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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明圓 -【古代園林師】《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2:55 AM     標題: 明圓 -【古代園林師】《連載中》

【書名】:古代園林師

【作者】:明圓

【內容簡介】:

  伶仃孤女一步跨進朱戶大門,從此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人道是官家千金不愁嫁,殊不知寄人籬下委屈多。

  幸得她有一技傍身,諸園深處也能博出一片自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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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2:56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20 02:49 PM 編輯

第一卷 釵頭鳳

第一章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①


    此刻正值四月初,夏至剛過。

    天空中一片灰濛濛,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雨絲細如銀針,義無反顧地撲向大地,將整個東江鎮都籠罩在了煙雨朦朧之中。

    雨水落在泥土裡,散發出淡淡的腥味,時有蚯蚓冒出來,一下接一下地蠕動。雨霧漫過屋頂,再漫過那些茂盛的老槐樹,襯得天色愈加晦暗。東江河邊,時有身穿蓑衣的漁夫捕魚而歸,婀娜多姿的楊柳樹靜靜立在河邊,在雨中肆意伸展身姿。

    一輛馬車壓過青石板鋪成的路面,冒著細密的雨絲,迅速穿過秋風街,停在了正在大喪的東江知州府門口。

    與車夫並排而坐的徐管事率先跳下馬車,他撩起車簾子,恭敬地說道:“如大爺,到了。”

    一個身著暗青色長衫的中年男子從馬車裡走出來,他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青須白麵,五官端正,身形略微偏瘦,依照這個時代的審美標準,算得上是個美男子。只可惜他一直皺著眉頭,嘴角也緊緊抿著,眉宇間平添了幾分濃厚的憂愁。

    他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知州府大門,肅穆的牌匾,冰冷的白布,還有散發著幽幽氣息的白紙燈籠,無奈地歎了口氣:“還以為能見上最後一面,卻不想他竟走得這般急……”

    徐管事在旁低著腦袋,低聲勸道:“松二爺病得那般厲害,拖得久了,最受折磨的還是他。如大爺您已經拋下手中公務連夜趕來了,算得上是盡力了,您請節哀順變吧。”

    此時,知州府大門忽然從裡面打開,一位頭髮花白的長者帶著個年輕小夥子走了出來,他們見到面前的這對主僕,先是一愣,隨即快步走上前來。那長者的情緒尤其激動,他紅著眼眶跪倒在地上,精瘦的身板在細雨中顫抖:“如大爺,您總算回來了!松二爺他……他沒能等到見你最後一面,就……就西去了……”

    說著,他就流下了老淚,整個人看上去愈發的滄桑。

    “秦管事,你膝蓋不好,這雨天最是痛苦,有什麼你起來再說吧。”蘇家大爺蘇維如伸手將長者扶起來,啞著聲音安慰了長者一番。

    見到這幅情景,徐管事與那名年輕小夥子也禁不住紅了眼眶,低頭用袖子抹眼淚。

    等到大家的情緒都好些了,蘇維如問道:“二弟臨走前可有什麼囑託?”

    秦管事道:“松二爺只說了一件事,他希望大爺您能看在多年的兄弟情分上,照顧好小姐。”

    想起那個只見過兩面的侄女兒,蘇維如心中生出幾分同情:“園園是二弟唯一的骨血,不用他說,我也是要將她照顧妥當的。我來這兒之前,老太君也仔細交代了我,務必要將園園帶回去,好生照料。”

    秦管事忍不住又抹了把眼淚:“小姐雖然不愛說話,卻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松二爺病重時候,小姐一直在病床前盡心服侍,所有的湯藥都是她親手熬制。松二爺咽氣那會兒,小姐正在廚房煎藥,聽到松二爺快不行了,心裡一焦急,不但將藥罐子給打翻了,人還摔了一跤,把腦袋都給磕破了,暈了一整天。醒來時候,松二爺已經去了,她整個人也變得癡癡傻傻,怕是傷心過度了,誒……”

    聽到這話,蘇維如神色一頓:“可有請大夫看了?”

    “為了以防萬一,在松二爺病了的這些日子裡,府裡特意請了百草堂的李大夫到家中坐診。小姐昏過去後,李大夫立刻幫她診治了,說是傷口並不深,敷了些藥,注意忌口,再好生休息幾日就無礙了。”

    蘇維如這才松了口氣:“這就好。你今天讓人好生將府中收拾一下,咱們明天就起程,務必要趕在頭七之前將二弟的靈柩送回絳州入土。”

    秦管事含著淚點頭:“好。”

    四人相繼邁入知州府大門,蘇維如在秦管事的指引下,來到擺放靈柩的靈堂。

    靈堂裡除去一副全黑的棺木,就只有一張擺滿了祭品的祭案,兩根白燭正在靜靜燃燒,散發出幽幽的火光。一個身形纖瘦的女孩兒穿著麻衣孝服,低著頭跪在靈位旁邊,默不作聲。

    這個位置本該是由家中男丁來跪的,只可惜蘇家二爺去世之前,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十一歲的女兒,如今無子跪孝,也只能將就著讓蘇家小姐來跪了。

    蘇維如對著二弟蘇維松的牌位拜了幾拜,親手上了三炷香。

    女孩兒合攏雙膝,對著他俯首一拜,算是答謝客人祭拜的回禮。

    蘇維如看著她低著腦袋的樣子,發現她是真的很瘦,寬大的孝服穿在她身上,有種搖搖欲墜的錯覺。蘇維如伸手將她扶起來,又將她打量了一下,她的個子比較高,骨骼非常纖細,只可惜太瘦了,瘦得指關節錯綜分明,似乎全身就只剩下皮包骨頭了。

    蘇維如放開她,和聲問道:“你就是園園?”

    女孩兒遲疑了一下,然後緩緩點下頭。

    “你還記得我麼?”

    這個時候,蘇園園方才猶豫著抬起頭,露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龐。她的額頭包裹著厚實的紗布,五官都很清秀,只可惜瘦得太厲害,以至於臉頰處和眼窩處都有些凹陷,再加上毫無血色的蒼白皮膚,使得她整個人都平白老了好幾歲。

    她小心翼翼地將蘇維如打量了一遍,見他與故去的父親有幾分相像,又見他年紀比父親大些,便試探性地喊了一句:“大伯?”

    蘇維如終於揚起一抹欣慰的笑容,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好孩子,讓你受苦了。等到將你父親的棺木送回絳州安葬,你就跟我景州,老太君一直都在念叨著你呢。”

    蘇園園又低下頭,垂眸望著自己的鞋面,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瞧見這孩子安靜的樣子,蘇維如心中憐惜之情更甚,他又囑咐了蘇園園幾句,便先行離開靈堂,著手去安排運送棺木回絳州的事宜。

    等到蘇維如的衣角消失在了視線的盡頭,蘇園園緩緩抬起頭,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

    幸好沒被發現……

    回想起她剛剛在這個世界醒過來的那一刻,她又驚又懼,無論旁人怎麼與她說話,她也不肯開口,死守在自己的世界裡不願面對現實。直到她意識到自己回不去的時候,才不得已地接受了這一現實,並且試著去適應這個身份與環境。

    現在的她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依照父親臨終前的囑託,她將來應該要跟著剛才那位大伯回去景州生活。

    一切都將重新開始,對她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她今後都要寄人籬下,總免不了要看人眼色,委屈的事兒怕是少不了的。

    她看了眼身旁的牌位,嘴角溢出一絲歎息,然後又低下頭,安靜如斯。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2:57 AM

第二章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②

    第二天一大早,蘇園園就隨著大伯蘇維如等人,一起踏上了回絳州的路程。

    他們走的是水路,坐的是特別定制的官船,一路順風順水,只花了四天時間,就到達了目的地。而蘇園園趁著這四天時間,從父親蘇維松遺留下來的那些書裡瞭解到,旁人口中的絳州與景州,都是南楚境內的州縣。

    關於這個世界,書上記載共有七洲四國,而南楚就屬於其中,偏居南隅。地方不大,但卻經濟繁茂,交通四通八達,是四國之中最為富裕的一國。

    蘇園園沒有聽過這些地方,也不知道這個時空的存在,只能從那些隻言片語的介紹中得知,南楚大概就相當於從湖南到江浙一帶,多河流與丘陵。世人口中的江南水鄉,便多指這一塊。

    到達絳州之後,蘇園園被安排在蘇家老宅中住了兩日,等到父親蘇維松的靈柩被安葬好了,再由大伯蘇維如帶著去墳前拜了幾拜。

    離開絳州那天,連綿十幾日的小雨終於停了,烏雲散去,天氣有了好轉的跡象。

    從絳州到景州仍舊是走水路,坐得也還是來時的官船,蘇園園不想吹風,一般都在船艙裡呆著。自小伺候她的婆子鐘嬤嬤會借著四下無人的時候,跟她說說景州蘇家那邊的事兒。

    蘇家是個背景極為複雜的大家族,它不似南楚其他侯爵公府,是因開國有功或者與皇族有姻親關係被賜封,蘇家先人原是南楚前兩朝的士大夫,後來歷經兩朝更替,蘇家非但沒有沒落,反而在朝廷裡的地位越加深厚,一直到了如今,蘇家還在世襲安國公的爵位,聖眷不衰。

    說到這裡的時候,鐘嬤嬤特別囑咐道:“姑娘自小就隨老爺來了東江鎮,對景州那邊的情況可能不甚瞭解。您到了家裡之後,記得謹言慎行,遇事要冷靜,待人要謙遜,凡事做到心中有把尺,既不能躍了規矩,也不能失了您的小姐身份。”

    鐘嬤嬤是個嚴厲的婦人,雖然她的實際年齡也不過四十七歲,但卻總愛板著一張臉,頭髮梳得整齊溜光,衣裳不容有一處褶子,說話做事極講規矩,守禮嚴謹到令人髮指。當初蘇維松之所以將她選作女兒的貼身婆子,就是沖著她的這一點。

    這十幾年來,鐘嬤嬤沒有辜負蘇維松的期望,不但將蘇園園身邊那一屋子的丫鬟都調教得非常有規矩,連帶著蘇園園本人也被教成了個閨閣小姐的標本典範。

    好在眼下這個“蘇園園”也不是愛說話的人,在性子上與從前的蘇園園不謀而合,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讓鐘嬤嬤等人沒有從她身上看出個端倪來。

    蘇園園老實地點點頭:“我記住了。”

    “嗯,姑娘能記住就好,”鐘嬤嬤緊接著將蘇家目前的成員關係大概介紹了一遍,叮囑蘇園園要小心認人,千萬不能在這上面出了錯。

    蘇園園在腦海中將蘇家的成員關係整理了一遍,自動過濾到二叔公那一房的人,將剩下來的人迅速分成四個階層,最高層的領導人是蘇家目前的當家人寧氏,也就是大伯蘇維如口中所說的老太君、蘇園園的曾祖母。此人乃蘇家的首腦人物,直接關係到蘇園園今後在蘇家的生活品質,必定要小心討好。

    接下來一層是祖父蘇明賢與祖母龍氏,目前縱觀整個蘇家,也就屬他們兩老跟蘇園園的血緣最親。須得小心供著,萬一老太君去得早,他們可就是蘇園園未來的靠山,此二人被列為二號重要人物。

    第三層是大伯蘇維如、大伯母龍氏、五叔蘇維泉、五嬸肖氏,這四個人中最重要的人是大伯蘇維如,列為三號重要人物,好在他看起來對她這個侄女兒還算不薄,暫時不用太擔心,剩下的三人與自己關係不大,只要不得罪就好了。

    最後一層是蘇園園的同輩們。因著五叔與肖氏成親不久,膝下尚未有子,所以這一輩只有大伯那一房的七個孩子,兩男五女。蘇園園和這些同輩們沒有利益衝突,這些同輩們也不大能影響到蘇園園的生活,兩方能和睦相處就盡力和睦相處,若是實在處不來,就繞道而行。

    船隻大概走了七八天,終於到達了景州,蘇家嫡長子蘇銘早已帶著蘇家下人等候在碼頭。船隻一靠岸,蘇銘就首先登上甲板,恭恭敬敬地朝蘇維如行了一禮:“父親,路上辛苦了。”

    蘇銘是小輩中最年長的一個,今年剛滿十六,面若冠玉,目若星辰,走起路來步伐穩健,說話時候也是溫文爾雅,極具兄長的風範。

    據說蘇銘十二歲時候就考中了舉人,原本預計去年就下場繼續考試,爭取考個進士回來,可沒想到的是,老太爺在去年沒了。為了守孝,蘇銘主動放棄了科考機會,留在家中繼續溫習功課,打算過了今年,就繼續去參加科考。

    其實按理來說,依照蘇家這種背景,科考不過是走走過場,考不考得中都無所謂。因為每年的舉人都是有固定數額的,每個地方限定人頭數目,科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拿到這個限定的人頭數目。蘇家財大勢大,對於這種小事兒自然是不在話下。

    只不過安國公蘇明賢是個硬氣的人,他希望自家的子孫都能不靠關係,就可以考個像樣的功名回來,所以從蘇維如那一輩開始,蘇家的子孫但凡要入朝為官,都要親自去參加科考,考得越好越能受重視。

    蘇銘是這一輩中最早考中功名的,自然深受安國公的喜愛,同時蘇維如對自己這位嫡長子也是非常滿意。

    蘇維如將身後的蘇園園叫到身旁,指著蘇銘說道:“這是你的大堂哥,以後在家裡有什麼事兒,可以找他幫忙。”

    蘇園園順勢朝蘇銘行了個半禮:“大堂哥好。”

    “堂妹你好,”蘇銘迅速將蘇園園從頭到腳看了一眼,見她身形高挑,卻是瘦得出奇,好似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跑了似的。蘇銘不由得在心裡猜想,她這些日子必定受了不少苦,不然也不至於瘦成了這副模樣,便又好心安慰了幾句,“人死不能複生,堂妹還請節哀順變,好些珍重自己。”

    蘇園園垂下頭,低低地應了一聲:“有勞堂哥操心。”

    雙方見過禮之後,蘇園園就隨著大伯蘇維如一同上了岸。南楚民風開放,對女子的約束不甚嚴厲,一般的平民女子也有出來謀生活的,大街上經常能見到女子行走,所以當蘇園園上岸之後,並沒有被要求戴上遮住容顏的帷帽。

    蘇園園在紅袖的攙扶下,鑽進提前停在碼頭邊上的馬車裡。車隊大概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緩緩停在安國公府蘇家的門口。

    走下馬車之後,蘇園園看了眼蘇家大門,才知道自己這次走的不是正門,而是蘇家的偏門之一——二品門。

    依照蘇家的規矩,整座大宅共分為六個門:正門、後門、小側門、一品門、二品門、四品門。

    正門非婚嫁、迎旨、大喪等大事不能開,後門一般用作下人進出,小側門用作納妾與接待尋常客人。至於剩下來的三道官門,卻是專門給家中那幾個做了官的爺開出來的,蘇維如目前是身居從二品的工部侍郎,走的便是這二品門。

    兩邊為如意形滴水,中間的屋頂為墀頭式,連簷與連簷磚之間嵌放了一塊雕刻牡丹花紋的戧脊磚,最中間的大紅字牌上寫著“二品”二字,描了金漆,極為顯眼。

    進到門裡之後,另有三頂青色小轎等在那兒,蘇維如、蘇園園與蘇銘每人分乘一頂,其他下人就只能步行跟在後頭。大概又走了一刻鐘的時間,軟轎停了下來,蘇園園被紅袖扶出轎子,鐘嬤嬤與隨行的兩房下人被安排到門廳處等候。

    蘇園園跟隨大伯蘇維如與堂哥蘇銘一起穿過一座小軒,從小飛虹上走過去,再穿過一道小門,就到了蘇家最高領導人老太君甯氏的居所——遠香堂。

    雙層重簷屋頂,上層灰瓦粉牆,下層大紅漆木,位於整座開國公府的最中心處,四面環水,水中種滿了荷花。此刻正是荷葉掐尖拔綠的時節,遠遠看去,一片青翠欲滴,倘若再過兩個月,池中荷花盡數盛開,此處便是賞荷的最佳地方。

    進到遠香堂大門之後,蘇園園方才注意到,這裡面裝飾了許多玲瓏透明的落地長窗,屋裡人可以透過這些玻璃窗,觀賞到外面的碧水雲天之景。

    蘇園園不由得心生讚歎,這座遠香堂的設計者果真是匠心獨到,能讓主人在足不出戶的情況下,就將外面的美景盡收眼底。

    他們從堂屋穿過,由右手邊的側門進到偏廳,出了偏廳之後往上走階梯,來到二樓的花廳。早有一位衣著整齊,額頭飽滿的婦人等候在那兒,她一見到蘇維如三人上來,立刻就迎上前來,微微笑道:“如大爺可算來了,你們稍候,奴婢這就去向老太君稟報。”

    這位婦人是寧氏的陪嫁丫鬟,姓李名春茹,跟著老太君嫁到蘇家已經六十幾年,是老太君身邊最為器重的心腹。雖說她是奴婢之身,但蘇家上下見了她,無不要尊稱她一聲李姑姑。

    李春茹讓屋裡另外兩個婢子招呼蘇維如三人,然後快步走出側門。過了一會兒,一位老婆婆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擁之下,從偏門緩緩走出來,李春茹緊隨其後。

    這位老婆婆看起來七十來歲,裡面穿著烏金雲紋直領窄繡長裙,外面套墨色直領及膝長褙子,花白的頭髮被盡數挽在腦後,用珍珠鎏金梳定住,雙耳墜以同色珍珠環。她的穿戴並不是很富貴,但能給人一種低調寧靜的氣質,一如上了年頭的紫檀木,顏色紋理雖不張揚,卻是歷經了歲月洗禮,質地最為堅韌。

    蘇維如見到她出來,趕緊迎上去,將她扶到主座穩穩坐下,再退後兩步,帶著蘇銘與蘇園園雙膝跪地,行了個大禮:“孫兒不孝,終於將二弟的女兒帶回來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00 AM

第三章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③

    “七姑娘回來了?”老太君顯得很高興,朝跪在地上的蘇園園招了招手,“來來,走過來讓我這個老婆子仔細瞧瞧!”

    蘇家這一輩共有十位姑娘,按照齒序,蘇園園排行第七。

    蘇園園緩緩站起身,來到老太君身側站定,垂眸低首,輕輕地說道:“曾祖母好。”

    “好好好,能見到你們平安回來,我這個老婆子什麼都好!”老太君拉起蘇園園的手,細細地摸了摸,膚質光滑細膩,骨骼卻極為纖細,幾乎摸不到半點兒肉。老太君又將她仔細看了遍,見她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不由得眉頭輕皺,“你這孩子怎地如此清瘦?該不會是家裡的奴才們見松哥兒不在了,就故意苛待與你?”

    蘇園園搖了搖頭:“不關奴才們的事兒,是我自個兒吃飯不長肉,怪不得別人。”

    聽到這話,老太君忍不住輕笑出聲,眉頭順勢舒展開來:“你這孩子倒是有趣,不過女孩子還是有點兒肉好些,看起來有福氣。你現在這瘦巴巴的樣子,看得我這個做曾祖母的怪心疼的!”

    蘇園園順從地低頭應下:“讓曾祖母操心是曾孫女的不孝,以後我會多吃些飯的,請曾祖母勿要擔心。”

    老太君又笑了起來:“光吃飯可長不了幾兩肉,待會兒我就讓庫房給你送些燕窩補品,好生將身子調理好。”

    她偏頭看了眼侍奉在身邊的李春茹:“春茹,七姑娘的院子可安置好了?”

    “回老太君的話,七姑娘的院子安置在梧竹幽居,簾子床褥都已經換上新的,屋子也打掃乾淨了。”

    老太君點了點頭,卻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事兒,無奈地歎了口氣:“梧竹幽居那處地方安靜別致,從前二爺就喜歡住在那兒,如今不過十年光景,松哥兒已經沒了,他的女兒又住了進去。果真是因果輪回,世事無常……”她握住左手腕上的佛珠,低低地念了幾句阿彌陀佛。

    蘇維如與蘇銘趕緊安慰了她幾句,這才讓她的眉頭又舒展了些,她從身邊丫鬟的手裡接過一隻錦盒,打開之後取出裡面的白玉貔貅掛件,交到蘇園園的手上:“這是蘇家每個孩子都有的,請寺裡的高僧開過光,你帶在身上可以驅魔辟邪保平安。”

    白玉貔貅不過半個巴掌大小,握在手裡冰冰涼涼,玉質溫潤清透,一看便知道是珍品。蘇園園小心地將白玉貔貅收好,恭敬地低頭道謝。

    又說了會子話,老太君便道:“時候也不早了,你這就跟著春茹去倚玉軒拜見你祖母吧,至於其他幾位長輩等明天再見吧,你今天也累了,該回去好生歇著了。大爺與銘哥兒等一下再走,我這個老婆子還有幾句話要囑咐你們。”

    蘇維如、蘇銘與蘇園園一同應下,蘇園園又朝蘇維如行了個禮,方才隨李春茹退出花廳。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下階梯,離開遠香堂之後,往左邊直走幾步路,就到了倚玉軒的門口。

    倚玉軒也是二層重簷式屋頂,只是在面積上比遠香堂小了將近一半。此處臨水而居,極為典型的南部民居風格,與遠香堂、香洲遙遙相對的,形成三足鼎立之勢,都可隨時觀賞蓮荷。

    它們是為整座安國公府最為重要的主建築物,占盡了整座府邸最好的風水地勢,平日裡除了晨昏定省之外,一般小輩是不用來這兒的。

    進入倚玉軒,穿過堂屋大廳,筆直進入中庭小院,步上階梯,來到二樓回廊。她們繞了半圈回廊,來到最大的那扇門之前,兩位侯在門外的丫鬟見到她們,當即行了一禮。

    李春茹笑著問道:“國公爺與國公夫人可在?”

    “今天國公爺去了宮裡,現在還沒有回來,屋裡只有國公夫人在。”

    李春茹了然地點點頭:“勞煩你們通傳一聲,就說七姑娘來向國公夫人請安了。“

    兩位丫鬟趕緊應了,一位在原地候著,一位推門走進屋裡,過了一會子,那位丫鬟就走了出來:“國公夫人請李姑姑與七姑娘進去。”

    李春茹點點頭,帶著蘇園園邁過門檻,穿過客室來到塌間裡頭,李春茹就停下腳步,讓蘇園園獨自進去。

    來到臥室裡頭,見到一位中年婦人蓋著柔軟的絲被,半躺在床榻上,病怏怏的樣子。她看起來不過五十來歲,從娟秀的五官和烏黑的秀髮來看,她應該稱得上是一個風韻猶存的大美人。只是現在的她看起來臉色蒼白,容顏憔悴,有種秋風吹落葉時的蕭涼。

    蘇園園悄悄掃了她一眼,猜到這人便是國公夫人龍氏,當即規規矩矩地屈膝下跪,行了個大禮:“孫女不孝,前來向祖母請安。”

    在龍氏的床榻邊上,還跪坐著一位年輕婢女,她便是倚玉軒的大丫鬟白芨。她正在一口一口地給龍氏餵食湯藥,聽到蘇園園的聲音,手下微微一頓,小心翼翼地對對龍氏說道:“夫人,七姑娘來向您請安了。”

    龍氏依舊半睜眼睛不動,恍若未聞。

    白芨服侍龍氏多年,自然清楚龍氏的脾性,見到龍氏不願搭理,便立刻識相地閉上嘴,繼續為龍氏餵食湯藥。

    沒有龍氏的允許,蘇園園不能自行起身,只能老老實實地繼續跪著,額頭貼在手背上,動也不動。

    屋裡面很靜,只有龍氏喝湯藥時發出的輕微聲響,以及掛在床頭的那只銅鈴鐺被風吹動時,發出的清脆鈴聲。

    即便蘇園園腦子不怎麼靈光,但也清楚感受到了龍氏對她的不喜,僅僅只是第一天請安,龍氏也要給她一個下馬威,這份“情誼”讓她有點意外。

    等到一碗湯藥喝盡,白芨又叫香豌和杜鵑端來蜜餞與茶水,服侍龍氏漱口,又喂了龍氏幾顆蜜餞。香豌與杜鵑見到跪在屋中間的蘇園園,心中雖有些好奇,卻也沒有多問,接過空碗就靜靜退了出去。

    屋裡又恢復平靜,滿以為龍氏這就會讓蘇園園起身,卻沒想到她看也不看蘇園園一眼,吩咐了白芨幾句話,便縮回被窩裡頭歇著了。

    白芨在經過蘇園園的身邊侍候,眼中迅速閃過一絲同情,腳下卻是絲毫未作停頓,緩緩退出去了。

    跪在地上的蘇園園仍是不能起來,她有些好奇自己與龍氏到底結了什麼怨。據鐘嬤嬤所說,她自小就隨父親離開國公府,去了東江鎮知州府中生活,按理來說,她與龍氏連面都不曾見過幾回,又談何結怨一說?這件事兒想不通,她得找機會去瞭解瞭解。

    龍氏是她的直系長輩,又是蘇家未來的主母,與龍氏結怨對她沒好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原本睡著了的龍氏忽然咳嗽起來,床上的鈴鐺順勢發出細碎的鈴聲。蘇園園想要上前去問候,但又怕被龍氏捉住這點責怪她,正打算叫人進來的時候,白芨就帶著香豌與杜鵑走了進來。

    她們見到龍氏咳嗽,趕緊將龍氏扶起來,小心地為她撫順胸口的那口氣,然後又端來溫熱的藥茶,伺候龍氏緩緩喝下。

    等到龍氏的氣平了,方才掃了還在跪在地上的蘇園園一眼,像是忽然想起這麼個人似的,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怎麼還跪著?”

    蘇園園趕緊恭謹地答道:“祖母未曾說話,孫女不敢擅自起身。”

    龍氏靠在床上,沒有看她:“你這是在怪我沒有讓你起身?”

    “孫女不敢。”蘇園園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祖母是我的長輩,理應敬重祖母,豈敢有責怪之意。我不該說錯話,還請祖母看在我年紀小不懂事的份上,不要與我一般見識。”

    龍氏冷笑了一聲,隨即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得了,不用在我跟前賣乖,沒事兒的話就快些走吧。咱兩八字不合,你在這兒呆得久了,我連睡覺都不得安生。”

    蘇園園老實地應下,然後咬緊牙關,緩緩從地上站起來:“孫女告退了。”

    她邁著近乎僵硬的兩條腿,慢慢走出臥室,在塌間見到了候在那裡的李春茹。

    對於剛才發生的事情,想必李春茹都已經聽到了,只是她並沒有露出什麼異樣的情緒,見到蘇園園出來,便迎上前去,禮貌地說道:“天色不早了,馬上就要到晚飯的時候了,七姑娘請快些隨奴婢去梧竹幽居,慢了可就趕不上飯點了。”

    依照蘇家的規矩,飯點的時間都是固定的,一旦過了飯點,廚房便不會再開火做飯,只能做些零碎的零嘴小吃。

    蘇園園順從地點點頭,跟著李春茹走出屋子。

    只是在下樓梯的時候,她的雙腿有些發顫,腳步也有些發虛。這古代的樓梯不似現代那般平緩,梯層之間落差非常高,不習慣的話很容易摔倒。

    為了保持平穩,蘇園園伸手扶住了左邊的扶手。走在前面的李春茹注意到後面有動靜,並沒有回頭,只是稍稍放慢了腳步。

    好不容易下完樓梯,蘇園園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走出倚玉軒,又依照原路,從小飛虹上面走過去。

    門廳裡面已經不見鐘嬤嬤等人的身影,只餘下一個衣著青色粗布中長衫的婦人留在那兒,她的個子比較小,臉盤圓潤,加之皮膚白皙乾淨,很像是是老人們喜歡的有福之相。

    這名婦人是蘇園園從東江知州府的兩房下人之一,富安家的管事媳婦兒。她說鐘嬤嬤已經提前帶著下人們去到梧竹幽居安置行李,特意留了她在這裡等候蘇園園。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01 AM

第四章 東風惡,歡情薄,幾年離索①

    李春茹親自將蘇園園送到了梧竹幽居,剛一進門,等候已久的紅袖就快步迎了上來,緊張地說道:“小姐可算回來了,真叫奴婢急死了!”

    紅袖今年才十二歲,出身鄉野,性子有些潑辣厲害,說話喜歡直來直往,雖然經由鐘嬤嬤調教了好些年,脾性稍微收斂了些,但本性總歸還是不容易被改掉的。她是蘇維松在東江鎮上買進知州府的丫鬟,並非安國公府裡所出,所以並不認得蘇園園身邊的李春茹,她見李春茹衣著體面,又與蘇園園走得那麼近,猜著應該是府中的嬤嬤,但嬤嬤也是奴婢,在她看來,只要伺候好了自家姑娘就成,其他人怎樣與她沒關係。

    是以她見了李春茹,也只是點了點頭,略微表示了一下禮節,便不再理會。

    她扶著蘇園園,又道:“小姐,飯菜都已經佈置好了,您先吃著,奴婢這就給您去準備熱水沐浴。”

    蘇園園讓她先緩緩,回頭對李春茹說道:“有勞李姑姑一路相送,還請屋裡坐坐,喝杯茶水再走。”

    跟在身後的富安家的也附和道:“是啊,李姑姑走了這麼遠的路,怕是有些累了,進屋裡歇歇腳也好。”

    這次蘇園園從東江鎮知州府一共帶回來了一位鐘嬤嬤,一個貼身丫鬟紅袖,還有兩房下人。這兩房下人分別是富安一家和大順一家,他們和鐘嬤嬤一樣,都是蘇維松當初從國公府裡帶出來的,雖然遠離安國公府多年,但對這安國公府中的大概形勢還算了解,自然很清楚面前這位李春茹在家裡佔據了怎樣的地位。

    李春茹看了不把自己當回事兒的紅袖一眼,面上非但沒有露出半分不滿,反倒笑著說道:“七姑娘才是真的累了一天,該是早些歇著才好,奴婢還得回遠香堂向老太君覆命,就不打擾了。這屋裡的丫鬟婆子和粗使奴僕都已經安置妥當了,大丫鬟還得讓姑娘自己來做主,今晚還請姑娘委屈一下,奴婢明天早上就帶那幾個丫鬟過來給姑娘過過眼,姑娘喜歡哪個就留下哪個。”

    紅袖臉色微變,卻也沒有做聲,等到富安家的送走了李春茹之後,她這才將蘇園園小心扶進了屋裡頭。

    正在監督丫鬟們擺置行李的鐘嬤嬤聽到動靜,從塌間走了出來:“姑娘怎地去得這麼久?可是在遇上了什麼事兒?”

    蘇園園看了眼屋裡頭那幾張陌生的面孔,搖了搖頭:“沒什麼事兒,嬤嬤莫要瞎想。”

    “沒事兒就好,”鐘嬤嬤不疑有他,立刻讓人將蘇園園扶到偏廳裡坐下,飯菜早已佈置妥當。三菜一湯,另外還有一碟點心,都是素食。

    蘇園園安安靜靜地吃完了晚飯,紅袖便上來稟報:“小姐,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小姐可是要現在沐浴?”

    蘇園園點頭,然後站起身,穿過塌間來到臥室。

    紅袖與另外兩名新來的丫鬟趕忙支起落地大屏風,見到衣物都已經備好,蘇園園道:“我不習慣有太多人伺候沐浴,紅袖留下來就可以了,其他人都出去吧。”

    那兩個小丫鬟互相看了一眼,雖然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只得乖乖地退了出去。

    聽到簾子放下的聲音,蘇園園這才皺起眉頭,趕緊扶著床喙坐下來,輕輕地揉捏膝蓋。

    紅袖一驚,趕緊走到她面前,跪坐到地上,小心翼翼地為她將褲腿卷上去,露出兩條纖瘦的腿。紅袖不由得倒吸一口氣,從膝蓋到小腿骨上半截,全是或紫或紅的淤青。

    “小姐,您這是……這是怎麼了?”

    現在天氣漸漸變熱,蘇園園身上只穿了兩件衫子,在那木板地上扎扎實實地跪了兩個小時,腿上會有淤青並不奇怪。她後來又從倚玉軒一直步行走到梧竹幽居,能夠堅持到現在,對她這具皮包骨的小身板而言,已是極限了。

    蘇園園讓她小聲點兒:“這事兒先別聲張,不過是淤青而已,要是鬧大了,別人還指不定說我怎麼嬌生慣養。”

    紅袖卻非常不甘:“可是您都已經這樣了,總不能……”

    “你等下去找些膏藥,幫我搽點兒就好了,之後的事情我心裡有數,”蘇園園打斷紅袖的話。

    她今後可能還得依仗龍氏,現在不可以跟龍氏硬碰硬,這事兒只能先忍著,等到弄清楚她和龍氏之間恩怨的來由之後再動手也不遲。

    紅袖雖然心直口快,卻也不是諳世事的笨丫頭,見到蘇園園不願多說的樣子,猜到此事必定是有說不得的苦衷,便不再在此事上多言。

    她小心翼翼地為蘇園園脫下衣裳,扶著她進入浴盆之中,又拿了塊胰子過來,仔細地為蘇園園擦洗。

    水溫剛好,讓雙腿上的疼痛減輕了不少。

    蘇園園靠在浴盆邊上,看著紅袖低頭不語的樣子,猜到她是有心事,慢慢地說道:“大丫鬟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不管旁人怎麼說,你都不必放在心上。”

    紅袖手下一頓,她沒想到平日裡不愛說話的小姐,居然也是個如此心細的人。

    她因為心事被人戳破而有些不好意思,但她一向是有話直說的人,尤其是在跟了四五年的小姐面前,更是坦誠慣了,便直接將話攤開了說。

    她一邊繼續為蘇園園擦洗,一邊老實地說道:“小姐是個明白人,奴婢心裡歡喜。不過奴婢自己心裡也清楚,奴婢不是從國公府裡出來的,跟在小姐身邊也不過四五年,不論是出身還是資歷,奴婢都不夠格當這屋裡的大丫鬟。”

    蘇園園卻道:“你是鐘嬤嬤一手調教出來的,鐘嬤嬤又是父親當年親自從這國公府裡帶出去的,這便是出身與資歷。不需要自覺矮人一等,怎麼說我也是這家裡的正經主子,你若輕易被人撤掉,我這做主子的還不得被人小瞧了去。”

    聞言,紅袖神色一滯,隨即放下胰子,迅速跪倒在地:“小姐教訓的是,奴婢做事有欠思慮,日後必當改進。”

    “唔,水有點涼了。”

    “奴婢這就去給您添水,”紅袖趕緊站起身,繞過屏風,叫人將事先準備好的熱水提進來。

    等到洗完了澡,蘇園園換上一身乾淨的白色絲衫,獨自坐到床上。

    紅袖與兩個丫鬟將屋裡的浴盆和屏風撤下,又找機會支開了旁人,尋來兩瓶從東江鎮帶來的藥膏,為蘇園園仔細塗上,而後又幫蘇園園按摩了一下,等到蘇園園的疼痛緩和了些,方才伺候蘇園園睡下。

    今天是搬來的第一天,屋裡的值勤安排還沒定下來,所以還是紅袖睡在塌間守夜。

    這個時候,遠香堂的燭火還亮著,老太君甯氏年紀大了,晚上時常失眠,就索性將睡覺時間往後推了推。

    老太君靠在床榻上,李春茹一邊為她按摩腿腳,一邊向她報告今天傍晚送蘇園園回去時候發生的事情。

    聽完李春茹的敘說,老太君慢悠悠地說道:“倒是沒看出來,這孩子年紀小小的,性子卻是個硬氣的,這點倒跟她爹、她爺爺很像。”

    “老太君說得極是,七姑娘雖然看起來不起眼,但骨性硬朗,跪了半個時辰,又走了那麼遠的路都沒吭一聲。”

    方才蘇維如將東江鎮那邊的情況都說清楚了,蘇園園這孩子的確是個有個孝心的,只可惜命苦了些。老太君心下有些唏噓,又問道:“梧竹幽居的下人都安置好了?”

    “都已經安置好了,只剩下兩個大丫鬟還沒定下來,奴婢明兒個就讓人事房那邊將丫鬟們帶過去,到時候讓七姑娘好生挑一挑。”

    “嗯,我屋裡的連翹也一併給帶過去,她若能瞧得上,就送給她吧。”

    “老太君真是善心,七姑娘必定感激不盡。”

    老太君卻道:“我要她感激做什麼?左右不過是個姑娘,日後嫁了出去便是別家的人,她即便再感激我,我這個老婆子又還能指望她什麼?”

    說到這裡,她忽然歎了口氣:“二爺走得早,大媳婦心裡肯定憋著口氣,如今見到孫女兒獨自回來,心中必定怨恨。不過說到底,這事兒終歸還是大房的家務事,我這個老婆子要是隨便插手,指不定要被大兒媳婦怎麼記恨。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管那麼多做什麼?我現在就巴望著佛堂的事兒快些落實,到時候搬到佛堂裡面與佛祖相伴,避開這些個糟心事兒,才算是真的舒坦了!”

    李春茹輕輕地笑起來:“佛堂的事兒已經已經交付下去了,駱管事這些日子正在幫忙尋工匠師傅,估摸著再過幾日就能有音信了。”

    老太君點點頭:“建房子不比其他事,土木皆是靈物,一旦動土,必定關係到今後的運向。你讓駱永別太著急,這事兒仔細點來,我都等了這麼些年來,也不差再多等這幾天。”

    “是,奴婢省得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02 AM

第五章 東風惡,歡情薄,幾年離索②

    第二天一大早,蘇園園就醒來了。晨昏定省,這是蘇家必不可少的禮節,她初來乍到,絕對不能在這上面失了禮。

    睡在塌間的紅袖聽到動靜,立刻進到臥室裡面,為蘇園園撩起床幔:“小姐,您怎地起這麼早?鐘嬤嬤說您連日來舟車勞頓,該好生歇著才是。”

    蘇園園心裡明白,鐘嬤嬤雖然嚴厲,但對她卻是真心好的。

    “時候不早了,我得去遠香堂和倚玉軒請安。”

    紅袖卻道:“昨兒個鐘嬤嬤特意去打聽過了,說老太君喜歡清靜,不愛每天大清早都有人來打擾清夢,所以將請安的日子定在了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至於倚玉軒那邊……聽說國公夫人這些日子一直都病著,需要安心靜養,所以也把晚輩們請安的禮節給暫時免去了。”

    蘇園園微微一愣,按理來說,這種事情應該有專門的人來告知,何以還要鐘嬤嬤親自去打聽?若說是大夥兒都忘記了,也未免忘記得太整齊了些。

    紅袖見她不說話,又小心地問道:“小姐,趁著時候還早,您要不要再歇會兒?”

    蘇園園搖了搖頭:“都已經起來了,就不想睡了。”

    “那奴婢這就伺候您更衣洗漱。”

    蘇園園點點頭,剛一下床,雙腿就一陣刺痛。紅袖眼疾手快,趕緊扶住她:“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蘇園園坐回到床上,輕輕揉捏著自己的雙腿,這情況有點像昨天剛上完體育課遺留下來的後遺症,看來她的這具身體還是太缺乏鍛煉了。

    就在紅袖緊張不已的時候,鐘嬤嬤忽然走了進來,她原本是來看蘇園園有沒有醒來的,卻見到蘇園園正捂著自己的雙腿,紅袖跪坐在旁邊臉色發白的情景,立刻雙眉一擰:“怎麼回事?”

    這事兒怕是瞞不過去了。

    蘇園園將昨天請安時候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說完之後就老老實實地低下頭,不再做聲。

    鐘嬤嬤走到蘇園園面前蹲下,將蘇園園的褲腿卷上來,見到小腿上的淤青,眼中神色一緊。她沉聲問道:“敷過藥了?”

    這話是問紅袖的。

    紅袖趕緊點頭:“昨晚敷了些。”

    “每天得分兩次敷,敷之前得用藥酒揉搓,待到淤青散去了些再上藥。”

    紅袖看不出鐘嬤嬤的心思,見到她這麼說,自然是連聲稱是,然後就起身去外面取藥了。趁著其他丫鬟還沒來,得趕緊為蘇園園將藥上了。

    臥室裡面只剩下蘇園園與鐘嬤嬤兩個人,蘇園園還是老樣子,低著腦袋不說話。

    現在對蘇園園而言,鐘嬤嬤是她最為忌諱的人之一,旁人對她這個蘇家七姑娘不瞭解也就罷了,可鐘嬤嬤是一手將蘇園園帶大的人,對蘇園園的瞭解絕對比任何人都要深刻。

    她必須要小心,絕對不能讓鐘嬤嬤對她起疑。

    少說少錯,蘇園園老實地閉緊嘴巴。

    鐘嬤嬤也沒說話,她像是在思考些什麼,眉頭微微皺緊,清秀的臉皮被繃得緊緊的。

    沉默了許久,鐘嬤嬤方才緩緩開了口:“當年松二爺帶著松二奶奶離開安國公府時,姑娘才不到一歲,什麼事兒也不知道,即便是有錯也怪不到姑娘身上,卻不想姑娘還是遭了罪。”

    蘇園園動了動嘴:“嬤嬤,父親他……他是不是跟祖母的關係不好?”

    “松二爺是國公夫人心頭的一根刺,嘴上說是恨他恨得不行,可心裡卻疼得不得了。姑娘若是沒有完全的把握,千萬不要去觸碰,免得遭了池魚之殃,”鐘嬤嬤頓了頓,視線落在蘇園園的膝蓋上,“國公夫人心地並不壞,只是松二爺的事情對她打擊太深,她心裡憋著口氣,須得找人發洩出來。姑娘現在只能先忍著,等到時間久了,她的這口氣消了,姑娘的日子就能好過了。”

    蘇園園順從地點點頭:“我記住了。”

    看著她單薄的身子,鐘嬤嬤又接著說道:“姑娘不要覺得害怕,您是國公夫人唯一的嫡親孫女,除了泉五爺,在這家裡就屬您和國公夫人血緣最親。其他房裡的姑娘饒是再好,也越不過這層血緣關係。”

    唯一的嫡親孫女?蘇園園微微一愣,大伯蘇維如膝下不是還有好些個兒女麼!

    注意到蘇園園的疑惑,鐘嬤嬤解釋道:“如大爺是前任國公夫人留下來的孩子,國公夫人當年以繼室的身份嫁進安國公府,膝下只有松二爺與泉五爺兩個兒子。姑娘之前都沒在家裡住,這些事兒都不知道,日後奴婢會慢慢告訴姑娘。現在姑娘只需要安安分分的,等到國公夫人氣消了就好”

    蘇園園面上仍舊柔順,心裡卻在苦笑,目前除了這個下下之策,她也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雖說老太君面上對她不錯,但終究隔了兩代,有些事情不好管得太寬。再者,蘇園園自小又不養在她身邊,跟家裡其他姐妹比起來,其中的親疏關係很容易分出來。

    至於大伯蘇維如……她也是不能指望了,雖然大伯現在看起來還算仁厚,可他終究不是和自家父親不是從一個腸子裡爬出來的,假若到了關係到切身利益的關鍵時刻,依照蘇維如這麼些年混跡官場的經歷來看,他還會顧及到叔侄情分麼?很玄!

    那麼五叔蘇維泉呢?她更加不肖多想,先不說五叔蘇維泉與蘇維松的親兄弟關係是淡是濃,即便真拉攏了五叔蘇維泉的歡心,他又能在她未來的婚事上能起到什麼樣的作用呢?他只是一個嫡次子,與她只是叔侄關係,即便是有心也無能為力。

    原本盤算好的計畫,在此時被全部推翻。

    蘇園園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在蘇家的道路,她今年十一歲,尚有三年的孝期。等到孝期滿了,她就十四歲了,按照南楚的風俗,正是談婚論嫁的年紀。

    也就是說,她至少還有三年的時間為自己籌畫,如何重新討回龍氏的歡心,如何讓自己在最有利的條件下嫁出去,是計畫的重中之重!

    她沒有父母庇護,她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03 AM

第六章 東風惡,歡情薄,幾年離索③

    這個時候,紅袖捧著兩瓶藥膏和一瓶藥酒回來了,她在鐘嬤嬤的監督下,仔仔細細地為蘇園園將淤青之處用藥酒揉搓了一番,等到淤青散了些,再將藥膏塗上去。

    等到做完這些,梧竹幽居裡的其他下人也都陸陸續續起來了。

    紅袖讓兩個丫鬟去打了些熱水過來,親自伺候蘇園園梳洗。因著是在孝期,蘇園園從頭到腳都是一身素服,頭上的髮髻也只是用幾根樸實的木簪子固定住,毫無半點裝飾。

    額頭上的傷已經結了痂,已經不疼了,只是稍微有些癢。蘇園園知道這是傷口的自己癒合,不敢多去觸碰,她讓紅袖幫她弄了些額發出來,將那塊傷疤遮住。

    早飯是一碗清粥,外加幾碟小菜,蘇園園安安靜靜地吃完了。

    主屋裡的行李還沒有完全收拾好,擺置有些淩亂,瞧見鐘嬤嬤與眾丫鬟都在忙活,蘇園園覺得自己杵在這兒很礙事,便去隔壁的偏廳看看。

    這個偏廳面積不大,但採光不錯,平日裡除了用來會見親密客人,擺了四個大書架,書案筆墨亦是一應俱全。甘藍與鳶尾正在整理蘇園園帶回來的書籍,那些書都是蘇維松遺留下來的,全是些建築園林方面的資料,涉及範圍非常廣泛。

    蘇園園前世剛好是個高級園林規劃師,對園林的瞭解不可謂不深,這些書籍資料在她看來,有種無法言語的親切感。

    但除了親切感,她還有些疑惑,蘇維松生前是個知州,管的是一方百姓,怎會收藏了這麼多的園林書籍?

    這事兒讓她想不通,看來今後還得找個機會去打探一下。

    既然她與龍氏的芥蒂來源於蘇維松,她就從蘇維松這裡下手,解鈴還須系鈴人,她必須得耐著性子將蘇維松留給她這個女兒的爛攤子都給收拾乾淨。

    蘇園園沒有去打擾丫鬟們幹活,自行繞到書架前面,掃了一眼書架上已經擺好了書,心中暗自搖頭。咋一看去,這些書都被擺得整整齊齊,可若仔細看兩眼,類別科目全部混在一起,亂七八糟。

    她叫來鳶尾與甘藍:“你們把第一口箱子裡的書都放到門口那個書架上,第二口箱子上面一層的書都放到書案旁邊的書架上,第二口箱子裡剩下的書和第三口箱子的書一起放到最大的那個書架上,剩下來的書就放到最裡面的黑色書架上面。”

    鳶尾與甘藍先是一愣,隨即趕緊記下,老實按照蘇園園的說法去做。

    她們只知道這些書是松二爺的遺物,卻不知道,自家姑娘還是個讀書的人。

    這個時候,紅袖來了,說是人事房金力家的帶著備選大丫鬟來了。

    蘇園園帶著紅袖來到庭院裡的時候,一名身體略微發福的中年婦人正帶著六個婢子站在那兒,那名婦人穿得一身暗青色直領窄袖衫子,外面套了件淺青色短褙子,加上她面皮白皙,頭髮也用一塊白色方巾包住,遠遠看去有點棵大白菜。想來這位就是金力家的了。

    她一見到蘇園園,立刻迎上前去行了一禮,滿臉堆笑地說道:“七姑娘,這丫鬟可都帶來了,您仔細瞧瞧,看看這裡面有沒有合意的?若是沒有合意的,奴婢再給您去換一批。”

    蘇園園掃了隨意應了一聲,然後回頭問紅袖:“鐘嬤嬤呢?”

    “嬤嬤還在屋裡收拾行李,一時分不開身,嬤嬤說姑娘自個兒能行,不必勞駕旁人。”

    蘇園園微微皺眉,這話裡有話……

    花嬤嬤是個有點小心思的人,她一見到蘇園園皺眉,立刻就笑呵呵地說道:“七姑娘儘管放心大膽地選人,這幾個丫頭都是從各房各院精心挑選出來的,各有各的本事,全看七姑娘想要個什麼樣的人了?”

    蘇園園順著臺階往下走:“別的不求,只求人老實,細心能幹,不要隨便給我惹事兒就成。”

    花嬤嬤眼珠子一轉,轉身走到一位穿嫩青色掐腰窄袖長裙的丫鬟身邊,殷勤地介紹道:“她叫芙蓉,從前是在倚玉軒裡負責整理擺置的丫鬟,今年剛剛十二歲,乖巧伶俐又懂事討喜。”

    龍氏身邊的人?蘇園園忍不住多瞧了芙蓉兩眼,見她生得容顏俏麗,身段姣好,如同一朵嬌美的芙蓉花,清新可人。

    芙蓉注意到書華的視線,眼角一彎,沖她屈膝一禮:“七姑娘好。”

    送這樣一個人過來梧竹幽居,也不知道龍氏安得什麼心!蘇園園心中端疑,面上依舊不動聲色。

    見到蘇園園不做聲,花嬤嬤一時也猜不中她的心思,便又指著芙蓉身邊的一個淺綠色交領窄袖長裙的丫鬟說道:“這個叫連翹,今年也是十二歲,之前在遠香堂裡做事。老太君說七姑娘這裡缺人,特意讓人將連翹姑娘送了過來。”

    聞言,蘇園園順勢看向連翹,姿容不及芙蓉豔麗,但卻勝在眉目柔順,看起來像是個守規矩的人。

    兩相對比,稍微有點眼力的人都會選擇連翹。

    但芙蓉是龍氏“好意”送來的人,面上占了祖母關心孫女的理兒,蘇園園要是貿然拒絕掉這份“好意”,落在旁人眼裡那就是不知好歹。再者,這個芙蓉看起來也不像是個規矩的人,倘若她是個心胸狹小的人,放回去之後與龍氏說些什麼不該說的話,到時候叫蘇園園有苦都說不出。

    可要她放棄連翹而取芙蓉,先不說老太君那邊不知道怎麼交代,就連她自己都不答應。

    誰願意在自己屋裡放個隨時可能會惹禍的小妖精?!

    直到這個時候,蘇園園才明白了花嬤嬤的那點小心思,相較之倚玉軒,明顯是遠香堂在這個家裡的分量比較重,但花嬤嬤卻故意選在介紹連翹之前,先把芙蓉給介紹了,明擺著是想將這個燙手山芋丟到她這兒來。

    反正人都都介紹過了,花嬤嬤的本分算是盡了,到時候倚玉軒那邊若是多結果不滿意,也跟她沒關係。

    蘇園園在心裡狠狠鄙視了花嬤嬤一番,不過鄙視歸鄙視,該做的決定還是得做。

    她稍稍考慮了一下:“既然是祖母與曾祖母的好意,那就把芙蓉和連翹就要了吧。”

    所有人都為之一愣。

    花嬤嬤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不由得又不確定地問了一遍:“七姑娘,您確定兩個丫鬟都要了?”

    “怎麼?不可以?”蘇園園似乎也很詫異。

    按照安國公府的規矩,但凡未出閣的姑娘屋裡,都配有兩個二等丫鬟,是為屋裡的大丫鬟,另外還有粗使雜役若干,都是隨院子配置,數目視情況而定。等到姑娘及笄了,再依照等級適當添加人數。

    依規矩來說,蘇園園的要求沒有任何錯處,但……但花嬤嬤還是有些不確定,她下意識地將視線往紅袖身上瞟:“七姑娘要兩個大丫鬟當然可以,可是紅袖姑娘她……”

    “鐘嬤嬤屋裡正好還沒人伺候,就讓紅袖去伺候她吧。”

    安國公府裡,稍微有點頭臉的嬤嬤,都有單獨的屋子,另外還配備了專屬的丫鬟,具體人數視其地位而定,只要沒越過主子便成。

    就拿老太君身邊的李春茹姑姑來說,她屋裡就有兩個丫鬟伺候著,這事兒整個安國公府都知道。

    規矩沒錯,說法也沒錯,于情於理這一切都沒錯。

    花嬤嬤雖然被蘇園園攪得滿頭霧水,但她不敢忤逆了主子的話,只能乖乖地點頭。確定事情辦妥了之後,她將連翹與芙蓉兩人留下,帶著剩下來的四個婢子回去交差。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05 AM

第七章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①

    大丫鬟的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鐘嬤嬤知道後,除了感謝蘇園園的恩典之外,沒有其它表示。

    紅袖的失寵令人“意外”,但逢高踩低本就是人之常情,梧竹幽居裡的下人們不會對一個專門伺候奴婢的奴婢感興趣。他們紛紛將注意力轉移到連翹與芙蓉身上,她倆是院裡的大丫鬟,今後免不了要看她倆的眼色行事,現在討好了她倆,將來便能少受些罪。

    蘇園園一門心思撲在惡補南楚歷史的事情上,除了吃飯睡覺,便是泡在書堆裡面。

    蘇維松留下來的這些書非常對蘇園園的脾胃,她就像是個海綿一樣,努力吸收書裡的知識。

    她這兩天正在看《楚園》,這本書講的是南楚園林的演變歷史,在此之前,她已經將《周園大觀》和《齊園雜談》看完了。靠著這些書,她不但清楚了時下的園林主流模式,還順帶瞭解了近幾個王朝的歷史變換。

    這個時空不屬於歷史書上出現的任何一個朝代,但就園林的發展程度來說,相當於她所知道的南宋時期。

    文人厭惡官場黑暗從而寄情山水園林,貴族亦將園林作為顯示身份的一種手段,這個時候的園林,可謂是百花齊放,是為近百年來最為繁盛的時期。

    書上的描述令蘇園園對這個時代的園林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同時也讓她再度對蘇維松的身份產生了疑惑。

    一個普通知州為何會有這麼多的園林資料?難道蘇維如在擔任知州之前,還從事過與園林有關的職務?還有書上那些精細的標注,都在顯示蘇維松在園林方面有著非比尋常的熱情。可是這樣一個人,為什麼會忽然放棄園林事業,轉投官場成為一個地方官呢?

    難道是因為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不知道這個苦衷跟龍氏有沒有關係……

    就在她陷入思考的時候,芙蓉與連翹來了。

    她倆一進來就繃著張臉,誰也不看誰,蘇園園立刻就聞出了中間的火藥味,順手放下書本,似笑非笑地問道:“怎麼了?兩個人的嘴巴都撅得那麼高,都能掛個油壺了!”

    聽到蘇園園的打趣,兩個丫鬟還是很給面子緩和了神色,順帶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原來是關於安排晚上值夜的事情,芙蓉想要將薄荷安排在最後一個,可是連翹不肯同意,兩方誰也不肯退讓,結果就鬧到這兒來了。

    蘇園園問芙蓉:“說說你要將薄荷安排到最後一個的理由。”

    “薄荷這兩天正好來了葵水,晚上值夜不方便,等過幾天身子乾淨了,才好全心全意地為小姐值夜。”

    這理由還算過得去。蘇園園又看向連翹:“你為何要拒絕呢?”

    連翹答得慢條斯理:“屋裡總共六個丫鬟輪流值夜,如果將薄荷安排到最後一個,就正好輪到這個月的十四。小姐十五早上要去向老太君請安,十四晚上必定要安置得十分妥當,薄荷雖然聰明,但性子浮躁,奴婢怕她到時候會給小姐添亂子。”

    芙蓉卻道:“你才來到梧竹幽居幾天,又怎麼能夠確定薄荷就性子浮躁?”

    連翹還要說話,卻被蘇園園示意打住,蘇園園對芙蓉說:“你能體諒別人我很高興,但葵水這種事情只有頭兩天來得厲害,後面幾天差不多就沒什麼了,你把薄荷安排到倒數第二個就可以了。”

    葵水原本只是芙蓉隨手找的藉口,哪裡會想到蘇園園會如此清楚這種事情?芙蓉心有不甘,但蘇園園的這番話絲毫駁不得,只得順從地點頭應下。

    此事敲定,兩個丫鬟一齊退出偏廳。

    當天晚上,芙蓉找了個機會,將香囊還給了薄荷,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抱歉之言,此事就算是揭過去了,但芙蓉與連翹之間的梁子卻是就此結下了!

    這天早上,蘇園園坐在偏廳裡看一本有關南楚民俗的雜記,可能是因為這幾天看看書時間太長,導致眼睛有些乾澀。她伸手揉了揉鼻樑,放下書本,順手拿過放在旁邊的茶碗,送到嘴邊喝了一口,隨即眉頭一皺。

    她將茶碗蓋上,將侯在隔壁的甘藍叫進來,讓甘藍去換被熱茶進來。

    甘藍立刻端起茶碗,迅速跑了出去。

    蘇園園站起身,走到窗戶邊,深吸一口氣,望著滿園綠意,整個人都清爽了不少!

    休息了一會兒,眼睛的疲勞得到了舒展,她便又回到書案旁坐下,拿起那本雜記繼續翻閱。

    過了許久,甘藍方才捧著一碗熱茶回來了,她邁進偏廳,將茶碗恭恭敬敬地放到書案上面:“小姐,您的茶換好了。”

    蘇園園用手摸了摸茶碗,只能勉強算個溫熱。她看了眼氣喘吁吁的甘藍,開口問道:“這茶是你從廚房端來的?”

    甘藍點頭:“這茶水是柴房剛燒開的,正熱著呢!”

    “屋裡沒有準備熱水?”國公府裡柴房只有一個,來回一趟取水太麻煩,所以每個院子裡都有會準備好需要用到的水。

    問到這個,甘藍忽然變得有些支支吾吾:“今……今天沒人去取熱水……”

    “屋裡負責熱水的人是誰?”

    “奴婢不知……”

    蘇園園沉默了一下:“去把連翹和芙蓉給我叫過來。”

    不一會子,連翹與芙蓉都來了,蘇園園放下書本,問她們熱水的事情是怎麼安排的,芙蓉說交給了黃芪安排,連翹卻說是交給薄荷負責。

    兩人的話完全對不上號,蘇園園盯著她們兩個看了許久:“那負責熏香的人呢?你們安排了誰?”

    連翹道:“是黃芪。”這次芙蓉沒有說話。

    蘇園園:“把黃芪叫來。”

    黃芪很快就來了,她一進門就見到氣氛有些不對勁,不由心下惴惴,半點不敢多言。

    蘇園園看了她一眼:“熏香的事情是交給你負責的?”

    “是。”

    蘇園園點點頭,扭頭讓甘藍去把今早上準備穿卻又沒有穿的月色襦裙拿了出來,放到書案上面,她讓黃芪過來聞聞味道。黃芪還沒靠近書案,就被衣服上那顧濃烈的香味給熏得呼吸困難。

    黃芪膝蓋一軟,跪倒在地,眼淚汪汪:“小姐饒命,奴婢知道錯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蘇園園看向連翹:“人是你安排的,現在出了亂子,你說該怎麼辦?”

    連翹立刻跪了下去:“黃芪辦事馬虎,自當按照規矩處罰。奴婢用人不當,也該受罰!”

    芙蓉冷眼旁觀,嘴角噙著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令人意外的是,蘇園園並沒有下重手,只是罰了黃芪做一個月的粗使,連翹被扣掉一個月的月錢,此事就算這麼結了。

    至於熱水的事情,最後也交給了黃芪,算是給她個改錯的機會。

    時間一晃就到了十四晚上,蘇園園洗了個澡,換上乾淨清爽的白色中衣,在丫鬟們的伺候下鑽進了被窩裡面,早早地睡去,鳶尾負責值夜。

    第二天天還沒亮,蘇園園準時醒來,換上早已熏好的素色細紋羅紗裙,挽了個簡單的髮髻,用兩根素淨的白玉簪將其固定住,其他地方再無任何裝飾。為了掩蓋住蘇園園過於蒼白的臉色,芙蓉特意在她臉上抹了些平常不用的脂粉,稍微裝扮一下,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了許多,鐘嬤嬤看著她,覺得這樣子比先前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好看了許多。

    芙蓉雖然性子過於要強,但在梳妝打扮上很有兩手,畢竟是二等丫鬟,沒有兩把刷子也爬不到這個地位來。

    收拾完畢,甘藍就從廚房端來了剛熬好的燕窩粥,蘇園園吃完之後,掃了芙蓉與連翹一眼:“連翹隨我去請安,芙蓉守屋裡,若有什麼事兒就跟鐘嬤嬤說。”

    芙蓉與鐘嬤嬤一同應下,等蘇園園帶著連翹離開之後,芙蓉的臉色忽然晴轉陰。

    安國公府裡一個月才請兩次安,勢必每次都會全員到齊,能被主人帶過去的丫鬟大多是心腹。她與連翹同時來到梧竹幽居,身份位置都一樣,憑什麼連翹能得到這麼長臉的活兒?芙蓉思來想去,蘇園園看上去性子軟和,拿不定什麼大主意,肯定是連翹在蘇園園面前說了什麼壞話,才讓蘇園園疏遠了她!

    芙蓉越想越氣,真恨不得撕爛連翹那個小蹄子的嘴!她的餘光忽然落到正在收拾床鋪的鳶尾身上,眼中厲光一閃。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06 AM

第七章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②

    蘇園園帶著連翹來到遠香堂,順著下人的指引,穿過堂屋,由右手邊的側門進到偏廳。

    她一進門,就見到老太君甯氏坐在正中間的紫檀木拐子紋小寶座上,正與站在身旁的另一名婦人說話,屋裡頭還坐了好些夫人姑娘,一屋子鶯鶯燕燕,珠光搖晃得眼花。

    蘇園園定了定神,提步走到老太君的跟前,屈膝一禮:“曾孫向曾祖母問安。”

    “這位就是二堂哥家的女兒?”一名身著緞織掐花對襟外裳與散花百褶襦裙的夫人順手將她扶起來,將她從頭到腳好生打量了一番,一連串的讚美之詞就好像不要錢似地吐出來,“這孩子長得真高挑,眉眼神韻都像極了二堂哥,人常說女兒像父親有福氣,想來七姑娘將來肯定也是個有福氣的!”

    這人便是安國公府的槐四奶奶管氏,她向來是個喜歡掐尖的人,說話做事總愛佔先。

    說完,管氏就拉著蘇園園湊到老太君身邊,笑嘻嘻地說道:“這孩子今後有了祖母照拂,必定是個極好的孩子!”

    旁邊另一位年紀稍微大點的夫人半開玩笑似地說道:“瞧瞧弟妹說的這話,倒好像是在說祖母故意偏袒了七姑娘似的!”

    這位夫人衣著最為華貴,眉目之中藏著股傲氣,連看人都將眼角往上抬,好似在居高臨下俯視別人一般。她便是英三奶奶阮氏,她的母親與華榮郡主是表姐妹,據說感情相當不錯,當初華榮郡主就是看中這個侄女兒端莊大方,才跟表姐打了商量,將她娶到安國公府給自家大兒子做了正室。

    既是姨侄又是婆媳,阮氏與華榮郡主之間的感情一直都不錯,沒聽人說她們婆媳之間鬧過什麼矛盾。

    老太君伸手將蘇園園拉到身邊,又好生將她仔細瞧了兩眼,眉眼帶笑:“幾天不見,起色看起來好多了!我讓庫房給你送去的燕窩,可有每天都吃?”

    蘇園園恭順地點頭:“連翹每天早上都會讓人將燕窩送到廚房燉成粥,曾孫女吃了幾日,覺得氣血好多了,多謝曾祖母的好意。”

    “你這孩子,總是這麼生分!不過幾兩燕窩而已,你那幾個堂姐妹每天都有吃,卻沒見過有人向我這個老婆子道過什麼謝!”

    這話惹得三姑娘蘇紫不高興了,她撅起嘴湊到老太君跟前撒嬌:“曾祖母嫌棄我吃了您的燕窩不跟您道謝,曾祖母以後都不疼我了!”

    蘇紫是蘇家所有姑娘中容貌最為出眾的一個,杏眼櫻唇,肌膚白皙勝雪,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她今天穿著身煙雲蝴蝶裙,腰身盈盈一握,身段姣好如月,整個人便宛若三月芳菲中最為嬌俏的那一樹桃花,有種驚豔的美麗。

    尤其是她現在撒嬌的時候,櫻唇微微嘟起,常常的睫毛好似蝴蝶般輕輕顫動,美麗嬌俏的模樣叫人挪不開眼。

    果然,老太君一見到她這副樣子,立刻就換上一副無奈的笑容:“就你這丫頭最會哄我這個老婆子開心,我不疼你還能疼誰?!”

    蘇紫揚起笑容,又往老太君身邊湊了湊:“還是曾祖母對我最好了!”

    蘇紫與蘇園園同時站在老太君身邊,一個嬌俏如豔桃,一個素淨如白紙,兩個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蘇園園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退,美女站在遠處觀賞就好了,靠得太近容易淪為綠葉被人品頭論足。

    就在蘇園園奮力抹掉自己的存在時,被忽略已久的管氏忽然說道:“七姑娘今年才十一,正是年紀最好的時候,怎地淨穿些素色衣裳?看見你與三姑娘站在一起,不曉得的人還以為你才是姐姐。”

    這話惹得蘇紫咯咯直笑:“我只比七妹妹大一歲,與她看起來差不了多少,被看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聽到她倆的話,老太君順勢又看向蘇園園,果真是素淨得太過了。

    蘇園園注意到她的視線,立刻垂頭解釋道:“父親剛去世,作為女兒不能守在墓前盡孝,已是不孝,怎敢穿金戴銀令父親傷心?曾孫女別的做不來,只能做到素食素衣,希望父親能在泉下不要怪罪于女兒。”

    老太君欣慰地點點頭,又將她拉到跟前,握住她的手,輕輕地拍著她的手背:“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只是苦了你了……”

    蘇園園被誇得臉上微微一紅:“父親生前沒能盡孝,我也只能靠著這些小事來彌補,曾祖母不要誇我,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換做是其他任何人,也都會這樣做的……”

    她的話有些詞不達意,卻惹得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大家都道這孩子憨實。

    這個時候,五姑娘蘇銀也走了過來,親昵地挽住蘇園園的手腕:“曾祖母最會疼人了,七堂妹才剛回來,就又是燕窩又是丫鬟的,教我們旁的姐妹好不羨慕!”

    蘇銀穿著一身碎花翠紗露水百合裙,身形嬌小,眉目清純如水,她雖不及蘇紫嬌俏,卻自有一股純然之美。若是再長大兩歲,待身形豐滿些,必定又是一位清純佳人。只可惜她是個庶出的,生得如此花容月貌,也不知是好是壞。

    蘇紫卻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七堂妹才剛來,身邊沒個人照應,少不得要多顧著些,你難道連這個也眼紅?”

    面對蘇紫的譏諷,蘇銀卻也不惱:“姐妹之間,說什麼眼紅不眼紅的?若是七堂妹能過得好,也是我這個做姐妹的福氣!”

    說完,她又湊到蘇園園耳邊半開玩笑似地說道:“你三堂姐上次找曾祖母討個丫鬟,結果卻沒討到,估計現在還在惱著呢!”

    她的聲音剛好夠蘇紫聽到,蘇紫眉頭一皺,轉身又朝老太君撅起嘴,委委屈屈地說道:“曾祖母,您看五妹妹又開始說我的壞話了!”

    蘇紫是嫡出,老太君自然要護著些,輕輕斥責了蘇銀幾句,就將話題轉到其他事上去了,眾人笑著與之附和。

    明明是蘇紫挑釁在先,結果卻是自己被責,蘇銀心中暗恨,但臉上也只是抿嘴一笑,退到一邊去了。

    一屋子女人又開始說說笑笑,待老太君面露倦意之時,大家便都識相地起身告退。

    蘇園園跟在眾人後面離開遠香堂,在經過倚玉軒的時候,她的腳下忽然轉了個方向,從容走進倚玉軒。

    連翹寸步不離地跟在身後,她小心提醒道:“小姐,國公夫人身子不好,這些日子免了晚輩們的請安。”

    “就算不用請安,也該來看看祖母的身子怎麼樣了,”蘇園園依照上次來這兒的路線,走到二樓,守在門口的丫鬟又換了。

    蘇園園說明來意之後,守門丫鬟讓她在此稍候,隨後走進屋裡去通傳,過了一會子,守門丫鬟從裡面走出來,身後還跟著一身翠綠衫子的白芨。

    白芨恭敬地對她說道:“夫人剛吃完藥歇下了,暫時不方便見七姑娘,還請七姑娘改日再來吧。”

    蘇園園似是早就料到會有這個結果,並沒有表露出太大的意外:“可以送我出去麼?”

    白芨微有詫異,隨後點點頭,回頭囑咐了守門丫鬟幾句,便送蘇園園往一樓走去。

    路上,蘇園園向白芨詢問了龍氏這幾日來的身體狀況。

    龍氏的病情不算什麼秘密,何況龍氏也沒有吩咐她不能將此事告訴蘇園園,所以白芨並沒有在這事上有什麼隱瞞:“夫人這些日子睡得不大踏實,尤其是最近這幾天,半夜時常驚醒,請大夫過來診治,說是夫人心神不寧,開了張安神甯氣的方子,可是吃了好幾天也不見有效果。”

    說到這裡,白芨也禁不住流露出擔憂之情。

    蘇園園稍一思忖,忽然問了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祖母床頭那個風鈴是怎麼弄來的?”

    白芨一愣,弄不明白她的意思:“那個風鈴是如大奶奶前些日子親自從大光音寺求來的,據說是開過光,可以制煞驅邪。如大奶奶將它送給夫人,希望風鈴可以為夫人驅走病氣。”

    蘇園園神色稍稍一沉,似是在思索些什麼重要的事情。

    白芨見她這般模樣,不由問道:“七姑娘是覺得這風鈴有問題?”

    蘇園園停下腳步,猶豫了一下,然後又看了眼四周,確定沒有外人之後,緩緩湊到白芨耳邊說道:“我從父親留下來的書上看到,風鈴雖然可以制煞驅邪,但只可以放到廳堂與書房,若放到臥室便有可能會招來邪魔惡鬼。”

    白芨神色一變:“這怎麼可能……”

    “你若不信,可請祖母將風鈴掛到廳堂或者臥室,再在祖母的房間裡面放一柄不曾開鋒的寶劍,等過上幾日,自然能見分曉。”

    白芨見她說得一本正經,心下也有些惻惻然,因為事實的確是在風鈴掛上去之後,龍氏的睡眠才開始越來越差……

    蘇園園並沒有再解釋什麼,等到了倚玉軒的門口,她便讓白芨回去繼續伺候龍氏。

    走在回梧竹幽居的路上,連翹緊緊跟在她身後,神色變幻莫測,方才蘇園園的話她可是都聽見了,心中除了驚懼就是疑惑,難道龍氏真的是被惡鬼給纏上了,所以才睡不著覺?

    歷來鬼神之說最讓人顧忌,蘇園園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搬出鬼神,使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其實從科學的風水學上來說,風鈴的確不適宜掛在臥室,尤其是掛在老人或者孩童的房間裡,因為它會令人心緒不寧。

    龍氏雖不是老人,但卻是病人,精神較常人弱些,風鈴懸掛于床頭,必定會擾亂其心緒,繼而造成失眠。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07 AM

第九章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③

    蘇園園回到梧竹幽居,才剛進門,小草就急急忙忙地迎上來,說是鐘嬤嬤請她快些到臥室裡去一趟。

    上到二樓,蘇園園邁進臥室裡面,見到鳶尾正跪坐在地上,捂著臉哭紅了雙眼。

    鐘嬤嬤與芙蓉就站在旁邊,在她們身後還站了幾個丫鬟,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

    一見到蘇園園回來了,一屋子丫鬟立刻屈膝行禮。

    蘇園園雙眉一皺,問鐘嬤嬤:“這是怎麼一回事?”

