及體會相逢的喜悅,又要擔憂即將的離別。他似乎看出她的不捨,低頭在她耳邊一路吻到脖下,含糊道:「最後一次分別,我保證。」她又酥又癢,心裡默念,最後一次,但願。

  七叔在門外的迴廊下低喊了一聲,「商雨,飯菜好了。」

  司恬忙推推他的胸膛,柔聲道:「快去吃飯。」

  商雨打開房門,對七叔笑了笑,「七叔,我有好消息正要和你細說。」

  七叔道:「來,邊吃邊說。」

  商雨一邊吃著,一邊和七叔談論著打仗佈局及結盟之事。女人天性不喜紛爭,司恬聽了幾句便出了房門,去為商雨準備茶水和洗澡的熱水。

  過了兩刻,司恬端著茶水到了七叔的房門外。她雙手端著茶盤,一時無法敲門,正打算徑直推門而人,突然被一句低聲的話語止住了腳步。

  「七叔,蒙裡翰雖然是個粗人,也知道良弓藏、走狗烹的道理,所以他想將女兒嫁給我,這樣才安心。」

  「你可答應了?」

  「我已有了司恬。」商雨的聲音低沉又略帶艱澀。

  司恬站在門外,腳步與門檻僅半尺距離,她卻沒有力氣去推開那扇門。

  「那你怎麼說?」

  「我若是拒絕,怕他難堪、心有芥蒂,若是答應,又對不起司恬。情急之下,我說大梁皇帝許了公主於我,那大梁公主傲氣喜妒不能容人,我怕委屈了他的女兒。」

  七叔道:「他女兒再金貴也抵不上大梁的公主,也只有這樣的說辭才能推辭得比較合理,又讓他信服。」

  「沒想到會遇見這樣的事,當時我竟是一頭的細汗。」商雨苦笑了兩聲,七叔也隨著笑了起來。

  司恬輕輕挪步,慢慢回身將茶水端進了自己的房間。一燈如豆,她緩緩在桌前坐下。熱茶水汽裊裊,升至眼前便散開,如同重逢的歡喜,已然被商雨一席話衝擊得煙消雲散、蕩然無存。

  原來,她還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有時候不是自己想要怎樣就能怎樣,比如裴雲曠,他縱然對她有情,也只能做到將她視為最特別的那一個。而商雨,大事未成,行進途中已是波瀾暗生。雖然她明白他的身不由己,但在誘惑與利益面前,他又會信守到幾時?

  她心裡酸澀難當的一股擔憂和難過油然升起,伴著搖曳的燈光飄忽不定。本來明朗一片的碧空,飄過了烏雲。而且她心裡還湧上了更深的擔憂,裴雲曠會不會真的要將雲意許給他?

  大梁的公主如今只有一位,就是裴雲意。裴雲曠當日被困石堆之中,曾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對她說過,要將雲意許給商雨。那麼商雨的推辭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他所說的推辭,他日如何來圓?若是真的,她又將如何面對?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17 AM

本帖最後由 lilahsu 於 2014-9-24 01:24 AM 編輯

53.相思‧倉瀾

  司恬也不知在燈下枯坐了多久,思緒如麻無力理清,直到商雨推門進來她才猛然一驚。商雨見她神色不對,忙問道:「你怎麼了?想什麼如此出神?」她的眼神有點迷茫倦怠,懶懶的透著清冷,不似剛才看他時的明澈。

  司恬低眉避開他的目光,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雖然司家後來敗落窮困,但她到底還是大家小姐出身,一向自尊自愛,寧可將一些委屈放在心裡,也要在人前顯得清貴傲氣。

  商雨走過來,故作吃醋,「我現在人就在你的跟前,你也不瞧上一眼,也不知道你心裡還在想誰!」

  他摟著她的肩頭,坐在她的身邊,側目看著她。

  司恬沉吟片刻,低聲道:「我在想雲意公主。」

  商雨神色一愣,轉而笑道:「莫非你剛才聽見了我和七叔的話。」

  她低頭不語,算是默認。

  這件事他本不想讓她知道,可是她既然已經知曉,他就必須盡快和她解釋,不然又是隱患。他很瞭解她的性情,表面柔弱,其實骨子裡清傲倔強,很有主見。

  他正色道:「眼下是關鍵時刻,蒙裡部對我十分重要。一來,我同到王庭要從蒙裡境內通過;二來,蒙裡是四大部落之首,若能得到蒙裡翰的支持,諸多事情都好辦得多。他答應出兵助我殺回王庭,我也許他他日的尊榮富貴。但他又怕他日我登了王位對他不利,所以想以聯姻來鞏固他與我的關係。我若是直接推辭,顯然不能讓他安心,也讓他難堪,所以我才那樣說。」

  她幽幽地道:「你為何不直說,你已經有了婚約?」

  他歎了口氣道:「倉瀾人對血統、身份看得極重。我當年能被父王立為繼承人,也是因為我母親的身份高貴。蒙裡翰自恃身份高貴,我若是為了一位平民女子而拒絕他的女兒,豈不是讓他難堪?倉瀾人性直,他若是仗著自家的身世再逼上一句,讓他女兒為正、你為妾,如何是好?」

  妾?司恬心裡一陣氣惱。她即便嫁給屠夫走卒,也絕不可能給人做妾。她猛地一抬胳膊,想將他放在自己肩頭的手臂打開。商雨倒抽了一口涼氣,面上露出一絲痛苦之色。司恬有點奇怪,以她的力氣,這麼一揮胳膊,怎會讓他疼?

  他抽回胳膊,將衣袖捋了上去。幾道白布纏在他的胳膊上,隱隱有血色透了出來。司恬急問:「你受了傷?」她暗暗後悔,剛才不該用力太猛,一下子碰到他的傷口。

  「這是我自己割的。」

  「為什麼?」

  「我既然不肯和蒙裡翰聯姻,總要做點讓他放心的事。我按照倉瀾的規矩,割肉飲血,以示和他永不相棄。」

  她心裡一陣刺痛,再也氣不起來。若是別的男人,應該是一准答應聯姻的,可是他卻信守對她的承諾,寧可傷了自己也不負她。她感動又傷心,慢慢蹲下身子,將臉靠在他的腿上。

  他覺得自己腿上有溫熱的一小片濕潤,他輕輕抬起她的下頜,她明眸含著水汽,脈脈地看著他,眼波盈盈,盡在不言中。

  他撫摩著她的臉頰,沉聲道:「身為男人,我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但我絕不會負你。」

  她環上他的腰身,將臉貼在他的衣裳上。她從沒主動地親近過他,這是第一次,作為一個女子,也常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何況他呢?他的為難,他的無奈,讓她不安,也讓她心痛。

  她幽幽地說道:「我信你。」

  他鬆了口氣,若是按照倉瀾女子的脾氣,聽到他和七叔的談話,早一腳踢開門進去質問了。而她卻默默地回房生悶氣,這便是中原女子與倉瀾女子的區別。

  他喜歡她的委婉溫柔,但也希望她能將事情攤開。今日幸好他發現,不然這又會是她心頭的—個疙瘩,不知何時能解。

  問題解決了,他開始提要求,「我胳膊不方便,你幫我洗洗頭髮。」

  其實,他的傷對他來說,根本就是不屑一提,更不至於到了不能妄動的地步。

  然而他就是想要她的體貼照顧,因為心裡總是覺得她對他還不夠好,用情還不夠深,醋吃得還不夠多。

  她的臉立刻紅了,馬上拒絕,「讓他們幫你吧,這院裡不是有很多人麼?」

  他不滿地哼了一聲,「他們都是外人,你可是內人。」她覺得耳根都要熱了,低頭不吭聲。

  「我受傷了,還不是因為你!你也不肯關心照顧我,真是無情無義。你何時對我能有我對你的一半?」他冷著臉,佯作不悅,咬牙切齒地發牢騷、裝委屈。

  她低聲辯白,「男女授受不親,你又不是不知道。」

  「夫妻也授受不親麼?」

  「我們還不是。」

  他嘿嘿一笑,一把抓住她,「是了,就能?」

  她連忙掙扎,卻是白費力氣。他意味深長地笑,眼神中帶著一股曖昧的威脅和渴望,讓她臉紅心跳,她趕緊投降,「好,你等一下,我去打水。」

  她端來熱水,幫他解開頭髮,仔細梳洗。第一次給一個男子做這樣親呢的事她覺得自己的手指頭都有點不靈活了。

  他很愜意地享受著她的溫柔照料,得寸進尺地提了更高的要求,「你幫我洗澡吧?」她嚇得將手裡的毛巾一扔,趕緊逃出了房間,身後傳來他的朗笑。這人實在是太過分了!

  夜風將她臉上的熱度降了些,她回到房裡梳洗之後也睡下了。商雨回到這個庭院,似乎這裡就有了熱度和生氣,她很快就人眠了,十分的安心。

  睡夢之中,似乎有毛毛蟲爬到了脖子裡,癢得她只想躲。她下意識地一摸,卻摸到了溫熱的肌膚。她一驚,醒了過來。

  商雨笑道:「嚇著你了?」

  「你……怎麼不去睡?」

  「我這不是在睡麼?」

  「你怎麼能睡在這裡?」

  「怎麼不能?我偏要。」

  他一向蠻不講理,她只好軟求,「七叔看見會笑話。」這院子裡除了七叔,還住著七勢門的幾位高手和他帶來的侍從,滿滿一院子的人。夜深人靜她又不敢大聲,生怕被人聽見,低聲哀求,聽著卻像是半推半就一般,她自己都臉紅。

  「我明日就要走了,想和你多待一會兒。別說話,讓我抱著你。」

  她來不及抗議,他已經伸過胳膊將她摟在了懷裡。他深深嗅了幾下她身上的味道,慾念蠢蠢欲動,卻被他強白壓抑下去。一年之期總該過去了吧?他忍得實在辛苦。

  他的手放在她的後背上,猶豫著是否向下。最終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再等等,萬無一失才好。

  翌日一早,她睜眼一看,他已經離開了。她輕輕地將臉貼在他睡過的枕上,那裡隱約還留有他的氣息。她幽幽輕歎,思念如流水,潺潺而來,綿綿不息。別離如午夜的琵琶嗚咽在江畔的蘆葦之間,風聲水聲,平添離恨。

  七叔隨同商雨而去,宅院裡只剩下司恬和七叔從東都一路帶到上京,又帶來廊城的六位七勢門的高手。

  轉眼已是寒冬,滴水成冰。這裡的氣候冷得讓人骨寒,司恬窩在宅院裡,日夜焦慮地等待著倉瀾的消息。商雨和她一直有書信來往,信裡全是捷訊,他已經聯手蒙裡部打到了王庭所在的煦澤城。

  裳於湯近年來橫徵暴斂、荒淫無度,本已失了民心。商雨手持先王的詔書和玉璽,背後又有大梁的支持,一路之上勢如破竹。她將他的信看了又看,可是再多的好消息,也抵不上他親自站在她的面前。

  這天是除夕,七勢門留下的幾位高手都是男子,而且對她恭敬如主人,雖然為她準備了美酒佳餚,卻不敢與她同桌同食,飯廳裡只有她一個人。鞭炮聲不時響起,鄰家小孩兒的嬉鬧聲隔牆送過來,越發顯得這裡安靜孤寂。

  司恬草草吃了飯,回到房中。庭院高牆之外不時有忽閃的煙火,明滅著躍上夜空。她想著遠在信州的母親,又掛念著遠在倉瀾的商雨,真是兩下牽扯,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突然,鞭炮聲中似乎夾雜了幾聲馬嘶。她心裡狂跳了一下,卻又覺得是自己的錯覺,怎麼會呢?然而,外面的確有人在叩門,並非錯覺。

  她騰地站起來,疾步走出門外,站在迴廊上。七勢門的趙叔和曲小四開了門,只聽見門外一聲熟悉的聲音,「唉,冷死了,餓死了,累死了!」司恬一愣,怎麼會是齊揚?

  齊揚一身戎裝,帶著幾個士兵進了院子,和趙叔他們打過招呼之後,他走上迴廊對司恬笑道:「倉瀾王派小人來接王妃。」他神色揶揄,明顯是在打趣。

  司恬又驚又喜,急問:「他已經拿下了王庭?」

  「今早圍攻之時,他就派我來接你,這會兒一准已經拿下了。我們明日就動身前去煦澤城。」

  他終於成功了,司恬情不自禁地展開笑顏,日日夜夜的擔憂如同一副沉重擔子,瞬間被齊揚的一句話輕描淡寫地給卸了下來。

  她問道:「你怎麼也去了倉瀾?」

  齊揚取下頭盔道:「師父吩咐我去跟著歷練歷練,我是從東都直接過去的。」

  「師父可好?」

  「師父很好。哎,王妃這裡可有好吃的?我可是餓了大半天。大過年的大師兄還讓我來回奔波,真是重色輕弟啊!」

  齊揚的玩笑話讓司恬臉上發熱,她連忙讓趙叔去準備飯菜。

  齊揚又回頭道:「趙叔,先將這幾位弟兄帶到客房休息一會兒吧,我們奔波了一天,骨頭都快要跑散了。」

  司恬將齊揚領進屋子,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急不可待地問:「齊揚,他怎樣?」

  齊揚故意慢悠悠地喝著茶、潤著嗓子,半天才擠眉弄眼道:「他呀,好著呢,就是得了相思病,還病得不輕。」

  司恬羞赧地嗔了一聲,「齊揚!」

  齊揚笑嘻嘻道:「呵,司恬,你原本可是叫我師兄的,如今我卻要叫你嫂子我可是虧大了。」

  司恬紅著臉道:「齊揚你的嘴也學刁了。」

  齊揚歎息道:「唉,這都是跟著大師兄學的。」

  「他才不是呢。」

  齊揚撇著嘴道:「在你眼裡,自然他哪裡都是好的,情人眼裡出西施麼,嘿嘿……」

  司恬臉紅紅的,不敢再接話,生怕齊揚繼續取笑她。不過她發現齊揚與上次相見時比起來成熟了許多,不再是那個天真調皮的小師兄了。

  齊揚放下茶杯,笑道:「司恬你再不去,可要小心大師兄被人搶走了,有個女人可虎視眈眈地盯著大師兄呢!」

  司恬心裡一沉,笑容情不自禁地收斂了起來,低問道:「是誰啊?」

  「蒙裡翰有個女兒挺潑辣的,也跟著她爹打仗,常找機會和大師兄搭訕。我看她那眼神很有問題,含情脈脈的,話語也頗為曖昧。」

  是她!司恬立刻想到商雨和七叔的談話。商雨說他已拒絕了蒙裡翰,所以她壓根就沒再操心過這件事,此刻驟然聽齊揚提起,頓時心裡一驚。她不好意思當著齊揚的面露出不悅不安的神色,勉強笑道:「倉瀾的女子,果然和中原不同呢。」

  「是啊,長得也很漂亮。」

  這一句話更加讓她不安,她恨不得立刻見到他,見到那個蒙裡海棠,看一看究竟是怎樣的情況。

  翌日一早,齊揚就帶著司恬等人起程。本來商雨特意吩咐齊揚,讓司恬坐馬車去煦澤城,可是司恬心急似箭,決定騎馬快點趕到。

  齊揚笑著打趣,「我和你開玩笑的,大師兄可不是朝三暮四的性子,我看是那女子一廂情願,你不用太急。」

  司恬臉色微紅,道:「我自然是相信他的。」

  齊揚笑呵呵道:「你還記得以前蘭周山上那個女孩子麼,送鞋墊的那位?」

  司恬撲哧笑道:「自然記得。」

  「大師兄心裡認準一個是一個,和二師兄有天壤之別。」

  司恬微笑不語,心說,二師兄才是一個情癡呢,不過眾人都被他表面風流所迷惑,卻看不見他內心的苦楚。蘇姐終是選擇了劉重,他只怕黯然神傷,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平復。