    “姑娘離開之後,奴婢就下樓去看看浣衣房有沒有將衣服送來,結果沒過一會子,就聽見樓上傳來哭聲。奴婢趕緊上來,便見到鳶尾跪在地上哭,奴婢問芙蓉出了什麼事,芙蓉說是鳶尾手腳不乾淨,想要偷姑娘屋裡的東西,正好被她逮了正著。”

    鳶尾跪行到蘇園園面前,聲音哽咽,說話也因為緊張而有些詞不達意:“奴婢只是想幫姑娘將耳環放回匣子裡面,奴婢真的沒想要拿走它,奴婢是冤枉的!求小姐不要責罰奴婢,奴婢真的是清白的!”

    芙蓉卻在旁邊斬釘截鐵地說道:“是奴婢親眼見到鳶尾拿著小姐的耳環在自己耳朵上比劃了好久,還對著鏡子在照來照去,若非奴婢將耳環搶下來,她只怕早就將小姐的耳環偷偷帶走了!”

    芙蓉的一句話,立時就讓鳶尾漲紅了臉,她支支吾吾地解釋:“奴婢……奴婢真沒想過偷東西,奴婢只是覺得……覺得小姐的耳環好看,奴婢就……就大膽地試了一下。小姐,求您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沒有偷東西!”

    鳶尾看起來不過十歲左右,容貌還算俏麗,只是五官過於秀氣,使得整個人都有些小家子氣。此時此刻的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瘦小的身子抖如篩糠,看樣子是真的非常緊張。

    與她交情極好的甘藍有些於心不忍,她低頭來到鳶尾身旁,朝著蘇園園跪下:“小姐,鳶尾平日裡就愛漂亮,經常會收集些小石頭給自己做小首飾,這些事兒大家都是曉得的。但她向來膽小,絕對沒有偷東西的膽量,還請小姐明察。”

    “你喜歡收集小石頭?”蘇園園看著鳶尾的眼中,迅速閃過一絲詫異。

    “是……是的,奴婢沒錢買珍珠和寶石,就只能撿一些好看的石頭做首飾,”說著,鳶尾還撩起左手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的三串石頭手鏈,語氣非常焦急,“這些都是奴婢做的,奴婢知道這樣子是不務正業,但奴婢並沒有因為這個耽誤幹活。奴婢做這些都是三更半夜躲在被窩裡,自己偷偷做的。”

    甘藍也跟著使勁點頭:“奴婢就睡在鳶尾旁邊,奴婢與她挨得最近,這些東西吧都是奴婢親眼看見她做的!”

    蘇園園彎下腰,盯著鳶尾手腕上的手鏈看了許久:“這些石頭都是你自己撿的?”

    鳶尾忙不迭地應聲:“都是奴婢平日裡在院子裡撿的,奴婢瞧著它們好看,捨不得它們被人踩在腳底下,就偷偷撿起來……小姐,奴婢知道這些東西都是公家的,如果小姐要為這個懲罰奴婢,奴婢心甘情願!但是……但是奴婢真的沒有偷小姐的耳環,求小姐明鑒!”

    蘇園園想讓她冷靜些,眼光順勢掃過鳶尾紅腫的臉頰,眉頭又是微微一皺,“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鳶尾委屈地說道:“是……是芙蓉姐姐打的……”

    聞言,芙蓉立刻為自己解釋:“是奴婢見到她偷盜,就上前去制止她,結果她還死不承認,奴婢一時氣憤,就……就錯手打了她一巴掌……”

    底層小丫鬟被有品階的大丫鬟辱駡虐打不算什麼新鮮事,只要沒有鬧過火,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但蘇園園的臉色還是沉了些:“我不記得我有給過你打人的權利。”

    一聽這話,芙蓉立刻跪下來,低頭說道:“奴婢只是一時心急,才會失手打了鳶尾,還請小姐看在奴婢是為了保護小姐耳環的份上,求小姐從輕處置。”

    幾句話,就給自己找好了臺階。

    蘇園園問她:“耳環呢?”

    芙蓉趕緊攤開手心,露出那對玲瓏剔透的水晶明月鐺。

    蘇園園從她手裡撚起耳環,交給身後的連翹,連翹立刻走到鏡臺旁邊,將耳環放進首飾匣子裡鎖好。

    “既然東西沒丟,這事兒也就這麼算了,芙蓉與鳶尾各扣去半個月的月錢,以後若是再犯,就按家規處置。”

    鳶尾趕緊磕頭謝恩,芙蓉卻道:“小姐,偷盜不是小事,小姐您怎麼能就這樣……”

    “我都說了,東西沒丟就算了,大家都在同一屋簷下做事,得饒人處且饒人,”蘇園園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冷冷淡淡的樣子像是一塊硬石頭,摔不爛燒不化。

    無奈之下,芙蓉只有低下腦袋,與鳶尾一樣感謝蘇園園的恩典,這事兒就算就此揭過。

    待她們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蘇園園忽然說道:“嬤嬤和鳶尾等等再走。”

    鐘嬤嬤與鳶尾點頭站穩,其他人盡數退出房間,走在最後的連翹順手將門帶上,整間屋子就只剩下蘇園園、鐘嬤嬤和鳶尾三個人。

    蘇園園見到鳶尾還在瑟瑟發抖,臉色稍稍緩和些:“你不必緊張,偷盜的事情我心裡有數,不會冤枉了你。”

    鳶尾膝蓋一軟,又要下跪。

    蘇園園一個手勢制止了她:“耳環的事兒到此為止,你不必為此事而耿耿於懷。眼下我另外有件事情讓你去辦,你辦好了的話,我必定對你論功行賞。”

    鳶尾立刻抹去眼淚,豎起耳朵:“小姐儘管吩咐。”

    “你撿的石頭都很好看,我希望你今後也能幫我去撿一些回來,”見到鳶尾疑惑的眼神,蘇園園頓了頓,又道,“不過我不要像你手鏈上的石頭那般精小,我想要大一點的……唔,差不多就這麼大的樣子。”

    蘇園園將右手握成拳頭,在她面前比劃了一下:“你明白了麼?”

    鳶尾似懂非懂:“那麼大的石頭不能做首飾,小姐您……”

    “我自有我的用處,你只需要幫我找些這樣大小的石頭回來就行了,記得紋路和顏色不要太花哨,形狀也不要太統一。”

    鳶尾還是弄不明白蘇園園的用意,但她只是個沒有品階的小丫鬟,又怎能輕易摸透主子的想法?她老實地點點頭:“嗯,奴婢記住了。請小姐稍等幾天,奴婢找到之後,立刻就送來給小姐。”

    “好,你到時候直接將石頭交給我就可以了,不必由其他人轉交。”

    鳶尾點頭應下,石頭的事兒敲定之後,蘇園園就將鳶尾打發出去了。

    最後留下來的鐘嬤嬤還站在原處沒做聲,她對蘇園園讓鳶尾幫忙找石頭的事情也不甚理解,但她也沒打算問。自從上次大丫鬟的事情結束之後,她就知道蘇園園已經有了獨立處理事情的能力,她只要在旁邊靜靜看著,盡好本分就可以了。

    蘇園園特意將鐘嬤嬤留下來,其實只為說一句話:“芙蓉這丫頭不打老實,還請嬤嬤幫忙敲打敲打。”

    目前龍氏還沒被擺平,她暫時不想對龍氏的人動手,但事不過三,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鐘嬤嬤心下了然,垂頭應下:“奴婢省得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07 AM

第十章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④

    倚玉軒內,龍氏臥於床榻之上,掩嘴輕輕咳嗽,單薄清瘦的肩膀隨之輕輕顫動。

    白芨趕緊掏出帕子,細細為龍氏擦拭嘴角,然後又取來一碗溫茶,伺候龍氏漱口。而後又換上一碗潤喉清肺的藥茶,送到龍氏嘴邊。

    龍氏張嘴喝了兩口,順了口氣,就擺手表示不要了。

    白芨讓茉莉將茶碗端下去。

    龍氏的目光落在懸掛與床頭的風鈴,若有所思:“那丫頭跟你說這風鈴會招來邪魔惡鬼?”

    白芨點頭:“七姑娘說她是從松二爺留下來的書上知道的,她說這風鈴不能掛在臥室,要掛到書房或者廳堂才行。她還說,夫人若是想要制邪,可以取一柄未開鋒的寶劍掛在臥室裡,過上幾日便能見分曉。”

    龍氏沉默不語。

    白芨想了想,試探性地問道:“夫人,依您之見,這風鈴要不要取?”

    若是旁人說這風鈴有問題,龍氏必定視之位胡言亂語,但說這話的人是她曾經視若明珠的兒子的女兒……

    “取了吧……”

    白芨應下,待龍氏安然歇下之後,她立刻就搬了條凳子過來,小心地將風鈴取下來,掛到一樓的廳堂裡。她又去庫房那邊取了一把未曾開鋒的寶劍,掛到臥室的牆上。

    三天過去了,今兒個的天氣非常好,天空萬里無雲,還帶著和煦的微風,極為舒爽。

    蘇園園早上起來,見到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看得人暖洋洋的,心情也隨之變得很好。

    用過早飯,她照例來到偏廳,這次她沒有如往常般坐下來看書,而是讓甘藍和鳶尾將偏廳的書都搬到院子裡。

    江南的春季最是潮濕,那些書再東江鎮的時候就有些潮了,如今好不容趕上一個晴朗的好天氣,蘇園園決定要將那些書都搬出來曬一曬。

    蘇園園負責指揮,甘藍與鳶尾按照指令將書本分批從偏廳裡搬到院子裡,然後將它們分成幾個區域擺整齊,每一本都被仔細攤開,接受太陽公公的洗禮。

    看著擺了一地的書,蘇園園滿足地點點頭,今天看樣子是不能看書了,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做點別的。

    她叫來鳶尾,詢問石頭的事情。

    鳶尾說她目前只找到幾塊石頭,數量太少了。

    蘇園園讓她將那幾塊已經找到的石頭送到偏廳裡,那幾塊石頭似乎都被仔細清洗過,表面非常光滑。蘇園園看了之後,卻搖了搖頭:“我要的是那種表面凹凸不平的石頭,形狀越奇怪越好。”

    鳶尾似懂非懂點頭應下。

    鳶尾離開之後,蘇園園讓人去柴房拿了塊厚實的木板過來,她本來還想要一把柴刀,可是那樣又太惹眼,怕會招來旁人非議,只能作罷。她思來想去,還是沒能從梧竹幽居裡找到可以代替柴刀的東西。

    就在她為此事苦惱之時,芙蓉忽然來了。

    蘇園園見她氣鼓鼓的樣子,知道不會是什麼好事情,便放下手裡的木板,慢悠悠地問道:“又怎麼了?”

    “鐘嬤嬤欺人太甚!”緊接著,她就將鐘嬤嬤如何“欺辱”她、如何“折磨”她的事情都一股腦地說了出來,說完之後還不忘咬牙切齒地說道,“奴婢是國公夫人派來伺候小姐的,她怎麼能讓奴婢幹那種粗活?她這是看不起小姐?還是看不起國公夫人?!”

    “我這院子小,人手自然也少,事多的時候難免要多做些,大家都一樣,你就暫且多忍讓著些,”蘇園園頓了頓,露出幾分無奈,“你若沒法子忍下去,我也不好強迫,只能通知祖母,請她把你接回倚玉軒。”

    一聽到蘇園園說要送她走,芙蓉神色一愣,立刻將臉上的不滿收斂起來,悻悻地說道:“小姐說的什麼話,奴婢是小姐的奴婢,為小姐分憂是理所當然的,奴婢斷然不敢有半分怨言。”

    蘇園園欣慰地點點頭:“不愧是祖母調|教出來的丫鬟,果真識大體。你還有什麼別的事兒麼?若是沒有的話,就下去幹活吧。”

    芙蓉心中雖不甘,但也無可奈,只能壓下滿肚子的委屈,老老實實地退出了偏廳。

    中午用飯時,鐘嬤嬤見蘇園園一直鎖眉沉思,便問她是不是遇到什麼難題。

    蘇園園想了想,無奈地歎了口氣:“我見到書上記載了盆景的做法,非常漂亮,我也想做一個玩玩,只可惜找不到合適的工具……”

    鐘嬤嬤眼中閃過幾絲異樣光芒,等書華用完飯之後,鐘嬤嬤抱了個木箱子來到偏廳。

    她將箱子打開,裡面是一整套雕刻工具,包括各種型號的刻刀,以及尖頭鉗、銼、錘子和鑿子等,甚至連手鋸都有。這些工具顯然都是經過精細包養過的,刀面非常澄亮,刀鋒完美無缺。

    雖然缺了鋼絲刷和油漆刀,但就蘇園園而言,這些工具已經完美到超乎她的想像!

    鐘嬤嬤慢條斯理地解釋:“這些都是松二爺留下來的,一直放在奴婢這裡收著,原本奴婢以為它們今後都不會再有機會重見天日,沒想到姑娘終歸還是承了松二爺的意願。若是松二爺泉下有知,也會感到欣慰的。”

   蘇維松果真是幹園林這行的!蘇園園一邊在心裡這麼肯定,一邊對鐘嬤嬤說道:“這些……都送給我?”

    “本就是松二爺留給姑娘的東西,自然都是要給姑娘的。”

    蘇園園心中狂喜不已,臉上卻繼續保持住冷靜:“可我只是個女孩,若經常搬弄這些玩意兒,別人不會說我不務正業?”

    “這就要看姑娘自己的造化了。當初松二爺在園林方面的造詣可謂舉世無雙,姑娘若要女承父業,還得拿出相當的實力來,才能堵得住旁人的悠悠眾口。”

    蘇維松果真是從事園林事業的人!蘇園園一邊暗歎此事的巧合,一邊點頭道:“嬤嬤放心,我不會讓父親在泉下失望的。”

    雖然蘇維松給她留下個爛攤子,卻也留下了堪比無價之寶的書籍資料,兩者相對比,她忽然覺得自己還是很幸運的。至少她有了一個繼續接觸園林的正當理由,不用為了適應大宅院裡的環境,而將自己的棱角徹底磨平。

    當天下午,她獨自窩在偏廳裡面,將工具箱裡的工具們都拿出來試了一遍,事實證明,這的確都是些有錢都買不到的好東西!

    曾經為了滿足某些大客戶的挑剔要求,她做過一些盆景模型,給客戶們作為效果參考,為此她學過一段時間的盆景製作手藝。她前些日子翻閱書籍的時候,從某些書裡面查到了這個時代的盆景製作方法,具體操作出入不大,只是膠合的時候不能用混凝土和膠水,只能採用天然樹膠。

    她將那塊從柴房拿來的範本進行了切割,製作出一個長方形的底座,用疊加的方式在底座上面進行層層疊加,中間有一部分提前被掏空,等下可以放置泥土。

    正式的盆景需要用瓷盆作為底座,但現在她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瓷盆,只能先自己做個木質底座練練手。

    就在她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倚玉軒那邊忽然來了人,說是國公夫人請她過去一趟。

    聽到這話,蘇園園立刻放下手裡的活兒,趕忙洗了個手。她原本是想帶連翹一起去的,但她擔心曬在院子裡的那些寶貝書籍沒人管,就讓做事穩妥的連翹留下照看書本。

    她挑了剛剛閑出來的薄荷,離開了梧竹幽居。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09 AM

第十一章 桃花落,閑池閣,錦書難托①

    來到倚玉軒,蘇園園順著丫鬟的指引,上到二樓。

    守在門外的丫鬟為她將偏廳房門打開,她的前腳才剛邁過門檻,就聽見從裡面傳來的說笑聲。她在門口頓了頓步伐,低頭看了下身上的衣裳,伸手將袖口處的褶子撫平,方才提步走了進去。

    偏廳裡面的確坐了好些人,最顯眼的龍氏坐在釉裡赭花卉小寶座上,上身斜著靠在扶手上,氣色看起來似乎好了些。她今天穿著一身暗花細絲褶緞裙,外面套青緞掐牙長褙子,烏髮挽成歸順髻,以一支雲腳珍珠卷鬚簪作為點綴,恰到好處地突顯了她的典雅氣度。

    蘇園園走過去,屈膝一禮:“孫女向祖母問安。”

    這一次,龍氏倒沒有故意裝作沒看見她。

    “你走得倒挺快,”龍氏掃了她一眼,語氣依舊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情緒,“自己找個地方坐著吧。”

    蘇園園順從地應下,靠近寶座旁邊的四方扶手椅都已經被其他幾個姑娘坐了,只有最後面的兩個椅子還空著。她默默地走到最後一個椅子前面,轉身坐下,奈何屁股還沒坐穩,原本坐在龍氏下首的曾氏叫了她一聲:“坐得那麼遠做什麼?看著怪生疏的。”

    曾氏是蘇家的嫡長媳,也就是蘇維如的妻子。上次在向老太君甯氏請安的時候,蘇園園並沒有見到她,後來聽說是曾家夫人病了,她那幾日回娘家去侍奉母親,直到昨兒個才回來。

    她今天穿著身八答暈春錦長裙,雲集高盤,妝容完美精緻,容貌並不是很出眾,卻有種端莊大方的優雅之態。

    曾氏的話剛落地,坐在曾氏旁邊的蘇茶就主動站起身來,微微笑道:“七堂妹到這兒來坐吧。”

    蘇茶是蘇家的嫡長女,也是曾氏的大女兒,今年年方十四,正式妙齡佳季。她的眉目比較像曾氏,有種柔軟清淡的秀美,靜靜往那兒一站,便有一種旁人無法比擬的寧靜氣質。

    緊跟著,五姑娘蘇銀也站了起來,她直接走到蘇園園身邊,親昵地挽起蘇園園的手臂:“七堂妹還是到我這兒來坐吧,正好咱們兩可以說說話。”

    蘇園園有些尷尬,她不好意思地擺手,想要拒絕她們的美意,奈何蘇銀一直挽著她,讓她連躲都沒處躲。

    見到這番景象,龍氏慢悠悠地開了口:“白芨,去搬個凳子過來給七姑娘坐。”

    白芨應聲,立刻去外面搬了個繡墩過來,依照龍氏的意思,放在距離寶座最近的位置。

    蘇園園有些受寵若驚,她掃了一眼其他人,似乎大家的神色都有些變化。她心中隱隱不安,不大想出這份頭,可龍氏的意思很明確,繡墩也都已經擺好了,她若再推脫反倒顯得矯情,最後只能硬著頭皮坐了上去。

    這個位置實在太扎眼,就好像一個活靶子,被大家用各式各樣的目光刺來刺去,令她坐如針氈。

    趁著這個機會,她也悄悄掃視了一圈其他人,發現今天來到這裡的人,除了她以外,似乎只有大伯蘇維如一家,難道這是長房的秘密會議?

    就在蘇園園暗自疑惑的時候,龍氏的一句話,就將她將疑惑給解開了。

    “大哥前些日子從北寧寄回了家書,說是在那邊一切安好,大嫂還懷了孕,怕是又要生第三胎了。”龍氏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欣慰的微笑,看上去是真的很開心。

    龍氏出身將門,她的三個兄弟都是武將科出身,除了最小的老五在景州做左右街使,另外兩個哥哥分別鎮守在北寧與西州,以防鄰國來犯。

    曾氏笑著附和了幾句,蘇米脫口問出:“不知五叔最近境況如何?他上次回來成完親,不到一個月就帶著五嬸去了北寧,也不知道他們在那邊過得怎麼樣……”

    一說起蘇維泉,龍氏的臉色立刻就沉了幾分:“這個不孝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真把這個家當成什麼了?!”

    蘇米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一見到自己的話惹得龍氏不快,立刻嘴巴一抿,不再做聲了。

    曾氏勸了龍氏幾句,見龍氏不願再在此事上多說,便識趣地轉移了話題。

    過了會子,龍氏叫白芨拿出一隻紅漆圖繪牡丹詠春的木匣子。

    “這是你們大舅托人從北寧帶回來的小玩意兒,我拿出了一塊貂子毛和一支暖玉湖筆,打算留給銘哥兒和晨哥兒。剩下來的就讓你們幾個姐妹自己去挑吧。”

    按照齒序,最先由蘇茶挑選,她拿了一套晶瑩剔透的琉璃夜光杯。蘇紫則挑走了一串貓兒眼寶石項鍊。

    蘇銀見到蘇紫將那串貓兒眼項鍊拿出來時,眼中閃過一絲不舍,她自己在匣子裡翻找了許久,也沒找到比那串貓兒眼項鍊更好看的首飾,不由得大失所望,最後只勉強找到一隻白玉掐絲金鐲子還算合眼。

    輪到蘇園園的時候,她掃了一眼匣子裡面,只剩下一條湖綠色青絲紗巾、一支孔雀細銀釵和一隻青花細瓷小瓶。

    當蘇園園好奇地將那只青花細瓷小瓶拿起來,想要打開看看裡面是什麼東西的時候,端著匣子的白芨說道:“這是從齊國藥商那裡得來的白玉雪花膏,具有活血化瘀、去除疤痕的奇效。”

    蘇園園抬眼看向她,見她眼中含笑,心下了然:“那我就要這個了。”

    八姑娘蘇米挑走了那只那支孔雀細銀釵,九姑娘蘇碧拿走了那條湖綠色青絲紗巾。

    眾人又陪著說了會子話,見到天色不早了,便紛紛起身告退。

    白芨代替龍氏送她們出門,她見到蘇園園走在最後,也跟著放緩腳步,趁人不注意的時候與蘇園園說道:“夫人這兩天的睡眠好了許多,多虧有七姑娘的提點。”

    蘇園園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不過是從書上看來的,現學現賣,原本也不確定能不能管用。不過知道祖母能睡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見她這般模樣,白芨不由輕輕一笑,心中對這位憨實的小姐生出幾分好感:“那瓶白玉雪花膏分早班兩次塗抹,塗抹之後不能沾水。”

    蘇園園細細記下。

    待她們走出倚玉軒的時候,天色果真有些陰暗,加之濕悶的空氣,看起來像是要下雨了。

    江南雨多,尤其是這春夏交替之時,雨水最是煩人。

    曾氏母女幾人住在聽雨軒,與梧竹幽居相隔不遠,蘇園園順道與她們一塊走。因天色不好,她們都沒什麼心思拉家常,蘇園園在海棠春塢前與她們分手,而後又獨自走了一段路,方才見到梧竹幽居的門,以及擺在院子裡的那些書。

    眼看著烏雲越來越重,蘇園園來不及計較為什麼沒人提前將這些書收起來,她讓薄荷快些去屋裡叫人出來收書。

    薄荷剛跑進屋裡,蘇園園就感覺到有雨水落在臉頰上,她心中大急,趕緊彎下腰去將書本疊成一堆,抱起它們飛快地跑進屋裡,將書本們放下,然後又迅速跑回院裡繼續收書……

    她心裡都快急死了!只恨不得現在自己能在頃刻間多長出十七八隻手來,好一次性將這裡的書都收回去!

    沒一會子,薄荷急急忙忙地出來了,另外還有連翹帶著幾個丫鬟也都來了,她們全部手忙腳亂地投入到搶救書本的行動中。

    雨越下越大,連翹擔心蘇園園的身子,趕緊脫下外面的罩衫為她遮雨:“小姐,您先進屋裡去吧,這裡交給奴婢們就可以了!”

    蘇園園這個時候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身子?她連答話的時間都沒有,一門心思撲在救書的事情上。

    好在她們人多,沒過多久,書就被全部收進了屋裡。

    蘇園園一身衣服都濕透了,她隨便換了件乾淨的衣裳,然後就開始清點被打濕的書本。書本數量太多,屋裡其他丫鬟大多不識字,基本都幫不上忙,她不得不為此忙到了天色全黑,連晚飯也沒吃。

    書本被淋濕的情況不是很嚴重,只有少數幾本書被弄花了前面幾頁紙,其他的書都只是濕了封皮。

    她讓人去柴房弄了個小火爐過來,親自將書放到火爐上細細烘烤,旁邊的連翹勸道:“小姐,這些活兒交給下人去做吧,奴婢已經讓人備好了熱水,您先去沐浴吧。”

    “交給你們?”蘇園園冷冷一笑,“我若將這事交給你們,是不是等我一覺醒來,這一屋子的書都得燒成灰了?!”

    連翹一時語噎,不再做聲了。

    蘇園園一直忙到三更天,才將所有的書烘乾,她親自監督鳶尾與甘藍將書全部搬進偏廳放好,打算到明天再將這些書分文別類地擺回書架。

    折騰了一個晚上,蘇園園累極了,鐘嬤嬤卻不讓她上床歇著,非得壓著她洗了個熱水澡,又給她灌了一碗姜湯,這才放她去睡覺。

    結果蘇園園還是著涼了。

    第二天一起來,她就覺得嗓子發癢,不停地咳嗽。

    鐘嬤嬤趕緊去找來內院管事梁文平,讓他幫忙去請個大夫回來,這事兒很快就驚動了遠香堂和倚玉軒。

    龍氏在得知此事的時候,正在查看這個月的帳目。

    白芨有些感慨:“沒想到七姑娘雖然不愛說話,卻是極為孝順,她為了保護松二爺留下來的那些書,竟不顧身子在雨裡搬書,這份孝心當真是叫人感動。”

    龍氏的視線依舊停在帳目上,但細心的白芨觀察到,龍氏已經盯著這一頁看了許久,視線未曾動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龍氏忽然將這一頁翻了過去,漫不經心地說道:“等下若是無事,你便去一趟梧竹幽居,至於芙蓉那丫頭……你看著辦吧。”

    白芨心下了然,順從地應下,末了還不忘問上一句:“需要順道送些藥材補品過去麼?”

    “遠香堂那邊必定少不了這些東西,咱們就別跟著搶風頭了。”

    “是。”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10 AM

第十二章 桃花落,閑池閣,錦書難托②

    梁管事請來了大夫為蘇園園診治,大夫說蘇園園是感染了風寒,病情不重,只需要好些將養幾日就可以了。大夫開了張方子交給鐘嬤嬤,連翹親自送大夫去了帳房支取診金。

    等藥熬好了,蘇園園捏緊鼻子,仰頭將一大碗黑色的苦藥給喝了乾淨。

    把空碗遞出去,鐘嬤嬤趕緊給她塞了兩顆蜜餞,她嘴巴裡的苦味方才淡了些。

    說是風寒,其實就只是小感冒而已,過個幾天便能好了,但鐘嬤嬤卻像是如臨大敵一般,要求蘇園園必須在床上躺著,門窗也都管得嚴實,就怕她會再著涼。

    其實蘇園園是惦念著那一屋子還沒整理的書,但見到鐘嬤嬤堅定的神態,也只得認命地躺在床上。

    她再度在心裡打定主意,等到這次病好了,她一定要想個法子鍛煉身體!

    在她這麼想的時候,遠香堂那邊來了人,說是老太君得知蘇園園病了,特意派李春茹過來看望蘇園園,順帶送了些藥材補品過來。

    李春茹表達完了老太君對蘇園園的慰問之情後,見蘇園園雖然臉色蒼白,但精神還算不錯,心裡略微有了底:“老太君說了,七姑娘身子弱,如今忽然病了,一定要好好將養,千萬不能留下什麼病根。”

    “請李姑姑代我向曾祖母道謝,曾孫女不孝,讓她老人家操心了。”蘇園園的嗓子透著些暗啞,再加上她一直垂著頭,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像是被感動得要哭了一般。

    李春茹趕緊安慰她:“奴婢的好姑娘,您可別傷心!老太君心疼您是好事兒,她老人家要是知道您傷心,還不得更加心疼了?!”

    蘇園園沒想到自己一句話竟惹來了這樣的誤會,眼見著李春茹掏出手帕要為她擦眼淚,她趕緊不著痕跡地避開她的手,然後自己用衣袖子壓了壓眼角,不好意思地低聲說道:“讓李姑姑見笑了。”

    見到她瘦巴巴的身子,李春茹想起她目前的處境,不過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本該是窩在母親懷裡撒嬌的好年紀,此時生了病卻只能獨自躺在屋裡傷心難過,李春茹不免對這個沉默寡言的可憐小姐生出幾分同情。

    “七姑娘自小隨松二爺在外頭生活,過慣了自由日子,卻不知這安國公府裡的人情世故。七姑娘性子憨實,這本不是什麼壞事,但七姑娘要學會為自己打算,別的不說,屋裡的人和事須得壓制住。”李春茹頓了頓,見蘇園園沒做聲,便又笑了笑,“奴婢又多話了,還請七姑娘莫怪。”

    蘇園園低下頭,看起來非常受教:“曾祖母與祖母待我都很好,我不想因為一個下人而與她們生出嫌隙。父親曾說過,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是事事都計較豈不難受?我便想著,只要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李春茹無奈地歎了口氣:“松二爺是個豁達的人,他說這話的意思是希望姑娘能夠開朗樂觀一些,不要為了一些小事而去憂傷。姑娘是老太君與國公夫人的嫡親孫女,是家裡頭的正經主子,老太君與國公夫人又都是賞罰分明的人,若是下人做得不對,受罰是理所當然的,小姐莫要為此而委屈了自己。”

    聽到這話,蘇園園心中安定,順從地點點頭:“之前是我愚鈍了,多謝李姑姑提點。”

    “七姑娘莫要客氣,奴婢也不過是嘴碎多說了幾句而已。好了,時候也不早了,老太君還等著奴婢回去覆命呢,就不與七姑娘多聊了。”

    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剩下來的,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蘇園園叫來連翹:“你送李姑姑出去吧。”

    送走了李春茹,連翹很快就折回來了。她剛一進屋,就紅著眼眶跪在了蘇園園的床前:“奴婢失職,請小姐責罰!”

    蘇園園似是早就料到她會有此舉動,並未表露出驚異之色:“連翹,我喜歡你的性子,細心穩妥,還能識大體,放眼整個梧竹幽居,就屬你最能讓我放心。”

    “奴婢辜負了小姐的期望,懇求小姐責罰,奴婢無怨無悔!”連翹的頭埋得更低了。

    “昨天的事情,我希望你能給我個解釋,”蘇園園頓了頓,目光忽然變得有些深邃,“我信你,所以希望你能跟我說實話。”

    聞言,連翹立刻使勁地磕了一個響頭:“昨天下午,小姐離開之後,奴婢讓甘藍看護院子裡的書。後來過了半個時辰的樣子,浣衣房的人送來洗好的衣裳,奴婢見天氣很好,而且院子裡又有甘藍看著,便將衣服送到屋裡頭,讓黃芪趕緊熏好。奴婢交代完事情,就準備回院子裡去,可是在經過偏廳的時候,見到鳶尾正在幫小姐收拾偏廳,她不小心被小姐放到書案上的小刀給劃傷了手,奴婢便立刻帶著她去屋裡頭包紮傷口,可奴婢沒想到,竟然就在這個時候變了天……”

    “那甘藍呢?她不是還留在院子嗎?怎麼我回來時候一個人都沒見到!”

    “這個……奴婢也不知道。”

    蘇園園稍一思忖:“拿衣服來,我要下床走走。”

    連翹趕緊站起身,快步來到床邊:“小姐,嬤嬤說您需要在床上歇息。”

    “躺了半天,我這兩條腿都快麻了,得下床活動活動筋骨。”蘇園園逕自掀開被子,做事要下床。反正鐘嬤嬤這會子也不在,暫時管不到她。

    連翹無奈,只能找來衣裳,小心伺候她更衣,等到穿戴完畢,蘇園園來到客室坐下:“去把甘藍叫來。”

    連翹心中一凜,點頭應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12 AM

第十三章 桃花落,閑池閣,錦書難托③

    連翹後腳剛走,倚玉軒的白芨就過來了,負責領她進門的人是芙蓉。

    白芨一進門便見到蘇園園坐在桌邊,立刻迎上去行了個半禮:“姑娘怎麼就起來了?屋裡其他丫鬟呢?”

    “咳咳,都各自有活兒要做,不妨事兒,”蘇園園順手去倒茶,卻發現茶盅空了,不由眉頭微皺,正欲叫人,芙蓉便上前將空掉的茶盅拿走。她笑嘻嘻地說道:“這屋裡的丫頭也不知怎的,竟連茶盅裡都不備茶水,奴婢這就去給您滿上。”

    言罷,她便提著茶盅走了出去。

    見到蘇園園臉色蒼白,白芨擔憂地問道:“七姑娘用不用回床上去歇著?”

    蘇園園擺擺手:“躺在床上憋得慌,就像下地來透透氣。白芨姐姐怎麼忽然來了?”

    “國公夫人聽說姑娘病了,便打發奴婢過來瞧瞧,看姑娘這兒需要點兒什麼,回頭好給您添上。”

    “這梧竹幽居裡什麼都不缺,就缺了人手辦事,”芙蓉提著裝滿茶水的茶盅走進屋裡。她一邊給蘇園園倒茶,一邊半開玩笑似地說道,“這院子雖不大,但活兒卻挺多的,平時人手都不夠用。要不然白芨姐姐剛進來,就只見到咱家小姐一人呢?!”

    蘇園園沒搭話,順手端起茶碗,揭開碗蓋,正與低頭喝水之時,忽然聞到茶碗中淡淡的茶香,眉頭又微不可查地皺了起來。

    “每個院子的人數都是隨院子大小而定,而且梧竹幽居裡只有七姑娘一個主子,事情就算再多,也不可能與比玲瓏館的人還要多。”白芨頓了頓,悄悄觀察了蘇園園的臉色,卻見到蘇園園皺眉將碗蓋又給蓋上,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便又笑著說道,“不過七姑娘最近生了病,情況特殊,的確需要多些人照顧。不如,奴婢回頭幫七姑娘去跟國公夫人說說,看夫人的意思如何……”

    “白芨姐姐對我好,我心裡記得,但千萬不要為了這點小事而去勞煩祖母傷神。我這院子裡統共才這麼點兒大,廟小佛多,再往這裡面添人,只怕會把大門給擠壞了。”蘇園園將沒有喝動的茶碗放回原處,“芙蓉,我現在喝不了茶,你幫我去弄點白開水過來。”

    芙蓉忘記了蘇園園在吃藥,不能喝茶,她在心中暗惱自己的不小心,趕緊端著茶盅走了出去。

    等芙蓉走遠了,白芨狀似無意地閑說道:“芙蓉是家生子,因父母都是家裡有頭臉的人,所以心氣較常人高了些。不過奴婢常聽夫人說,越是難馴的烈馬,越是好馬。”

    蘇園園低頭把玩自己的衣帶子,沒有說話。

    白芨不知她是沒聽懂,還是壓根就不想聽,語氣也變得有些猶豫:“七姑娘,您……”

    這個時候,連翹帶著甘藍回來了,甘藍似乎知道了蘇園園叫她過來的目的,進門之後就不敢抬頭見人。等連翹行完禮之後,甘藍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白芨與芙蓉被這番突如其來的變化給嚇了一跳。

    料想這是梧竹幽居的家事,白芨想了一下,還是決定提前告辭。可還沒等她張口,蘇園園說話了:“連翹讓你照看院子裡的書,最後卻沒見到你的人影,你倒是說說看,你昨天下午幹什麼去了?”

    這話是問甘藍的。

    “奴婢……奴婢去小解了……”

    蘇園園沒戳破她:“既然是去小解,怎麼不找個人幫你暫時頂替一下?”

    甘藍下意識地掃了芙蓉那邊一眼,見到芙蓉完全不搭理她,她只能瑟瑟地垂下頭,支支吾吾了半天,方才憋出一句話:“奴婢太急了,所以一時沒有來得及找人頂替。”

    “有證人麼?”

    “沒、沒有……”甘藍今年十二歲,模樣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全身都散發出少女獨有的青春氣息。只是此時此刻的她,早已被嚇得臉色煞白,花容失色。

    蘇園園看著她巍巍顫顫的肩膀,語氣很平緩:“信口雌黃,胡說八道,這罪名不算大。但擅離職位,怠忽職守,這罪名可就有些重了。甘藍,你真願意背這個黑鍋?”

    霎時間,甘藍整張臉都變得通紅,嘴裡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蘇園園扭頭看向白芨:“按照家規,怠忽職守該受個什麼樣的懲罰?”

    白芨低頭:“藤條二十,然後發落至浣衣房做最低等的粗使丫鬟,若是嚴重些的,可以打發到莊子上隨便配個小子。”

    浣衣房與柴房都是安國公府中最低等下賤的地方,但凡進了這兩個地方的下人,很少還有人能重新翻身的。尤其是像甘藍這種年紀輕輕的小丫鬟,進了浣衣房就等於是送上門去給那些個婆子們折磨,那種日子甘藍是見過的,生不如死。

    至於發配到莊子上去配小子,甘藍更加不願意。她一路跪行到蘇園園跟前,哭著討饒:“求小姐不要將奴婢配人,奴婢什麼都願意做,求求小姐不要趕奴婢走!”

    “奴婢知道甘藍昨天下午去做什麼了!”芙蓉忽然上前兩步,來到蘇園園面前站好,“奴婢昨天下午親眼見到甘藍偷偷摸摸地跑出了院子,跟著一個花匠躲到了海棠春塢的角落裡,兩個人拉拉扯扯的,似是有什麼苟且之事!”

    此話一出,甘藍整個人都傻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芙蓉,呆滯了一會子,忽然又好像是明白了什麼,眼中隱隱有怒火噴出:“芙蓉,你……”

    “你不要怪我狠心,我也不過是個奴婢,人總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芙蓉扭過臉,不再去看甘藍悲憤交加的絕望神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13 AM

第十四章 桃花落,閑池閣,錦書難托④

    甘藍原姓何,家住在景州黃道縣,家裡世世代代都是佃戶,屬於地地道道的農民。

    她家裡另外還有兩個兄弟和三個妹妹,家裡境況極為貧寒,前些年不幸遇上蝗災,田裡沒了收成,家裡人只能靠著挖野菜過日子。

    何家娘子為了多賺幾個錢,夜以繼日地織布做繡活,結果累垮了身子,病倒在床上下不來地。

    為了給何家娘子看病,何老爹只能忍痛將長女以二兩銀子的價格賣給了景州城裡的黃牙婆,黃牙婆後來又輾轉將何家長女賣給了安國公府,賜名甘藍。

    剛剛進府的時候,甘藍幾乎以為自己掉進金窩窩裡面了,不但有乾淨整齊的衣裳褲子穿,每餐都還能吃上乾淨的白麵饅頭,這麼好的日子,簡直是她做夢都想不到的!

    她漸漸拋開了進府之時的恐懼不安,迅速適應了這裡的生活,她不想回到從前的苦日子,所以她總是很努力地幹活,只為了讓主人家滿意,不將她趕出去。

    依照甘藍的能力與資歷,其實早就該升到三等了,奈何她性子倔強,說話也是直來直往,雖不曾特別得罪過什麼人,卻也沒有討得什麼人的喜歡,除了一起進府的鳶尾與之交好以外,再無什麼其他的人緣。負責擢升丫鬟等級的人事房對這種沒有根基的小丫鬟很不在意,而她自己也未曾主動去爭取過,擢升的事情被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蘇園園進府。

    現在忽然冒出私相授受的事情,大家都不免嚇了一跳。

    蘇園園作為一個大家閨秀,不便插手此事,正巧鐘嬤嬤也不在,便由白芨代為審問,蘇園園被請到里間旁聽。

    另外再派人將梧竹幽居的大門關上落鎖,但凡來訪的客人,都已蘇園園生病歇下為由,推到改日再來。

    客室裡頭,白芨問及芙蓉所說是否屬實,甘藍正要解釋,可她還沒來得及張口,芙蓉又說道:“我還親眼見到她將一包東西塞給了那花匠,想必是從府裡偷了東西出去,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快些讓人將屋裡貴重的東西都檢查一遍吧。”

    見到芙蓉一再打斷甘藍的話,白芨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順勢將目光轉到芙蓉身上,似笑非笑地問道:“我在問芙蓉,你做什麼總是插嘴?”

    芙蓉還不夠格與白芨對嘴,對上白芨別有深意的目光,她立刻就悻悻地閉上了嘴巴。

    白芨又看向甘藍:“我不是蠻不講理的人,既然有人說你與外頭男人私相授受,我現在就給你個辯解的機會。是死是活,全在你自己一句話。”

    一聽到“死”字,甘藍原本因為緊張而混沌不清的腦子瞬間變得清醒,言辭也開始變得清晰。

    “我昨天奉命看護曬在院裡的書,後來芙蓉姐姐找到我,說是要去廚房吩咐今晚小姐的菜式,但是她不小心扭到了腳,不方便走那麼遠的路,便請我幫忙去一趟,她說她會幫忙照看院裡的書。我瞧著天氣很好,而且來回一趟廚房也用不了多少時間,就幫她跑了這一趟。”

    白芨若有所思地掃了芙蓉一眼,心中大概有了個底。她又接著問道:“昨天下午除了去廚房之外,還有沒有去過其他地方?”

    “我離開廚房之後,在回梧竹幽居的路上碰見了來蘇家修剪花草的哥哥,我心中歡喜,一時沒有顧上規矩,就私下里拉著他問及家中情況。哥哥說二弟看中了隔壁村李家的二女兒,想要上門提親,奈何家中無錢,爹娘最近都在為這事兒發愁。然後我就折回房中,將自己平日裡積攢下來的錢財拿給了他,這一去一來耽誤了時間,卻沒想到會被芙蓉……芙蓉姐姐給撞見……”

    “哥哥?!”芙蓉幾乎不敢相信,兩隻眼睛瞪得老大,“你被賣進安國公府已經四五年了,早與外頭親人斷了關係,什麼時候又冒出來一個哥哥來?莫不是你為了脫身胡亂瞎掰的吧?!這世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我剛見到哥哥的時候,也沒認出那就是哥哥,當時還是哥哥先認出了我,我才反應過來。”說到這裡,甘藍忍不住又紅了眼眶,“他說前幾年跟著城裡一個花匠老師傅學習修剪花草,這兩年學得有些成果了,那老師傅便將他介紹給了安國公府。今日他便是與老師傅一起來的,沒想到竟會在這裡碰上,當真是老天庇佑,我心中不甚感激。”

    花匠……蘇園園微微眯起眼,原本她是想借著甘藍的事情,來敲打敲打芙蓉,眼下她忽然改變主意了,她示意白芨進來一下。

    等白芨進來之後,蘇園園好奇地問道:“家裡從前可有這種認親的先例?”

    白芨點點頭:“雖然這種事情很少見,但的確是有幾例。咱家是大戶人家,不允許家裡女婢與外人隨意接觸,不過若是真的碰巧遇上了親人,這也是她們自己前世修來的福分,于情於理,都不算壞了規矩。”

    白芨也是個機靈人,一眼就看出了蘇園園的意思,立刻又接著說道:“甘藍的事情還需要調查一番,倘若一切屬實,再報給人事房留個底。今後逢年過節時,小姐若是心善,還能賞賜甘藍個好處,讓她回家去看一看。”

    蘇園園順著臺階往下走:“天地君親師,既然她的父母雙親還在,若能孝敬一二也是應該的。只要沒壞規矩,我倒是樂得做這回好人!”

    白芨笑了笑:“七姑娘果真是個善良的人,甘藍能跟著您,也算是她的福分。”

    蘇園園微微一笑。

    甘藍的事兒不算私相授受,蘇園園便沒有了回避的理由,她與白芨一道出來。她對甘藍說道:“等下鐘嬤嬤回來之後,你且隨她去人事房走一遭,將認親的事情交代清楚,好讓人事房那邊派人去核實,若是屬實,此事便就此揭過。”

    甘藍心中狂喜,她使勁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

    甘藍的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她揣著激動的心情,急忙從地上爬起來,低著腦袋站到旁邊暗自歡喜。

    待蘇園園再度將視線轉回到芙蓉身上時,卻見到芙蓉正咬緊下嘴唇,一聲不吭。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芙蓉細聲囁嚅:“我……我知錯了……我不知道那個花匠會是甘藍的兄長……”

    “我不問你甘藍的事情,我只問你那些書的事情,”白芨對這個不知悔改為何意的芙蓉感到有些頭痛,“你既然接替了甘藍的差事,在甘藍回來之前你都必須要好好看護那些書,而你卻放著正事兒不做,跑去管別人的閒事!你難道不知這是怠忽職守?!”

    “我只是想替小姐分憂,沒想到最後會演變成這樣……”

    “事到臨頭你還死不承認?”白芨眉頭微皺,“怠忽職守的下場,想必你剛才已經聽得很清楚,不需我再多說一遍。”

    她頓了頓,回頭看向蘇園園:“芙蓉是梧竹幽居裡的大丫鬟,此事還請七姑娘出面裁定。”

    蘇園園想了想,語氣很低調:“我從前也未曾處理過這種事情,怕是會處置不當,還請白芨姐姐指點一二,讓我也跟著長個見識。”

    白芨來之前就得了龍氏的暗示,自知這是個得罪人的差事,此刻卻也不能不開口接話:“姑娘可別這麼說,指點不敢說,但家有家規,國有國法。既然芙蓉犯了事,就該按照家規來處置。二十藤條不可少,打完之後讓人送她去浣衣房,左右不過是個丫鬟,哪裡還真能讓她爬到姑娘頭上來?!”

    聞言,芙蓉臉色立時變得煞白。

    蘇園園點頭:“白芨姐姐說得對,家規不可廢,凡事都得依規矩來辦。”

    很快,富安家的與大順家的被叫了上來,她們一人按住芙蓉,一人找來了藤條。

    偌大一間客室,獨蘇園園一個人坐著,她靜靜看著芙蓉跪在地上,被藤條抽得直冒冷汗,旁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啪”的一聲,藤條狠狠落在芙蓉的背上!

    前面兩下,芙蓉死死忍住沒吭聲,可是後來越來越痛,她最終還是忍不住出聲呼痛。

    現在剛剛進入初夏,加之江南天氣比較濕熱,衣裳都穿得比較單薄。

    大概抽到七八下時,芙蓉背上就開始出現猩紅的血印子,如同一條條扭曲的蜈蚣,刺目且嚇人。

    原本在其他屋裡幹活的人都被芙蓉的呼痛聲吸引過來,每個人的臉色都不一樣,但無一例外的,她們眼底都浮出幾分懼意。

    等到二十藤條打完之後,芙蓉有氣無力地癱倒在地上,背上血汗交融,看起來慘不忍睹。

    白芨離開之後,蘇園園讓富安家的與大順家的將芙蓉拖去浣衣房。沒過多久,鐘嬤嬤從外面回來了,蘇園園讓她帶著甘藍去一趟人事房,將甘藍認親和芙蓉調動的事情都報備清楚。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14 AM

第十五章 韻人安褻,俗筆偏塗①

    芙蓉被送走之後,梧竹幽居裡的大丫鬟空出來一個位置,雖說連翹還算能幹,但事兒多的時候難免會有些不大方便了。當鐘嬤嬤提及此事之時,剛剛痊癒的蘇園園正在擺弄鳶尾新撿回來的石頭。

    這次的石頭品質高了許多,不論是花色還是形狀,都很有特色。

    鳶尾果真是個撿石頭的好手!

    蘇園園一邊專心用銼刀將隱藏在石縫之中的泥沙挑出來,一邊隨口說道:“紅袖不是還在嬤嬤屋裡呆著麼?反正我之前也用慣了她,就把她調回來吧。”

    鐘嬤嬤立刻應下,回去將此事宣佈下去。

    當天晚上,正好輪到芙蓉當值,現在芙蓉走了,這份差事就由紅袖頂替。她才剛一進門,就跪倒在蘇園園面前,鄭重其事地磕了個響頭:“小姐,奴婢回來了!”

    “都是老熟人了,這套禮數還是快些收起來吧。”待紅袖起來之後,蘇園園見她清瘦了不少,便直接問道,“這段時間裡,可是其他人給你臉色看了?”

    紅袖從前一直都是隨蘇園園在東江鎮知州府呆著,並未見過太多世面,知州府裡下人不多,大都是些知根知底的老熟人,主子又只有蘇維松和蘇園園兩人,利益爭端比較少,所以大家相處得都還算和睦。哪裡會像在安國公府?只要一失勢,立刻就有無數人踩著你的頭頂往上爬!

    聽到蘇園園問起這話,向來直言直語的紅袖立刻就憤然了:“嬤嬤對奴婢極好,沒讓奴婢做一點兒重活!只是平常見人打招呼的時候,總有些不長眼的小蹄子,說些不著邊的混話,惹得奴婢真想沖上去抽她們兩耳刮子!”

    蘇園園掩嘴輕笑:“小心被嬤嬤聽到你這話,仔細她等下又拎住你的耳朵訓叨!”

    鐘嬤嬤是紅袖的死穴,她平日裡膽子奇大,做事總愛衝動,唯獨對嚴厲的鐘嬤嬤心懷懼意。眼下一聽蘇園園提起鐘嬤嬤,她立刻就縮了縮脖子,神態收斂了不少,嘴裡卻還在低聲念叨:“奴婢說的都是實話!小姐您不知道,好多平常對你好到恨不得掏心窩子的人,都是一轉臉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得出口!”

    蘇園園似是來了興趣,將她招到床邊上,拉她一起坐著:“你且說說,那些人都說了什麼難聽的話?”

    紅袖自小就與蘇園園一起長大,在十一歲的紅袖眼裡,蘇園園既是主子也是朋友。正好此刻屋裡沒有旁人,紅袖憋了好些天的怨氣終於找到了宣洩的對象,她一時也顧不上鐘嬤嬤整日耳提面命的規矩,拉著蘇園園的手就打開了話匣子。

    “旁人先不說,但說那剛被送去浣衣房的芙蓉!她因為得了大丫鬟的職務,又加上她是家生子,父母都是府裡有頭臉的,就以為自己真是什麼主子,走路的時候都恨不得將眼睛長到頭頂上去!不過奴婢從別人聽說了她從前的事情,知道她從前在倚玉軒的時候,就試圖勾引大公子,後來被國公夫人給發現了,正好國公夫人那時候還病著,一時沒有功夫處置她,便將她隨手給打發到了梧竹幽居。”說到這裡,紅袖不免有些疑惑,“國公夫人明知道芙蓉是個不安分的人,為什麼還要把她送到咱們這兒來?”

    “誰知道呢?”蘇園園無所謂地笑笑,“或許就是為了讓我抓個典範,好在下人們面前立威吧。”

    紅袖不知道龍氏與蘇園園之間的瓜葛,聽蘇園園這麼解釋,也覺得合理,便安心地點點頭:“還有廚房裡的朱大娘,她最愛欺負老實人,每次鳶尾拿著燕窩去廚房給小姐燉粥時,她都要從裡面克扣一點。有一回都被奴婢給抓住了,奴婢就跟她理論,結果被她扯著嗓子臭駡了一頓,現在想起這事兒,奴婢還氣得牙癢癢!要不是怕事情鬧大之後會讓小姐丟臉,奴婢當時真想撲過去跟她好好幹一架!”

    紅袖老爹從前在武館當過教武師傅,聽說她爹的武功相當厲害,只可惜她娘後來因病去世,她爹傷心過度就開始酗酒嗜賭,為了還賭債,她爹便將紅袖給賣給了牙婆。

    雖不願提及往事,不過紅袖的拳腳功夫非常不錯,據說她曾經徒手放倒過一個壯漢。

    當初蘇維松將她選作蘇園園的貼身丫鬟,絕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她的身手了得,將來若是發生個萬一,還能勉強護得蘇園園。

    蘇園園見她揮舞拳頭的樣子,不由得又笑了起來:“你這呆子,不知找個沒人的時候,悄悄把她揍一頓。到時候她不知道是誰,想找麻煩也賴不到你。”

    “對哦!反正她嘴巴那麼壞,平日裡最是討人嫌,仇家隨便一抓就是一大把,只要沒人看見,她肯定懷疑不到奴婢頭上來!”紅袖越想越興奮,真恨不得現在就沖到廚房,將那李大娘胖湊一頓!

    “除了朱大娘,還有柴房裡面負責燒水的黃家娘子,也是個吃軟怕硬的,她男人在徐管事手下辦差,是以其他人都得讓著她幾分,可她……”

    不知不覺中,桌上的蠟燭已經燃去了大半,紅袖說得有些口乾舌燥,方才察覺天色不早,明日蘇園園還得去遠香堂與倚玉軒告恩,趕緊收住話匣子,小心伺候蘇園園睡下,然後獨自端了燭臺退出臥室。

    躺在床上,蘇園園靜靜望著床頂,將紅袖方才說的話迅速整理了一番,從中挑出有用的資訊仔細考量。

    逢高踩低是常事,所以更能看出人的本質。

    雖說芙蓉被罰的事情暫時將屋裡那些個有心欺負幼主的人給壓了下去,可誰又能保證她哪天不會一腳踢到塊大鐵板?她初來乍到不清楚狀況,萬一得罪了什麼小人,被人在背後捅刀子,到時候可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紅袖的一番話,讓她大概對家裡那幾個不好惹的下人有了個底,同時也大概弄明白了安國公府裡錯綜複雜的關係網。

    別的先不說,就拿她屋裡這幾個丫鬟來說,除了知根知底的紅袖以外,其他人身後都各自有關係與來歷。

    連翹是家生子,母親在繡房做管事娘子,父親在採辦房任職,就連她那個八歲大的弟弟都在三公子蘇晨身邊做小廝,如果往上追究,她娘親在做管事娘子之前,還是老太君從甯家陪嫁過來的家生子,這其中又是一層關係網。

    除了連翹以外,這屋裡其他幾個丫鬟也都不能隨便看待。

    黃芪不是家生子,但她在進府之時就認了人事房的花嬤嬤做乾娘;鳶尾同樣也是從外面買進來的,認了廚房裡的陳大娘做乾娘;薄荷嘴甜人精,是個吃得開的可人兒,不但認了繡房的馮大姑做乾娘,還跟其他幾個姑娘房裡的丫鬟們處得極好;就連剛剛認了親的甘藍,也都有自己的交際圈……

    這一層套一層的關係,都是可以利用的資源,看來將紅袖調離主屋的決定還是有點收穫的。

    第二日,蘇園園起了個大早,梳洗完畢,換上一身月白荷葉半臂襦裙。原本擅長梳妝的芙蓉不在了,蘇園園將鳶尾叫到跟前,問她可會梳頭打扮。

    鳶尾自小就愛這些個珠花首飾,即便沒錢也沒少用自製的首飾過幹癮,聽見蘇園園這麼問,她立刻就點頭說會。

    蘇園園先讓鳶尾幫她梳了個髮髻,她見鳶尾手腳俐落,手法也還算熟練,便順手將梳妝一事交給鳶尾來負責。

    鳶尾受寵若驚,揣著驚喜趕緊謝恩。

    蘇園園瞅著鏡子裡那張慘白清瘦的臉,不由大為惋惜,原本在家裡好不容易養出來的幾兩肉,因這一場病又給折騰沒了。好在鳶尾化妝技術不錯,給她搗鼓了一番,將她那張蒼白的臉給弄出幾分血色,讓她整個人看起來不至於那麼輕飄飄的。

    黃芪端來燕窩粥,蘇園園吃完之後,便帶著連翹出門了。

    她們先去遠香堂,向老太君甯氏問安,感謝她派人送來的那些藥材補品。

    老太君見她身子好了,心裡也歡喜,拉著她又說了些家常話。

    正好李春茹捧著一方布帛走了進來,她見到蘇園園也在,先是朝她打了個招呼,然後笑著走到老太君面前,將布帛緩緩展開:“老太君您看,這就是駱管事請人相看的地方,已經請風水師傅看過了,說這地方極好,若在此處建造佛堂,必當永保子孫後代平安昌盛。”

    老太君眼神不太好,她接過布帛,放到近前仔細看了看:“這裡是城東郊外的下野?”

    “正是那兒,老太君果真好眼力!”李春茹頓了頓,臉上笑意更添幾分,“此處景色優美,地段又極為幽靜,更難得的是,從這兒往西行三裡路,就是那小光音寺。老太君平日裡若是在佛堂裡住悶了,還能去寺裡小住幾日,與方丈大師聊佛理禪。”

    聽到這兒,老太君眼中也露出幾分滿意,只是她慣來謹慎,心中滿意嘴上卻依舊沒有表態:“此乃郊野之地,地段雖好,但山坳土崗較多,倘若真要將佛堂建在此處,豈不平添許多麻煩?”

    聽到這話,一直沒做聲的蘇園園忽然開了口:“依乎平岡曲塢,疊隴喬林,這是曾孫女在書上見古人說的話。”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15 AM

第十六章 韻人安褻,俗筆偏塗②

    李春茹沒有讀什麼書,只能識得幾個大字,是以她並不明白蘇園園的言下之意。不過,她理不理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太君甯氏理解了,並且還生出了幾分興趣:“你看的什麼書?書上怎會有這些話?”

    蘇園園老實答道:“這都是父親留下來的書上所寫,曾孫女閑來無事,便時常翻閱來看。只可惜曾孫女記性不大好,不記得那本書叫什麼名字了。”

    聽到她說是蘇維松留下來的書,老太君似乎明白了什麼,她點點頭:“你接著說,怎麼個疊隴喬林之法?”

    蘇園園雖然藏拙,但這也要有個度,藏得太深只會讓聰明人忌諱、蠢人嫌惡,適當地展露鋒芒,不僅可以讓長輩對她加深印象,還能讓下人不敢小覷於她。

    “簡而言之就是八個字——因地制宜,精而合宜。”蘇園園頓了頓,見老太君猶似不解,便換了個直白的說法,“所謂的‘因’,就是說要依隨地勢的高低錯落、地形的端正方直來建房造園。比如說,礙眼的樹木可以剪掉一些枝椏,湧泉的流水則可引導它向石頭上流注,各處景點互相借助資襯,適合建亭台的地方就建造亭台,適合建樓榭的地方就建造樓榭,一切順應自然規律,莫要強行逆施,這就所說的‘因地制宜’。”

    聽她這麼一說,老太君似乎又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佛堂的建造要跟著那裡的地勢來進行,不要去動那裡的樹木山坳?”

    “拆除為輔,改造為主,能不破壞就儘量不要破壞,”蘇園園想起現代社會裡,商人為建房而拆除大片山林,不由有感而發,“古人常說雕棟飛楹構易,蔭槐挺玉難成,建一座好看的房子只需幾年,但長成一片挺拔如玉的槐蔭卻要好幾百年,萬物皆有靈氣,倒不如退一步建房,借此保護那些樹木,實在不行,砍去幾根枝椏也是可以的。”

    老太君想了想,不著痕跡地看了眼李春茹。

    李春茹立刻會意,笑著說道:“七姑娘有所不知,下野乃郊野之處,山地丘陵較多,野草雜樹遍地都是,若依照七姑娘的意思,不砍掉那些野草雜樹,著實有些不雅……”

    蘇園園輕輕笑了笑:“韻人安褻,俗筆偏塗。”

    簡單八個字,李春茹又不明白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老太君卻是若有所思地看向蘇園園,目光深邃:“這話也是書上寫的?”

    蘇園園點點頭,順勢錯開她考究的視線:“曾孫女曾跟隨父親識得幾個字,學了點兒造園的皮毛,而且父親生前喜歡在書上做標注,曾孫女若遇上不認得字,連猜帶蒙也能猜出個大概的意思,只不過曾孫女學識有限,也不確定自己解釋得對不對。”

    聽到這話,老太君倒是樂了:“你不說認字這事兒,我這老婆子都差點忘了。咱家裡自個兒有私塾,請了先生在家教學,你那幾個姐妹每天都在上學,按理來說你也該去見識見識的,只是前些日子你剛回來,想著你剛到家裡需要一段時間適應,便沒跟你提這回事兒。如今你身子好了,有這麼喜歡讀書,便也跟著你那幾個姐妹一起去上學吧。”

    蘇園園心中大喜,趕緊起身謝了老太君的恩典。

    關於佛堂的事情,老太君同意建在城郊下野,只不過之後的事情都與蘇園園沒有多大關係。雖然蘇園園很想在這事上參一腳,借此瞭解古代的造園工序,但她現在只是個十一歲的女娃兒,太出風頭容易招人嫌疑,事出反常必有妖,還是低調點比較保險。

    見時候不早了,蘇園園起身告辭。

    走出遠香堂,出門拐個彎,就來到了倚玉軒,她熟門熟路地摸到了二樓。

    令蘇園園感到意外的是,今天安國公蘇明賢也在。

    她經過書房的時候,恰好透過窗戶見到蘇明賢正在看一幅畫,這是她第一見到這位祖父,粗粗一瞥,瞧見他眉目之間與蘇維如兄弟很像,只不過在氣質上比蘇維如兄弟多了幾分醇厚,像是一壺陳年佳釀,貌不驚人,卻後勁十足。

    既然都碰上了,若是不大聲招呼也過不去。

    蘇園園來到書房門前,讓守在門外的小廝進去通傳一聲。

    小廝進去沒多久就出來了,他恭敬地將蘇園園領進書房,然後便安安靜靜地退了出去,順手將房門帶上。

    因是第一次見面,蘇園園還是按照規矩,跪下來行了個大禮:“孫女不孝,前來向祖父請安。”

    蘇明賢正在掛畫,等到畫掛好了,他才扭頭看了蘇園園一眼,讓她起身說話。

    蘇明賢今年五十有三,著一身藏青色絲綢廣袖長袍,腰間沒有系腰帶,寬鬆的衣服隨意地垂下來。加之他本人面容清俊,乍一看去,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聽說你前幾日病了,身子可有好些了?”

    蘇園園低頭回答:“承蒙祖父掛念,孫女身子已經大好了。”

    蘇明賢點點頭,見她瘦得不像話,看起來就像副搖搖欲墜的骨架,不由眉頭微皺,原本滑到嘴邊的訓話又被他給咽了回去,轉而變成責備:“松哥兒好歹也是個知州,年俸不多但好歹也有些家底,怎地將你瘦成了這副模樣?”

    “可能是這幾日病的,等過些日子便好了!”

    蘇明賢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聽到蘇園園的話,也只是很嚴肅地點點頭。他又扭頭去看牆上的山水潑墨畫,看來看去總覺得有幾分不對,便隨口問道:“這畫掛在這兒是不是很奇怪?”

    蘇園園想了想:“山水畫中的水代表財富,因此擺設山水畫時,一定要主意畫中水流的方向。水流的方向最好朝向房中,取財源不斷之意。”

    似是沒想到會有這樣一番回答,蘇明賢微微一愣,順著蘇園園的話,他眯著眼睛觀察了一下畫上的水流方向,果真是朝著房門口的。

    他掃了眼蘇園園,見蘇園園還是那副安安靜靜的樣子,仿佛剛才那番話不是出自她的口一般。他略有疑惑:“你懂風水?”

    “書上看了些,只知道一點點皮毛,稱不上懂。”

    同樣的話,蘇維松曾經也說過。不同的是,蘇維松說這話的時候,是神采飛揚不可一世的,而面前這個小孫女,卻是面無表情安安靜靜的。

    蘇明賢又盯著蘇園園看了一會子,不經意間從她的眼中捕捉到了蘇維松的影子,心中暗自苦笑,不愧是父女,血緣傳承下來的東西是怎麼都不會改變的!

    “你是來找你祖母的吧?去吧,我這兒沒事了。”

    蘇園園應下,恭順地轉身退出書房,在帶上門的那一刻,她見到蘇明賢將掛好的山水畫又取了下來,重新掛到對面的那片牆上。

    關上房門,蘇園園安靜地轉身離開,來到龍氏的房前。

    這一次,龍氏沒有將她拒之門外。

    丫鬟通傳之後,白芨從屋裡走出來,她一見到蘇園園就笑開了:“幾日不見,七姑娘的氣色好多了!”

    她將蘇園園領進屋,穿過客室,來到臥房,龍氏此時正提筆在帳目上勾畫些什麼。

    “孫女向祖母請安。”

    龍氏放下筆,正要說話,卻覺得喉嚨有些癢,立刻掏出帕子掩住嘴角,低頭咳了起來。

    白芨趕緊走過去,輕輕拍打她的脊背。蘇園園走到桌邊,摸了下茶盅,水還算溫熱,便倒了一碗茶,這是二綠女貞茶,有養陰利咽,行氣化痰的效用。

    等龍氏的氣順了,蘇園園便茶碗遞了過去。

    白芨順手接過茶碗,沖她感激一笑。

    白芨小心伺候龍氏喝了茶,待龍氏覺得舒服了些,方才放下心來。蘇園園下意識伸手去接空了的茶碗,白芨卻沒將茶碗交給她,白芨笑道:“這種粗活兒哪裡是姑娘幹的?等下等姑娘走了,夫人指不定又要為這事兒罵奴婢偷懶了!”

    聞言,龍氏哭笑不得地說道:“偏生就你得了便宜還賣乖!”

    白芨端著茶碗,笑著跑開了。

    等白芨走後,龍氏這才將視線落在蘇園園身上,見她又比上次纖瘦了些,不由眉頭輕皺:“你曾祖母不是給你送了好些藥材補品麼?怎麼還是瘦得跟根柴禾似的!”

    又是這個問題!蘇園園很無奈,該吃的東西她一樣沒少吃,可身上就是不見長肉,她也沒法子。

    見蘇園園垂首不語,龍氏似是想到了什麼:“這廚房裡的人真是越來越長進了,連姑娘的東西都敢克扣!”

    這個……好像跟廚房的人沒什麼關係,雖然那些人的確是克扣了她的燕窩……蘇園園覺得這是個很複雜的誤會,要解釋起來肯定很麻煩,想了又想,還是算了吧。

    祖孫倆似乎沒什麼共同的話題,沉默了一會子。

    “芙蓉的事情……多謝祖母出手幫忙,”蘇園園說得很小聲,有點像貓兒叫。

    龍氏見她低著腦袋,露出骨瘦嶙峋的脖頸,心中不怎麼地的,有些不是滋味……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16 AM

第十七章 斜陽畫角哀,沈園舊池台①

    龍氏透過蘇園園單薄的身子,似是看到了這十年來,兒子帶著孫女在東江鎮生活的情景。

    知子莫若母,松哥兒自小嬌生慣養,除了造園與讀書,可以說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這樣一個大男人,卻要親手將女兒拉扯大,中間的辛苦可想而知。

    她一直記得,當年松哥兒帶著妻女離開安國公府時,並未帶走多少銀錢。一個從五品的知州,每年的俸祿不過百來石,如果沒有在私底下弄點灰色收入,日子肯定很清苦。

    龍氏清楚自己的兒子,他性子慣來清高,斷然不會為了五斗米而折腰。

    松哥兒受苦,孫女必定也要跟著一起吃苦。明明還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卻要過這種苦日子,也難怪她會長得這麼骨瘦如柴。瞅著她小心翼翼的樣子,龍氏忍不住呢喃了一句:“苦麼?”

    蘇園園愣了一下,不知她問的是什麼,便想著抬頭去看看龍氏的神色,卻見龍氏眼中含著些悲痛與憐惜,就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不苦。”

    蘇園園傻乎乎的回答,卻讓龍氏哭笑不得:“你才多大點人兒,就能知道什麼叫苦與不苦了!”

    蘇園園沉默了一下,方才細聲答道:“孫女有時候聽紅袖說她家鄉的事情,好多人都沒飯吃沒衣穿,好不容易生個孩子還要賣到大戶人家為奴為婢。比起他們,孫女覺得自己已經很好了,至少孫女有衣服穿有飯吃。”

    她的確覺得自己命挺好的,重生到了一戶好人家,不但有吃有穿,還可以讀書識字,多幸福啊!

    龍氏卻道:“沒有爹娘在身邊,你難道都不會覺得苦?”

    “沒有爹娘還有祖母啊!”蘇園園眨了眨眼,回答得理所當然。蘇維松是龍氏的親生兒子,龍氏與她是嫡親的祖孫關係,這家裡除了祖父蘇明賢,她最能依仗的人就只有龍氏!

    聽到蘇園園的回答,龍氏神色稍動,語氣卻依舊不善:“小小年紀就學會了拍馬屁!”

    蘇園園揚起嘴角,嘿嘿地笑了兩聲。

    龍氏很少見到蘇園園笑,直到現在才發現,蘇園園笑起來的時候會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和松哥兒小時候一模一樣……

    一想起十年未見的兒子,她憋在心裡那口氣又湧了上來!

    “咳咳咳!”她用帕子捂住嘴,劇烈地咳嗽。

    蘇園園被嚇了一跳,她立刻學者白芨的樣子,上前為她拍打背脊,幫助她順氣。等到龍氏的呼吸平穩了些,蘇園園立刻將白芨叫了進來。

    然後又是一番折騰,龍氏可能是在地上呆久了,身子有些受不住,又被丫鬟們扶回床上歇著。

    蘇園園幫不上忙,只能安靜在旁邊看著,等到她們忙完了,蘇園園差不多也要離開了。

    臨走之前,蘇園園猶豫著問道:“祖母,孫女明天可以再來看望您麼?”

    龍氏躺在床上,臉色又蒼白了幾分,她的聲音也變得有些暗啞:“不是免了請安的禮麼!你還來做什麼?”

    “孫女想替父親盡孝……”

    一句話,讓龍氏沉默了。

    見她不說話,蘇園園以為她不願答應,立刻結結巴巴地解釋:“孫女沒別的意思,孫女只是真心希望父親能在泉下安息。孫女知道自己沒什麼用處,但是孫女之前照顧過生病的父親,孫女可以端茶倒水,還會熬藥煮湯!祖母若是嫌棄孫女吵鬧,孫女可以不說話!”

    “你不是要去家塾上學麼?”

    龍氏怎麼這麼快就知道她要去上學?蘇園園心中疑惑,面上依舊誠懇:“孫女可以放學之後再來,到時候還可以伺候祖母用中飯。”

    “……罷了,既然你不嫌麻煩,想來就來吧!”

    蘇園園立刻笑了起來:“多謝祖母同意。”

    “你明兒個要去家塾上學,學具可有準備齊全?”

    蘇園園又有些不好意思了:“這事兒是曾祖母剛剛才與孫女說的,學具還沒來得及準備,孫女等下回去,立刻就讓鐘嬤嬤幫忙備置。”

    “家裡姑娘公子讀書學字,紙張和筆墨都有規矩的,你才剛剛學,筆墨紙張費得肯定要多些。讓白芨幫你從倚玉軒裡拿些紙張和筆墨過去,免得到時候紙張用完了沒法子寫字。”

    蘇園園紅著臉道謝,確然,她雖然識字,卻不大會寫字,尤其是這種正正方方的毛筆字。

    龍氏似是想起了什麼事兒,末了又添上幾句:“你爹當年一舉得中狀元郎,文采蓋世,就連先帝都稱讚他是‘驚才豔絕’,你是他的女兒,不指望你能和你爹那樣厲害,但也不要太給你爹丟臉。”

    狀……狀元郎?!蘇園園震驚了!同時也感到壓力山大了!

    要怎麼樣才能讓人覺得她是名至實歸的狀元郎之女?這個問題太難了,以至於她的腦神經都糾結了。

    當蘇園園帶著連翹走出倚玉軒的時候,她還處在這種深刻的思考之中。雖說她生前雖然是重本畢業,工作之後又報考了研究生,考了個碩士學位證,但那些個亂七八糟的文憑放在古代,其實也就是廢紙幾張。

    說白了,她現在擱在古代,就一半文盲!

    驚才豔絕的狀元郎有一個半文盲女兒,這算不算丟臉?

    龍氏已經放話了,不求她也變成天才,只求她能勉強保住臉面!龍氏在她眼裡就是皇太后,龍氏的話那就是太后懿旨!她若想過好日子,就絕對不能抗旨!

    好吧,讀書不能藏拙,她得用些心思來面對這件事情。

    回到梧竹幽居,蘇園園將明天去上學的事情交代了下去,鐘嬤嬤對此感到很滿意,雖然她沒有直說,但那話裡話外的意思也和龍氏一樣——不要給你的狀元老爹丟臉!