  司恬畢竟柔弱,比不得常年在江湖奔波的俠客和征戰的士兵,齊揚便將一天一夜的路程放慢,第二日的傍晚才趕到煦澤城。

  高大的城池像是一個龐然猛獸,在夕陽中收了爪牙,虎踞在暮色之中。蒼穹高遠,萬里無垠。煦澤城的開闊雄渾之氣,和中原的鍾靈毓秀截然不同,帶著異疆的氣息和風情,讓人眼前一亮。城外即是駐紮的大軍,帳篷如雨後的蘑菇盛開在原野之上,刀光劍氣隱隱在寒冽的空氣中流動,塵囂裡依舊帶著沙場和血腥的味道。

  齊揚快馬當先,帶著司恬和眾人徑直進了城內。寬闊的街道之上依稀還殘留著硝煙之氣,炊煙裊裊,飄上蒼穹,讓北方寒涼的冬日黃昏有了溫暖之意。

  齊揚一路帶著司恬向著王庭方向而去一進入王庭的內城之後,一座巨大的白色宮殿出現在她的面前,巍峨雄壯。宮殿之前連綿數級漢白玉的石階,層層推進,步步高陞,平緩綿長,似無窮無盡。雖然沒有七勢門的台階那般陡峭迫人,卻是另一番的巍然莊嚴,讓人肅驚。

  這就是他口中所說的倉瀾的王庭麼?權力的頂端,原本該屬於他的地方。她癡癡地看著,因工庭的壯美而驚歎。然而遺憾的足,宮殿西側卻是一片焦黑之色,顯然有被大火焚燒的痕跡。宮殿的東西兩側,黑白兩色形成強烈對比,黑色的半壁宮殿在黃昏中格外的蕭瑟,像是在述說一個人的落敗和宮變的慘烈。

  突然,從宮殿後方奔馳而來幾匹駿馬,餘暉黯淡,鐵衣生寒光,帶著凌厲的疆場味道。為首的一位身穿青色盔甲,黃驃馬四蹄如飛,如一團塞外的黃沙滾滾而來。風捲起那人的玄色大氅,獵獵生風,如一隻展翅的鯤鵬凌雲而起。

  她心裡猛地一震,似乎聞見了熟悉的氣息,是他麼?她的心開始狂跳起來。

  齊揚勒住了韁繩,看著對面來的幾匹快馬,側頭對她微微一笑。可惜她心中只有對面的一人一馬,萬物皆不入眼。

  快馬風馳電掣一般來到她的面前,馬上之人猛地一勒韁繩,黃驃馬前蹄飛揚,他就勢一個矮身,將司恬從馬上攔腰一摟,放在了自己的馬上。

  她覺得身子一輕,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熟悉的霸道的氣息立刻包裹著她,咫尺之間是熟悉的面容。沉思裡、綺夢裡經常出現,星目劍眉,帶著中原人的靈秀和塞外人的狂放,水乳交融的明朗俊美。他凝視著她,似笑非笑。她想笑,眼眶卻是酸脹著,看見他,所有的擔憂和思念,連同那重重的心事如霧靄雲煙,瞬間被烈日驅散。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似乎是久違的寶貝終於在手,百看不厭。

  齊揚在一邊怪笑,「人我可是帶到了啊,我就不在這礙眼了吧?」

  商雨回頭一笑,「你在這裡等我。」說完他雙腿一夾,黃驃馬立刻如離弦之箭射了出去。

  風在耳邊獵獵,他將大氅緊緊裹在她的身上。他並沒有對她說什麼,她在他的胸前卻聽見了他的心聲。藉著風,她放肆地嗅著他身上的男子氣息,有種遠途回鄉、倦鳥歸林的安穩。

  快馬揚蹄,風聲呼嘯。他策馬徑直朝著宮殿而去,竟然縱馬躍上了宮殿之前的漢白玉長階。階梯平緩,馬的速度稍稍放慢,她和他的身子都微微後傾,她越發地靠著他近到密不可分。他在她身後道:「司恬,我說過,要帶你登上倉讕的王庭。」

  她無聲而笑。此刻的他,像個得勝的英雄,又像個任性的孩子。

  駿馬登上最後一級台階,他將她從馬背上抱了下來。高大壯闊的煦澤城幾乎盡收眼底。他扶著欄杆憑空遠眺,笑得那樣神采奕奕、眉宇飛揚。那種勢在必得的自信和睥睨天下的霸氣,竟然讓她的心胸也遼闊了起來。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江山如畫競在眼下。

  他抬著手臂,手指緩緩揮過眼下的城池,帶著指點江山的味道。她隨著他的手指看著暮色中的城池,雖是初見卻已傾心,只因這是他的地方。他扭頭問道:「你喜歡嗎?」

  她含笑點頭,回眸與他對視。他似是一個想要誇獎的孩子,得意洋洋地看著她,眉梢間都是掩飾不住的豪氣和霸氣。他已有了天下,卻偏偏用著最溫柔的聲調、最醉人的眼神,想要得到她的誇獎和肯定。

  她情不自禁道:「很喜歡,因為這是屬於你的地方。」

  他暢然一笑,「是屬於我們的地方。」說著,他突然一把抱起她飛旋起來。

  頭頂之上是白色宮殿和暮色蒼穹,風吹拂著她的裙角,如一朵盛開的蓮花。

  他的笑容好看得晃眼,她本已頭暈,對著他的笑,只覺得更加的目眩。認識他那麼久,她第一次見他這樣開心。

  他放她下來,扶著她的腰身,默默地看著她,長長地喟歎,「我們再不分離。」

  她點頭,「好。」

  他牽著她的手,慢慢步下漢白玉石階,黃驃馬噴著熱氣跟在他的身後。她回頭看了一眼王庭的殘角,歎道:「燒了一些,好可惜。」

  「是啊,他那個人一向喜歡來這一招,眼看大勢已去,他得不到的也不想留給我。他自焚於宮中,也算是為我母親報了仇。」

  她走在他身邊,心裡安樂幸福。遠遠地看見齊揚帶著人等在階下,她不由得想起齊揚的話,於是開口問道:「聽說你身邊有位蒙裡姑娘,怎麼不見?」

  商雨停步側頭對她一笑,「齊揚這小子向來嘴快,以前我那些事就是他告訴你的,如今一點沒改。」

  她裝作生氣,撅著嘴橫他一眼,意思是,快些不打自招比較好。

  他嘿嘿一笑,道:「就是上回我給你提過的蒙裡翰的女兒。倉瀾女子性情直爽,所以齊揚看著她有點那個。」

  「什麼那個?」

  「嗯,就是不順眼。」他摸摸鼻子,想到蒙裡海棠,暗暗覺得頭疼。

  「你看著順眼麼?」她一跺腳也停了步子,仰著頭瞪著他,一臉的醋意翻湧。

  他嘿嘿笑著,轉過頭去看落日沉入西天平面之下。

  她惱了,狠狠擰了一把他的胳膊,「你看著順眼是不是?」

  他仍舊不回頭,只看著落日,偷笑。她更惱了,這人?!

  她發了脾氣,朝他的小腿踢了一腳。他終於回過頭來,指著不遠處的齊揚等人眉開眼笑道:「你這潑辣樣子,他們可都瞧著呢。」

  她生氣地扭身就往台階下走,他拉著她的胳膊,輕輕笑道:「我只瞧著你順眼。」

  她的嘴角翹了起來,唇邊浮起甜蜜而羞赧的酒窩,他覺得饞而渴,很想一醉方休。

  他帶著她走到階下,對齊揚和眾人道:「隨我去平願湖,今夜在那裡慶功犒軍。」眾人應是,一隊人馬朝著城外的平願湖而去。

  暮色漸漸濃了,不多時快馬出了煦澤城的外城,眼前出現了一片冰湖。水面平展如鏡,全被冰覆蓋著,湖邊點燃了篝火,冰面反射著光芒,遙遙看去,細細碎碎地閃爍著,如無數晶瑩的寶石。湖邊支著無數的帳篷,有一頂極大的白色帳篷,一眼看去如鶴立雞群。

  商雨躍下馬,拉著她走到白色帳篷前。眾位將領見到他來,紛紛鞠躬施禮,畢恭畢敬地稱呼他為『王上』。他含笑虛扶,道:「王庭大捷,眾部歸順,都是大家的功勞。這幾個月眾位實在辛苦,今夜慶功犒賞,咱們君臣同慶。」

  七叔從帳篷裡走出來,一眼就看見了司恬,他對商雨無奈地笑了笑,「你這孩子,真是急性子。」司恬臉色微微一紅。

  商雨帶她走進帳篷。帳中用一道布簾一分為二,前面擺放著文案、筆墨、輿圖等物,顯然是和眾人商議軍事之地。

  商雨帶她走到布簾之後,地上鋪著厚厚的毛毯,原來這裡就是他的休息之地。

  她看著簡陋的佈置,隱隱心疼。他一向是個挑剔的人,這幾個月他風餐露宿,一路征戰,一定吃了不少的苦。

  他從背後抱住她的腰,低聲道:「王庭被裳於湯一把大火燒燬了不少地方,七叔派了工匠正晝夜不停地搶修。你先委屈幾天,隨我住在這裡,可好?」

  她低聲道:「那你呢?」

  「我自然也住在這裡。」

  她臉上紅暈如緋雲,覺得不妥卻又說不出口。

  他早已忍耐不住,一直有那麼多人跟著,現在帳中只有他和她,他再也小必克制隱忍。

  她被撲倒在白毯之上,他的吻帶著惡狠狠的意味,凌厲而霸道。她的唇上有了痛感,然而她卻並不反感他這樣用力的廝磨,似乎這樣才能浸到心裡,一解思念之苦。她第一次熱情地回應了他,雖然笨拙卻很可愛,撓得他心扉癢癢,血流奔湧著,身體和心胸之間都是又脹又疼,然而又是極端的快樂。

  不知何時,他的手開始在她身上遊走,她慌張地掙扎起來,「你做什麼?」

  「我看你胖了麼。」

  「沒有。」

  「我看看才知道。」

  「誰讓你用手了?」

  「你穿得太厚,眼看不實,手摸為準。」

  「裳於昊!」她一時情急,連他的本名也喊了出來,希望能震懾他一下。

  他嘿嘿一笑,「你叫得那麼大聲,帳篷可是不隔音的,小心他們誤會。」

  「你欺負我。」

  「果然沒胖,腰這麼細。不過這裡好像胖了些。」

  她覺得自己的臉都要燒起來了,身上也被點燃了—般。她又羞又惱,低聲道:「快放開。」

  他置之不理,直到她被佔盡了便宜,他才滿意地放手。她氣急,騰出了手要打他,他捉住她的手低笑道:「瘦了才說明想我。」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18 AM

本帖最後由 lilahsu 於 2014-9-24 01:25 AM 編輯

54.吃醋‧圓滿

  「請王上入席。」突然從帳外傳來一聲請示,聲音爽朗,明顯提高了嗓音,彷彿怕帳內的人聽不清。商雨呵呵一笑,拉著司恬起身出了大帳。司恬一出來,才發現帳外已經等候了許多人,她的臉立刻紅如胭脂。商雨坦然地牽起她的手,從容地自眾人中走了過去。

  此刻已是夜幕初掛,平願湖邊十里長堤燃遍篝火,將湖邊照得亮如白晝。火光倒映在冰面上,如滿天星辰盡數傾倒在了水中,粼粼閃閃。

  筵席如流水一字排開,商雨牽著司恬緩緩走過去坐在正中,各部的將領先後落座,火樹銀花之中,濟濟一堂的得勝之師,笑語歡言同賀新君。

  倉瀾人性情豪爽開放,酒宴之上不分尊卑,紛紛過來給新君賀酒。司恬看著商雨一杯杯的來者不拒,有點擔憂。她在桌下偷偷拿手碰了碰他的大腿,想提醒他少喝一些,不料他手一伸,就將她的手緊緊握住不放。他的手掌很燙,熱流似乎要透過肌膚傳進她的血脈之中。

  她羞赧又拘謹,默默使勁想將自己的手從他掌心裡拿出來,卻又不敢太使勁掙扎,生怕別人從檯面上看出端倪。不料他胳膊一抬,索性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裡,放在了自己的胸前。這下可好,眾人全能看見。她的臉紅得如杯中的紅色烈酒,使了兩把勁,卻絲毫不能掙開,只好低聲央求:「快放手。」

  「不放。」

  「你……」

  「大家明明白你是我的什麼人,何必掩耳盜鈴?」

  她有點氣有點幽怨,「你……我是你什麼人,你可沒說。」

  「現在不是時候,等我登基之時再說如何?」

  他的酒量很好,一杯杯地豪飲,卻絲毫沒有醉態,眼神犀利明朗,灼灼如星子,彷彿能看進她的心底。她心裡一動,那時他會怎麼說?

  他的身上帶著血性男兒的烈烈風姿,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意氣風流,更加的成熟倜儻,又帶著浩然正氣。和他在一起常有別離,然而似乎每一次他都以最快的速度成長,讓她欽佩、側目。

  他笑了笑,放開她的手。眾人假裝沒看見兩人的肢體動作,繼續敬酒說著賀詞。他和眾人談笑風生,卻又時常側目對她微微一笑。他只對眾人說她是大粱的司姑娘,卻沒有介紹她的身份。但這樣的場合,將她放在他的身側和他並坐又舉止親密,眾人已在心裡開始猜測她的身份。不管她是誰,必定在新王的心裡有著特殊的地位,所以眾人對她也頗為恭敬,神色拘謹,不敢多望。

  宴席之上幾乎都是男人,但有一個女子特別招眼。她容貌美麗、英姿颯爽,一身紅色的衣裙,窄袖細腰,顯得胸高挺、腰細軟,身姿婀娜而豐滿。司恬看她第一眼憑直覺就覺得她應該就是蒙裡海棠,後來再見商雨稱呼她身邊的中年男人為蒙裡翰,她就確定無疑了。

  蒙裡海棠果然美麗,但也直爽,眼神放肆地打量著商雨,也打量著她。她心裡隱隱有點不快,但更多的是擔心。商雨曾對蒙裡翰說過,大梁許了他公主,那麼他異日如何來圓了這個托詞?

  七叔坐在商雨的左側,和許多的老人都是熟識,只有她一個人也不認識,只認識商雨,不過有了他一個,似乎就足夠了。

  蒙裡翰敬酒之後,蒙裡海棠也站起身來。她端了一杯酒走到席前,眼波明媚如春水,對著商雨甜甜一笑,「王上,海棠也敬你一杯。」

  商雨仰頭喝下之後對蒙裡海棠笑了笑。司恬頓時覺得一股酸氣驀然而起,你喝酒便喝酒,幹嗎要對她笑?

  不料,蒙裡海棠又對司恬笑吟吟道:「這位姑娘,請。」說著,她一仰頭先乾為敬,然後抿唇笑著將金盞倒拿,示意已是滴酒不剩。

  司恬本想說自己不擅飲酒,可是眼見蒙裡海棠將眼角餘光掃向了商雨,不由得心裡發悶,於是端起杯子也一飲而盡,隨後學著蒙裡海棠的模樣也將杯子反倒,對她一笑。

  海棠甜甜一笑,「好酒量,海棠再敬一杯。」說著,她提起酒壺將司恬面前的金盃斟滿,然後微微側頭又對商雨甜甜一笑。

  司恬只覺得氣血上湧,倉瀾人性格直爽這一點足很討人喜歡,可是這當著別人的面對自己的丈夫頻頻表示好感,直爽到這般田地,卻不討人喜歡了。剛入咽喉的烈酒燒得嗓子又哽又疼,偏偏她性情倔強,也不肯露出半分示弱之色。

  商雨仿若不覺司恬和蒙裡海棠的暗流洶湧,只管與蒙裡海棠的父親談笑風生。

  他俊美的臉上略帶酡紅之色,神采奕奕,眉目好看得不像話。也不知道怎麼了,司恬的心裡對商雨也有了怨氣。蒙裡海棠對他笑,他怎麼無動於衷?至少也應該將臉上的笑收一收,放嚴肅點吧?笑得那麼好看做什麼,實在是可氣!

  她又醋又氣,舉起杯子就往唇邊送去。突然商雨伸過手來握住了她的手腕,關切道:「別喝太多,你怎麼能和海棠比?」他知道她的酒量很差,這倉瀾的烈酒她一定難以下嚥。不過,他雖然一片好心卻用詞不當,竟說什麼她不如海棠!她眼下正生著悶氣,肚子裡一股酸溜溜的醋水,他這話就像火上澆油,她偏偏賭氣把酒往唇邊送。

  他沒有放手,結果她一掙扎,杯子裡的酒灑了,將她胸前的衣服也弄濕了。

  商雨趕緊道:「快去換換。」倉瀾天氣寒冷,她又沒有在這裡生活過,他生怕她受了涼。

  司恬站起身,回到了帳中。隨侍的婢女趕緊找了乾淨衣服要幫她換,她心情不好,再者也不喜歡被人服侍,便讓侍女退下。裡面的衣服沒濕,她脫了外衣和中衣,正要拿起乾淨的衣服換上,突然蒙裡海棠走了進來。她有些不悅,這裡好歹是商雨的大帳,她怎麼說來就來,全然沒一點規矩。她匆匆將外衣披上。

  蒙裡海棠徑直打量著她,「你就是那位大梁的公主?」

  司恬忍著心裡的不快,道:「我不是什麼公主。」

  「奇怪,那你是他什麼人?是他在大梁的女人?侍妾?」

  司恬只覺得喉頭發澀,氣惱得說不出話來。

  蒙裡海棠一聽她不是公主,頓時放鬆許多,放肆地打量著她的身材,道:「姑娘一看就不像我們倉瀾人。」

  司恬淡然一笑,「我的確不是。」

  「倉瀾的女人都很豐滿,像你這樣消瘦單薄的很少。」這話聽著讓人很不舒服,不料更不舒服的還在後面,「其實男人們都喜歡豐滿的女人,夜裡抱在懷裡才暖和舒服。」說著,蒙裡海棠竟咯咯笑起來。司恬這才算是真的領教到了什麼叫口無遮攔。

  蒙單海棠自小被父親慣著,長大了自恃美貌,又被追求她的一些男人慣得更驕,哪裡會將司恬這樣—個南方女子放在眼裡。她父親是扶持商雨奪位的大功臣,她想當然地認為,以她的美貌和地位,必定會成為商雨的王妃。可是商雨卻有了大梁公主而無法娶她,她已是一肚子的不悅和失落。今日又見商雨的身邊突然冒出來一個女人,看樣子並沒有什麼來歷地位,她更加的不高興,藉著酒意就來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見到司恬美麗溫柔,和她全然不同,便情不自禁的言語刻薄。

  司恬只覺得又氣又悶,礙於涵養又不能發怒,只能忍耐。她按捺著氣惱,淡淡道:「我要換衣服,姑娘請自便。」蒙裡海棠一挑簾子,含笑款款離開。司恬看著她的背影,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是身姿豐滿又窈窕,該肥美的地方肥美,該纖細的地方纖細。

  想到蒙裡海棠奚落自己的那幾句話,她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酸澀地哽在心口一團鬱悶。他的確是沒碰過自己,即便有時候同宿一床也沒有碰過。難道真如蒙裡海棠所說,他喜歡的是海棠那樣的女人?司恬順了半天的氣,這才換好衣服走了出去。

  此刻,宴席之前的空地上聲樂四起,一些倉瀾女子正在隨著樂曲載歌載舞。

  她們身量高挑豐滿,紅裙綠綢本是俗氣的顏色,但在火樹銀花之間,竟是說不出的協調好看。不少倉瀾將領藉著酒意都放開了架子,紛紛離席加入到歌舞之中。

  商雨一手支著下頷,雙眼微瞇,看著司恬從遠處一步步走近,坐在他的身邊。

  他低聲笑道:「步步生蓮,就是你方纔的那個模樣吧,」

  司恬餘氣未消,只橫了他一眼,覺得他方才喝了蒙裡海棠的酒還對她笑了笑,實在可惡。

  突然席前伸出一隻纖纖玉手,對著商雨,「王上,為何不與民同樂。」

  商雨和司恬同時看向手的主人,原來是蒙裡海棠。她大膽而豪爽,笑容熱情得如篝火中最亮的那一簇。

  商雨有點尷尬,看了一眼司恬。司恬淡著臉色不瞧他,那意思是你自己看著辦。他莫名的高興,他就是喜歡看她為他吃醋。本來他想拒絕蒙裡海棠,此刻卻又突然起意,想和蒙裡海棠跳上一曲。她會醋成什麼樣?他想看看。

  蒙裡海棠笑靨如花,「王上自小離開倉瀾,莫非已經忘記了流矢舞?海棠願意教陛下。」

  周圍的幾位老者已經笑著接話,「王上,美人相邀,卻之不恭。」

  商雨笑著離席,回頭對司恬微微一笑。她明艷的容顏仍舊溫柔秀美,只是眼中已經帶了一點微慍之色。他看在眼裡笑在心間,故意隨著蒙裡海棠闊步走到中央空地之上。一大簇篝火燃有一人多高,眾人見倉瀾王親自上場,紛紛讓出一塊地方,圍繞著商雨與蒙裡海棠舞了起來。

  流矢舞是倉瀾人常跳的舞蹈,商雨自小離開倉瀾,對這舞的確很生疏,然而眾人熱情如火,圍繞著他和蒙裡海棠。他動作有點僵硬,蒙裡海棠或是拉著他的胳膊,或是對他笑著先做示範。火光之中,他和蒙裡海棠的臉色都是紅潤青春,像是一對玉人。司恬眼睜睜地看著兩人聯袂共舞,男的英俊,女的美貌,倒好似一對情侶或是夫妻,於是她心裡堵得如有一塊石頭。

  商雨一邊跳著,一邊越過眾人看向筵席。只見司恬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他,手裡端著一杯酒卻一直未動。他遙遙地對她一笑,心裡在猜,她吃醋了麼?

  幾個迴旋之後他再次抬眼,卻發現她的位置已經空了。他心裡一空,覺得事情好像有點嚴重了。他勉強應酬了一曲,撫額笑道:「大家盡興。本王有點醉了,想去歇息。」他一揮手從場中退下,回到筵席之上。

  「七叔,司恬呢?」

  「她說有點醉了,先告退。」

  商雨略一思忖,附在七叔耳邊低聲道:「七叔,我想過幾日在登基大典上冊封她為王后,你看如何?」

  七叔放下酒杯,忙道:「不妥。」

  「為何,是因為她母親不在?」

  七叔看了一眼場中的蒙裡翰父女,低聲道:「那倒不是。你當日拒絕蒙裡翰,用的理由可是你聘了大梁的公主。如今冊封司恬為后,豈不是欺他?如今朝局剛定,萬不可讓蒙裡心裡有什麼芥蒂。」

  商雨無奈地歎了口氣,擰眉不語。

  「司恬是個明理的姑娘,你去向她說明苦衷,讓她耐心等待一段時間。」

  商雨沉吟片刻,幽幽道:「我總是有些遺憾,不能攜她之手同登王庭寶座。」

  司恬回到帳中,一想到方纔那篝火晚會上,蒙裡海棠拉著商雨共舞的情形,真是醋得心尖都要化了。他笑得那樣開懷,蒙裡海棠還拉了他的胳膊。她再也看不下去那畫而,裝大度、裝豁達,她發現自己竟然做不到!

  她氣呼呼地脫了外衣,逕直挑開被子睡覺。這帳中雖然燃了炭火,卻還是不夠溫暖。她縮在被子裡,也不知怎麼的,眼淚競掉在了枕頭上。想到自己關山萬里隨他到了倉瀾,本以為會是一番幸福安樂的異域生活,不料來了就受這種窩囊氣。被蒙裡海棠奚落一頓不說,商雨對她的身份也是半明半暗的不肯明示於人。蒙裡海棠虎視眈眈地盯著商雨,而商雨對自己,幾次曖昧地同宿一床,卻又守著規矩,莫非真的是自己沒有女人的吸引力?

  喝了一點酒,腦子有點昏有點亂,再被蒙裡海棠這樣一氣,她真是越想越覺得委屈,眼淚遏止不住,無聲無息地將枕頭上的絲綢弄濕了一大片。

  突然,她聽見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於是趕緊將眼淚抹了,一動不動地裝睡。

  商雨走進來,輕輕俯下身子,有點奇怪她今日怎麼這麼早睡。突然發現她的枕頭上有一片水印,他立刻趴在她的肩上,撫摸著她的臉蛋,柔聲問道:「你怎麼哭了?」

  濕痕仍在,掩飾不住,她也裝睡不成,含淚說道:「我想母親了。」

  他笑道:「你這年紀自己都快要當母親了,怎麼還這樣?」

  她哼了一聲,「不要你管。」

  「我是你的丈夫,自然要管。」

  「你不是。」她說話有點嗆,這態度分明不像是思念母親,倒像是在生氣。

  她果然吃醋了,醋勁還很大。他忍笑推推她的肩頭,「你也知道吃醋的滋味了?」

  她死不承認,「誰吃你的醋了,你只管去找那些豐滿高挑的倉瀾女人去。」

  商雨笑嘻嘻地站起身,道:「好,難得你這麼大度體貼,那我去了。」

  他大步走開去,她聽著他的腳步聲,又聽見他在帳外一聲吩咐:「司姑娘睡了,你們守好了,誰也不要過來打擾。』她心裡又氣又痛,眼淚狂湧而下。他竟然真的去了。

  突然她的被子一掀,身後貼過來一個火熱的身體。她嚇了一跳,慌忙去抹眼淚。

  他從後面將她緊緊抱在懷裡,柔聲道:「傻丫頭。」

  她使勁拿腳蹬他的小腿,洩憤。

  「我只要你。」他在她耳邊低語著。

  她氣呼呼道:「那你怎麼還對她笑,還和她跳舞?她剛才來氣我,說你們男人都喜歡豐滿的女人,說我單薄消瘦,一看就不是倉瀾人。」笑他笑得身子直抖,沒想到她醋勁這麼大,這說明如今她對他也是用情至深了,他很高興她為他吃醋。

  「我只喜歡你這樣的。再說,你哪裡單薄了?」他的手突然放在她的胸上,她心口猛地狂跳,突然意識到現在自己和他這樣很危險。以前也和他共處一室,同臥一床,可是他都很規矩,背對著她。而今日他這樣緊摟著自己,似乎有哪裡不對勁。

  她連忙想要掙扎出來。他力氣極大,緊緊將她環在懷裡,氣息悉數噴在她的後頸上,酥癢無比。他在她臉頰上一路吻著,直到了她的唇上。他口中淡淡的酒香和強烈的男子氣息混在一起,有種蠱惑人心的味道,將她身上一種奇怪的感覺挑撥起來。她說不清是什麼感受,似乎是深夜的滿天星光要催開一朵花蕾,將開未開,羞澀害怕卻又期待。

  他熱如火,而她柔如水。他苦苦忍耐了許久的渴望,蓬勃如烈日騰出雲海,無法抵擋。如火般燙的手指撫在她柔軟如水的身上,春風過處,湖光山色,輕煙旖旎。

  她抓住他的手不讓它繼續放肆,慌張羞赧地低聲問:「你要幹什麼?」

  他低聲在她耳邊道:「你說我要幹什麼?」

  她又驚又羞,忙道:「不行。」

  「我已經忍了許久,終於等到今天。我們過些日子就回大梁,將你母親接來。」

  「這樣不好。」

  「有何不好?你不是怨我不來碰你麼?」

  她羞赧無比,駁道:「我何時這麼說過?」

  「你沒說,心裡是這樣想的吧,不然為何對我發脾氣?不如生米煮成熟飯,大家都安心好不好?」

  她慌忙道:「不好。」她可沒那麼想過,她只是懷疑他喜歡別樣的女人,可是他刻意曲解她的意思。

  向來她說『不好』、『休想』、『不行』的時候,她沒有一次成功阻止過他,而這一次格外失敗。那些無力的抵抗,羞惱的低斥,輕薄的衣衫,不過都是罩在花朵上的薄霧,陽光一出便消散無蹤。她輕嗔薄怨根本擋不住他功德圓滿。

  一夜東風染如花美眷,滿帳春色醉似水流年。

  良久之後,紅燭幽影之中,他才在她耳邊細述了許氏的蠱蟲之事,又玩笑著說起那幾夜和她同榻而眠的倍加折磨,她這才知道原來他的『冷淡』竟是出於如此原因。她幽幽歎息又暗自慶幸,幸好當初及時割捨,終歸是短痛一時。若是沉陷其中等待梅開,往後的時日只怕會碰見更多的許氏,縱然自己在裴雲曠的心裡是最特別的,終也抵不住妒心如毒、暗箭難防。而商雨才是她的良人。她依偎在他的胸前,喃喃道:「你別辜負我,不然我永遠不理你。」

  他笑道:「我只與別的女子跳支舞,你便醋得風雲變色,我哪敢負你,又怎捨得負你?」

  她滿足地歎了口氣,蜷縮在他的懷裡安然睡去。

  翌日,商雨一早從帳中離去和朝臣商議登基安民等事。等司恬睡夠了起來,她發現侍女看她的神色大不一樣,她隱隱體會到了什麼,一整天都有些不自在,臉上的紅暈一直掛著,似是上了胭脂,越發的嬌艷動人。

  他一直忙到黃昏也不見人影,司恬閒著無事,親手做了幾道小菜等他回來。

  夜色漸起,商雨回到帳內,一進來便屏退眾人,帳內只餘他倆。

  高燭明光之下,她臉色暈紅,目光水盈清亮,舉手投足似乎都與昨日不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動人心魄。他想到昨夜,不禁心神一蕩,伸手將她摟在自己的腿上。她半推半就的樣子像是慵懶羞澀的芙蓉,春風中醒來,花猶半開。

  「新婦。」他故意在她耳邊說了兩個字,然後意趣斐然地看她臉上的紅顏更加嬌艷明媚,好看得晃眼。

  她羞澀地躲閃著他的目光,柔聲道:「快吃吧,萊要涼了。」

  他氣息急促,低聲道:「我不想吃飯,只想吃你。」

  她紅著臉從他腿上跳下來,站到他的對面,隔著桌子將筷子遞到他的手裡。

  他看著桌上簡單而精緻的飯菜、對面秀色可餐的她,覺得很滿足。這樣的日子曾期盼了很久,兩兩相望,相看不厭,如今觸手可及,就在身邊。

  「表哥已經登基數月,按傭我們需起程去東都朝賀,等回來時順便將母親也接過來。」

  「好。」她欣喜不已,給他夾了一塊魚,義仔細地將刺挑了出來。帳內溫暖如春,燈火通明,她的手指纖細玉白,專注地給他挑魚刺,一種幸福的感覺令他無酒而醉。她終於成為他的人,為他吃醋,為他操心,接下來便該是為他生兒育女。

  他心裡盤算著,唇角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

  七日之後,王庭修繕一新,正是良辰吉日,商雨正式成為倉瀾新君。

  朝陽東昇,刺目金暉灑向宮殿,漢白玉階層層如鱗,一步一升,延伸到磅礡巍峨的宮殿之上。商雨一身玄色朝服,上面繡滿蛟龍雲海,熠熠金色耀比朝陽。

  他從台階上緩緩登上,朝臣跪拜兩旁。一級一級,他步履沉穩而輕鬆,最終他站在漢白玉階的盡頭,仿若立於雲端的天神,身上鍍了一層霞光。司恬站在階下遙遙眺望,突然覺得自己和他有了距離。和他同食同寢過,和他嬉笑嗔鬧過,此刻他已高高在上,而自己陡然渺小起來。她為他高興,為自己忐忑。那金色宮殿,那蟠龍寶座,許多人嚮往的權勢之巔峰,可以改變很多東西,他會不會改變?