    她不自覺地偷偷摸了摸臉,其實她的臉皮挺厚的,只是不知道蘇維松的臉皮夠不夠厚……

    用過午飯,蘇園園又縮回到偏廳裡面,她想起老太君說的那個佛堂。雖然不能正式參一腳,不過自己過一過幹癮也是可以的!

    她立刻找出今天剛從倚玉軒帶回來的紙和筆墨,照著記憶中的樣子,想要將建造佛堂的那張地圖複製一份。只可惜她用不慣毛筆,控制不好力度和速度,經常手一滑,就畫過頭了;亦或者手慢了點,墨汁迅速暈染成一大團墨塊,問題層出不窮。

    萬分糾結之中,她忽然無比懷念從前的針管筆和素描紙!

    她想嘗試做一隻手工羽毛筆來代替毛筆,但那種羽毛筆不能在宣紙上塗寫,宣紙太薄,羽毛筆很容易將宣紙戳破。

    思來想去,她只能將最小號的那只毛筆進行了少許加工,做成了一支簡易的花枝俏。她將花枝俏沾上墨汁試了試,雖然仍舊有些不順手,但比起普通毛筆要好用多了!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住將另外幾隻筆改成葉筋筆和衣紋筆的衝動,明天還得去上學,還是留幾支寫字的筆吧。

    當天下午,她在浪費了四五張宣紙之後,終於成功將下野那副地圖給成功複製出來了!

    她對著自己的畫作端詳了許久,儘管具體比例不大對,但基本的地勢形貌都出來了。

    她滿意地摸了摸花枝俏的筆桿,終於找回一點點手感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17 AM

第十八章 斜陽畫角哀,沈園舊池台②

    第二日起了個大早,蘇園園如平常一般,穿好衣裳梳好頭髮。黃芪將燕窩粥端上來,蘇園園剛吃了一口,就察覺到味道與往日裡有些許不同,不由好奇地問道:“廚房換廚娘了麼?”

    “原本負責小姐粥食的朱大娘傷了手,就由陳大娘接替了朱大娘的差事。”黃芪自己也覺得奇怪,今天一早將燕窩送過去,就聽人說朱大娘昨天被人給打了,卻不知道那下手之人是誰,朱大娘為這事兒到處找人麻煩,結果鬧得大家心裡都煩躁,最後都沒人願意再搭理她。

    恰好今早倚玉軒那邊又傳來命令,讓陳大娘接替朱大娘的活兒,今後專門負責七姑娘的膳食,朱大娘挨打的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

    蘇園園吃完燕窩粥,便出門去上學了。紅袖拎著個小布包,屁顛屁顛地跟在蘇園園身後,她一想起昨天下午偷偷胖揍朱大娘時的場景,就爽得不得了!

    家裡的私塾設在萬卷閣,與浮翠閣相隔不遠,從梧竹幽居出發,需要走半個時辰才能到。

    按理來說,家裡的姑娘上學是可以讓軟轎抬著去的,但蘇園園卻拒絕了這個提議。她這具身體一直瘦巴巴的,正好接著這個步行上學的機會,好好鍛煉鍛煉。

    清晨的空氣非常清新,蘇園園一邊走著,一邊四處張望。

    之前她都是走到倚玉軒就打道回家了,如今她才知道,穿過小飛虹與得真亭,那邊自有一片天地。聽鐘嬤嬤說,整個安國公府以小飛虹為界限,被分為東西兩塊,老太君與長房的人都住在西邊,榮華郡主帶著二房的人都住在東邊。

    西邊視野開闊、山水多變;東邊則花木繁茂、曲徑幽深。

    蘇園園穿過香洲,再經過宜兩亭、鴛鴦館、留聽閣,方才到達萬卷閣。

    走了這麼遠的路,蘇園園總算領略到,官宦人家的奢華。隨便一個園子就能抵得上一個足球場,安國公府的園子大大小小加在一起估計有二三十多個!這還不算那些散落遍地的樓宇亭台!

    想想在現代,隨便一間廁所的大小都得值十幾二十萬,這要是把整個安國公府的園子給搬到現代去賣,估計都能建個高檔社區了!

    走了這麼遠的路,蘇園園自覺有些口乾舌燥,她稍稍平復了一下呼吸,然後跨過萬卷閣門檻。

    裡面整整齊齊擺了十四張桌椅,兩行七排,一樣望去,只有大公子蘇銘一個人正坐在座位上看書。

    蘇園園走過去,笑著打招呼:“大堂哥早安。”

    見到是蘇園園,蘇銘放下手裡的書,沖她溫和一笑:“你來得可真早。”

    蘇園園憨笑:“沒有大堂哥早。”

    打完招呼之後,蘇園園放眼看去,見到每張桌子上面都擺了些書籍和筆墨,只有左手邊倒數第二個位置還空著。她便走過去,讓紅袖將筆墨擺上去,然後紅袖就退出萬卷閣,去到旁邊的偏廳候著。

    蘇銘見蘇園園坐到那裡,原本想讓她換個位置,但見到其他位置也都已經有人放置了東西,若是私自挪開倒真不好說了。想了又想,還是算了。

    蘇園園落座沒多久,其他的兄弟姐妹都陸陸續續地來了。

    他們一進門,第一眼就見到蘇園園坐在左邊那一行倒數第二個位置,皆是微微一愣,但又好像是想到了什麼,大家都沒有做聲,只是跟她不冷不熱地打了聲招呼,就各自坐開了。

    老夫子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他姓黎,穿著一身青灰色直掇,頭戴東坡巾,看起來年過半百,鬢間隱有白絲,雖然他的五官生得有些鋒利,但那雙目光溫和的眼睛倒是幫他給掩去了不少鋒芒。據說這位黎夫子是南楚很有名的大文人。景州有很多官宦人家想請他去家裡教學,都被他給拒絕了,但令人詫異的是,一向是金錢如糞土的他居然會主動來到安國公府裡做老夫子?蘇園園和很多人一樣,都想不通這事兒。

    蘇園園是第一天來上學,理所當然成為了黎夫子的重點關注對象。

    南楚民風非常開放,據書上記載,南楚開國之時曾有女子為官為將,雖然後面幾朝都已經沒有了女性官員的身影,但那幾名奇女子卻給南楚的民風留下了很深刻的影響。不但女子不需要裹腳,而且女子也能外出謀生,更神奇的是,這個朝代的女子是可以主動提出離婚的!

    當然,束縛女性幾千年的《女戒》與《烈女傳》在這個時候也沒有出現,三從四德什麼的自然也就無從考究了。

    這些都是蘇園園後來從一些雜書上看到的,她為此還曾旁敲側擊地詢問過紅袖,確定女性在南楚的地位並不低,心中暗喜了許久。

    黎夫子先問她識不識字。

    蘇園園點頭稱會認幾個字。

    黎夫子又問她看了幾本書,都看了些什麼書。

    蘇園園想了一下:“學生看的都是些雜書,比如說《楚園》、《周園大觀》、《齊園雜談》……”

    黎夫子似乎並不意外她會看這些書:“你爹蘇維松曾經也是老夫的學生,他不愛看那些四書五經,倒是最喜歡琢磨這些個造園的雜書。有其父必有其女,你這點倒是跟你爹很像!”

    隨後,黎夫子讓她寫幾個字看看。

    蘇園園硬著頭皮寫了幾個簡單的大字,不用黎夫子說,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字像蚯蚓,臉上有些發燒。

    “下筆點畫波撇、屈曲,皆須盡一身之力而送之,勿要在中途停頓,”黎夫子又看了下她握筆的手,親自糾正了她握筆的姿勢,然後拿了本字帖給她,讓她先學著描字,“你是第一天來,老夫也不要求你的作業量,放學之前寫多少算多少吧。”

    蘇園園點頭稱是,開始老老實實地臨字。

    黎夫子在旁邊看了幾眼,覺得沒什麼大問題之後,便去考校其他學生的功課。

    蘇園園原本一直擔心,自己會碰上一個呆板嚴苛的老先生,但見到黎夫子之後,心中的憂慮去了一大半。雖然黎夫子沒有特別風趣幽默,但看起來一點也不嚴苛,說話的時候語速不緊不慢,聽著很舒服。

    有了好的老師,她這個學生肯定也要奮發學習!

    就在蘇園園沉浸描字的樂趣中時,一個身影忽然闖進萬卷閣,那人是十歲左右的男孩子,穿著件湖藍的緞面交領錦袍,頭髮紮成兩個小髻,身形與蘇園園差不多高。

    他一進門,就立刻引得大家都講目光投向他。

    而他卻像什麼也沒看見似的,連招呼也不打,就大搖大擺地往蘇園園這邊走來。直到這個時候,蘇園園才看清了這個男孩子,眉目清俊如畫,臉蛋如同粉雕玉琢一般精緻漂亮,只可惜這樣好看的容貌,卻配上了一副兇神惡煞、趾高氣昂的表情,實在很煞風景!

    蘇園園事後才知道,這個好看的男孩子叫蘇辰,是曾氏的二兒子,在家中的公子之中排行老四。他比蘇園園小兩個月,按照齒序,他應該叫蘇園園一聲七表姐。

    蘇辰見到蘇園園坐在那個位置,先是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17 AM

第十九章 斜陽畫角哀,沈園舊池台③

    蘇辰從蘇園園的桌邊走過,來到蘇園園身後的座位坐下。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蘇園園有一種被人當做活靶子的錯覺。

    蘇園園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等過了一會兒,他們方才將視線收回去,蘇園園卻覺得身後涼颼颼的,想要回頭去一探究竟,但一想到回頭要是撞上別人的目光,她沒得解釋,豈不更加尷尬?

    想了一下,她安慰自己可能是多心了,算了,還是專心描字吧!

    她描完了了兩頁字,手臂有些酸痛,便想要活動活動胳膊。這個時候,身後好像有人輕輕地戳了她一下,她下意識地轉過身去,卻不想她背後的頭髮被人壓下硯臺下面,她忽然這麼一扭頭,頭髮將裝滿墨汁的硯臺給打翻,濺得桌上、地上、還有蘇園園的身上都是墨汁!

    蘇園園條件性地站起身,趕忙去看自己的衣服,卻發現左邊的衣袖子沾滿了墨汁,心中大為心疼,這麼好的衣裳就這麼給毀了。

    作為始作俑者的蘇辰,此刻卻像個大老爺兒們似的,翹著個二郎腿,一臉好笑地看著蘇園園。

    動靜鬧得比較大,萬卷閣裡其他人都被驚動了,紛紛朝事發的角落看去,長房的幾個孩子都微微皺起眉頭,似有不滿。而二房那幾個孩子的神色可就比較精彩了,或是鄙夷或者嘲笑亦或者冷眼旁觀看好戲。

    看他們對此事的反應,想來這事兒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蘇園園抬頭看去,見到蘇辰挑釁似的笑,不知怎麼,竟然忍不住想笑。而事實上,她的眼睛的確已經彎起來了,只是臉上的肌肉還是繃緊的,表情很古怪。

    如果她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十一歲女孩,她一定會被這個惡作劇給弄得或怒或哭,可她不是,她活了二十多年,惡作劇的時代早已離她遠去。對她來說,惡作劇不過是小孩子為了吸引大人注意而使出來的一種小手段,而作為“大人”的她,自然是不會去與這種小屁孩一般見識。

    當然,她也知道自己此刻應該裝得像正常女孩兒一樣驚懼不已,以免讓人生疑。但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一個十一歲的小孩子發脾氣,更加不想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哭鼻子,所以她一直努力繃緊臉皮,儘量讓自己保持在一個安靜的狀態。

    眾人見到蘇園園沉默不語,都以為她在生氣,可看她的表情又不像是生氣,一下子又摸不准她的心思了。

    黎夫子見到這幅景象,不由頭疼地扶額,這已經是這個月第幾次了?每回蘇辰來上課,必定要攪得雞飛狗跳才甘休。他作為夫子,懲罰教導能用的手段都用了,可是壓根沒效果,蘇辰就一油鹽不進的主兒!

    為了不打擾到其他孩子的學習,黎夫子黑著一張臉將蘇辰叫到外面罰站。至於蘇園園,只能無奈地先回去換衣服,礙於梧竹幽居距離萬卷閣路程很遠,黎夫子便告訴她今天的課暫時先上到這裡。

    蘇園園今天只描了兩頁字,現在就要離開了,心中略微有些遺憾,不過她現在這樣子的確有些狼狽,還是先回去換身衣服比較好。

    她向黎夫子告辭,邁出萬卷閣的門檻,剛一站穩,就見紅袖站在外面。她見到蘇園園一身墨汁的狼狽樣,微微一愣:“小姐,您剛才是在用墨汁沐浴麼?”

    蘇園園無奈地笑笑:“古人腹中有墨汁,是為讀書人。我沒法子將墨汁吃到肚子裡,就只能用墨汁洗個澡,也算充當了一回讀書人。”

    紅袖抿嘴一笑,心底卻有些氣憤。她雖然不是很聰明,卻也不笨,蘇園園才第一天傷口,就弄得狼狽而歸,任誰都能猜中其中緣故。

    蘇園園走下臺階,餘光瞥見站在外面罰站的蘇辰,蘇辰似乎早已習慣了被夫子趕出來罰站,所以他也不覺得難受,反倒怡然自得地靠在牆上,嘴巴裡叼著根草,一雙黑眼珠子不安分地轉了轉去。

    他見到蘇園園在看自己,便也扭過頭去看她,嘴角處掛著壞壞的笑。

    對上他刻意露出來的得意目光,蘇園園似乎看到了自己小時候的樣子,也是像他這樣調皮搗蛋,讓家裡人頭疼得不得了……請原諒她總喜歡站在“大人”的立場來看人,主要是她做了二十幾年的“大人”,思維視角都已經形成了慣性,若想一下子改掉這個習慣,實在是很難。

    她可以假裝表面是孩子,卻無法從根本上做到以一個孩子的視角去看世界。

    孩子之所以是孩子,是因為不曾經歷過磨礪,而她已經經歷過從孩子成長為大人的所有磨礪,那些屬於孩子的棱角,早已在磨礪之中,被打磨得既圓潤又光滑。

    她在心裡感歎,自己果然是老了……

    蘇園園收回視線,安安靜靜地帶著紅袖離開。

    回到梧竹幽居,蘇園園一身墨汁的樣子嚇到了屋裡所有人。連翹趕緊讓人去準備熱水,小心伺候蘇園園沐浴,然後為她換上乾淨的衣裙,梳洗完畢之後,已是巳時。

    蘇園園讓下人不要準備午飯,然後就帶著連翹去了倚玉軒。

    龍氏今天的精神好了些許,蘇園園去看望她的時候,恰好曾氏也在。

    蘇園園恭順地向龍氏和曾氏問安。

    曾氏得知她今天去上學,便打趣地問道:“你今天可有碰見我家那個混世魔王?這小子平日裡沒幹過好事兒,你第一次見他,可得小心點兒,千萬不著了他的道!”

    早就已經著了!蘇園園暗歎自己事先收集到的情報不夠詳盡,居然栽在了一個小毛頭的手裡?!

    龍氏見蘇園園不說話,心中猜到她可能是受了欺負,將她從頭到腳迅速掃過一遍,見她並未受傷,剛才她走進來的時候也是一切如常,想來蘇辰並未將惡作劇弄得太過分,龍氏便沒有再在這事兒上深究下去。

    時至中午,白芨讓人去將午飯佈置妥當。蘇園園跟在龍氏與曾氏身後,進到廳房裡面,龍氏帶著蘇園園坐下,曾氏卻要站在旁邊立規矩。

    這個時代的女性地位雖然相對比較高,但媳婦兒在婆婆面前,永遠都是底一等的。尤其是在崇尚以孝治天下的南楚,媳婦對婆婆必須比對親媽還要好,只要媳婦還想在家裡待下去,就絕對不能半點違抗婆婆的意思。

    意外的是,桌上全是素菜,蘇園園偷偷看了龍氏兩眼,見龍氏神色正常,不由暗自思忖,難道龍氏是吃素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18 AM

第二十章 橋下春波綠,驚鴻照影來①

    接下來的幾天,蘇園園每天早上都按時去萬卷閣上課,那個喜歡搗蛋的蘇辰沒有來,沒有了外力的干擾,蘇園園練字練得很專心,進步自然也是很快的。

    上完課之後,她就去倚玉軒伺候龍氏,雖然龍氏還是那副淡淡的樣子,但稍微有點眼力的人卻都看出來了。夫人嘴上不與七姑娘親近,但不是也沒有拒絕七姑娘的主動靠近麼?

    畢竟是嫡親的祖孫,這血緣關係如何能斬得斷?!

    一般用完中飯,龍氏就會去床上小睡一會兒,這個時候蘇園園就可以安靜地回到梧竹幽居裡,繼續畫她的平面圖。

    下野的地圖已經畫好了,她閑著手癢,便憑著自己對地形的考量,依照自己的想法做了個平面佈置方案。反正這東西也沒打算給外人看,所以她畫得很隨意。

    畫完之後,她覺得自己可以學習一下南楚的平面圖,她為此找出許多資料,將古代的平面圖研究了一番,結果卻讓她大跌眼鏡!

    書上那些所謂的平面圖,不過就是畫了個長方形,表明幾個大門的所在,然後隨便畫幾條線,進行一個簡單的空間分割,然後在旁邊標上這一塊是幹什麼用的,一張平面圖這就算完成了!

    什麼比例大小,什麼標準制式,統統都是浮雲!

    蘇園園有些不大敢相信,古代建築有著嚴格的規章制度,尤其是房子的坐向與高矮大小,要求極為嚴苛,怎麼能可能僅靠這幾根線就能表達完善?!

    為清除疑惑,她又鑽進書堆裡面,將有關比例尺和制式的書籍都翻出來看了遍,再度確定,南楚的建房要求的確很嚴格。

    就拿屋頂來打比方,中國古代建築的屋頂有廡殿式、歇山式、懸山式、硬山式、攢尖式、錄式、卷棚式七種。重簷廡殿頂的等級最高,只有皇帝和孔子的殿堂才能使用,其次是重簷歇山頂,但只能用於皇宮建築中,像遠香堂的單簷歇山頂也只能由五品以上官吏的住宅正堂才能使用,剩下來的幾種房頂沒有限制使用權,但也都各有各的用處,非常之講究。

    另外還有坐向,平民的房屋不能朝東,那是欺君罔上,被抓住是要掉腦袋的。是以一般人都會將房屋朝著東南方,這樣既不算欺君,又可以沾點紫氣東來的福運……等等諸如此類的要求。

    一幢房子能牽扯到一家人的性命,這種大事怎麼可能就靠那幾條線搞定?!蘇園園在經過一系列的研究與思索之後,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

    南楚人造園,都是由主人或者造園師親自到場監督,並指揮那些工匠施工!

    有了設計者的臨場指揮,工匠們哪裡還需要什麼施工圖與平面圖?有什麼問題直接問設計者就可以了!除了要畫一張大概的平面草圖給主人意思一下,施工圖與平面圖的確是多餘的。

    再者,出於人性化考慮,工匠們都是靠技藝謀生的小老百姓,沒幾個人識字。若是仔仔細細畫了幾十張施工圖給他們看,也不過是對牛彈琴,他們根本看不懂!

    可是這樣一來,設計者不但要懂得設計構造,還要對比例尺寸、施工數量、以及材料受力度等一系列的操作問題非常熟悉。原本屬於監工、繪圖員和預算員的任務,如此就要全部落到設計者的肩上,一個人幹多個人的活兒,這簡直是沒人性啊!

    更要命的是,在這個古代時空,沒有各種計算軟體的支援,也不能將那些比例尺都畫下來標記清楚,對蘇園園而言,只能將那些比例尺與名詞模數強行記到腦子裡,才有可能達到造園師的基本及格線。

    一切的一切,都得從頭再來。

    蘇園園望著自己畫好的那張平面圖,忽然發現前方的道路真是長且難!

    既然施工圖與平面圖都成了花架子,蘇園園索性直接從實踐做起,反正底圖和基本的平面圖都已經畫了,就別浪費了。她給了些銀子給連翹,讓連翹找她那個在採辦房辦差的父親,幫忙到外面的市集上買個三寸寬一尺長的長方形陶瓷盆。

    按照規矩,家裡下人不能私下找採辦房的人出去採辦物品,但因為這是主子的命令,所以也不算壞規矩。

    更何況,連翹在去採辦房之前,就將這事兒透露給了倚玉軒,倚玉軒裡沒有對這事兒表示阻撓之意,是以這事兒進行得還算順利。

    瓷盆買回來之後,蘇園園叫人偷偷摸摸摸去廚房弄幾塊大木頭回來,吩咐鳶尾找來的石頭也都找來了,東西準備得差不多了,蘇園園開始窩在偏廳裡面搗鼓。

    某一天,她去倚玉軒向龍氏請安,被龍氏問及木頭和瓷盆的事情,她很坦白地回答,她是想做個盆景。

    這事兒沒什麼好隱瞞的,連翹是從倚玉軒裡出來的人,蘇園園的事兒瞞不過連翹,肯定就瞞不過龍氏。與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坦白地將事情攤開了說。

    反正做個盆景不算什麼壞事,頂多被人說幾句遊手好閒,她臉皮夠厚,不在乎那點閒言碎語。

    龍氏似乎還有些不相信她:“你會做盆景?”

    蘇園園很不好意思:“書上看到有做盆景的方法,但孫女沒有真正做過,只是覺得很好看,就想做一個來玩玩。”

    龍氏稍一沉吟:“做完以後給我看看。”

    蘇園園很想拒絕,因為她做的並不是傳統的盆景,她是要做一個盆景式的園林模型。她不知道南楚有沒有人做過這類模型,如果沒有,她就成了第一人,到時候別人問起來,她就不能在賴說是書上看來的了!

    雖然這事兒有些麻煩,但蘇園園只能硬著頭皮應下來。大不了她回去把那個盆景再改改,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到這步只能見招拆招。

    龍氏似乎並不反對蘇園園做盆景的事情,問過幾句之後就沒有再多問,倒是蘇園園主動向她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請求:“甘藍剛認了親,可以讓她回去看看家人麼?正好她弟弟要成親了,還能順道去吃杯喜酒。”

    “你倒是心善,一個小丫頭的事兒都能勞動你親自來求我。既然你都親自開口了,我總不能不賣你這個人情,給她兩天時間,快去快回。”

    蘇園園暗自抹汗,依照龍氏的言下之意,這個人情日後必定是要討回去的,一個不小心就被人給算計了一把,失策失策。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19 AM

第二十一章 橋下春波綠,驚鴻照影來②

    甘藍回家兩天,再回梧竹幽居的時候,帶了兩塊奇形怪狀的大樹根和一罎子樹膠。

    她將樹根和樹膠交給蘇園園,蘇園園查看了一番,表示樹根的形狀和質地都不錯,特意賞了些錢給她。甘藍起初不願收下,但見蘇園園態度堅決,只得小心翼翼地收下錢,然後滿心歡喜地離去。

    經過幾天的時間,盆景的底座已經完工,蘇園園開始往上面疊石。

    一般來說,假山疊石用黃山石與太湖石最佳,但現在條件有限,她只能先湊合著用,將鳶尾撿回來的那些小石頭進行了些許的加工,讓它們的外形看起來更加自然古樸。

    因為蘇園園是按照下野那張地圖為藍本,便用最下層的泥沙堆出了下野的大概地形,然後根據地形進行規範劃分。

    高的地方就疊石堆山,低的地方就蓄水為池。

    一點點地堆疊,就用樹膠將它沾好,由於樹膠幹得比較慢,粘性也不及混凝土那麼牢靠,導致她的工作速度非常緩慢。有時候借著晾乾樹膠的空擋,她用木板做了個小巧的亭子模型。

    不能用釘子,不用樹膠,一個小小的亭子,蘇園園足足做了三四天,結果做得太投入了,不小心傷到了手指。

    鐘嬤嬤知道後,神色很不好看,礙於現在是在安國公府,她不能像從前那樣教訓蘇園園,只能就這個問題與她說了說。

    凡事要有個度,若是跨過了這個度,不論你的本意如何,結果都不會如你所願。

    蘇園園也知道是自己心急了,心中暗自愧疚,很老實地接受了鐘嬤嬤的意見,並且保證以後不會再犯。

    鑒於她的認錯態度良好,鐘嬤嬤便沒有採取進一步的措施,只是對她的看管更加嚴格了些。

    因為手指受了傷,黎夫子讓她把描字的活兒先擱一邊,開始教習她認字讀書。

    黎夫子給她選的書都是些淺顯易懂的入門教材,比如說《瓊林幼學》《千字文》之類,主要是想先試試她認字的程度,然後再決定上課的進度。

    其實這些書上的字,蘇園園大都認識,只有少數比較生僻繁瑣的字不認得。她將那些字都抄錄下來,然後趁著下課的功夫,去請教黎夫子。

    有時候黎夫子很忙,她就回去找蘇銘。

    蘇銘的學問的確不錯,看黎夫子對他的態度就知道,每次上課的時候,站在蘇銘課桌旁邊的時間最長。

    蘇家總共四個公子,除了蘇銘與蘇辰,另外還有二公子蘇和與三公子蘇平,後兩位都是二房的英三爺的孩子。

    蘇園園雖然不愛說話,但也看出來了,長房與二房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敵意。

    平時下課玩耍的時候,從來都是長房與長房的人聚在一起,二房與二房的人聚在一起,兩方涇渭分明,絕對不多說一句話。除非某些人刻意挑釁,雙方來一場口水戰,主角都是幾位姑娘,攻擊的主要目標基本都集中在蘇辰身上。

    鑒於蘇辰也不是很麼好惹的人,是以她們喜歡趁著蘇辰不在的時候,將他的那些個光輝事蹟搬出來冷嘲熱諷。

    為此,蘇園園還得知了不少關於蘇辰的事情。當然,大都是些調皮搗蛋的壞事兒,除了殺人放火,只要他能幹的壞事,基本都幹完了。

    這不,今天長房的幾個姑娘正聚在一起討論前些天剛做好的夏服及首飾,蘇紫愛漂亮,自然對這方面比較在行,言談之間非常顯眼,風頭在一屋子的姑娘中最盛。

    所謂樹大招風,二房那邊的人有些看不慣了,開始有意無意地指桑駡槐。

    蘇園園那時候正好抄錄了幾個不認識的字,起身拿去請教蘇銘,蘇銘在某些方面與蘇園園是一類人,不管周圍再怎麼吵鬧,都能靜下心來認真看書。

    蘇銘自然地無視掉姐妹們之間的冷言冷語,仔細說明蘇園園那些字詞的發音和解釋。

    蘇園園弄明白之後,誠懇地表示了感謝,然後抱著紙張往自己的課桌走去。在經過二房那幾個姑娘身邊時,不知道是誰悄悄伸腳絆了蘇園園一下。

    忽如其來的重心不穩,讓蘇園園沒來得及反應,整個人順勢往前面踉倉了好幾步,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

    好在前面是門口,蘇園園準備伸手去抓門邊,省得等下真的摔個狗啃屎。

    恰在此時,幾天才來一次的蘇辰忽然進來了,蘇園園一個沒停住,結結實實撞到他身上,雙手還下意識地抱住他的身子!

    蘇園園感覺到蘇辰全身僵硬了一下,心裡不禁咯噔一跳。她趕緊鬆開手,退後兩步站好,低頭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二房那幾個看好戲的姑娘哪肯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立刻開始各種冷嘲熱諷。

    “七堂妹,你與四表弟還真是有緣吶,這樣都能撞到一起!”說這話的是五姑娘蘇藍,她是英三爺蘇維英的小女兒,庶出。生得乖巧可愛,圓圓的臉蛋帶著些嬰兒肥,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來,模樣很是討喜。

    被點名的蘇園園很茫然地抬起頭,很老實地回答:“我剛才差點摔倒了,不小心才撞到四表弟的。”

    “女孩子要矜持點兒,這樣毛躁可怎麼得了?幸虧你撞上的是四表弟,要是換做別的男人,這事兒可不得了了!”

    蘇園園掃了眼周圍的人,還是憨實的表情:“姐妹們沒人願意出手扶我,我不想摔傷自己,讓祖母傷心,就只能借著四表弟穩一穩。”

    “……”蘇藍一時語噎,不知該怎麼接話。

    方才蘇園園摔倒之時,就在她們旁邊,只要有一個人願意幫忙扶一把,蘇園園都不至於撞上蘇辰。

    不扶她有不扶她的理由,只是這個理由只能心裡明白。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20 AM

第二十二章 橋下春波綠,驚鴻照影來③

    按理來說,蘇園園是長房這邊的人,但她與長房的人並不熟撚,除了有時候會去向蘇銘請教功課,基本都很少與人說話。是以現在二房的人明擺著欺負人,長房也沒人站出來說幾句公道話。

    好在蘇園園不喜歡在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上面浪費時間,更何況她剛剛被絆倒的時候,不小心在那個人的腳上狠狠踩了一下,兩方算是扯平了。

    就在她準備回到座位上的時候,一直沒有作聲的蘇辰忽然從她身邊走過,徑直走到了二房那群人的面前。

    蘇辰雖然年紀小,但是個子還算比較高,加之他那個人橫行霸道慣了,眼下見到他陰著一張臉站在自己面前,二房那幾個姑娘都有些怕了。

    蘇藍裝著膽子說道:“你要幹什麼?黎夫子馬上就要回來了,你不要亂來!”

    蘇辰一聲冷哼,一把抓住蘇藍的手臂,將她從那幾個姑娘之中拽了出來。還沒等蘇藍站穩,蘇辰忽然抬腳踹了她一下,她整個人就這麼踉踉蹌蹌地往前面栽下去!

    原本站在前面的蘇園園,一見到蘇辰拉住蘇藍的時候,就已經很有先見之明地縮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沒有人在前面幫忙扶一把,轉眼之間,蘇藍就狠狠栽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了門檻上!

    聽到那一陣悶響,蘇園園暗叫一聲不好,這下子蘇藍起碼得在床上躺半個月。

    過了一會兒,大家這才反應過來,性子比較直的蘇蜜趕緊跑過去,將蘇藍從地上扶起來。蘇藍的額頭上面腫了一個大包,疼得蘇藍眼淚水直流,她指著蘇辰哭訴道:“我要去告訴父親,你欺負人!”

    蘇辰還站在原地,雙臂抱胸,一臉的桀驁不馴:“你以為小爺是嚇大的?!小爺告訴你,小爺要是被罰了,你今後的日子也別想好過!”

    很顯然,他的這句恐嚇非常有威懾力。蘇藍立刻就往蘇蜜的懷裡面縮了縮,看樣子是被嚇得不輕。

    不一會子,黎夫子就回來了,卻見到蘇藍哭得兩眼通紅,不由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時候的蘇辰已經回到座位上坐下,他將兩條腿搭在桌子上,滿帶威脅意味的目光時不時地掃過蘇藍,嚇得蘇藍又是一抖,連說自己沒事兒。

    見她這樣子,黎夫子就已經猜到是什麼回事,他好生安慰了蘇藍幾句,然後走到蘇辰的課桌旁邊:“我們談談?”

    “想要打手板,還是想要罰站?小爺全都奉陪!”蘇辰完全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的樣子,“要不去向我爹娘告狀也行,大不了再跪個把時辰!”

    黎夫子皺起眉頭,想要說什麼,但見到蘇辰根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得將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去外面站著!”

    “早說嘛,省得浪費小爺的口水!”蘇辰一個鯉魚打挺,手腳利索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在經過蘇園園的桌子邊時,一個“不小心”,伸手將蘇園園的硯臺打翻,所有的墨汁全部倒出來,將桌上的紙和書都給弄花了。

    蘇園園趕緊站起來躲開墨汁的蔓延,然後睜大一雙茫然的眼睛,靜靜看著蘇辰。

    還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既不生氣也不哭鬧,讓人連捉弄她的興趣都沒有了!蘇辰嫌惡地看了她一眼,頭也不回地走出萬卷閣。

    蘇園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還好,都是乾淨的。這家裡的衣裳每個季度都有數目規定,她不像其他姑娘有娘親惦念,可以私下掏腰包做幾件衣裳,她一沒錢二沒人,衣服只有固定的那幾件,這要是再毀掉一件衣裳,她就只能穿去年的舊衣服了。

    看著桌上那幾本書,蘇園園很不好意思地看向黎夫子:“夫子,對不起,您借給學生的書……”

    黎夫子無所謂地擺擺手:“沒關係,錯不在你。”

    蘇園園這才放下心來,讓丫鬟將課桌收拾乾淨,黎夫子又拿了幾本書給她。這一次的書似乎上升了一個等級,有《策說》、《詩經》和《論語》,內容豐富了不少。

    托蘇辰的福,終於可以讓她不要再面對那些枯燥的《千字文》了,蘇園園暗喜。

    放學之後,蘇園園和往常一樣,最後一個走出萬卷閣。她才剛出門檻,一個小石子從右邊飛了出來,準確無誤地砸在她的小腿上,有點兒疼。

    蘇園園停下腳步,扭頭看過去,見到蘇辰正站在不遠處,手裡拿著幾顆石子拋賴拋去。

    蘇園園很茫然:“有事兒麼?”

    “你明天換個位置,”蘇辰這話說得很直接,甚至還帶了幾分命令的口吻。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為小爺不喜歡你。”

    蘇園園了然地點點頭,想了一下,緩緩說道:“沒關係,我也不大喜歡你。”

    “……”蘇辰手下一頓,被拋到半空中的石子順勢落到地上,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

    陰溝裡翻船。

    看蘇辰的樣子似乎沒話要說了,蘇園園還要趕著去倚玉軒,不能在這裡耗時間,便安靜地轉身離去。

    望著她纖瘦的背影,蘇辰的臉色忽然就沉了下來!想他蘇辰是什麼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人要他往東走,他就偏要往西跳!

    他咬了咬牙,忽然拔高聲音,沖遠處的蘇園園吼了一聲:“小爺就偏偏要讓你喜歡上小爺!”

    話音剛落,已經走遠了的蘇園園忽然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蘇辰見到這一幕,原本沖到頭頂的怒氣這才稍稍熄滅了些,這丫頭還是有點趣兒的。

    離開萬卷閣之後,緊跟在蘇園園身後的紅袖顯得有些緊張,她的臉上泛起一抹可疑的紅雲:“小姐,剛剛那個……那個四公子……”

    蘇園園抽了抽嘴角:“這種人你越搭理他,他就越得瑟,咱就當做看不見他,省得惹禍上身。”左右不過是個小屁孩,沒事兒就喜歡瞎折騰,她惹不起躲得起!

    紅袖悻悻地閉上嘴巴,沒有提這件事情。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21 AM

第二十三章 香消四十年,柳老不吹綿①

    蘇藍被打的事情終究還是鬧大了,蘇藍的親娘馮姨娘為這事兒哭得暈過去好幾次,跪在英三奶奶阮氏面前哭訴了個把時辰。

    阮氏雖不是蘇藍的親娘,但她到底還是二房的長媳,蘇藍一直都掛在她的名下養著,如今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她作為嫡母若是不出來討個公道,日後少不得要被人拿住此事說道。

    這事兒若是去找曾氏,十有八九不會有結果。阮氏清楚曾氏的為人,雖然面上看起來和和氣氣的,但卻是個手段極為強硬的女人,尤其是對自己那幾個兒女,向來極為護短。從前蘇辰闖了禍,每一次去找曾氏理論,都被曾氏四兩撥千斤地給解決了,叫對方有氣都沒處撒!

    權衡之下,阮氏拿著這事兒直接去了遠香堂,找到老太君甯氏,請求老太君為二房做主。

    這個時候,蘇園園還在倚玉軒裡,她正準備伺候龍氏午睡,茉莉走進來,將蘇辰闖禍的事情說了一下。

    龍氏聽完之後,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一個是長房嫡子,一個是二房庶女,就算二房想要借題發揮,也要拿個像樣點的事兒來說道。讓他們去鬧,事後辰哥兒頂多被罰去祠堂跪幾個時辰,遠香堂裡那位心裡有譜兒,不勞咱們操空心。”

    聞言,茉莉老老實實退出去了屋子。

    待龍氏睡下之後,蘇園園便也安靜地離開倚玉軒,帶著紅袖回到梧竹幽居。

    礙於手上的傷,蘇園園這兩天不能碰盆景,只能老老實實地呆在偏廳裡面看書,安安靜靜地過完了一個下午。晚上洗了個澡,就縮進被窩裡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蘇園園如往常一般吃完燕窩粥,就帶著紅袖出門去上學。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在她們經過海棠春塢時,蘇辰早已在那兒等著了。

    他一見到蘇園園,立刻就沖了上來,但因為昨天跪了半宿,膝蓋直到現在還有些僵硬,走路不免有些一瘸一拐。他從身後拿出一大束不知道從哪兒摘來的鮮花,塞進蘇園園的手裡:“送你的!”

    蘇園園看了看手裡的花,然後又看了看一臉得意的蘇辰,禮貌地說道:“謝謝。”

    言罷,蘇園園就將手裡的轉交給紅袖,然後提步離開。

    這樣就沒了?蘇辰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他特意早起摸進花園裡摘來的花,結果就換了這麼愚蠢的兩個字?!他扭頭看著蘇園園離開的背影,“哎哎”的叫了她好幾聲,卻都不見她回頭。

    一股火氣蹭地就冒上來了!

    蘇辰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伸手一把揪住蘇園園的頭髮,將她使勁往後面扯:“你給小爺站住!”

    蘇園園被他扯得頭皮發麻,只能順勢往後退了兩步,心裡真是叫苦不迭!

    旁邊的紅袖見到這般景象,嚇得了一大跳,下意識想要衝上來動手,但礙于蘇辰的身份,她又不好真的將他按在地上打一頓,只能使勁拉住蘇辰的手:“四公子,有話好好說,求您先鬆手吧!您這樣會弄傷小姐!”

    蘇辰一把將紅袖推開,惡狠狠地瞪著她:“滾開!不然小爺等下連你一塊揍!”

    蘇園園給了紅袖一個眼神,讓她暫時不要亂動,然後稍稍側過頭,沖身後的蘇辰說道:“你還有什麼事兒?”

    他找她還能有什麼事兒?!蘇辰很直接地問道:“小爺送你了你花,你喜不喜歡小爺?”

    聽到這話,原本萬分著急的紅袖直接傻掉了,完全不明白這是哪兒跟哪兒!蘇園園考慮到自己的頭髮還拽在蘇辰的手裡,想了一想,很乾脆地回答:“喜歡。”

    聽到了想聽的話,原本應該心滿意足的蘇辰卻覺得有那麼一點點不爽。他又將蘇園園往後拉了拉:“你喜歡小爺哪裡?”

    這個問題有點難度。蘇園園不得不又思考了一下,方才緩緩地說道:“長相。”

    蘇辰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小爺長得很好看麼?”

    “嗯。”

    說實話蘇辰不大喜歡這個答案,但他的耐心已經耗光了,不想再與蘇園園玩下去了,便鬆開手指,不耐煩地說道:“快點從小爺的視線裡滾出去。”

    蘇園園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剛才被扯到的頭皮還有些隱隱作痛,現在已經時候不早了,上課就快要遲到了。她顧不上與蘇辰糾纏,趕緊帶著紅袖往萬卷閣走去。

    路上,紅袖跟在蘇園園身後,關切地問道:“小姐,您沒事兒吧?”

    蘇園園擺擺手,腳下加快速度:“沒事。下次走路看著點兒,見到那小子趕緊繞道走,這個小祖宗實在不好伺候!”

    紅袖應下,然後拿起手裡的那束花:“小姐,這個怎麼辦?難道真拿回去?”

    蘇園園一心顧著上課的事兒,只是用餘光瞥了那束花一眼,淡道:“扔了。”

    “嗯。”正好此時她們走上了曲橋,紅袖順手將手裡的花扔進了河水裡面。

    這水是流動的,那束花很快就會順著水勢流出安國公府,到時候就乾乾淨淨了。

    蘇園園見到緩緩飄遠的那束花,沒有說話。走下曲橋,穿過留聽閣,很快就來到了萬卷閣。

    時間掐得剛剛好,蘇園園剛剛坐到位子上,黎夫子就從外面走了進來,上課正式開始。

    蘇辰還沒有來,蘇藍也不見蹤影,看樣子今天的課堂可以安靜許多。

    蘇園園心中很滿意,開始埋頭專心看書。

    可是令蘇園園沒有想到的是,半個時辰之後,蘇辰忽然氣呼呼地沖進萬卷閣,大步來到蘇園園身邊。不顧在場那麼多人看著,他一把將蘇園園送座位上拽了起來,氣急敗壞地吼道:“你是不是小爺送你的花扔到河裡去了?!”

    蘇園園一臉茫然:“沒啊,我讓紅袖拿著呢。”

    “那你去把紅袖叫進來,讓她親自把花拿給小爺看!”

    “胡鬧!”被忽略掉的黎夫子走了過來,眉頭皺緊,臉色極為不悅,“現在是上課時間,你要是想上課就做到座位上,要是不想上課就出去,休要打擾別人的學習!”

    黎夫子的話沒有讓蘇辰老實下來,反倒更激起了蘇辰的逆反心理。蘇辰沖黎夫子大聲說道:“小爺偏要打擾別人的學習,你能拿小爺怎樣?!”

    說完,他不顧黎夫子吹鬍子瞪眼的樣子,強行將蘇園園拖出了萬卷閣。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23 AM

第二十四章 香消四十年,柳老不吹綿②

    蘇園園使勁掙扎,蘇辰卻也怎麼也不肯放手,兩個人到底拗上了!

    眼看著黎夫子真要發怒了,身為長兄的蘇銘趕緊站起身,將蘇辰攔在了門口,他不停地朝蘇辰使眼色,壓低聲音好言相勸:“父親昨天說的話,你今天就忘記了嗎?等下惹惱了父子,就算母親出面,也保不了你了!”

    蘇辰向來是個喜歡與人作對的性子,蘇銘的勸阻對他而言只能是火上澆油。他用空出來的一隻手使勁將蘇銘推開,語氣非常不善:“不用你來假好心!小爺一不怕死二不怕痛,父親就算打死我也與你無關,你還是滾回去做你的書呆子吧!”

    俗話說長兄如父,蘇銘大小就習慣了以父親的立場來看護弟弟妹妹們,如今碰上蘇辰這麼一個大逆不道的混小子,一向好脾氣的蘇辰也有些怒了。他握緊拳頭,壓住隱隱的怒氣,整個擋在蘇辰面前,他的個子比較高,蘇辰拼硬的根本拼不過他。

    這一下子,兄弟倆是徹底杠上了!

    眼看著情況不對勁,蘇茶也站了出來,溫言勸阻:“二弟,你就當是給哥哥姐姐一個面子,今天這事兒就算了,別在外人面前丟了臉面。”

    蘇辰一聲冷哼,斜眼看著蘇銘冷笑:“小爺的臉面從來都長在小爺自己的臉上,不需要別人來給,只有某些無膽鼠輩才會需要別人施捨面子!”

    蘇銘抿緊嘴角:“夠了!平時看在你年紀小的份上忍你讓你,如今你倒是沒完沒了了?!”

    “小爺何時需要鼠輩來忍讓?!”

    “你……”

    “好了好了,一人少說一句,”蘇茶努力將兩兄弟擠開,卻不想她一個姑娘家的,哪裡會是兩個男孩子的對手?擠了半天,也不見兄弟兩有半點退讓。

    長房其他幾個姑娘見了,也都紛紛上前來勸說,當然,她們的矛頭基本都是對準無理取鬧的蘇辰。

    眾人的指責與勸說,反倒徹底激怒了蘇辰,一人難敵五六張嘴巴,被逼得急了,他竟然對蘇銘揮拳相向!蘇銘也在氣頭上,也沒想到要忍一忍,本能地出手反擊。

    畢竟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你一拳我一腳,打著打著就真打上了!

    長房幾個姑娘趕緊將兩人拖住,奈何這兩個人是徹底打紅了眼,旁人拖得越厲害,他們打得越狠!轉眼的功夫,萬卷堂裡就亂成了一鍋粥。

    原本處在事件中心的蘇園園在不知不覺間,被人擠到了某個角落裡面,等她回過神來之時,長房的人已經抱在一起打成團了。

    至於二房的那些人,膽小的已經哭了起來,膽大的趁機湊上來渾水摸魚地踹兩下,更多的是漠然地站在旁邊看好戲。

    黎夫子的臉龐已經氣得變成了豬肝色,忍無可忍之際,他抽出隨身攜帶的戒尺,狠狠抽在桌子上,咬緊牙關一聲怒吼:“鬧夠了沒有?!”

    “啪”的一聲響,大家都頓住了。

    ……

    當天中午,除了蘇藍以外,其他十四個孩子全部被叫到了蘇家祠堂,老老實實地跪在祖宗牌位面前。除了蘇辰一人還不怕死地挺直腰板以外,其他人都膽戰心驚地縮著肩膀,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祠堂裡面靜得可以聽到一根針落地的聲音。

    安國公蘇明賢與郡馬爺蘇明秋坐在高位之上,華榮郡主坐在一邊,其他四個奶奶都站在旁邊,沒有人說話。

    氣氛非常壓抑。

    “銘哥兒,你年紀最大,你來說說,今天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蘇明賢的聲音如同冰雹子,一個一個狠狠砸在地上,又冷又硬。

    恢復冷靜的蘇銘已然羞愧的滿臉通紅,他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是孫兒衝動了,不但沒能攔住二弟,還讓其他弟弟妹妹跟著受到了驚嚇,孫兒願意承擔所有懲罰,還請祖父饒了弟弟妹妹們!”

    蘇明賢猛地一拍幾案:“你還有臉為其他人求情?!”

    這一下子,連帶著曾氏、阮氏和管氏也都屈膝跪倒在地,噤若寒蟬。

    這個時候,極少踏出倚玉軒的龍氏也被白芨等攙扶著來了,她一進門就見到蘇明賢那一聲呵斥,不由得腳下一頓,臉上的神色在一瞬間變了又變,最後化作一片寂靜。

    她讓白芨暫且退到一邊候著,獨自慢慢走到蘇明賢身邊,低頭咳嗽了兩聲:“黎先生剛剛走了,我已經派人送去了賠禮,只是不知道黎先生願不願意接受……”

    原本氣極了蘇明賢聽到這話,心情頓時冷靜了不少,他稍一沉吟:“黎先生雖然不是什麼喜歡亂說話的人,但今天這事兒的確是咱們蘇家對不住他,罷了,為了以示誠意,這事兒還得由我親自上門去一趟。”

    他緩緩站起身,冷冷掃過跪在地上的一干孫兒晚輩,生生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家門不幸!”

    言罷,他就甩袖離去,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祠堂。

    這個時候,郡馬爺蘇明秋也站了起來,他的性子不似兄長蘇明賢那般嚴肅,看人說話都帶著幾分溫和的笑意。他朝龍氏拱一拱手,微微笑道:“嫂子,這裡的事兒就交給您與容娘了,二弟還有事情積蓄處理,就先行離開了。”

    “嗯,你去忙你的吧,”龍氏還是那樣,神情淡淡的。

    蘇明秋也走了,原本極為壓抑的祠堂終於稍稍輕鬆了一點兒。

    龍氏讓跪著的三個媳婦站起來,然後對白芨說道:“去把家法請來。”

    十幾個孩子們一聽這話,一個個都繃緊了身子,膽子最小的十姑娘蘇桔當場就被嚇哭了。她是這裡面年紀最小的,今年不過七歲,什麼事情也不懂,哭得極為委屈。

    管氏見到自家孩子哭得可憐兮兮,心裡也有些不忍心,想要上前求情,但見到自家婆婆華榮郡主沒有吭聲,只得強自眼下嘴邊的話,站在旁邊乾著急。

    不一會子,家法請來了,是一根一寸來粗的藤條。蘇桔一見到那番架勢,哭得更加厲害了。

    蘇銘趕緊磕頭:“祖母,孫兒有錯當罰,但弟弟妹妹是無辜的,求祖母饒了他們!”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23 AM

第二十五章 香消四十年,柳老不吹綿③

    龍氏沒有去看懊悔不已的蘇銘,她靜靜掃過在場的十四個孩子:“事情是誰起的頭?”

    不約而同的,眾人都將視線集中在了蘇辰與蘇園園身上。

    心直口快的蘇蜜第一個開口:“是四堂弟與七堂妹在吵鬧,大堂哥與大堂姐去勸阻,蘇辰不聽勸,結果他們就吵了起來。越吵越凶,然後不知怎麼的,就動手打起來了……”

    蘇青不冷不淡地接著說道:“當時大家都在這場,這事兒是誰先動的手,誰自己心裡清楚。我們二房的人可是一根手指都沒有動過。純粹是糟了池魚之殃。”

    蘇桔年紀小,最怕事,聽見蘇青這麼說,趕緊抹了一把眼淚。委委屈屈地附和道:“二堂姐說得沒錯,今天都是長房的人在打架,和我們二房的人沒關係。大叔母,您可得秉公處理。”

    聽見二房的人這麼說,長房的人終於也按耐不住了,尤其是蘇紫與蘇銀,這兩個死對頭今天竟然學會了同仇敵愾?!

    蘇紫向來張揚慣了,說話的語氣也比平常人高出幾個調子:“現在知道怕了,想要兩張嘴皮子一碰,就把這事兒給撇乾淨了?當初鬧事那會子,怎麼沒見到你們有人站出來阻攔!一個個全是馬後炮,居然還有臉面說是我們連累了你們!”

    蘇銀也在旁邊冷笑不止:“別以為我們不知道,當時你們湊過來玩偷襲,二弟身上的兩個鞋印就是你們給踹的。要是不想承認,大可以讓你們將鞋子脫下來,跟二弟身上的鞋印對比一下,到時候自然能見分曉。”

    一聽這話,一直沒吭聲的蘇辰終於也跳了起來,他睜大眼睛狠狠掃過二房的幾個人:“你們居然敢玩偷襲?你們是活膩了……”

    “咳咳咳!”龍氏的咳嗽聲生生打斷蘇辰的話。她用帕子壓住嘴角,勉強等到呼吸平順了些,大家這才都跟著安靜了下來。龍氏緩緩說道,“知道你們錯在哪兒了嗎?”

    大家把頭垂得更低了,只有身為嫡長女的蘇茶低聲答道:“打架鬥毆,擾亂課堂,目無尊長,讓祖父生氣,令蘇家蒙羞。”

    她的回答很清晰,很沉穩,只可惜微微有些發顫的語氣,還是出賣了她此刻的緊張。

    雖然她平日裡總是看起來波瀾不驚,但她畢竟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養在深閨人未識,平日裡只知安分守己謹慎行事,出生到現在沒遇到過什麼大事兒,莫說挨打,就連兩句重話也不曾受過。有時候,過分的寧和沉穩,其實是不知世事的另一種表現。

    龍氏也不說蘇茶答得是否正確,只是眉頭微微一皺,清瘦的臉上看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這事兒是因辰哥兒與七姑娘所起,你們兩個領二十藤條。銘哥兒與大姑娘身為長兄長姐,卻沒有能約束住弟弟妹妹鬧事,各自領十藤條,至於剩下的人,不問有沒有動手,都分別領五藤條,以示懲戒。”

    言罷,她看向華榮郡主:“弟妹,你看此事這麼辦可還妥當?”

    華榮郡主齊氏今年四十出頭,眉目雖不似龍氏那般秀美,卻自有一股與生俱來的威嚴氣度,加之她保養得宜,外表年紀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實乃一名風韻成熟的氣質美人。

    她微微點頭:“孩子們不懂事,就該敲打敲打,免得將來闖下大禍,不知如何收場。”

    孩子們想要討饒,可是不論他們怎麼哭鬧,龍氏與華榮郡主都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曾氏、阮氏與管氏雖然都很心疼,但她們心裡清楚,這個時候越是出來求情,龍氏只會罰得更重。

    白芨奉龍氏之命,拿起分量相當重的藤條,嚴肅地站在孩子們面前:“得罪了,各位姑娘公子。”

    先從男孩子開始,按照齒序,最先受罰的人是蘇銘。他完全沒有討饒的意思,主動將雙手舉過頭頂,然後咬緊牙關,任由藤條狠狠落下。

    因著龍氏與華榮郡主都在旁邊看著,白芨不敢有絲毫放水,每一下都打得非常用力,十五藤條打完,蘇銘已經濕透了衣裳,額頭上冷汗涔涔。

    接下來是二公子蘇和,他是阮氏的嫡長子,他的脾性隨阮氏,從骨子裡透出一股子高傲。他見到蘇銘被打得雙手腫得老高也不吭聲,自然也是半個字也沒說,主動舉起雙手領罰。

    十藤條打完之後,他的臉色看起來也不大好,只是那雙略顯陰沉的眼睛,依舊不見半分狼狽。

    然後是三公子蘇平,他是三房庶出,平日裡不愛說話顯擺,屬於那種一棍子打下去也打不出個悶屁來的人。他心裡雖然害怕,但也只能顫顫巍巍地舉起雙手,十下藤條打完,他的眼眶已然有些泛紅。

    輪到四公子蘇辰,他立刻就熟門熟道地捋起衣袖子,將雙手伸出來,非常大方地說道:“打吧打吧,快些打完快些完事!”

    二十下藤條顯然不是個小數字,尤其是對一個十一歲的孩子來說,好在蘇辰被打慣了,剛開始也不覺得很疼,只是最後那幾下著實讓他手筋抽了兩下。

    男孩子們打完了,很快就輪到女孩子們了。從蘇茶開始,一個接一個地往下打,除了蘇茶將咬嘴唇咬出血也沒哭出聲來以外,其他的女孩子都哭了起來,眼淚水掛在白皙的小臉蛋上,看起來格外的我見猶憐。

    沒過多久,白芨就拿著藤條站到了蘇園園的面前。

    蘇明賢大發雷霆,龍氏與榮華郡主都不是好糊弄的主兒,蘇園園心知這一次肯定是躲不過去了。雖然心中萬般無奈,她還是將衣袖子卷起來,雙手緩緩舉過頭頂。

    這一刻,她忽然也想像蘇辰那樣吼一句“快些打完快些完事”,只可惜她既沒那個膽兒,也沒那個資本。

    蘇園園生得極為清瘦,她的兩條胳膊就這麼孤零零地停在半空中,薄薄的肌膚包裹著骨頭,仔細辨認,幾乎可以看見隱約可見的青色筋脈。她的左手被包了一層紗布,前兩天做盆栽時不小心被刀子劃傷了留下來的傷口還沒完全癒合,眼下又得傷上加傷。

    白芨心中也有些不忍,但她只是個丫鬟,主子的命令就是天。她揚起藤條,狠狠落下,落在蘇園園的手上,發出一身悶響。

    一下接一下的,藤條劃破空氣,帶出鋒利的氣勢。此時此刻,蘇園園將腦袋埋得極低,沒有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打到七八下的時候,她手上的傷口裂開了,鮮紅的血液染紅了紗布,看起來驚心動魄。

    白芨手下一頓,她下意識看了龍氏一眼,見到龍氏依舊無動於衷,只能壓下不忍,繼續抽打。

    第十幾下的時候,鮮血已經浸滿了紗布,順著蘇園園的手掌,吧嗒一聲落到了地上,砸出一朵小小的紅花。藤條上面也沾了血跡,鮮豔的紅色太過刺眼,以至於龍氏在不知不覺中,垂下了眼眸,沒有再去自己的嫡親孫女。

    比鮮血更可怕的,是蘇園園默不作聲的態度,她就那樣跪在那裡動也不動,一雙纖細的手臂在半空中微微發顫,眼看著隨時都要倒下來了,卻一直堅持到了現在還未動搖,

    原本還在掉眼淚的幾個姑娘都不由自主地停下哭聲,傻傻地看著蘇園園,沒有人吭聲。

    蘇銘愈發覺得自責,他不停地朝龍氏磕頭,言辭極為懇切:“祖母,七堂妹身子弱,經不起這樣折騰!孫兒願意代她受過,求您開恩饒過她這一回吧!”

    蘇茶亦是不忍,她顫著聲音懇求龍氏饒了蘇園園,眼眶微微泛紅。

    蘇紫與其他幾個長房的姑娘也都紛紛求情,她們到底都是些未涉世事的小姑娘,雖然與蘇園園都沒有什麼交情,但眼看著一個同齡人被人打得血肉模糊,心裡難免生出些同情。

    就連二房的蘇和也破天荒地主動為蘇園園說話,他不是因為同情,而是因為佩服。他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要令一個驕傲的人動容,唯一的辦法就是比他更驕傲,比如說現在的蘇園園,在蘇和眼裡就是“驕傲”的一種姿態。

    龍氏還坐在原處,不發一言。

    倒是華榮郡主有些動容了,不僅僅是因為蘇園園的硬氣,更是因為孩子們的善良。她歎了口氣:“大嫂,差不多就行了。您可別忘了,松哥兒就七姑娘一個孩子,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您讓松哥兒在泉下如何能安息?”

    “咳咳,”龍氏的眼神微不可查地動了動,正準備要開口說話的時候,白芨停下藤條,上前稟報,“夫人,七姑娘的二十藤條已經打完了。”

    一下子,蘇園園再度成為眾人的焦點。

    她還跪著,雙手維持領罰的姿勢,腦袋垂得很低,身子單薄得不可思議。

    白芨自覺也有些累了,她將藤條放到身旁一個小丫鬟的手裡,彎下腰好心地拍了拍蘇園園的肩膀:“七姑娘,二十藤條已經打完了,您可以把手放下了……七姑娘?七姑娘!”

    察覺到情況不對勁,白芨忽然蹲下身,將蘇園園的臉強行扳起來,只見蘇園園臉色慘白如紙,兩眼空洞無神,不由得心中大駭。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24 AM

第二十六章 此身行作土,猶吊一泫然

    蘇園園不是個聰明的孩子,但她卻和所有孩子一樣,有一個藏在心底的夢想——她要在家門口建一座遊樂場,那樣就可以每天都與父親去遊樂場裡玩。

    她第一次去遊樂場,是在她五歲生日那天,父親帶著她去了市中心百貨公司最頂層的小型遊樂場玩了兩個小時。蘇園園的家庭條件並不富裕,母親下崗打零工,父親每個月的工資剛剛足夠糊口,家裡還有一個臥病在床的嬌弱妹妹,沉重的生活負擔靈父親總是繃著一張臉,不苟言笑,但是那一天,蘇園園想盡辦法,終於逗得父親笑了起來。

    在蘇園園的印象中,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父親毫無掩飾的歡笑。

    她想著,以後要自己建一個遊樂場,天天與父親去遊樂場裡玩,那樣就可以時時刻刻都看見父親歡笑。

    為了這個夢想,蘇園園很刻苦地學習,高考成績勉強越過一本線,考進了本地一所一本院校的園林規劃專業。

    就在她滿以為夢想快要實現的時候,父親意外下崗,家裡沒有了主要經濟來源,妹妹的病還需要錢,一家人都先為此陷入了沉默。

    見到父親心情沉重,蘇園園像往常一樣,去逗他歡笑,結果卻被他惡狠狠地罵了一頓。當時蘇園園委屈得想哭,可是她不想讓父親看見自己沒出息的樣子,只能死死咬緊牙關蔣眼淚水咽了回去。

    為了不給家裡增加負擔,為了堅持自己的夢想,蘇園園向學校申請了助學貸款,每個學期靠著兼職打工賺取生活費。她的生活很節儉,每個月賺來的錢還能有所餘存,她會將那些餘存帶回家給母親,讓母親去給妹妹買些好吃的。

    大學畢業之後,沒有關係沒有背景的她,跑斷兩條腿才勉強找到一份實習工作。

    負責帶她的師傅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矮男人,蘇園園不會討人歡心,不懂得如何交際,但是她很刻苦,但凡是師傅交代下來的工作,不管再多再麻煩,她都會加班加點地做完。

    與蘇園園一同實習的,還有一個剛剛從大學裡面走出來的漂亮女孩子,叫做雅琳。雅琳比蘇園園會哄人,長得也比蘇園園好看,她和蘇園園同時進公司,才剛做完一個月就被轉正了。

    一直默默無聞的蘇園園卻還頂著實習生的名頭,跟在師傅後面幹活兒,每個月的工資低得幾乎可憐。她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會在腦海裡幻想一下遊樂場的未來規劃,似乎只要這麼想著,她就有了繼續堅持下去的動力。

    她還記得有一天,師傅讓她將一份文件交給工地上的監工。那個時候正是七月中旬,這座靠近海岸的南方城市熱得想一個巨大的蒸籠,氣象臺拉響了橙色警報。

    正午的時間尤為炎熱,她拿著檔去擠公車,坐了兩站就堵車了,無奈之下,她只能下車步行。高跟鞋踩在地上,好似要融化了一半,全身的皮膚被曬得快燃燒起來了。走了十幾裡路,她已經滿身大汗,雙腿越來越沉,眼前忽然出現好多奇怪的顏色,它們互相扭曲,形成一團詭異的色塊……

    那一次,她硬是拖著快要虛脫的身體,將文件送到了工地上的監工。回去的路上,她的高跟鞋忽然斷了,整個人就這麼直直地摔倒在了地上,雙手合膝蓋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她好累,全身都像是要散架了一般,動也不動一下。這一瞬間,她甚至幻想會有一個白馬王子從天而降,將她從痛苦中解救出來。可事實往往就這麼冰冷,沒有人會來救她,她能依靠的人,從來都只有自己。

    “七姑娘!七姑娘!”耳邊忽然響起很多呼喚聲,令趴在地上的蘇園園清醒了一些。她看了看四周,所有的高樓大廈都在一瞬間消散,迷霧退去,龍氏的臉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嘶,手好疼!她將舉起來的胳膊放下來,手心裡血肉模糊,紅得驚心動魄。伴隨著劇烈的疼痛,她的思緒漸漸回到身體裡面,是了,這裡是古代,一切都已經從頭開始。

    曾經堅持過的,她這輩子要繼續堅持。曾經沒能實現的,她這輩子一定要實現。

    見到蘇園園一言不發,龍氏終於憂心了!她立刻讓白芨去請大夫,然後叫人將蘇園園扶到了祠堂後面的臥室躺著。

    這一躺,蘇園園就躺了七八天。

    她的雙手包成了兩個圓乎乎的白粽子,每天吃飯喝藥都要有人一口口地喂,這段時間,她算是過足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癮。

    大夫說她的手並沒有傷到筋骨,只是破了皮肉,沒有什麼大礙。唯一不好的是,傷口很有可能留下疤痕,這輩子都消不去。

    老太君甯氏聽說這事兒之後,將龍氏叫到跟前好生教訓了一頓,就連安國公蘇明賢也覺得這次的事情罰過了,親自來梧竹幽居看望了蘇園園兩回,態度溫和得不像話。

    除了蘇明賢,家裡其他人也都過來慰問了她一番,特別是八姑娘蘇米、九姑娘蘇碧和十姑娘蘇桔。她們三個原本與蘇園園並無多少交集,這一次卻主動來探望蘇園園,並且還陪著蘇園園說了好些話,言語之間非常親昵。

    事後蘇園園才知道,原來是因為挨家法的時候,蘇園園忽然沒了魂魄,將家裡人都嚇死了,之後的懲罰也就不了了之,蘇米、蘇碧和蘇桔三人順理成章地躲過了一劫。

    因著探望的人太多,原本清冷的梧竹幽居忽然變得門庭熱絡,倚玉軒和遠香堂的各類藥材也隨之源源不斷地被送到梧竹幽居。院裡的丫鬟婆子們見到自家主子因禍得福,臉上也都添了幾分喜意,連帶著做事都特別有幹勁。

    此時此刻的蘇園園,卻無聊得快要發瘋了。她的雙手受傷,不能做盆景不能畫圖紙,就連翻書這種小事兒都做不到!

    就在她為此苦惱不已的時候,蘇辰風風火火地摸上門來了!他一邁進門檻,就推開行禮問安的丫鬟們,大步來到臥室裡頭。

    他嘿嘿地湊近蘇園園,耍寶似地從身後拿出一根老大的糖葫蘆:“喜歡吧?這個給你的!”

    說句實在的,蘇園園不是很喜歡吃這種甜不甜酸不酸、還很黏牙的糖葫蘆,見到面前那一大串紅通通的糖葫蘆,非常的猶豫:“你從哪兒弄來的這東西?”

    “小爺從外面買來的!”蘇辰笑得很得意。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蘇園園這次挨打的原因來源於他,他心裡多少都有些過意不去,而且她還很有義氣地沒有當面將他供出來,被打成那樣都咬緊牙關沒吭一聲,他敬她夠硬氣!

    小孩子就是這樣,所有的愛和恨來得快,去得也快。因為純粹,所以不用考慮得太多。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26 AM

第二十七章 想童時常與窗侶嬉遊

    蘇辰完全沒有看出蘇園園眼中的不願意,滿心以為她和其他女孩兒一樣,也很喜歡這些個酸不酸甜不甜的玩意兒,還主動將糖葫蘆遞到蘇園園的嘴邊:“你手不好使,小爺喂你。”

    蘇園園的頭上留下三條黑線,她皺眉看著面前的糖葫蘆,猶豫了一下,緩緩用舌尖舔了一下外面紅色糖衣,味道甜絲絲的,讓她忍不住又舔了一下。

    這幾天,她每天都要灌下兩大碗黑苦的藥汁,雖然有蜜餞緩和了一下苦澀的滋味,但舌頭卻一直都沒什麼滋味,好似那股噁心的藥味還殘留在唇齒見,怎麼都消不掉。

    見到蘇園園不停地伸出舌尖去舔糖葫蘆,蘇辰忽然覺得此時此刻的蘇園園很像一隻小貓,粉紅色的舌頭非常靈活,被她舔過的地方,會泛起清亮的水澤。

    不由自主地,蘇辰下意識地舔了舔嘴角,眼中閃過暗沉的彩色光芒。

    注意到蘇辰的小動作,蘇園園停下舔糖葫蘆的工作,眨了下眼睛:“你要不要也嘗嘗?”

    蘇辰愣了一下,他看了看蘇園園被糖衣染紅的嘴唇,然後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糖葫蘆,神情有些古怪。

    蘇園園以為他是在嫌棄她的口水,便好心地提醒:“你可以用手把上面這顆拔下來給我,剩下來的隨便你怎麼吃。”

    心裡想要拒絕的蘇辰,卻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他讓連翹去打了盆水過來,將雙手洗乾淨,然後拔下被蘇園園舔過的那顆糖葫蘆,送到蘇園園的嘴邊。

    這顆糖葫蘆非常的大,蘇園園一口要下,整張嘴都被糖葫蘆塞得滿滿的,隨著牙齒的啃咬,兩個腮幫子一鼓一鼓的,看起來愈發像一隻貓。

    蘇辰看了眼手指上沾染到的紅色糖衣,猶豫了一下,將手指伸進嘴裡,將它添了個乾乾淨淨,味道的確很甜。

    他也學著蘇園園的樣子,在糖葫蘆外面舔了舔,後來又發現這樣子太娘兒們,索性張開嘴,一口咬下一顆糖葫蘆,放到嘴裡使勁地咀嚼。

    蘇園園嘴裡還含著一顆糖葫蘆,舌頭發音不全:“和……和詞(好吃)咩?”

    果然還是那個古怪的味道,剛開始甜得發膩,後來又酸得要死,他就不理解為什麼女孩子們都喜歡吃這種玩意兒!他眉頭皺得很緊,臉上掛上一副很難受的表情,擺明瞭這玩意兒不好吃!

    難得見到蘇辰如此憋屈的樣子,蘇園園心中大樂,只可惜她的臉在忙著一鼓一鼓地動,不方便做出幸災樂禍的表情,只能憋在心裡暗爽。

    剩下來的幾顆糖葫蘆被蘇園園賞給了屋裡的幾個丫鬟,蘇辰雖然心裡不大樂意,但一想到那玩意兒的味道,便又沉著臉默認了。

    這糖葫蘆吃完了,蘇園園就開始捉摸著,要用什麼辦法才能將蘇辰這尊惹不起的佛請出梧竹幽居。

    這傢伙已經將她害的差點被打死,要是再多與他接觸,保不住今後還會惹出什麼滔天大禍來!

    奈何蘇辰完全沒有感受到她內心真實的想法,不但不理會她病怏怏的神情,反倒還擺出一副“你很榮幸”的姿態,賴在床邊不肯走,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己曾經的光榮事蹟。

    具體內容無非就是打架鬥毆外加頂撞長輩、不服管教等等。蘇園園聽得眼皮子直打架,忍無可忍之際,她忽然插進一句話:“你既然這麼厲害,區區一本書應該難不倒你吧?”

    “那是當然,也不想想小爺是什麼人?一本破書能難道了小爺麼?!”想了一下,蘇辰又疑惑地問道,“是什麼書?”

    蘇園園讓連翹將放在偏廳書案上的那本《園說》拿過來,然後塞進蘇辰的手裡。蘇園園很無奈地舉起自己的一雙“白粽子”,苦惱地說道:“這本書我還沒看完,很想接著往下看,但是我的手不方面翻書,所以想請四堂弟代勞,幫忙將這書上的內容念出來,好讓我能繼續讀完這本書。”

    《園說》是一本南楚的園藝要素大全,足有三寸厚,內容非常枯燥,但卻非常實用。蘇園園之前在上面翻到了一些有關盆景的製作工藝,但它記載得不是很詳細,導致蘇園園必須睜大眼睛在書裡面四處搜尋。後來想著既然要找資料,就乾脆將它從頭到尾看完算了,目前她已經看完了關於園藝的全部概述,接下來就是從花草山石開始的細節解說。

    蘇辰不喜歡讀書,甚至可以說是非常討厭讀書,此時此刻,他的臉上寫滿了深深的厭惡之情:“你看什麼不好?非得看這種無聊的破書!”

    “你又沒看過,怎麼就知道它很無聊?”蘇園園很滿意他的表情,心裡只想著他快些知難而退,然後從她的眼前迅速消失。

    結果,她低估了蘇辰的忍耐力。

    蘇辰耐著性子,翻到蘇園園上次看到的地方,然後皺緊眉毛,一字一句地念道:“世之興造,專主鳩匠,獨不聞‘三分匠七分手’之諺乎?非主人也,能主之人也。古公輸巧,陸雲精藝,若匠惟……惟……”

    見到他抓耳撓腮的苦惱模樣,蘇園園猜到他是遇到不認得的字了,便讓他將書遞過來,瞅了一眼,脫口而出:“惟雕鏤是巧。”

    蘇辰一愣,臉上飄過一抹隱隱的紅雲,然後抱著書本,又開始慢慢念起來:“排架是精,一梁一柱,定不可移,俗以‘無竅之人’呼之,甚確也。故凡造作,必先相地立基,然後定其間進,唔……裡……呃,裡其廣夾……”

    越聽越覺得不對,蘇園園趕緊喊停,讓他把書拿過來看了看,立刻滿臉黑線。她指著那個“量”字說道:“這個字念‘量’,不念‘裡’。還有這個是念‘狹’,不是念‘夾’。你不能遇到不認識的字,就只念認識的那一半啊!”

    被蘇園園這麼一說,原本就憋著性子的蘇辰終於忍不住惱羞成怒了。他將書本往地上一扔,然後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蘇園園,氣呼呼地吼道:“小爺不認得字又怎麼樣?!小爺只喜歡用拳頭解決問題,學不來你們這群酸人的迂腐之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26 AM

第二十八章 蹤跡遍山徑樓廊汀岸

    看著被狠狠摔在地上的書,蘇園園著實心疼了一把。她讓連翹幫忙把書撿起來,遠遠地拿開,免得再被這尊佛給扔了。

    她沒想到的是,她的行為令蘇辰更加憤怒。

    從前每次蘇辰發火,不是一群人圍過來哄著慣著,就是捋起袖子來罵他打他,可他就沒見過像蘇園園這樣的。欺負她,她不在乎;罵她,她當做沒聽見;現在跟她吵架,她非但不予理會,反倒更加緊張那本破書?!