  吉時,禮樂聲中旭日高掛,他在山呼聲中終於成為倉瀾之王。他曾說過要攜她之手登上王庭寶座,而今日他卻獨自一人前往,她只是觀禮之人。她高興之餘為何總有莫名的不安和惆悵,是因為不能和他並肩踏上那高高在上的寶座?還是隱隱遺憾他沒有在最重要的時候給她一個承諾和承認?她悄然轉身,回到了王宮後庭。

  倉瀾的王庭和大梁宮廷形似,但規模要小得多,服侍的宮人也不多,這樣反而讓她覺得甚好。她並不喜歡太過空曠的宮殿,也不喜歡太多的陌生人間雜在他和她之間。若有可能,她更願意和他遠走江湖,平淡一生。

  可是他因著他的身份和他的責任,終歸是無法做到,她也只能退求其次,只要他一心一意對她電就夠了。然而就算是這個心願,看來也不像想像的那麼容易實現。

  午時,商雨才從前庭回來。發現她神色有點不悅,他自然知道是為了什麼,他心裡有點內疚也很無奈。他慢慢走過去,扶著她的肩頭道:「司恬,你相信我,我許諾你的一定會做到。等我們從大梁回來,好不好?」

  她看著他的眼眸默然點頭,只是心裡有小小的不快。那不快並不是不信,她說不出來由,卻有隱隱的不安和不好的預感。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20 AM

本帖最後由 lilahsu 於 2014-9-24 01:27 AM 編輯

55.意外‧離去

  商雨登基之後,司恬本以為大勢已定、萬事安穩,不料他卻忙得見不到人,常常夜色漸深才從國事中脫身回到後庭。司恬雖然和他在一起,卻常常只能在夜晚見到他,清晨她一睜眼,他已經離開。一個月之後,他才漸漸清閒了些。

  這晚他回到後殿,神色格外的愉悅。司恬問道:「有什麼高興的事麼?」

  「給表哥的賀禮已準備好了,朝中我也安排妥當,過些日子我們就回大梁一趟。」

  「局勢穩定了麼?」

  「各部首領已經回去,朝中之事按部就班步上正軌。倉瀾畢竟是個邊境小國,國事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複雜,我前些日子晝夜忙碌就是想早些將這些安定好。七叔留下監國,我也很放心。我們在大粱也不多做停留,祝賀新帝登基,再接了你母親,我們快去快回就是了。」

  「好。」一想到很快就可以接來母親,從此一家團聚,她歡喜起來,立刻忙著去收拾行李。

  他拉住她,道:「別急,忙完正事再去。」

  她疑問:「什麼正事?」

  他將她打橫一抱,挑了挑眉梢道:「你說呢?」

  她明白過來,紅著臉反駁道:「那能叫正事?」

  他正色道:「子嗣問題怎麼不是正事?」

  她越發羞赧,他越發一本正經,「子嗣是皇家最重要的正事,切不可敷衍無視。前些日子我太忙有些懈怠,這一月有餘還不見動靜,看來我要勤奮些才是。」

  趁著她面紅耳赤無力反駁之際,他堂而皇之地假公濟私。

  數日之後,商雨帶著禮品、親隨起程往東都而去。一路上,兩人如新婚燕爾一般如膠似漆,絲毫也不覺得路途遙遠辛苦,倒有一種遊山玩水的愜意和從容。

  等他們到了東都,裴雲曠已經登基數月。商雨帶著使節、貢品進宮朝賀。倉瀾名義上獨立一國,畢竟國小勢微,是為外邦。不過因著裴雲曠和商雨的關係覲見儀式減了不少繁複。

  商雨帶著使臣和禮單進了皇宮一路至乾明殿。大殿的龍椅上端坐著大梁的新帝裴雲曠,宮殿兩側侍立著各部朝臣,氣氛嚴肅莊重。

  商雨昂首踏進殿中,逕直看著龍椅上的裴雲曠,眼中情不自禁地含了笑意。

  半年不見,兩人一為大梁皇帝,一為倉瀾新王。

  裴雲曠眼裡也浮起笑意,但當著朝臣之面卻要維持著天朝天子的戚儀。

  商雨站在殿中玉階前朗聲道:「新君登基,萬國來朝。倉瀾裳於昊攜厚禮前來覲賀,願與大梁永結邊界之好。」說罷,將禮單遞與一邊恭立的禮官,朝著裴雲曠微微一笑。

  裴雲曠坐在龍椅上也展顏一笑,「倉瀾王遠道而來,誠心可嘉。」

  曾經的表兄弟,如今的大梁與倉瀾之君王,彼此之間言語嚴謹板正,縱然心裡再有親近之意,大殿群臣面前卻再不能隨意玩笑,隔著金鑾寶座,欣喜的同時又有淡淡的悵然。向來得到的同時都要失去,只是看這失去是否值得而已。

  當夜,大梁新帝在官內設宴招待倉瀾新君,商雨帶著司恬入了皇宮。

  裴雲曠先在臨雲殿召見了他們。司恬跪拜之後起身,情不自禁地看向龍椅之上的裴雲曠。他俊美依舊,只是略為消瘦,團在一片金光之中,越發顯得縹緲遙遠,不似真人。

  龍椅上、衣服上、樑柱上,金色雲龍無處不在,鱗爪張揚、吞雲吐霧,令她遙遙想起初見他時,在七勢門的石階上他遞過來的那只荷包,也是繡著那樣的龍那時他站在石階上,溫潤俊雅,對她微笑。那是一幅畫卷,眉目模糊,只餘意境。

  她微微低眉,衷心為他高興。

  裴雲曠不喜鋪張,又和商雨是親戚,所以先在後宮設了一場家宴為商雨接風,筵席設在御花園後的一處廳堂裡,這廳堂有個名字叫『借東風』。

  早春三月,借東風裡已是一片春意盎然。溫暖的大廳裡,珠光寶氣,富貴堂皇。綠葉扶疏之間盛開著碩大艷麗的牡丹,牡丹並未到花季,全是靠旋火燒的地龍之暖氣慢慢暖開花蕾。

  清平公主已被冊封為皇后,她儀態大方,高貴典雅,和裴雲曠站在一起,倒是一對玉人般的和諧。

  雲意公主也來了,她見到商雨,頗為意外,「昊哥哥,沒想到你這麼快過來,我還以為你會等倉瀾的局勢穩定之後才來呢。」

  商雨自信一笑,「沒什麼不穩的。裳於湯已經死了,四大音旅都對他怨氣很重,反而是拍手稱快。有七叔在,我也很放心。」

  雲意道:「七叔不是做生意的麼?」

  裴雲曠情不自禁道:「不要小看做生意,能將生意做成七叔那般,那心智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商雨點頭,「七叔的確是人中翹楚,不過他不喜政治,不然這倉瀾之君可沒有裳於湯的份。」

  雲意對商雨吐了吐舌頭,樣子俏皮可愛。司恬發現雲意比上回見面時開朗了許多,也許是因為裴雲曠當了皇帝,她心情很好的緣故。

  清平公主很會做人,筵席間對雲意十分關照,噓寒問暖,對司恬也很客氣周到,儼然大家主母的模樣,雍容大方。司恬覺得以她的性情和精明,在裴雲曠的身邊應該是如魚得水。

  司恬只想快些結束了宮宴,好去見見蘇翩。半年多沒見,最想念的人除了母親就是她了。

  裴雲曠淡淡笑著,對商雨舉杯道:「來,今日只當是家宴,等明日才是典儀,大家隨意些。」說著,他的目光稍稍錯開一點,落在了司恬的臉上。她比半年前更加的美麗動人,容顏如玉、落落大方,坐在商雨的身邊,如高山之弱水,如峰巒之雲霞。他心裡隱隱一窒,收回目光放在酒盞之匕。

  筵席間裴雲曠的話並不多,只是微微笑著看著眾人。司恬隱隱遺憾,他曾經玩笑風趣,曾經詼諧倜儻,如今恐怕再也不能了。皇冠之下他只能威嚴沉穩,當年的情致、唇邊的笑紋,可有人看?再見到他,心裡不再有絲毫的男女之情,只如一個多年的朋友,心裡有淡淡的關懷和傷感。她的目光無意中與他碰撞,他似笑非笑、默然頷首。她低了頭,心裡酸酸的一澀,莫名地替他感傷,那些倜儻風流、詼諧風趣,只待成追憶。

  官宴散了,從東城門出來,司恬對商雨道:「我想去看看蘇姐。」

  商雨笑道:「好,只怕你去了會認不出她來。」

  「為什麼?」

  商雨笑著不吭聲。

  車行小半個時辰到了劉府。如今劉重去了戶部,所以住的宅院也很氣派。

  司恬進了內堂,見到蘇翩,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蘇翩完全變了個人,足足胖了兩圈,肚子大得像是在腹部扣了一隻木桶。司恬半晌才道:「蘇姐,你這是……這是……」

  蘇翩臉色一紅,笑道:「司恬,你驚訝什麼,你早晚也有這一天。」

  司恬的臉也紅了。

  兩個女人坐在那裡閒聊了一會兒,劉重便關切地問道:「夫人,要不你去後房裡躺下說話?」

  蘇翩嗔道:「他們大老遠的回來一趟,我躺在床上和他們說話成何體統?」

  商雨對司恬擠了擠眼睛,司恬含笑起身,對劉重道:「姐夫,我們先回去了,明日再過來。」

  蘇翩瞪了劉重一眼道:「你看你。」

  劉重忙道:「我不是趕客的意思,是她身子重,我怕她坐久了便腰疼。」

  商雨拉著司恬笑呵呵道:「劉大人不必解釋了。都是自己人,知道知道。」說著便告辭出來。劉重扶著蘇翩的腰身將他們送出大門。

  司恬對商雨低聲道:「你看姐夫,真是體貼。」

  商雨附在她耳邊道:「等你肚子大了,我自會比他更體貼。」

  司恬羞惱地瞪他一眼,他卻笑著將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輕輕揉了揉,低聲問:「有了麼?」

  司恬又好氣又好笑,將他的手打開,扭了頭不去理他。

  裴雲曠將商雨等人安置在皇城之外的榮儀館,這裡一向是大梁接待他國使臣的地方。

  回到下榻之處,商雨對司恬道:「我已經派人去信州接母親過來,大約明日就可見到她了。」

  司恬按捺不住地歡喜,他總是不和她商量就將事情辦好,給她驚喜。

  他看著她眉梢眼角都是雀躍的歡喜,低聲笑道:「明日還要了你一個心願。」

  「什麼心願?」

  他賣著關子道:「明日你就知道了。」

  司恬也不再追問下去。她很瞭解他的脾氣,他若是不想說,你怎麼問也沒用,他若是想讓你知道,你不問他也告訴你。這人一向我行我素,霸道慣了。

  翌日上午,裴雲曠召見了商雨和使臣,在御花園再次設宴。三品以上官員悉數參宴,隆重熱烈,以示兩國修好之意。而司恬身為女眷,由皇后招待,在內宮另設宴席。

  商雨原本在兵部供職,與朝臣極是熟稔,筵席之間氣氛融洽歡快。

  酒過三盞,商雨對裴雲曠道:「皇上,這一味喝酒也沒什麼意思,我們倉瀾有個習俗叫賭酒。」

  裴雲曠微笑,「怎麼個賭法?」

  「就是比射箭,誰輸了誰喝酒。上回武考我輸給了展大人,心裡有點不服,今日想再與他比試比試,誰輸了誰便飲酒一罈。」

  群臣嘩然,一壇?

  裴雲曠蹙眉一笑,「倉瀾王這賭得有點大,輸者飲三碗即可。」

  商雨笑聲爽朗乾脆,「好。」

  立刻有內侍上了三隻金碗放在商雨與展鵬的面前。展鵬抽了抽嘴角,暗暗納悶,這小子,自己可沒招惹他。

  裴雲曠派人取了弓箭來,商雨與展鵬離了筵席,站在階下。

  裴雲曠笑問:「兩位想怎麼比?」

  展鵬謙遜地賠笑,「下官沒意見,請倉瀾王決定。」

  商雨呵呵一笑,取了弓箭拉了拉弦,眼神微微一瞇,笑道:「不如就射那邊的一盆黃荊吧。黃荊諧音黃金,也討個發財的好綵頭。能從黃荊的空隙之中穿箭而過,算為贏者。」

  群臣紛紛回頭看去,那盆黃荊放在數丈開外的一座小橋欄杆之上,造型古樸秀雅。兩根粗枝交纏在一起,再分叉各自伸展,中間果然有個銅錢大小的空隙。

  群臣紛紛含笑附和,裴雲曠也頷首同意。

  因倉瀾為客,所以展鵬禮讓商雨先請。商雨對展鵬笑了笑,「不如今日我先乾為敬,等會兒,展大人可要手下留情。」說著,他竟先端起碗來連喝了三碗酒,眾人對他的豪爽瞠目不已。

  商雨拿起弓,搭上一枚羽箭,他的臂力驚人,一張弓拉如滿月。眾人屏住呼吸,萬眾目光凝於他的手指之上。他猛地一鬆手,微微的一聲錚嗚,箭破空而去,眾人目光緊隨,卻驚呆了!

  那箭氣勢如吞雲霧,隱挾風雷之聲,竟然徑直刺中了左相的咽喉。左實秋連一聲呼叫都未發出便倒在了地上,黃荊在他身後數丈安然無恙。筵席之上一下子靜如死寂,准都不曾想過會是這樣,風雲突變只在彈指之問。

  裴雲曠猛然站起,厲聲道:「大膽裳於昊!」

  商雨似是沒聽見裴雲曠的呵斥,他輕輕放下長弓,揉了揉眉頭,低聲道:「我輸了麼?好,我認罰喝酒便是。」他舉起金碗,將內侍新添滿的三碗酒一滴不剩地喝下,然後搖晃著身子笑道,「皇上表哥,我可是認了罰。」他醉意醺然的眸子,竟是一派坦然無辜,似乎剛才的一幕不過是一場醉酒之夢。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早有帶刀侍衛將商雨和隨從圍住,頓時輕鬆愉悅的筵席劍拔弩張起來。眾人都在等裴雲曠的一句話。

  裴雲曠曰光如炬,盯著商雨,半晌只說了一句:「裳於昊喝醉了,先將他送到西暖閣看著,等他酒醒來再說。」

  後宮宮宴雖然只招待司恬一人,卻也是隆重非凡。司恬只覺得不自在,有如坐針氈的味道,因為她畢竟和清平公主身份有別,後者又是裴雲曠的皇后。

  兩人客氣地閒聊了幾句之後,清平公主微微笑道:「司姑娘,聽說你和倉瀾王已有婚約?」

  司恬應道:「是。」

  清平公主淺笑盈盈,「倉瀾和大梁聯姻,好像已是約定俗成了一般。算起來,可是有許多先例呢。前天,太皇太后聽聞倉瀾王來朝賀,還對本宮說起此事呢。」

  她頓了頓道,「她老人家說,雲意公主和倉瀾王年歲相當,正是合適的一對。唉,她老人家最喜歡撮合年輕人。」

  司恬心裡一動,莫名地緊張起來。

  「本宮也覺得倉瀾王和公主很合適去向皇上提起此事,皇上卻說你已經和倉瀾王定親了,頗讓本宮意外。」

  司恬隱隱覺得不安起來,逕直看著清平公主,她的神色好似很是遺憾。

  清平公主又道:「本宮和太皇太后都覺得雲意公主和倉瀾王真是珠聯璧合的一對,所以司姑娘若是願意,本宮可以在本朝為你挑選一個如意郎君。」

  司恬心頭一跳,她這是什麼意思?

  「司姑娘可以考慮考慮。」

  司恬如鯁在喉,說不出話來。清平公主的意思明顯是說,她的身份並不配商雨,和倉瀾聯姻的應是雲意公主,她佔了公主的位置。如今清平公主願意高抬貴手,給她另選一門合適的親事,她應該主動退了和商雨的婚約。這樣的好心,她無法領情。雖然心裡氣惱暗生,卻又礙於情面不能表於顏面,那種委屈和煩鬱快要將她的心肺堵實了透不過氣來。場面有點僵。

  突然,一個內侍匆匆走了過來,在清平公主耳邊低語了幾句。清平公主臉色一變,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司恬,冷冷道:「倉瀾王方才酒後失手,將左相射死了。」

  司恬猛地一震,站起身來。怎麼會?他的酒量她是知道的,他的箭術她也是知道的。酒後失手只有一個可能,她立刻想到了緣由,既感動於他的心意,又埋怨他的莽撞。瞬間,她的後背、額頭和手心都是濕濕一片。

  清平公主道:「司姑娘,你先在這裡等消息吧。」

  「皇后娘娘,民女想先告退去見見劉重劉大人。」

  清平公主略一沉吟,對身邊的內侍道:「你將司姑娘帶到暢春園,請劉大人過來一趟。」

  司恬拜別清平公主,隨著內侍到了暢春園,心急如焚地等著劉重。今日劉重一定也在國宴之上,具體是怎樣的情況,他一定知道。

  一刻鐘之後,劉重匆匆前來,不及她開口詢問就說道:「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誰也沒想到他會如此,到底是酒後失手還是故意,眼下誰也不好說,只看皇上的意思了。皇上說他酒後失手便無事,皇上若說他是故意,只怕這兩國之間的修好算是一場泡影,這可是倉瀾先挑起事端。」

  這其中的厲害她來時路上已經想到,此事可大可小,她立刻就想到了裴雲曠,此刻唯有他才能將此事抹平。可是他已不是安慶王,她已經不能隨意見到他。

  劉重道:「皇上沒有當場發作,想是心裡猶豫,不知道該怎麼處置才合適。商雨不是臣子,是他國之君主,事關兩國關係的長遠,皇上必定不會輕易決斷。眼下他被皇上留在西暖閣醒酒,且看皇上怎麼處理吧,你安心等待。」

  她如何能等得下去,急聲道:「姐夫,我想見他一面。」

  「皇上派兵把守著西暖閣,就是他帶去的那些使臣,也一併留在了宮裡。」

  她咬著嘴唇,喃喃道:「那我……想要見見皇上可成?」

  「這個……皇上已不是安慶王,他是大粱的帝王。你去求他,只怕也很難改變什麼。」

  司恬泫然欲泣,「姐夫,你總該讓我去試一試。」

  「那好,你隨我來,不知皇上可願意見你。」

  劉重領著司恬往乾明殿而去。到了殿外,劉重讓她先等候在外,內侍通報之後,他進了殿中。半晌之後他走出來,對她點頭道:「皇上讓你進去。」

  她長吸一口氣,低頭走進乾明殿中。

  她沒有抬眼看裴雲曠,進門就跪在地上。大理石的地面上鋪了厚厚的絨毯,幽深的藍色,點綴著嫵媚的桃花。她將額頭放在手背之上,情急焦慮,抑制了一路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一滴一滴被吸在地毯中,倏然無蹤。

  裴雲曠從龍案邊站起身,居高臨下,只見到她漆黑的秀髮如一團墨雲托在雲袖之上。她身著一襲淡紫色的衣裙,頸下和袖口加了一圈雪狐的毛邊,領口和袖口都繡著小小的白色纏枝梅花。他心裡一動,想起那夜雪中間梅,她回的那幾句話。他心裡某個地方有芽兒再次破土而出,似是經了嚴冬而吹進了春風。

  他走過來虛虛一扶,她卻沒有借力起身,只是微微抬頭。她臉上明潤的水痕和眼中的波光瀲灩,讓他心裡有了微微的醋意。如今她再不是為他流淚的人,她的眼淚是為了別的男人,而這個男人是他的至親,是他的盟友,也是他欣賞的對手。上午的那一幕驚心動魄,始料不及。他不得不佩服商雨的那一箭,計謀與勇氣共存,料中他的心事,拿捏著分寸一擊而中,讓他無從處置,為難猶豫很是頭疼。

  她清眸如水,不說話,只看著他,似有千言萬語卻只用眼神傾訴。她知道自己什麼都不用說,他自然知道她的來意。

  裴雲曠注視著她,沉默了片刻才道:「朕知道你為什麼來,朕也的確為難。他射中的若是一個普通的宮人也就罷了,可是左實秋是大粱的丞相。你讓朕怎麼做?」

  司恬低聲道:「皇上,他只是喝醉了。」

  裴雲曠苦笑,「司恬,他酒量如何,你知、我知。他為什麼射殺左相,你知、我知、他知!」

  司恬心裡重重地一沉,開始緊張。正是因為知道商雨為什麼這麼做,所以她才更加的不安和擔憂。而裴雲曠電知道其中的緣由,他會怎麼處理?

  她抬起頭來,大膽說道:「可是,皇上也一心耍除掉左相不是麼?」

  裴雲曠毫不否認,「是,我是想除掉他,但不是現在,也不是以這樣的方式。眼下我剛登基不久,朝廷局勢需要他的支撐,他的門生黨羽甚多,一時半刻我還沒理清,還有用到他的時候。拋開這些不說,商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這麼做,我若裁定為酒後失手,又怕朝臣不依。我若說他是故意,又會不利於倉瀾與大梁的關係。他真是給我出了難題。」

  司恬低聲道:「皇上,既然這事牽扯到兩國關係,皇上更應該裁定是酒後失手。」

  裴雲曠瞇起眼眸,「這一年他倒是有長進了,知道怎麼讓我為難,讓我拿他束手無策。」

  司恬忙道:「他心裡一直敬重皇上,聞聽皇上登基,連著幾日為皇上挑選賀禮。他也知道皇上很想除掉左相,所以才會這麼做,他不單是為我報仇。」

  裴雲曠凝視著她,一字一頓道:「你如此瞭解他?」

  「是,我知道他心裡所想。」

  她的這句話帶著和商雨心心相印的意味,讓裴雲曠有點不舒服。他上前一步,蹙眉問道:「你可知道我心中所想?」

  司恬緩緩搖頭,眼中的擔憂和慌亂清晰明瞭,籠罩著她的明眸,如空濛山色、江上煙雨,激起了他壓抑沉埋的舊日不甘。久違的渴望席捲而來,他明知不合時宜,卻仍想最後一搏。

  他雙眸深邃,語氣低沉,「司恬,時至今日,我仍然想問你那句話,你想想再答,可好?」

  她微微一怔之後默然搖頭,雙眸蒙了一層水霧。她一字一頓道:「皇上,我不用想。今生今世,我已是他的人。」

  她的話讓他心裡一震,他微瞇眼眸看著她,她一臉的倔強堅定,讓他不甘,「倉瀾雖然疆域微小,他到底也是一國之君王。怎麼,朕做不到的,他能做到?」

  司恬微笑,「是,他能做到,他早就承諾過我。我信任他、深愛他,願與他此生相守,直至白頭。」

  裴雲曠慢慢退後一步,無奈地輕笑一聲,「好一個癡情之人,拿捏著我不能將他怎麼樣,竟然殺到了國宴之上。果然是有膽有謀,怪不得奪了你的心。」

  他的話帶著酸醋和譏諷,讓她微微尷尬,但又讓她在心裡長舒了一口氣,因為他說了一句『我不能拿他怎麼樣』。

  司恬柔聲道:「皇上,倉瀾根本不是大梁的敵手,不過是偏隅一角的小小國度。皇上雄才大略,氣字廣弘,豈會和小小倉瀾一般見識。況且大梁人才濟濟,左實秋這樣的人如過江之鯽。皇上他日會有更多的能人義士,濟世良才。」

  裴雲曠含笑看著她,心裡是徹底的無望。她本不是巧言善辯之人,為了商雨卻侃侃而談,為的是想說動他,將此事擺平。他漸漸平復下來,將那份不甘和遺憾深埋。和她,終究是錯過。

  她緊張地等著他的回應,他抿唇淺笑,「你給我戴高帽子,誇得我似要浮上雲端,就是想讓我不追究此事吧?」

  他唇邊漾起了笑紋,一如往昔。她眼中的水汽更盛了一些,似乎回到了那一日的艷陽之下,他接過她還給他的三兩銀子,笑得促狹而好看,那一刻曾迷了她的眼。而如今,他的笑和她的哭都已雲淡風輕,不關彼此。

  他故作輕鬆地笑笑,「我自然不能追究,大梁和倉瀾都是國勢初定,不能再有動盪。此事就當是他酒後失手。其實,私心裡我該謝謝他為我除了心腹大患。」

  司恬含淚而笑,「多謝皇上。」

  「走吧,去看看他。」裴雲曠走出宮殿,內侍宮女隨在身後,司恬緩步跟在後面,卻恨不得立刻見到商雨。

  西暖閣的門大開,裴雲曠走了進去。商雨笑著站起身,一眼看見裴雲曠身後的司恬,不禁一愣,她怎麼來了?

  「你們退下。」裴雲曠將眾人屏退,大殿裡只剩他們三人。

  「表哥。」商雨笑笑,有點賴皮的樣子。裴雲曠無奈地笑起來,心裡軟軟地一動。小時候,他可憐商雨無父無母,商雨只要叫他幾聲表哥,許多事他都答應了。

  商雨正色道:「表哥,我知道你很想除掉他,卻瞻前顧後地權衡利弊遲遲無法動手。如今我替你除了他,可省去你的許多煩惱,他那些門生弟子只會將怨恨記在我的頭上。不過我倉瀾天高地遠,他們鞭長莫及,能奈我何?左相一倒,朝廷自會清平許多,表哥正好大展拳腳重振朝綱吏治。我只希望表哥他日能成青史之上的曠世明君。」

  裴雲曠哼了一聲,「你小子少拍馬屁,我還不知道你的私心?」

  商雨傲然一笑,「我的確是有私心,我並不隱瞞。司恬是我妻子,我為她報仇乃是天經地義,大丈夫一諾千金,我早就承諾過她,今日算是做到了。我敢作敢當,就算表哥今日有什麼舉動,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不過我也不單是為了司恬,我所說的那些話真是我的肺腑之言,除掉左相只當是答謝表哥全力助我奪回倉瀾。」

  裴雲曠又哼了一聲,「你還不是算計著我如今不能拿你怎麼樣!」

  商雨神色懇切,坦然凝視著裴雲曠,道:「表哥,我雖然身為倉瀾人,但我身上也有一半大梁的血,我會為你守著北疆。我相信大梁會在你的手下擁有太平盛世,而有我一天,北疆就會太平一天。」

  裴雲曠抿唇頷首,重重拍了拍商雨的肩頭。司恬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你早些回倉瀾吧,大局初定,要盯緊一些。七叔雖然心計智謀都讓人放心,但他到底上了年紀,不可太過操勞。」

  商雨點頭,「我打算三日後就走。」

  「那明日我給你餞行。」

  「好,我還有一件事要讓你費心。」

  「什麼事?」

  商雨神秘地笑笑,道:「明日再私下求你。」說完,他領著司恬告退,步出了殿外。

  裴雲曠站在殿中,看著商雨與司恬的背影,長長歎了口氣。在感情上,他的確沒有商雨那般的氣度和勇猛,所以和她終究是錯過。他想起那夜,她衷心地為他和清平公主祝福。那麼,他是否也應該大度地為他們祝福?從此只在心上留一抹遺憾,留一份回憶。那些如花笑靨,那些如水片段,漸漸成風景,點綴著歲月河畔。

  出了皇宮,司恬就一直撅著嘴、冷著臉。商雨百般逗她開口,她就是不看他。

  商雨無奈,將手伸到她的腋下,這一招百試百靈。她又是氣惱,又忍不住失笑。

  商雨放了手,摟著司恬的肩頭,柔聲道:「你為何生氣?」

  「你……你這樣魯莽,萬一有個什麼,你讓我怎麼辦?」

  他笑起來,「你這麼關心我、擔憂我?」

  她瞪他一眼,此刻沒有心情和他玩笑。

  「我自然是有十拿九穩的把握才會那樣做,表哥心裡怎麼想我比你清楚。換了別人他可能發怒,但是左相,他求之不得。他將我關在西暖閣醒酒,不過是給朝臣一個交代。」

  司恬怒道:「你做什麼總是不和我商量。」

  他笑嘻嘻道:「我做完了再告訴你,難道你不驚喜?」

  她氣道:「哪裡是驚喜,是擔驚受怕。」

  「我自有分寸,提前告訴你,你必定不會讓我那麼做。」

  「商雨,你一向先斬後奏慣了,自我又霸道。」

  「好好好,以後先和你商量。」

  「你答應了,可不許反悔,更不許說一套做一套。」

  「好,我答應。」他哄著,「笑一個,笑一個,我想看看你的酒窩。」

  她嬌嗔地瞪他一眼,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說到做到。他這個人擅自做主,向來都是我行我素,會不會為她改變?拭目以待吧。