    蘇辰氣得漲紅了一張臉,指著蘇園園的鼻子吼道:“小爺特意跑來陪你,你不但不領情,反倒還故意用讀書來羞辱小爺!你個不知好歹的臭丫頭!”

    蘇園園無緣無故慘遭對方一頓好罵,覺得莫名其妙,一臉茫然地看著他:“我跟你無冤無仇,我羞辱你幹什麼?”頂多就是想借這個機會把他趕走而已。

    蘇辰愣了愣,似乎她真沒什麼理由故意羞辱他,但他現在憋了一口氣,就算沒有理由他也要找個理由出來!

    “你還記著小爺讓你受罰的仇,故意來打擊報復小爺!”

    這一下子,該輪到蘇園園愣住了。她低頭認真思考了一下,仔細考慮他這句話的可能性有多高。

    氣氛有些沉默,蘇辰望著不說話的蘇園園,隱約覺得自己那句話說得重了,心裡也有些忐忑不安。

    過了好一會子,蘇園園這才抬起頭,試探性地問道:“你覺得我之所以受罰,是因為你?”

    她這句話問得很實在,真的,她原本只是一廂情願地覺得聚眾打架這事兒跟她沒多大關係,她是受累被無辜殃及的池魚。可是後來仔細捉摸了一下,她隱約察覺到了一些事情,龍氏不是個暴虐的人,為何這次下手會如此嚴重?

    畢竟他們都只是孩子,天性使然,打架這種事情不算什麼天大的事情,丟到祠堂裡跪個把時辰就成了,完全沒必要下狠手施家法。蘇園園想了又想,龍氏這次之所以罰得這麼重,其實多多少少都藏了些私心,看看現在她在蘇家的待遇就知道了,不但老太君不時派人過來送藥材湯品,就連安國公蘇明賢也對她和和氣氣,全家上下都很同情她這個弱者。

    是的,她現在在眾人心中是一個弱者,因為有龍氏幫她唱了那個黑臉。

    這份情,讓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真的需要對龍氏好一些,再好一些……

    原本一句很簡單的話,聽到蘇辰的耳裡,立刻就有了另外一番意思。蘇辰雖然衝動魯莽,但是腦子不笨,蘇園園要是真的這麼記仇,何以到現在還沒有將他欺負她的事情抖出來?她其實完全沒有這個意思,他也不過就是這麼一說……卻不想說重了。

    蘇辰原本就覺得心虛,眼下被蘇園園這麼一問,更加覺得羞愧難當。她根本就沒有把他欺負她的事情放到心上,偏生他還小氣吧啦地計較這些事情,虧得他還是個男子漢,連人家一個小女子的胸懷都比不上!

    眼看著蘇辰越來越糾結的表情,蘇園園也覺得很糾結,她欠了別人的人情,得努力去還清才行。

    好在蘇辰雖然糾結,但他卻不是個胸襟狹隘的人,知道自己錯了,就主動坦白地說出來:“那啥……小爺剛才的話順嘴說著玩的,你現在趕緊把它給忘了。”

    “啊?”慢半拍的蘇園園還停留在人情的事情上,沒聽懂蘇辰是在道歉,更沒聽懂他是在為什麼事情道歉。

    每次見到蘇園園這幅茫然不知的樣子,蘇辰就有一種無力的挫敗感,好像不管他做什麼,到了她的眼裡都是無所謂的。

    他不滿地冷哼一聲:“沒聽到就算了,小爺先走了,你自己一個人慢慢玩吧。”

    雖然蘇園園還是沒弄明白他的意思,但一聽到他說要走,立刻就來了精神,連帶著語氣都上揚了幾度:“連翹,幫我送送四堂弟。”

    這個時候見她反應得這麼快,蘇辰忍不住又握緊了拳頭,很有衝動抓住她狠揍一頓,但一見到她被綁得裡三層外三層的手,只能不甘不願地將那口氣給忍了回去,咬牙切齒地拂袖離去。

    蘇辰離開之後,蘇園園立刻就松了一口氣,原本強撐著的睡衣漸漸襲來,縮進被窩裡又睡了過去。

    原本以為經過今天這事兒之後,蘇辰以後都不會再來“自取其辱”,可才剛剛過了三天,蘇辰就又來了!這一次,他不但自己來了,居然還帶了幾本書一起過來?!

    雖然蘇園園不知道蘇辰有多厭惡讀書,但是她很清楚地感覺到蘇辰絕對不是個喜歡讀書的好學生,如今見他抱著《學論》和《中庸》出現在自己面前,蘇園園瞪著他看了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

    這傢伙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蘇辰掩飾性地乾咳了兩聲,他抱著書坐到蘇園園的床邊,將書翻了幾頁,指著上面一個畫了圈字問道:“這個念什麼?”

    “……”瘋了!這傢伙肯定是瘋掉了!蘇園園像是看見鬼似的,震驚地看著貌似很專注地請教問題的蘇辰。

    見到蘇園園毫不掩飾的差異表情,一直受挫的蘇辰終於找回了一點點的自信,總算沒讓她一直小瞧了他!

    深呼吸,嗯,深呼吸!蘇園園迅速讓自己恢復平靜,如今這小鬼頭終於開竅了,與他而言也算一件好事,省得將來再感謝蠢事情來捉弄她。

    她看了眼蘇辰手裡的書,很冷靜地回答:“這個字念‘複’,反反復複的‘複’。《詩案》有雲,複,往來也。從彳,複聲。”

    蘇辰了然地點點頭,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支筆,迅速在書上做好了標注。蘇園園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這傢伙的字……嘖嘖,可真不是一般的難看!像狗爬似的!

    注意到蘇園園的眼神,蘇辰臉上一紅,他硬著頭皮又將書翻了幾頁,指著另外一個畫了圈圈的地方問:“那這個呢?”

    “這個念‘國’,《說文》有雲,國,邦也。”

    ……

    見到書上那些四處散落的圈圈,蘇園園越加詫異,感情這傢伙回去了三天,就是去琢磨這兩本書了?!這要是被黎夫子知道了,他老人家得激動得哭出來!

    蘇辰認真學習的態度,讓蘇園園在大跌眼鏡的同時,也激起了她認真教習的欲望。不管蘇辰是出於什麼原因發生的改變,但他既然願意認真學,蘇園園就願意去教。

    說出來可能有些矯情,但蘇園園的確是天生就對認真的人有好感,不論何時何地。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27 AM

第二十九章 今秋通簡劄,投甓招瓊

    從此之後,蘇辰隔三差五地就往蘇園園這兒跑,每次都抱著兩本書和一支筆,認真請教的態度讓蘇園園覺得不教他都是對不起他。

    但時間久了,次數多了,蘇園園開始覺得這不是個好事兒。雖然他們是堂姐弟,可畢竟男女有別,現在蘇辰總是往她屋子裡跑,要傳了出去,少不得別人在背地裡會怎麼瞎猜。

    蘇園園剛剛死裡逃生,她可不希望再給自己惹上什麼麻煩,她還想著早些養好傷,儘快將盆景模型做完,然後拿給龍氏去看……

    為這事兒,她明裡暗裡地暗示了好幾次,希望蘇辰換個人去請教學問,家裡讀書識字的人那麼多,隨便拎一個出來都比她強得多!

    蘇辰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面對蘇園園的暗示,也只是含含糊糊地應著,然後轉身就給丟到九霄雲外。

    無奈之下,蘇園園開始寄希望與家中的長輩們,希望他們誰能出面給蘇辰一個警醒,讓他稍微收斂一點。

    蘇辰向來是個非常有存在感的人,平日裡不但目無尊長,吵架鬧事更是家常便飯,想要不惹人注意都很難。眼下,他的突然轉變很快就引起了家裡其他人的注意,尤其是蘇維如。他聽說自己的兒子肯上進了,願意讀書了,差點沒把剛喝到嘴邊的茶水給噴出去!

    當天晚上,他就找了個藉口去蘇辰的房間裡轉了轉,見到蘇辰的屋裡的確多了不少的書,隨手一翻,書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標注,心裡的欣慰真實無法言語。

    唯一不變的,就是蘇辰的態度。他知道蘇維如來了也不打個招呼,照舊看自己的書,頭都沒抬一下,態度囂張得很。

    不過此刻的蘇維如滿心沉浸在欣慰之中,一點不在乎這些小事情。他走到兒子身邊,見到兒子還在刻苦學習,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笑眯眯地走出房門,打算去找曾氏聊聊小兒子最近的狀況。

    結果,原本兩天來一次梧竹幽居的蘇辰,變成了天天都來,有時候還會留下來與她一起用午飯。這事兒發展得越來越詭異,原本一直心有不安的蘇園園,也漸漸給磨得心平氣和了。

    明眼人都能能看得出來,蘇辰能光明正大地來得這麼勤快,背後肯定是得了家中長輩們的允許,不然梧竹幽居的中飯怎麼會不經她吩咐,就自覺地從一人份變成了兩人份?!

    就這樣,她這個半吊子先生當了個把月,直到手上的傷完全痊癒了,這才得到暫時性地“停職”。為此,她的生活也終於恢復了正常。

    按照慣例,每天早上她還得去萬卷閣上學。這些天裡好在每天都教習蘇辰讀書,她自己也增長了不少的知識,功課沒有落下太多。

    黎夫子已經回來了,他老人家上次氣呼呼地從安國公府離開,後來安國公蘇明賢親自登門去道歉,態度誠懇言辭真切,終於又把這位德高望重的黎夫子給請了回來。

    在經過海棠春塢的時候,蘇辰忽然某個大樹後面晃蕩出來,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道:“早啊。”

    蘇園園點點頭,見他眼皮子耷拉的樣子,心中好笑:“你昨晚沒睡好?”

    “別提了,昨天晚上小爺被爹娘嘮叨了半宿,他們一定要讓小爺去向夫子道歉,”說到這裡,蘇辰又忍不住冷哼一聲,“小爺偏不給那個黎老頭兒道歉,看他能拿小爺怎麼樣?!”

    蘇園園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做錯了事情道歉,這是很合理的事情,為什麼你一定要跟別人對著幹?”

    “他們覺得合理的事情,在小爺眼裡未必就合理,小爺非常不理解,為什麼他們非要用他們的眼光,來要求小爺的事情?”走在前面的蘇辰轉過身子,他將胳膊枕在腦後,慢悠悠地倒著前進,“小爺覺得做錯了,不用他們說,小爺也會去道歉。但是小爺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為什麼他們還是要逼著小爺去認錯道歉?”

    “你覺得你沒有做錯?”

    “當然,小爺找自己的人,做自己的事,憑什麼要被他們來干涉?!小爺沒有去干涉他們,他們就不應該來干涉小爺!”

    蘇園園靜靜聽著,認真思考了一下:“你有沒有特別喜歡的人或物?”

    “啊?”蘇辰被她這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給問得愣了一愣,下意識地回答,“小爺喜歡綠毛。”

    “綠毛?”

    “嗯,是小爺養的一隻烏龜!”說起綠毛,蘇辰立刻就恢復了精氣神,眉宇間都多了幾分驕傲,“改天帶你去看看,絕對讓你大吃一驚!”

    蘇園園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順著話題往下走:“你的綠毛有沒有生過病?”

    蘇辰仔細想了一下:“之前有一次,它縮在水裡好幾天都沒動靜,嚇得小爺以為它快死了,趕緊請人來看了看,才知道它是在水裡呆得太久了,呼吸不順暢,小爺把它放到外面呆了一段時間,它的病很快就好了。”

    “綠毛生病了,但它沒有礙著你的事情,你為什麼還會擔心它,甚至急著為它找大夫,幫它尋求治病的方法?按照你的說法,綠毛生病是它自己的事情,與沒有關係,你不該去干涉它的事情。”

    蘇辰停下腳步,皺眉看著她:“綠毛是小爺的綠毛,小爺擔心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可你同樣也是黎夫子的學生,大伯母和大伯的兒子,祖母的孫子,我的堂弟。我們擔心你不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麼?”

    蘇辰覺得她說的話有些道理,可是管來的逆反心理讓他忽然打住自己的思緒,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盯著她:“你剛才在話裡給小爺下套兒?”

    “我只是希望你能換個角度來想事情,”蘇園園慢慢走到他身邊,腳下並未停頓,緩緩與他擦肩而過,“你自己想像一下,如果當初綠毛的病一直不好,你該有多難受?現在你學壞了,先生很擔心你,想盡辦法希望教好你,可你卻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望,將心比心,你覺得先生現在心裡好受麼?”

    蘇辰張著嘴巴,想要反駁,可一想到綠毛生病時自己心急如焚的感覺,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個世上不是什麼事情都能用對和錯來判斷,法律能夠斷定罪犯的過錯,卻斷定不了人心。人從一生下來,就與這個社會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我們是兒女、是父母、是姐弟朋友……錯綜複雜的關係不是一個“對”或“錯”就能解釋得清的。假若一定要生硬地將這些全部撕扯下來扔到一邊,那咱們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已經走遠了的蘇園園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還站在原地不動的蘇辰:“快遲到了。”

    “喔!”蘇辰趕緊回過神,快步跟了上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28 AM

第三十章 古趣寫朱梅,蘭石清妍

    萬卷閣裡,蘇園園剛一坐下,蘇銘與蘇茶就走過來詢問她的傷勢。尤其蘇銘,他一直覺得蘇園園被打是他身為兄長沒能盡職的過錯,言辭之間甚為懇切。

    一向沉默寡言的蘇園園,在這個時候也不免露出幾分溫和的笑容,禮貌地回答了他們的詢問。

    等到上課了,黎夫子見到她,也不免走過來詢問一二。

    蘇園園趕忙站起身,規規矩矩地應答,並且為上次惹惱黎夫子的事情道歉,希望能夠請得黎夫子的原諒。

    黎夫子卻反過來安慰她:“你是個實誠的孩子,這些為師都知道,上次的事情錯不在你,你無需為此自責。”

    原本無心的一句話,落到了坐在蘇園園後面的蘇辰耳中,立刻就變成了聽者有意。蘇辰因著蘇園園的話,心中一直覺得有些不安,此刻聽到黎夫子的話,愈加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當天上完課,大家都放學離開之後,蘇辰讓蘇園園在門口等他一下,然後他就一溜煙地跑不見了。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他這才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得意洋洋地揚起嘴角,笑得肆意張揚:“好了,夫子說他已經原諒小爺了!”

    見到他額頭上掛著晶瑩的汗珠,蘇園園有些失笑,她掏出帕子,讓他把頭上的汗擦一擦。

    蘇辰接過帕子,看也不看就胡亂地往臉上抹了一把,然後就把帕子還給了蘇園園。

    因為擦得太急,髮鬢間一縷碎發被汗水黏在了嘴角邊,蘇園園無奈地伸出手,幫他把那一縷碎發捋到耳朵後面。

    指尖在不經意間滑過臉頰,有種冰冰涼涼的絲滑觸感。蘇辰略微有些失神,就在蘇園園將手收回去之時,他忽然一把抓住蘇園園的手腕:“走,小爺帶你去看看綠毛!”

    言罷,他就拽著蘇園園往聽雨軒的方向走去。

    蘇園園卻是不依,努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我得去倚玉軒向祖母請安,現在沒時間去你那兒玩,咱們換個時間再去吧。”

    蘇辰嗤之以鼻:“你真沒品味,祖母哪有綠毛好看?!”

    “噗嗤”一聲,蘇園園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傢伙果真是個活寶,居然拿龍氏跟一隻烏龜去比較?!這要被龍氏曉得了,臉色估計能氣得變成和綠毛一個色系!

    蘇園園難得展顏歡笑,特別是像現在這樣笑得沒有掩飾,蘇辰被她的笑容晃得一頓,抓住她的手順勢松了些。他撇了撇嘴,表示很不屑:“不去就不去唄!是你自己的沒眼福,下次你再想求著小爺帶你去看綠毛,小爺都不會搭理你!”

    見到他願意放過自己,蘇園園自然是欣喜,也不管他那副不甘不願的樣子,隨便敷衍了幾句,就帶著紅袖快步往倚玉軒方向走去。

    龍氏今天似乎很忙,蘇園園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清點這個月的帳目,時而皺眉凝思,時而拿起小算盤撥弄,直到蘇園園上前請安的時候,她這才停下手裡的活兒,淡淡地掃了蘇園園一眼:“手上的傷全好了?”

    蘇園園點頭:“嗯,都已經好了。”

    龍氏沖她招招手:“過來。”

    蘇園園乖乖地挪了過去:“祖母有何吩咐?”

    龍氏沒有答話,而是逕自抓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拉起來,掰開手指,一條猙獰的疤痕赫然橫在手心裡,像一條毒蛇,觸目驚心。

    蘇園園本能地縮回了手,然後低著腦袋站在龍氏面前,兩隻手悄悄背到身後扣緊,儼然一副認錯受罰的老實模樣。

    這孩子似乎總是這樣,你對她好,她低著腦袋也不說話;你對她壞,她也低著腦袋不說話。看似逆來順受,但又藏著一股子韌勁,龍氏有些不知該拿她怎麼辦:“上次給你的白玉雪花膏用了麼?”

    蘇園園老實地點頭:“鐘嬤嬤每天都讓紅袖給孫女抹兩次,應該過不了多久,這疤痕就會淡了。”

    “要是用完了,你就吭一聲,我再讓你大舅爺給你送幾瓶過來。”

    一說起大舅爺,蘇園園就來了興趣,順著話頭往下問:“大舅爺是不是打戰特別厲害?”

    龍氏臉上難得地露出幾分溫和的笑:“你大舅爺十四歲從軍,他花了整整五十五年,從一個普通的排長,一步步爬到了今天的振威將軍之位,你說你大舅爺厲不厲害?”

    蘇園園目露憧憬,隨後又眨了眨眼:“大舅爺不是武科出身麼?怎麼會在軍隊中做了個排長?”

    說到這事兒,龍氏的語氣顯得有些晦暗:“龍家在軍中沒有關係,你大舅爺雖是武科出身,但無人幫忙打點,最後只能被安排到軍中做一個小小的排長。”

    其實龍氏並沒有將這件事情說全,當年若非龍家得罪了朝中權貴,武科進士出身的龍翰雲再怎麼落魄,也不至於淪落到去做一個馬前卒!眼下龍翰雲手握重兵駐守邊關,龍家已經成為南楚的朝中新貴,但當年的恩怨,卻不得不任它爛在肚子裡。

    明哲保身或許很沒出息,但這卻是唯一能保護龍家不受傷害的方法。

    蘇園園又問了些關於龍家三位舅爺的事情,再度確認,龍家的確是一門虎將,各個都很了不得。蘇園園甚至還在猜想,是不是就連龍氏也會耍上那麼兩下子?

    用過午飯,蘇園園離開倚玉軒的時候,龍氏讓白芨給她塞了一本書,讓她以後每天早上起來照著書上的招式練一練,她那副孱弱的身子應該會好很多。

    蘇園園起初以為是什麼武林秘笈,心裡興奮極了,後來翻開一看,才發現是一本《五禽戲》。

    好吧,五禽戲雖然不是什麼武林秘笈,但它好歹也能鍛煉身體。她現在這具身體的確不太好用,多鍛煉鍛煉沒有壞處。

    蘇園園每天的生活開始被分割得極為嚴密——早上起來先練一炷香時間的五禽戲,然後去萬卷閣上課,放學之後去倚玉軒伺候龍氏,用過中飯就回到梧竹幽居,下午到晚上的時間就用來看書和做盆栽,順帶教習蘇辰讀書。

    蘇辰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一般的書只要看上一遍,他就能大概背下來,然後再稍微加以理解,這本書差不多就能學完了。

    蘇園園對這個天才少年表示羨慕嫉妒恨,她天生就缺少這種會讀書的才能,就拿背書來說,同樣一本書,她必須要花上別人兩倍的功夫,才能將整本書都背下來。

    為此,沒過多久,蘇園園就對蘇辰下了逐客令:“該教的我都已經教完了,剩下來的我教不了你,你去另請高明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29 AM

第三十一章 春湖落日水拖藍①

    蘇辰完全不把蘇園園的話放在耳裡,照舊每天都來梧竹幽居,如果蘇園園不搭理他,他就用各式各樣的惡作劇逼著蘇園園面對他。

    起初蘇園園還能忍著他,可是人的忍耐總是有底限的,直到有一天,那盆快要完工的盆景忽然消失弄不見了,她翻遍了整座梧竹幽居也沒能找到,心急如焚。

    蘇辰坐在客室裡,翹著個二郎腿,黑亮的眼睛裡面盡是狡黠的笑意。他沖急得手忙腳亂的蘇園園勾了勾手指:“來來,過來陪小爺坐坐,說不定你那個什麼勞什子石頭就能回來了。”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蘇園園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保持在一個冷靜的狀態,免得等下忍不住想要掐人。

    “沒怎麼樣,不就是想和你說會兒話嘛?!”蘇辰往旁邊挪了挪,拍了拍旁邊的位子,“坐啊,小爺今天心情不錯,就想找人聊聊天。”

    看來真的有必要和這小子談談了!

    蘇園園耐著性子走到他身邊坐下,聲音很平緩:“我是說真的,能教給你的東西,我都已經教完了,我這裡已經學不到你需要的東西。你很聰明,如果繼續努力下去,今後會有很好的前途,你沒必要將寶貴的時間都浪費在我這……”

    “停!你怎麼也學著家裡那群大人?一副老氣橫秋的口氣!小爺已經被人囉嗦得夠了,好不容易到了你這兒清閒一下,沒想到你竟然也這麼多嘴!”蘇辰很不耐煩地掏耳朵,看樣子是一點都不想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是了,他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正是最為叛逆的時候,只能順毛捋,一旦觸碰到他的逆鱗,他立刻就會張牙舞爪的地反撲。

    蘇園園換了個交流的方法,她直視蘇辰的眼睛,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柔和些:“那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不願意向夫子和大堂哥他們請教功課?”

    “他們太囉嗦,總喜歡用一大堆的規矩來壓迫小爺,小爺討厭他們那一套!”蘇辰答得很乾脆。

    蘇園園了然地點點頭:“這麼說來,你並不是真的討厭讀書,只是他們的教學方法不適合你,讓你不自覺地討厭讀書。如果讓他們換個教學的方法,讓你喜歡上讀書,你是不是就會老實地去讀書了?”

    他怎麼可能會喜歡上讀書?蘇辰滿臉的不屑。

    “怎麼會不喜歡呢?”蘇園園笑了笑,“這些日子裡,你每天都來我這裡讀書,我見到你學得很認真。你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如果是不喜歡的事情,就算我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也未必會去做。你現在能主動去學習,不就是在表示,你心裡其實還是挺喜歡讀書的?”

    見到蘇辰不說話,蘇園園又接著說道:“其實我一直就很羨慕,你有一顆非常聰明的腦袋,只要看過的書都能做到過目不忘,而且理解能力也非常厲害。我時常在想,我要是能有你一半的天分,我都會非常開心了,只可惜老天沒給我這個恩賜,他給了你,你應該將它好好利用起來,成為一個有出息的人,讓那些小瞧你的人都躲在角落裡去羨慕嫉妒恨。”

    蘇辰斜睨著她:“你覺得小爺會有出息?”

    “當然,”蘇園園對這點是真的很有自信,假若蘇辰能夠努力讀書,依照他的天分,以及安國公府的強勢背景,他的將來必定風光無限!

    聞言,蘇辰卻冷冷地笑了起來:“你這丫頭倒真會說話,連這種瞎話都能睜著眼睛說出來。打從小爺出生到現在,還從來沒人對小爺說過這種話,丫頭,你是第一個!”

    “……我是你堂姐,你應該叫我一聲堂姐。”蘇園園對“丫頭”二字直抽眉角。

    蘇辰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臉上的不屑之情愈加明顯:“你還不夠格。”

    “……”淡定!蘇園園努力調整呼吸,壓制住想要將這個小屁孩一腳踹出去的衝動,繼續端出一個極具親和力的笑容,“沒人對你說過這種話,是因為他們有眼無珠,沒能看出你的天分。你現在就應該用你的實力來向他們證明,你的將來會比任何人都有出息!”

    “小爺的實力是小爺自己的,從來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

    這個臭小孩……真的太難纏了!蘇園園咬牙切齒:“可是我希望能看見你的證明。”

    “哦?”蘇辰對她的這句話似乎很感興趣,“你就這麼在乎小爺?”

    “是的。”整座梧竹幽居都快被他給攪得翻天了,她現在對他的未來去向可是“在乎”得很!

    蘇辰想了一下,忽然拍了一下大腿,一錘定音:“好吧,看在你這麼崇拜小爺的份上,小爺就讓你大開眼界,瞧一瞧小爺的真正實力!”

    說完,他就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瀟灑地轉身離去。

    望著他消失在視線的盡頭,蘇園園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剛才說我崇拜他?這小子是吃錯藥了?還是腦子被驢踢了?!

    算了,只要他快些從這裡滾出去就萬事大吉了,至於崇拜什麼的……就讓他自己在心裡去暗爽吧,她不跟小屁孩一般見識!

    蘇辰離開之後沒多久,蘇園園的盆景就回來了,她用了兩天功夫進行了一下收尾工作,耗時兩個月的盆景模型總算做好了!

    翌日早晨,蘇園園抱著她去了萬卷閣,在進學堂之前,她將盆景交給紅袖,讓紅袖抱著它去偏廳候著。

    上課的時候,並沒有見到蘇辰,蘇園園表示松了口氣,今天早上可以專心上課了。

    兩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放學之後,蘇園園從萬卷閣裡走出來,帶著紅袖往倚玉軒走去。

    碰巧的是,她剛進倚玉軒,還沒見到龍氏,就先見到了安國公蘇明賢。

    蘇園園急忙向他行禮問安。

    蘇明賢見她身後的紅袖手裡端著一盆形狀奇特的盆景,有些好奇地走過去,將盆景仔細觀看了一番:“這個是從哪兒弄來的?”

    蘇園園有些緊張,聲音也不自覺地壓低了些:“是……是孫女閑來無事,瞎做著玩的。”

    這是她第一次在古代做完一個完整的模型,對這個模型的水準也沒什麼太大把握,心情很是忐忑。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29 AM

第三十二章 春湖落日水拖藍②

    蘇明賢眯起眼睛將蘇園園從頭到腳看了一遍:“你會做盆景?”

    “書上有這方面的描述,孫女不過是依樣畫葫蘆而已,做得比較粗糙,讓祖父見笑了。”

    蘇明賢又將視線轉回盆景之上,憑藉他安國公的身份,曾見過無數珍貴的盆景,它們或是材料名貴,或是出自名家之手,每一盆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品。可即便如此,眼前這盆盆景仍舊讓他覺得很新奇。

    他伸手摸了摸堆砌起來的石頭,眼中神色似有好奇:“這是什麼石頭?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蘇園園緩緩低下腦袋:“這個……孫女也不知道,它們都只是在路邊隨意撿回來的,應該是沒有品種類別的。孫女曾經一時興起,給它們取了個小名,叫零星小石。”

    她也想找一些好點的石頭來做盆景,可她一沒錢財二沒路子,那些品種珍貴的石頭對她來說,根本就是遙不可及的夢。現在的她什麼也沒有,只能讓鳶尾去路邊撿些石頭湊合著用。

    蘇明賢見慣了珍品奇石,卻忽略了日常生活中最為常見的普通小石頭,就像吃慣了鮑參翅肚的富人,覺得青菜蘿蔔的味道很新鮮是一個道理。

    “零星小石?這名兒倒是有幾分趣味,”蘇明賢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麼,語氣變得有些感慨,“真沒想到,這些不起眼的零星小石,也能做出如此奇特的盆景。”

    當然是因為她弄不到更好的石頭!蘇園園很無奈地腹誹。

    蘇園園想了想,認真地回答:“不已物賤而輕之,不以人貴而媚之,孫女認為,一塊小小的石頭,只要安置得有情趣,就是一片泉水山林。”

    “不以物賤而輕之,不以人貴而媚之,這話說得不錯!”蘇明賢滿意地拍拍她的腦袋,視線越過她的頭,落在窗外的一片青翠竹林,“王子猷勸人種竹,我再勸人立石。有竹不可以沒有石,這兩樣東西都是人們不急需得到的,可是我希望人們能重視它們,這是因為人的一生,其他的病可以有,俗氣這種病卻不可以有。得到了竹和石這兩樣東西,便可以醫治俗氣,這與送藥救病人一樣,完全是出於一片仁慈的心。”

    蘇明賢說了一大堆,蘇園園卻一句話也沒聽懂,只能呆呆地看著他,一臉的茫然。

    蘇明賢卻不以為然,原本困擾他的心事已經想通,他的心情變得很好。他又看了那盆盆景兩眼,對這盆材料普通到近乎有些簡陋的盆景,產生了幾分真實的喜愛:“可以將這盆盆景送給我嗎?”

    蘇園園一愣,這盆景還得拿去給龍氏過目,眼下要是送給了蘇明賢,等下叫她那什麼去見龍氏?她顯得有些猶豫:“祖父喜歡,孫女自然非常榮幸,但是孫女答應過祖母,這盆盆景做好之後,要給她看一看……”

    蘇明賢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既然如此,我就不奪人所愛了,下次等你再做出好看的盆景,記得送一盆給我。”

    蘇園園使勁點頭:“嗯。”

    “你祖母在樓上,你去看她吧,我還有事,得出去一趟。”

    “祖父慢走。”

    蘇園園目送蘇明賢離開之後,帶著紅袖往樓上走去,紅袖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壓低聲音悄悄問蘇園園:“國公老爺主動開口向您討要這盆盆景,這可是天大的面子,答應下來好處多多的,偏生小姐您怎麼就……就……”

    後面的話紅袖卡在喉嚨裡,不知道怎麼說出來。

    蘇園園卻曉得她的意思,也覺得這事兒挺可惜的,但她答應龍氏在先,不可以隨便出爾反爾。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紅袖兩眼,等到紅袖被看得心裡發毛的時候,方才收回那張憤憤不平的臉,老實地不再多言。

    今天龍氏看起來精神不錯,蘇園園進來的時候,她正靠在窗邊侍弄一盆黃蘭花。陽光傾斜而入,雪白的花瓣與她手指相映成輝,更顯白皙纖細。

    蘇園園行完禮之後,讓紅袖將盆景小心放到桌上,告知龍氏,盆景已經完工。

    龍氏放下手中的剪子,由白芨扶著走到桌邊坐下。蘇園園的這盆盆景與尋常的盆景不大一樣,南楚目前的盆景普遍以整塊山石立於瓷盆之中的方式為主,那樣的做法可以凸顯出山石的天然之美。也正因為這樣,一塊上好的山石,是可遇而不可得的。

    蘇園園沒有那麼好的天然山石,只能採取這種疊加的方式,將山石掇成一個個山峰,再在期間點綴以松枝亭台。為了營造出山水自然的氛圍,她還特意挖出了一個小池子,池中蓄水,弄了些翠綠的水藻飄在上面,更添幾分翠意盎然。

    其實按照她最初的設想,是要將那些水做成一個小型瀑布,從山石之間傾瀉而下,借此達到更接近自然的效果。只可惜現在沒有電力運作,她若想做出自然水流,其中牽扯到的方面太過廣泛,她還需要時間慢慢去琢磨。

    龍氏靜靜望著面前的盆景,眼睛裡面的神色叫人捉摸不透。過了許久,她方才緩緩伸出手,細細撫摸山石的表面:“多方勝景,咫尺山林,妙在得乎一人,雅從兼於半士。”

    蘇園園低頭:“孫女受教了。”

    龍氏觀賞完了,方才問道:“這盆盆景可否留在我這兒?”

    “只要祖母不嫌棄,當然可以。”

    “等下你祖父回來了,我就讓人將這盆盆景給他送去。”龍氏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非常自然。

    這是在倚玉軒,到處都是龍氏的人,龍氏想要知道此事並不難。既然龍氏都大方地將話攤開了說,她自然也要大方地回應:“一切都依祖母之意。”

    盆景的事情決定好了,蘇園園用餘光瞥過視窗的那盆黃蘭花,狀似無意地問道:“祖母,您很喜歡黃蘭花?”

    “你大伯母說花園裡的黃蘭花長得好看,我不能出門吹風,她便差人松了一盆黃蘭花過來,讓我解解悶。”龍氏頓了頓,她知道蘇園園很少問及與己無關的旁事,不由生出幾分疑惑,“怎麼?這盆黃蘭花有問題?”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30 AM

第三十三章 天影樓臺上下涵①

    蘇園園連忙擺手:“當然沒問題。孫女只是有些奇怪,黃蘭花花開潔白,香氣濃郁,適合重在佛堂寺院之中,倒是很少會有人將它養在室內。”

    “這花剛搬來的時候,味道的確很濃,聞了兩天,便也不覺得很濃烈了。”

    聞言,蘇園園的眼中閃過一絲擔憂:“祖母既然是鼻子不暢,還是不要聞太過濃烈的香味比較好。孫女屋裡種了幾盆白蘭,長得還算不錯,花色淡雅別致,香味很清新,祖母若是喜歡,孫女等下叫人送一盆過來。”

    龍氏有些猶豫:“白蘭雖然好看,但是太難伺候,我的身子向來不利索,怕是照顧不來,會把你精心養出來的白蘭給糟蹋了。”

    “祖母放心,侍弄白蘭的事情交給孫女就可以了,反正孫女每天都要過來伺候祖母,都是順道的小事兒。”

    聽到這話,龍氏不由露出幾分淡笑:“你是蘇家的七姑娘,這種粗活兒哪裡需要讓你親自動手?你把侍弄白蘭時需要注意的事項告訴白芨,讓她來打理就好了。”

    一旁的白芨也跟著笑了起來:“奴婢聽人說白蘭管來金貴,需要注意的地方很多,到時候可得請七姑娘多多指教。”

    蘇園園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我也只懂得一點點的皮毛,白芨姐姐只要不嫌棄我人笨就好了。”

    “七姑娘千萬別說這等喪氣話!奴婢雖然沒什麼見識,但也看得出來,七姑娘的聰明才智都藏在肚子裡,就是人們常說的有內涵!”

    蘇園園被誇得雙頰微紅,一雙手揪住衣角,想要解釋都不知道從何下手。

    見到蘇園園腦袋都會縮進肚子裡去了,龍氏這才打斷了白芨的玩笑話:“時候不早了,該去傳飯了。”

    白芨臉上的笑意依舊不減,但話頭卻已經收住,退出臥室,去佈置午飯的事情。

    用過午飯,蘇園園小心伺候龍氏睡下,然後安安靜靜地離開倚玉軒。她帶著紅袖回到梧竹幽居,立刻讓人將臥室裡養著的那盆白蘭送去倚玉軒。

    第一盆盆景順利完工,忽然閑下來的蘇園園決定再做一個不一樣的盆景模型。她將連翹叫到跟前,與上次一樣,給了連翹一些錢,讓連翹去請她父親幫忙從外面買個瓷盆回來。

    令她沒想到的是,連翹非但沒有接她的錢,反倒屈膝跪倒在地,兩隻眼睛紅通通的,就連說話的語氣都透著些顫音:“奴婢的父親犯了錯,梁管事讓人將他關了起來,以後……以後有可能沒辦法再幫小姐辦事了……”

    蘇園園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若連翹的爹不能再幫她買材料,今後她要是再想要做點模型什麼的小玩意兒,可就麻煩多了。

    連翹穩了穩情緒,緩緩將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連翹的爹叫潘冬,在採辦房做了個二等管事,專門負責採買後院的日常所需。前兩日,玉蘭堂後面的那堵牆有些破損,潘冬奉命去外面採買一批山石回來,用以填補那堵破牆。沒想到潘冬不識貨,竟然買了一批劣等的山石回來,還讓人給舉報了,說他故意買了劣質山石回來,悄悄吃掉了中間的差價,借此中飽私囊。

    這事兒鬧到後院管事梁文平那裡,潘冬立刻就被人給抓了起來,他現在還被關在柴房裡面,只等上頭核實完畢,他就要被趕到莊子上去做苦力。

    中飽私囊這種事情說大可大,說小可小,結果完全取決於決策者的態度。

    安國公府這麼大,裡面住著兩三百人,誰敢保證這兩三百人中沒有一個私吞公家錢財?其實很多事情大家心裡都清楚,只是沒有人願意主動捅破這層窗戶紙而已。

    而眼下,擋在潘冬的那層窗戶紙,忽然被人給捅破了。

    既然破了洞,就只能盡力去補救了。

    連翹不停地說她爹是清白的,但蘇園園卻並沒有真正聽進去。採買本就是個肥差,平日裡油水極為豐厚,即便這一次潘冬真的是清白的,那之前呢?總有幾次是不乾淨的。

    探究得深了,這個洞只會越來越大。

    蘇園園撿了幾個細節地方仔細詢問了一番,“你知道你爹買來的山石是叫什麼名字麼?”

    連翹一愣,她從來不曉得山石還會有名字,回想了好久,才勉勉強強地答道:“奴婢不知道那些山石叫什麼名字,但奴婢見過那些山石,顏色有些發黑,塊頭非常大,表面看起來很光滑。”

    “那你知道那堵破牆的位置在哪兒麼?”

    連翹使勁點頭:“奴婢曉得。”

    “那好,你這就帶我去那兒看一看。”說著,蘇園園就站起身來,當真往門口走去。

    連翹趕緊跟上去,她不曉得蘇園園要去那裡看些什麼,但她現在已經被逼得沒有辦法了,只能寄希望與蘇園園,惟願蘇園園能救出她爹。

    玉蘭堂距離梧竹幽居比較遠,蘇園園走了半個時辰,這才見到玉蘭堂後面那堵破牆。很普通的灰瓦白牆,牆的另一面長了一棵碩大的女貞樹,根據目測,這棵女貞樹少說也有七八十年了,因為它與白牆挨得太近,粗壯的枝幹以一種強硬的姿態越過白牆,將牆上的灰瓦掃得七零八落。

    不僅如此,女貞樹的樹根還從白牆的下方硬長了出來,生生將雪白的牆給擠出了個大洞。乍一看去,就像數條灰蛇盤踞在白牆下方,還真有幾分猙獰之感。

    也難怪會想要將這堵牆給補上了,這樹根實在是太煞風景了。

    只不過,依照他們那種補牆的方法,這棵女貞樹肯定會被砍掉一部分。若是砍得不好看,他們甚至還有可能會將整棵女貞樹都給連根拔走!

    蘇園園蹲在牆角前,細細撫摸婆娑的樹根,拼盡全力才擠破白牆,從石頭縫裡長了出來,結果卻要栽在養你種你的人手上,你會不甘心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31 AM

第三十四章 天影樓臺上下涵②

    當天晚上,蘇園園窩在偏廳裡面翻查了許多的資料,設定了幾個可行性比較強的方案,接下來就差一個合適的機會。

    令蘇園園沒有料到的是,這個機會竟會來得這麼快!

    第二天,她上完課去倚玉軒向龍氏請安的時候,龍氏讓白芨拿出一支包裝精美的卷軸給蘇園園,說是安國公蘇明賢送給她的回禮。

    蘇園園小心地將畫軸展開,原來是一副竹石潑墨畫。作畫之人似乎是個很豪爽的人,下筆極有力度,那些或濃或淡的墨汁瀟灑如蛟龍,揮灑自如,氣勢非凡。

    畫卷的落款處蓋了一枚鮮紅的私人小章,上面寫著“常旭山”三個字,印章的旁邊還提了一首小詩:“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旁人笑此言,似高還似癡。若對此君欠大嚼,世間哪有揚州鶴。”

    常旭山是誰?蘇園園茫然地抬起頭。

    “我昨天替你將盆景送給你祖父,他立刻就派人將那盆盆景轉送給了他的一個朋友,他的朋友很喜歡,於是就連夜作了這幅畫,儘早叫人快馬送來,說是送給你的回禮。”龍氏慢悠悠地解釋,從她口裡說出來,似乎這件事情真的很簡單。

    蘇園園了然地點點頭,收好畫軸之後,恭敬地行了一禮:“勞煩祖母替孫女向祖父道一聲謝,再請他老人家幫孫女向……向這位常叔叔說一聲謝謝。”

    龍氏失笑:“常叔叔?他如今已有七十來歲,你該叫他一聲常爺爺才對。”

    蘇園園詫異:“孫女以為,這麼豪爽的畫風,作者應該是個非常有激情的年輕人,沒想到會是……”

    “你常爺爺年紀雖然大,但心性卻還像個孩童,脾性著實有些古怪,單看他的畫作,的確很容易引起別人的誤會。”

    聽龍氏的描述,這個常旭山與周伯通的頗具神似,說不定也是個長不大的老頑童!蘇園園最怕對付這種脾氣古怪的奇人,沒有再在常旭山的問題上繼續周旋,而是將話題轉回到手裡的畫卷之上,語氣中充滿了憧憬之情:“這幅畫很好看,若是能在咱家裡也掇出這麼一座小假山就好了!”

    龍氏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想在家裡掇山?”

    蘇園園不好意思地紅了臉,緊張得說話都有些前言不搭後語:“孫女沒有掇山的本事,孫女只是一廂情願地喜歡這幅畫,覺得這麼美的景色應該不僅僅只存在於畫境裡面。這都是孫女自己的胡思亂想,祖母覺得不可行是正常的,孫女以後不敢再胡說八道了。”

    “這主意挺好的,你常爺爺若是知道自己的畫被掇成假山,想必也會很高興。只是目前家裡並沒有需要掇山的地方,不知這假山應該掇在何處?”龍氏似乎是真的覺得這個想法可行,開始仔細思考家裡哪個地方還缺個假山。

    蘇園園小聲地提醒:“聽說玉蘭堂後面那堵牆壞掉了,假山若是掇在那裡,正好可以擋住破掉的地方。”

    聞言,龍氏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用意,眼神立刻變得充滿探究:“你怎麼知道玉蘭堂後面的牆壞了?”

    “孫女是聽連翹說的,”蘇園園心虛地垂下腦袋,兩隻手扣在一起擰了擰去,語氣也變得越來越低,“連翹的爹幫過孫女,孫女覺得他應該不是壞人,就想幫幫他,算是還了之前欠他的人情。而且連翹待孫女也挺好的,孫女不希望她和孫女一樣,將來也要與父親骨肉分離,那滋味挺不好受的……”

    見到蘇園園頭都不敢抬的樣子,龍氏的目光漸漸柔軟,只可惜此時的蘇園園正低著腦袋,沒能看見龍氏此刻的神情。

    “你的性子太敦實了,犯錯受罰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你沒必要把自己趟進這趟渾水,”龍氏頓了頓,複而又問道,“你可知道連翹的爹是進錯了什麼山石不?萬一他買進的山石,與畫上的山石不一致,就算要掇山,那他的處罰還是逃不掉的。”

    “孫女讓連翹跟孫女描述過那些石頭的樣子,孫女猜測應該是英石,這種石頭很普通,所以相對比較廉價。但根據書上敘述,這種石頭其實並不差,只要運用得當,不會輸給那些昂貴的珍品山石。”蘇園園一字一句地解釋,樣子很認真。

    龍氏若有所思地說道:“看來你為了這事兒下了不少功夫。”

    “山石花草是園林的基礎,孫女希望能夠將基礎打好。父親留下的那些書裡面,關於花草山石的記載非常詳細,上面還有好多父親的親筆標注。孫女每次看見那些字跡,就像是見到父親了一樣,覺得心裡很踏實。”

    聽到這些話,龍氏覺得心情很複雜,她明明很厭惡這個孩子,每次看見她,就好似想起了當年發生的事情,反正反感這個孩子的存在。可是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愈發覺得這個孩子其實並不似想像中那般令她難以接受。

    尤其是在此刻,這個孩子平緩的敘述,像是一劑藥引,喚醒隱藏在龍氏血脈之中的親情。

    雖然這個孩子的身體裡面流淌著那個女人的血液,但歸根到底,這孩子最終是姓蘇的。

    不論是現在,還是將來,這孩子都與那個女人沒有任何關係!

    “你暫且將這幅畫留在這兒,等下我讓梁管事來一趟,將你的想法與他說一說,若是確定實施沒問題的話,一切就按你說的去做吧。”

    蘇園園心中一喜,嘴角不自覺地飛揚起來,開心地笑道:“多謝祖母!”

    見慣了蘇園園安靜小心的樣子,忽然見到蘇園園笑得如此燦爛,龍氏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露出古怪的笑容:“你這孩子真是一根筋。就算這事兒真的成了,那也是連翹與她爹的事情,他們都還沒來得及道謝,你反倒先高興上了!”

    蘇園園紅著臉傻笑,沒有說話。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35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3 04:31 PM 編輯

第三十五章 十裡青山行畫裡①

    掇山的事情很快就定下來了,第二天上完課,蘇園園去倚玉軒向龍氏問安,龍氏告訴她,依畫掇山的事情已經交代下去,估計這兩天就能動工了。

    龍氏讓白芨將畫軸取出來,交還給蘇園園:“梁管事只負責監工和施建,圖樣的事情他不懂,我已經跟他說了,若是遇到什麼難題,就去找你商量。”

    蘇園園詫異地睜大眼睛,這可是天下掉餡餅的好事情!

    龍氏不鹹不淡地說道:“這個主意是你提出來的,你就得好好地把它做完,不要讓我對你失望。”

    蘇園園耐住心中的歡喜,使勁點頭:“嗯,孫女一定不辜負祖母的期望!”

    用完中飯,蘇園園懷揣著滿心的喜悅離開了倚玉軒。

    透過二樓的窗戶,看著蘇園園消失在遠處的背影,白芨目露憂愁。她將窗戶合上,回頭去幫龍氏放下床帳,她見龍氏還沒睡,便小心翼翼地問道:“這樣子真的好嗎?”

    龍氏躺在床,半眯著眼睛:“什麼?”

    “七姑娘她……”白芨頓了頓,語氣有些猶豫,“七姑娘畢竟是個姑娘家,學習女紅廚藝才是正道,她現在一門心思撲在花園子的事情上,奴婢擔心她將來會走了歪路,叫人拿住此事亂嚼舌根。”

    “她既然選了這條路,就要有承擔最壞的後果的打算,人生是她自己的,我若是強加阻撓,結果只怕會適得其反。曾經的松哥兒是這樣的,如今的辰哥兒也是這樣的,那些多的前車之鑒,我是真的有些怕了。”

    白芨卻有些不同的想法:“七姑娘她與松二爺、四公子不同,她是個女孩子,性子極為恭順,應該不至於像松二爺與四公子那般,做出什麼荒唐的事情來吧?”

    “七姑娘只是看起來恭順罷了,她若是倔強起來,只怕會比松哥兒與辰哥兒更加死心眼。還記得上次我叫你施家法時,她的表現麼?”

    白芨的腦海中回想起那一幕,七姑娘筆直地跪在地上,雙手舉得老高,被打得血肉模糊也沒有吭過一聲……

    其實在那個時候,龍氏已經心軟了,只要蘇園園願意放軟態度,哪怕是隨便討一句饒,龍氏都能找到臺階走下來,立刻叫白芨停手。

    可蘇園園卻硬生生地挨完了那二十藤條,莫說是叨擾,就連一滴眼淚都不曾掉下來過!

    想到此處,龍氏緩緩睜開眼睛,無奈地歎了口氣:“她是松哥兒的孩子,她身上流著松哥兒的血,即便他們外表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但是骨子裡,卻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松二爺一直都是龍氏心中的刺,平日裡鮮少見她主動提及松二爺的事情,白芨沒有想到她今天會接二連三地提及松二爺,心裡不由覺得十分詫異。

    當然,她並沒有將這份詫異表露出來,聰明地選擇了裝聾作啞。

    回到梧竹幽居之後,蘇園園將畫軸掛在偏廳裡面,盯著它看了個把時辰。這幅畫的確畫得非常不錯,即便是被蘇園園死死盯著看了這麼久,仍舊沒有任何生厭的感覺。

    說句實在的,她是真的很想去工地上看看,但她現在得顧著自己的身份,總不能讓人戳著她的鼻樑骨,說蘇家的七姑娘不顧禮義廉恥,私自跑到工地上瞎混吧?!

    蘇園園很苦惱。

    她苦惱地看書,苦惱地吃晚飯,苦惱地沐浴更衣,苦惱地鑽進被窩裡睡覺,最後苦惱地進入了夢鄉……

    翌日清晨,她起了個大早,吃過燕窩粥,練完五禽戲,她就帶著紅袖去萬卷閣上課。

    在經過玉蘭堂的時候,她琢磨著這個時候天色還早,山匠們應該還沒上工。她讓紅袖悄悄去工地看了一眼,確定了山匠們都還沒有來,她這才小心翼翼地摸到了玉蘭堂的後面。

    地上新挖了個一尺左右的大坑,坑裡面撲了一層厚實的小石子,另外又插了十個石樁子,這是在立基。看來梁管事的辦事效率非常厲害,才一天的功夫,這立基和拉底就已經做完了,接下來應該就要輪到堆疊中層了。

    確定工程進展得很順利,蘇園園就安心了。她心滿意足地轉身離去,來到萬卷閣的時候,正好到了上課的時間,踩點剛剛好。

    今天蘇辰來了。

    蘇園園坐下來之後,儘量將椅子往前拉,與他保持在一個相對比較安全的距離之內。

    黎夫子說蘇銘馬上就要參加科考了,如果入圍的話,會有一場殿試。殿試分為兩部分,口試和筆試,依照蘇銘的文章水準,筆試完全不用擔心,只是口試會比較麻煩。

    到時候會由皇帝親自出一道題,讓考生們以此為點,即興發表各自的觀點。有些觀點相同的考生,還可以組成一個陣營,分派抗爭。說白了,其實就是一場賭上考生們仕途的辯駁賽。

    為了幫助蘇銘鍛煉臨場應答的能力,黎夫子決定在今天的課上舉辦一場辯駁賽,以“學”為題,讓學生們各自確定觀點,現場進行辯駁。

    俗話說得好,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大家都很聰明地選擇了抱成團,一轉眼的功夫,場上就分出了三派陣營。

    長房的人一派,二房的人一派,蘇辰和蘇園園一派……

    此時此刻的蘇園園欲哭無淚,剛才她正想要起身往長房那群人挪過去,就被身後的蘇辰一把揪住頭髮,整個人不得不往後靠過去,想逃都沒法逃。

    蘇辰趴在桌子上,湊到她耳邊笑道:“你是小爺的人,要是敢叛變的話,小爺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礙於自己的頭髮還被他挾制在手,蘇園園只能識時務地保證自己不叛變,老老實實地呆在蘇辰這一邊。

    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的辯論賽而已,蘇園園讀小學的時候參加過兩次,基本都是以吵架收場。

    黎夫子讓大家把桌子拉開,各自分成三派,然後分別派出代表表明己方的觀點。

    看這架勢,還真的很像小學時候的辯論賽!蘇園園在心裡暗笑。

    在這些孩子裡面,最出色的莫過於蘇銘,他的敘述清晰有力,氣度從容不迫,聽得黎夫子眉眼裡盡是笑意。然後就是二公子蘇和,他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說出來的話即便有漏洞,但乍一聽去,還是能夠讓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辯駁演變到最後,變成了蘇和與蘇銘兩人的單人對抗,你來我往地爭鋒相對,毫不相讓。

    其他的人也都分成兩派,長房的人為蘇銘加油,二房的人為蘇和助威,劍拔弩張的氣氛中,蘇園園隱隱聞到了火藥味。

    她隨意一扭頭,卻見到蘇辰正坐在她的旁邊,翹著個二郎腿,上半身斜靠在扶手上,用一種“你們很幼稚”的眼神看著大家。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37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3 04:32 PM 編輯

第三十六章 十裡青山行畫裡②

    大家的興致越來越高,氣氛越來越激烈,襯托得蘇園園和蘇辰這一塊尤為冷清。黎夫子很快就注意到了他們兩個,秉持著公平對待每一個學生的教學原則,他主動問道:“七姑娘和蘇辰,你們兩個怎麼都不說話?”

    蘇園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就是個醬油黨,哪裡會有什麼見解?

    至於蘇辰,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很無所謂地說道:“一群小孩子吵架而已,小爺瞧著挺熱鬧的,嘿嘿。”

    這話的聲音並不低,恰好足夠在場所有人都能夠聽得清楚。大家紛紛循聲望過來,原本無人問津的兩個人,立刻升級成為眾人的視線焦點。

    蘇辰一臉不屑,蘇園園一臉茫然,這兩個天差地別的人湊成一組,就像是老太太紮了個雙丫髻,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

    一向心高氣傲的蘇和率先站出來,抬起下顎,居高臨下地望著蘇辰:“光說不練假把式,有本事你也出來說兩句啊!”

    蘇銘的目光帶著些責備:“二弟,你既不參與辯駁,就不要胡說,小心等下下不來台,叫人笑話。”

    他本是好意,但落在蘇辰的耳裡,卻充滿了諷刺的意味。

    蘇辰那股子牛脾氣蹭地一下就沖上來了,他一個鯉魚打挺,手腳麻利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大搖大擺地走到長房與二房中間的空地兒。他雙眉一挑,側身沖蘇和說道:“你說學無止盡,但凡讀書人都應該將學習作為終生的奮鬥目標。難道讀書人這一輩子除了讀書,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那我問你,要是哪天你沒飯吃了,人都快要餓死了,你堅定地不去下地種田?”

    蘇和鄙夷地看著他:“那是自然!讀書人自當以讀書為大,怎能去做種地那種下等人幹的粗活?即便是餓死,也堅決不能放下讀書人的身份去幹那種下賤的事情!再者,人各有分工,在其位謀其政,如果讀書人都跑去種地,農民都跑去讀書,咱們國家豈不亂套了?!”

    “咱們南楚的太祖帝曾經頒佈了大量的惠民政策,為的就是鼓勵農民種地,你現在說種地是下賤的事情,你將太祖帝置於何地?”蘇辰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讀書的人不可以種地,種地的人不可以讀書,你這是要把朝中官員與百姓對立起來嗎?我很好奇,你想要幹什麼?”

    “……”蘇和愣在當場,無言以對。

    不等眾人反應,蘇辰又將矛頭對向蘇銘:“你說學習貴在堅持,唯有持之以恆,才能有所成就。那我問你,萬一你的堅持是錯誤的呢?難道你也要錯誤地堅持下去?”

    蘇銘不似蘇和,面對蘇辰的提問,他沒有急著反駁,而是仔細思考了一下,方才慎重地答道:“我之所以會選擇這份信念,必定是有足夠的把握證明它是正確的情況下,才會堅定不移地堅持下去。而且,我所說的堅持,指的是一種人生信念,不是你所說的死不悔改,你不要擅自偷換概念。”

    “聖人曾經說過,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者,其不善者而改之。聖人都要一日三省自身,時時刻刻地檢視自己,一旦發現錯誤,立刻就要改掉。難道說你比聖人還要厲害?只要認定一個信念,就能保證那個信念永永遠遠都是正確的?!”

    “我……”蘇銘張開嘴巴,半晌都答不上來。

    按理來說,這應該是一場很經常的辯駁,但因為占了上風的人是蘇辰,是以大家的臉色都不大好看。

    一個從來不正眼看書的調皮蛋,居然能在三言兩語之間將兩個學習成績最厲害的人踩到腳下,這是一種紅果果的挑釁與諷刺!

    二房的人開始沖著蘇辰叫囂:“你要是真有有本事的話,就別盡顧著拆人家的台,你自己的觀點呢?你敢說出來嗎?!”

    “你們說對了,小爺不愛幹別的,就喜歡拆別人的台,尤其是你們的台!你們能拿小爺怎麼樣?有本事過來咬小爺啊!”蘇辰笑得非常得意,漆黑的眸子裡面星光閃閃,就像盛夏的銀河星空,璀璨得不像話。

    這個世界不怕碰上無賴,就怕碰上有文化、沒臉皮的無賴!

    二房那群人被氣得面紅耳赤,看那架勢是真想撲過來咬死他這個無賴!長房的人比較糾結,他們既高興二房的人吃癟,又不想承認讓二房吃癟的無賴是長房的人……

    蘇辰用一種充滿無奈的目光掃視完大家,然後帶著“獨孤求敗”的神情轉身,很失落地回到蘇園園身邊,重重地歎了口氣:“誒,小爺不過是想找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怎麼就這麼難呢?”

    蘇園園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高處不勝寒,高手都是寂寞的。”

    聽到這話,蘇辰立刻就振奮了,他兩眼放光地朝蘇園園撲過去:“不愧是小爺的人,還是你最懂小爺的心!”

    蘇園園稍稍側身,恰好閃過了蘇辰的突襲。可憐蘇辰不但撲了個空,還順勢撲到了前面的桌子上面,臉頰蹭到了方在桌上的硯臺。

    他一邊用手擦臉,一邊惡狠狠地瞪了蘇園園一眼:“小爺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上也沾到了墨汁,現在這麼一抹,俊俏的小臉蛋立刻就變成了一隻大花貓。

    蘇園園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好心提示:“越來越多了。”

    蘇辰低頭,看見自己的手上全是墨汁,臉色一沉,趕緊手忙腳亂地用袖子擦臉。大家都見慣了蘇辰囂張的樣子,初次見到小霸王蘇辰的狼狽模樣,都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原本還尷尬不已的氣氛,漸漸地融化成溫水,大家又都找到了臺階,趕緊將剛話題從剛才的事情上轉移開來。

    蘇園園走到氣惱不已的蘇辰面前,掏出自己的帕子,遞給他:“先用這個擦一擦,等下讓人去給你打盆溫水過來,慢慢就能洗乾淨了。”

    蘇辰抓過她的帕子,語氣仍舊不善:“別以為這樣小爺就能放過你!”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38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3 04:35 PM 編輯

第三十七章 雙飛百鳥似江南①

    辯駁繼續,場面漸漸恢復到之前的緊張氣氛。

    趁著大家興致都很高,黎夫子走了過來,要蘇辰帶到偏廳裡去洗把臉。

    蘇辰沒有將帕子還給蘇園園,他把帕子攥在手裡揉成一團,示威似地故意在蘇園園面前晃了晃,用一種警告的眼神瞪她安分等他回來,見到蘇園園露出無奈的表情,他這才大搖大擺地跟著黎夫子走了。

    他們臨走之前,蘇園園無意間瞥到黎夫子複雜的神色,心中略有詫異。

    等蘇辰回來之後,辯駁差不多告一段落了,黎夫子讓大家各自回去寫一篇感想,作為今天的作業,然後便宣佈下課了。

    蘇園園照舊走在最後一個,蘇辰站在門口,很不耐煩地沖她吼道:“你上輩子跟綠毛是姐妹嗎?怎麼做什麼事都磨磨唧唧的?!”

    他的聲音很大,其他人聽到了,都不免朝蘇園園投去同情的目光。自打蘇園園來了,蘇辰就把欺負的物件鎖定了蘇園園,其他人得以逃離他的魔爪,日子忽然變得舒坦了許多。

    大家在心裡默默感慨——七姑娘,難為你了!

    蘇園園不緊不慢地將筆墨紙硯收拾乾淨,眼看著蘇辰就要急得撲過來了,她這才慢騰騰地挪到門口:“走吧。”

    蘇辰很想沖她發火,但是一見到她那張要死不活的臉,那些火氣就像是遇見了冰山一樣,自動偃旗息鼓。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蘇園園這種怪胎?油鹽不進啊!蘇辰非常不爽。

    他覺得不爽,自然也不喜歡別人爽,隨手掏出那塊被他蹂躪得慘不忍睹的帕子,丟到蘇園園的身上:“這玩意兒還給你!”

    蘇園園用兩根手指撚起帕子,既沒有嫌棄也沒有憤怒,安安靜靜地將帕子疊好,然後交給剛剛跟上來的紅袖,讓她回去洗乾淨。

    紅袖很無奈:“這帕子染了墨汁,怕是洗不掉了。”

    “這樣啊,那真是太可惜了。”蘇園園除了每個月的二兩月錢,和府中規定的福利,再沒有其他的零花來源,是以她的生活過得很拮據。之前被蘇辰連續弄髒了兩套衣服,她現在只能穿去年的舊衣裳,眼下又被毀掉了一條嶄新的帕子,她真心感到肉痛,“別浪費了,拿回去做抹布吧。”

    紅袖明白蘇園園的難處,覺得這種做法挺合理的,而且她也不知道這塊帕子是蘇辰弄髒的,便老實地點頭應下,將帕子塞進隨身帶著的小包袱裡面。

    見到這主僕兩順理成章的行為,蘇辰只覺得有一股氣迅速從胸口湧上來,卡在喉嚨那裡不上不下,快要把他給氣死了。

    蘇園園很自然地無視掉蘇辰的憋屈樣,抬腳往倚玉軒那邊走去,哪裡想到她腳還沒落地,就被蘇辰給揪住頭髮。蘇辰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話:“你又要去倚玉軒?”

    “嗯。”她決定,明天要換個髮型。

    “你天天去倚玉軒是想幹什麼?祖母不是說了不用每天去請安嗎,難道你是想要討好祖母?!”蘇辰故意目露鄙夷,他就是覺得不爽,想法設法要找回場子。

    “是,”蘇園園答得很坦然。努力侍奉祖母,她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沒必要遮遮掩掩的。

    蘇辰順勢脫口而出:“你討好祖母幹什麼?跟一條哈巴狗似的,真沒出息!”

    “我沒爹娘,祖母是我最親的人,對她好是應該的。”

    蘇辰一時語噎,抓住蘇園園的手指下意識松了松,旋即又使勁繃緊臉皮:“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博得小爺的同情嗎?幼稚!”

    “你覺得我需要同情?”蘇園園一臉茫然,兩隻眼睛疑惑地看著他,那樣子要多真誠有多真誠。

    被她這麼看著,蘇辰漸漸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使勁將蘇園園甩開,嫌惡地看著她:“小哈巴狗,快去討好你的主人吧,小爺今天下午去你的狗窩找你。”

    說完,他憋著滿肚子的火氣,故作瀟灑地揚長而去。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紅袖丈二和尚摸不著後腦勺:“這個四公子真是個怪人……”

    蘇園園早已習慣了蘇辰的喜怒無常,懶得再去在這種事情上浪費精力。她將被扯亂的頭髮稍稍整理了一下,若無其事地朝倚玉軒走去。

    今天龍氏看起來氣色不錯,光是聽她說話,就覺得她的嗓音比之前清爽了許多。蘇園園還特別注意了一下,原本擺在屋裡的那盆黃蘭花已經被搬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她送來的白蘭。

    白芨是個心細的丫鬟,白蘭被她打理得很好,潔白清雅的花兒在陽光下輕輕搖曳,清新怡人。

    用過午飯之後,蘇園園小心伺候龍氏睡下,見龍氏安然地進入了睡鄉,蘇園園這才安靜地退出臥室。臨走之前,她不忘交代白芨一些養花需要注意到的小細節。

    回到梧竹幽居,蘇園園琢磨著要不要讓人將院門落鎖,但想了一下,依照蘇辰的個性,倘若真把院門鎖了,他會選擇兩個方法解決問題——翻牆、踹門。

    不論是哪個結果,蘇園園都不大樂意見到。

    很快,蘇辰就找上門來了。他大搖大擺地登堂入室,梧竹幽居裡的下人們見到這個煞星又來了,紛紛往角落裡縮,唯恐被這個小煞星盯上,成為他下一個捉弄的對象。

    蘇園園正在偏廳裡專心地練字,蘇辰沖進來的那一刻,她的右手輕輕一抖,力道重了些,筆下迅速染出一塊黑色墨蹟。

    誒,好好的一張字又被毀了。

    “啪”的一聲,蘇辰將一個淺綠色的包袱丟到她面前,差一點點就要砸到硯臺上了。蘇園園趕緊將危險的硯臺挪開,望著那只包袱問道:“這是什麼?”

    “布料,”蘇辰隨手拖過一把椅子,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上去,翹著個二郎腿直得瑟,“我娘說了,多謝你前些日子教小爺讀書,這些布料是送給你的酬謝。瞧瞧你現在的窮酸樣兒,身上的衣服都是去年的款,也不嫌俗氣!”

    蘇園園眉角一抽,也不知道是托了誰的福,才害得她只能穿修改了的舊衣服?!

    東西已經送上門來,再退回去是失禮,更何況她的確是付出了勞動的,這份禮收得名正言順。

    她將連翹叫進來,把這只包袱交給連翹收好,等連翹走了之後,蘇園園隨手將寫壞了的字拿起來揉成一團,朝著旁邊的青花瓷瓶扔過去。

    這個時候,蘇辰忽然得意洋洋地冒出一句:“你覺得小爺今天在課堂厲害不?!”

    手一偏,紙團飛了出來,劃出一條漂亮的拋物線,輕輕落到青花瓷瓶旁邊的地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41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3 04:35 PM 編輯

第三十八章 雙飛百鳥似江南②

    面對蘇辰的洋洋得意,蘇園園不自覺地想起了黎夫子那張複雜的臉色,她站起身,走到青花瓷瓶旁邊,將地上的紙團撿起來,扔進專門放置廢紙的瓷瓶中。

    “是挺厲害的,”蘇園園頓了頓,稍稍思索了一下措辭,“黎夫子見到你這麼厲害,肯定很開心吧?”

    “別跟小爺提他,”原本還高興的臉色忽然沉下來,他看起來真的很不爽,“小爺不讀書,他罵小爺不思進取;如今小爺稍微出點風頭,他就開始對小爺指手畫腳!還說什麼誅心逆言,小爺就不明白了,小爺說的句句都是大實話,怎麼到了他那裡就成了大逆不道的混帳話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蘇園園心裡回過味來,從政治的立場而言,蘇辰今早的那番話的確有很多誅心之處,尤其是對蘇和說的最後幾句話,若被某些有心之人聽了去,麻煩怕是少不了的。

    蘇園園望著氣呼呼的蘇辰,忽然覺得這個人是真的很不適合在官場打滾。他夠聰明,腦袋裡有很多不同常人的奇異想法,其中不乏奇謀良策,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卻一點不懂得從善如流。

    為官之道,重在明哲保身,在沒有足夠的實力保障之前,從善如流是最好的生存法則。

    蘇辰太過尖銳,像一把鋒芒畢露的利劍,既能給予敵人致命一擊,也容易傷到自己。

    好在他年紀還小,將來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磨練自己。

    蘇園園忽然好奇地問道:“你喜歡做官麼?”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突兀,讓蘇辰有一瞬間的呆愣。他斜靠在扶手上,單手撐著下頜,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緩緩掛上一抹狡黠的笑容:“做官挺好的!今後誰要是再敢跟小爺對著幹,小爺就將他扔到大牢裡,然後十八般酷刑輪著上,非得將他折磨得生不如死才行!”

    說完這話,他還不忘往蘇園園那邊瞥了一眼,那眼神就像獵人鎖定獵物一般,晶亮晶亮的!

    ……此人若是做了官,日後必成一害!蘇園園頭皮發麻:“難道你就沒想過,要做一名好官麼?”

    “好官?”蘇辰摸了摸下巴,開始如數家珍般地倒豆子,“大理寺卿鄭沛洪剛正不阿,秉公執法,最後得罪權貴,以謀逆罪淩遲處死;慶州知州王晨山為官清廉,在當地很有名望,前兩年被同僚陷害,以貪污受賄之罪罷官免職,死在獄中;山南縣知縣曹南為百姓請命,請求聖上嚴查河壩貪污案,結果摺子還沒到聖上手裡,人就暴斃而亡了……”

    蘇園園臉色越來越黑:“你這都是從哪裡聽來的小道消息?”

    “這些都是今年新翻出來的舊案,陛下說是不能虧待那些忠臣良士,正大張旗鼓地要為他們翻案。小爺出去閒逛的時候,聽到說書人說的,現在外頭正為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說到這裡,蘇辰不屑地撇了撇嘴,“雷聲大雨點小,這事兒也就是做給那些無聊的老臣們看看,不可能翻出個什麼新鮮玩意兒!”

    南楚的現任統治者是秀文帝,前年登基即位,聽說年紀不過二十來歲,是個非常年輕的帥小夥。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小夥子的幹勁正在熊熊燃燒,依照目前的形勢,這次的“翻案”事件估計還要折騰一段時間。

    蘇園園眨了眨眼:“你能隨便出去閒逛?”

    “是啊,不然小爺從哪兒給你弄一串糖葫蘆出來?!”蘇辰對這種偷摸出去的事情,表示非常的不以為然。

    蘇園園原以為那串糖葫蘆是他指使身邊下人偷渡進府的,沒想到這小子居然能自己摸出府去?果真是太小看他的鬼混能力了!蘇園園對他露出一種刮目相看的表情,心裡表示羨慕嫉妒恨。

    她來到古代兩個多月的事情,打從進了安國公的大門,她就再沒有邁出去一步。外面的世界於她而言,其實很神秘很新鮮,如果有機會,她是真的很想出去走走看看,領略一下屬於這個時代的園林之美。

    閉門造車出門不合轍,書本再多再好,又哪能及得上自己的親身感受?!

    她隨手拖過來一把椅子,在蘇辰身邊坐下:“你出府之後都去幹什麼了?”

    “小爺幹過的事情可多了!”一說起這事兒,蘇辰就顯得非常高興,眉飛色舞,“有時候會跟朋友們上茶樓去喝茶聽書,要不就是去賭坊賭錢,有時候還會去戲園子裡逛兩圈。對了,小爺最近跟著吳六他們學鬥蛐蛐,挺有意思的,下次小爺帶兩隻蛐蛐過來,給你長長見識!”

    果真都是些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蘇園園不鹹不淡地拒絕了他的美意:“我不喜歡小蟲子,你別拿玩意兒來我這屋裡嚇人。”

    “你不喜歡蟲子?”蘇辰忽然發問,眼神怎麼看怎麼覺得有問題。

    蘇園園想了一下,很誠實地點點頭:“嗯,不大喜歡。”

    蘇辰無聲地笑起來,笑容很大很燦爛,跟窗外的陽光相映成輝:“時候不早了,小爺先走了!”

    說完,他就精神抖擻地站起身,笑眯眯地離開了。

    甘藍送走了蘇辰之後,回到偏廳裡面,有些擔心地看著蘇園園:“小姐,四公子看起來怪怪的,他是不是又想出什麼欺負人的法子了?”

    他還能找出什麼欺負人的法子?無非是找些蟲子之類的東西來嚇人,蘇園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重新提起筆,寫了兩張字。她雖然不喜歡小蟲子,但不代表她會怕小蟲子,對於一個從小就要面對蟑螂滿屋子跑的窮孩子,蟲子什麼的都已經麻木了。

    連翹從外面回來了,她說她爹已經被放出來了,罰了三個月的月錢,由二等管事將為三等下人,仍舊負責採買的工作。

    蘇園園點點頭,這麼個處罰在她的意料之中,只要人沒被調走就算好的了,三個月的月錢當做是破財免災,至於職務……他要是有真本事,區區一個二等管事的銜職,應該過不了多久就能升回去。

    連翹非常感激蘇園園的相助,表示今後一定會做牛做馬地來報答蘇園園。

    “我不需要牛和馬,我現在只需要一個像樣的瓷盆,”蘇園園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錢,放到她的面前,“上次那個瓷盆的品質不錯,可以再去那個地方買,不過這次要換個花樣和款式,具體就讓你爹看著辦吧。”

    連翹哪敢收錢?她把蘇園園的吩咐都記下來,卻怎麼都不肯收錢:“小姐對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一家人都沒齒難忘,奴婢一家能有小姐用得著的地方,那是奴婢一家人的福氣!這些錢奴婢真的不能收,奴婢懇求小姐給奴婢一家人一個報恩的機會!”