  到了榮儀館,司恬驚喜地發現,母親已經到了。

  席然見到女兒,也是高興得說不出話來。這一別就是半年多,只通書信,如今見司恬安然無恙,和商雨並肩而立,如一對畫中人,席然心裡真是說不出的欣慰滿足。

  商雨笑道:「母親,以後到了倉瀾,就和我們住在一起,不會再有分離。」席然高興地點頭,喜不自勝。

  晚飯之後,司恬和商雨坐在席然房中,聊起倉瀾的風俗習慣和沿路的見聞。

  月兔東昇,商雨見席然略有倦色,便道:「阿恬,讓母親早些歇息吧,明日再聊,以後有的是時間。」

  司恬道:「好,你回房去吧。」

  商雨一愣,「你不走?」

  司恬點頭,「我和母親一起睡。」許久沒見,她很想和母親再躺在被窩裡說些私房話。

  商雨喃喃道:「你這麼大了,還和母親一起睡?」

  「是,我和母親還有話說。」

  「明日再聊吧,讓母親早些睡。」他還是想將她拉走,有什麼話白天說不成麼?晚上應該是屬於他的才是。

  司恬的臉不知怎麼紅了起來。他這樣戀戀不捨的口氣和眼神,曖昧至極,只怕他再多說幾句,母親都能看出點什麼了。她佯裝不悅,嗔道:「你快去睡吧,真是囉嗦。」

  商雨無奈,只好離開,獨守空房。和她在一起已經成了習慣,驟然空了身邊,他翻來覆去半天都無法人眠。枕上似乎還有她的幽香,可是人卻不在,一牆之隔競也相思。

  席然見商雨不在,便情不自禁地問道:「恬兒,你和商雨幾時成親?」

  司恬臉紅道:「母親去問他就是,我不好意思和他提。」

  席然道:「好,我明日和他商定個日子。」

  翌日上午,商雨帶著司恬進宮辭別,裴雲曠設宴送行。因商雨和裴雲曠兩人關係特別,席間,皇后與雲意公主也都來了。裴雲曠又特意將邵培、蘇翩夫婦和謝聰、齊揚都召進宮來。

  司恬發現,林西燕居然成了雲意公主身邊的貼身侍女,看來裴雲曠對雲意極是愛護。

  她對林西燕笑了笑,林西燕也回她一笑,悄聲道:「司恬,恭喜你。」她沒說恭喜的原因,司恬羞赧地笑笑,已然明瞭她的意思。

  蘇翩快要臨盆,不時要離宴小解,一會兒工夫,司恬就陪她去了三趟。第四趟出來的時候,蘇翩很不好意思,對司恬道:「阿恬,從今日起直到生下孩子,我再也不出門了。這出來一趟總往茅廁去,真是丟人。」

  司恬笑,「姐姐,你以前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一般,如今可算是讓我們知道,你也是個凡人呢。」

  蘇翩笑著啐她一日,「你這小丫頭,和商雨在一起,嘴也學刁了。你早晚也有這一天,哼,我看也不遠了。」

  司恬臉色一紅,立刻不吭聲了。他那般勤勞,只怕自己像蘇姐這樣的日子,也的確不遠了。想到這裡,司恬竟害臊得抬不起頭來。

  蘇姐進了茅房,她等在門口,突然見林西燕匆匆過來。林西燕對司恬招招手,神色有點慌張,「司恬,你過來。」

  司恬緊上前幾步,道:「師姐有事麼?」

  「司恬,我……我本不該說的,可是你我師姐妹一場,我想了想,還是趕緊過來和你說一聲,你心裡先有個底。」

  「什麼事?」

  「方纔你們不在,皇上問起了大師兄的親事。」

  「哦?」

  「大師兄笑而不答,湊到皇上的耳邊說了一句話。我曾學過唇語,大師兄說的是,能配倉瀾王的自然是大梁公主。」

  司恬心裡猛地一沉,「你說什麼?」

  林西燕悵然道:「我以為你和大師兄是一對,沒想到大師兄卻不這樣想。當時皇上聽了半天沒吭聲。」

  司恬站在那裡,呆呆地看著林西燕,心裡卻不信,「商雨,他真的這麼說?」

  「不如你親自去問問他吧。他並末當眾說出來,只在耳邊提出請求。你跟他鬧一鬧,恐怕還有轉機。」

  司恬怔然,跟他鬧?她怎麼會?

  林西燕又道:「皇后曾對雲意公主提過,想讓公主嫁到倉瀾,說大師兄樣樣都好,是難得的好男兒,大師兄又是公主的表哥,必定不會虧待公主。當時公主沒有反對,只說了一句『全憑哥哥皇嫂做主』。」

  司恬面色慘白,仍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林西燕同情地看她一眼,又匆匆離去了。司恬覺得手腳冰涼,她不信。

  蘇翩出來,見她站在那裡發愣,問道:「司恬,你想什麼呢?」

  「哦,沒什麼。姐姐,我們走吧。」

  回到筵席之上,司恬仔細地看了一眼商雨,他神色如常,和謝聰正在舉杯。

  她心裡突然一動,想到昨天商雨和裴雲曠說到的一句話,他說有一事相求,求什麼?求與公主和親?她心裡頓時涼意四起,情不自禁地看向雲意公主。

  雲意公主那樣的高貴美麗,身世和她簡直有雲泥之別。皇后對雲意公主關愛有加,眉目帶著討好,看來皇后對裴雲曠很用心,知道討好他最親近的人。而雲意的目光不時落在商雨的身上,溫柔恬淡。

  她沒有心思再去看任何人,紛亂如麻的腦海裡湧現出一系列的疑團。他拒絕蒙裡翰用的那個借口是真是假?他為何不在登基之日宣告自己和他的關係?清平公主的那一席談話,是太皇太后的意思還是商雨的意思?或是雲意和清平公主的意思,不管是准,總不會是空穴來風。

  裴雲曠和邵培低聲說話,眉頭輕鎖。究竟剛才自己離開的一刻工夫,發生了什麼?他真的對裴雲曠提了那樣的請求?林西燕讓她去問去鬧,她一向自尊自愛,這種事要怎麼問得出口,鬧得出來裴雲曠突然起身,將商雨和邵培叫到了內殿。司恬心裡一緊,他們是要商量此事麼?

  少頃,裴雲曠和商雨、邵培先後從內殿裡出來。商雨一臉的興奮之色,而邵培卻淡然如常,只是不經意地掃了司恬一眼。司恬再也無心聽眾人的談笑,如坐針氈般熬到宮宴結束,她的手心裡已經出了薄汗。起身的那一刻,她微微有些眩暈。裴雲曠和商雨走在最後,仍舊在說著什麼,劉重扶著蘇翩先上了轎子。

  冬日的陽光清淡如晨霧,帶著艨朧的暖意,她覺得心浮如雲,茫然問似乎眾人都有自己的歸宿,而自己卻是越來越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她在他的身邊算是什麼,只是未婚的妻子,仍舊不是妻子。

  邵培走到她的身邊,正色道:「司恬,以後你在倉瀾要心胸寬廣一些,王室後宮不同於平常人家,宮鬧之中不可任性,要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

  他的話怎麼這樣奇怪,要心胸寬廣、不可任性,要記得自己的身份,他是想說不可與公主爭風吃醋?她越發的心涼。

  商雨笑得開懷爽朗,裴雲曠重重地捶了他肩頭一拳,似是被他纏得沒了法子,頭疼而無奈,「好好好,你等著朕的旨意。」

  「多謝表哥。」商雨笑呵呵地抱拳。

  司恬茫然地看著,兩人的談話是那樣的明顯。旨意,和親的旨意麼?她突然覺得商雨離她很遠。

  坐上車,她覺得渾身無力,手足發軟。商雨見她神色不對,忙道:「你怎麼了?」

  「沒什麼。」她一路無話,商雨百般逗她,她卻不吭聲,心口悶悶得想耍嘔吐。

  商雨見她捂著心口,蹙眉不語,越發的焦急,忙問:「你哪裡不舒服?」

  她搖頭,低聲道:「我回去躺一躺就好,快走吧。」

  商雨讓她靠在自己懷裡,她沒有力氣掙扎,卻沒有了往日靠著他的心安與甜美。

  回到榮儀館,商雨去安排離京之事。司恬呆坐半晌,來到席然的房中。席然正在收拾東西,見她臉色不對,忙問:「怎麼了?」

  司恬長吸一口氣道:「母親,你現在就去和他定下婚期,看他怎麼說。」

  席然道:「這個自然,我也著急。」

  過了半個時辰,商雨回到後堂,席然便去找他。商雨見席然來提婚期,忙道:

  「母親放心,這個我早已想到,等回到倉瀾即刻就辦。」

  席然放下心來,笑道:「那就好。」

  等席然回到隔壁,將商雨的意思轉達,司恬的臉色卻漸漸蒼白如雪。他要回到倉瀾等裴雲曠的一個旨意,和親聯姻的旨意。她冷冷一笑,心裡冰涼一片。

  她慢慢走到迴廊上,推門而人。商雨見她進來,迎上來道:「你怎麼了,臉色怎麼一直不好?莫不是?」他心裡一動,笑呵呵地將手放在她的腰上,在她耳邊細細一吻,「阿恬,莫非你有了身孕?」

  司恬猛地一怔,立刻道:「沒有。」

  他有點失望,又道:「那你怎麼臉色不好,要不要讓大夫來瞧瞧?」

  她搖頭,「不用了。今天我聽皇后說,大梁歷朝都有公主和親倉瀾。」

  「是啊,我母親就是和親的公主,你忘記了麼,倉瀾和大梁聯姻是件好事,歷朝都有。」

  她沉吟片刻,突然說道:「我想在大粱和你成親,立刻。」她心高氣傲,主動說出這樣的話已是她自尊的極致。她牢牢看著他的眼眸,等他的回話。

  他卻道:「不急,我們回倉瀾再說。」

  她一臉的嚴肅,認真得近乎急切,「不,我要現在。」

  他側過頭來,笑著摟摟她的肩頭,「乖,不要任性。現在不行。」

  她靜靜地看著他,突然淡淡一笑,「好,我不再任性。」

  他笑著點點她的鼻子,道:「我們後日就回去,你沒事可去街上看看,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只管買了帶回去,下一回再來東都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她點頭道:「好。」

  從他房間出來,她有些眩暈,扶著迴廊下的柱子眼前突然一黑。她長吸幾口氣,強迫自己鎮定。她終於肯定了林西燕的話,原來他真的是想和大梁聯姻。他要了她,卻沒有立刻和她成親,原來是有這樣一個打算。她真是沒想到他還有如此深的心計,她一直都將他看成是磊落君子,原來她看錯了。她心裡冰冰涼涼,如墜深淵。

  叫了轎子,她和母親出了榮儀館。席然只道是陪她上街買些衣服,卻不料轎子一直到了展府才停。

  司恬下了轎子,對席然道:「母親,你等在這裡,我片刻就出來。」

  席然道:「這是誰家?」

  「母親,回頭再與你細說。」

  司恬轉身上了台階,對門口的下人報了自己的名字。不多時,展鵬從裡面匆匆出來。他聽到她來,真是大吃一驚,怎麼也沒想到她會突然來此,莫非是為了商雨與他比箭之事?

  司恬見他出來,上前施禮道:「虎子哥,我有件事想要求你。」

  展鵬忙虛扶一把,「什麼事?」

  「我想找你借幾個人。」

  展鵬一愣,「借幾個人?」

  「是,我想在你府裡借幾位下人,護送我的兩位親戚去江下一趟。」

  江下離東都不遠,也就七八日路程。展鵬笑道:「行,我給你安排就是。」

  司恬又施一禮,「虎子哥,這事你別告訴別人,我那親戚得罪了人,想躲仇家報復。」

  展鵬點頭,「這個自然。什麼時候動身?」

  司恬道:「今日。」

  「這麼急?」

  「正是。」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28 AM

56.幸君‧未嫁

  三年之後。

  平安縣是個繁華熱鬧的小城,位於燕州的南隅,因為境內有條木蘆河,蘆葦山上又有溫泉,所以氣候比其他的北方小城溫潤許多。

  一座小庭院裡,院中的石桌上放了一個細條竹筐,裡面鋪了一層嬌艷的玫瑰花瓣,司恬母女坐在旁邊仔細挑著花瓣。兩歲的司尚逗著一條小白狗,高興得咯咯直樂。

  司恬看了一眼兒子,情不自禁地也笑起來。小人兒小狗都是活潑可愛的生命,特別是司尚,更是她的心頭肉。幸好兒隨母相,他長得一點也不像那個人,只除了眉毛,不然天天看著他的翻版,還不得氣得吐血!想到那人,她的笑便情不自禁地收了起來,三年了,仍舊不能釋懷。

  席然挑著手裡的花瓣,抬眼看了看女兒,心裡猶豫了半晌,還是忍不住說道:「阿恬,展鷹這孩子我看不錯。」

  司恬點頭,「他為人的確不錯。」

  席然忐忑地說道:「我看他對你好像有那個意思。」

  司恬將手裡的花瓣散開,蹙眉道:「娘,你看錯了,別多想了。」她是實在沒看出來展鷹有什麼意思,偏偏席然總是在地面前提起,次數多了,弄得她心裡也有點不自在起來。

  「娘怎麼會看錯!當日你到了江下便讓展鵬府裡的人都回去。你自作主張北上,是展鷹一路暗中護送我們。單就這件事,他就是個負責的男人。」

  司恬歎口氣,「我是不知道他暗中跟著,不然早讓他離開了。」

  當日她去展府借幾個人,其實是故佈疑陣,不想讓商雨知道她的行蹤。商雨的性子她很清楚,若是找到她便不會放手。而她寧願孤苦單過,也絕不可能委屈為妾,哪怕是王室之妾。不想,展府派來了幾名男子,裡面竟有展鵬的弟弟展鷹。

  他比小岸大上兩歲,小時候也常與司恬見面,幾年不見,他也長成了清秀少年。

  司恬在江下將展府的人打發回去,繼續北上。不料,後來她們發現展鷹竟一直暗中跟著她們、保護她們。她讓他回去,他卻不肯,一定要將她們送到地方再走。她只好應允,要求他不可對任何人透露她們的行蹤。漸漸她的身孕顯露,他越發覺得自己不能離開,就這麼跟著她們一路到了平安縣,安定下來。

  司尚出生之後,她多次讓他回去,他總說再等等,這一等就是兩年。司恬生怕他對展鵬提起自己的事,不過後來發現他極其守諾,就算和展鵬有家書往來,也只說自己在外遊歷,提也不提司恬母女,也從不過問司尚的父親是誰。

  司恬對他很客氣也很感激,但她已是心灰意冷,絕不會再往感情上考慮。所以和展鷹相處快三年,卻是如同朋友和老鄉一般,親近歸親近,感激歸感激,絕不會有什麼想法,也更不願意讓對方產生什麼想法。然而,席然總覺得女兒這麼一個人帶著孩子不是長久之計,近來總是時不時地提起此事,讓司恬很是煩惱。

  席然繼續說道:「他哪點不好了?雖然比不上商雨,可心眼真是好。這幾年,你還看不出來。」席然離開東都,才聽司恬說了商雨與雲意之事,震驚憤怒又失望至極,也就沒有反對司恬悄然離開。可是她並沒有想到司恬已經和商雨有了夫妻之實,更沒想到司恬已經懷了身孕。若是早知如此,她必定不會同意女兒離開,哪怕委委屈屈做妾,也好過一個單身女子獨自帶個孩子。所以這兩年,她一直琢磨著能讓女兒趕緊找個人安定下來,眼前的展鷹她覺得很合適,可是女兒卻如木頭鐵人一般,她乾著急卻無可奈何。