    她的態度非常堅決,不喜歡推來推去的蘇園園只能妥協,這事兒就算定下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43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3 04:36 P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雙飛百鳥似江南③

    不出所料,蘇園園第二天照常來到萬卷閣上課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書本在“動”,她拿開書本,原來書本下面藏著兩條肥大的青蟲,它們正在奮力蠕動。

    蘇園園暗歎,既然他想要贏,那就讓他贏一次。等他玩膩了,她就可以繼續過她的安生日子了。

    如他所願,蘇園園儘量讓自己表現得很害怕,瘦巴巴的身子不停地發抖,臉色非常的難看。說句實在的,這個時候要是能哭出來,效果肯定更好,只可惜她演技不夠,莫說掉眼淚,即便是紅個眼眶都做不到。好在她這個人的皮膚本來就蒼白,現在被她這麼繃緊臉皮抖著嘴角,看起來也真像那麼一回事兒。

    蘇辰就大大咧咧地坐在她後面,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其他的人見到這番景象,紛紛圍了過來,詢問時怎麼一回事。

    身為長兄的蘇銘趕緊將蘇園園從座位旁拉開,隨手抄起一個硯臺,將兩條蟲子壓成了一灘青色肉泥,看著黏糊糊的,特別噁心。

    其他的姑娘們紛紛露出嫌惡的表情,尤其是二房的蘇藍,她一直記著上次的仇,這次正好逮著機會刺幾下:“四堂弟又來玩這一招了,他是不把咱們都給整死了就不安生啊?!”

    看不出,蘇藍居然一眼就猜到了真凶是誰!不過回頭想想倒也是的,這個家裡除了蘇辰喜歡幹這種惡作劇,誰還會無聊到這種地步?!

    而且蘇辰一向很驕傲,不喜歡掩飾自己,什麼喜惡都掛在臉上,見他那一臉的得意,除非是瞎子,不然誰看不出是他在搗鬼?!

    蘇銘臉色不大好看,蘇辰就算再不好,那也是他的親弟弟,他可以說他的不是,但是別人不可以。他不悅地掃了蘇藍一眼:“就你話多!”

    說完,他不管蘇藍吃癟的尷尬模樣,叫了幾個下人進來,把蘇園園的座位仔細搜尋了一遍,結果又搜出蜈蚣蠍子臭蟲蜘蛛鼻涕蟲數十條。蘇銘下令,所有蟲子當場處決,毀屍滅跡,乾乾淨淨。

    蘇紫最愛見到二房的人吃癟,尤其是這個身為庶出、卻又總喜歡出風頭的蘇藍,蘇紫見到她臉色漲紅的樣子,心裡沒來由地高興。她特別好心地將蘇園園拉到身邊,笑著安撫道:“沒事兒,不過幾條臭蟲而已,再鬧騰也還只是臭蟲,隨手一捏就死了。”

    這話說得夾槍帶棒的,蘇藍漲紅的俏臉忽然變成了青黑色,眼看著又要吵起來了。

    恰在此時,黎夫子來了。

    他見到大家都圍在一起,氣氛不大對勁,就詢問事情的始末。蘇銘原本有意替蘇辰遮掩,只可惜二房那些人不肯輕易甘休,硬是將蘇辰給供了出去。

    蘇辰對此事承認得很乾脆,黎夫子被他死不悔改的態度給氣得不輕,抽出戒尺在他手心裡狠狠抽了兩三下,勒令他到外面罰站,不到放學不許動。

    他臨走之前,還不忘沖蘇園園狡黠一笑,帶著勝利的意味。

    蘇園園很配合地低下頭,裝作很懼怕的樣子。

    大家都有些同情地看向蘇園園,又安慰了幾句。特別是蘇紫,她今天看起來心情很不錯,下課休息期間將蘇園園拉進長房的小圈子裡面。

    蘇園園看起來屬於非常安分的那種人,她不大會說好聽的話,你問她說一句話,她就老實地答一句話。

    蘇紫覺得她這樣子很有趣,就故意找了些話逗弄她,有時候在話裡頭夾了幾句笑她的話,她也不生氣,呆呆地跟著大家一起樂。

    雖然說是長房的姐妹們看起來感情都不錯,但蘇園園仔細觀察了一番,很快就察覺到了其中微妙的親疏關係。蘇紫與蘇茶都是正室嫡出,身份要高一些,她們並沒有對另外三個庶出的妹妹表現出嫌惡之情,可她們畢竟不是一母同胞,平日裡說話聊天難免形式化了些。

    而且蘇紫自恃嫡出身份,打從心底裡不屑與那些庶出的妹妹們交心,加上她的性子又有些驕縱,在姐妹們之間的人緣一直不大好。是以除了親姐姐蘇茶以外,她在這個家裡沒有一個真心的閨蜜好友。

    現在,蘇園園於她而言是個新鮮的事物,免不了要多注意點,更重要的是,蘇園園與她沒有什麼直接的利益爭端,在一起說笑可以少一分顧忌。再從一方面來講,蘇園園也是名正言順的嫡出小姐,與她相交不算掉身份。

    正好蘇園園這個人性子比較溫和,就算蘇紫有時候說話不大中聽,她也都能一笑而過,完全沒有往心裡去,無形中就化去了蘇紫言行中的尖銳。

    是以一個上午下來,蘇紫對她的態度就顯得愈發的親昵。身為長姐的蘇茶在旁邊靜靜看著,並沒有對妹妹的親近行為多加阻攔。

    蘇茶雖然沒經歷過什麼風浪,但身在安國公府中,該有的素質一樣都不少,其中就比如說察言觀色、看人猜心。她看得出來,蘇園園是個安分守己的人,這樣的人雖然不一定能為自己帶來什麼好處,但從某些方面來講,這種人非常可靠。

    可靠,在這個各懷鬼胎的蘇家裡,光是這一點就非常難得了。

    放學的時候,蘇紫特意等蘇園園一起走,眼看著所有人都走光了,蘇園園還在不緊不慢地收拾筆墨,蘇紫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期間催促了她好幾次。

    蘇園園見到蘇茶也在旁邊等著,心裡終於生出幾分不好意思。她努力加快速度,收拾完東西,便跟著她們姐妹兩一起走出了萬卷閣。

    被罰站的蘇辰並沒有離開,他還是那副老樣子,叼著根狗尾巴草,懶洋洋地靠在萬卷閣外面的牆壁上。

    這個時候,蘇園園與蘇紫、蘇茶肩並肩地從萬卷閣裡走出來,她們似是沒有注意到他,繼續聊著女孩兒之間的話題,有說有笑的。

    望著她們漸行漸遠的背影,原本滿懷勝利喜悅的蘇辰,心情忽然變得有些不爽。

    他一口咬斷嘴裡的狗尾巴草,“呸”的一聲將嘴裡的小半截草杆子吐到一邊,死丫頭,盡給他找不快!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45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3 04:36 PM 編輯

第四十章 滿山松柏成林①

    蘇園園要去倚玉軒伺候龍氏,蘇茶表示自己也很閑,便跟著蘇園園一塊去了倚玉軒,蘇紫原本是不大願意去見龍氏的,但見到蘇園園和蘇茶都去了,獨落下她一人不好玩,便也硬著頭皮跟了去。

    龍氏為人清冷,平日裡鮮少離開倚玉軒,對幾個晚輩也都是淡淡的。說句實在的,她待蘇維如一房的人並不差,吃穿用度從不曾苛責,遇事也會認真幫忙策劃。但時間長了,稍微敏感一點的人,便能察覺出某些細微之處的漠視。

    終究不是親生的,她能做到這一步已是很不錯了,是以不曾有人在此事上做過文章。

    但蘇紫卻很在乎這一點,她容貌出眾,嘴巴又甜,長輩們對她都是喜愛有加,她已經習慣了這種關注與寵愛。

    可龍氏卻對她一直都不冷不熱,有時候讓她像平常祖孫那樣撒個嬌都不行,那層看不見抓不住的隔閡橫在中間,令她無法在龍氏面前放鬆。久而久之,在她心裡形成了一種詭異的慣性——只要她一見到龍氏,就會心情緊張,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

    姐妹三人來到倚玉軒,一向喜歡掐尖的蘇紫破天荒地坐在最後,神情很彆扭。當她們上到二樓,見到龍氏的時候,蘇紫緊張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放,那種熟悉的不安又湧上來了。

    僵硬地行完禮,蘇紫就找了個不顯眼的地方站著,巴望著蘇園園和蘇茶快些離開。

    蘇茶自是清楚自家妹妹的習性,她心中歎息,但也只能無奈地由著妹妹去了。她其實也不大喜歡龍氏,但有些事情不是她們不喜歡就可以不面對的,龍氏是她們的祖母,不論是現在在家裡的地位,還是將來在她們婚事上的決策權,蘇茶和蘇紫都不能草率地應付龍氏。

    無論如何,也不可以怠慢了祖母。這是母親曾經教給蘇茶的,蘇茶一直記得很深刻。

    平日裡龍氏很少見這些晚輩,如今蘇茶好不容易找到這個機會,跟著蘇園園一起過來了,就是希望讓龍氏知道,她和蘇紫也是有孝心的。

    這個時候,茉莉奉了三碗茶上來,三位姑娘一人一碗,然後又搬了個兩個繡墩給蘇茶與蘇紫。

    蘇茶原本還有些詫異,為什麼蘇園園沒有座位,後來見到蘇園園安靜地站在龍氏身後,這才明白了過來,心情忽然變得有些複雜。

    蘇園園自然是不知道蘇茶此時的心情,她一如往常那般,接過白芨遞上來的茶碗,確定茶溫剛好,這才送到龍氏手裡。等龍氏喝完了,她又親手接過去,安安靜靜地捧在手裡不動。

    因為蘇茶與蘇紫來了,龍氏便與她們客套地寒暄了幾句。蘇茶自然是答得妥貼自然,只可惜蘇紫因為緊張而繃緊了一張臉,答話答得生硬,完全沒有了往日裡的機靈聰慧。

    蘇園園起初沒有注意到她,此時見到她這般模樣,不由得心生疑惑。難道蘇紫心裡很害怕龍氏?

    龍氏並沒有深究蘇紫的態度,她又不鹹不淡地問了姐妹兩最近的生活瑣事,問題不外乎是天氣轉熱了,房裡的冰塊有沒有置辦妥當;端午節快到了,香囊和彩繩做得怎麼樣了;你爹娘的身子是不是還好……

    其實每天曾氏都有過來請安伺候,最後這個問題問得真是……蘇園園很默然。

    最後話題一轉,龍氏提到了衛家,說是今年端午節,衛家會有人過來做客,來者很有可能是衛家大夫人林氏,要蘇茶提前做好準備,免得到時候再手忙腳亂。

    蘇茶早幾年已經跟景州城裡的衛家長子衛博淩訂了親,這門婚事還是老太爺還活著的時候給做的主,掰著手指頭算一算,蘇茶今年剛剛及笄,按理來說,與衛家的婚事應該要被正式提上議程了。

    聽到龍氏的話,蘇茶恭順地應下,並沒有因為提及未來夫家而表現出扭捏羞澀之態。只不過,若有人仔細觀察,還是能從她的耳根處看到一絲可疑的緋紅。

    杜鵑上來詢問午飯的事情,龍氏留了蘇茶與蘇紫在倚玉軒留飯,讓廚房多做些新鮮菜式。

    杜鵑領命,下樓去安排此事。

    飯桌上,蘇園園親手絞幹帕子,遞到龍氏手裡,然後自己也去淨了手,並著蘇紫與蘇茶兩人,一起上桌用飯。

    吃過了中飯,按照慣例,龍氏要準備午睡了。蘇茶找了個藉口,與蘇紫安靜地離去。

    龍氏上床之前,讓白芨拿了本畫冊給蘇園園:“拿回去挑幾個你喜歡的樣式,回頭讓繡房給你做兩身新衣裳。”

    蘇園園很疑惑:“孫女的夏裳已經做過了……”雖然都被蘇辰那小子給毀掉了,淚。

    龍氏看了她身上的衣裳兩眼,沒有答話。見到蘇園園不知所措,白芨好心地為她解釋疑惑:“七姑娘,您之前翻來覆去總是穿那兩件衣裳,現在倒好了,連那兩件衣服都不穿了,翻出從前的舊衣裳來將就。這要是讓外人見了,還指不定說咱家夫人怎麼苛責您呢。”

    原來大家都看出來了!可憐蘇園園還特別叫鐘嬤嬤把舊衣裳改了好幾遍,自以為已經掩飾得很好,沒想到還是逃不過孫悟空的火眼金睛。

    蘇園園大窘,很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反正我還在守孝,不能穿得花枝招展,舊衣裳也挺好的。”

    “話不能這麼說,七姑娘正是長個子的年紀,去年的衣服肯定小了。衣服只能改小,沒見過還能改大,姑娘身上的衣裳是真不能再穿了。”

    其實也還好,蘇園園的衣裳都比較寬鬆,袖子又長又寬,無非就是裙子有些短了……想到這裡,蘇園園忍住在心底感慨,她居然又長高了!

    現在她才十一歲,就已經快要一米六了,放在一群兄弟姐妹中,除了蘇銘和蘇和以外,就數她的個子最高,真有種鶴立雞群的錯覺。

    龍氏也開了口:“過幾日就是端午節,到時候會有客人來咱家裡,你要打扮得妥妥帖帖的,免得丟了我的臉面。”

    這倒是真的,丟什麼也不能丟臉面,特別是龍氏和蘇家的臉面!蘇園園將畫冊揣進懷裡,對龍氏的好意表示了感謝之情:“昨兒個大伯母讓四堂弟給孫女送了些布匹過來,孫女瞧著那些花色很素淨,料子也挺舒服的,做夏裳正好,孫女用那些布料就可以了,祖母不消再為孫女操心。”

    “那些布料給你留著做備用吧,平日做個香囊手帕什麼的都成。左右不過幾匹布,沒必要如此計較,我又不會找你討還。”

    蘇園園嘿嘿地笑了,伺候龍氏睡下之後,揣著畫冊離開了倚玉軒。

    她回到梧竹幽居,叫來了鐘嬤嬤,請她幫忙相看了兩套夏裳,順帶將端午要用的彩繩和香囊也一併吩咐了下去。

    當天下午,內院管事梁文平忽然找上門來,說是掇山遇到問題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46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3 04:37 P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滿山松柏成林②

    梁文平簡單明瞭地將事情敘述了一遍,原來問題還是出在石料上。

    這批石料的品質的確不好,不僅石料上面出現了少許的裂紋,而且形狀跟原畫上面的山石形狀出入非常大,除非動大手筆將其雕琢一番,否則根本做不出原畫的效果。

    按理來說,掇山一般是先確定圖樣,然後再根據圖樣來采運石料,因為石頭是天然生成的藝術品,不宜過多雕琢,只有石料在最貼近原畫的情況下,才能做出最好的效果。

    可是現在,他們的程式是反過來的。

    這就像是裁制衣服,原本應該是根據定制者的身材來製作衣裳,可他們現在是衣服做好了,卻找不到合適的人來穿。

    這個問題有點棘手,如果大肆雕琢石頭,不但會耗費大量人力與精力,還會令最終效果顯得做作,這是得不償失的。但是如果不動那些石料,就沒辦法照著原畫疊出一摸一樣的假山。

    梁文平事先接到這項任務的時候,龍氏只說讓他負責監工與現場施造,儘量配合蘇園園完成掇山。眼下石料出現問題,理論上並不在他的負責範圍之內,是以他現在將問題推給蘇園園之後,就不再多言。

    他的態度表現得相當明確——這事兒是您攬上身的,還請您自個兒解決掉!

    蘇園園沉眉思索了一番,緩緩說道:“能帶我去現場看看那批石料麼?”

    這個要求不過分,但礙于蘇園園是姑娘之身,親身上工地實在於理不合。不過眼下的情況有些棘手,梁文平也不想事情鬧到最後沒法交差,便勉強答應了她的要求。

    他事先派人將工地上的山匠們都支開,然後親自帶著蘇園園來到玉蘭堂後面那堵破牆前面。

    工程已經進行到了堆疊中層的步驟,挖好的坑中已經安放了兩塊大石頭,旁邊還放著幾塊剛剛運過來的石頭。蘇園園湊過去仔細看了看石頭,色澤灰黑,間或有白色紋路,質地相當堅韌,模樣古樸清貴,她用手敲了敲石頭,石頭發出細微共鳴聲,她再度確認,這的確就是產自英州的英石。

    單從色澤來看,這些石頭非常適合在此處建山,灰黑的石頭,映襯著雪白的牆壁,如同一幅水墨畫,有種典雅古樸的美麗。只可惜在這些石頭上面,還分佈了些許的裂紋,將原本幾塊模樣姣好的英石帶上了幾分“殘缺美”。

    蘇園園初步目測了一下,這幾塊石頭的大小相差相當明顯,尤其是它們的寬度,足有三四丈,看起來又矮又胖,與原畫的清高傲氣相比,的確相差蠻大。

    她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繞過地基,來到壞掉的牆壁旁邊,用手掌粗略地比了一下牆層的厚度,大概在一丈左右。

    依照這個厚度,若採用嵌理壁岩①的法子倒是剛好合適,只是這下面還有女貞樹的樹根,無法在此處拉低立基,石頭根本立不穩。

    見到蘇園園扶著牆壁,沉眉思索的模樣,守在旁邊的梁文平有些恍惚,那樣的神態,那樣的眉眼,好似曾經那個才華橫溢的松二爺又回來了。

    他下意識地張了張嘴,似是要說些什麼,但是話到嘴邊,最終還是被咽了回去。

    這一刻,梁文平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龍氏會讓蘇園園來負責這次掇山……

    “這堵牆可以拆掉一部分麼?”蘇園園從女貞樹的樹根上小心地跳下來。

    梁文平有些詫異:“拆牆?”

    蘇園園點點頭,她用手比劃了一下:“從破掉的這個地方開始,將右邊的牆拆掉一部分,到時候咱們可以把山石塞進牆體裡面。”

    這樣做出來的效果有點像浮雕,表面凹凸不平,像一幅立體的山水畫。

    梁文平似乎沒聽說過這種做法,對蘇園園的提議表示出很大的疑慮,他指著被女貞樹擠破的那塊牆:“那這邊怎麼辦?夫人交代咱們是要補牆,不是要拆牆。”

    “這裡也一併敲掉,然後敲碎幾塊石頭,從旁邊的大石頭上延伸過來,將這裡做成一個扇形的漏窗,旁邊種幾株青竹做點綴,”蘇園園頓了頓,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那些山匠們應該知道怎麼安連接鬥挎②吧?若是知道的話,這種延伸的技巧對他們來說應該很簡單。”

    梁文平仍舊有些不大相信她的做法:“可是原畫上面,並沒有這處漏窗,現在您……”

    “這叫因地制宜,”蘇園園想了一下,“就像穿衣服一樣,現在是夏天,按理來說,咱們得穿少點兒,可是萬一天氣突然轉涼了,咱們也可以是適當地添加衣裳啊,總不能凍死了自己吧?!東西是死的,可人是活的,梁管事您說呢?”

    梁文平自然也很清楚這個道理,只是蘇園園提出的意見,是梁文平從未聽過的。人對於陌生的事物,會為了自我保護,產生一種本能地排斥感,他現在就是這種心態。

    蘇園園看出了他的猶豫,微笑著說道:“這法子我曾經在父親留下的書上看到過,在一些普通人家很常用,梁管事不必太過擔心。只不過,中途忽然改變掇山的方案,的確是有些唐突了,這事兒我會親自去向祖母說清楚,如果能得到她老人家得同意,咱們就按照這個法子去辦,如果不可以,咱們再想其他的法子。”

    這個主意聽起來挺合理的,不管怎麼樣,出了問題也都和他沒關係。梁文平點點頭:“嗯,一切依七姑娘之意來辦。”

    這事兒就這麼說定了,他們轉身離開,卻在經過玉蘭堂的時候,正好碰上從樓上下來的蘇青和蘇藍。

    蘇青是三房的嫡長女,省得一雙略微上挑的丹鳳眼,容貌神似英三奶奶阮氏,尤其是眉宇之間那股子清傲,有種盛氣淩人的氣勢。

    與她相比,身旁的蘇藍就要顯得小家碧玉得多,看起來乖乖巧巧的,模樣正是討人喜歡的那種。

    既然撞上了,蘇園園只能大大方方地上前打了個招呼:“兩位堂姐這是要去哪兒?”

    蘇青的個子算是比較高的,但在蘇園園面前,仍舊矮了幾分,是以蘇園園靠近她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側開了半個身子,眉宇間多了幾分不喜。

    她很不喜歡處在低勢,更加不喜歡去仰望別人的鼻息。

    蘇藍因為蘇辰的事情,連帶著對蘇園園也沒有半點好感,此刻相見,立刻就掛上一副古怪的笑容:“這玉蘭堂是祖母的居處,咱們姐妹來這兒向祖母問個安。對了,聽說你天天往倚玉軒裡跑,可沒少得好處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48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3 04:37 PM 編輯

第四十二章 滿山松柏成林③

    蘇園園靜靜看著蘇藍的笑臉,許久都沒有答話。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話,但配上蘇園園這張面無表情的臉,氣氛忽然變得有些詭異。

    一時間,蘇藍摸不准蘇園園的心思,不由得有些局促,她想要換個話題打破尷尬,但在這種情況下,好像說什麼都顯得是她心虛。

    她哪裡曉得,蘇園園只是不大擅長與人鬥嘴,習慣性地保持沉默而已。

    蘇青心高氣傲性子冷,鮮少主動與人搭話,眼下完全沒有幫蘇藍解圍的意思。

    好在梁文平是個有眼色的人,他笑著沖蘇藍說道:“六姑娘說笑了,七姑娘是國公夫人的嫡親孫女,又是個有孝心的好孩子,雖然這些年沒能長在府中,但國公夫人對七姑娘還是極好的。”

    聽到這話,蘇園園不由地多看了梁文平一眼,若有所思。

    蘇藍想要再說上幾句,但一想到梁文平在這個家裡的地位,還是將那些話給咽了回去。開罪了梁文平對她沒好處,她沒必要為了逞口舌之快,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定了定神,蘇藍挽起一個俏皮的笑容:“還是梁管事會說話,難怪大叔母當年一力提拔您,如今看來,果真是沒有看錯人。梁管事平日裡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難得能見到您以免,怎麼今天忽然想到這玉蘭堂來了?”

    “還不是為著後院那道牆的事情?國公夫人吩咐下來了,奴才領了命,特意帶著七姑娘過來瞧瞧。”見到蘇藍不解的神情,梁管事又將蘇園園負責掇山的事情說了一遍。

    一聽說是掇山,蘇藍笑得更加燦爛了:“聽說掇山都是需要依照圖畫來堆砌,正好姐姐她是畫畫的個中高手,不如請姐姐來幫你們做一幅畫,也算是為這個家幫點小忙。”

    聞言,蘇青掃了蘇藍一眼,有些不滿她的妄自做主,但對於這個提議,卻沒有表示出直接的拒絕。

    梁文平看向蘇園園,他只負責監工,圖樣的事情他決定不了。

    蘇園園帶著考究的目光,將蘇青從頭到腳慢慢看了一遍:“好呀,只要二堂姐能比常爺爺畫得好,自然依照二堂姐的畫來掇山。”

    一直沒說話的蘇青忽然開了口:“什麼常爺爺?”

    “唔,就是這次掇山的原畫的作圖者,好像是叫常……常旭……”完了,一下子想不起來名字了!蘇園園低下腦袋,使勁地回憶。

    就在梁文平準備提醒她的時候,蘇青有些詫異地說道:“是‘竹石鬼才’常旭山?”

    蘇園園猶猶豫豫地點頭:“好像是叫常旭山來著……怎麼,二堂姐認識他?”

    蘇青的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像是羨慕,又像是鄙夷,甚至還有點像是羞愧,好幾種情緒糅合在一起,看起來非常糾結。她沒好氣地看向蘇藍,冷冷地笑了一下,隨即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蘇藍的臉色也不大好看,她用複雜的眼光看了看蘇園園,然後就朝著蘇青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望著這兩姐妹莫名其妙的行為,蘇園園眨了眨眼,常旭山的名聲已經大到令人聞風而逃的地步嗎?

    梁文平見到她這樣,忍不住輕輕一笑:“二姑娘的畫技的確不錯,就算沒法子代替常老爺子的畫作,以後若有其他需要建山挖池的地方,還是可以請她幫個忙的,您何苦把她給氣跑了?”

    蘇青這個人不好相與,而且她身後還跟著個心思不正的蘇藍,畫技好的人多得是,沒有非蘇青不可,蘇園園不想給自己找不痛快!蘇園園嬌憨一笑:“多謝梁管事提點,我以後不會再這麼做了。”

    這是一個有主見、但不會驕縱的小姐,梁文平在心底給她定下了第一印象。

    二房氣焰太高,能稍稍打壓一下也是好的,反正蘇園園並沒有出格,就算真的說出來,也只是二房的人在自取其辱罷了,是以梁文平並沒有在此事上再做多言。他稍稍側開身,讓出路來:“七姑娘,咱們回去吧。”

    “嗯。”

    當天下午,蘇園園趕在日落之前去了一趟倚玉軒,將更改掇山方案的事情說給了龍氏聽。

    “山匠們都已經開工,臨時更改圖樣,之前的拉底和立基豈不是全部白費了?”

    蘇園園不急不慢地解釋:“圖樣並沒有更改,只是掇山的方法改了。拉底和立基不是什麼難事兒,就算重新再來一遍,也不過再多做一兩天而已。咱們家裡付給山匠們的酬勞是按照人頭一次性付清的,之後不需要再為這多出來一兩天再加錢,所以本錢並未增加。”

    這一刻,蘇園園在心裡深深地唾棄自己,在官宦家裡呆久了,她什麼時候也變成了萬惡的地主階級?整天想著剝削貧苦的勞動人民!

    龍氏道:“既然你都已經想好了,這事兒就按照你的想法去辦吧,只要別辦出岔子來就成。”

    蘇園園笑:“孫女會小心行事的。”

    掇山的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蘇園園回到梧竹幽居。第二天,她去上完課,從倚玉軒回來的時候,連翹將買好的瓷盆拿給了她。

    蘇園園就這瓷盆的邊緣和釉面仔細觀察了一番,做工比上次精細了不少,看來潘冬是真的費了不少心思,她這兩天的忙活沒有白費。

    綜合上次做盆景的經驗,蘇園園感覺樹膠的粘性不夠,粘住石頭時常會出現脫落的情況,非常不牢固。

    蘇園園為這事兒苦惱了許久,她努力回憶著高中學到的可憐化學知識,讓鳶尾去了些牛皮膠、白醋、酒和明礬。

    大門關緊,蘇園園指揮紅袖和鳶尾,找了個小罐,將牛皮膠和白醋放進去進行加熱,然後倒入清水,加熱攪拌,製成膠狀物。再加入明礬,繼續攪拌,等它們全部糊在一起了,鳶尾用筷子將膠狀物挑起來試了試,確定它有了膠性,便依照蘇園園的吩咐,將火弄滅了,等它冷卻之後,將它送到蘇園園面前,最原始的水膠就算是做好了!

    蘇園園揣著滿心的期待,找來兩塊小石頭試了試,雖然幹得很慢,但幹了之後的牢靠度比想像中要好得多!

    水膠的成功,令蘇園園開心了整個下午,製作盆景的速度也比上次快了許多。

    只可惜,她的好心情在今天邁進萬卷閣的時候,被人給攪合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49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3 04:38 PM 編輯

第四十三章 林下綴以繁花①

    蘇園園剛剛邁進萬卷閣的時候,就見到長房和二房的姑娘們分作兩撥,氣勢劍拔弩張,火藥味十足。

    蘇銘、蘇和與蘇平三位公子各自坐著,各幹各的,頭也沒抬一下,就這情況來看,貌似大家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蘇園園雖然有些好奇她們這次又是為了什麼在爭吵,但一想到馬上就要上課了,還是忍住了好奇心,安靜地往座位走去。

    眼尖的蘇藍一眼就掃到了她:“七堂妹,你來做個公證人,看看這幅畫到底畫得怎麼樣?”

    蘇園園停下腳步,循聲望去,見到大家都注意到了自己,立刻覺得有些不大自在。她不喜歡這種扎眼的感覺。

    奈何蘇藍似是認定了她,不等蘇園園回絕,蘇藍就笑著走了過來,親熱地挽住蘇園園的手臂,將她拖到了眾姐妹的跟前。

    蘇藍指著桌上的那幅青山松竹畫,笑嘻嘻地說:“七堂妹,你既能得到常老先生的親筆畫,肯定在繪畫方面很有些才能。你來看看,這幅畫畫得如何?”

    蘇園園尚未答話,蘇紫率先發出不屑的哼聲,她目光輕蔑:“畫得又呆又沒趣,幾顆松柏像是死了一樣,沒有半點生氣,也好意思拿出來請人鑒賞?!”

    旁邊的蘇銀用帕子掩著嘴角,輕輕地笑:“既然六堂妹盛情邀請,七堂妹你就不要推卻了,免得叫二房的人說咱們長房沒膽量。”

    蘇藍似乎並不在乎她們的擠兌,只將目光放在蘇園園身上,一個勁兒地請她鑒賞。

    蘇園園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周圍,蘇茶與蘇青都很安靜,至始至終都沒有表露任何的情緒,其他幾個姐妹圍在旁邊看熱鬧,不像是真的吵架,蘇園園稍稍安了心。

    她將桌上的青山松竹水墨畫仔細看了一遍,很簡單的山水畫,高山流水,清淡悠遠,自有一番遠離俗世的幽靜雅致,只可惜給人一種曲高和寡的清傲之感,叫人沒法子特別親近。她順勢往下看,落款處被一隻硯臺壓住了,不知道作者是誰。

    她稍一思忖,緩緩說道:“畫技挺好的,線條流暢乾淨,山水之間的意境也很優美,如果畫者能夠再多磨礪幾年,日後成就必當不俗。”

    聞言,蘇紫沒好氣地捅了蘇園園一下:“你怎麼淨幫著外人說話?胳膊肘向外拐!”

    蘇青也在此時將目光對準了蘇園園,神態依舊是那麼高高在上:“什麼叫做再磨礪幾年?難道現在這幅畫還太稚嫩了?”

    蘇園園搖了搖頭,認真地說道:“整幅畫看起來清遠雅致,就像一名隱居于世的隱士,給人一種高潔的氣息。只是……過猶不及,這幅畫太過於清高,反倒缺少了幾分人之常情,顯得有些單薄了。”

    “既然你說得這麼好,不如你也來畫一幅,讓我開開眼界?”蘇青的目光相當尖銳,像一根刺,閃爍著鋒利的光芒。

    蘇園園不著痕跡地避開她的目光,隨手提起旁邊的毛筆,俯身在畫上慢慢地畫起來,等到大家都將腦袋伸過來觀看的時候,蘇園園已經落筆。

    蘇園園微微一笑:“嗯,畫好了。”

    眾人望去,山水之間,忽然多了一座簡樸的茅草屋,房門半掩,青石臺上隱有鞋印,旁邊放著兩隻酒罈子。幾隻老母雞正在院子裡走動,遠處的青松枝頭,一隻小麻雀剛剛張開翅膀,準備飛上天空……

    原本安靜幽遠的高山流水,因為這麼輕鬆的幾筆,一股質樸的生活氣息油然而生,整幅畫似是被施了法術,瞬間變得靈動起來。

    大家的臉色變得精彩紛呈,尤其是蘇藍,她今天本想借著這個機會,讓蘇園園吃點苦頭,借此出了上次的那口惡氣,順帶給長房的人也吃點暗虧。她見過蘇園園的毛筆字,醜得一塌糊塗,依照那種水準,蘇園園絕對不可能會畫畫!

    可是眼下的情況,讓她張開嘴巴,半天也擠不出一句話來。

    蘇園園將蘇藍的表情盡收眼底,心裡琢磨著這個麻煩算是擺平了。對於蘇藍這種心眼比較小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她知難而退,免得她死咬住不放。

    就在她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蘇青忽然叫住她,眉目之間隱隱藏著一股子惱怒:“你不經允許擅自在我的畫上動筆,難道這樣就想算了?!”

    “是你叫我畫的,”蘇園園一臉茫然地看著她。蘇園園猜得沒錯,那幅畫果真是出自蘇青之手,不過想想也是,這麼清高的畫風,也只有蘇青能畫得出來。

    “我是讓你重新畫一幅,不是讓你在我的畫上修改!”

    蘇園園有些無奈:“那你想要怎麼樣?”

    “我要和你認真比試一場,”蘇青回答得相當乾脆。她偏不信,自己引以為傲的畫技,會敗在一個名不經傳的小丫頭手上!

    “行啊!”蘇紫不顧蘇園園的猶豫之色,率先跳了出來,一語定下了此事。二房已經很久不曾正面向長房挑戰了,今天可真是難得的好日子啊!

    蘇紫興奮地問道:“二堂姐,你想要比什麼?”

    “當然是比繪畫。”

    聞言,蘇紫臉色一變,立刻反駁:“這不公平!”

  “怎麼不公平了?”這個時候,許久沒有說話的蘇藍終於找到了插嘴的機會,“我姐姐會畫畫,七堂妹也會畫畫,兩個都會畫畫的人比畫畫,怎麼就不公平了?還是說,你很擔心七堂妹的實力,知道她的實力不足以勝過我姐?”

    蘇紫被激得有些惱了,蘇茶適時伸手拉住她,示意她不要衝動。

    恰在此時,黎夫子來了,他見到大家都在圍在一起,以為又是蘇辰在鬧事,目光掃了一圈,卻沒有找到蘇辰的身影,不由生出幾分好奇。

    他走了過來,順手拿起那副放在桌上的畫,眯起眼睛看了看:“這是二姑娘的畫?才個把月不見,畫工又長進了不少!不錯不錯!”

    話說完了,卻不見有人搭腔,他終於嗅出了空氣中的火藥味,便放下手裡的畫,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身為嫡長女的蘇茶站出來,不急不慢地將事情敘述了一遍。原本直衝衝的爭吵事件,被她用一種柔和的語氣說出來,不但火藥味兒沒了,還演變成了姐妹們之間的切磋與討論。

    讀書人最喜歡文鬥,黎夫子自然也不例外。他樂呵呵地笑著:“難得二姑娘和七姑娘都是畫畫的能手,若能一起切磋畫技就真是太好了!不如這樣,為師來做你們的裁判,給你們打分點評?”

    蘇青自然是答應得很爽快,蘇園園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只能硬著頭皮點頭應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51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3 04:38 PM 編輯

第四十四章 林下綴以繁花②

    畫卷展開,筆墨紙硯都已經擺好,蘇青與蘇園園各占一桌。

    長房與二房的人自發地分作兩撥,各自為自己的人加油打氣。原本還在埋頭看書寫字的三個公子,也被這幅陣勢吸引過來瞧熱鬧。最為悠閒的黎夫子站在前面,微笑著來回巡視,似乎對現在的氣氛非常滿意。

    這場切磋不限題目、不限表現手法、不限使用工具,只要求放學之前必須將畫完成。

    兩個時辰,對於一個畫畫的老手來說,已經足夠了。

    蘇青掃過窗外的花草,心中一動,便以花草為題吧。她信手提起一直毛筆,醮墨落筆,神態之間安靜自若,行筆之間行雲流水,旁觀者無不被她的從容氣度所吸引。

    蘇青自小喜愛畫畫,英三奶奶阮氏曾為她請過專門的繪畫先生,刻苦的學習加上先天的天賦,她的畫技已然到達了一個相當厲害的水準。就連安國公蘇明賢也曾誇讚過她的畫技,在這個家裡,沒有人質疑過她的畫技。

    是以看見蘇青此時的架勢,蘇紫不免有些急了,她湊到一筆未動的蘇園園旁邊,緊張地問道:“你想好要畫什麼了嗎?”

    蘇園園看了她一眼,非常無奈:“我不會畫畫……”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們開這種玩笑?!”蘇紫明顯不信。

    “沒開玩笑,我真的不會畫畫,”蘇園園苦笑,“我要是真會畫畫,早就動筆開始畫了,怎麼會等到這個時候還不動?”

    她之前面對過一個喜歡中國文化的外國客戶,那位元客戶畫得一手很漂亮的水墨畫,她在與客戶交流的時候,順手跟著客戶學了幾筆簡單的水墨畫。也就是幾筆而已,畫個小房子和老母雞還能湊合,要真的與人比試,實在有欠火候。

    至始至終,她都不曾正式地學習過水墨畫。苦笑,曾經連生活費都成問題的她,怎麼可能有閒錢和閒工夫,去學習這些沒有任何實用價值的消遣技能?!

    “……”蘇紫傻了,圍在旁邊的長房的人也都傻了。

    盯著蘇園園的眼睛看了許久,確定她是真的沒有在說謊,蘇紫更加急了:“你既然不會畫畫,幹什麼還要答應二堂姐的挑戰?!”

    “……我沒有答應,是你幫我答應的。”蘇園園回答得很小聲。

    “我……我以為你會畫畫!剛才見你幫二堂姐改畫的時候,樣子挺自信的,誰知道你不會畫畫?!”蘇紫非常氣惱。

    蘇茶拉住蘇紫,示意她稍安勿躁:“左右不過是一場小小的切磋,就算輸了也不算什麼,沒必要太斤斤計較。”

    “不行!這麼多人看著,咱們要是輸了,肯定要被二房的人笑掉大牙!再說了,明兒個就是端午,到時候家裡來了客人,二房的人到時候肯定會拿這事兒說道,臉都丟完了!”

    蘇茶很無奈:“那你說怎麼辦?這麼多人看著,咱們總不能請人代畫吧?”

    “我不管!這次的比試,咱們說什麼也不能輸!”蘇紫咬牙切齒,看樣子是真不打算善罷甘休了。

    蘇銀悠悠地插了一句:“你再這樣鬧下去,為難的是七堂妹。”

    ……

    就在她們爭論不休的時候,蘇園園已經被蘇青畫畫時的專注模樣所吸引,雖然兩個桌子隔得有些遠,但蘇園園仍然能夠感受得到,蘇青是非常認真地在對待這次切磋。

    人在認真的時候,總有一種奇異的魔力,可以在不經意間,抓住別人的心臟,令別人也忍不住生出一股認真。

    蘇園園下意識地握緊了筆桿,腦海中閃過一些過往的片段,大學時候,她買不起電腦,軟體方面的操作跟不上其他人,只能靠手繪來補齊這個差距。不論嚴冬寒暑,她都會帶著一隻小畫板,到處找合適的景點練習手繪技巧。

    即便是雙手被凍得沒有了知覺,她依舊能夠專注地看著前方的景色,一筆一筆地描繪,一遍又一遍地調試色彩。

    雖然很辛苦,但是她認為值得。

    後來成為了園林規劃師,第一次獨立與客戶交流,她沒有帶筆記本,而是將帶著一塊小畫板和一袋子馬克筆。客戶一邊表達自己的設想,她一邊在畫紙上筆走龍蛇,精湛的畫技與認真的態度,令客戶對她好感倍增,成就了她的第一筆單子。

    此刻,蘇園園低下頭,宣紙被整齊地攤平在自己面前,以前不能畫的時候,她偏要努力地畫,現在一切的條件都有了,她怎麼反倒退縮了?

    不過是畫畫而已,她都已經畫了那麼些年,有什麼好害怕的?!

    她放下手裡的中號毛筆,選了一支最細的毛筆,當場進行了改裝,將它變成了一支簡陋的花枝俏。

    沾上墨汁,她慢慢俯下身子,落筆,不做停頓,迅速沿著她的思緒遊走,纖細的筆觸漫延開來,帶出流暢如水的線條。

    待蘇紫等人注意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擱下畫筆,簡單的線描已經完成。

    高山流水,瀑布從天而降,下麵是一灘水池,兩旁栽了好些花草樹木。沒有什麼華麗的技巧,近乎白描的手法顯得蒼白無力,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幅畫都過於單薄了些。

    不等眾人表達疑惑,蘇園園就捋起衣袖,將手指伸進硯臺之中,沾了些墨汁,然後迅速在自己的畫上塗抹。

    她一邊抹,一邊在心裡默念:這是馬克筆,這是馬克筆……

    大學時,買一套馬克筆對她而言,是一筆不少的支出。為了節省馬克筆的消耗,她學會了用手指蘸水,先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打好草稿,確定不會畫錯,才敢在畫紙上用動用馬克筆。

    指腹的按壓,指尖的扭轉,指甲的挑刮……這些都是她刻苦鑽研出來的畫畫技巧,雖然許久不曾用,但卻沒有從她的記憶中消失。

    兩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那邊的蘇青早已畫完,此時此刻,大家都將目光落在了用手指作畫的蘇園園身上。

    時間到!

    蘇青表示自己已經完成了。

    蘇園園停下手,直起身子,用帕子將手指擦拭乾淨:“我也畫好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52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3 04:39 P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林下綴以繁花③

    蘇紫看了看桌上的畫,又看了看正在努力吹幹墨蹟的蘇園園,不敢置信:“你確定這樣的畫可以獲勝?”

    蘇園園嘴下不停,含糊地回答:“應該可以吧。”

    聞言,蘇紫只覺得又怒又羞,咬牙切齒:“你這是自取其辱!”

    蘇茶拉了拉蘇紫,示意她冷靜一下。蘇銀在旁邊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臉色變得不大好看。長房的其他人都在此時沉默了,他們在專注地思考,等下該怎麼應對二房那些人的刁難與羞辱。

    沒有人會認為那樣一副畫能贏,一個都沒有。

    黎夫子讓蘇青與蘇園園將畫交上去,讓他點評。

    蘇園園拿起半幹的畫紙,準備交上去,蘇銘忽然叫住她,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道:“別勉強自己,不過是一場切磋,咱們要是主動認輸,還能表示出一個風度,沒必要把自己送上門去給人羞辱。”

    若是這話放在兩個時辰之前,蘇園園肯定立馬順著臺階往下走,表示自己接不起這樁活兒。可是眼下,她已經畫完了,大家都在看著她,要是在這個時候落荒而逃,不僅會丟了她的臉,還會丟了某些對她寄予希望的人的臉。

    既然已經開始,她能做的,就只有給它一個完滿的結束。

    蘇園園來到黎夫子身邊,蘇青已經將畫攤平放好,她畫的是一副蓮花出水圖。淡雅的色彩,細膩的筆觸,看似隨意的勾勒,卻每一筆都那麼自然流暢,似乎青蓮天生就該這樣子,濯而不妖,美而不麗。

    蘇青的畫技果然名不虛傳,蘇園園目露敬佩,能擁有如此精湛的畫技,天分固然是一大因素,但努力與勤奮也必不可少。

    黎夫子拿起畫紙,伸直手臂,將畫放在距離自己最遠的地方,眯起雙眼看了又看:“濯濯青蓮,婷婷玉立,沐水而出,風姿清絕。”

    不加掩飾的稱讚,令二房的人都禁不住喜上眉梢。蘇青卻依舊保持著她一貫的清傲之態,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多謝夫子誇獎”,便將尖銳的目光投向蘇園園。

    接下來該輪到蘇園園了,長房的人不約而同地挪開視線,看屋頂的看屋頂,看窗外的看窗外,看地板的看地板,還有的乾脆掏出帕子,捂住自己的臉,免得等下沒臉見人。

    二房的人都伸長了脖子,將目光牢牢釘在蘇園園手上。

    蘇園園慢悠悠地將畫紙展開,露出一副瀑布山水畫。泛黃的宣紙上,全是大塊的墨蹟,或深或淺,或濃或淡,相互疊加交錯,中間間或夾雜著一些纖細的筆觸。將它們全部糅合在一起,就像一灘沒有規則的污漬,隱約能夠看出瀑布的大致形狀,至於美感與筆觸,那是一點都沒有的。

    見到這幅畫,蘇青忽然神色一變,清傲的美目之中散發出鋒利的光芒:“你這是什麼意思?覺得我不夠格與你切磋,所以故意要讓我嗎?!”

    蘇園園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我畫得真有這麼差嗎?”

    蘇青惱羞成怒:“夠了,你要是真的不想和我切磋,大可以直接說,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法羞辱我?蘇園園,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解釋無能的蘇園園感到很冤枉,天地可鑒,她從未有過半點羞辱人的念頭!

    二房的人見到蘇青發這麼大火氣,不由得大為好奇,都想湊過來看一看。見狀,蘇銀忽然推了蘇紫一把,本來就心情不好的蘇紫立刻回頭瞪向蘇銀,語氣非常不善:“你幹什麼?!”

    蘇銀笑了笑:“沒什麼,逗你玩兒呢!”

    蹭地一下,蘇紫那股氣冒了上來,兩個人立刻吵了起來。

    兩姐妹越吵越厲害,就連二房的那邊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讓蘇園園那邊的壓力少了許多。

    眼看著氣氛越來越僵硬,一直沒說話的黎夫子忽然飄出一句話:“氣蒸雲夢澤,風揚水波遠,真正的好畫啊!”

    “……”蘇銀與蘇紫的爭吵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循聲望去。

    大家都看著黎夫子,場面安靜得有些詭異。

    而黎夫子自不覺,繼續由衷地感慨:“畫風大氣豪爽,筆法不拘一格,多少年了,終於讓老夫看見一副濃淡兩相宜的畫了,而且作畫之人還是老夫的學生,真讓老夫深感欣慰啊!”

    與所有人一樣,蘇園園也愣住了,呆呆地看著黎夫子,連客套的話都忘記說了。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黎夫子笑盈盈地看著自己的學生,他從前怎麼就沒發現,這個其貌不揚的孩子竟然在繪畫上如此有天分?當真是他眼拙了!

    他將兩幅畫放在一起比較了一番,其實心裡更傾向于蘇園園的畫,但是顧忌到蘇青的自尊心,他還是選擇了一種最不傷和氣的結果:“二姑娘的畫柔美細膩,畫技精湛熟練;七姑娘的畫面大氣磅礡,感覺靈氣十足,兩人各有千秋,算是和局吧。”

    一句話,敲定了結果。

    在經過短暫的寂靜之後,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精彩紛呈的表情,一眼望去,宛若萬花筒般好看。

    這個時候,黎夫子又習慣性地眯起雙眼,將蘇園園的畫仔細觀賞了一番,眼中滿意之色非常濃厚。

    望著他的眼睛,蘇園園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心裡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見到時間差不多了,黎夫子又笑吟吟地鼓勵了蘇青與蘇園園幾句,收拾好教具,然後就宣佈下課,先行離去。

    過了許久,大家方才回過神來,紛紛搜尋蘇園園這匹“黑馬”的蹤影,奈何蘇園園剛才已經悄悄離去,連帶著她的那幅畫也一併被帶走了。

    長房的人雖然奇怪,但也沒有過多地追究,默不作聲地離去。但願老天不要讓二房的人看見那幅畫,他們長房丟不起那個臉!

    人走了一半,二房的人找不到挑釁的目標,也覺得沒了趣兒,各自揣著一肚子疑惑,相繼離去。

    只有蘇青,還一個人站在原地,對著自己的畫作,一聲不吭,面無表情。

    她不會質疑黎夫子的學識,她只是想不通,為什麼自己沒有贏,蘇園園的那幅畫裡面,到底隱藏了什麼樣的玄機……

    此時此刻的蘇園園,正揣著自己的畫作,悄悄地回到了梧竹幽居,不但沒有半點獲勝的欣喜,反倒抹去了幾把冷汗。幸好溜得快,不然被人抓住問她畫畫的事情,她長十張嘴也說不清。

    她有幾斤幾兩,她自己很清楚,一切都不過是她運氣好,碰見了一個眼神不大好使的裁判。

    當初學習手繪色彩表達的時候,老師就告訴她,色彩講求的整體表達,不要過於糾結於細部。是以他們時常要將畫完的畫拿遠,眯起雙眼觀察整體效果,就像得了近視眼那樣……

    原本一張亂七八糟的塗鴉,在黎夫子這個近視眼的眼裡,卻成了一張氣勢磅礡、形象生動的好畫。

    她悄悄將畫仔細收起來,然後又帶著紅袖馬不停蹄地趕去倚玉軒伺候龍氏,待她再次回到梧竹幽居的時候,連翹端出一盤子絡子和香囊:“這些都是奴婢們這幾日做好的,小姐先看看,若是都沒問題的話,就用做明天端午時用。”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53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3 04:39 PM 編輯

第四十六章 堤岸間種桃柳①

    次日清晨,鐘嬤嬤帶著丫鬟們一早就起來了,將洗好的菖蒲掛滿每個門前,屋裡彌漫著淡淡的菖蒲草香。

    蘇園園穿戴完畢,臨走之前被鐘嬤嬤抓住,用雄黃酒在她的額頭上畫了個“王”字,以求驅邪避凶。好在雄黃酒沒有顏色,塗在頭上也看不見,是以蘇園園沒有排斥這種行為,由著她們搗鼓。

    今天端午節,萬卷閣放假一天,蘇園園帶著連翹,直接去了倚玉軒,向龍氏請安。

    蘇園園的穿戴有鐘嬤嬤和連翹打理,雖然只是素衣白服,但經過一番精心收拾,卻也不比家裡其他的姑娘差。龍氏對她的穿戴沒有什麼不滿,掃過一眼之後,只問她有沒有將老太君送給她的白玉貔貅帶在身上。

    蘇園園趕緊從袖子裡掏出來,原本她沒想要帶出來,是鐘嬤嬤說這東西很重要,平日裡不戴沒關係,但是碰上逢年過節等重要場合,一定要戴在身上。

    龍氏滿意地點點頭,讓她將白玉貔貅掛到腰上壓裙,然後就帶著她去到遠香堂,向老太君送上節日的祝福。

    平日裡安靜的遠香堂,今日難得一見的熱鬧,蘇家所有人都到齊了,開開心心地聚在一起,有說有笑,和樂融融。

    蘇園園跟著龍氏進來之後,首先向老太君請了安,然後蘇園園被分配了一個繡墩,與其他堂姐妹坐在一起。

    她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見到蘇茶與蘇紫每人的腰帶上掛著塊白玉貔貅,蘇銀、蘇米與蘇碧三個人是沒有的。她想了一下,應該是嫡庶有別的原因吧。

    作為兒媳婦的龍氏與榮華郡主都得站著立規矩,曾氏、阮氏與管氏是孫媳婦,自然也是不能坐的,各自站在自己的婆婆身旁伺候。

    好在今天過節,大家難得聚一回,是以老太君沒有太過約束她們。年輕的媳婦們負責活動氣氛,東家長西家短地拉家常,時而說幾句逗樂子的話,讓大家一起笑一笑,大家看起來都很輕鬆。

    蘇園園剛一落座,蘇紫就撲了過來,拉著她的手不停追問昨天畫畫的事情。

    這件事情有些複雜,要解釋起來很費勁,不善言辭的蘇園園自認為沒有解釋清楚的本事,只能蘇紫問一句她就木訥地答一句。最後問來問去,蘇紫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漸漸有些不耐。

    正好蘇銀在這個時候拿出幾個香囊,放到大家的面前:“前些日子跟著馮姨娘學習女紅,我順說做了這些香囊,上面的刺繡都是我自己照著書上描的,你們看看,要是不嫌棄的話,就拿去玩玩吧。”

    幾個姐妹一邊笑她謙虛,一邊伸手挑揀,各自拿出自己喜歡的花式,放在一起比較討論。

    蘇紫最不愛蘇銀收買人心的小伎倆,眼下見到大家都在誇她手藝好,蘇紫立刻臉色一沉,就著那些香囊挑起刺來。

    蘇銀也不是省油的燈,兩姐妹你來我往地爭鋒相對,倒讓其他幾個姐妹在旁邊看著生笑。

    這個時候,蘇銘、蘇和、蘇平與蘇辰四位公子,各自在父親的帶領下走進來。

    見到孫子們,老太君笑得合不攏嘴,讓他們四個人輪流到自個兒跟前轉一遍,臉上只差沒笑成一朵花。

    還真別說,蘇家的男兒們個個都有一副好皮囊,不論是蘇銘的儒雅、蘇和的孤傲、還是蘇平的清秀、蘇辰的俊朗,任何一個都是頂尖的相貌!

    就連已為人父的三位爺,也都生得眉目清俊。如大爺沉穩寧靜、英三爺溫和親切、槐四爺文質彬彬,撇去年紀與性格不說,這三位但從相貌上而言,絕對算得上是難得的成熟美男子。

    順勢又掃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似乎女人們的姿容也不遜色,一屋子的鶯鶯燕燕,有人白蓮出水、有人牡丹富貴、還有人桃花嬌俏……每個人都那麼好看。蘇園園摸了摸自己清瘦的臉頰,忽然發現自己很像一根狗尾巴草,普通得近乎氾濫。

    接下來,蘇茶等人也拿出自己製作的香囊,大家一起分了,各自掛在自己的腰上。再回首,每個人的腰上都掛了四五個五顏六色的香囊,感覺沉甸甸的。

    蘇園園第一次掛這些玩意兒,覺得很有趣兒,不免抓著香囊多玩了一會兒。

    江南的夏天尤為炎熱,雖然屋裡放了好些冰塊,只可惜屋裡人太多,冰塊換了好幾盆,氣溫不降反升。

    老太君見到大家的額頭上都開始冒汗了,便招呼男人們都出去忙自己的,不用窩在這裡頭湊熱鬧。

    得了吩咐,安國公蘇明賢與郡馬爺蘇明秋,各自帶著兒孫們告罪離開。

    等下還有朝中的同僚與朋友要上門拜訪,他們得提前做好準備,接待那些客人。

    男人們一走,屋裡忽然空蕩了許多,女人們之間說話也輕鬆了許多。過了一會子,老太君又找了個藉口,將五姑娘、六姑娘、八姑娘和九姑娘打發走了,只留下幾個正房嫡出的姑娘。

    蘇藍與蘇銀在臨走之前顯得很不甘願,但這是老太君的意思,她們沒得反抗的餘地,只能默默地退了出去。其他幾個庶出姑娘的心裡也都有些怨,只可惜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她們亦是一樣,生不由己,所以命也不由己。

    老太君將幾個嫡出姑娘叫到身邊,每個人都仔細地看了看,眉眼裡盡是和藹親切的笑容。尤其是在看見蘇茶的時候,老太君的態度尤為溫和:“今天衛家會來人,你等下就坐在我身邊,見到衛家大夫人不要緊張,記住,你要拿出蘇家嫡長女的氣度來,別讓衛家小看了你和蘇家。”

    蘇茶恭順地點頭:“多謝曾祖母教導,曾孫女記住了。”

    老太君又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從手上褪下一隻水澤清透的墨綠寬邊鐲子,戴到她的手上:“你和七姑娘一個性子,總愛素淨,平日裡由著你,今天卻不能馬虎。這只鐲子原是宮中之物,先皇御賜,後來做了我的陪嫁,跟著我也有些年頭了。現在送給你長些底氣,咱們蘇家的嫡長女,怎麼樣都不能讓人輕看了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55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3 04:40 P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堤岸間種桃柳②

    當年南楚開國,追隨太祖皇帝的功臣良將頗多,但真正得到好下場的人卻不多。活著的那一少部分人被太祖皇帝委以重任,加官封侯,他們的子孫延續至今,形成了權重勢大的七大家族。

    衛家、蘇家與寧家都是其中之一。

    為了鞏固根基,大家族之間經常會進某種行複雜的聯姻,一代代傳下來,它已經變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習慣。每個家族中的嫡長媳,必定要是七大家族其中一家的嫡長女,而嫡長女要嫁的人,必定也是七大家族其中一家的嫡長子,在這些人的眼裡,沒有什麼事情比維護純正血統與聯盟更加重要。

    蘇、衛兩家的婚事是一早就定下來的,世代書香的衛家,幾乎每一代都會出一兩個盛名才子,成為南楚年輕才子們崇敬的對象。尤其是當今的皇帝年紀尚輕,最喜歡與年輕一輩的官員來往,而這其中當屬衛家的兩位公子最受矚目。

    蘇家之所以選擇衛家,這一點佔據了很重要的因素。

    今天,衛家東大爺會帶著妻兒,親自上門來向蘇家老太君甯氏送上端午節的問候。

    這是第一次,蘇茶面見自己未來的婆婆,也是兩家長輩的第一次正式見面。

    丫鬟上來通報,說是衛家的人到達門口了,如大爺已經去迎接他們。

    老太君點點頭,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衛家的人來了。東大爺帶著妻兒,朝老太君甯氏行了個請安的常禮,東大爺生得眉目俊秀,言談舉止之間有種讀書人的文雅之風。

    雙方問候了幾句,老太君就說道:“你們這些個男人都有自己的事情,沒必要守在我這個老婆子面前湊趣兒。如哥兒,你帶著東大爺出去找你父親,路上切不可怠慢貴客!”

    蘇維如恭順地記下,帶著東大爺退出屋子。

    轉眼,屋裡又剩下一堆女人。只不過這一次,多了幾個外人。

    衛家的東大奶奶原是秦家的嫡長女,秦家與蘇家是世交,若認真追溯起來,老太君曾經還吃過秦氏的滿月酒,親手抱過秦氏一回。後來秦氏稍大了些,逢年過節都會跟著父母來蘇家玩一趟,是以蘇家老一輩的人對她都有些舊時情分,說起話來也顯得格外熟稔。

    曾經的奶娃娃,才一轉眼的功夫,如今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老太君忍不住唏噓。

    秦氏已經有三十來歲,但看起來仍舊像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如同一隻成熟到剛剛好的蜜桃,全身都散發出女性最美好的氣息,非常的美麗。她笑著將自家三個孩子叫到老太君面前,讓他們向老太君問安。

    三個孩子的模樣很相似,尤其是眼睛,很像秦氏,又細又長,眼角微微上揚,笑起來的時候會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長子衛博淩是三個孩子中最穩重的,說話非常謹慎,言行舉止挑不出半點差錯,一看就知道是叢小接受嚴格訓練的成果。

    老太君與曾氏看在眼裡,心裡對他的印象分往上提高了些許。

    次子衛博盛看起來要顯得爽朗一些,不僅非常健談,而且心思細膩,三言兩語就把老太君逗得呵呵直笑。

    最小的女兒叫衛珍兒,說起話來人小鬼大的。偶爾不說話,那雙眼睛也會滴溜溜地直打轉,看起來就靈動得可愛。

    老太君看起來很滿意這三個孩子,笑著誇了幾句,指著自家的幾個姑娘一一作了介紹。

    秦氏的目光在幾個姑娘身上流連了幾圈,然後指著面生的蘇園園笑道:“這個就是松二爺的女兒?從前只是聽說,今日可算見到了面,也不枉我今天冒著大太陽走了這一遭。”

    蘇園園趕緊起身,向秦氏微微躬身:“晚輩向衛伯母問安。”

    秦氏笑得更和煦了,她將蘇園園叫到跟前,從頭到尾將她打量一遍,稱讚了幾句,然後就問道:“今年該有十二了吧?”

    蘇園園點點頭:“虛歲十二。”

    “嗯,正好比我家的珍姐兒一樣大,不過你這身量可比珍姐兒要高多了。”秦氏笑眯眯地從腰上取下一枚碧色滕花玉佩,順勢塞進了蘇園園的手裡,“第一次見你,我也沒帶什麼好東西,這個算是送你的見面禮。”

    這塊玉佩的水澤非常清透,質地細膩乾淨,雕工精緻不俗,一看便知道價值不菲。

    面對突如其來的熱情,蘇園園下意識掃了龍氏那邊一眼,見到龍氏眉頭微微一皺,蘇園園立刻將玉佩推了回去,紅著臉婉拒:“衛伯母莫要客氣,晚輩也是第一次見到衛伯母,按理來說,應該是晚輩送禮給衛伯母才對,哪能讓衛伯母破費?”

    說著,她趕忙從懷裡掏出一個準備送人的香囊,不好意思地遞到秦氏面前:“晚輩忘記帶禮物出來,身上只有這個……衛伯母,希望您不要嫌棄……”

    秦氏笑著收下香囊,轉而又將玉佩往蘇園園手裡塞:“香囊我收下了,這塊玉你若再不收下,就弄成了我在小輩便宜似的,說出去教人笑話。”

    蘇園園實在不是秦氏的對手,絞盡腦汁想了好幾個藉口,都被秦氏一一化解,那塊玉佩一再被塞進她的手裡。

    就在蘇園園頭疼之際,一直沒說話的龍氏悠悠地開口了:“東大奶奶的好意七姑娘心領了,只是這碧色滕花玉佩本是一對,這成雙成對的東西忽然被拆開,總歸不是個好兆頭。”

    秦氏手下微微一頓,眼中迅速閃過一絲複雜,隨即又恢復到之前的淺笑兮然。既然龍氏都已經將話挑開了說,秦氏反倒沒了太多顧忌,半開玩笑似地順著臺階往下走:“我瞧著這個孩子不錯,與我家那個盛哥兒挺般配的,正巧兩人年紀也相當,咱們兩家不如再來個親上加親,讓這兩個孩子湊一塊兒得了!”

    蘇園園全身一僵,在經過短暫的呆滯之後,不知所措地看向龍氏與老太君。

    這一刻,她感覺自己像收留所裡的流浪貓,惟一的命運,就是順從地等待領養者的降臨。

    如果等不到領養者,那麼迎接她的,就是寂靜的人道毀滅。

    不管是哪一種結果,都不是她能夠選擇的。事實上,她一直都處在被動的位置,被動地接受一切,被動地改變自己,被動地忘記自己原來的樣子……

    很無奈,很恐懼,也很不甘。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56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3 04:41 PM 編輯

第四十八章 湖中一片荷香①

    “能得到東大奶奶錯愛是七姑娘的福氣,只是松哥兒剛剛去世,七姑娘還在孝中,暫時不方便談論婚嫁,”龍氏朝蘇園園招了招手,將她叫到身邊,拉著她的手,面帶微笑,語氣柔軟,“這孩子命苦,前些年沒享到福,我就盼望著多留她幾年,好補償她這些年所受的苦。”

    龍氏的手指冰涼纖細,帶著病態的蒼白看起來有些透明,似乎吹彈可破。蘇園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緊緊地抓住龍氏的手,低著腦袋不說話。

    像是撫慰她的不安,龍氏不著痕跡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睛卻看向衛博盛,含著雲淡風輕地微笑:“你家盛哥兒今年已經十四歲,若是再等個三年,就要十七了。我家七姑娘何德何能,怎麼能讓這麼好的孩子為了她,把大好的韶光都給耽誤了?”

    秦氏未語,旁邊的槐四奶奶管氏帶著熱情的笑容,插進嘴來:“七姑娘身帶白孝,不宜談論紅事,東大奶奶若真心親上加親,咱家裡其他幾位姑娘也是很不錯的,年紀與你家盛哥兒也正合適。”

    接著,她就開始殷勤地介紹蘇家的姑娘們,尤其是說到自家的四姑娘蘇蜜身上時,特意多捧了幾句,言下之意非常明顯。

    面對熱情的管氏,秦氏擺出了一副處變不驚的淡然之態,直到老太君不自然地咳了兩聲,方才止住了管氏不停開合的嘴巴。

    恰在此時,又有丫鬟來稟報,說是莊家的峰二奶奶帶著兒子來了。

    又是一番問候與請安,莊家是今年新晉的官家,雖然根基不大穩,但勢頭看起來不錯。

    之後又陸陸續續地來了好幾家的夫人小姐,屋裡姹紫嫣紅,珠光寶氣之間盡是語笑嫣然。

    眼前不斷有人影晃動,蘇園園低著腦袋,木訥地跟著行禮問安,一句話也不多說。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屋裡已經快要坐滿了。梁管事派人來說,唱戲的女先生們已經準備妥當。

    於是乎,老太君在一干媳婦丫鬟的簇擁下,帶著數名貴婦小姐,浩浩蕩蕩地往留聽閣行去。

    留聽閣臨水而建,周遭是一大片空地,二層閣樓四面無牆。時有微風拂過,送來濕濕的的氣息。

    彼時正是荷葉茂綠之際,坐在留聽閣上,倚在美人靠上,滿目竟是見天連水的荷葉,偶有淡粉色的荷花骨朵兒隱于碧葉之中,宛若美人眼角的那顆美人痣,帶著輕柔婉轉的美麗。

    大夥兒坐了一會子,幾個小姐與公子就已經流露出昏昏欲睡的神色,尤其是最小的蘇桔,正趴在姐姐的身上,張著小嘴睡得迷迷糊糊。

    老太君瞧著心裡好笑,便找了個理由,將一群孩子都打發了出去。

    很自覺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分成兩派,各自找了喜歡的專案,轉眼就跑得不見了蹤影。

    五月的江南,已經正式步入盛夏。耀目的太陽掛在天上,散發出火辣辣的溫度,義無反顧地撲向這片土地。

    碧綠的芭蕉葉懶洋洋地依靠在牆角處,時不時地伸個懶腰,露出纖細的腰肢。青蛙藏在荷葉地下,張大嘴巴呱呱地叫,樹上的知了們聽見了,也跟著一起鳴叫起來,雜亂無章的合唱充斥著整個夏季。

    這是個容易煩躁的季節。

    衣著光鮮的小姐們正三五成群地走在林蔭小道上,她們一邊搖著檀香小扇,一邊笑著談論最近幾日的吃食與衣著。蘇園園慢悠悠地跟在隊伍最後面,連翹拿著帕子,寸步不離地跟在身後,時不時地為她擦把汗。

    眼看著自家小姐汗珠密佈的額頭,連翹有些埋怨自己的粗心,怎麼出門之前就忘記拿把扇子?

    不知道什麼時候,前面的大槐樹下站了個少年,他懶洋洋地靠在樹幹上,嘴裡叼著根狗尾巴草,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掃過茂密的樹葉,越過那群姹紫嫣紅的小姐,落在了最後面的那抹白色身影上。

    蘇茶與蘇紫最先認出他,問他怎麼會在這裡。

    蘇辰將嘴裡的狗尾巴草嚼得不停擺動,隨便應付了幾句,就懶得再開口。

    蘇紫等人已經習慣了他的態度,問了幾句,見他愛答不理,便也不稀罕再用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帶著做客的小姐們嬉笑著走開了。

    走了沒多遠,那些來做客的小姐們就開始在私底下,紅著臉討論這個容貌俊朗的大男孩。

    落在最後的蘇園園一直沒察覺到前面的情況,她一邊慢騰騰地走著,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地上的斑駁樹影。剛才秦氏的話,猶如一記悶棍,將她打得措手不及。

    剛來到這個陌生的古代,她就已經做好了接受一切的準備,其中包括這種包辦婚姻。她原本想著,只要對方人品不差,性格也還過得去,她就能平靜地接受。

    直到剛才,當她的婚事被真正擺上手術臺進行解剖的那一刻,她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淡定。那種猶如羔羊般待宰的感覺,令她忍不住想要抗拒!

    她相信,依照她嫡出的身份,蘇家不會給她找一個太差的婆家。可是這種命不由己的感覺,真的非常不妙,就好似面對一桌子她並不喜歡吃的飯菜,為了不餓肚子,她即便再不甘願,也只能老實地吃下去。

    是的,沒有人逼她,只是身在如此環境下,她不得不逼迫自己去適應。

    雖說剛才龍氏幫她度過一劫,可是今後呢?她總是要嫁人的,該來的終歸逃不掉。此時此刻的她,心裡很不舒服,那些細密的急躁,如同絲線一般將她纏得緊緊的,作繭自縛。

    蘇辰還靠在樹幹上,眼看著她低著腦袋,越走越近,然後默然地與自己擦身而過。直到她毫無知覺地走過去了好幾步,蘇辰吐掉口中的狗尾巴早,驀地跳了起來,一把揪住蘇園園的頭髮:“你眼瞎了?當小爺不存在啊!”

    猝不及防,蘇園園被扯得頭皮劇痛,原本飄遠了的思緒猛然回到身體裡。她抬起頭茫然四顧,撞上蘇辰那雙怒氣衝衝的黑眸,脫口而出:“你幹嘛?”

    很好,才幾天不見,這丫頭就已經徹底把他給忘光了!蘇辰磨了磨森然的白牙,笑得很陰沉:“你說小爺要幹嘛?”

    不顧連翹的阻攔,蘇辰強行將蘇園園拖到了荷塘邊,他撥開足有一人高的野草,從裡面拖出一隻小木筏子。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3:59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3 04:41 P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湖中一片荷香②

    頭頂上是萬里無雲的湛藍天空,身旁是綠油油的荷葉,蘇園園抓著長竹竿,奮力的劃動竹筏。

    連翹站在岸邊上急得直跺腳,一個勁兒地叫小姐小心。

    此時此刻,蘇辰正懶洋洋地躺在竹筏上,頭上蓋著一片剛摘下來的新鮮荷葉,翹著個二郎腿,嘴裡哼著不知名的小調,看起來心情不錯,與剛才那個氣得跳腳的蘇辰判若兩人。

    這片荷塘非常大,確切地說,它相當於一個小湖,蘇園園劃了一會兒,很快就看不見連翹的身影了。往前方望去,入目之處,只有漫無邊際的綠色荷葉。

    一陣風吹過,所有荷葉順著風勢搖動身姿,翻起一陣荷浪。

    這場景,有種說不出的波瀾壯闊。

    青蛙的鳴叫聲聲入耳,與蘇辰的哼唱此起彼伏,此情此景,不免讓她有些晃然。她不由自主地停下劃動,呢喃出聲,不知道是在問誰:“如果是你,遇見了不喜歡、卻又沒法子改變的事情,你會怎麼辦?”

    哼唱聲戛然而止。

    沉默了一會子,他哧笑出聲:“這世上沒什麼不能改變的,重要的是你,是否具備改變它的實力與決心,只有膽小鬼才會說什麼無能為力的鬼話。”

    “哦,”蘇園園悶悶地應了一聲。

    蘇辰撩起荷葉的一個邊角,見到她還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由得翻了個白眼,這丫頭到底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又是一陣暖風,蘇園園的裙擺被吹得輕輕擺動,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用手指擋在自己的眼前。待風停了,她這才拿下手,緩緩睜開雙眼,碧藍的天空如同剛剛洗過一般澄淨,大片荷葉寂靜而擁擠地鋪向遠方,耀眼的陽光落在她的眼裡,濺出一點血跡。

    似乎,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曾經的她,也遇到過數不清的無奈與委屈,可那時候的她,一心只想著自己不能倒下去,就算摔得滿身是血,她也要頑強地爬起來。她近乎執拗地想讓父親明白,他的女兒是有多優秀!

    前世她為了父母的認可而奮力拼搏,那麼這一世呢?她已經沒有父母,她想,她該為自己拼搏一回了。

    她深吸一口氣,吐盡之時,微微一笑。既然不願意匍匐在現實的腳前,就只能靠自己的努力,為自己贏得對抗的籌碼。

    她抱著竹竿,一屁股坐在竹筏上,隨手摘下一片荷葉頂在頭上,愜意地享受著盛夏的陽光。

    熱烈又蠢蠢欲動,這是一個適合拼搏的季節。

    見到竹筏子不動了,蘇辰扭過頭去,準備罵蘇園園幾句,他叫她來是要讓她當苦力的,可不是讓她來逍遙的!

    意外撞上蘇園園愜意的微笑,他忽然愣了一愣,這一刻的陽光格外刺眼,灼傷了他的瞳孔。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恨恨地哼了一聲,背過身去,不再看她。

    時至中午,日頭越來越烈。再這麼曬下去只怕會中暑,蘇園園站起身,放眼望去,已然分不清來時的方向,只能順著直覺往前劃。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竹筏子終於得以靠岸。二人跳下竹筏子,來到岸上,環顧四周,全是繁盛的花木,一處亭角從前面的花木中露出來。

    二人走了過去,看清亭子的模樣。原來他們到了雪香雲蔚亭。

    在亭子裡面,有幾個儒生打扮的少年,其中個子最高的那個白衣少年,此時正站在亭子旁邊,用手中摺扇指點著前方的景色,眉宇間盡是掩不住的意氣風發。

    “冤家路窄!”蘇辰暗啐了口。

    蘇園園用詢問的眼神望向他:“你們認識?”

    “那個穿白衣服的小子,是黃家宇三爺的兒子,去年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進了傅家做學徒,到處逢人就得瑟他的那點子屁事!”一想起他上次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的樣子,蘇辰磨了磨牙,如今這小子自己送上門來,他非得給這小子一點顏色瞧瞧!

    見蘇辰面色不善,蘇園園猜到他們之間肯定沒什麼好事情,準備離開這裡。奈何她才剛轉身,蘇辰就蹦了出去,引得眾人扭頭看過來,蘇園園停下腳步,在原地踟躕了一下,她一個人不認得回去的路,只能硬著頭皮也走了進去。

    見到那幾個人詫異的神情,蘇辰咧開嘴笑起來:“你們幾個聊什麼聊得這麼起勁兒吶?”

    一個青衫少年說道:“安國公的園林在景州城裡極富盛名,我們幾個難得來一趟,正在探討這園子的建造與佈局。”

    這個時候,黃三公子揚起眉毛,似笑非笑地看向蘇辰:“正好我們剛談到浮翠閣的建造有些不大合理,蘇四公子,你是安國公府的人,想必對這裡比我們都熟悉。你來說說,浮翠閣為什麼要建得那麼大?把整個西園的尺度都給攪亂了。”

    這是挑釁!

    蘇辰有些惱怒,但他的確不曉得這些個亭臺樓閣的事情,被問得沒話答,只能豎起眉毛瞪了黃三公子幾眼,冷冷一笑:“你算哪根蔥?這浮翠閣建造已久,尺度大小自有它的用意,何時輪到你來指手畫腳?!”

    黃三公子完全不將他的惡劣態度放在眼裡,慢悠悠地笑道:“聽說當年為了這個浮翠閣,松二爺還特意將西園修改了一番,只是不知道,到底是改了何處,我怎麼一點都看不出來呢?”

    聽到對方提及自家老爹,蘇園園原本還在神遊的思想忽然飛了回來,她看見黃三公子眼中不加掩飾的得意,猶豫了一下,決定為死去的老爹辯駁幾句:“為了掩飾浮翠閣過大的體積,以浮翠閣為中心,方圓三裡之內,再沒有其他建築,全部都是以花草樹林為掩護,你們現在看到的那片樹林,都是後面添加上去的。”

    或許是因為看多了蘇維松留下來的書,她被那些密密麻麻的標注感染到,雖然沒見過蘇維松,但在她的心裡,已經將蘇維松當成了一個素未謀面的老師。那樣一個認真執著的男人,值得被尊敬。

    她的話說完了,卻引來了其他人的注意。

    黃三公子起初並沒有留意到,跟在蘇辰身邊那個其貌不揚的小丫頭,見她衣著簡單髮髻樸素,還以為她是蘇辰身邊的丫鬟。迎上她那雙安靜的雙眼,黃三公子疑惑地問道:“你是?”

    “安國公府七姑娘,”蘇園園面無表情,“你剛才說的‘松二爺’,正是我的父親。”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3 04:42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3 04:42 PM 編輯

第五十章 湖中一片荷香③

    聽到蘇園園自報家門,那幾個少年紛紛露出古怪的神色,尤其是黃三公子,眼中神色一變再變,最後露出不屑的神態:“區區一介婦人,腹中能有幾分學識?也敢妄加揣測!”

    蘇園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覺得我說錯了?”

    黃三公子微微一愣,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荷塘對岸的浮翠閣,再結合蘇園園方才的回答,兩者並沒有任何出入。很明顯,她答得很對,可要他承認自己輸給一個丫頭,尤其這個丫頭還是蘇維松的女兒,他是怎麼都不會答應的!

    當初若非蘇維松,他爹黃夏何以會名落孫山?他們三房又何以會在黃家一直抬不起頭來?!這麼些年來,爹雖然不嘴上說,但是心裡卻一直對當年的事情耿耿於懷。

    越想越覺得蘇園園不順眼,黃三公子的眼中流露幾分嫌惡:“說對了又能如何?一個姑娘家的,學習女紅廚藝才是正道,萬一蘇七姑娘將來誤入歧途,安國公府勢必又要多出一條醜聞。”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這跟性別有關係嗎?”蘇園園一臉茫然,問得認真。

    蘇辰斜睨著黃三公子,目露譏諷:“能有什麼關係?他說不過你,自覺臉上掛不住,就只能拿性別來說事兒!”

    蘇園園卻是很認真地搖了搖頭:“我沒有想過要說過他,我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父親遺留下來的筆記裡有記載這件事情,浮翠閣修建的時候,西園剛剛建好,旁的地方都還空著,沒有個合適的參照,是以浮翠閣修建得有些誇張。後來二次翻修,父親讓人將周遭多餘的亭台都撤去,全部種植花木,將浮翠閣的浮誇掩蓋到最小程度。”

    頓了頓,蘇園園又仔細回憶了一下:“那次改建的工程比較大,單論西園被改建的地方就有三處,分別是浮翠閣,倒影樓和水廊,耗時半年有餘。”

    聽著她的敘說,大家順勢看向荷塘對岸的倒影樓與水廊。

    自留聽閣以南,在水面的南端建倒影樓,與留聽閣構成南北呼應的對景線,適當彌補了水體本身的僵直呆板的缺陷。從這個位置看過去,留聽閣、倒影樓與浮翠閣正好形成一個完滿的扇形,佈局相當精彩。

    至於那條水廊,是從之前的水牆改建得來的新事物,它連接了西園的五處亭臺樓閣,不僅僅外觀曲折多變,具有極大的節奏美感,而且還是西園非常重要的交通之路。就整體而言,它從最大限度上,打破了砌牆帶來的沉悶與僵直,將水的下部架空,猶如棧道一般,依水勢做成高低起伏狀,使得整個景觀的佈局極富彈性。

    如何化不利為有利,聰明的設計者借牆為廊,臨水而建,以一種絕處求生的高妙造園手法打造出了如此精妙的水廊。不得不說,即便是擁有了二十一世紀科技知識的蘇園園,也要對這等造園技術拍手叫好。

    古人的智慧,絕對不是一台電腦可以比擬的!

    想到那樣一位厲害的設計師,是自己這具身體的生父,蘇園園既興奮又遺憾。若是她能早來幾年,或許還能跟著蘇維松學習幾年造園技術,必定獲益匪淺。

    面對如此精緻的景觀,那幾個少年的眼中或多或少都流露出幾分崇敬,黃三公子心中對此極為不滿,一股子悶氣沖了上來,擠出一抹陰陽怪氣的笑容:“人都說死了之後,他生前的作品都會特別值錢,現在看來,幸虧松二爺去得早,不然他的這些作品還不一定會有今天的成績。”

    蘇園園神色一沉:“死者為大,還請黃三公子注意分寸。”

    “我有說什麼沒分寸的話麼?”見到她動怒,黃三公子反倒來了勁兒,憋在心裡那股悶氣似乎是找到了宣洩的出口,越加地肆無忌憚,“你這麼不願意別人說你的爹,該不會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吧?讓我想想啊,聽說你從小就沒了娘,如今連爹也沒有了,你的命這麼硬……該不會你爹娘就是被你給克死……”

    “你給小爺閉嘴!”蘇辰忽然撲上去,一拳打在他的臉上,活生生地將他的話給打斷了。

    黃三公子被打得連退數步,左臉頰又紅又腫,他揉了揉自己的臉頰,疼得他呲牙咧嘴,一時間也來了脾氣,捋起袖子就反撲回去!

    兩個人都是年少氣盛,誰也不肯退讓,當場動手就打起來。

    與黃三公子同行的那幾個少年見狀,趕緊圍上來將他們兩個拉開,可蘇辰是個牛脾氣,原本對黃三很不爽,剛才又見到黃三對蘇園園出言不遜,他要是不給黃三一點教訓看看,他都不叫蘇辰!

    黃三公子自然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他剛才因為蘇園園的事情別了一肚子的氣,現在蘇辰主動撞他槍口上,他哪裡還肯放過?自然是將對蘇維松的氣全部撒在了蘇辰的身上!

    兩個人互相拉拽著不罷手,蘇辰是習慣了打架的行家裡手,沒有幾下子就占了上風,將黃三狠狠按在地上,毫無反手之力。那幾個少年見到此番景象,全都集中火力拉住蘇辰,好不容易將蘇辰拖開了些,黃三立刻就趁機從地上挑了起來,混亂之中,他隨手抓起身後石桌上的一個茶碗就往蘇辰砸過去!

    蘇辰被幾個人死死拉住,一時之間根本閃躲不開,那幾個少年也是嚇傻了,完全忘記了要將蘇辰放開。眼看著盛滿茶水的茶碗迅速飛近,唯一還有反應的蘇園園趕緊沖過來,用左手將那個茶碗擋了下來。

    “啪”的一聲,茶碗落地,摔個粉碎!

    蘇園園捂住隱隱作痛的手腕,目光冰冷地盯著黃三公子:“你是想殺人嗎?”

    或許是因為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或許是因為蘇園園的目光太過懾人,黃三僵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蘇辰奮力掙脫掉那幾個少年的桎梏,迅速沖了過去,一把抓住黃三的衣領,順勢掐住他的脖子,目露凶光,殺意畢現:“連小爺的人都敢動,你信不信小爺現在就殺了你?!”

    黃三被他的氣勢嚇得肩膀一縮,但一想到自己不能示弱,又強自鎮定地瞪了回去:“是你先動的手!”

    第一句話說完,他似乎又找回了一點氣場,立刻又理直氣壯地接著說道:“今天是我們黃家到你們蘇家做客,你們蘇家人不但不好生招待,還刻意刁難,甚至動手打人!你們要是識相的,就給我放客氣點,不然別怪我向安國公府的長輩們告你們一狀!”

    蘇辰收攏手指,黃三被掐得呼吸不暢,旁邊那幾個少年見到情況不妙,立刻一哄而上,七手八腳地將蘇辰強行拉開。

    黃三捂著脖子,大口地喘氣,等到呼吸平穩了些,咬牙切齒地撂下狠話:“原來這就是安國公府的家教,我今天算是真正見識到了!蘇四,你最好小心點,我不會放過你!”

    說完,他就捂著紅腫不已的臉轉身走掉。與他隨性的那幾個少年互望一眼,猶豫著跟了上去。

    人都走光了,蘇辰沉著一張臉,見到蘇園園一直捂著手:“你怎麼樣了?”

    她搖頭:“無妨,等下回屋裡擦點藥酒就好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20 AM

第五十一章 長身兩君子,宛與孤身映①

    午飯擺在鴛鴦館,蘇園園與蘇辰出現的時候,離飯點還差半個時辰。曾氏身邊的大丫鬟靈芝見到他們兩個,立刻急匆匆地走過來:“我的小祖宗耶,可算是找到你們了!”

    說完,靈芝就帶著他們往留聽閣那邊走去。

    見到靈芝神色慌張,蘇園園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她試探性地問道:“靈芝姐姐,見你這麼著急,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兒?”

    靈芝也不隱瞞,很乾脆地將事情說了個清楚。原來是黃三公子挨打的事情被長輩們知道了,黃家的宇三奶奶帶著據說受了“重傷”的兒子,正在留聽閣裡跟老太君哭訴,曾氏收到消息,趕緊讓靈芝來尋他們兩個。

    宇三奶奶哭訴的具體內容靈芝沒有多說,但是光看靈芝那張眉頭緊皺的臉,也能猜到八九分。

    蘇辰怒極反笑:“好個惡人先告狀!”

    蘇園園一邊緊緊跟在靈芝身後,一邊在心裡琢磨等下要怎麼自辯。不過想了又想,黃三既然能將事情鬧大,心裡肯定是有了全套的應對方案,她和蘇辰失了先機,被動就要挨打,這事兒不好弄啊!

    邁進留聽閣,等候已久的李姑姑快步迎了出來,她將蘇園園和蘇辰拉到身邊,細聲叮囑了一番:“等下不管黃家的人說什麼,你們都不要還嘴,只要乖乖地認個錯,這件事兒就算揭過去了,接下來的事情自有老太君和國公夫人為你們擺平。”

    今天是端午,大過節的,大家都圖個好心情,蘇家不想在客人面前失了禮數,不管誰對誰錯,這事兒只有讓蘇園園和蘇辰主動道歉,才能顯出蘇家的家教與大度。左右不過是幾個孩子的吵鬧,一句對不起就能蓋過去,完全沒必要鬧大。至於孩子們的臉面?在大人們的眼裡,小孩子只要聽話就好了,臉面那都是大人才需要的東西。

    確然,這是一個很安全的解決辦法,蘇園園順從地點點頭,蘇辰卻非常不滿地別過頭去:“是他挑事在先,憑什麼要我們道歉?!”

    “事情真相等下咱們慢慢地說,您先冷靜點兒,忍一時風平浪靜,咱們沒必要為了那種人丟了蘇家的臉面。”

    臉面臉面臉面,又是臉面!難道為了臉面,就可以顛倒是非黑白嗎?!去他娘的狗屁臉面!蘇辰磨了磨牙:“要小爺向黃三那小子道歉,連門都沒有!”

    他看也不看李姑姑一眼,帶著一肚子的氣,怒氣衝衝地拂袖離去。

    李姑姑喚了他幾聲,他卻是連頭也不回,無奈的李姑姑只能重重歎了口氣,蘇辰這孩子終究還是欠了些磨練。其實讓他們兩個去道歉,不過就是擺個姿態,這裡是安國公府,哪裡還真能讓他們兩吃虧。

    她讓靈芝趕緊追上去,免得蘇辰等下又衝動地做出什麼事情來,然後將蘇園園叫到身邊,一起上了二樓。

    穿過坐滿了夫人小姐的前堂,蘇園園隨李姑姑來到後面的客室,老太君坐在正座上,龍氏與曾氏陪伴左右。在左邊下首,做這個年輕的婦人,她就是黃家的宇三奶奶徐氏,看起來挺年輕的,模樣差不多二十七八歲,下巴很尖,嘴唇比較薄,看起來不像個能吃虧的主兒。

    黃三就站在徐氏的旁邊,臉上似乎是塗了些藥,紅腫已經消除了些。只是那張臉色,看起來很古怪,像是很不願意站在這裡,模樣格外彆扭。

    李姑姑帶著蘇園園上前見禮。

    沒有見到蘇辰,老太君一點都不驚訝,她點點頭,示意李姑姑退下。蘇辰沒來反倒省了很多麻煩,老太君、龍氏與曾氏在這一點上,達到了非常難得的默契。

    倒是徐氏有些不愉快,蘇辰沒有來,蘇園園看起來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有氣兒也不好撒出來。她繃緊一張臉,本來就單薄的嘴唇越發尖銳:“蘇四公子好大的架子,打了人就跑了,現在請他過來說句話都不能。”

    蘇園園沉默了一下,忽然緩緩抬起手,將衣袖拉上去,解開包住手腕的手帕,露出又紅又腫的手腕:“如果說四堂弟要為了打人向黃三公子道歉,那麼黃三公子是不是也應該為了打人向我道歉?”

    被茶碗砸傷的手腕,表皮一片鮮紅,映著她蒼白的手背,形成一種刺目的對比。

    老太君趕緊將她叫到身邊,拉住她的胳膊,將她的手腕放到面前仔細看了又看,心疼得不得了:“可憐的孩子,你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才出去一會子的功夫,手就變成這樣子了?!”

    蘇園園難得主動往老太君身邊靠了靠,細聲安慰老太君不要擔心,只是點皮肉傷,等下上點藥酒就好了。

    “手都已經腫成這樣了,你還說沒事兒,你真當我這個老婆子糊塗了麼?”老太君讓李姑姑差人去請大夫,“姑娘家的,骨頭比較脆,萬一傷到了骨頭,你這下半輩子可怎麼過?!這要是讓你泉下的父親知道了,如何能安息?!”

    蘇園園恭順地低下頭,沒有說話。

    同樣是受傷,她的沉默,與黃三的高調,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這點越發讓黃三覺得扭捏不安。

    這個時候,龍氏掃了臉色不大好的黃三和徐氏一眼:“就算我家辰哥兒再不懂事,你家臨哥兒也不能對一個女孩子動手吧?”

    方才還仗著自己有理的徐氏,此時悻悻地笑了笑:“不過是孩子之間的玩鬧,我家臨哥兒也是一時失手……”

    “我知道,當年你們黃家一直記著當年殿試時的仇,可當年的事情誰能想得到呢?宇三爺的確是才華橫溢,可當年是他挑釁在先,我家松哥兒迫于無奈才作出反擊,只是沒有想到最後居然會讓宇三爺氣急攻心,暈倒在了殿上,令他在先帝面前失儀,”龍氏慢慢地,平靜地訴說著當年的往事,將徐氏漸漸發白的臉色盡收眼底,“我一直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了,咱們黃、蘇兩家能夠盡釋前嫌,卻沒想到,你們還是耿耿于懷,連松哥兒的孩子都不願放過。”

    當年的殿試,成為橫在黃家人心中的一根刺,尤其是宇三爺一房人。因為殿前失儀,讓宇三爺成為了所有考生的笑柄,更讓先帝對他印象極差,這些事情在他心裡造成了極大的陰影。

    之後的每次科考,他前面的鄉試和闈試都非常順利,唯獨到了最後的殿試,他總會因為壓力過大而失敗。就像是詛咒一般,他考了整整十年,次次敗在殿試之上。

    家人的鄙夷,朋友的輕視,折磨了他十多年。在徐氏與黃夏臨的眼中,他們家之所以會遭受如此磨難,絕大部分原因來源於蘇維松。他們對他雖然稱不上憎恨,但那種揮之不去的怨念,卻是在與日俱增。

    得知蘇維松去世,宇三爺甚至把自己關進屋子裡三天不曾出來,堅持了十二年,還沒等到他熬出頭,昔日的對手卻已經不在人世,一種茫然和不甘佔據了他所有的心緒。

    不能釋懷,宇三爺至死也不能釋懷。

    一想到父親一夜之間蒼老了的容顏,黃夏臨忽然緊了緊拳頭,雖然他對母親執意要為他挨打討回公道的事情有些反感,但是此時此刻,他卻不得不靠這件事情來做賭注。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蘇園園:“蘇七姑娘,我知道你懂造園,只要你能在造園上贏過我,我就為今天的事情向你道歉,並且收回我之前說你父親的不敬之言。”

    既然龍氏都已經將事情說開了,他索性借這個機會,代替父親向曾經的失敗做一個了斷。

    徐氏一驚,詫異地看向自家兒子。

    黃夏臨認真地說道:“父親需要一個了斷,我們一家人也需要一個了斷,我不希望再生活在過去的陰影之下。”

    聞言,徐氏默然。

    似乎誰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朝著這個方向發展,老太君與龍氏知道蘇園園的確懂造園,但她畢竟還只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又沒有經過正式的學習,面對在傅家學習的黃夏臨,勝算實在太小。

    蘇園園拉了拉老太君的袖子,細聲說道:“曾孫女想試一試。”

    “為什麼?你確定能贏?”

    蘇園園搖搖頭:“我不確定自己能贏,但是直覺告訴我,假如今天是父親站在這裡,他一定會答應這個挑戰,我不能讓人覺得蘇家人都是膽小鬼。”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怎麼能拒絕?老太君憐惜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你可以去,但是不能給蘇家丟臉。”

    蘇園園揚起笑臉,鄭重其事地點頭:“嗯!”

    “工部侯”傅家,專門主持南楚皇家建築設計的世家大族,是皇家園林建築的御用班底。蘇園園在很久之前就聽聞他們的事蹟,今天好不容易碰見一個傅家的弟子,她一定要仔細看看這個傅家的技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21 AM

第五十二章 長身兩君子,宛與孤身映②

    黃夏臨環顧四周,隨手指向掛在牆上的一副小橋流水人家的水墨畫:“就以這幅畫為題,咱們各自做一個燙樣出來,以太陽落山為期限,如何?”

    蘇園園猶豫了一下:“一定要做燙樣麼?不可以用其他的方法麼?”

    “隨你,只要你能做出這幅畫的效果,不管你用什麼材料和做法都沒關係。”黃夏臨並不在意這點小問題,回答得很爽快。

    蘇園園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明白。

    原本沒做聲的徐氏卻對此表示很不放心:“這是蘇家的地盤,七姑娘又是蘇家的人,萬一等下她等下趁著我們不在,偷偷找了別的幫手來幫忙怎麼辦?”

    這話說得不大客氣,老太君有些不悅:“那你想要怎麼樣?”

    “反正我等下也沒什麼事兒,就由我來監督七姑娘,”徐氏說出這個自認為很公平的法子。

    沒想到的是,蘇園園卻提出了異議:“既然要公平,那就規定地點,我和黃三公子在現場一同完成。大家互相監督,這樣不是最公平麼?”

    這個法子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可,蘇園園與黃夏臨各自派人去找材料。

    用過午飯之後,客人們也都紛紛告辭,莊家東大爺與秦氏帶著三個兒女離開鴛鴦館之後,乘著小轎從偏門離開。

    路上,東大爺找了個沒人注意的機會,詢問蘇園園的事情。

    秦氏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如實說出,得知蘇家拒絕了這門婚事,東大爺默然,眼中神色很寂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秦氏腦中浮現出蘇園園那張呆呆的瘦臉,有些猶豫:“你說……那事兒會不會是假的?那孩子我見了,跟一般人家的閨閣小姐沒什麼區別,依照蘇維松那種性格,他怎麼可能將那麼重要的東西交給這麼一個傻孩子?!”

    “才見過一面,你怎麼就能確定她是真傻還是假傻?”東大爺習慣性地將手覆在下巴上,凝眉深思,“蘇維松就這麼一個女兒,除非他將那東西帶進了棺材裡,不然那東西肯定在他女兒身上!”

    秦氏沉默了一會兒:“今天我向那孩子提親,被安國公夫人給推掉了,那個老女人不是盞省油的燈,這會子說不定已經對咱們起疑了。為了安全起見,咱們這段時間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免得打草驚蛇。”

    東大爺的嘴角抿成一條線,悶悶地哼了一聲:“蘇維松忽然死了,那東西下落不明,現在不光是我們,肯定還有其他人也在打蘇家的主意。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其他人捷足先登!”

    “可是……”

    “沒什麼可是,趁著現在還沒有太多人知道這件事情,咱們必須要把握住這個先機,至於那些礙事的人……想辦法處理掉。”

    秦氏動了動嘴唇,不再做聲。

    安國公府,留聽閣裡,材料已經被找齊,戲班子已經散了,空蕩蕩的前堂裡很安靜,檯子下麵的桌椅被移開,只留下兩張大桌子,桌上一水兒的材料被整整地擺開。

    聽說蘇園園要和黃夏臨比試,蘇家那幾個孩子也都湊了過來,興沖沖地坐在旁邊看熱鬧。老太君忙了一早上,有些累了,已經去歇著了,曾氏忙著料理宴客之後的家務,只有龍氏一人坐在這兒。

    徐氏就坐在她旁邊,時而炫耀自家兒子如何有天賦如何厲害,時而對蘇園園明褒實貶地指點兩句,看那模樣,似乎是已經看見了自家兒子的勝利,眉眼裡盡是著得意的笑容。

    只可惜任她舌燦如蓮,龍氏自是巋然不動,偶爾給她一個淡淡的笑容,多餘的話一個字都沒有。

    與此同時,蘇園園與黃夏臨已經正式動工。

    黃夏臨的工具和材料都比較專業,剛一開始,他就忙著把高麗紙一面刷上水,貼在一塊備板上,另一面塗上漿糊,然後把元書紙、麻呈文紙等也塗上漿糊,一層層地貼在高麗紙上,粘合起來,很快就形成一塊厚實的紙板,樣子類似于現代的草紙板。

    蘇園園拖過來一把凳子,坐在自己的桌子面前,一邊熟練地編織乾草莖,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黃夏臨那邊。

    其實她以前也設想過,用紙張疊在一起,做成硬紙板。可是她見到的紙張都是普通宣紙,非常柔軟,而且很單薄,極容易破掉,不適合製作硬紙板,她曾經為了尋找合適的範本材料而苦惱了好久。

    此刻見到黃夏臨手裡的高麗紙,她的眼睛忽然變得晶亮晶亮的,就像找到了獵物的獵犬,精光閃閃的。

    高麗紙質地堅韌,表面光滑,非常適合做成紙板,還有元書紙和麻呈文紙,都是厚實的紙料,她之前怎麼就不知道這樣東西的存在呢?!

    注意到蘇園園熱烈的目光,黃夏臨抬起頭看了她一眼,見到她手裡的乾草莖,眉頭一皺:“你在幹什麼?”

    “啊,我在做個小玩意兒,你不用管我,繼續做你自己的吧,”蘇園園繼續盯著他的手,很期待他接下來會用什麼樣的材料和做法。

    難得碰上一回專業人士,她一定好好利用這次機會,絕不放過任何一點可以吸收學習的地方!

    她是因為知道自己贏不過,所以乾脆自暴自棄麼?黃夏臨的臉色有些不快:“你盯著我幹什麼?是想直接認輸嗎?!”

    “你不是也盯著我麼?難道你想認輸?”

    “我什麼時候盯著你……”

    “你不盯著我,又怎麼知道我盯著你?”蘇園園面不改色。

    黃夏臨氣得面色漲紅,索性不再去搭理她,埋頭去做自己的。他將做好的硬紙板放到窗戶邊晾曬,然後回到桌子邊,又拿出一張高麗紙,用小毛筆細細地描繪圖樣。

    他的上本身幾乎整個趴在桌子上,描得很小心,每一筆都畫得非常緩慢。

    為了看得更真切,蘇園園索性抱著一堆乾草莖走過去,就站在他的旁邊,一邊編織一邊仔細觀看。

    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左手在微微發顫。

    正午剛過,正是天氣最炎熱的時候,黃夏臨的背上已經被汗水濕透,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掉下來,他還沒來得及擦拭,就吧嗒一聲就掉在了高麗紙上,剛畫了幾筆的一張畫就這麼被毀了。

    黃夏臨只能將這張畫拿開,抹去頭上的汗水,又換了一張畫紙。他見到蘇園園優哉遊哉的樣子,原本就有些焦慮的心情,變得更加煩躁。

    他將毛筆狠狠放桌上一放:“你有完沒完?!”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22 AM

第五十三章 長身兩君子,宛與孤身映③

    話音剛落,場面頓時鴉雀無聲。

    蘇園園靜靜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被嚇到了,還是沒反應過來,既沒還嘴也沒後退,扭頭又繼續去觀察桌上的那些工具與材料。令人驚奇的是,即便她的眼睛一直在四處晃蕩,但她的手指卻還在不斷地翻飛,那些乾草莖如同被施了法術一般,在她手下迅速連成密密麻麻的一片。

    被徹底忽略掉的黃夏臨皺眉瞪著她,動也不動。看他那副架勢,若是她不走,他就不做了。

    蘇園園隨手拿起一根乾草莖,換了個方向繼續編織:“時間不早了,你要是再不做,等下可就做不完了。”

    黃夏臨咬牙:“你是故意的。”

    “你要這麼想,我也沒有辦法。”蘇園園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麼,忽然扭頭看向他,露出幾分古怪的笑容,“我聽說你是傅家的弟子,所以對你很期待,但你現在心浮氣躁的樣子,看起來就跟街邊的小毛頭沒什麼區別,想來傅家也不過如此。”

    黃夏臨眼中火光一閃,眼看著就要冒火:“你……”

    “怎麼,又想發火?又想罵人?難道你一點都不在乎這場比試,覺得輸掉也無所謂,所以想要用打架來結束比試?”蘇園園順手拿起一根乾草莖,指向黃夏臨的眉心,雙眸靜得宛若深海之淵,“想要贏,就拿出你在傅家學到的真本事,別讓我瞧不起你。”

    這是一種非常不客氣的宣戰方式,但配上蘇園園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原本應該極為不屑的話語,此刻竟然顯得格外鄭重。

    坐在旁邊的人見到這幅場景,都忍不住生出幾分詫異,雖然他們都聽不清楚蘇園園說的話,但依照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勢來看,黃夏臨肯定會發火,說不定他們兩會當場打起來。

    徐氏已經不由自主地坐直上身,就等著兒子一動手,她就沖上去幫忙,絕對不能讓兒子吃半點兒虧!

    可是令眾人想不到的是,當黃夏臨臉色沉到最低點的時候,他忽然張嘴說了一個字,然後就轉過頭去繼續描畫。

    至於蘇園園,她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黃夏臨的雙手,神色很專注。

    事情發展得太詭異,所有人都忍不住在心裡暗自揣摩這兩人到底是怎麼了。龍氏很鎮定,一直沒說話;徐氏想說話,卻找不到物件,只能痛苦地憋著。

    至於蘇家那幾個圍觀的孩子,此刻正在興致盎然地看好戲,尤其是那幾個姑娘,她們平日裡鮮少出門,整日悶在這大宅院裡,今天好不容易碰上這麼一樁新鮮事兒,她們心中自然是滿滿的好奇。

    他們見到黃夏臨一直趴在桌子上,非常仔細地描繪,奇怪的是,他頭上的汗少了很多,眉宇間不似方才那般暴躁,看起來冷靜了許多。

    蘇園園還在不停地編織乾草莖,完全沒有其他的動作。蘇紫看得心急,她扭頭向身旁的姐姐蘇茶抱怨:“這個七堂妹果真是個呆的,別人都畫了大半,她卻還在玩草杆子!她要是輸了,咱們蘇家的臉面都得被她丟光了去!”

    蘇茶心裡雖然也很好奇蘇園園的動作,但面上仍舊看不出半點著急,只見她微笑著安撫妹妹,讓她冷靜些。

    不僅僅是蘇紫,蘇家其他幾個孩子也都為蘇園園的被動感到心急如焚,這其中也包括二房的那群人。雖然他們看不慣長房,但現在對手是姓黃的,要是蘇園園輸掉了,丟掉的就不僅僅是長房的臉面,而是整個蘇家的臉面!

    關鍵時刻,一致對外!

    黃夏臨那邊已經畫完了,他去窗戶旁取回曬乾的紙板,將畫好的圖紙糊到紙板上,用剪子將那些圖樣一個個剪下來,再用漿糊進行粘合,一個小房子的雛形就出來了。

    他拿了些線香,用沾了水的濕帕子將它們包起來,等到線香變軟了,他用剪刀把它們剪成一樣的長度,塗上漿糊,一根一根地粘到屋頂上面,最後再在上麵糊上一層高麗紙,用加熱的烙鐵進行熨燙。

    他做得小心翼翼,每一個動作都極為謹慎。

    他進入傅家不過半年功夫,前面三個月都是在打雜和學習理論知識,直到前兩個月才開始正式學習燙樣。原本按理來說,一般人家造園用不著燙樣,只有皇室宮廷才具有要求燙樣的資格。

    但他的師傅傅廷瀧說過,學習燙樣能夠更加深刻地瞭解到房屋結構,合格的造園師,在造園的時候,腦子裡必須有一種立體思維,只要看見圖紙,就能立刻在腦海中想像出建成之後的效果。

    他入門不久,學藝未精,很多東西都只是略懂皮毛,但是對於燙樣,他很有自信。這是他每天刻苦練習到深夜的得意技能,就連他的師傅傅廷瀧,也對他的燙樣技術表示讚揚。

    這樣的他,怎麼可能輸給一個養在深閨的小丫頭?!

    越是這麼想,他心中越是安穩,那些緊張暴躁的負面情緒在不知不覺中消散,繼而生出一股子必勝的強烈氣勢。

    相比黃夏臨的越戰越勇,蘇園園那邊顯得格外平淡,她看起來一點都不著急,直到手中所有的乾草莖都編完了,她這才將那一大片的麻編物體放下。

    大家見到蘇園園終於有新動作了,紛紛伸長脖子觀看,只見她掃了一眼桌上的材料,撿了幾根纖細柔韌的竹篾,兀自比劃了一下,然後,又開始編織……

    “剛編完草席,現在又開始編竹席,她到底在想些什麼?!”蘇藍用一種無法理解的目光看著蘇園園。

    坐在旁邊的蘇青看起來也有些不大高興,她還記得上次莫名其妙輸給蘇園園的事情,如果現在蘇園園再輸給黃夏臨,就等於是在間接證明了她也輸給黃夏臨的事實。

    輸一次就夠了,她絕對不要再輸第二次!

    蘇青握緊拳頭,蘇園園,你要是敢輸,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此時,黃夏臨停下手,一座精緻嚴謹的小紙房子已經完工,燙樣在民間極少用到,即便是在富貴人家也鮮少能見到。是以當大家見到黃夏臨手下那座栩栩如生的小房子時,都禁不住表示新奇,所有的注意力也在不知不覺中被吸引了過去,紛紛期待他接下來的動作。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23 AM

第五十四章 長身兩君子,宛與孤身映④

    剛從得真亭裡走出來,安國公蘇明賢帶著一名光頭老和尚穿過紫竹林,來到玉蘭堂的後面,見到了剛完工不久的假山。

    “這就是我的畫?”老和尚湊到假山旁邊,用手敲了敲灰黑的石面,忽然咧開嘴笑了起來,“嘿,堂堂安國公府居然已經窮到要用英石來掇山,看來國公爺最近手頭很緊吶!”

    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常旭山,雖然已經七十來歲,但因為生得白胖,看起來並不顯老。

    他的臉龐非常圓潤飽滿,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和眼睛都眯成一條弧線,臉上的肉全部擠到一起,配上眼角的褶子,活像個新鮮出爐的肉包子。

    面對他的促狹之言,蘇明賢不但沒有半點氣惱,反倒很有氣度地笑了起來:“不以物賤而輕之,不以人貴而媚之,這是我家孫女說的話,常先生您上次不是還因為這個誇她來著麼?!”

    常旭山樂呵呵地摸著圓滾滾的大肚子,笑得好似一尊彌勒佛:“我不過就是隨口說了兩句,你這就急不可耐地護起短來,看來這丫頭是個稀罕物吶!”

    蘇明賢卻歎了口氣,有些無奈:“這孩子實誠,只是性子太過呆板了。她從前一直跟著松哥兒在東江鎮生活,日子過得清苦,不但不愛說話,身體也瘦得厲害,看著就跟棵稻草似的,稍一起風就擔心她會不會被風給吹跑咯。”

    “哈哈哈,國公爺不說,我差點都忘記了她是松哥兒的女兒這件事兒了!”常旭山拍了拍肚皮,“正好我略通醫理,國公爺要是不嫌棄,就讓我給這孩子把把脈,看看她是不是身體上的毛病。”

    常旭山除了畫技以外,醫術亦是天下一絕,眼下聽到他要主動給蘇園園看病,蘇明賢自然是眉眼帶笑地應了下來:“我這就讓人去把她叫來。”

    他派人去請了梁管事過來,說是要見七姑娘,梁管事卻道:“七姑娘此時正在留聽閣裡與黃三公子比試,一時半會兒怕是走不開身的。”

    一聽到這話,常旭山和蘇明賢皆是一愣,尤其是常旭山,等到梁管事將整件事情的過程都說完之後,他對此事表露出極大的興趣,不顧蘇明賢在場,他一把拽住梁管事:“走走走,趕快帶我去熱鬧!”

    梁管事悄悄看了蘇明賢一眼,見到蘇明賢點了點頭,他這才順從地點下頭,帶著常旭山快步往留聽閣那邊走去。

    太陽已經偏西,天邊是鮮紅的晚霞,雲彩相互拉扯,大片地向遠方延伸。神秘的燦爛,一如盛夏的繁花,有種近乎頹敗的強烈美感。

    留聽閣裡,夕陽的餘暉將地面染上一層緋紅。黃夏臨拿著一隻狼毫,將黃泥堆成的小假山上的泥渣刷掉,他的燙樣已經快要完成了,只差最後一點的調整。

    這個時候的蘇園園,還在慢慢地堆疊山石,她的面色慘白,細密的冷汗佈滿了額角,左手不停地發抖,粘合山石的時候失敗了好幾次。

    “姐,七堂妹沒問題吧?”蘇紫忍不住心生擔憂,“她的手受傷了,剛才又一直在編織,手都沒有停下來休息過,現在肯定傷得更重了!”

    見到蘇園園抿緊嘴角一聲不吭的樣子,蘇茶不由得皺起眉頭:“看來是真的傷得很重……”

    蘇紫雖然非常在乎臉面,但她還不想因為一點面子問題,就毀了蘇園園的一隻手。她有些不安地說道:“要不……咱們去請祖母說幾句話,將比試暫停一會子,讓七堂妹歇一歇,好歹也要把手上的傷重新包紮一下吧。”

    難得見到蘇紫會為別人著想,蘇銀古怪地笑了笑:“七堂妹現在已經落後了很多,若是再讓她休息一下,等下就輸定了。就算你是為了她好,她也未必會領你的情。”

    蘇紫最見不得蘇銀說風涼話的樣子,不滿地白了她一眼:“你以為我和你一樣,不論做什麼都要有回報?勢利眼!吝嗇鬼!”

    蘇茶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冷靜些。

    就在此時,安國公蘇明賢領著常旭山走了進來,在場的人多數為女性,忽然進來這麼兩隻成年雄性生物,大家都齊刷刷地望了過去。

    蘇明賢示意大家不用起身行禮,帶著常旭山找了個角落坐下。龍氏站起身,走過去跟他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又施施然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黃夏臨並不認得蘇明賢與常旭山,是以多看了他們兩眼,但見他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動作,只是安靜地旁觀,黃夏臨便收起好奇心,繼續搗鼓自己的燙樣。

    見到黃夏臨手下的那座小型燙樣,蘇明賢略感詫異:“這孩子年紀輕輕的,居然就學會製作了燙樣?!”

    “做得還算馬馬虎虎,”常旭山將那座小燙樣掃了一眼,那玩意兒他見得多了,沒有什麼新鮮感,倒是蘇園園的動作令他生出幾分興趣。他眯起雙眼,雙手捧著自己的大肚子,笑得見牙不見眼,“你這個小孫女的手怎麼了?”

    “聽內人說,是受傷了。”

    常旭山唔了一聲:“看起來傷得不輕,得提前準備好傷藥才行。”

    “內人已經讓人準備好了。”

    “看來我來得很是時候!”常旭山得意地摸了一把光溜溜的腦袋,小眼睛裡面精光閃閃,“等下非得讓這小妮子欠我一個人情不可!”

    這個時候,紅袖抱著一隻陶罐從下麵走上來,她像龍氏與國公爺行了一禮,然後徑直走到蘇園園身邊,將懷裡的陶罐放到桌上:“小姐,您要的東西準備好了。”

    “嗯,”蘇園園頭也沒抬地拿起陶罐,揭開蓋子,看了看裡面的水,“顏色剛剛好,幹得不錯!”

    紅袖抹去頭上的汗水,臉蛋被曬得紅撲撲的。她見到蘇園園臉色慘白如紙,她被嚇了一大跳,想要幫幫蘇園園,但又擔心黃家會拿這事兒說蘇園園作弊,只得抽出帕子,幫蘇園園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小姐,您用不用歇一會兒?”

    蘇園園扯動嘴角,勉力一笑,示意紅袖不用擔心。

    見狀,紅袖只能不甘不願地退到一邊,兩隻眼睛卻半刻都不離開蘇園園,唯恐蘇園園等下就會昏過去。

    蘇園園為了忍住傷痛,不得不將所有注意力就集中在盆景上,山石堆疊得已經差不多,山形都已經出來,只差最後的封頂。

    她拿了個厚實牛皮紙,做成一個簡易的小袋子,塞進特意設計成中空的小假山中,把陶罐裡的水慢慢倒進牛皮紙袋,等到紙袋被灌滿了,她將罐子裡餘下的水盡數倒進一個運行瓷盆中。

    這些水不同于普通的透明水質,泛著淡淡的藍色,如同海洋的顏色,清透乾淨,映著白皙細膩的瓷質,散發出幾分明豔氣度。

    顫抖著手將陶罐放下,她捂著刺痛不已的手腕,剛抹淨的額頭又生出無數冷汗,大顆的汗珠從順著臉頰往下掉落。只要再忍一下子就好了,一下子就好了……

    她咬緊牙關,將竹網放到瓷盆上,再將編好的乾草莖放到竹網上面,整整齊齊地擺了兩層,中間特意留出一條空處,放上一根刨開的竹子,然後擺上新鮮的苔蘚層,插進經過修剪的樹根,將粘合好了的小假山放下來固定住,假山封頂,架上樹枝編成的小橋,還有乾草莖與樹枝編成的小草屋……

    伴隨著她的動作,那些原本毫不起眼的小玩意兒,一樣接一樣地華麗大變身,精緻小巧的小草屋,姿態優美的花木,奇形怪狀的假山……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大家的目光都被她給牢牢吸引住。

    “好漂亮……”人群之中,有人輕輕地發出一聲感歎。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25 AM

第五十五章 三疊素琴張,一聲遠山靜①

    “我做完了,”黃夏臨擱下毛筆,自信滿滿地直起身。

    大家循聲望去,一座栩栩如生的燙樣已經完工,經過專業切割的紙房子,結構相當嚴謹,用泥土捏成的小假山,在經過高溫熨燙之後,穩固性能非常好。

    不得不說,從一個行外人的角度來看,這個燙樣的工藝已經算很精細的了。

    見到自家兒子做得這麼好,徐氏興奮地起身沖了過去,拉著兒子不停地誇讚。

    此時此刻的蘇園園,卻與一身輕鬆的黃夏臨形成了鮮明對比,左手腕傳來的刺痛令她不得不繃緊神經。

    在她的眼裡,只有盆景,在她的心裡,只有必須完成它的信念,她的手如同一台機器,依照她的理性指示去動作,疼痛演變成為一種麻木。那些熟悉的人聲,漸漸從她耳中消散,世界越來越遙遠,直到最後一根樹枝被插進山頂,腦中最後一根弦“嘣”的一聲,終於不堪重負地斷掉了!

    當她暈過去的那一刻,湛藍的水從山石中噴出來,在夕陽的餘暉中濺出一道完美的弧度。

    所有人都被這道美麗的景象所震懾。

    藍色的水,透著冰冷疏離的氣質,如同擁有絕世容顏的冰美人,散發出禁欲的美感,映襯著猩紅的夕陽,如同冰火相撞,美得驚心動魄。

    等到水勢漸弱,細細的水流順著石縫,流入剖開的竹子之中,然後消失在翠綠的苔蘚之中。

    寂靜的空氣中,可以清晰聽見清脆的水聲,叮咚滴答,如同泉水奔跑時歡唱的歌謠。

    這是水落入瓷盆之後,與盆中隱藏的水相撞,所發出的聲音。

    純淨的藍,盎然的綠,生命的氣息如此濃厚,就像初春時節抽出的第一縷枝芽,鮮嫩得叫人心動。

    “還愣著幹什麼?趕緊將七姑娘扶起來!”龍氏是第一個回過神來的人。

    聽到叫聲,紅袖如夢初醒一般,立刻沖過去將蘇園園從地上扶起來。

    龍氏緊張地走過去,拉起蘇園園的衣袖,扯掉包裹住手腕的帕子,一片刺目的鮮紅赫然映入眼簾!

    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腫得如此厲害,她剛才到底是怎麼撐過來的?!

    常旭山也走了過來,他蹲下身將蘇園園的手查看了一番,原本總是笑眯眯的臉盤也禁不住露出幾分凝重:“骨關節錯位,韌帶受傷,必須馬上接骨。”

    在龍氏的指揮下,蘇園園被迅速送進旁邊的客室,常旭山親自上陣,為蘇園園將錯位的關節挪回原位。

    一直處在昏迷狀態中的蘇園園,因為劇烈的痛苦,整張臉都擰成了一團,頭上大汗淋漓,濕漉漉的頭髮黏在額頭上,映著蒼白的臉色,看起來格外脆弱。

    常旭山為她把完脈,確定她的傷勢已經控制住,又拿出隨身攜帶的銀針,為蘇園園紮了好幾針。

    這幾針可能是有止痛的效果,蘇園園的眉頭舒展了些,痛苦緩和了許多。

    常旭山洗了把手,當場寫了張方子,交由龍氏:“按這個藥方去抓藥,四碗水煎成兩碗水,早晚各一碗。傷口忌水,不要吃辛辣的食物,忌生冷。在傷口長合之前,千萬不要隨便亂動,要是再傷著,她這只手肯定得廢了。”

    龍氏慎重地記下,千恩萬謝之後,將方子交給白芨,讓白芨趕緊去抓藥。

    常旭山看了龍氏一眼:“這個小妮子的手之前是不是受過重傷?”

    想起上次受罰的事情,龍氏點了點頭,神色間有些閃爍。

    “她的手很重要,要是被廢了,估計她這輩子就完了,”常旭山鮮少地語重心長。

    龍氏默然。

    等到診斷完畢,蘇明賢親自將常旭山送到了門口,離開之後,常旭山與蘇明賢說道:“這孩子性子倔強認真,她若能找到正確的方向還好,可萬一她走進了歪道,只怕這一輩子都會被毀掉。”

    看著常旭山認真的眼神,蘇明賢探究性地問道:“依照常先生的意思是……”

    “如果國公爺能信得過我這個老頭子,就把她暫時交給我一段時間,我替你好好開導她,讓她別跟松哥兒一樣至死也回不了頭。”

    蘇明賢微微一愣:“這……會不會太麻煩您了?”

    常旭山的名聲,在南楚極負盛譽的,不僅是畫技與醫術,他的學識亦是當世翹楚。若能得到他的指點,這在旁人眼裡絕對是求都求不來的無價之寶!

    “哈哈哈!我就一個老和尚,每天除了念經就是敲木魚,日子過得正無聊,多一個孩子也算多一個伴兒。再說了,將來她要是有出息了,你們老蘇家還不得謝我一輩子?!怎麼算我也不吃虧!”他摸了摸光潔的腦袋,笑得既爽朗又坦然,“當初松哥兒的事情我也有責任,那事兒我一直都覺得愧疚,如今能幫他把女兒教好了,也算是幫我解了這個心結。”

    話已至此,蘇明賢找不到拒絕的理由,雙手一拱:“那就有勞常老先生了!”

    腦中浮現出蘇園園那張隱忍的臉,常旭山忽然擺了擺手:“這事兒你先別急,我看這小妮子是個有主見的,若是強行讓她跟我走,必定是要生出逆反心理的,到時候鬧得不甘不願,大家臉上都不好過。你暫時別直說,先試試她的態度,若是她願意的話,半個月之後我親自上門來接;若是她不願意的話,這事兒就當我沒說過,你亦不必再在人前提起。”

    蘇明賢點點頭:“能跟著常老先生是她前世修來的福氣,她若是不惜福,今後再遇見什麼磨難,那也是她的命了。”

    常旭山哈哈大笑了兩聲,趁機又揶揄了他兩句,方才摸著圓滾滾的肚皮,瀟灑離去。

    蘇園園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中午。

    她的左手背木板夾著,用厚實的紗布裹住吊在脖子上。紅袖就守在床邊,見到她醒來,立刻紅著眼睛叫來了鐘嬤嬤,一屋子的丫鬟爭先恐後地圍過來,一邊抹眼淚一邊感謝佛祖保佑。

    等到大家的情緒都穩定了些,蘇園園才曉得自己昏迷了半天一夜的事情,她腦中閃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黃三公子呢?比試是他贏了嗎?”

    大家俱是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一齊看向紅袖。

    “當天小姐昏過去之後,大家都忙著幫您送去醫治,黃三公子與宇三奶奶被晾在外面,後來聽別人說,他們回家去了,至於比試的事情……奴婢真不知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29 AM

第五十六章 三疊素琴張,一聲遠山靜②

    因為體力與精力消耗太大,蘇園園在床上躺了三天,精氣神終於恢復了些。今兒個一大早,蘇茶與蘇紫兩姐妹就來了,說是來探望她。

    “聽說你喜歡看書,我這兒正好有幾本還沒看的新書,拿來給你解解悶,”蘇茶將三本包好的書本拿出來,微微笑著。

    “有勞大堂姐操心了,”蘇園園讓連翹將書收起來。

    蘇紫拿出一隻紅木盒子,笑嘻嘻地遞到蘇園園面前:“這個是我特意趕在清晨的時候,在花園裡摘的簪花,顏色很素雅,模樣也算別致,你要是戴上它,一定會很漂亮!”

    蘇園園笑了笑,白色的玉簪花確實漂亮,只是太容易枯萎,須得時常更換。她不喜歡費這個心思,平日裡很少簪花,一般弄幾根發帶或者素簪子就可以了。

    順著玉簪花的話題,蘇紫談起了花園裡那些漂亮的花木,七拐八拐的,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壓在心裡的疑惑。

    “我是真的很好奇,你是怎麼樣讓那個盆景裡噴出水來的?難道說你在盆景裡面藏了什麼秘密機關,只要碰一下就能噴水?!”她緊緊盯著蘇園園,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眼神變化。

    為了解開這個謎題,她已經琢磨了整整三天,依舊沒有半點頭緒,若非蘇茶拉著,她真想去把那盆盆景給拆開來看看!

    “我事先在假山裡面藏了個牛皮紙袋,紙袋裡裝滿了水,當我用樹枝將紙袋戳破的時候,裡面的水自然就噴出來了。”當時為了達到最佳的噴水效果,她特意將山石壓得很緊,加重了紙袋中的水壓,當紙袋被撐到一個臨界點,一旦紙袋破掉,那些水立刻就會順著出口噴泄出來,很簡單的壓力原理。

    聞言,蘇紫微微一愣,不敢置信:“就這麼簡單?”

    “嗯,”蘇園園笑得很無害,“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可以回去自己試一試。”

    “那些水呢?為什麼會是藍色的?你怎麼做成的?”蘇紫從來沒見過藍色的水,對於這一點,她真是好奇得要死。

    蘇園園看了一眼旁邊的紅袖,紅袖立刻掩著嘴偷笑:“那些水是用紫薯熬出來的,事後兌上一些清水,調好顏色就可以了。”

    “紫薯?”蘇紫眨了眨眼,“紫薯不應該是紫色的嗎?”

    果真是千金小姐,完全不懂這些農作物的習性,紅袖耐著性子,仔細地與她解說了一番,這才讓蘇紫恍然大悟,直嚷嚷著回頭也要去弄個紫薯玩一玩。

    後來話題又繞回來,蘇紫為蘇園園打抱不平,若非蘇園園忽然暈倒,也不會讓黃家小子有機會夾著尾巴溜走。改日再見到他,非得好好給他點顏色瞧瞧!

    蘇茶無奈地笑:“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次黃家已經丟了臉面,沒必要把事情做絕了。七堂妹別聽我妹妹瞎說,你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安心養傷,爭取早日康復,只有身體好了,才有心思去想別的事情。”

    蘇園園點點頭,倒是蘇紫一直氣呼呼的,怎麼樣都不肯原諒黃家的人。

    眼看著時候不早了,蘇茶讓蘇園園好生歇息,又囑咐了連翹幾句,方才拉著蘇紫起身離去。

    連翹捧著紅木盒子,有些無奈:“三姑娘是個有眼光的主兒,挑花兒的眼光真是好,只可惜小姐不戴這些,白白浪費了。”

    “既然你們喜歡,就拿去分了吧,”蘇園園頓了頓,“記得給鳶尾多留幾朵,那丫頭為了求她乾娘幫忙煮紫薯,費了不少的心思,回頭再從首飾匣子裡挑個小玩意兒給她送去,算是我給她的補償。”

    “嗯,奴婢記得了!”連翹笑著感謝蘇園園的恩賜,悄悄朝紅袖使了個眼色,兩人尋了個機會,一齊溜出去挑花。

    這兩個丫頭什麼時候好上了?她這個做姑娘的居然一點都不知情!蘇園園眨了眨眼,忽然覺得自己最近神經大條了,須得仔細養養精神才行!

    又過了兩日,蘇園園覺得元氣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除了左手仍舊不能動以外,其他一切都很正常。

    今天她試著下地走了走,奈何外頭一直在下雨,她只能去偏廳裡坐了會子。

    外頭是稀裡嘩啦的雨聲,雨水像是不要命似的,瘋狂地從天而降,瓢潑一般狠狠砸下來。一直等到午飯過後,雨水這才停了下來,推開窗戶,新鮮的泥土香味撲面而來,有點點腥,濕潤且厚重。

    殘留的雨水,順著屋簷往下跌落,一顆接一顆地芭蕉葉上,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

    雨後的世界,靜謐得像一場無聲童話。

    抬頭望去,雨水洗過的天空,格外的澄淨。太陽一點點冒出來,撥開淡淡的雲層,金色的陽光劃過天際,架起一道美輪美奐的彩虹。

    蘇園園站在床邊,眯著眼睛,愜意地享受大自然給予的美好生命。

    就在此時,她看見牆頭有一團身影在挪動,她睜大眼睛仔細看了又看,方才從那身衣裳看出來,那傢伙是蘇辰!

    他像是手腳不方便,動作非常笨拙,搖搖欲墜了好幾次,最後還是沒能保住平衡,狠狠地地從牆頭摔下來,發出沉悶的“嘭”聲。從他趴在地上好一會子沒動的情況來看,怕是摔得不輕。

    蘇園園正打算叫人去看看,院子裡就有人發現了蘇辰的存在,沒過多久,連翹與紅袖雙雙從屋裡走出來,不由分說地要將蘇辰攆出去。

    見到這番景象,蘇園園有些詫異。雖然平日裡大家都不歡迎蘇辰,但他好歹也是個正經的公子,沒人敢在明面上對他不敬,像這樣明顯的厭惡真是第一次見到。

    蘇園園將甘藍叫進來,讓她去問問怎麼一回事。

    甘藍卻將鐘嬤嬤交代的話說了一遍:“四公子少不更事,最愛闖禍瞎混,小姐已經接連兩次為了他而受傷,為了安全,小姐還是少與他接觸為妙。”

    “這次不關他的事,他是為了幫我才跟黃三公子打起來的,這傷……算是我回報他的。”她不喜歡欠人情,這筆賬應該算清了,蘇辰不欠她什麼。

    同樣,她也不欠他什麼。

    “他……為了幫您?”甘藍似是不信。在她的印象中,蘇辰一直都是個霸道蠻橫的公子哥兒,說話做事從來不會考慮別人,如今說他會為了幫別人而去打架?無異於讓她相信母豬會上樹!

    直到蘇園園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甘藍這才勉為其難地信了她的話:“那奴婢現在就下去讓紅袖姐姐放他進來?”

    蘇園園搖搖頭:“就說我在午休,注意態度好點兒,他好歹也是個公子,若是他真發起脾氣來,你們誰也攔不住。”

    手傷美好,她要趁著這段時間好好休養,沒心思去陪蘇辰瞎折騰。

    甘藍應下,低頭退出偏廳。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31 AM

第五十七章 嘹唳月明時,風泉雜清聽①

    離開梧竹幽居之後,蘇辰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聽雨軒。

    剛一邁進家門,就碰上曾氏從裡面走出來,母子兩打了個照面,曾氏略略皺眉:“你怎麼就下地了?”

    蘇辰歪著身子靠在博古架上,頭也沒抬,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嗯。”

    他爹蘇維如因為打架的事情,氣得將蘇辰狠狠地教訓了一頓,打得蘇辰屁股開花,在床上趴了整整兩天,直到今天才稍稍好轉了些。

    “這次算是長個教訓,以後沒事不要隨便與人動手,”見到兒子的頭髮有些亂,曾氏伸出手,想要為他捋順。

    手還沒碰到頭髮,就被兒子淡淡地避開,白皙細膩的指尖停在半空中,不尷不尬。

    一旁的靈芝見到氣氛不對,趕緊上前來打圓場。她端出一盤子金絲糕,笑眯眯地說道:“廚房新換了個廚娘,這糕點是她的得意之作,剛剛新鮮出爐的,正熱乎著,四公子要不要試試味道?”

    “小爺不愛吃甜食。”

    曾氏道:“那你喜歡吃什麼?我讓廚房給你做。”

    蘇辰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這就是他的娘,不知道他喜歡穿什麼顏色的衣服,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味道的食物,不知道他睡覺時喜歡踢被子醒來時喜歡喝水。他們看起來不像母子,更像一對陌生人。

    “我累了,去睡了,”蘇辰直起身子,沒氣沒力地打了個哈欠,一瘸一拐地上樓去了。

    靈芝放下糕點,急匆匆跑過去扶他,卻被他給不耐煩地甩開。

    望著他消失在拐角處的衣角,靈芝回到曾氏身邊,低聲勸慰:“四公子年紀還小,不曉得疼人,等他再長大些就好了。”

    這不是年紀小的問題,曾氏心裡很清楚。

    見曾氏久不言語,靈芝又端起那盤金絲糕,小心翼翼地地提醒道:“時候不早了,大公子的肚子怕是餓了……”

    “走吧,”曾氏收回目光,帶著靈芝往蘇銘的書房走去。

    回到房間裡,蘇辰如往常那般,拿起一個饅頭,撕成小片扔進窗戶旁邊的大水缸裡。

    “綠毛,小爺今天被人給拒之門外了,”蘇辰靠在水缸邊上,有些氣餒。

    水面揚起圈圈波紋,過了一會子,一隻烏龜從冒出來。它的龜殼有一尺來寬,通身的墨綠色,見到有吃的,它緩慢地伸出脖子,將漂在水面上的饅頭屑吃進嘴裡。

    見到它笨拙的樣子,蘇辰好笑地拍了拍它的龜殼,嚇得它趕緊把腦袋縮了進去,躲在水底裝死。

    “龜殼就是你的家,遇到什麼事情都能躲進龜殼裡,總有一天小爺要把你的龜殼給拔下來!”他又撕了一塊饅頭,恨恨地丟進水缸裡面。

    根據胡嬤嬤的敘述,當初曾氏生完蘇紫才半年不到,就懷了蘇辰,因為蘇紫是難產,曾氏生完蘇紫之後,身子一直很虛。按照大夫的吩咐,這個孩子不要也罷,曾氏與蘇維如為此事商量了許久,等到他們商量出了結果,準備喝藥將孩子流掉時,已經錯過了最適合流產的孕期。

    無奈之下,曾氏只能勉為其難地留下了這個孩子,那時候他們一家人還在陳州,蘇維如在陳州做知州。這年正好三年滿任,要被調回景州重新分派官職,也就是常說的“升遷”。

    十月懷胎,孩子剛生下,朝廷的調令就已經正式發下來,蘇維如立刻帶著老婆孩子回到了景州。至於剛剛落地的蘇辰,因為先天體弱,不能吹風,被留在來陳州,被幾個信得過的心腹丫鬟婆子帶著。

    在蘇銘穿著體面的緞面錦衣,被曾祖母抱在懷裡逗樂的時候,蘇辰正躺在奶媽的懷裡,將奶媽的奶|子咬出了血;在蘇銘被一群嬌俏可愛的丫鬟包圍著時,剛剛學會走路的蘇辰又摔了個狗吃屎;當蘇銘坐在家塾裡,認真看著夫子搖頭晃腦的時候,蘇辰正揮舞著大棒,在院子的泥坑裡打了個滾……

    出生後的五年,蘇辰就是在那座只有一個人的大院子裡長大的。

    當父母掃除了各項理由,決定將他接回景州時,他鬧了很大的脾氣,最後還是蘇維如派人強行將他扭送回來的。後來事實證明,他鬧脾氣是正確的決定,在這個家裡,別人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別人,遠不如在陳州那個院子裡來得舒坦!

    “以後要是有機會,小爺就帶你回陳州去,”蘇辰又拍了拍剛剛伸出頭來的綠毛,一臉的笑眯眯,“到時候把那丫頭也一起帶回去,讓她給你做個伴兒。”

    回答他的,是縮成一團的龜殼。

    下了半天的雨,天氣很快又熱了起來,驕陽似火,烤得大地直冒煙。

    可憐蘇園園在這樣的大熱天裡,左手還要被紗布裹得嚴實,雖然屋裡已經擺了兩盆冰塊,紅袖與連翹輪番給她扇扇子,她的左手還是熱得不行。

    尤其是在傷口開始長肉之後,那種又癢又疼的感覺,混合著汗液的黏糊濕膩,令她難受得要死,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要將紗布給扯掉。

    為了平心靜氣,她開始沒日沒夜地看書,試圖將注意力從身體上轉移到書本上。

    這天傍晚,用過晚飯之後,龍氏忽然來了,順路還帶來了好些冰鎮瓜果。

    蘇園園讓人將瓜果都切了,與龍氏各自吃了些,然後就將剩下的都給分給了下人們。能在這麼熱的天,吃到冰涼的瓜果,大家真是又驚又喜,忙不迭地道謝。

    吃過瓜果,龍氏說外頭夜色很漂亮,提議去院子裡透透氣。

    蘇園園欣然應允,連翹立刻帶著幾個丫鬟婆子,將一抬矮塌搬到院子裡,在榻上鋪上剛用井水洗過的竹席,再擺上一隻矮幾,上頭置些瓜果涼茶,塌邊再放個精緻的小屏風和驅蚊香爐。

    蘇園園與龍氏脫了木屐,相繼坐到矮塌上。

    吹著乾淨的夜風,喝著清爽的涼茶,望著滿天的璀璨繁星,蘇園園的身心漸漸放鬆下來,連日來的焦慮煩躁漸漸消失。

    看著面前這個眉目柔和的孩子,龍氏再聯想到留聽閣裡那個咬緊牙關也不肯認輸的倔強孩子,兩張臉重合在一起,讓她有一瞬間的晃然。

    蘇明賢說,蘇園園的倔,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別看她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偏偏到了關鍵時刻,絕對比誰都要拼命!跟她爹完全是一個德行,這樣相當危險。

    也許,蘇明賢說得對,讓常先生給她指點一番,會有所收穫。

    “你喜歡佛麼?”龍氏的聲音穿過夜風,輕輕落入蘇園園的耳中。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34 AM

第五十八章 嘹唳月明時,風泉雜清聽②

    忽然聽到龍氏這麼一問,蘇園園微微一愣,她依稀記得龍氏是信佛的,便點了點頭:“佛能讓人安靜,孫女挺喜歡的。”

    龍氏笑了笑:“多欲為苦,生死疲勞,從貪欲起。少欲無為,心身自在。常先生說你少了份自在,看著怪辛苦的。”

    “常先生?”蘇園園努力在腦子回憶了一下,貌似在她的記憶中,並沒有出現這一號人物。見到她一臉茫然,龍氏隨口提醒道:“‘竹石怪才’常旭山,就是上次送你畫的人。”

    蘇園園恍然大悟,隔得太久,要是沒人提起,她還真忘了!

    “上次你在留聽閣裡暈倒,也是他救了你,話說回來,你醒來到現在,都還沒有向他道過謝。”

    關於被救的事情,蘇園園是真的一點都不知情,她聽紅袖說過,當日的確是有個老胖和尚救了她,但是紅袖並不曉得那個人就是常旭山。當然,就算告訴紅袖他是常旭山,紅袖也未必曉得。

    “是孫女疏忽了。”蘇園園低下腦袋,對自己的粗線條感到抱歉,“還請祖母告知常先生的住址,孫女明天就讓人把禮物送到常先生的府上。”

    “不用了,過幾日他會再來一趟,將畫好的圖紙交給老太君,你到時候再親自向他道謝也不遲。”撞上蘇園園疑惑的目光,龍氏又接著解釋,“老太君前些日子差人尋找會房子的能人,恰好常老先生有朋友是幹這一行的,上次常老先生特意來這兒,就是為了造房子的事兒。按時間算算,再過幾天那圖紙差不多就能畫好了,只要給老太君過目通過,下野那邊就能正式動工了。”

    說到這裡,龍氏又掃了蘇園園一眼:“聽說上次,你還參與了寺院選址的事情?”

    “是有幫忙看了兩眼,恰好那地形看著眼熟,孫女這才想起曾經在一本書上看過類似的地形,就將書上記載的都說了出來,具體管不管用……孫女心裡其實也沒底。”

    “那塊地後來又請了幾個大師去看了看,都說是風水寶地,沒有任何問題。”

    聞言,蘇園園立刻表示放心了:“這樣就好……”

    安靜了會子,祖孫兩又隨意地說了些家常話,蘇園園為了表示謝意,特意問清楚了常旭山具體是哪一天回來,他有什麼喜好,具體又是哪些……問得很細緻,龍氏回答得也很認真。

    待睡意漸濃,龍氏道:“時候不早了,今天先聊到這兒,別的事兒等明天再說,都去歇著吧。”

    蘇園園點頭,兩人相繼起身離開,各自回屋歇下。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灑進屋裡,此起彼伏的蛙聲不絕於耳。蘇園園蓋著薄絲被,躺在床上,靜靜望著床頂的芙蓉富貴雕花。

    根據從前得來的資訊來看,常旭山十有八九是個怪老頭,但他這次接下了寺院的建造,如果能取得他的信賴,說不定能讓她看一眼那些畫好的工程圖紙……

    雖然蘇維松留下了很多的資料書籍,卻沒有一套完整的施工圖,如果……如果能讓她看上一眼,那對她而言,絕對是莫大的幫助!

    這麼好的機會,她不可能放過。

    龍氏說,常旭山喜歡品茶與繪畫,蘇園園一窮二白,沒有好的茶葉,至於繪畫……貌似蘇維松生前留了幾幅畫,蘇維松在泉下應該不會怪她自作主張吧……

    八天之後,常旭山終於來了。

    蘇園園這天起得很早,換了身新做的衣裳,先去倚玉軒向龍氏請安問安。蘇園園將自己挑好的畫給龍氏看了看,說是要送給常旭山作為報恩的禮物,龍氏看過之後表示認可。

    大概到了辰時,常旭山如約來了,龍氏立刻帶著蘇園園去了遠香堂。

    龍氏與蘇園園剛進屋的時候,常旭山正坐在客座上,笑眯眯地與老太君說話。至於那份畫好的圖紙,此刻正被老太君捧在手裡仔細觀看。

    見禮的時候,蘇園園與那張圖紙只有一尺之隔,只要一伸手就能夠到的距離……

    老太君將圖紙放到一邊,將蘇園園叫到身邊,拉著她的手看了又看:“你這孩子總讓人擔心,前不久才好的,轉眼又給弄傷了,就算你不覺得疼,我這個老婆子都替你難受!”

    經過半個月的修養,手腕上的傷已經好得七八成了,厚實的紗布已經被拆掉,基本的活動不成問題,只是藥依舊要喝,對此她感到很怨念。

    “已經不疼了,這兩天已經能自己拿筷子吃飯了,一點問題都沒有,曾祖母別擔心。”

    老太君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沖著常旭山說道:“多虧了長老先生的妙手醫術,不然這孩子哪能好得這麼快?!”

    “哈哈哈,我當時也就是湊了個巧,正所謂有因有緣集世間,有因有緣世間集,這不就是恰到好處的緣分麼?!”

    這是蘇園園第一次見常旭山,他看起來只有六十來歲,生得又白又胖,笑起來的時候兩隻眼睛眯成一條細縫,襯上肥碩的下巴與耳朵,像極了笑口常開的彌勒佛。

    蘇園園在龍氏的授意之下,走到常旭山的跟前,行了一個大禮:“多謝常先生的救命之恩。”

    起身之後,蘇園園將隨身帶來的畫卷遞上去:“這是爹生前的畫作,我看著挺漂亮的,正好又聽說常先生喜歡繪畫,就想把這幅畫送給您。雖然畫得不如您好,但好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還請常先生不要推辭。”

    常旭山果真不是個客氣的人,聽到蘇園園說了這麼多,竟然一句客套的話也沒有,笑眯眯地順手接下畫卷,當場拉開繩子打開畫卷,原來是一副五駒競奔圖。

    畫境磅礡大氣,筆觸乾淨俐落,相比常旭山的瀟灑豪爽,這幅畫明顯更多了幾分曠蕩不羈。宛若潮氣蓬勃的朝陽,充滿了日出雲海時分的力量與勁道。

    能畫出這樣一幅畫的人,胸懷必定不小,野心也必定不小。

    “不愧是蘇維松畫出來的作品,真是沒有白費了‘鬼才’這個稱號!”常旭山將畫卷收起來,“小妮子,看不出你出手如此大方,這份心意我就笑納了!”

    自從蘇維松去世之後,他的畫作就成了絕筆,市面上的叫價更是直線飆升,就拿蘇園園方才隨手送出去的那幅五駒競奔圖來說,拿到外面叫賣,價格少說不會低於一千兩。

    當然,身處深閨的蘇園園是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一伸手,就將一千兩雪花白銀給送了出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37 AM

第五十九章 嘹唳月明時,風泉雜清聽③

    當他們談論圖紙的時候,蘇園園表示自己很好奇,求了老太君讓她能看上一眼。

    老太君倒是個大方的人,將蘇園園招到跟前,將圖紙鋪平了給她看:“我年紀大了,眼睛不頂用了,這幅圖看了許久也看不真切。你這丫頭眼睛好使,正好幫我看看,這圖上都畫了些什麼?”

    總共三張圖紙,一張原始地形圖,一張平面佈置圖,還有一張效果圖。

    不同于現代圖紙的簡單明瞭,這些圖紙的細節之處都極為精細,很多小地方還做了詳密的標注,比如說材料與尺寸、注意事項等等。

    蘇園園有些疑惑:“寫了這麼多字,那些工匠們能看得懂麼?”

    常旭上樂了:“這些圖是給老太君看的,只要老太君覺得沒問題,等下便把這些圖紙交給監理施工的管事,讓他按照這張圖紙去監管工匠們建造。工匠們不識字沒有關係,只要管事識字就可以了。”

    蘇園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來這裡面還有這麼多的程式,是我孤陋寡聞了。”

    “你這妮子倒是謙虛得很,我記得你是懂得造園的人,既然今天碰上了,你就看看這圖紙上還有什麼需要改進的?”

    蘇園園趕緊推辭,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是多看了幾本書,實踐經驗幾乎為零,哪裡有能力在這裡指手畫腳?!