  司恬柳眉微蹙,有點煩亂,「娘,我不是說了嗎,不再嫁人。」

  「娘總有一天要走,你一個人帶著尚兒,娘怎麼放心?」

  司恬冷冷地說道:「娘,我命裡大概注定是沒有姻緣的,一個兩個都不成,第三個也是個騙子,我對男人也死了心了。」

  「話不能這麼說,你爹不就是個好人嗎?」

  「那是娘你運氣好,我運氣不好。」

  席然歎氣,這女兒的脾氣一天比一天大,也許是做生意歷練的,或者是被商雨的負心給傷透了,反正與三年前很不一樣。

  司恬見母親面露擔憂與不悅,便換了話題,笑道:「娘,當年爹是怎麼認識你的。你不是大家小姐,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嗎?」

  「我雖然很少出門,但也會和姨娘們出去買些胭脂衣料之類的。」

  「哦,你去了爹的胭脂鋪子?」

  「是啊!那時你爹店裡的胭脂是東都最好的,短短幾個月就在各個大戶人家口中傳遍了。我跟著府裡的姨娘去買胭脂,恰好那天遇見他在。」

  「娘,這就是緣分吧?爹那時還有米店,他很少去胭脂店的。」

  「反正緣分就是奇怪,有時候一眼就看上了。我進去之後他便一直看我,後來我覺得不自在,就再不肯去了,讓丫頭去給我買。他對丫頭說,他的胭脂東都的女子都可以買,就是不賣給我。我一聽就惱了,嚥不下這口氣,去質問他為何,他卻說我根本不需要用胭脂。」

  司恬笑嘻嘻道:「爹可真會誇獎人。不過娘你這樣美貌,自然是不必用什麼脂粉的。」

  席然道:「所以,世間總還有好男人的,你別一棍子打翻一船。」

  司恬搖頭,「娘你不要再提了,我和尚兒在一起甚好。」

  「你給他取名司尚,難道是還在念著商雨?」

  司恬起身就走,心裡憋著一團怨氣。

  席然在她背後歎道:「男人有個三妻四妾是常事,何況他那樣的身份。我若是當初知道你有了身孕,也就勸你忍忍罷了,這樣,尚兒好歹有個爹爹。」

  司恬停住步子,倔強地昂著頭,氣道:「娘,他早知道自己的身份,為何一早要來招惹我、許諾我?既然做不到,又何必說空話,他明知道我的心願,自問不能做到,便不應該來糾纏我。他逼著吳熔退親,逼著我和他定親,又做下夫妻之事,卻暗地裡背著我要娶雲意,難道是我做錯了麼?」

  席然見她發了脾氣,也不再多說,只道:「好好,隨你,我以後不再提。」

  司恬長長舒了口氣,心裡的煩鬱越發的濃重。也許是自己單身帶個兒子在這小縣城裡有點招眼,時不時便有人來提親說媒,如今連母親也動了心,時不時開導她,想讓她嫁給展鷹。且不說展鷹心裡是什麼想法,她自己已經心如死灰一般,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一想到自己生命裡過客一般的幾個男子,她只有淡淡一笑,帶著嘲諷和苦澀。現在母親和兒子很好,開的胭脂鋪子生意也好,生活富足安寧,沒什麼不好,為什麼非要找一個男人來破壞這種幸福?

  司恬開了院門,朝街上的鋪子走去。

  展鷹一直幫忙照料著鋪予裡的生意,一個清秀的男人坐在胭脂鋪裡,是一道奇怪而吸引人的風景,所以,司恬的胭脂鋪倒比別家的生意好許多。一開始司恬是故意讓他去胭脂鋪的,她以為他會不自在待不下去,這樣可以『逼』走他。不料,他卻坦然大方,待在胭脂鋪裡毫無怨言,任勞任怨。司恬暗暗佩服,卻又無可奈何。

  鋪子裡有幾個小媳婦在挑東西,展鷹見到司恬來,從櫃檯後轉出來走出鋪子。

  司恬抱著胳膊打量著他,笑道:「展鷹,我有件事正要和你說呢。」

  「什麼事?」

  「你究竟幾時回去?」

  展鷹一怔,眉頭蹙起。

  「若是近期不打算回去,或是一直不打算回去,我就讓隔壁的張大娘給你說一門親事。」

  展鷹歎了口氣,「你想趕我走,就明說吧。」

  司恬有點不好意思,其實她是怕他對她有什麼想法,更怕母親背著她和展鷹提起此事。

  「展鷹,你一走三年,家人必定掛念,我覺得很愧疚。你該回去了。」

  「我隨著你們一路北上,既長了見識又磨煉了自己,現在又學會了做生意,我覺得甚好,比悶在家裡讀書舒服。你何苦老是覺得對我愧疚呢?」

  司恬輕哼一聲,「我是對你娘愧疚啊!將來你怎麼打算?」

  「將來?我自然是回東都開胭脂鋪啊!」

  看著他一本正經、理所當然的模樣,再聽到他這句話,司恬心裡猛地一鬆,情不自禁地撲哧一笑,「你還當真要做這行?」

  「有何不可?當年司叔叔不也開過胭脂鋪麼?」

  「我爹是開過,還因為這個娶到了我娘。所以你趕緊回去吧,你家媳婦說不定正在東都等著你呢。」司恬笑嘻嘻地開著他的玩笑。

  他的臉也不紅,正色道:「你幾時嫁了人,我就回去。你自己在這裡,我總是不放心。」

  司恬哼道:「我一輩子不嫁人,你趕緊走吧,不然耽誤你的正事。」

  展鷹眼睛瞪大了,「你還真是不打算嫁人?」

  司恬笑著走進鋪子,邊走邊道:「是啊,你趕緊走吧,我自己能照顧自己,你別操心了,還是多操下你自己的心吧。」

  展鷹抽了抽嘴角,道:「司恬,我走的時候,你可得把胭脂方子送我。」

  司恬回頭笑笑,「那是自然。」

  展鷹笑著,「我是為了讓你不覺得愧疚才要的。」

  司恬笑得眉眼彎彎,心裡特別舒暢。展鷹這個人很讓人舒服。

  傍晚時分,司恬關了鋪子回到家中。

  「娘,抱抱。」司尚走過來,仲著手要她抱。司恬立刻笑靨如花,將兒子抱起來親了兩口。司尚也摟著母親的脖子,親了母親幾口。

  「娘,去泡泡泉。」司尚說話還不是很利索,胖胖的小臉蛋、紅紅的小嘴,生得虎頭虎腦。漂亮的面容隨司恬,英氣的眉毛卻和商雨如出一轍。

  怪不得這麼慇勤地又親又抱,原來是有要求了。司恬笑著點點他的小鼻子,「不是前天剛去過嗎?」

  「還去,狗狗也去。」

  司恬看了一眼腳邊的小狗,笑瞇瞇道:「那可不成,溫泉裡可不許帶狗狗去,會被打屁股趕出來。」

  司尚撅著嘴在她懷裡扭,又摟著她的脖子親。席然走過來拍拍他的小屁股,笑道:「再親也沒用,溫泉裡可不許帶狗帶貓,等你再大一點,連你也帶不進去了。」

  「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女人你是男人,你得去男客那裡,不能跟著我們了。」

  「那誰帶我去呢?」

  司恬和席然都不說話了。

  司恬道:「等你大一點,就在家裡洗。」

  司尚又扭,「不在家,不在家,要去泡泡泉。」

  席然看了司恬一眼,想說什麼都又忍住了,家裡終歸是需要個男人的。

  春天到了,山上溫泉裡的人也多了起來,山間的杜鵑開得紅艷艷的。司恬抵不過司尚的纏鬧。帶他到了城外蘆葦山上的溫泉。

  司尚這個小人兒,好像天生就知道享受,小小年紀,對衣服、食物都比較挑剔,像極了那個人。還有,他對刀劍也極有興趣,常常拿著樹枝在院子裡比劃,對著小狗雪團發號施令,一副小霸王的模樣。

  看來,雖然司尚的相貌不像商雨,性情卻是像極了。他小小年紀就極愛乾淨,喜歡洗澡,動不動就要母親帶他來泡溫泉,這一點也頗像他。司恬歎口氣,還好自己手裡有點銀子,不然還真是很難養得起這位難伺候的小少爺。

  司尚現在年紀尚小,又長得漂亮可愛,每次來都可以帶到女客那邊,所以司恬也樂於帶他來。做了母親之後,司恬發現情情愛愛好像離自己已經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了,她暗自慶幸自己有了司尚,看著他一天天成長,將她的歲月填充得滿滿當當,沒有時間去胡思亂想。

  司尚玩得盡興了才從溫泉裡出來,跟著母親和外婆下山。路過山腳下的茶水鋪子,他又嚷著口渴要喝甘蔗汁。冬天的時候,每次從溫泉出來,他都要在這個鋪子裡喝一杯熱水溫著的甘蔗汁才肯走。

  司恬頭疼,哄著他,「寶寶乖,甘蔗那是冬天才有的,如今快要人夏了,沒有甘蔗。」

  司尚瞪著大眼睛,道:「我不要甘蔗,要甘蔗汁。」

  「沒有甘蔗,哪來的甘蔗汁呢?喝點茶水好不好?」司尚勉強同意了。

  進了茶水鋪,司恬將水杯放在司尚的小手裡,他捧著杯子喝了兩口,皺著小眉頭道:「娘,不好喝。」司恬搖頭,小少爺,你將就點成嗎?

  她掃眼一看,突然怔了一下,茶水鋪的一角坐了幾個人,其中一個看著有點眼熟,竟和商雨身邊的一個護衛有點像。她恍惚了一下,馬上否認了。怎麼可能呢?這裡離倉瀾那麼遠,就算他在找她,也應該往江下而去。

  三年了,他應該早已和裴雲意成親,也許連找都不會找她。她淡然一笑,覺得自己多想了,現在她過得安穩寧靜,也絕沒想過會和他再見。

  她領了兒子起身,和母親回到了城裡。到了胭脂鋪,司恬先下了馬車,席然帶著司尚去買菜。

  司恬在店舖裡待了一會兒,這才回家。走到大門口,她怔住了。幾個人牽著馬站在庭院門前的槐樹下,為首的那一位竟然是齊揚。

  此刻重逢,恍然如夢。她呆呆地看著齊揚,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會找來。

  齊揚長長地歎了口氣,咬牙看著她,「司恬,你讓我們好找。」

  司恬心裡一慌,強笑道:「好久不見,你找我有事?」

  齊揚跳著腳道:「當然有事。大師兄快被你整瘋了,你知道不知道?」

  已經三年沒有人提過這個名字,現在她的耳邊如同忽然響起了一聲驚雷,她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平靜無波的心裡又起了狂瀾。

  「司恬,你到底怎麼回事?為何突然不辭而別?大師兄將江下周圍快翻了十遍,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怔怔地沉默著,心裡酸澀苦楚,卻沒法說出原因,「他找我做什麼?」

  「嘿,司恬你怎麼回事?你不是和大師兄定了親嗎?大師兄等著和你成親呢,你突然沒人了,生死不明下落不知,差點把他急死。」

  「齊揚,是他讓你來找我的?」

  「是啊!他不能一直留在大梁,只好派了無數人到處我,七勢門的人、倉瀾的人,鬧得人仰馬翻。」要不是商雨一直派人留意著展家,要不是查出展鷹的家書來自平安縣,誰又能想到司恬會在這裡呢?

  司恬略帶酸澀,冷冷一笑,「不必了。你回去告訴他,我生活得很好,已經嫁人生子。」

  齊揚高聲道:「你說什麼?」

  「我說,我已經嫁人生子了。」

  齊揚瞪著眼睛看著她,難以置信。

  「真的,我娘帶著兒子去買菜了。你先走吧,不然我夫君一會兒看見一個男人在我家門口,怕是要不高興。」

  齊揚怔怔地看著她,覺得她真的變化很大。如今的她,神色堅毅、成熟嫵媚,還帶著一股潑辣勁兒,和三年前靦腆內秀的那個女孩兒判若兩人。她和大師兄之間到底有什麼誤會?大師兄一頭霧水不明就裡,而她又不肯明說。

  齊揚只好悻悻地告辭,「既然你嫁人了,那我就回去告訴大師兄,以後也不必再尋找你了。」他牽了馬,對身後的侍從招呼一聲,逕直就走。

  司恬看著他這樣來了又去,心裡十分抱歉,忙道:「齊揚,對不起,我該留你吃飯的,但實在是不方便,來日我一定彌補。」

  齊揚大度地笑笑,「沒事,沒事。」

  司恬看著他的背影,幽幽歎出一口氣。齊揚若不是商雨派來找她的,她一定會好好地挽留他到家裡做客,然而,他卻是代表著商雨,不單是她的三師兄了。

  七勢門的一切都成過往,夢裡偶然記起,醒來只是憫悵。她呆呆地站在門口,半天沒有開門進去。

  「你怎麼不進去?等人?」她回頭一看是展鷹,展鷹身後跟著兩位農夫模樣的人,拉著一車柴。

  司恬愣道:「這是做什麼?」

  展鷹打開了院門,道:「來,把柴卸到院子南角。」

  「買這麼多柴做什麼?」

  展鷹拍了拍手上的浮塵,道:「過些日子我就回東都了,將你們需要的東西先安排安排。」

  司恬心裡一暖,嘴上卻道:「有銀子還怕買不著嗎?你一下子弄這麼多。」

  「這不是省心了麼,能燒到明天開春吧?」

  司恬無精打采地於笑了一下,沉吟了片刻低聲道:「展鷹,這段日子你先別走,我有件事想讓你幫忙。」

  「什麼事?」

  司恬有點難以啟齒,一狠心豁了出去,「萬一有人問起你,你就說……就說和我是夫妻。我是說萬一。」

  展鷹的臉立刻紅了,吭吭哧哧道:「為什麼?」

  司恬的臉也有點紅了,低聲道:「因為有個故人找到了我,我說自己已經嫁人了。」

  「司尚的父親?」

  司恬搖頭,「不是。」

  展鷹鬆了口氣,「不是,你緊張什麼,成親是嘴上說說就成的麼?我可不能壞了你的名聲。」

  司恬橫他一眼,「你不答應,是怕壞了你的名聲吧?」

  展鷹撓頭,「司小姐,你說男人的名聲重要還是女人的名聲重要?」

  「委屈你幾日,回頭將胭脂方子送你。」司恬說完,也不管他答應不答應,轉身進了屋裡。其實她也不確定商雨還會不會派人再來,先和展鷹打聲招呼,萬一商雨派人再來,她便將展鷹拉出來擋一擋。

  她坐在屋裡心裡很亂,回憶擅自湧了上來,如春風乍起,櫻花紛紛,美麗如畫,卻易散又易碎。她閉上眼睛,長長地呼吸,想將那些念頭都壓下去,可惜不能。她又睜開眼睛,倒了茶水,一口氣喝了三杯,想將念頭壓下去,仍舊不能。

  她站起身來,在屋子裡慢慢踱步。他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接下來的幾日奇怪得很,齊揚沒有再來。日子一如往日,流水潺潺般緩緩而過,她的擔心好像是有點過了。

  齊揚那天找到司恬,一見她面冷聲厲,又說自己已經嫁人生子,頓時覺得不宜打草驚蛇,便假裝告辭,偷偷在縣城裡找了客棧住下來。這幾天他也沒閒著,一面讓人緊緊盯著她,一面找了她的街坊鄰居偷偷打聽。可惜打聽出來的消息,讓人一頭霧水難辨是非。

  第五日一大早就有人敲門,齊揚披了衣服起身,以為是店小二來送洗臉水。

  拉開門,門口卻站著商雨,讓他嚇了一跳。短短五日,商雨是從倉瀾飛過來的不成?