    老太君卻讓她莫要拘謹,若是說對了算是驚喜,若是說錯了也沒關係,在場沒人會與她計較。

    蘇園園又小心地掃了龍氏一眼,見到龍氏沒有反對,這才裝著膽子指了指佈置圖上的一塊空白地方:“這裡似乎有些浪費了……”

    李姑姑在旁邊小心地提醒:“七姑娘,那裡是一片水澤之地,既種不了花草,也建不了房子。”

    蘇園園又伸出手指,在沼澤地附近畫了一圈:“這片沼澤地很小,而且附近的地勢都比較高,可以考慮將這一圈的地勢再疊高些,在上面做些假山樹林造型,沼澤裡面再放上少許水,種上荷花以供觀賞。”

    淤泥雖爛,卻含有多種有機物質,是種植的好料,尤其是對荷花這種水生花科植物來說,非常的合適。

    “可是沼澤地裡什麼東西都有,就算請人清理乾淨,那氣味未必也能完全消去。”

    “可以在旁邊種上美人蕉、石榴和海桐,這些花木能吸收異味,時間長了,沼澤的異味自然就會被吸收乾淨的。”蘇園園頓了頓,又特別解釋了幾句,“那幾種花木雖然普通,但模樣還算好看,種在院裡挺有趣的。”

    她還在介紹這幾種花木的特性,眼睛非常認真地盯著圖紙,完全沒有注意到,此時大家的眼睛都定在她的身上。

    在所有人的眼中,蘇園園一直都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因為父母都不在的關係,又加上她那副瘦巴巴的小身板,似乎大家都在潛意識裡把她當成了一個內向自卑的可憐女孩來看待。

    但是此時此刻,蘇園園的那張臉上,完全沒有了平日裡的安靜怯弱,隱隱有一股光彩,在她的眼睛裡閃動。

    就像雨過天晴時,彩虹乍現的那一剎那,晃然若夢。

    龍氏的目光漸漸悠遠,似是穿過了蘇園園的臉龐,看見了已經不在人世的兒子。當年,他也是這樣,意氣風發地揮斥方遒,如同旭日朝陽一般,隨時都有可能噴薄而發。

    他們是父女,他們是如此的相像,龍氏覺得欣喜,更覺得不安。

    悲劇已經重演一次,這一次,她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

    等蘇園園說完要說的話,老太君表示可以考慮她的提議,常旭山則拍了拍自己圓滾滾的大肚子,笑眯眯地說道:“這套圖紙並非我所畫,這事兒我也說不上話,七姑娘若是真想這麼做,乾脆讓我帶你去見見這位作畫者,讓你當面跟他商討一下這個沼澤的事情,你看如何?”

    能見到設計者?蘇園園心中驚喜不已!

    她真的很想要答應,但臉上還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出各種婉拒的話。她不能讓老太君和龍氏覺得她是個沒規矩的孩子,別人隨便兩句話就能將她騙走了。

    矜持啊矜持,這該死的矜持!

    就在她深陷口是心非的泥沼中,痛苦不堪的時候,龍氏忽然悠悠地開了口:“既然常老先生開了口,你去寺裡住幾天吧,就當是養傷吧。”

    老太君也點點頭:“百靈寺就在下野附近,等圖紙定下來之後,我就讓駱永過去監理施工,你懂造園,他要是遇上什麼難事兒,你還能從旁幫襯點兒。”

    峰迴路轉?!她按耐住心中的狂喜,非常恭順地點頭:“能幫得上曾祖母的忙,這是曾孫女的福氣。”

    這幾日的天氣都熱得很,太陽又毒又辣,曬得人暈頭轉向。老太君不好意思再讓常旭山再跑一趟,索性就讓蘇園園今天跟常旭山走,免得來回接送的麻煩。

    不用這麼著急吧?蘇園園有些慌張:“我的行李還沒……”

    “我已經提前讓連翹幫你收拾好了,等下再讓廚房給你準備幾盒解饞的點心,差不多就可以出發了。”龍氏不慌不忙地說。

    蘇園園頓時哭笑不得,他們其實是串通一氣,早有預謀了嗎?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是“謀”又能怎麼樣?能和設計者面對面交流經驗,這麼難得的機會,她會因為一點點“謀”就放過嗎?

    答案很顯然,絕對不會!

    老太君特意留了常旭山在安國公府用午飯,因為客人是和尚,一桌子菜全是素菜,正好對了蘇園園守孝的身份,又碰上心情大好,她格外多吃了一碗飯。

    用過午飯,廚房那邊的糕點都已經做好,廚娘們將點心用油紙包好,放進扎實的推光烘漆木盒裡,交給連翹之後,又被裡三層外三層地包上幾塊布。

    待日頭漸落,太陽緩和了許多,蘇園園帶著紅袖,拎著大包小包,跟在某只白胖白胖的老和尚身後,爬上了離家的馬車。

    蘇園園撩起車簾子,回頭看向漸行漸遠的安國公府。那樣巍峨莊嚴的紅漆大門,是權利與地位的象徵,更是自由與身份的束縛。

    夕陽的餘暉,將馬車的影子拉得老長。

    她的心裡,陡然輕鬆了幾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39 AM

第六十章 疏館籠鵝群,素羽臨秋水①

    遠香堂裡,老太君用碗蓋輕輕撥開漂浮在水面的茶葉,慢悠悠地說道:“好不容易把七姑娘接了回來,這才過幾天,你又把她給送了出去,心裡真是捨得。”

    龍氏站在旁邊,斂眉應道:“這孩子性子太倔,留在家裡怕壞了風氣,送出去讓她體驗一下外面的生活,吃點苦頭,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老太君用余光瞥了她一眼,見到她清瘦的臉上安靜如水,不由得無奈一笑:“你別總是對那個孩子這麼嚴苛,這些年來,她在外頭已經吃了不少的苦頭,再過幾年又該嫁到別人家裡去,統共也沒多少日子能在家裡帶著,是該讓她多享些福的。”

    “就是因為要嫁到別人家,才更要懂得變通,若等到她碰得一臉血才知道悔改,到時候恐怕就遲了。”

    “說到底,你還是為她在著想!”老太君呵呵一笑,似是想起了什麼,索性將茶碗放下來,問起了上次衛家提親的事兒,“雖說七姑娘還在守孝,不宜談論婚嫁,但未雨綢繆總是有備無患的。我瞧著衛家條件還算不錯,衛家二公子生得也挺精神的,說話又乖巧,若真要將他們兩湊到一塊,真挺般配的。”

    龍氏對此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還有三年時間呢,誰知道衛家二公子三年後會變成什麼樣子?而且咱們蘇家條件也不賴,衛家雖好,卻未必是最好的,咱們多看看多比較,想好了再做決定也不遲。”

    “這話是個理兒,”老太君點點頭,家裡有九個姑娘,除了大姑娘蘇茶定了親事以外,其他的姑娘都是待字閨中,排行老七的蘇園園的確不用著急。“親事先不急,但她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給她請個繡娘教習女紅了。女孩子家家的,學好女紅廚藝才是正經,其他的事情當做興趣也就好了,若是耽誤了正事兒可就萬萬不該了。”

    最後兩句話,似是格外加重了語氣,顯得有些意味深長。

    “娘請放心,媳婦兒心中有數的。”

    “有數就好,有數就好啊!”老太君看著她,一向平和安詳的眼睛,忽然變得有些銳利,似是要戳破什麼一般,直指人心,“我這個老婆子雖然眼神不大好使,但也不是個真瞎的,你嫁到蘇家這麼多年,是個什麼樣的性子我很清楚,聰明大方,懂規矩知進退,當初我就是看中了你這點,才主動向龍家提親,將你以繼室的身份娶進蘇家。”

    說到這裡,老太君忍不住歎了口氣:“我知道,你這些年來受了不少的委屈,但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現在是堂堂安國公夫人,將來會是蘇家的當家主母,這一點無人能夠動搖。你應該將眼光放得長遠一點,不要再糾結於已經死去的人,認真地經營當下,對你而言才是最有利的選擇。”

    龍氏點頭:“恩,媳婦兒省得的。”

    “你要清醒些,七姑娘只是七姑娘,她不是松哥兒。”

    話語輕輕落地,龍氏嘴角微微一動,沒有做聲。

    老太君卻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天下父母心,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要看清楚了,七姑娘不是松哥兒,你不能把她當成松哥兒一樣對待。假若,我是說假若,七姑娘是個男兒身,那麼你對她的態度無可厚非,我這個老婆子絕對不會多說你半句。可事實是,她是個姑娘,如果現在不加遏制,那麼終有一日,她的才華會成為拖累她的包袱,到那個時候,吃虧受累的人還是她自己。”

    老太君頓了頓,語重深長:“咱們都是過來人,看事情要長遠些。如今她還年輕,有些事情她不明白,需要我們這些長輩去提醒她、引導她,不要等到將來再後悔。你懂我的意思麼?”

    龍氏低頭受教:“多謝娘親教誨,媳婦兒謹記于心。”

    “記得就好,”老太君看了看外頭的天色,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眼中露出幾分疲倦,“時候不早了,你回去歇著吧,我也要去睡了。”

    “是。”

    所謂百靈寺,其實就是個很不起眼的小寺廟,位於下野東邊的雲山的半山腰上。蘇園園到達這兒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他們趁著最後一點餘暉,摸上了雲山,趕得太急,山上的景色她是半點都沒去留心。

    用過晚飯之後,紅袖那邊已經將客廂收拾妥當,蘇園園洗了個澡,換上一身乾淨的白色中衣,枕著幽涼的夜風睡了過去。

    翌日天剛亮,晨鐘響起,悠遠渾厚的鐘聲一圈接一圈地蕩漾開來,喚醒了尚在睡夢中的蘇園園。

    她剛從床上爬起來,睡在矮塌上的紅袖立刻走進來,服侍蘇園園起身梳洗。

    待小和尚送來早飯時,蘇園園已經穿戴完畢。

    紅袖將早飯端進來,清粥鹹菜,外加一碗雪白的羊乳。紅袖試了試羊乳的溫度,又將羊乳仔細聞了聞,確定羊乳是新鮮的,這才將它放到蘇園園面前:“真沒想到,這麼個小地方,居然還有新鮮的羊乳?!”

    蘇園園也覺得好奇,這寺院裡難道還養了羔羊不成?

    似是算准了時間,早飯剛一吃飯,就有小和尚前來收拾碗筷。紅袖閑著無聊,便走過來幫他一起收拾碗筷,順帶搭訕了幾句:“你叫什麼名字?”

    小和尚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只可惜門牙缺了一個,配上嘴角邊的兩個酒窩,是他的笑容看起來格外孩子氣:“我叫無凡,以後你們有什麼需要的,都可以來找我。”

    “你看起來年紀好小,今年幾歲了?”

    “虛歲七歲,再過兩個月就八歲了。”

    “常老先生是你的師傅?”

    “嗯,他是這裡的主持,我是他唯一的弟子。”

    “唯一?”紅袖有些吃驚,“這個寺院,只有你們師徒兩個人住?”

    無凡仔細想了想:“除了我和師傅,這裡還有負責煮飯和劈柴的魯師傅,和只吃飯不做事的咩咩,山下的張嬸有時候會送些瓜果蔬菜上來,對了,雲先生時常回來住上幾天!”

    說到這裡,無凡禁不住“啊”地叫了一聲,懊惱地拍了一下光溜溜的小腦門:“瞧我這豬腦子,怎麼就忘記了雲先生今天要來了?!”

    說完,他就抱著一堆碗筷,冒冒失失地跑出去了,只留下紅袖愣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咩咩是誰?怎麼聽著那麼像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40 AM

第六十一章 疏館籠鵝群,素羽臨秋水②

    用過早飯之後,蘇園園來到客廂前面的小院子裡,趁著太陽尚未曬人,站在門前的長廊上,慢悠悠地練起了五禽戲。

    她一邊伸展腿腳,一邊觀察周圍的情況。

    這個院子非常小,目測不足一百平米,令人詫異的是,在這麼小的地方,居然也建起了一座精緻的小花園!

    自她腳下的長廊延伸下去,是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小徑,走下去可以分為兩條路,一條通往院外,一條通往前面的小假山。

    大塊的黃山石,交錯疊加,依牆而建,壘得兩個成年人那麼高,高度剛好與旁邊的白牆相等。在山的頂部,還建了一個半亭,模樣玲瓏小巧,旁邊栽種花草,翠綠的枝葉與厚重的亭柱相映成輝,透出幽靜雅致的氣息。

    紅袖端著茶水站在旁邊,她也見到了那個半亭,覺得很是好奇:“小姐,等下咱們去那面看看吧?”

    “等下太陽就大了,那麼個小地方遮不住太陽,你也不嫌曬得慌!”見到紅袖露出失望的表情,蘇園園禁不住露出幾分狡黠的笑容,“等到下午太陽不那麼曬人了,我就去請常先生讓我們參觀一下寺院。難得出來一回,總不能一直窩在屋子裡發黴吧?”

    紅袖雙眼一亮,立刻笑得見牙不見眼:“嘿嘿,還是小姐想得周到!”

    練完了兩遍五禽戲,太陽已經完全冒出頭,氣溫漸高。蘇園園回到屋裡,紅袖趕緊為她遞上絞好的帕子,洗了手和臉,又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再回頭,外頭已是陽光普照,知了聲不絕於耳。

    閑來無事,蘇園園拿出了從家裡帶來的書籍,脫了厚實的木屐,爬到床邊的禪座坐下。

    百靈寺很安靜,不同于安國公府可以營造出來的寂靜,這裡的安靜,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安詳。淡淡的檀香,混合著青草的氣息,漂浮在空氣中,令人不自覺地放鬆。

    雖然太陽依舊火辣,卻不似之前那般炎熱,所謂心靜自然涼,正是這般道理吧。

    紅袖端著一碗楊梅走進來,喜滋滋地說道:“小姐,這是無凡拿給奴婢的,說是送給小姐解渴降暑的。”

    楊梅色澤鮮豔,顆粒飽滿,只稍望上一眼,就能想像那酸甜的滋味,古人謂之望梅止渴,這話真是不錯的。蘇園園洗了手,撚起一顆楊梅放進嘴裡,詫異地問道:“冰鎮楊梅?”

    嘴裡含著楊梅,說話有些吐詞不清,兩個腮幫子一股一股的,活像一隻小貓咪。見慣了蘇園園安靜沉默的樣子,難得見到她這麼孩子氣的一面,紅袖忍不住掩嘴偷笑:“是啊,這是用寺院後頭的古井冰鎮的楊梅,聽小無凡說,他不只冰了楊梅,還冰了西瓜和桃子,小姐要是想吃,奴婢可以隨時去取。”

    看不出來,這個寺院雖小,裡頭的設備倒是一應俱全。

    蘇園園吃了兩顆,就對紅袖說道:“我吃不完這麼多,你也幫忙吃點吧,不然等下就熱了,白白浪費了不凡的心思。”

    紅袖歡喜地應了一聲,立刻去洗了手,小心地撿了一顆稍大點的楊梅,放進嘴裡慢慢品嘗。冰涼酸甜的滋味,不斷地刺激味蕾,令她禁不住一聲感歎:“金好恰!”

    蘇園園一愣:“嗯?”

    紅袖將楊梅核吐出來,嘿嘿地憨笑:“那是奴婢的家鄉話,就是‘真好吃’的意思。奴婢有時候得意忘形了,就會忍不住說幾句家鄉話。”

    “哦,”蘇園園笑了笑,“你的家鄉話還挺有趣的。”

    “奴婢原本祖籍是青州,後來家裡鬧了饑荒,一家人逃了出來,結果爹娘都在路上病去,還有個弟弟也被人販子給拐走了,奴婢孤身一人來到了東江鎮,碰上了邱牙婆,她見奴婢可憐,就把奴婢介紹到了知州府做丫鬟,”紅袖眼眶微紅,又撚起一顆楊梅,聲音不自覺地放低了些,“青州的特產是楊梅,奴婢家後的山上有很多野生的楊梅樹,每年這個時候,娘親就會帶著奴婢和弟弟去摘楊梅,賣出去一部分,剩下來的就做成楊梅酒和楊梅醬,等到節日的時候,就拿出來招待客人……”

    她的敘述很平淡,像是在講今天晚上吃什麼那樣平淡,除了尾音的微微顫抖。

    蘇園園沒有打擾她,單手撐在矮幾上,認真地聽著她的絮叨。

    燦爛的陽光透過門窗,灑進屋子裡,映在她們兩個人的臉上。這一刻的畫面,格外的靜謐,格外的安詳。

    中午的飯是與常旭山一起吃的,蘇園園趁機向他提了提參觀寺院的請求,常旭山欣然應允:“不僅僅是百靈寺,如果你有興趣,整座雲山都可以參觀。我年紀大了,腿腳不甚不方便,到時候讓無凡為你們帶路。”

    蘇園園很開心地表達了謝意。

    飯後,蘇園園小睡了一會子,醒來之後日頭已經小了許多。紅袖去找來了無凡,跟他說明了事情的原委之後,他立刻表示很樂意帶路。

    蘇園園換上了專門的登山木屐,衣服也換成了窄袖,一身清爽。

    走出客廂小院,才知道這座寺院是真的很小,據無凡解說,百靈寺的占地面積只有一畝多一點點,大屋套小屋,總共只有七間屋子。

    百靈寺的風格很有一種日式的味道,統一的平角屋簷,木色皆為淡棕,每個小院非常緊密地連接在一起,用粉牆與亂石牆進行分割,花木伴牆而生,溪水隱藏在花木之中。

    乾淨,舒適,清新,簡樸,一目了然。

    寺院太小,每個院落都逛到了,也才花了半個時辰不到。

    見到時候還早,無凡又帶著她們去了附近的果林轉悠。這果林是山下的邱家所種,有桃樹、橘子樹和李樹,橘子樹和李樹都還沒結果,只有桃子樹已經結出了果實。

    粉嫩的桃兒掛在枝頭,迎著夕陽餘暉,泛著柔和的光澤。無凡隨手摘了兩個:“你們等一下,我去旁邊的河邊洗桃子。”

    說完,他就飛快地跑開了。

    蘇園園與紅袖在原地等了一會,忽然聽見一聲“叮鈴鈴”的鈴聲,她們兩互望一眼,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是有人嗎?”紅袖喊了一聲,卻不見到有人來,鈴聲還在繼續,並且越來越清晰。

    循聲望去,卻見到一頭灰色的驢子走了出去,它的脖子上掛了兩個大大的銅鈴,正“叮鈴鈴”地響個不停。

    “驢子的背上好像有人,”紅袖盯著那頭驢子,好奇與警惕並生。

    那頭驢子看起來真的好老,走幾步就要歇一下,速度很慢。它也不用看路,低著頭就往前面走,直到它靠近了,蘇園園這才看清楚,驢子的背上躺著個灰衣男子。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42 AM

第六十二章 濯濯映鳧翁,沿流亂芳芷①

    他躺在驢背上,旁若無人地翹著個二郎腿,木屐被掛在腳趾上晃來晃去,粗糙的灰色布衣被他晃得有些淩亂,雙眼閉著,似是在睡覺,兩隻手枕在腦後,頭髮隨意地耷拉下來,像是枯萎了的野草,隨風擺動。

    很普通的一張臉,除了端正就再也找不出半點特點,屬於那種丟到人群裡就看不出來的人。

    按理來說,平日裡若是見到這樣一個男人,蘇園園是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但此時卻因為他的古怪登場方式,令蘇園園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老毛驢在經過她身邊時,不耐地打了個響鼻,噴出一團白色熱氣,銅鈴被晃得叮鈴直響。

    睡著了的男人睜開眼睛,正好撞上蘇園園略帶探究的目光,四目相對,蘇園園微微一愣,迅速將腦袋低下,側身讓到一邊。

    漆黑的瞳眸,宛若暗夜星河,不夠張揚,卻足夠深沉。一眼望去,摸不透其中深淺。原本極為普通的臉,因為如此一雙黑眸,瞬間生動耀眼了起來。

    男人嘴角揚起一絲弧度,複而又閉上眼睛,繼續睡他的覺。

    銅鈴聲漸行漸遠,紅袖望著毛驢消失在樹林中的身影,心中很是好奇:“這人是誰?怎麼騎著一頭毛驢來爬山?”

    那雙令人驚豔的雙眸,似乎還印在蘇園園的腦海中,令蘇園園忍不住搖了搖頭:“誰知道呢。”

    無凡很快就回來了,一人分了一個洗好的桃子,紅袖咬了兩口,接著聊天的空擋,狀似無意地提起了剛才遇見的事情:“我們剛才碰見一個騎著毛驢的男人,朝著百靈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去找你師父的?”

    “騎著毛驢?”無凡將咬了一半的桃子從嘴裡扒出來,瞪大眼睛,“是不是一頭老得牙齒都快要掉光了的驢子?”

    紅袖想了一下:“是啊,那驢子看起來的確有夠老的,怎麼,你認識他?”

    無凡把手裡的半個桃子往懷裡一揣,立刻火急火燎地往回趕:“是雲先生來了,我得趕緊回去,不然等下麥芽糖沒東西吃,肯定得發脾氣!”

    紅袖看了蘇園園一眼,見到蘇園園點點頭,立刻扶著她跟了上去。

    路上,紅袖還不忘繼續閒聊:“你剛說的麥芽糖是什麼?還是你今早上說的咩咩,又是什麼?”

    “麥芽糖就是雲先生的那頭老毛驢,它特愛吃麥芽糖,就算牙都沒了,也還要將糖放嘴裡含著,一天吃的糖比吃的草還要多!咩咩是我養的一隻羊,蘇七姑娘今天早上喝的羊乳,就是從咩咩身上擠出來的。”無凡看起來是真的很急,說話都不帶喘口氣,“麥芽糖的脾氣很大,等下到了百靈寺要是沒糖吃,非得鬧翻了去!”

    這頭驢子還真有個性!蘇園園忍不住笑了笑:“那位雲先生是常老先生的朋友?”

    提到這個,無凡的小臉忽然露出吞了蒼蠅似的古怪表情,支支吾吾地應了兩聲:“是啊……他是師傅的朋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寺裡住幾天。”

    瞧他不願多說,蘇園園沒有多問。三人很快就回到了百靈寺,無凡將蘇園園和紅袖送回客廂,說了幾句抱歉的話,就急急忙忙地跑走了。

    太陽落山,天色漸暗,吃完晚飯,蘇園園洗了個澡,就上床去睡了。

    第二天,蘇園園又起了個大早,無凡來送早飯時,順帶說道:“師傅讓我問問您,等下是不是有空?”

    蘇園園點了點頭:“怎麼了?”

    “是這樣的,師傅想請您等下過去一趟,說是有事找您。”

    “唔,我曉得了,等我吃完飯就過去。”

    等蘇園園吃過早飯,無凡過來收拾碗筷,順便帶著蘇園園去到了寺廟後面的禪房裡。

    這間禪房設在二樓的小閣樓裡,空間不大,不過十來平米,佈局精巧簡單。

    左邊是一個大型木書架,右手邊是一整排的木櫃,臨窗而設,櫃上作為書案,上面擺了好些經文。正對面擺著一張雙角卷翹矮案,常旭山與另一個男人就跪在矮案旁邊,在他們的身後,是一個巨大的“禪”字。

    “小妮子終於來了!”常旭山朝她招招手,指著旁邊的蒲團,“別站著了,趕緊坐下吧。”

    蘇園園走過去,小心翼翼地跪坐在蒲團上,幸好這個時代已經有了合襠褲,若是像前幾個朝代那樣,還穿著袴的話,這會子她肯定得捂緊裙子動都不敢動!

    常旭山給她倒了碗茶:“這是用新鮮荷葉煮的茶,有利於腸胃消化,你試試看味道如何。”

    蘇園園小抿了一口,不好意思地笑道:“有點澀,可能是不大習慣。”

    “下次吃薄荷茶吧,那個比較清爽,”常旭山還是老樣子,一臉的笑眯眯。因為是跪坐,他身上的肉都擠成了一團,看起來像個大肉包,軟綿綿的,很有口感。

    蘇園園看著他,目光擦過他,落在他身後的那個男人身上。

    一身灰色粗布衣裳,懶洋洋地靠在矮案上,一雙眼睛含著淺淺的笑意,同樣在觀察著她。他就是無凡口中所說的雲先生,看起來二十七八歲,容貌普通,雙眸璀璨。

    常旭山沒有介紹這位雲先生的身份,逕自拿出一張畫紙,放到矮案上攤平。

    蘇園園探身看過去,正是老太君要求建造的那件寺院的平面佈置圖,這張圖似乎比上次見到的那張還要精細一些,很多細小的地方都畫了奇怪的圖示。其中有一些蘇園園在書上見過,以她的專業直覺來看,這些圖示一定是某些專業術語。

    如果她能全部學會該多好!這個念頭,在她的腦中蹦出來,一瞬間堅固。

    常旭山指了指水澤那一塊地方,讓蘇園園將上次說的那個方案再說一遍。

    聞言,蘇園園微微一愣,她看了看圖紙,又看了看常旭山笑眯眯的圓臉,似是明白了什麼,目光再度落在常旭山後面的雲先生身上:“這副圖紙是您畫的?”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一時之間,蘇園園有些激動,她努力撫平緊張的心情,順著常旭山的話,將自己上次所說的“圍澤建山”又說了一次。

    這一次,她說得更加詳細,更加確切。

    待她將要說的都說完了,雲先生歪著腦袋想了一下,然後指著圖紙上的那塊沼澤地:“你知道這片水澤之地附近是什麼土質麼?”

    他的聲音很低沉,屬於男性獨有的中低音,落在耳朵裡癢癢的。

    蘇園園想了想,這裡是江南一帶,丘陵比較多,土質較為堅硬。

    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雲先生又笑了笑,他指著圖紙上的那條河:“這塊沼澤地臨近河水,它位於下流,是由河中泥沙長期堆積所形成,旁邊的土地受到河水侵蝕,大多鬆軟潮濕。你用山石將沼澤之地圍起來做成荷塘,先不說山石的基地打起來會有多麻煩,就說到了雨季,河流漲水,河水順勢流到沼澤地裡,到時候山石攔住河水,水越積越多,漫過山石,你說寺院該怎麼辦?”

    這裡是江南,雨季較長,漲水是常有的事情。蘇園園只顧著怎麼去利用環境來造園,卻忘記了這些環境原本的用處,她咬緊下嘴唇,慚愧地垂下頭。

    “地圖是死的,人是活的,因地制宜才是上上之策,”說到這裡,雲先生似笑非笑地掃了蘇園園一眼,“不過話說回來,你是千金小姐之身,現場勘查這種粗活兒怕是不合身份的。”

    一句話,直戳蘇園園的痛處。

    她的手指,輕輕地顫動了一下,然後慢慢縮成一團。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45 AM

第六十三章 濯濯映鳧翁,沿流亂芳芷②

    雖說南楚民風開放,但作為士大夫出身的蘇家,對於禮法看待得仍舊很嚴格。蘇家可以允許蘇園園對造園有興趣,也不介意蘇園園在家裡做些小玩意兒,至於其他更多的……就沒有了。

    她的身份是蘇家嫡出小姐,這輩子註定吃穿不愁、衣食無缺。

    如果她的目標是當一條米蟲,那麼現在這些簡直是上天賜給她的絕佳條件,她只要老老實實地呆在蘇家,守孝三年,然後嫁人生子,再然後教養兒女,看著他們長大、嫁娶、生子……如此迴圈,終老一生。

    這樣的人生,是這個時代大多數女人所經歷過的,平淡安詳,普通寧靜。

    如果有人問,這樣的生活就是幸福嗎?相信很多人會回答“是”。

    但如果再問,像這樣隨便嫁給一個陌生男人,每天與他同床共枕,並且要容忍這個男人是不是的“雨露均分”,你覺得這是幸福嗎?這個答案恐怕就有些爭議了。

    每個人對於幸福的定義都不一樣,至少在蘇園園的眼中,這樣的生活不會是一種幸福,它更像是一種無奈的妥協。

    因為所有人都這樣,所以不得不讓步。

    如果妥協,這一生都將平淡安穩,付出的代價是與整個曾經;如果不妥協,就要拿出這一生來做賭注,同時做好身敗名裂的最壞打算。

    稍微有點理智的人,恐怕都會偏向於前面的選擇。蘇園園是個平凡人,所以她也不例外地落入俗流。

    從一開始,她就給自己畫了一條線,只要是線上內的,她都可以去試一試,比如說做盆景、培育花草、研讀園林書籍等等;至於線外的,像是現場勘查、實際策劃、直接參與造園之類的事情,可以盡力爭取,卻是不能過分強求。

    一直以來,這些都被她壓在心底的角落裡,刻意地忽略,不敢去正視。

    此刻,雲先生隨口一句話,卻在不經意間,將她小心糊好的那曾窗戶紙給捅破了。

    她從禪房裡走出來的時候,神情有些晦暗,紅袖跟在她身後,見她神色不對勁,小心地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她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又開始沉默。

    回到客廂,洗了個澡,躺在床上。寂靜的黑暗中,她呆呆地望著床頂,只能止步於此了嗎?

    有點不甘心。

    如果放棄了,那麼她與前世的自己,將徹底陌路。

    失去了自我地生活下去,直到將來的某一天,忘掉自己原本的模樣,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古代人。

    假若重生只是為了放棄,那她一開始又是為了什麼在努力?她抬起雙手,手心裡的傷痕猙獰如蛇,前世的一幕幕似乎又浮上心頭。

    第一次方案成功通過後,她獨自躲在廁所裡一邊笑一邊掉眼淚,那是她熬了三個通宵準備的方案,雖然最後的功勞還是被歸到了師傅身上,但是那種澎湃的心情,至今仍舊揮之不去。

    她將雙手放到胸口上,既然老天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為什麼還要白白浪費它?連死都已經死過了,這個世上還有什麼能夠難倒她!

    趁著還年輕,趁著還活著,不要給自己製造後悔的機會。

    禪房內,雲先生將矮櫃打開,熟門熟路地從裡面拿出一罎子竹青酒,湊到鼻子邊聞了聞,一臉的陶醉:“還是用雲山的青葉竹釀出來的酒最香!哎,常老頭兒,你真不要嘗一口?”

    常旭山淡定地喝了口茶:“這樣真的好嗎?那個小妮子看起來是真心想要學習造園,而且她在這方面的確有才華,若是稍加培養,應該會是個不錯的人才……”

    “人才又能怎麼樣?像她那個死鬼老爹那樣,人稱‘鬼才’,應該算是個很厲害的人才吧!可你看看,現在他死掉了,除了他的作品更值錢了,他還剩下什麼可以值得炫耀的?!”雲先生隨意地盤腿做到地上,仰頭喝了一大口酒,砸吧著舌頭贊了聲好酒,“心愛的女人跑了,朋友把他賣了,親人也不願意再認他,最後客死異鄉,只留了個女兒在這世上。他這一輩子,活得有夠失敗的!”

    說到這裡,他禁不住涼涼一笑:“這丫頭要是真有腦子,就該吸取她爹的教訓,不要因為年輕時的衝動,就搭上了自己的整個人生。”

    “你覺得他是一時衝動,可他未必覺得自己只是一時衝動。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常旭山起身,從矮櫃中拿出那幅五駒競奔圖,徐徐展開,瀟灑恣意的筆墨在燭火中搖曳生輝,“假若你是他,我問你會不會後悔當年的決定,你會怎麼答?”

    望著那副充滿了豪情壯志的畫,雲先生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呆滯,隨即又仰頭灌了一大口酒,大笑:“常老頭兒啊,你不該是個和尚!真的,你當初就不該從官場上退下來,要是一直混下去,今天那個丞相的位置非你莫屬!”

    常旭山跟著笑了笑:“你應該慶倖我退得早,不然你要想找人陪你喝酒,就得去後山的亂葬崗,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的那把爛骨頭。”

    “放心,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我一定多給你帶幾罎子葉青酒,讓你在地下喝個夠!”

    年齡相差四十五歲的兩個人,此刻不約而同地笑了。

    第二天天大亮,雲先生從地上掙扎爬起來,使勁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抬頭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一個晚上終於過完了!他自嘲一笑。

    常旭山不在禪房裡,想必是昨晚半夜趁著他睡著時溜走的。他將蓋在身上的袈裟拿開,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將袈裟疊整齊,放到矮幾上。

    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揉了揉鳥窩似的頭髮,腳上光溜溜的什麼也沒穿,一身粗布灰衣亂得一塌糊塗。

    他拍了拍咕咕直叫的肚子,蹲下身將地上的酒罈子拿起來仔細看了看,全部都是空空如也,就像他現在的肚子。

    恰在此時,響起了敲門聲。

    他不耐煩地說道:“門沒鎖!”

    “嘎吱”一聲,門從外面被推開,他側身扭過頭,看向門口,神情微微一愣:“你怎麼來了?”

    一身窄袖白衣的蘇園園站在門口,手裡端著一個黍盤,上面擺著一碗熱乎乎的白米粥,還有一小碟鹹菜。她緊張地咽了口口水,一字一句道:“請您帶我去現場勘查。”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48 AM

第六十四章 乞寫茴香花,其人丹青裡①

    雲先生站起身,從蒲團底下翻出兩隻木屐,光著腳丫子穿進去,踩著吧嗒吧嗒地腳步聲走到門口。他的身形比較高大,乾瘦的蘇園園站在他面前,就像一把柴禾似的,單薄得可憐。

    感受到從上方落下的視線,蘇園園壯著膽子將黍盤遞過去:“這是早飯。”

    稀飯的香味順著熱氣往上冒,溜進雲先生的鼻子,令他的肚子叫得更歡實了。他接過黍盤,撚了塊鹹菜放嘴裡,砸吧砸吧地嚼著:“無凡呢?平日不是他負責送早飯嗎,怎麼今天輪到你這個千金小姐來送?”

    “無凡帶著紅袖去擠羊乳了,這稀飯是魯師傅做好後,我去廚房端來的。”

    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雲先生咽下口中的鹹菜,笑得古怪:“你以為這樣,我就能帶你去勘查?”

    “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

    雲先生毫不猶豫地將黍盤遞回去,蘇園園將雙手背到身後,偏過頭去,一雙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嘿,這丫頭居然來這招?!雲先生樂了。

    他一向喜歡沒臉沒皮的人,難得碰上這麼個對胃口的人,心裡那點惡趣味忍不住又冒了出來。他扭頭轉身走進屋裡,回到矮幾旁邊坐下,將黍盤放到矮幾上,將鹹菜全部倒進稀飯裡,用筷子攪了攪,然後端起來咕嚕嚕地一大口。吃完之後,用衣袖隨意一抹,一邊咂巴著嘴巴,一邊瞅著門口的蘇園園:“我現在吃光了你送的早飯,就是不帶你去勘查,你能奈我何?”

    蘇園園以前跑工地談客戶的時候,什麼樣無恥的人沒見過?她淡定地“哦”了一聲:“剛才忘記跟您說了,我今天好像有點傷風。剛才在路上不停地打噴嚏,不知道有沒有落到飯裡……”

    雲先生手下一頓,他看了看手裡的稀飯,又看了看蘇園園面無表情的臉,嘴裡的稀飯不知道是該咽下去,還是該吐出來。

    蘇園園又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大舒服:“剛才好像還有些流鼻涕,也不知道有沒有和著口水落到……”

    “嘔。”

    ……

    “你怎麼樣了?”蘇園園掏出帕子,遞給他。

    雲先生沒有接她的帕子,隨手拿起旁邊的袈裟。擦了擦嘴巴,表情扭曲:“你贏了。”

    蘇園園沒有表示勝利的喜悅,相反的。她雙膝跪地,上半身伏在地上,兩隻手放在額頭底下,語氣誠懇:“請您帶我去現場勘查。”

    雲先生將袈裟抖開,仔細地疊整齊。不同的是,他這次特意將擦了嘴巴的髒地方疊在了裡面:“為什麼非要去現場勘查?你別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貿然出現在下野那種鄉野之地,叫人看了會惹來非議。”

    “我從前一直住在東江鎮,景州城裡認識我的人不多,如果您實在覺得擔心的話。我可以戴上幃帽,沒有人能認出我來的。”

    “我擔心?你被人認出來,壞掉的是你的名聲。與我有什麼關係?!”雲先生挑眉,“你可要想清楚了,一個姑娘家的,跟著個男人在外頭瞎晃蕩,要是被人看見了。清譽可就完了!為了一次勘查,冒這麼大的險。你是傻了嗎?!”

    “子非吾,焉知吾之樂焉?”

    雲先生輕輕一笑:“子非吾,安知吾不知子之樂?”

    蘇園園沒有再說話,安靜地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是一種寂靜的倔強,一種不達目的決不甘休的姿態。

    雲先生的眼睛微微一沉,該說的都已經說了,該怎麼決定那都是她的事情,與他無關。他沒有再多看蘇園園一眼,單手撐地站了起來,繞過面前跪著的蘇園園,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禪房。

    下了樓,他摸了摸肚子,剛才的早飯都讓他給吐乾淨了,這會子餓得更厲害了。

    好在這座百靈寺是他設計佈置的,別的不行,認路倒是輕而易舉。他踩著吧嗒吧嗒的步子,駕輕就熟地摸到了廚房,讓魯師傅給他煮了碗麵條,蹲在廚房門口吃了個乾淨。

    喂飽了肚子,他找了兩個酒罈子去了寺廟後面的青竹林,用鐮刀在竹子上割了一道口子,藏在竹子裡面的美酒順著口子流出來。他就蹲在旁邊,抱著酒罈子一邊打瞌睡,一邊接酒。

    約莫過了一個半時辰,兩個酒罈子終於接滿了,太陽已經變得特別曬人。

    他拎著兩罎子酒,吹著口哨,大步地回到了百靈寺。上了閣樓,推開禪房的門,令他錯愕的是,蘇園園居然還跪在地上,動也不曾動過!

    他將酒罈子放到矮幾上,一屁股坐在蒲團上,冷冷地嘲諷:“你這是在告訴我,如果我不帶你去勘查,你就長跪不起?”

    “請帶我去現場勘查,”她的聲音像是壓在棉被裡發出來的,格外的沉悶與壓抑。

    聞聲,雲先生微微一愣,眼神有些變化:“你沒事吧?”

    “請帶我去勘查……”

    “丫頭,你別嚇我,”雲先生想要伸手去把她從地上抓起來,順勢看見她的脖子上全部都是汗,黑色的髮絲黏在脖子上,映襯著蒼白的肌膚,對比鮮明。

    這丫頭是真的在這裡跪了整整兩個時辰!他不由自主地將手收回來,聲音稍稍放低:“你先起來,有什麼事兒起來再說。”

    “請帶我……”

    “你先起來,等下就去勘查。”這該死的夏天,把他的心都曬得有些軟了!

    “……”蘇園園沉默了一會兒,她咬了咬牙,緩緩撐起上身,露出一張慘白如紙的臉,大量的汗水順著她的臉頰,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掉落,淩亂的額發被汗水浸濕,一縷一縷地站在臉上,看起來非常狼狽。

    唯獨那雙眼睛,看起來格外明亮,與窗外的陽光一般閃耀。

    雲先生隨手拿起那件袈裟,塞進蘇園園的手裡。讓她把汗擦一擦。見到她的臉色不大正常,雲先生忍不住有些心虛:“需要去請常老頭兒來幫你看看麼?”

    “沒事兒,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蘇園園將臉上的汗水抹乾淨,不過是有些輕微中暑,等下洗個澡,多喝點水,在睡上一覺應該就能好了。

    歇息了一會子,等到身體恢復了些,她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使勁揉了揉自己近乎麻木的雙腿。她看了一眼外頭的太陽,有些無奈:“今天怕是去不了了,明天再去勘查吧?”

    “隨便你。我無所謂。”雲先生見她的雙腿在發顫,“要找你的丫鬟來扶你回去嗎?”

    蘇園園擺了擺手:“我自己能行。”

    她扶著矮櫃,慢慢挪到門邊,一級一級地走下樓梯逼良為夫。

    見到她笨拙的樣子,雲先生忍不住跟著走出門。目送她安全下完樓梯,直到消失在了視線之內,這才松了口氣。

    這丫頭夠倔,脾氣跟她爹有得一拼!

    蘇園園回到客廂,紅袖一個上午找不到她人,正急得滿屋子打轉。一見到她回來,紅袖立刻迎上去,卻見到她臉色蒼白得嚇人。不由大駭:“小姐,您這是怎麼了?是不是身子哪裡不舒服?用不用奴婢去給請常老先生過來看看?”

    “太陽曬得頭暈,洗個澡睡一覺就行了,別給人家添麻煩了。”

    蘇園園洗了個澡,喝了兩大杯水。然後就爬到床上呼呼大睡起來。無凡來送中飯的時候,紅袖悄悄將他拉到角落裡。跟他說了蘇園園的身體狀況:“本來我也不想麻煩你們,但是小姐病了,這事兒不能拖,所以我只能厚著臉皮請你幫忙向常老先生傳個話,請他給小姐把把脈什麼的。”

    無凡不停地點頭,光溜溜的小腦袋被他點得上下直晃,像是小雞啄米似的。

    他回去之後,常旭山很快就來了,這個時候蘇園園還沒醒來。他幫她把了下脈,又看了看臉色:“是熱病,症狀比較輕,暫時沒什麼大礙。”

    聞言,紅袖松了口氣。

    常旭山叫來無凡:“你去廚房,讓魯師傅煮一鍋綠豆絲瓜花湯,等下蘇七姑娘醒來之後,就讓她喝下去。另外再去取些楊梅酒來,給寺裡每人都分一點,這天氣怪熱的,要是都得了熱病可就麻煩了。”

    無凡一一應下。

    常旭山又囑咐了紅袖幾個注意事項,然後就帶著無凡走了。

    蘇園園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申時,再過個把時辰,太陽就該落山了。紅袖端了綠豆絲瓜花湯,送到她的嘴邊,小心喂她喝下。

    “常老先生來過了?”蘇園園用帕子抹淨嘴巴。

    紅袖放下碗,垂首站在床邊:“奴婢擔心小姐,所以就擅作主張了……”

    見她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蘇園園心中一軟:“下不為例。”

    紅袖立刻抬起頭,笑得見牙不見眼:“是!”

    她將空了的碗送回廚房,回來時手裡又端了碗麵條:“小姐,您今天中午沒吃飯,肚子怕是餓了,現在離晚飯還有個把時辰,您先吃點麵條墊墊肚子。”

    可能是真的餓了,一碗普通的素麵條,蘇園園竟然也吃得津津有味。

    入夜,無凡送來晚飯。還沒等蘇園園將明天出寺的事情與他說,他就先將另一件事情說了出來:“師傅說蘇七姑娘來百靈寺也有幾天了,一直沒有機會出去玩玩,若是蘇七姑娘明天有時間的話,師傅打算戴上寺裡所有的人出遊。”

    無凡走後,蘇園園就著出遊的問題,旁敲側擊地從紅袖嘴裡套出了信息。

    原來在這個時代,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都有結伴出遊的習慣,完全沒有雲先生口中所說的招人非議的疑慮。

    直到此刻,蘇園園才對那位年輕大叔的惡趣味有了一點點的體會,只是她不知道,這才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48 AM

第六十五章 乞寫茴香花,其人丹青裡②

    當天晚上下來一整晚的雨,第二天起來時候,空氣清新怡人。

    天剛亮,蘇園園與紅袖就換好了衣裳與木屐,用過早飯之後,無凡過來敲門,說是可以出發了。

    他們來到寺門前,才發現大家都已經到齊了。

    除了常旭山以外,雲先生與廚房的魯師傅也在,就連那頭老得牙都快掉光了的麥芽糖都被牽來了。

    全員到齊,出發!

    此時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太陽還賴在雲層裡睡懶覺,經過大於洗刷過的天空,乾淨得一塵不染。踩在鬆軟的土地上,深吸一口氣,全都是清新濕潤的泥土芬芳。

    真是個出遊的好天氣!

    雲山的山路比較平緩,大家走走停停,常旭山與雲先生都是健談的人,有時候一塊石頭都能引發一長段討論,無凡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地插兩句嘴。

    紅袖不愛聽那些個廢話,她喜歡摘些新鮮的野花,然後拉著蘇園園猜測這些話的名字,又都有些什麼用處,要是可以入食的話,她就像撿到寶似的將那些花收起來。

    至於魯師傅……他是個低調的人,一個人牽著麥芽糖走在最後,從頭到尾一句話都不曾說過,非常安靜。

    常旭山問蘇園園想要去什麼地方玩,蘇園園非常堅決地表示,她要去下野。

    下野是鄉野之地,景色的確不錯,常旭山欣然應允。

    雲山地處城郊,與下野相隔不到三裡路。他們下了山之後,碰上準備外出的張家夫婦,相互打了個招呼。得知他們要去下野,張嬸非常熱情地說道:“俺家正好也要去下野看望他姐,你們要是不嫌棄,就搭俺家的牛車一起走吧!”

    張家與百靈寺的交情很深,面對張嬸的熱情邀請,常旭山並沒有推辭什麼,笑眯眯地答應了下來。

    於是乎,蘇園園等人在常旭山的帶領下,一咕嚕地全部爬上牛車,只剩下魯師傅還拉著麥芽糖慢悠悠地跟在後面。

    牛車裡收拾得很整齊。還特意鋪了曬乾的乾淨稻草,大家坐在上面,伴隨著牛車的節奏一晃一晃地搖擺。蘇園園覺得很有趣。

    常旭山與雲先生還在天南地北地閒談,無凡熟絡地與張嬸聊天,紅袖還在扒拉她剛摘的那些野花。

    沒一會子就到了目的地,張家夫婦說:“俺們太陽落山的時候才回去,你們要是也在那個時候回去的話。就到這裡來,俺們和你們一塊走。”

    無凡看了看常旭山,見到他笑著點頭,立刻雙手合十,誠摯地向張家夫婦道謝:“那就有勞你們了。”

    與張家夫婦分手後,常旭山等人穿過小樹林。來到了一個小山坡上。站在山坡上,下麵是一望無垠的稻田,入目即是油綠的稻子。熱風拂過,掀起一波接一波的稻浪,波瀾壯闊。

    他們順著稻田往前走,來到了河邊。此刻天色已是大亮,明日高懸。細碎的陽光隨風飄揚,落在鬆軟的土地上。像是桂花糕一樣香甜。

    河邊的堤岸,是大片的青草地,上面坐了許多形形色色的人。昨晚的大雨,讓今天的氣溫降低了不少,大家都趕在今天這個好天氣出來遊玩。

    “今天人還真多!”紅袖有些煩惱,“我們來得有點晚,都沒好位置了。”

    “那也未必,”無凡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特別有范兒地扭身甩頭,“跟我來!”

    他熟門熟路地撿了一條小路,帶著大家抄到了堤岸的另一頭,這裡果真有一大片空地,而且風景環境俱佳。

    紅袖又驚又喜,魯師傅拿出掛在麥芽糖背上的草席,放到草地上攤開,紅袖將帶來的瓜果茶水一一擺上。

    趁著收拾的功夫,蘇園園主動提出,說要去建造寺廟的地方看一看。

    常旭山點了點頭:“隨雲啊,那地方你比較熟,由你帶她會比較快。”

    雲先生這個人雖然沒什麼節操,但是最基本的信用還是具備的,他大方地應了下來:“走吧走吧,等你看完了你就死心了!”

    常旭山沖蘇園園眨了眨眼睛,蘇園園嘿嘿一笑,立刻提著裙子跟了上去。

    她跟著雲先生沿著堤岸往東邊走了一會子,才發現這邊的景色更加好,青山綠水,柳樹扶風,大好的風光令人心曠神怡。

    不同於西邊的熱鬧,這裡非常的安靜,只有前面的山亭裡坐了幾個衣著光鮮的少年,旁的再無他人。

    見到山亭旁邊站了好些身強體壯的奴僕,俱是統一的深綠色粗布短衣,全身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生硬氣息。蘇園園看了兩眼,就很老實地收回目光,跟著雲先生拐了個彎,翻過旁邊的小丘,就來到了建造寺院的邊緣位置。

    蘇園園從前做學徒的時候,時常跑工地,公司有專業的勘測的隊伍,多看了幾次,她也就耳濡目染地學了幾招。

    先是目測地理方位,確定匯水面積邊界,判斷道路走向。這些全都靠經驗,她的經驗倒是很足,一眼望去,在腦子裡打了個大概的草稿,再結合先前在地圖上看到的資訊,大概估摸出了一個基本地形。

    然後是植被與水系的分佈,她沒有去管一臉悠閒的雲先生,提著裙子在河邊轉了好幾遍。

    雲先生去找她的時候,她正拿著一根樹枝,蹲在地上畫畫寫寫。

    畫了又擦,擦了又畫,她擰著一雙眉毛,看起來很凝重。

    雲先生也跟著蹲下來,拿過她手中的樹枝,在她眼睛盯著的那塊地方畫了個圈:“這個地方地勢很低,就算河流不漲水,平時下大雨的時候,這裡也會積蓄大量的雨水。我覺得吧,與其將這裡圍起來,倒不如將它給疏通,讓這裡變成一條活水。”

    蘇園園眼睛一亮,這個辦法可行!

    可是雲先生接下來的話立刻又給她澆了一盆冷水:“但這裡是方圓三裡以內地勢最低的地方,水只會從高處往低處流,難道你有辦法能將水從低處引往高處?”

    讓水倒流,這種違法自然法則的事情,怎麼可能完成?!

    蘇園園垂下腦袋,盯著遞上的草圖認真思考,現代有很多設備能夠將水往高處引,但現在是在古代,沒有電沒有蒸汽,她只能依靠人力與最原始的自然動力……對了!自然動力!

    她猛地抬起頭,盯著面前的河水,咧開嘴笑了起來。

    這麼好的東西她怎麼就沒想到呢?!

    見到蘇園園忽然露出這麼古怪的笑容,雲先生微微一愣,這丫頭的腦袋被驢踢了?!

    蘇園園忽然扭過頭,盯著他一字一句說道:“我有辦法能解決這個沼澤地的難題,您可不可以把它交給我來畫?”

    “你會畫圖紙?”雲先生不相信。

    “我可以學。”

    看著蘇園園認真的表情,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雲先生終於難得一見地正經起來:“這是在造園,是要挖土動木的大事,你真以為是在辦家家酒,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成功?!蘇七姑娘,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異想天開!”

    “我就是因為有自知之明,所以現在很誠心地請您幫忙!”

    “這個忙我幫不了!”

    “我確信自己有辦法可以解決掉這個問題,為什麼你就不願意讓我試一試?”蘇園園步步緊逼,雙目直視,就像曾經面對競爭對手時那樣,不讓半分,“還是說,你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

    望著她無畏無懼的眼睛,雲先生知道這丫頭的倔性子又開始復發了,要是一直攔著,指不定她等下又要幹出什麼蠢事情來!他考慮了一下,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我的時間不多,安國公府的管事兩天后就會來取圖紙。”

    蘇園園大喜:“兩天時間足夠了!”

    受不了她那麼閃亮的眼睛,雲先生別開頭:“如果你的想法沒通過,以後就別再提造園的事情。”

    “好!”

    幹什麼答應得這麼爽快?她就這麼有把握能通過?!雲先生將樹枝扔到地上,站起身來,一腳將那根樹枝踩斷:“你畫的圖紙出現任何紕漏,後果全部由你自己承擔,到時候一概與我無關。”

    “當然!”

    雲先生冷哼:“你倒是樂觀得很!”

    “先生過獎了。”

    她覺得這話是誇獎?雲先生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留給她一個華麗的背影。

    蘇園園趕緊跟了上去,心裡頭歡喜之餘,開始琢磨著引水往上流的事情,不知不覺間回到了堤岸邊,正巧遇見一陣爭吵聲。

    循聲望去,見到堤岸邊上,三四個綠衣家丁正捉著一個小男孩拳打腳踢,幾個衣著鮮亮的公子就站在旁邊,為首的那個藍衫少年正在冷笑:“叫你滾你就滾,敢跟本公子叫板?你活膩了!”

    那幾個少年正是蘇園園先前在山亭裡看的人,現在隔得比較近,這幾個人模樣都挺普通的,只是衣裳比較華貴,加上那副趾高氣揚的高傲姿態,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貴。

    原本那些在堤岸上遊玩的人,很多見勢不妙,趁亂收拾完東西悄悄地溜走了,只有一些喜好看熱鬧的平民還沒走,全都躲在老遠的地方,對這邊指指點點。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紅袖和無凡也那群人之中!

    他們兩個此刻正站在兩個家丁的面前,正氣凜然地與對方理論,試圖讓他們停止暴行。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51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4 03:17 AM 編輯

第六十六章 幽人知魚樂,為複知魚汁①

    “多管閒事!”雲先生扭頭就要走。

    蘇園園卻把他給叫住:“就這麼不管他們?”

    “不然你想怎樣?沖上去跟那幾個吃飽了撐的公子哥兒幹一架?”雲先生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倒是沒看出來,原來你不僅性子倔,而且還義膽俠肝?!”

    蘇園園沒有理會他的揶揄:“等下無凡若是受了傷,常老先生那裡也不好交代,而且早上也沒人給我送早飯、擠羊乳了。還有麥芽糖,要是沒人給它送糖吃,它肯定得大發脾氣,到時候你給它去弄糖?”

    “這倒也是……”雲先生猶豫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要不,咱們去把他拉回來?”

    蘇園園贊成地點點頭。

    無凡還在與那個一臉麻子的家丁談論“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大道理,他表示這種光天化日之下毆打孩童是極其不人道的行為,應該立刻制止,不然死後肯定要下十八層地獄受盡七七四十九種殘酷刑罰,比如說鉤舌頭下油鍋過刀山……

    大麻子家丁聽得臉色越來越黑,要不是公子說了別與出家人和女人一般見識,他早就一腳將這個不知所謂的小和尚踹到河裡去了!

    那個小男孩兒還在挨打,他趴在地上縮成一團,全身都在發抖,眼看著就快沒氣兒了。幾個家丁沒有收到自家公子的命令,自然是不敢怠慢,繼續賣力地拳打腳踢。

    紅袖實在看不下去了,沖上去攔住那些家丁。結果反被那幾個家丁給推得老遠,而且對方說話非常不客氣,看那樣子真是做慣了這種欺淩弱小的勾當!

    紅袖直接捋起袖子,正要衝上去與他們好好幹一架,卻被忽然出現的蘇園園給一把攔住。

    一見到是自家小姐,原本氣急敗壞的紅袖先是一愣,隨即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說話都開始結巴:“小……小姐,您回來……了啊?”

    “怎麼?還真打算跟那群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粗人幹一架?”蘇園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倒是沒看出來。原來你不僅性子直,而且還義膽俠肝?!”

    這話怎麼聽這麼耳熟?剛把無凡堵上嘴巴的雲先生聽到這話,回頭看了蘇園園一眼。笑得很欠抽。

    紅袖縮著腦袋,細聲地解釋:“那個孩子長得很像奴婢的弟弟,奴婢見到他被打就忍不住心軟了……”

    “你還有個弟弟?”

    “嗯,比奴婢小三歲,奴婢沒賣掉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他了。”紅袖又看了看那個被打的男孩子,“小姐,他真的快要被打死了……”

    “就算被打死了,也不關咱們的事情!”雲先生拖著不能說話的無凡,大步走過來,“咱們不是菩薩。救得了他一時,救不了他一時。收起你們的慈悲心腸,清醒點吧。別給自己找麻煩!”

    紅袖很想要反駁,但是礙於身份尊卑,她還是咬著嘴唇忍了下來,眼巴巴地瞅著蘇園園。

    蘇園園倒是真想幫幫紅袖,但她不能因為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孩子。就把自己的老底給抖出去。要是丟了蘇家的臉面,到時候被龍氏和老太君等人知道了。她估計又得挨一頓藤條。

    想起上次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樣子,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手心裡還在疼,這個事兒有些棘手吶!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餘光忽然到掃那個藍衣少年的身邊,站著個很眼熟的白衣少年。她盯著那個白衣少年看了好幾眼,最後還是那個藍衣少年被看得不自在了,主動站出來打招呼:“蘇七姑娘,好久不見。”

    是黃家三公子黃夏臨!

    真是冤家路窄!蘇園園點了點頭,開口第一句話卻是:“你還沒有跟我道歉。”

    黃夏臨微微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她的話,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尷尬。他乾笑了兩聲:“你的記性還真好。”

    “任誰被指著鼻子罵了親爹,都不會輕易把對方忘記吧?”

    黃夏臨訕訕地笑了笑,他身邊的藍衣少年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們兩個:“你們認識?”

    黃夏臨順勢將蘇園園的身份介紹了一遍,然後指著身邊的藍衣少年,對蘇園園說道:“這位是我的二堂兄,另外那幾位都是我的朋友。”

    因著這邊的動靜,幾個家丁也停下了手,紛紛朝這邊望過來。紅袖趁機沖了過去,將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兒從地上扶起來:“無凡,你快去找你師傅來,這孩子看起來真的快要不行了!”

    無凡使勁掙脫掉雲先生的手,一邊大喊著師傅救命,一邊飛快地朝堤岸上邊跑去。

    小男孩的爹娘也在這個時候聞訊趕來,撲在小男孩的身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別提有多傷心了!

    雲先生很無奈地看著這群孩子,年輕真是好,隨便救個陌生人都能這麼激動!他抓了抓頭髮,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鬧吧鬧吧,趁著還年輕,多鬧幾年吧!

    見到方才這一幕,黃夏臨疑惑地問到:“蘇七姑娘,你認識那個賤民?”

    蘇園園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一臉急切的紅袖,點了點頭:“是啊,這孩子是紅袖的弟弟,姐弟相見,難免激動了些。”

    “呵呵,既然是蘇七姑娘的人,這次的事情就算了,”黃夏臨顯得很大方,他又朝蘇園園點了點頭,“不打擾你們的興致了,我們這就告辭了。”

    他生怕蘇園園再提起道歉的事情,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走,奈何黃二公子是個霸道慣了的人,見到這事兒跟蘇家扯上了關係,反倒更加來勁兒了。只見他甩開黃夏臨的手,趾高氣揚地沖著蘇園園說道:“憑什麼要算了?這個賤民膽敢衝撞本公子,就算打死了那也是活該!”

    雲先生忽然神秘兮兮地湊了過來:“這裡雖然是在城外,但是距離城門不到五公里路,而且還有這麼多人看著,要真的鬧出人命來,你們就不怕回去挨板子?!”

    起初大家都沒注意到這個一身粗布衣裳的男人,此刻見他突然冒出來,都有些愣神。黃夏臨反應得最快,他張大嘴巴,瞪大眼睛看著雲先生,結結巴巴地說道:“五……五……”

    “你這小子有夠笨的,說句話都能結巴成這樣?難怪在傅家呆了半年,也還只是個小學徒!”雲先生漫不經心地打斷他的話。

    被戳到痛處,黃夏臨蹭地一下就臉紅了,非常尷尬地笑了笑。

    雲先生似是想起了什麼,又接著笑道:“我可是記得,黃家的大公子上回在城裡調戲良家婦女,被左右街使給當街逮住,烏紗帽被扣在吏部,直到現在還沒還給黃大公子。你們好的不學,偏偏把這些個壞毛病都給學到了,小心明天再被左右街使當成登徒子捉到牢裡去!”

    聞言,黃夏臨與黃二公子俱是臉色一變,想起黃老爺在家裡再三囑咐的那些話,黃夏臨拉住黃二公子的胳膊:“走吧,別再給家裡惹禍了。”

    黃二公子不甘地瞪了蘇園園兩眼,然後就氣呼呼地拂袖離去,那幾個公子自然是趕緊跟上。

    無凡帶著常旭山風急火燎地趕了回來,常旭山讓紅袖把那個男孩子放平,給他把了下脈,又拿出隨身攜帶的備用銀針,在男孩子的幾個穴位上紮了幾針,暫時先止住他的血,然後對他的父母說道:“這孩子身上多處骨折脫臼,體內有出血症狀,我身上的工具不夠醫治他,你們立刻將他抬到醫館去找大夫,記得路上小心點兒,一定要讓他保持平躺的姿勢,千萬不要再亂動。”

    “是是是,多謝大師的救命之恩!”說著,男孩子的父母就跪下來朝著常旭山拜了一拜,然後就用樹藤臨時做了個擔架,將男孩子給抬走了。

    直到他們走遠了,紅袖這才依依不捨地收回視線:“看他們家挺窮的,也不知道看不看得起病……”

    蘇園園失笑:“你還真當自己是觀世音菩薩,想要護他一輩子?!”

    紅袖不好意思地傻笑:“能有這麼個人被自己護一輩子也挺好的。”

    蘇園園不置可否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

    他們回到之前鋪放草席的地方,只有魯師傅很淡定地坐在那兒,在他身邊躺著麥芽糖,一人一驢看起來很和諧。

    大家一邊吃瓜果,一邊把剛才發生的事情都拿出來說了說。蘇園園這才知道,紅袖是因為好奇有人在放風箏,就和無凡兩個人跑去看新鮮,結果沒想到黃家兩兄弟忽然冒出來,說是要在那個地方作畫,要把那裡的人都趕走。

    那個男孩子估計也是個愣頭青,不願意就這麼被人當成畜牲一樣驅趕,一時憤恨就說了黃家兩兄弟幾句,結果就找來了毒打。

    紅袖被那小男孩的模樣勾起了戀弟情節,忍不住挺身而出,無凡認為出家人應該以慈悲為懷,所以也傻乎乎地跟著去伸張正義……

    現在人也就救了,東西也吃完了,風景也看過了,地形也已經勘查完了。大家一合計,沒什麼事情要做得了,立刻起身收拾東西。

    回來的時候,也是搭了張家的牛車,蘇園園坐在牛車一晃一晃的,腦子裡開始構思那個“倒流水”的方案……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52 AM

第六十七章 幽人知魚樂,為複知魚汁②

    回到百靈寺,蘇園園借來了那張下野的佈置圖,開始清理自己的思路,晚飯也就隨便吃了兩口,一直忙到了深更半夜。

    紅袖沒敢獨自先睡,一直守在旁邊,幫忙端茶撥燈,當她打第十五個哈欠的時候,蘇園園擱下毛筆,抬頭看向她:“你去睡吧,這裡不用伺候了。”

    紅袖一邊打完這個哈欠,一邊搖頭:“奴婢不困,小姐您繼續寫您的字。”

    蘇園園有些好笑地看著她:“可你這樣不停地打哈欠,很容易影響到我。”

    紅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保證等下一定不會再打哈欠,不到半個時辰,她的眼皮子還是打架,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

    撞上蘇園園無奈的目光,紅袖收住打了一半的哈欠,沒有做任何辯解,乖乖地轉身去塌間歇息。

    屋子裡只剩下蘇園園一個人,月光皎潔如洗,透過窗戶灑進來,傾瀉了一地。她伏在桌子上,影子落在地上,在一片銀霜之中顯得尤為寂靜。

    桌上擺滿了紙張與書籍,一些紙張上畫了好些水車的圖樣,旁邊用文字做了一些簡要的標記。她查了資料,這個時代已經有了水車,但都只限於最原始的人力操作,大多用於灌溉水稻,也就是常說的筒車。

    蘇園園記得,水車除了借助人力和牛力,還能使用風力和自然水力。

    江南不似北方,一年四季只有秋冬時節會刮些風,要想找到足以吹動水車的風力怕是有些難度,相對於風。南方的水明顯要佔據更大的優勢。不論是地形,還是水量,還有氣候,水力都是最理想的原始動力。

    她研究過下野的地形,找到了兩處有流水的高山,到時候可以將水車建在山下,利用水車的提水作用,將那些從沼澤地裡引到山下的水提到山上。而且這兩座山的附近有大片稻田,水車轉動的水可以進行分流,將其中一部分水引到稻田裡。幫助農民進行澆灌。

    就在她認真琢磨的時候,紅袖又從床上爬了起來,一邊揉著眼睛一邊給蘇園園換了杯茶。

    紅袖想勸蘇園園去歇息。但見到她盯著圖紙認真專注的模樣,忽然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索性拖了條凳子坐在旁邊,陪著她一起熬夜。

    很快就天亮了,蘇園園被紅袖強行拖到了床上小睡了一會兒。等到無凡送來早飯的時候,蘇園園立刻就條件性反射地從床上彈了起來,洗完臉用過早飯,繼續鑽進了圖紙裡。

    她根據自己想要的效果,將這個時代的水車進行了局部的改造,將扇葉加長了一部分。扇葉上的水槽也被加深,另外還把小竹筒換成了小木桶,以此增加提水量……

    說句實在的。她對物理學並不精通,所以不敢將改動做得太大,只能將水車按比例進行放大,力求做到最保險。

    水車和地形研究完了,她最大的難題也就來了——畫圖紙!

    她沒有正規地學習過古代圖紙。只能夠憑藉專業直覺猜出一部分圖示的意思,但要真正獨立完成一套專業的古代施工圖。她自認為沒有這個本事。

    古代造房子的圖紙大多是靠工匠們的經驗,圖紙只是起了一個效果展示的作用,施工方面用得並不多。但在造園的施工過程中,佈置圖起到了極大的作用,假若沒有了它,工匠們根本不知道主人到底是想要在山上建亭子呢,還是想要在山上挖池子?

    作為靠手藝為生的低等工人,工匠們一般都不夠格與原子的主人家直接面談,面傳口述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雖然有管事看著,但管事大都不懂造園,他們也是依照圖紙和主人的吩咐來辦事,即便圖紙出現了偏差,管事也看不出來,工匠們就更別提了。只有等到竣工驗收之時,那些問題才會凸現出來,到那時候錯誤已經無法挽回。

    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蘇園園都深知圖紙的重要性,萬一出現偏差,後果非常嚴重。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抱著圖紙去找了雲先生,請他幫忙傳授基本的畫圖技巧。

    雲先生正在睡午覺,忽然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罵了幾聲也不見對方離開,那敲門聲吵得他是在沒法子睡,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去開門,見到蘇園園抱著一堆圖紙找上門來,臉色立刻變得更臭:“等我睡醒了再來。”

    說完,他就要將門給關上。

    蘇園園兩手都抱著圖紙,騰不出手來阻止,情急之下竟然將腦袋給伸了進去!

    門卡主脖子,只能看到一個腦袋掛在門上面,像是一顆斷掉的腦袋,活像鬧鬼。

    “啊!”兩人同時叫出聲。

    雲先生被嚇得一愣,趕緊將門拉開,瞪大眼睛看著她:“你瘋了?!”

    蘇園園忍著脖子上的疼痛,將圖紙舉過頭頂,放到雲先生的面前:“求您了!”

    雲先生使勁地抓了抓頭髮,這丫頭實在太難纏了!他非常不耐煩地撂下一句話:“給你一個時辰,時間一過立刻給老子滾蛋!”

    說完,就轉身走進屋裡。

    蘇園園立刻抱著圖紙,屁顛屁顛滴跟了進去,將圖紙放到他面前,將之前碰到的不懂之處都拿出來詢問。他一邊說,她就一邊記,偶爾還能來個舉一反三。

    雲先生在詫異之餘,不免也跟著認真起來,漸漸將好夢被攪的焦躁丟到一邊。再怎麼說,他也不能被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給問住了!

    蘇園園雖然不懂古代的繪圖制式,但她有著作為高級園林規劃師的專業嗅覺,有時候一個簡單的點撥,就能讓她在最短的時間內消化並理解,繼而衍生出另一個更加複雜的問題。

    她秉持著不懂就問的厚臉皮精神,問題越問越複雜,將雲先生逼得越來越嚴肅,其中很多問題牽涉的範圍都比較廣泛,回答起來相當麻煩。

    其實蘇園園心裡清楚,這些問題問得有些過於刁鑽了,她甚至都已經做好了被糊弄的準備。反正她也只是想要趁機試一試這個雲先生的深淺,看看他到底有幾分本事,沒指望他真的能把那些古怪的問題都給解決掉。

    可是令她沒想到的是,這位雲先生不但答出來了,而且還答得很認真很正確。不論蘇園園再怎麼問,他的邏輯思維就好像銅牆鐵壁一般,毫無破綻。

    擁有如此縝密的思維與這麼強大的學識,這位雲先生怎麼看都不會是普通人。蘇園園暗暗留了個心眼,改天一定要找個機會,向無凡打探一下這個雲先生的來歷。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

    雲先生毫不留情地她從屋子裡扔了出去,包括她的那些圖紙和筆記,一樣也沒留下。

    蘇園園抱著她的圖紙,一步三回頭地回到了客廂,整理好思緒,將所有的比例尺都計算出來,依照雲先生的指點,她開始提筆繪製草圖。

    一筆一劃,一直畫到了天黑。

    晚飯送來了,她隨手拿了個饅頭放到嘴裡叼著,嘴裡啃著饅頭,手下的活兒半點也沒停下。

    在她的世界,只剩下這張圖紙。

    這種感覺,就像是回到了從前做學徒的時候,師傅將設計方案交給她,讓她在第二天上班之前畫完,要是畫不完就要讓她滾蛋。

    那個時候的她,真的是很害怕自己被炒掉,下班之後也沒回家,一直窩在公司裡加班到淩晨,肚子餓了就只能咬幾塊餅乾喝兩口水,終於趕在上班之前,將那個原本要兩天才能完成的圖紙交了上去。

    時間真是一件神奇的東西,跨越了生死,卻將同樣的境地帶給了兩世為人的她。

    又熬了一個晚上,圖紙基本已經繪製完成,她估算了一下時間,覺得還算充裕,便躺倒床上小睡了一會兒,等到用早飯的時候再起來,趕緊將圖紙的一些細節地方調整了一下。

    中午吃過飯,她帶著畫好的圖紙去找雲先生。

    和昨天一樣,這個時候的雲先生正在午睡,他開門一見到是蘇園園,立刻露出類似於便秘的痛苦表情,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又想幹什麼?”

    蘇園園將圖紙拿出來,小心地遞到他面前:“圖紙畫好了,您能幫我檢查一下麼?”

    似是沒想到她說的是這個,雲先生微微一愣,“這就畫完了?”注意到蘇園園的黑眼圈,他有些詫異,“熬夜了?”

    “嗯,這兩天忙著畫圖,沒顧得上睡覺。”

    “你還真是拼命,”他笑了笑,笑容不似從前的嘲弄,看起來真誠了許多。

    蘇園園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雖然您說有兩天時間,可是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畫好,所以就想快點畫完,然後請您幫忙看看哪裡不對,這樣我就有時間去修改。”

    雲先生這次沒有為難她,順利地放她進來,認真地為她檢查圖紙。

    蘇園園就站在旁邊,兩隻手裡都在冒汗,心情非常緊張。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54 AM

第六十八章 幽人知魚樂,為複知魚汁③

    因為習慣了從前的繪圖方式,雖然蘇園園這次已經極力掩蓋,但仍然留下了一點現代繪圖方式的痕跡。

    雲先生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問題,指出了好幾個地方:“這裡和這裡都不需要做標注,還有這個地方的尺寸標得太精細了,工匠們有自己的經驗,到時候他們會根據實際情況酌量進行調整,你只要給出一個大概的尺寸就可以了,最好給他們適當留一點轉圜的餘地。”

    蘇園園非常受教地點頭:“嗯,我記得了。”

    “水車的提議不錯,只是比較冒險,你有幾成把握能成功?”

    蘇園園想了一下,報出一個相對比較保守的估計:“五成。”

    “有這麼多?”雲先生笑了笑,璀璨的眸子微微彎起來,“若是失敗了,有什麼應急的辦法?”

    “分流轉向,將水引到其他地方。”蘇園園指了指圖上的一塊山坳,“這裡位於三座山之間,地勢很低,像一個盆,到時候把水往這裡面引,等到河水退回去,再將這裡面的水慢慢放出來。如果碰上乾旱,這裡面的水還可以留做備用。”

    雲先生認真地想了一下,這個方法倒是可行,只是那塊山坳的所有權不歸安國公府,到時候若要那裡蓄水,恐怕還得徵求主人的同意才行。

    “唔……圖紙畫得不錯,大問題基本沒有,只有幾個尺寸需要修改一下。你把圖紙放這兒,今天晚上我把所有的圖紙統一調整完成,明天就能交差了。”

    似是沒有想到會得到這麼直接的誇獎,蘇園園愣了一愣,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這樣就算通過了?”

    “不然你還想怎樣?”雲先生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既然通過了,你就快點走吧。我快困死了!”

    說完,他就開始打起了哈欠,看樣子是真的很困。

    他將蘇園園扔了出去,一頭栽倒在床上,四仰八叉地睡了過去。今天晚上有得忙了,趕緊趁現在多睡一會兒!