  商雨眼眶深陷,下巴上還有黑色的鬍碴兒,整個人風塵僕僕,只一雙眼睛亮得驚人。他一步跨進屋內,急不可待地握住了齊揚的肩頭,「她在哪裡?快帶我去。」

  齊揚將他拉進屋來,勸道:「大師兄,你先洗把臉聽我說。」

  商雨搖頭,「我想立刻見她。」

  齊揚見商雨帶來的人都站在門外,便上前一步將門關上,這才歎口氣道:「大師兄,你心裡要先有個準備。她……她有個兒子。」

  商雨猛然一震,又驚又喜說不出話來,她竟給他生了個兒子!

  齊揚又道:「不過,她說她嫁人了。」

  商雨又是一震,臉色變得蒼白。她嫁人了?他想都沒想過。這三年他只想找到她,其他的竟然什麼都沒去想。那麼……那個孩子……「我派人在她門口守了幾天,她家裡是有一個男人出現,我派人打聽了,鄰居說他們並不是夫妻,但搬到這裡的時候就是一家四口。所以也有鄰居對我說,估汁那男人就是孩子的父親,但也是猜測。」

  商雨急了,一拳捶在齊揚的肩上,喝道:「你就不能一口氣把話說完?你就不能確定些?你這麼一驚一乍的,我怎麼受得了?」

  齊揚撓撓頭,他哪裡知道當事之人的感受,他還覺得他說得有條不紊、有條有理呢。

  商雨皺著劍屆,緊張地問:「那孩子幾歲?」

  齊揚翻翻白眼,「我又沒養過孩子,哪裡看得出來?」

  商雨氣急,想罵他,但轉念一想,莫說齊揚,就是他也看不出孩子的年紀。

  於是急道:「你現在去問問那孩子的生辰。」

  「大師兄,你關心那孩子做什麼,莫非你和她已經那個了?」齊揚這才反應過來,提高了調子。

  商雨有點尷尬,「我們已經定過親了,自然算是夫婦。」

  齊揚『哦』了一聲,又惴惴不安道:「大師兄,說句實話,你可別打我。那孩子我看了,長得可一點也不像你,恐怕那孩子不是你的。」

  商雨心裡頓時一盆涼水淋下來,但他還是不信。他的心狂跳著,努力平靜著口氣,「你去問問,回來再說。」

  齊揚點頭,「好。」

  商雨坐了片刻,起身用冷水洗了洗臉。知道她的消息那一刻,他恨不能插翅飛來,他星夜兼程地從倉瀾快馬趕來,急切地想要立刻見到她。然而此刻近在眼前了,他居然還能鎮定地等待,他自己都覺得震驚、不可思議。他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想思索卻不能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沙漏。

  過了小半個時辰,齊揚灰溜溜地回來了。商雨站起身,緊張地問:「她怎麼說?」

  「我一打聽她就惱了,說那孩子是她嫁了人才生的,還問我打聽這個做什麼。」

  「鄰居不是說沒見過她的丈夫麼?」

  「是啊,但她告訴我她有丈夫,看來有假。」

  「你告訴她我來了嗎?」

  「沒說。」

  「那就好。你去鄰居那裡打聽打聽,多帶些銀子。」

  「不用了,鄰居我早打聽過了,她搬來的時候就已經生下司尚了。」

  「那孩子叫司尚?」

  「是。」

  司、尚,商雨的眼眸蒙上了層狂喜之色,他幾乎可以確定了,「你去找個算命先生來。」

  齊揚點頭去了,商雨長長舒了口氣。三年了,他寢食難安,今日終於有了她的下落,還帶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

  他吩咐手下打了熱水進來草草沐浴之後,他換了身衣服便開門出了客棧。

  齊揚已經找了一個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正等在門口,他上前給了那老者一兩銀子,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

  齊揚找的客棧離司恬的家很近,只有一條街的距離,商雨卻覺得是那麼遙遠。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見到她和孩子,可是心裡還有一絲絲的擔憂,她決然離開,是有什麼隱情嗎?這種忐忑不明地懸著的心情,真的是讓人欲瘋欲魔。
作者: lilahsu    時間: 2014-9-24 01:29 AM

57.花好‧月圓

  司恬自齊揚走後,心裡莫名的不安,眼皮總跳。這幾天安穩無事,她還以為齊揚早就離開了縣城,不料齊揚竟然一直沒走。難道齊揚是給商雨通了信,然後等他來?

  她有點慌張起來,覺得自己好像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她一直覺得商雨既然心心唸唸想要娶雲意,自己離開也已經三年了,即便他曾對自己有過那麼些情意,過了這幾年,恐怕也已經淡化得不起波瀾。即便他知道自己的下落,聽說自己已經嫁人生子,恐怕也就是一笑置之、雲淡風輕而已。

  可是齊揚來探聽司尚的生辰,卻讓她警覺起來。即便他對自己早已忘懷,可是他是否能任由自己的血脈流落在外?她有點後悔起來,自己應該一見到齊揚就馬上離開這裡的。

  她想到這裡,立刻牽著司尚去了店舖,打算和母親商量離開之事。剛走到大街上,突然迎面來了一個老頭兒,舉著算命測字的招牌,見到她和司尚就迎了過來,「哎呀,小公子真是龍章風姿,相貌不凡。老夫相面這麼多年,生平第一次見到這樣貴氣天成的小娃娃。小公子,你的生辰八字是什麼?」

  司恬頓時氣惱起來,齊揚這小子倒有心眼了,用這法子來打聽。她提高了聲調,對那算命先生道:「回去告訴你家主人,他是我的兒子,別再費心思變著法兒地來打探他的生辰。」說著,她牽起司尚的手就走。

  突然,身後響起一聲,「司恬,你一個人是怎麼生出兒子的,我倒想知道。」

  這個聲音她無法忘卻,不管是三年還是三生。她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牽著孩子的手抖了起來。他,終於還是找栗了。

  風從耳邊拂過,似乎帶過來他的氣息,前塵往事潮湧而至,形成快如閃電般的漩渦,將她拖了進去。她惶恐、埋怨、後悔,自己不該大意,不該以為他早已放下。即便他放下了她,也不會放下自己的兒子吧?她陷在後悔和驚慌中,竟沒有勇氣回頭,怕一回頭見到他就會失措,會將三年的偽裝平靜淡然撕碎,會將涵養拋至腦後,質問淚流,毫無尊嚴。

  他走過來,站在她的面前,時光彷彿停滯,兩人默立凝望。彼此視線糾結纏繞,凝結了過往時光,凝結了疑問思念,乾絲萬縷再不可分。

  他眼中的她,一如既往的美麗,但又多了成熟的嫵媚,眉宇間有著堅定倔強之色;她眼中的他,比三年前更加的穩重成熟,眉目間一股王者浩氣,越發的剛毅果敢。

  他看著她,凝神屏氣,目光如潮,似要吞沒她。她覺得呼吸急促,心慌意亂,想要逃離,他一如三年前,讓她情不自禁地『怕』。他不遠萬里風塵僕僕而來,帶著風霜和強悍,為了什麼?一想到他的霸道和蠻橫,一想到他將要奪走司尚,她無法鎮定從容,心慌得似乎要脫離胸腔。一時間她忘記了怨恨,只有憂心。

  「你為什麼離開我?」他凝望著她,終於開口問出藏在心裡三年的疑問。他的聲音瘖啞低沉,短短七個字,帶著歲月沉澱出的思念,簡單平實,卻有一種蠱惑人心的驚心動魄。

  她硬著心扉不去回答,拉著司尚的手就要走。他的目光下移,看著她手裡牽著的小人兒。小人兒正瞪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看著自己,如齊揚所說,小人兒長得並不像自己,但是那眉毛濃黑上揚,帶著一股傲氣,和他如出一轍。

  他似乎能感到一股血脈相連的氣息,透過小人兒的眼眸徑直到達他的心底。他一伸胳膊將司尚抱了起來,自然而然地摟在懷裡,像是抱著失而復得的寶貝,愛如掌上明珠。

  司恬驚慌地看著自己的心頭肉輕易被他搶去,頓時感覺心裡被人剜去了一塊。

  她緊緊握著司尚的手不放,然後對商雨道:「你……你要幹什麼?」

  他看著她,坦然道:「我抱一抱自己的兒子。」

  她氣道:「誰說他是你的兒子?」

  他桀驁地挑了挑眉,「我說是他就是。」他一向是不講道理的人,她連半個字也反駁不出,眼睜睜地看著兒子在他手上,乾著急。

  司尚一向沒被陌生人抱過,但是在他的懷裡竟然不哭不鬧,而是好奇地看著他,還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臉。那胖胖的小手在他心裡點燃暖暖軟軟的一片柔情,他笑瞇瞇道:「兒子,叫爹爹。」

  司尚看了看司恬。司恬心裡一動,『爹爹』這個詞從他口中說出來,那麼自然,莫非是他已經當了別人的爹爹?她心裡一惱,頓時就要把司尚從他懷裡搶下來。

  不料他用另一隻胳膊抱住了她,緊接著義問了一遍,「你為什麼離開我?」

  「因為你要娶裴雲意。」她惡狠狠地瞪著他,想從他胳膊裡掙脫出束,卻沒有成功。

  「誰說我要娶她?」

  「大家都這樣說。」

  「哪個大家?」

  司恬道:「林西燕說你在皇上耳邊說了,倉瀾王一向娶的都是公主,你也不例外。清平召見我,讓我放棄你,師父也說要我大度一些。所以我不擋你的路,自己離開,省得被人厭惡。」壓抑了三年的委屈和怨恨一吐而快,司恬覺得心裡驟然輕鬆。眼前這個人,怨也好、恨也好,就當是年少的一場綺夢,兩兩相忘最好。

  商雨恍然,「原來你為的是這個。你知道不知道,我說的那個公主就是你。」

  「你胡說什麼?」

  「我想讓表哥給你封個公主的封號,這樣你以後在倉瀾也會被人敬重,上回你不是說蒙裡海棠對你不敬麼?我一片好心,可你居然不辭而別,害我幾年尋找,你該當何罪?」

  「我不信。」

  「你不信去問齊揚。」

  其實她已經信了,心裡百感交集,原來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他如此為她著想,她竟是誤會他至此。她說不出心裡的感受,眼淚潸然而下,迷糊了視線。

  他伸過臂膀將她輕輕拉入懷中,幽幽歎了口氣,「司恬,你這般傲氣,真是讓我又愛又恨。」

  她哽咽著道:「你呢,你為何總是自作主張,從不和我商量?」

  他笑著歎氣,「好,都是我的錯,可你罰得也太狠了些。你可知道這幾年,我過得有多憂心!」

  回到司家的庭院,司恬仍舊像是在夢裡一般,商雨帶來的人等候在庭院外,齊揚將他們領去安置,庭院裡只剩他們一家三口。他似乎怕她再次丟失一般,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司尚一直被他抱在懷裡。他看著愛人嬌子,歡喜不已。

  「阿恬,齊揚說他長得不像我,我看眉毛和耳朵很像。」

  她含淚而笑,「性情極像,又挑剔又霸道。」

  「是麼?」他朗聲笑起來。憑空當了父親,這份驚喜簡直讓他亂了分寸,不知道該怎麼討好這位小人兒,才能讓他叫自己一聲『爹爹』。

  司尚對他靴子裡的匕首產生了興趣,指著想要。他把匕首抽出來,遞給司尚,笑道:「叫爹爹。」

  司恬忙道:「那個不能讓他玩。」

  商雨無所謂地一笑,「他是個男人,怕什麼?再說以他的力氣還抽不出來。」

  司尚又指指院裡的大馬,道:「那個,也要。」

  「叫爹爹。」

  「爹爹。」

  商雨狠狠地在他的小臉上親了兩口,司尚很不耐煩地皺皺眉頭,然後拿手擦了擦臉蛋。司恬撲哧一笑,商雨也笑。這小人兒的確很有個性。

  商雨一手攬過司恬,低頭在她臉上親了過去。司恬心神一蕩,軟軟的任由他。

  他只親了一口,還沒等唇挪到她的唇上,橫空伸過來一隻小胖手摀住了他的嘴。

  「我的,娘親,是我的。」司尚非常生氣,眼前這個男人居然親他的母親,一向只有他才可以。

  司恬臉色一紅,商雨呵呵一笑,「兒子,往後你親那邊,我親這邊。」司尚勉強點頭。商雨再次繼續,終於一親芳澤。

  到了晚上,商雨躺在司恬的床上卻激起了司尚的極大不滿。這裡一向都是他和母親的地盤,現在居然冒出個爹爹,長腿長手地佔了一大半床鋪,將他擠到了角落裡。最關鍵的是,他睡覺的時候都要躺在娘親懷裡,摸著母親的臉,腿要搭到母親的腰上才可以入睡。然而現在,這個姿勢屢次被爹爹破壞,一會兒將他的小手拿開,一會兒將他的小腿放下來。

  他惱了,從被子裡跳起來撲到商雨的身上,一頓『拳打腳踢』,想將這個人侵者趕走。

  司恬笑著將兒子抱過來,對商雨道:「你去齊揚那裡吧。」

  商雨橫她一眼,用意不言而喻,司恬的臉便紅透了。

  好不容易將司尚哄睡著,商雨將他的小胖手小胖腿從司恬身上拿下來,歎氣道:「明明是我的女人,卻被別的男人霸佔了,我還要忍氣吞聲。」

  司恬好氣又好笑,「哪有這麼說兒子的?」

  「回了倉瀾可不能這麼慣他,這樣纏著你,以後還怎麼帶兵打仗?」

  「他還不到三歲。」

  他不再多說,忍了許久的渴望迫切需要爆發。她不敢出聲,怕驚動司尚,他卻力道驚人,將她捲入滔天巨浪一般。

  良久之後,她躺在他的懷裡,秀髮散在他的肩膀之上。商雨撫摩著她的頭髮,悠然歎道:「說起來,這都是我的不是,總想著什麼事都替你安排好了,卻沒有事先與你商量。如此做法,才有了這樣的誤會。幸好我們重逢,不然何其遺憾。」

  「你會一直找我麼?」

  「自然。」

  一行清淚潸然流下,她幽幽道:「你知道麼,我今日才知道,原來兩人之間再情深似海,也抵不過一個『疑』字。我終究是不夠信你,才會如此。」

  他放在她頭髮上的手指頓了頓,輕聲道:「的確如此。夫妻之間,一個『信』字至關重要。以後我事事與你商議,你自然不會再起疑心。」

  她默默點頭,思緒翩躚。兩個人之間,無論是親人、朋友或是夫妻,那一個『信』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不知道有多難。最難的是,不光他信她,她也要信他,若有一個人不夠全心全意,不夠破釜沉舟,便會心生賺隙,成為小小的隱患,總有一時或是一事,將那小小的嫌隙擴大至鴻溝。想到此,她往他懷裡更貼緊了些,他也更緊地擁著她,再不想分開。

  窗外隱隱有花香隨風輕送,月色溫柔,安穩靜好,正是一個花好月圓之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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