    回到客廂,蘇園園望著滿桌的圖紙和書籍,想起雲先生剛才的肯定,心裡面覺得很歡實,卻又憑空有些空蕩蕩的。

    忙完了。忽然停下來,有種從高空忽然掉下來後的空白,不知道要幹些什麼。

    就在此時。無凡忽然匆匆忙忙地跑進來,氣喘吁吁地說道:“蘇姑娘,安國公府派人來接您回去,說是國公夫人忽然病倒了!”

    蘇園園一愣,立刻叫紅袖收拾東西。

    見到來接人的梁管事之後。蘇園園細問事情的經過。

    梁管事如實道來:“國公夫人昨天夜裡忽然嘔吐不止,後來還暈了過去,正巧國公爺不在家裡,白芨姑娘將此事報給了老太君,連夜派人去請了大夫回來。經過大夫診治,國公夫人現在已經好轉了些。夫人醒來之後就讓奴才趕緊來接您回去。”

    臨走的事情,梁管事還特意請了常旭山一起走,這是安國公蘇明賢特別吩咐的。說是常旭山的醫術高明,如若能請他為龍氏診治,必定事半功倍。

    常旭山在問清楚了龍氏的病情之後,卻是笑眯眯地搖了搖頭:“這病要不了人命,只要多加注意。細心調養,自然就能痊癒。我都一把老骨頭了。腿腳不方便,就不跟你們瞎跑了,恕不遠送。”

    任梁管事再三懇求,他都不願答應,無奈之下,梁管事只能作罷。

    蘇園園為這幾天的叨擾,向常旭山表達了感謝。無凡將他們送到寺門口,蘇園園爬上馬車,車夫一聲吆喝,馬車緩緩駛動,朝著山下奔去。

    一路快馬加鞭地趕回城裡,等他們回到安國公府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天色漸漸暗下來。

    安國公府偏門外頭已經掛上兩隻燈籠,府中的燈火也都相繼被點燃,一種寂靜的輝煌在夜色中被悄悄喚醒。

    蘇園園與紅袖先趕回梧竹幽居換了身衣裳,將儀容整理妥當,然後就快步趕去了倚玉軒。

    上到二樓,一進門就能聞到一股子濃郁的中藥味,這個時候曾氏正好從裡面出來,她的衣服上全是藥汁與一些糊狀物體。兩人打了個照面,蘇園園行了個禮,曾氏很淡定地與她打了個招呼,然後就帶著一身污漬出去了,看樣子是要去換衣裳。

    蘇園園來到臥室,龍氏正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白芨與兩個丫鬟正在清理遞上的殘渣,似乎是龍氏剛剛又吐了。

    蘇園園向龍氏行了一禮,然後走到床邊,輕聲說道:“祖母,孫女回來了。”

    看見是她,龍氏讓白芨給她搬了個繡墩,有氣無力地問道:“這幾天在寺裡住得如何?”

    “挺好的,常老先生是個風趣的人,小無凡也挺好玩的。”

    “這就好,你……”話還沒說完,龍氏臉色忽然一變,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她張嘴又吐了一大口,床上和被單上全都是黃褐色的污漬,散發著一股子酸臭味。

    蘇園園趕緊站起身,用帕子幫龍氏擦拭嘴角,然後招呼白芨將龍氏扶下床,把弄髒了被子和床單全部換掉。

    將龍氏安置妥當,蘇園園拉過白芨詢問龍氏的病情。

    白芨表示很擔憂:“夫人的身子骨就不大好,如今又忽然得了病,從昨晚到現在,她都已經吐了不下數十次,該吐的都已經吐完了,再這樣下去真不知道會怎麼樣。”

    說著,她就紅了眼眶,連忙用帕子壓了壓眼角,止住淚水流出來。

    曾氏回來的時候,已經換了身乾淨的衣裳。

    蘇園園見她眼底隱有倦色,估摸著她昨天晚上一宿都沒睡,今晚再熬下去只怕會撐不住,便主動跟她打商量:“大伯母,今晚上讓我來守夜吧,您忙了一天一夜,若是再不歇一歇,只怕會累壞了身子。”

    曾氏笑道:“沒事兒,侍奉婆婆是媳婦兒應該做的,倒是你剛剛回家,路上舟車勞頓,怕是累了,先回去洗個澡吃個飯,好好歇著吧。”

    躺在床上的龍氏聽到這話,忽然慢吞吞地開了口:“如哥兒他媳婦兒,明天你還要去秦家參加秦老夫人的八十大壽,今天還是回去早些歇著吧,別在明天失了儀態,丟了蘇家的臉面。”

    既然龍氏都發話了,曾氏只好乖乖地應下來,這侍奉病人雖然是個苦差事,卻是個討好龍氏的絕佳機會,曾氏本不願放過,只可惜她與龍氏終歸是隔了一段距離,不管再怎麼討好,也比不了人家的嫡親孫女。

    天色入黑,曾氏侍候龍氏喝完湯藥,然後便起身告辭了。

    曾氏走掉後,龍氏便對蘇園園說道:“你也累了,快回去歇著吧。”

    蘇園園不依:“孫女若是走了,您怎麼辦?”

    “這屋裡一大堆丫鬟婆子,難不成我還會出什麼問題嗎?!”龍氏失笑,面色蒼白如紙。她活了大半輩子,大風大浪經歷得不算少,曾氏雖然掩飾得很好,但有些細節地方終歸還是暴露了她的心思。

    龍氏並不是真正地厭惡曾氏,只是覺得這種有目的的接近與討太過功利,心中難免有幾分不喜,更何況自身患病的真正原因還沒查清楚,她不想在身邊留下不足信的可疑人。

    至於蘇園園,她是真的心疼,雖然她現在眼睛不大好使,但她也能看得出來,蘇園園看起來很累,需要好好休息。

    奈何蘇園園的倔脾氣又上來了:“丫鬟是下人,他們照顧您是差事,有些事情肯定不如孫女照顧得妥當。再說了,知道祖母臥病在床,孫女哪裡還能睡得著?!”

    不管龍氏後來說什麼,蘇園園都不說話,像根柱子似地站在床邊,一動不動。

    說得多了,龍氏忽然又吐了起來,蘇園園趕緊叫來白芨,幫她把身上清理乾淨。

    看著蘇園園那副小小的身板在燭火中來回走動,龍氏忽然有種久違的溫暖,如今松哥兒不在了,泉哥兒又一年到頭地不歸家,她在這個家裡可以說是沒有一個真正的親人。雖然頭上有國公夫人的稱號,可終歸是孤單的,特別是在生病的時候,心裡總有一股子揮之不散的悲涼。

    活到她這個年紀,誰人不是兒孫滿堂?可她倒好,兩個兒子一個死一個走,留下她一個孤家寡人在這個家裡。

    從前鬥公婆、鬥妾侍、鬥妯娌,為的就是給兩個孩子爭取到最多最好的。可如今她什麼都爭到了,兩個孩子卻已經不在身邊,想想真是一種諷刺!

    蘇園園擰了一塊帕子,走了過來,細心地幫她把臉上的汗擦乾淨。

    這一瞬間,龍氏忽然有些慶倖,松哥兒給她留下了這麼個孩子。

    不知道什麼時候,龍氏睡著了,她閉著雙眼,蒼白的皮膚看起來幾近透明,比起離家之前見到的樣子,又要憔悴了許多。

    白芨走過來,示意蘇園園可以先去踏間歇著,這裡有她和茉莉守夜。

    蘇園園搖了搖頭,龍氏這病來得蹊蹺,在沒有查清楚之前,她得親自守在這裡,以免再節外生枝。龍氏是她在這個家裡惟一的依靠,她不能讓龍氏有事。

    無奈之下,白芨只得作罷。她搬了個繡墩給蘇園園坐,然後輕聲告訴蘇園園:“奴婢就在外頭,要是有什麼事只需要喊一聲就可以了。”

    蘇園園點頭。

    白芨離開之後,蘇園園坐在繡墩上,靠在床邊上,呆呆地看著床上的龍氏,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54 AM

第六十九章 策策與堂堂,宛有江湖意①

    第二天,龍氏被胸口的不適感憋得醒過來,卻不想睜開眼就看見靠在床邊睡著了的蘇園園。

    彼時天剛亮,門窗緊閉,只有少量的光透過窗戶紙,落進屋裡,映在蘇園園消瘦的肩膀上,泛起瑩潤光澤。

    蘇園園睡得很淺,龍氏稍稍動了一下,她立刻就從睡夢中驚醒,條件性反射地彈起來,睜大一雙眼睛迷蒙地看著龍氏:“您醒了?”

    龍氏咳了兩聲:“你在這裡守了一晚上?”

    蘇園園不好意思地點頭,注意到她的聲音很沙啞,便又試探性地問道:“您要不要喝點水?”

    她的臉頰上還留著床上雕花的印子,龍氏心裡面微微泛暖,禁不住柔聲道:“你去把白芨叫進來。”

    蘇園園點點頭,轉身走出去將白芨叫進來,然後其他幾個丫鬟也都陸陸續續地走進來。洗臉漱口,擦拭身體,等到忙完這些,天色已經大亮。

    茉莉將煎好的湯藥端上來,蘇園園接了過來,用湯匙舀了一點藥汁放進嘴裡,雖然她不認得藥材,但這樣最起碼能起到個防範的作用。

    她問:“這藥是誰煎的?”

    茉莉如實回答:“是奴婢煎的。”

    “嗯,到時候把藥渣和方子拿來給我看看。”

    茉莉在安國公府呆了不少年,很多事情都見多了,眼下忽然聽到蘇園園這麼說,不由得臉色一白,哆嗦著問道:“七姑娘,是不是這藥裡有什麼問題?”

    蘇園園抬眼看她:“這個需要向你說明麼?”

    茉莉乖乖地噤聲,縮著肩膀站到旁邊不再說話。

    蘇園園將藥端到床邊,小心翼翼地喂龍氏喝下,幫她擦淨嘴角,然後將空碗遞還給茉莉。

    茉莉接過空碗。安靜地退了出去。

    香豌端著蜜餞走過來,蘇園園隨手撚起一顆蜜棗,微微一笑:“這棗兒看起來好大個,味道肯定很甜!不介意我嘗一個吧?”

    香豌笑得羞澀:“七姑娘就會逗人。”

    蘇園園當真將蜜棗塞進了嘴裡,砸吧砸吧地咀嚼:“真的很甜!”

    她將蜜餞端到龍氏面前,撿了幾個大個兒的蜜棗喂龍氏吃下,直到龍氏搖頭說夠了,她這才扭過身,對香豌笑道:“這麼甜的棗兒,是在哪兒買的喲?”

    “配藥的時候。順帶在一品香買的。”

    “這麼甜的棗兒難得見到,下次買的時候,記得幫我帶點兒哦!”

    香豌笑著應下。端著剩下來的蜜餞離開了。恰好杜鵑又端著剛沏好的茶水走了進來,蘇園園從她手裡接過茶碗,用手指試了試溫度,剛好合適。

    蘇園園將茶碗揭開,看著顏色濃重的茶水。笑道:“這普洱可真香,等下也給我泡一杯吧。”

    平時蘇園園很少在茶葉上花功夫,杜鵑記得,蘇園園喝茶的口味比較清淡,一般喝的都是毛峰。她詫異地看了看蘇園園,見到蘇園園正好也在看她。目光有些探究,讓她禁不住咯噔一跳,趕忙將視線挪開。

    “既然七姑娘喜歡。奴婢等下就去幫您煮一壺。”

    蘇園園笑著道謝,將茶碗遞到龍氏嘴邊,龍氏喝了兩口,就說味道太苦了,把茶給撤掉了。

    待杜鵑走後。蘇園園的目光轉了一圈,不知不覺中落到了白芨的身上。

    白芨是個玲瓏之人。不但不躲開她的目光,反倒不卑不亢地看回去,神態中一片坦然。

    “白芨是家生子,她娘是我的陪嫁丫鬟,知根知底,你不必對她起疑。”龍氏是何等的精明,打從蘇園園主動與香豌搭訕的第一句話開始,她就察覺到了蘇園園的心思,只是一直沒戳破,由著她去試探,順帶從旁觀察那幾個丫鬟的神情變化。

    蘇園園一愣:“祖母都看出來了?”

    “我雖然病了,但是眼睛還能看得見,你剛才表現得那麼明顯,稍微有點眼裡的人都能看得明白。”

    不小心就班門弄斧了!蘇園園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讓祖母看笑話了。”

    龍氏嚴肅地說道:“這事兒我心裡有數,自有辦法去解決,你只管顧好你自己,別來瞎參合。”

    蘇園園乖乖點頭:“嗯。”

    有龍氏這句話,蘇園園也就放心了。她怕就怕那暗中下手的人,趁著龍氏目前很虛弱,又再度動手謀害。剛才故意去試探那幾個丫鬟,其實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想要看看龍氏的態度,只要龍氏的態度足夠明確,她才能夠安心過日子。

    今天龍氏看起來氣色好些了,嘔吐的次數明顯沒有昨天的多,而且手腳的力氣也恢復了少許,不至於連拿個筷子都拿不穩。

    天色入黑,曾氏歸來,回到倚玉軒與蘇園園換班。

    走在回梧竹幽居的路上,已經整整三天沒有睡個好覺的蘇園園,一邊不停地打哈欠,一邊迷迷糊糊地被紅袖扶著。

    紅袖很心疼地看著她:“小姐,您再撐一撐,再過一會子就到了!”

    “噢……”又是一個打哈欠。

    天色很黑,雖然有月亮和燭火,走小路的時候仍舊有些黑暗。蘇園園揉了揉眼睛:“紅袖,你先去弄個燈籠來吧,我看不大清楚這條路。”

    紅袖點頭應下:“那您在這兒等一下,奴婢去去就回。”

    她將蘇園園扶到一棵槐樹旁邊,確定了蘇園園能站穩之後,便飛快地跑去找燈籠了。

    盛夏的夜空,星辰密佈,如同一盤星羅棋盤。璀璨的星光灑在地上,留下銀霜一片,蘇園園懶洋洋地靠在樹幹上,眼皮子又開始上下大家,眼看著又要睡過去了。

    就在此時,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一塊山石後面,如同鬼魅一般悄悄來到了蘇園園的身後。

    一道寒光閃過,那個黑影舉起一把利刃,狠狠地向蘇園園紮下去!

    同一時間,原本昏昏欲睡的蘇園園忽然睜開眼睛,側身閃過了那把利刃。鋒利的刀刃順勢沒入樹幹一寸深,兇手使勁拔它,卻怎麼也拔不出來。

    蘇園園連退數步,看清了兇手的容貌,不由得眉頭一皺:“茉莉?!”

    一聽到自己的名字,茉莉渾身一僵,她惡狠狠地看向蘇園園,也不去管插在書上的刀子,直接拔下頭上的發簪,發瘋一般朝蘇園園刺過去!

    蘇園園急忙閃躲:“果真是你祖母的在食物裡下了毒?!”

    “七姑娘,你知道得太多了!”茉莉故意將她逼到了一個死角,然後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抓住她的頭髮,將她死死按在假山上,舉起發簪就要紮進她的脖子!

    “啊!”茉莉忽然叫了一聲,雙眼發直,一臉錯愕地倒在了地上,昏死了過去。

    在她的身後,站著手持石塊的紅袖。

    蘇園園扶著假山,大口地喘氣:“幸虧你來得及時!”

    紅袖趕緊跑過去扶住她:“小姐,您沒事吧?”

    “沒……沒事,讓我緩口氣就好了。”

    很快,梁管事就帶著人沖了過來,問清事情的經過之後,派了兩個婆子護送蘇園園回去,然後就將昏過去的茉莉帶走了。

    回到梧竹幽居之後,蘇園園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澡。

    紅袖在幫她擦背的時候,好奇地問道:“小姐,您之前悄悄讓奴婢找個機會離開,難道是因為您早就知道會有人襲擊您?”

    “沒,我只是胡亂猜了一把,沒想到真被我猜中了,”蘇園園真心覺得自己運氣不錯,隨便找幾個人試探一下,就真把兇手給引了出來!

    好在她早有防備,下次再也不這麼玩了,蘇園園仍舊心有餘悸。

    洗完了澡,蘇園園一身清爽地倒在床上,抱著久違的被子,滿足地打了個滾,很快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大早,蘇園園去向龍氏請安,被問及茉莉的事情,蘇園園如實將昨天晚上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

    龍氏問她有沒有受傷。

    蘇園園表示自己很頑強:“紅袖出現得很及時,孫女一點事兒都沒有。”

    龍氏這才放心地點點頭,正好梁管事從外頭走進來,也是為了茉莉的事情。

    “茉莉昨天夜裡死了。”

    所有人都為之一愣。

    梁管事細細說起詳情:“奴才昨天夜裡審了半宿,什麼法子都用上了,可是那丫頭就是咬死了不開口。後來奴才見到大家都累了,便讓大家先歇一歇,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剛去看,就發現那丫頭沒氣兒了。”

    龍氏沉眉:“會不會是你們下手太狠了?”

    “絕對不會,奴才們下手都很有分寸,就算死,也不會半個晚上就能斷氣。依奴才之間,這丫頭死得有幾分蹊蹺。”

    龍氏冷冷一笑:“怕是有老鼠溜進咱家裡來了。”

    蘇園園站在旁邊,低頭看地,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蘇家有內鬼,而且還不止一個,這事兒鬧得可真夠糟心的!

    “茉莉的事情你知道該怎麼辦吧?”

    梁管事低頭:“奴才曉得。”

    “先給幾粒米,把這幾隻老鼠逗出來,然後不要亂動,先給我牢牢盯住,一旦發現什麼舉動,立刻來向我稟報。我倒是要看看,這幾隻老鼠的頭兒是個什麼來歷!”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4 02:55 AM

第七十章 策策與堂堂,宛有江湖意②

    接下來的幾天,蘇園園又漸漸恢復到了正常的生活,每天早上去家塾上課,下午就去倚玉軒陪伴龍氏。

    至於茉莉的事情,似乎並沒有在她的生活中留下太多影響,自那天過後,家中再沒有人提過茉莉二字,倚玉軒裡茉莉空出來的位置,很快由另一個叫做艾葉的小丫鬟頂上。

    有幾次在倚玉軒裡碰見梁管事,大家心照不宣,很有默契地沒有多問。

    龍氏的身體經過細心調養,已經好轉了很多,從她目前的狀態來看,對付那幾隻老鼠應該不成問題。

    蘇園園上輩子在辦公室裡也與人爭鬥過,深知那不是一件好差事,現在難得重活一回,勾心鬥角這種事情真不想再碰了。既然龍氏坦言不讓她再插手,她也樂得做只安分的烏龜,繼續專注於溫習繪圖技巧的事情。

    雲先生雖然看起來不大著調,但卻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僅僅三天時間,蘇園園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現在正是需要鞏固知識的過渡期。

    就在她沉浸於繪圖的世界中時,梧竹幽居裡的人在不知不覺中被清洗了一遍,好幾個不怎麼惹眼的下等僕役都被換掉了,有些被調到了其他地方,還有些不知去向……

    比起這些暗中的變化,某只小霸王的變化反倒引起了蘇園園的注意。

    上課的時候,蘇園園坐在前面,總覺得身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陰森森的,明明是六月的大熱天,她卻覺得像是提前邁進了冬季,寒風瑟瑟!

    有一次,蘇園園忍不住回頭看向蘇辰,他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一雙眼珠子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完全沒有陰森森的感覺。

    “有事?”他挑眉問道。

    “沒事,”她悻悻地回頭。

    那股陰森森的感覺瞬間又回來了!蘇園園欲哭無淚,難道這小子還記著上次沒讓他進門的仇嗎?

    又過了幾天,這種精神折磨不減反增,蘇辰不僅在上課的時候會陰森森地盯著她,就連下課之後,他也會時不時地刺過來兩眼。

    他就像個惡鬼,已經完完全全地盯上了她!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又過完了一個月。

    蘇園園走在前往倚玉軒的路上。身後跟著某只陰森森的眼睛,忍無可忍之際,蘇園園忽然停下腳步。猛地回頭,身後什麼也沒有。

    紅袖被她嚇到了:“小姐,您怎麼了?”

    蘇園園掃了一圈,將目光盯著一棵大槐樹上:“出來!”

    沒動靜。

    蘇園園大步走過去,繞道大槐樹的後面。與站在樹後面的蘇辰打了個照面。紅袖非常詫異:“四公子,您怎麼在這兒?”

    蘇辰一聲冷哼:“小爺在哪兒需要跟你報備嗎?!”

    紅袖訕訕一笑,沒再說話。

    “你一直跟著我,到底有什麼事?”蘇園園很直接地將話攤開了說,她清楚蘇辰不是個喜歡拐彎抹角的人,跟這種人說越直接越好。

    蘇辰一聲輕哼:“誰跟著你了?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說完。他就要轉身離開。

    “真的沒事?”蘇園園問得認真,“我現在給你個機會,那有什麼要問的、要說的都已經說完。只要我知道的我都會盡力回答你。假若你真的沒什麼要說的,那今後不管你再怎麼問我,我也不會搭理你,懂了麼?”

    “你威脅小爺?”蘇辰側過臉,眼中光芒微閃。

    蘇園園無奈地笑了笑:“不肯說就算了。我不會強人所難。紅袖,我們走吧。”

    “哦……噢。”紅袖有些跟不上這兩個人的思維,聽到蘇園園說要走,立刻條件性地點頭應下。

    她們剛走沒幾步,蘇辰就忽然沖了上來,一把抓住蘇園園的辮子,將她使勁往後面扯:“竟敢跟小爺拿喬?你死定了!”

    紅袖被嚇得一愣,正要追上來,卻被蘇園園示意不要亂動。

    蘇辰拖著蘇園園,一路來到了松樹亭。亭子兩旁都種滿了夾竹桃與黑松,正面臨水,後面靠著白牆,位置雖然偏僻了些,但景色卻一點都不差。

    到了亭子裡面,蘇辰鬆開手,將蘇園園使勁一推,蘇園園順勢跌坐在美人靠上,屁|股撞得生疼,眉毛輕輕皺起。

    不等她開口詢問,蘇辰就湊了過來,陰森森地盯著她:“你前幾天去哪兒了?”

    “去百靈寺了,”蘇園園坐正上身,很老實地回答。

    “去之前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蘇園園很冤枉:“那事兒是臨時決定的,我事前也不知道。”

    “那回來之後呢?你就算看見我都會繞道走!”說到最後幾個字,蘇辰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虧得他把她當自己人,她居然把他當成豺狼虎豹?唯恐避之不及!

    “啊?我有嗎?”蘇園園開始縮脖子,用餘光掃視四周,尋找最近的逃生路。

    似是注意到她的小心思,蘇辰忽然一拳打在她旁邊的木欄上,惡狠狠地說道:“不知好歹!”

    木欄被打得發出一聲悶響,蘇園園微微一愣,這是要幹一架嗎?她開始在心裡迅速計算,自己是應該先出左拳直擊他的下顎,還是應該先抬腳攻他下門……

    意外的是,蘇辰驀地一個側身,順勢坐到她的旁邊。他抱著自己紅腫的拳頭,疼得呲牙咧嘴:“這木頭真夠硬的!”

    “……”蘇園園扭頭,一臉無語。

    蘇辰狠狠瞪她:“看什麼看?還不是被你給氣的!”

    只是個孩子而已,她不跟他一般見識!蘇園園淡定地掏出帕子,將他的手抓過來,用帕子幫他把紅腫的手包紮好,末了還不忘打上一個可愛的蝴蝶結。

    蘇辰用手指戳了戳那個蝴蝶結,滿臉嫌惡:“這是什麼玩意兒?”

    “那是我從寺廟裡學來的平安結,說是帶著它就可以驅邪避凶,永保平安,”蘇園園淡定地忽悠。

    蘇辰又戳了一下:“真的?”

    “真的。”

    蘇辰不屑地冷哼,一邊繼續戳蝴蝶結,一邊問道:“你在寺院裡好玩嗎?”

    蘇園園點頭,“挺好玩的。”望著某只小霸王的眼睛在變色,她立刻又補上一句,“下次咱們一塊去。”

    “那有沒有認識什麼人?”

    “有啊,常先生的徒兒小無凡挺可愛的……”有殺氣,立刻改口,“可惜囉嗦了點,沒事兒就愛把佛經掛在嘴邊,聽著挺煩的。”

    “還有呢?除了他還有沒有其他的人?”

    “還有雲先生和魯師傅……”

    一直問了半個時辰,蘇園園只覺得口乾舌燥,她怎麼不知道,這小子的求知欲原來這麼旺盛?!

    問完了想要問的,蘇辰似是想起了什麼,忽然說起了另一件事:“過兩天是乞巧節,豫園會舉行百花會,到時候可比百靈寺要好玩得多,你要不要去玩玩?”

    “我也可以去嗎?”

    “景州城裡未出嫁的女孩子都可以去,到時候還會有各種才藝比拼,據說贏了的獎品會很豐厚。”蘇辰笑得狡黠。

    蘇園園想了一下:“這事兒得去跟祖母說說,看她能不能同意。”

    到了倚玉軒,蘇園園伺候龍氏用完午飯,趁著她準備午睡的空檔,蘇園園將百花會的事情與她說了說。

    龍氏對這事兒倒是挺贊同的:“去外面見識一下也好,反正家裡其他幾個姑娘也都要去,你到時候跟著她們一塊兒去,小心別走散了就成。”

    蘇園園欣喜地點頭應下。

    當天晚上,蘇園園將百花會的事情說給了鐘嬤嬤聽,鐘嬤嬤道:“每年參加百花會的姑娘成百上千,其中有很多出身名門,您去了之後可以多看看,記得謹言慎行,千萬不要失了儀態讓人笑話。”

    蘇園園一一記下。

    這是蘇園園第一次正式出席公眾場合,為了不讓自家姑娘被別家姑娘比下去,鐘嬤嬤特意將新做的那身衣裳拿出來,連夜在衣服上加了幾道工序。一身素白的掐腰長裙,被她在裙擺的地方繡上幾朵淡青水蓮,領口與袖口滾上一層淡青花枝細邊,雖是通身素色,整體看起來倒也素雅別致。

    乞巧節當天,蘇園園起了個大早,被鐘嬤嬤親自伺候著換上那身新衣裳,又取來老太君贈予的白玉貔貅為她掛上,套上的掐絲紫玉手鐲,穿上白底撒蘭花的繡花鞋,青絲輕挽,斜插一支沉木雕花素簪,略施粉黛,清點峨眉。

    蘇園園就像個洋娃娃,乖乖地被她們擺弄,等到甘藍將燕窩粥端進來的時候,蘇園園這才得以解脫。

    等到她吃完了粥,連翹立刻又將她按回梳粧檯前,鳶尾睜大眼睛仔細為她補妝,確定了她臉上的妝容再看不出一絲瑕疵,鐘嬤嬤方才點點頭:“時候不早了,去向國公夫人請安吧。”

    蘇園園帶著連翹來到倚玉軒,向龍氏見禮請安。

    龍氏將她從頭到腳地看了一遍,點了點頭,表示這樣的裝扮還算不錯。她讓白芨去取了個小荷包過來:“這裡有些零錢,你把它戴在身上,等下若是看見什麼中意的東西,就買回來吧。”

    接過荷包,蘇園園低頭道謝。

    很快,蘇茶就帶著幾個姐妹一起走了進來,她們向龍氏請了安之後,就離開了倚玉軒,來到偏門,爬上了早已備好的馬車,朝著豫園行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1:24 AM

第七十一章 時逐落花來,更向空明逝①

    豫園位於景州城的東北部,北靠風右路,東臨平意街,西、南與城隍廟、西市相接。

    馬車穿過街巷,停在豫園門口,蘇家幾位姑娘在蘇茶的帶領下,相繼走下馬車,立刻就有僕人迎上前來,恭謹地將她們請進園內。

    這次的百花會主要以菊花為主,其次有蘭花、牡丹等,參展的盆花都由城中私人提供,到時候會集中進行比較,評出優勝者。

    一路走去,穿過積玉水廊,進入東園內部。所見之處,全都是花,或黃或白,大多顏色比較淡雅素潔,鮮少出現大紅大紫。饒是那些代表富貴的牡丹,也都以白色作為主色調,素雅別致。

    園內已經來了不少的人,大多是些衣著鮮豔的年輕少女,她們成群結伴地穿梭於盆花之間,俏麗的姿容與美麗的花兒相映成輝。所謂人比桃花豔,說得就是這種吧。

    蘇園園跟在自家幾個姐妹的後面,慢慢地欣賞那些花兒,因為一直都是做園林,花草樹木也成為了她經常要接觸的領域之一。這裡的花兒她都能分別得清類別,有些還能叫出具體的名字,習性與用途也能說個大概。

    不過,這個世界總有些人喜歡別出心裁,比如說將牡丹與桃木進行嫁接,人將櫻桃掛在金桔樹上,還有些人將菊花染成了墨色與蘭草種在一起……

    看著這些稀奇古怪的花草,蘇園園忍不住湊過去多看兩眼,看看那些花兒到底是怎麼被掛上去的。

    參加這次百花會的姑娘很多,但她們大多是沖著才藝比試來的,真正來賞花的人反倒沒幾個,這其中也包括蘇家的幾位姑娘。

    蘇青善畫,蘇紫善琴。蘇銀善繡,蘇藍善舞,就連默默無名的蘇米,也是個廚藝好手。去年是蘇茶得了個才女的頭彩,今年蘇茶表示不會參加,是以蘇紫等人都是做足了準備而來的,為的就是贏個彩頭回去。

    大家都充滿了幹勁,一門心思放在待會兒的比試上,只有蘇青對此露出極度的不屑。這等虛名,只有俗人才會在乎。她冷眼旁觀眾姐妹的滿懷希望,放慢了腳步,落到了最後。

    她走到正在認真賞花的蘇園園身邊。幽幽地說道:“這花好看麼?”

    “挺有趣的,”蘇園園回頭沖她笑了笑,然後指著一顆掛滿了青色野棗的小松樹,“你看,松樹也能結果子。多好玩吶!”

    蘇青用一種鄙夷的眼神看著她:“我當初怎麼就輸給了你這麼個人?!”

    “我從來沒有覺得你輸給了我,”蘇園園伸出手指,輕輕地戳了一下棗兒,“各花各入各眼,或許是黎夫子審美觀比較特別而已。”

    這是大實話,可惜對方不信。

    “這裡的花兒看完了。我去其他地方逛逛,”蘇園園直起身,見到蘇青也是一個人。微微一笑,“要一起去麼?”

    蘇青冷冷地撂下一句:“隨便。”

    “那走吧,”蘇園園轉身,隨便找了一條比較順眼的路,沿著小石子兒路穿過圓月門。來到了另外一個比較小的花園。

    這裡擺了很多的牡丹,花色不一。錯落有致,遠遠望去,像是一片花的海洋。這邊的人也不少,蘇園園與蘇青大概逛了一圈,沒發現特別有趣的花兒,便又順著路來到了玉華堂。

    玉華堂前種有兩棵巨大的白玉蘭,據說樹齡已有百年,每年三月花開時節,繁花滿枝,清香沁人,非常有名。

    不過最吸引蘇園園的,還是玉蘭堂南面的那座玉玲瓏。

    它是一座立石峰,十丈來高,石呈青黝色,外形猶如一隻萬年靈芝草,玲瓏剔透。石中百竅相通,據說石頂傾倒一盆水,會孔孔汨汨流泉;從石底洞內焚一爐香,會竅竅嫋嫋出煙。

    石前一泓清池,倒映出石峰的倩影,水色波光,美不勝收。

    文人皆愛山石竹蘭,喜歡以此比喻清高尚潔,蘇青自小熟讀詩書,雖不是正經的讀書人,卻也學了一身的清高之氣。她也喜歡這座石峰,不僅僅是因為它的外形,更因為它的堅硬品性。

    “世人以‘漏、皺、瘦、透’來品石,玉玲瓏可謂四美皆備,故一直被視為石中上品,號稱南楚三大名石之一,”一個聲音從頭頂落下。

    循聲望去,卻見到玉華堂堂的二樓,有四五個少年正靠在勾欄上,其中模樣最出色的,當屬那個穿藍色錦衣的男孩子,剛才說話就是他。只見他掛著一臉的壞笑,沖著蘇園園眨眼睛,吊兒郎當的樣子不像貴族公子,倒更像街邊的小流氓。

    這小子正是蘇辰!

    在他的身後,還站著蘇和與蘇平,看著他們三人,蘇園園不得不在心裡再度感歎,蘇家的血統真是沒話說,這三兄弟站在一起,光是氣度與模樣,就把身邊那幾個別家孩子全給比下去了!

    沒想到蘇家幾個男孩子也都來了,不過仔細想想,長輩們的用意其實也不難明白。現在讓孩子們多出來走動走動,見見世面,順帶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對象,以備將來成親之用。要不然這次參加百花會的人,怎麼年紀統一都在十二三歲左右呢?!

    就在她愣神的期間,蘇辰已經從樓上跑了下來,等她回過神來,蘇辰就站在她面前,兩個人的距離不足一尺。

    蘇園園被嚇得往後退了兩步:“你怎麼在這兒?”

    “這裡辦了個什麼詩畫會,蘇平非要來看看,呆得小爺直想打瞌睡,”蘇辰趁人不注意,偷偷地跟她說道,“等下帶你去城隍廟玩玩,今天那裡有廟會,比這兒好玩多了重生農家有田!”

    蘇園園不愛湊熱鬧,搖了搖頭:“算了吧,萬一走丟了怎麼辦?”

    “放心,那地方我熟得很,保證不會走丟!”蘇辰拍著胸脯表示,蘇園園仍舊表示不信。

    蘇青聽說裡面有詩畫會,很想進去看看,正好蘇和與蘇平從裡面走出來,自家兄妹相見,蘇和主動打了個招呼:“外頭熱,你們進來坐坐吧。”

    順著他的話,蘇園園與蘇青一起走進玉華堂,蘇辰大搖大擺地跟在蘇園園身邊,不停地慫恿她去城隍廟。

    蘇和與蘇青雖然是親兄妹,但都是性子高傲清冷的人,走在一起也沒見說幾句話,氣氛冷冷淡淡的。

    玉華堂裡有不少的少年,年級都在十四五歲左右,蘇辰算是這裡面最小的。他們大都穿著儒裳,頭上裹著方巾,一副書生扮相,乍一眼望去,滿室的書香卷氣撲面而來。

    蘇辰笑稱自己是掉進了糞坑裡,周圍都是酸臭酸臭的。

    蘇和將她們帶到二樓,進到一個小閣樓,又親自沏了一壺碧螺春,為她們分別倒上一杯。

    茶水清香,景色宜人,此處果真是絕佳。

    蘇平說:“詩畫會還沒開始,你們先等等,時間應該很快就到了。”

    說起詩畫會,一向清冷的蘇青又來了幾分興致:“剛才沒看到什麼詩畫,難道還沒擺出來麼?”

    “嗯,據說這次的詩畫會辦得比較正式,不僅展出的詩畫俱是佳作,還會請來城中有名的大學者作為貴賓,就連傅家的人也會親自出面,景州城裡的才子們很多都聞風而來,屆時還會有人當場作畫,相互比試切磋,應該會很有趣。”

    蘇青了然地點點頭,豫園本就是傅家的產業,每年百花會的時候都是由傅家負責主辦,他們會出席詩畫會倒也不奇怪。

    這姐弟兩就著詩畫會的問題,又談了好些話,只是他們都是不大會調節氣氛的人,聊天時候不會去注意旁人的眼光,是以氣氛很快就冷了下來,最後只有他們兩姐弟在說話。

    好在沒過多久,就有人來通知,說是詩畫會開始了。

    他們走小閣樓,下面的人比先前又多了許多,下到一樓,才看見牆壁上和柱子上都掛滿了字畫,另外門口處還擺了一個巨大的山水畫屏風,屏風前面是一盆大盆景,嶙峋山石堆砌成奇形怪狀的假山,松柏鑲嵌其中,下面盛以清水浮萍,山水間盡顯詩情畫意。

    蘇園園很好奇這個盆景的做法,湊過去仔細地觀察,山石之間的膠合用的是一種黃褐色的液體膠,有點像她自製的水膠,不知道這個膠和她的那個膠有什麼區別,哪個更好用些……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時,傅家的人領著幾位大學者,從正門走了進來,繞過屏風,正式進入大家的視線之中。

    蘇園園正好就蹲在屏風後面的盆景邊上,她埋頭盯著面前的山石,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站了人。直到周圍忽然安靜了下來,一個渾厚的男中音響起:“歡迎諸位光臨豫園,在下是傅家嫡長子傅庭澤,奉家父知名負責今日的詩畫會。這幾位是今天請來的貴賓,相信你們都認識,應該不用過多介紹了……”

    蘇園園抬起頭,側過身往後面看去,見到一群男人背對著自己,看起來胖瘦不一,年齡跨度非常大,只是……那個站在最後的男人怎麼有點眼熟?

    她睜大眼睛盯著他看了許久,傅庭澤說完了所有的開場白,帶著幾個貴賓往樓上走去,她順勢見到了那個男人的側臉——居然是雲先生!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1:25 AM

第七十二章 時逐落花來,更向空明逝②

    傅庭澤帶著幾個貴賓去了二樓,原本寂靜的大堂漸漸有了聲音,大家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他們討論的話題,大多圍繞在方才幾位貴賓身上,從他們眼中流露的憧憬與敬仰來看,那幾位貴賓是真的來頭不小。

    蘇辰穿過人群,走了過來,用腳踢了蘇園園一下:“你蹲在這裡幹什麼?”

    蘇園園站起來,跺了跺有些發麻的雙腳,答非所問:“二堂姐呢?”

    “跟蘇平在一起,”說到這裡,蘇辰又沖她擠了擠眼睛,“咱們趁著這個時候去城隍廟吧?那裡今天很熱鬧,聽說晚上還會放煙火!”

    “要去也可以,”蘇園園抬眼看他,“等下跟大堂姐說說,她要是同意的話,咱們兄妹幾個就一起去。”

    聞言,蘇辰嗤之以鼻:“就她那點膽量,肯定不會讓咱們去玩。”

    “那我就沒辦法了,”蘇園園很無奈地搖搖頭。她轉過身,在大堂裡轉了一圈,沒發現蘇青和蘇和的身影,便上了二樓,找了半圈,仍舊沒看到他們的人影。

    就在此時,她右手邊的房門忽然被打開,傅庭澤從裡面走出來,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個熟悉的人,那人正是雲先生!

    傅庭澤走出來之後頓了頓,等到雲先生走上來之後,兩人肩並肩地往前走。

    看見他們往這邊走過來,蘇園園在心裡琢磨著要不要打聲招呼,正好雲先生的目光也在此時掃了過來,她下意識地揚起一個笑容,準備問聲好。但意外的是,雲先生的目光並沒有落在她身上,淡漠地飄開後,轉回到前面。就好似完全沒有看到她似的。

    他們安靜地從她面前走過去,沒有任何停頓,直到走遠,雲先生也未曾扭頭看過蘇園園一眼。

    至始至終,形同路人。

    蘇園園站在原地,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才個把月不見就不認識了麼?

    不過仔細回想一下,似乎今天的雲先生與從前認識的雲先生有點不大一樣,從前他看起來散漫隨意,有時候還有點小任性。喜歡光腳穿著雙木屐晃來晃去,再加上那一頭亂糟糟的頭髮,很像街邊的流浪漢。

    可是今天的他。不僅頭髮梳得整齊光亮,就連衣裳也換成了做工精緻考究的墨色暗紋錦衣,眉宇間冰冷蕭肅,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臉頰削長狂帝之夢逆邪皇。棱角分明,配上那雙原本璀璨閃耀的黑眸,二十七歲男人應該具備的成熟魅力,被他體現得淋漓盡致。

    越想越覺得奇怪,這兩個人會是一個人嗎?難道是傳說中的雙胞胎?蘇園園抱著滿肚子疑惑,使勁地思考。

    蘇青與蘇和從一個房間裡走出來。正好見到蘇園園站在走廊邊上發呆,便走了過去,拍了一下她:“你不去看詩畫比試嗎?”

    蘇園園回神:“比試不是在這裡嗎?”

    “比試場地設在外面。一起去看看?”

    蘇園園點頭:“好啊。”

    三人下到一樓,穿過大堂,來到外面的空地上。在空地的中央,擺著十幾隻大水缸,缸裡盛滿清水。映著陽光,波光瀲灩。

    人差不多都已經到齊。大家頂著灼熱的太陽,一邊抹汗一邊圍在旁邊,伸長了脖子看那幾隻水缸,搞不懂這是要做什麼。

    至於那幾位貴賓,此時正坐在玉華堂的二樓,透過窗戶往下觀看,他們既不用曬到太陽,又能看清下面的所有情況,地理位置極佳,果真是貴賓級待遇!

    不一會兒,傅庭澤出現在空地上,他是傅家嫡長子,同時也是傅家未來的接班人,今年三十六,一身玄色長衫,眉目寬闊,五官生得較為粗狂,身形較為強壯,這樣的人放在以俊秀為美江南男子之中,顯得格格不入。好在他的氣質比較文雅,談吐斯文有禮,倒也不會太讓人覺得反感。

    他親自為大家解開了疑惑:“今天的題目是‘水’,不限手法,只需以水為主要材料,字畫皆可,一個時辰後,當場評出結果。”

    此言一出,立刻就有人發表了疑惑:“什麼叫做以水為主要材料?能具體舉個例子麼?”

    “當然可以,”傅庭澤微微側身,朝身後說道,“老五,你給他們做個示範。”

    一名身著墨色錦衣的男子從他身後走出來,輕輕點頭:“嗯。”

    站在圍觀人群中的蘇園園,見到那人一出現,禁不住一愣,這人是雲先生!傅庭澤叫他老五,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兄弟嗎?

    只見雲先生捋起衣袖,拿起一隻醮慢墨汁的毛筆,走到一隻水缸前,稍微醞釀了一會兒,然後迅速落筆,黑色墨汁遇水化開,如同一朵朵綻放的花兒,伴著波紋,飄渺似仙。

    筆走龍蛇,他凝眉注目,手在半空中迅速回轉,落筆之時不做半點停留,筆尖在水中跳躍,宛若靈活的水魚,遊走極為快速。

    墨點隨水波蕩漾,先濃後淡,變幻莫測。

    這邊還未散開,那邊已經跟上,墨汁與清水的碰撞,黑與白的融合,速度與筆力的較量,精彩紛呈,叫人完全挪不開眼。

    旁人緊緊盯著他的手和筆,眼看著他越來越快,目光已然跟不上他的速度,場面寂靜得嚇人。

    待他提筆之時,那些已經暈染的墨汁,與那些還未來得及散開的墨蹟交錯相映,一眼望去,好似一幅飄渺靈動的山水畫,滿滿的全是靈氣。

    從頭到尾,他只花了不到一須臾的時間,觀者皆是大為驚歎,忍不住當場為他鼓起掌來。

    蘇園園也傻乎乎地跟著鼓掌,她雖然知道雲先生會畫畫,但卻不曉得他的畫技竟然如此精湛,完全不遜于常旭山,著實令她吃了一大驚!

    待掌聲停下,傅庭澤又開口說道:“大家看完了,比試差不多可以開始了。請盡情展示你們的才華,在下很期待一個時辰之後,能看到什麼樣的精彩作品。”

    說完,他就看了雲先生一眼:“這裡交給你了。”

    “嗯。”

    傅庭澤拍拍他的肩膀,然後大步走進玉華堂,看樣子是要去招待他的貴賓們。

    很快,在場的少年們就開始行動了。他們大多受了雲先生的影響,各自佔據了一個大水缸,用蘸滿墨汁的毛筆在水中作畫,可無一例外的,全部都以失敗告終。

    蘇園園看著那些少年們懊惱的神情,覺得很無奈。水中作畫雖然看起來簡單,但是操作起來極為複雜,必須要經歷過長年累月的訓練,對墨汁與速度的掌控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才有可能達到雲先生的那種水準。

    可仔細想想,誰會無聊到每天去練習水中作畫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它既不能提高紙上作畫的能力,又不能畫出什麼真正的傳世之作,除了可以在人前耍耍帥,幾乎一無是處。

    這麼雞肋的畫法,稍微正常點的人應該都會去學。

    就在蘇園園胡思亂想的時候,前面又有人引起了一陣喧嘩,她好奇地湊過去看了看,原來是有人放棄了模仿雲先生的畫法,直接用毛筆蘸了清水,在地上寫了幾個大字。

    筆力很有勁道,幾個大字被他寫得虎虎生威,一如他本人,生得虎頭虎腦。寫完之後,他抹去頭上的汗水,咧嘴一笑,露出兩顆雪白的虎牙。

    可他的笑容只持續了一眨眼的功夫,就不得不收了回去。因為太陽太過灼熱,他的字剛寫完,就被陽光給蒸發掉,他的作品就這麼消失得一乾二淨。

    旁邊有人笑他沒腦子,惹得他又惱又羞,差點跟那人打起來。

    因為這個虎牙小少年的提示,其他的人也都相繼從模仿的迷途中回過頭來,開始尋在其他的路子。其中有個人吸取了虎牙少年的教訓,用自己的深紫色衣裳作為畫紙,用毛筆醮上清水,慢慢地在衣服上作畫。

    水在衣服上浸染會有深淺變化,而且不容易幹,不一會子,他就畫出了一副簡單別致的山水小品。

    畫完之後,他立刻將衣裳拿給雲先生看,結果卻只換來雲先生八個字點評:“想法不錯,技術欠佳。”

    那個少年猶自不甘心,又垂死爭辯了幾句,結果被雲先生當場指出畫作中所有的缺點,句句皆是一針見血,逼得少年最後只能抱著畫作紅著眼眶默默退下。

    旁觀了一會子,蘇園園站得腿酸,想找個地方坐坐,回頭去找蘇青,卻發現蘇青與蘇和也在用水作畫。她好奇地湊過去看了看,蘇青正在用水在芭蕉葉上繪畫,雖然清水可以顯現出來,但是芭蕉葉太滑,筆力不好控制,畫出來的東西總是很不理想。

    見到蘇青失敗了一次,又毫不猶豫地重頭再來的執著模樣,蘇園園忍不住問道:“你不是不在乎那些名利麼?”

    蘇青頭也沒抬地繼續作畫:“我是不在乎名利,可我在乎贏了之後的獎品。”

    贏了還能有獎品?蘇園園愈發好奇:“什麼獎品?”

    “獲勝者可以在玉華堂裡展出的所有作品中,選一件自己中意的作品帶回家。”

    蘇青最愛繪畫,今天展出的畫作之中,有很多是花錢也買不到的珍品,只要有機會,她一定要爭取到將它們帶回家的權利。

    “所有的作品……”蘇園園努力回想了一下今天的展品,最後將思緒落在屏風後面的那盆大盆景上,那個應該也算展品之一吧?如果能把它帶回家,好好地研究製作工藝,感覺好像很不錯……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1:27 A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5 01:28 AM 編輯

第七十三章 時逐落花來,更向空明逝③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雲先生單手握拳,放到嘴邊輕咳一聲:“時間到了,請各位停下手中的筆。”

    聞言,大家都停下來,表示自己已經完成。

    傅庭澤帶著幾位貴賓從樓上走下來,來到空地上,從最近的那個少年開始,一個一個看過去,有什麼想法當場表達出來。貴賓們的點評大多一針見血,少年們聽得很認真,場面相當融洽。

    大家的方法千奇百怪,有人用水在石頭上作畫,有人用水在木頭上作畫,還有人用水沾了一丁點的墨汁,調成灰色在紙上作畫,畫工和想法都很不錯,只可惜在規則上踩了線,最終還是被剝奪了獲勝的資格。

    轉了一圈下來,傅庭澤掃了一眼在場所有人,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還有人的作品沒交上來麼?”

    “有!”

    “我!”

    兩個聲音同時從兩個不同的方向傳來,一男一女,一個信心十足一個波瀾不驚。眾人循聲望去,其中一個聲音的來源是個清秀的小少年,只見他一身粗布青衫,青絲被方巾包住,梳得一絲不苟,衣裳雖然破舊,但整齊看上去還算乾淨整潔。

    此刻的他挽起衣袖,露出兩條結實的胳膊,信心十足地站在大水缸旁邊,一雙烏黑的眼睛裡面,盛滿了自信,好似勝利與他而言已是囊中之物,伸手便能取得。

    至於另一個聲音的來源,卻是一名模樣普通的小姑娘,她身形高瘦,穿著素色的衣裙,乾巴巴的樣子好似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跑,實在沒什麼分量感。

    她就站在玉玲瓏的旁邊,一雙眼睛很安靜地看著前方。從容淡定,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情緒。

    他們兩個人聽到對方的聲音,下意識地扭頭互望一眼,目光穿過人群,看清了對方的樣子。

    居然是個女人?少年立刻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似是不屑。

    蘇園園很淡然地收回視線,面無表情。

    少年距離比較近,傅庭澤領著幾位貴賓來到他身邊,卻見到他面前只有一缸清水,其他的什麼也沒有。不由問道:“你的作品呢?”

    少年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支蘸滿墨汁的毛筆,揚嘴一笑:“在這裡。”

    似是明白了他的用意,旁邊有人立刻發出詫異的聲音:“難道你也要在水中作畫?”

    “沒錯!”少年揚起眉毛。以一種驕傲的姿態環視四周。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有人質疑有人嘲笑,還有人冷眼旁觀看熱鬧,幾乎沒有幾個人相信他真能做到。

    站在玉玲瓏旁邊的蘇園園。也好奇地湊了過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這麼雞肋的畫法也會有人學?不可思議!

    就在大家都議論紛紛的時候,少年稍稍凝氣,一筆落下。迅速回轉拉長,氣勢猶如破曉之軍,剛毅果決。毫不停留。

    如果說雲先生作畫的時候,像一名靈氣逼人的謫仙,有一種洗盡鉛華的絕世脫俗;那麼這位少年此刻就像一名征戰沙場的將軍,渾身散發出一種昂揚的鬥志,氣勢驚人。

    同樣的畫法。兩種截然不同的畫風,天與地的對比。強烈地刺激到人們的感觀。

    蘇園園的目光從他的筆下,慢慢往上看,注意到他握筆的兩根指頭,上面覆蓋著厚厚的繭子,那是長年累月練習留下來的痕跡。

    在場除了蘇園園,還有另一個人也注意到了少年的手指,他就是站在傅庭澤身旁的雲先生。

    他靜靜地看著那個少年意氣風發的模樣,臉上肅然依舊,半點也看不出驚訝的情緒。

    最後一筆劃完,少年將筆從水中撈回,順手插進褲腰帶裡,然後低頭在自己的手指上咬了一口,一滴鮮血從傷口流出,吧嗒一聲,輕輕落入水中。

    濃的墨,清的水,紅的血,渲染與飄散,相互融合,匯成一副氣勢恢宏的沙場落雁圖。

    在場所有人都瞪大眼睛,靜靜看著這一幕,方才的嘲笑與輕視全部消失不見,只剩下無聲的驚異。

    “好厲害,”不知道是誰,情不自禁地發出讚歎。

    旁人無聲地符合,再無人敢輕視這名衣著簡樸的少年。

    少年將咬破的手指放到嘴裡,將手指上的血舔乾淨,灼灼的目光越過眾人,落在雲先生身上,帶著幾分挑釁與得意。

    傅庭澤走過去,看著少年:“你叫什麼名字?”

    “阿穀。”

    “沒有姓?”

    阿穀的目光微微一閃:“沒有。”

    看著他身上的粗布衣裳,還有他粗糙的手指,傅庭澤心下了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畫得不錯,是個好苗子。”

    旁邊幾位貴賓也都表示了自己的讚歎,說這孩子非常有天賦,傅庭澤心中心思一動,他回頭看向雲先生: “老五,你覺得這孩子怎麼樣?”

    “好高騖遠,華而不實,”簡單的八個字,一針見血。

    眾人一愣,傅庭澤臉色稍稍一沉:“老五,他還只是個孩子。”

    “小時候就華而不實,將來長大豈不更加不切實際?”

    “老五!”傅庭澤皺眉,“你那個吹毛求疵的毛病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改掉?這個世上不存在完美,你不要用對自己的那套來要求別人!”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你若不信,可以讓他當場在紙上再畫一幅,等他畫完之後,你們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刻意刁難了。”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愣,有些喜歡看好戲的人開始點頭附和,說這個法子不錯,真金不怕火煉,反正畫一幅畫也用不了多久時間。到時候大家再看看他的畫技,還能從中學到些技巧,也算得上是切磋的一種方法。

    今日詩畫會的主題就是切磋,聽到大家這麼說,傅庭澤也就順著情勢點了點頭:“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這麼做。”

    事情就這定下來了,作為中心人物的阿穀一直沒說話,很快就有人抬了張桌子出來,筆墨紙硯一應俱全,他被推到桌子面前,要求再畫一幅。

    他呆站了一會兒,臉上沒有了剛才的傲然,晦暗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宣紙。在一片催促聲中,他緩緩伸出手,握住毛筆……

    趁著阿穀繪畫的功夫,傅庭澤帶著幾位貴賓去到了玉玲瓏的旁邊,對蘇園園說道:“你的作品呢?”

    蘇園園拍了拍身邊的玉玲瓏:“在這裡。”

    傅庭澤看了看玉玲瓏,又看了看蘇園園,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想用這個畫畫?”

    蘇園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畫得不好,今天就寫個字好了。”

    聽到她這麼說,傅庭澤與幾位貴賓來了幾分興致。

    蘇園園拿著個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木桶,蹲到池邊提了滿滿一桶水,非常吃力地提到玉玲瓏旁邊。她將水桶放到地上,提起裙子,捋起衣袖,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踩著那些或高或矮的山石,笨拙地往上爬。

    等她艱難地爬到山頂時,原本圍在阿穀那邊的人,也注意到了她這邊的動靜,紛紛圍了過來,私下對她指指點點。

    蘇青與蘇和等人也在其中,他們見到蘇園園不顧形象地爬山,驚得差點下巴脫臼。這要是被老太君和龍氏看見了,非得氣昏在當場!

    蘇和想要去把蘇園園叫下來,卻被蘇青給攔住。蘇青僵硬著一張臉:“這裡沒幾個人認識她,就算丟臉也丟不到蘇家的臉,你要是真去叫她,到時候全世界都知道她是蘇家的人,那才算是真的丟死人了!”

    蘇和默然。

    在山頂保持住平衡,蘇園園抹了把汗水,低頭對下麵的傅庭澤說道:“可以麻煩您幫忙把那桶水遞上來麼?”

    傅庭澤非常紳士地點頭應下,將水桶遞給了她。

    蘇園園抱著水桶坐在山頂上,低頭摸索了一下,找到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孔。她將木桶慢慢傾瀉,讓桶裡的水慢慢流入那個洞孔,玉玲瓏的體內傳出一陣水流的輕碎聲音。

    約莫過了一須臾的時間,水從玉玲瓏身上的另一個洞孔流了出來,然後是第二個孔,第三個孔,第四個孔……。

    蘇園園慢慢加快倒水的速度,水流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多,伴著嘩啦啦的水聲,水同時從六個孔洞一起噴出來,在半空中相互交織。

    待看清了那些水的噴向,終於有人反應過來,忍不住驚呼:“是個‘水’字!”

    晶瑩剔透的水,伴著金燦的陽光,在空中交織成為一個大大的“水”字,偶有水滴濺出,宛若夜明珠般閃耀。

    水折射出陽光,五光十色,光華流轉之間,宛若夢境般唯美。

    以水為墨,以水為字,借助大自然的力量,將這個題目扣得既緊湊,又恰當。似乎沒有人想到,水還可以這麼用。

    一桶水倒完,蘇園園從山上跳下來,拍去衣裙上的灰塵,見到大家都沒有說話,她忍不住有些擔心:“傅大公子,我沒有犯規吧?”

    畢竟她這個寫字的方法太過古怪,若真被人說她犯規,她也沒話說。

    “沒有,你做得很好,”傅庭澤微微一笑,“只是在下很好奇,這玉玲瓏滿身皆是孔洞,孔洞相通,從山頂倒入水,會直接流到山下,你是怎麼讓玉玲瓏噴出一個‘水’字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1:28 AM

第七十四章 時逐落花來,更向空明逝④

    蘇園園帶著傅庭澤圍著玉玲瓏轉了一圈,他看見山石上那些孔洞中,有很多孔被乾草塞住。傅庭澤是何許人,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門道,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蘇園園一眼,沒有再多言。

    與此同時,阿穀那邊也出結果了。

    出乎意料,他的畫作粗糙簡陋到近乎可鄙的程度!

    望著畫紙上那些拙劣的線條,與斑駁的墨蹟,不僅傅庭澤沉默了,就連阿穀本人也低下了頭。只見他的兩隻手緊緊握成拳頭,隱有青筋凸出,似是在極力克制著什麼。

    旁觀的人開始竊竊私語,紅果果的質疑與嘲諷又回到他們的臉上,場面尷尬得有些詭異。

    這個結果早在雲先生的意料之中,水中作畫雖然華麗,但對紙上作畫並無多少實際幫助。水中作畫主要講究的是速度,可真正的繪畫,更在重對力度的掌控,兩者本就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阿谷年紀尚小,精力與時間都非常有限,可從他對於水中作畫的熟練程度來看,他必定是下過狠功夫的。試問一個將大部分精力都花費到水中作畫這種華而不實的事情上的人,他的繪畫技巧能高到哪裡去?連走都還沒學會,就妄圖跑起來,這樣的人太過急功近利。

    為了結束尷尬的氣氛,傅庭澤當場幾位貴賓當場討論一下,看看這場比試的勝者是誰。

    原本最有希望獲勝的阿穀,因為方才額外增加的那場測試,令他在評審們心中的印象直線下跌,就連之前讚不絕口的水中作畫,也被評審們看成是耍小聰明。繪畫最忌諱的是是什麼?就是急功近利!

    除了阿穀,在場就只數蘇園園的作品最出色,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她畢竟只是個女子。若讓一群男人輸給了她,日後傳出去也不好聽。

    為此,幾個評審討論了許久,也沒能討論出一個合適的結果出來,最後還是一個年級最大的陳老先生給出了個注意,他主動詢問蘇園園:“這位姑娘,你來參加詩畫會可有人做介紹?”

    介紹?蘇園園微微一愣:“詩畫會還要有人介紹?”

    陳老先生點頭,非常鄭重地說道:“參加詩畫會不用人介紹,可是參加詩畫比試一定要有人介紹,請問你的介紹人是哪位?”

    蘇園園想說是蘇和。可她並不傻,她看得出來,什麼介紹人都不過是一種說辭。即便她真說出是蘇和,那些老頭兒們肯定還有其他的說辭。到時候她自己丟臉就算了,還要害得蘇和跟她一起倒楣,就為了一個盆景,何必呢?

    她無奈地笑了笑。正要開口說自己沒有介紹人,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她是我介紹來的。”

    偱聲望去,說這話的人是卻是一直沉默不語的雲先生!

    蘇園園看見是他,忍不住露出詫異的表情,他果然是雲先生!那他之前明明看見她了,為什麼還要裝成不認識她的樣子?還是說。他有什麼不能明說的顧忌?想到這裡,蘇園園心裡更加疑惑了,但為了配合他。那句“雲先生”還是被她給咽了回去。

    場面忽然複雜起來,大家紛紛猜測這兩個人之間是個什麼關係,其中少不了有人惡意揣度,故意將事情往不正當的方向引導,惹得眾人的反應愈加激烈。

    “啊!我想起來了。這個女人是安國公府的七姑娘,上次我跟黃家兩位公子出遊的時候。見過他們兩!”那個少年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開始特別雞婆地描述當日在下野發生的事情。

    他說就說吧,還故意添油加醋,把很多小細節誇張化,說得惟妙惟肖,就好像他們兩人之間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苟且之事!

    一時之間,蘇園園與雲先生成為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蘇園園不喜歡這種被人當成馬戲團的來圍觀的感覺,人的那種惡意目光,會像刀子一樣穿過你的衣服,直接解刨你的五臟六腑。所謂人言可畏,說的大抵就是如此。

    傅庭澤微微皺眉,他最厭惡這種說不清的陰私之事,當即將目光投雲先生,語氣不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似乎大家都很想聽到雲先生對於此事的解釋,場面忽然一下子又安靜了下來。

    什麼關係呢?其實什麼關係也沒有。蘇園園在心裡有些緊張,若果問的是她,她肯定會說是朋友,可在旁人眼裡,一對年輕男女之間會有什麼正經的朋友關係?但要說是親戚關係,似乎也沒人會信……

    雲先生沉默了許久,方才緩緩說道:“她是我的徒弟。”

    輕飄飄的一句話,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他又接著說道:“上次我去下野,是為了勘察地形,她當時跟著一起去的,回來之後就還畫了一套圖紙給我,大哥若是不信,我可以立刻叫人回去,把那套圖紙拿來給你過目。”

    神態自然,言辭流暢,君子自坦蕩。

    傅庭澤信了八九分,但眉毛卻皺得更緊了:“你什麼時候收了個徒弟?怎麼都沒聽你跟家裡說提過!”

    “就是上次在百靈寺收的,常老先生可以作證。”

    一聽到常老先生的名字,傅庭澤這下子是全信了,臉色變得很不好看:“回去再跟你算帳!”

    這下子真相大白,所有的流言蜚語隨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驚訝與好奇。這麼多年,傅家從未收過女徒弟,這事兒實在太新鮮,足夠大夥兒消遣好一頓了。

    眾人投向蘇園園的目光充滿了羨慕與疑惑,這麼一個其貌不揚的小丫頭,到底是有個什麼樣的能耐,能被傅家看中?難道是因為安國公府的勢力?

    越想越陰暗,人們八卦的興致被徹底勾引出來,話題也被延伸得越來越寬,這些猜想落在阿穀的耳中,變得格外刺耳。

    因為蘇園園的身份被戳破,那些評審們們沒敢像之前那樣糊弄她,又礙于雲先生的面子,他們最終還是宣佈了蘇園園為勝利者。

    “憑什麼?!”在聽到這個結果後,一直沉默的阿穀終於忍不住爆發了,“我明明比它畫得好,憑什麼勝利的人是它不是我?!這不公平!”

    他的話,令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愣,尤其是那些評審們,紛紛皺起眉毛:“你這是在質疑我們的鑒賞能力嗎?”

    阿穀挺直腰板,字字堅硬:“是!”

    全場愕然,那幾位貴賓登時沉下臉色,看樣子是真的被惹怒了。

    “什麼狗屁大師?如果不是看在她的身份,你們會讓她贏嗎?說白了,你們就是一群勢力眼,眼睛裡面只有權勢和錢財!我今天不是輸了畫技,而是輸了身份和地位!”

    最後一句話,令雲先生微微動容。

    就在幾個貴賓被氣得七竅生煙之時,雲先生緩步上前,走到桌子旁邊,拿起毛筆,在阿穀剛剛完成的那幅畫上動了起來。

    瀟灑的筆觸如同跳躍的音符,恰如其分滴嵌入那些拙劣的線條之中,似是被施加了起死回生的法術,粗糙的畫面在一筆一劃的勾勒之中,漸漸褪去原本的單調乏味,綻放出美麗的光芒。

    他在旁人驚豔的目光中,平靜地放下毛筆,看著阿穀:“這才是繪畫。”

    望著自己被改得煥然一新的畫,阿穀呆在原地,眼中神色變幻莫名,再怎麼不忿,也改變不了自己技不如人的事實。

    就在大家都以為他不會再做聲的時候,他忽然撩起衣擺,撲通一聲跪在雲先生面前,低下腦袋,靜靜看著地面,一字一句道:“我想要跟您學習繪畫,求您收我為徒!”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他這一跪,讓所有人都寂靜了。

    雲先生目光平靜:“我只需要一個徒弟,你來晚了。”

    “不能做徒弟的話,我還可以做作雜役下人隨從!”阿穀抬起頭,急切地望著他,“我會砍柴、會做飯、還會洗衣掃地挑水,只要能讓我跟在您身邊學習,什麼粗活累活兒我都可以幹!”

    “不需要。”此時的雲先生,看起來格外的冰冷。

    阿穀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卑微地懇求:“我真的什麼都可以做,求您收下我!”

    在場的人,大多飽讀詩書,自詡文人墨客。文人的習性是寧折不彎,於他們而言,下跪是一種屈辱的體現,這樣作踐自己,根本就是拋棄了尊嚴的下賤行為!

    大家的目光,慢慢地從錯愕,變成深深的鄙夷與嫌惡。

    不論阿穀如何懇求,雲先生的態度都很堅決。他並不是嫌惡阿穀的卑微,相反的,他欣賞阿穀這種堅持與勇敢,只可惜阿谷的名利心太重,過分的堅持與勇敢,有時候會更快地將他推入歪路。

    就某些方面而言,阿谷與蘇園園是同一種人,只是蘇園園比阿穀少了幾分名利之心,多了幾分腳踏實地的誠實之心。

    蘇園園缺少的只是塑造,而阿穀需要的卻是改造,這就像造園,建園可以隨意發揮,而改建卻要處處受制。

    阿谷執意不願起來,看樣子是雲先生不同意,他就不會起身。

    為了讓比試順利進行,傅庭澤讓人將阿穀強行拖出了豫園,並且警告他不要再來搗亂。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1:29 AM

第七十五章 祟檯面吳山,山色喜無恙①

    當蘇園園指名說要那個大盆景的時候,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尤其是傅庭澤,他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雲先生:“我記得那個盆景是你的作品吧?”

    雲先生淡淡道:“不愧是我的徒弟。”

    就這樣,蘇園園無視掉整個玉華堂的珍品字畫,單單挑走了那個大盆景。因為盆景的體積實在太大,傅庭澤挑了兩個家丁,說是等下親自給安國公府送過去。

    詩畫比試就此結束,大家放鬆了精神,回到玉華堂裡慢慢欣賞字畫。蘇園園抱著滿肚子的疑惑,將玉華堂上下都轉了個遍,也沒能找到雲先生的身影,後來問了人,才知道詩畫比試一結束,他就被傅庭澤叫走了。

    沒找到雲先生,蘇青與蘇和等人也沒見看到,蘇園園想去找蘇茶,看看她們什麼時候回去吃中飯,她的肚子有點餓了。

    因為從前經常跑工地,她的方向感練得不錯,只是走了一遍,她就記住了回去的路。可是當她回到積玉水廊時,蘇茶等人也都不在了,在場只有七八個姑娘還在賞花。

    她掃視了一圈,希望找個看起來比較面善的姑娘問一下,結果將目光落在一個身穿水紅色半臂荷葉邊曳地長裙的小姑娘,這個姑娘長得靈動可愛,好似在哪裡見過……

    就在蘇園園仔細回想的同時,那位小姑娘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扭過頭來沖她甜甜一笑。

    一瞬間,蘇園園就想起來了,這姑娘是衛家的大小姐衛珍兒!

    衛珍兒主動走了過來,笑得梨渦淺淺:“蘇七姐姐,真沒想到能在這兒見到你!你也是來這兒賞花的?”

    蘇園園點點頭:“嗯,今天乞巧節,祖母特別允許我們出來玩玩。”

    “是啊。每年的今天,這裡都會舉行百花會,”說到這裡,衛珍兒似是想起了什麼,“對哦,你是第一次來參加百花會,肯定沒見過才藝大會,我帶你去看看吧?很好玩的!”

    蘇園園搖頭:“我得去找大堂姐,等下再去玩吧。”

    “剛才才藝大會開始了,你的姐妹們肯定也去參加了亙古長存。你去那裡看看,說不定能找到她們。”

    想起來之前,蘇紫與蘇銀她們的確說過要去參加才藝大會。也許她們現在應該已經去了。蘇園園點點頭:“那就聽你的。”

    “嗯,我每年都來參加百花會,對豫園熟悉得很,你跟我走准沒錯!”

    離開小花園,進入複廊。衛珍兒是個很健談的姑娘,總是會有很多的話題,加上她本人又生得可愛,很容易讓人產生親切感。即便是像蘇園園這種不善言辭的人,她也能夠將氣氛活躍得很好,兩人在路上一直說笑不斷。

    穿過仰山堂、卷玉樓。前面就是換雲假山,這裡已經算是進入豫園的中部,再往前面走就要後園了。蘇園園注意到。剛才一路走來,遇到的人越來越少,周圍也越來越安靜,才藝大會怎麼可能辦在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一股不安從心底升起。

    她悄悄地看了衛珍兒一眼,見到衛珍兒還在開心地說笑。完全沒有走錯路的意思。她不著痕跡地放緩腳步,用餘光觀察著四周。該死的是這裡只有一條路,兩邊全是水!

    無奈之下,她忽然歪了一下,蹲下身捂著自己的腳踝,表情很痛苦:“腳扭到了。”

    衛珍兒趕緊蹲下身:“怎麼會這樣?你還能走嗎?”

    蘇園園作勢站起身,卻又一晃,差點摔倒:“不行,走不了了,腳太疼了,可能是傷到骨頭了。”

    “那怎麼辦?這裡距離才藝大會不遠了,要不我扶你過去?”

    蘇園園搖頭:“真的走不動,腳疼得厲害,要不你去幫忙找個人來背我,我在這兒等你。”

    衛珍兒為難地看著她,想了許久,方才勉為其難地點點頭:“那好吧,你在這兒等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嗯,你快去快回。”

    衛珍兒當真去找人了,看見她的衣角消失在拐角處,蘇園園立刻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回走,可她還沒走兩步,一雙手忽然從後面伸出來,用塗了迷藥的帕子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暈過去的最後一刻,蘇園園用餘光瞥見,那是一雙女人的手!

    豫園後園的小路上,蘇辰一邊四處觀望,一邊往前走,他聽人說往這邊走就可以通往豫園後門,那裡緊鄰城隍廟。與其指望蘇茶那個膽小鬼會答應帶他們出來玩,倒不如自己找路子摸出來,只可惜蘇園園那個丫頭不願意來,不然的話他還能有個幫手。

    後園地處偏僻,景色很一般,平時很少有人會來這裡,是以蘇辰一路走來,都沒見到什麼人。這樣最好,省得被人看見了,到時候跑去告狀!

    他隨手掰了根樹枝,順手樹枝上的樹葉都扯掉,結果他走了一路,樹葉就掉了一路,直到他看見了後門。

    終於到了!他雙眼一亮,正要跑過去,卻忽然聽見旁邊有腳步聲,他立刻心虛地往後一縮,躲到了一塊大石頭後面。

    他伸出小半個腦袋,看見有一個粗壯的婆子扛著個姑娘走出來,那個婆子大步走到後門口,有節奏地敲了三下後門,然後將門打開,外面赫然站著兩個面目不善的大漢。

    那個婆子將肩膀上的姑娘放到地上,蘇辰定睛一看,那姑娘正是蘇園園!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兩個大漢已經手腳麻利地將蘇園園裝進個麻布袋子裡,低聲跟婆子說了兩句,婆子點了點頭,然後兩方就分道揚鑣了。

    後門被重新合上,婆子已經離開。蘇辰從石頭後面走出來,他看了看回去的方向,現在回去找人肯定已經來不及了。不管了,先跟上去看看再說!

    蘇辰躡手躡腳地走到後門口,卻發現門已經被上了鎖!他暗罵了一聲,環顧四周,見到旁邊有棵巨大板栗樹,就靠在牆邊上。他立刻捋起衣袖,如同猴子一般迅速爬上板栗樹,然後一個蓄力跳躍,跳到了牆頭上。

    他慢慢挪到後門正上方,然後踩著門上的簷頭,小心翼翼地跳了下來。

    走了兩步,就是看見了城隍廟,廟外面全是小販和遊人,好在現在是正午,太陽正毒辣,比較精彩的活動還沒有開始,是以人還不算很多。他爬到了一個比較高的木箱子上,條目遠望,掃視四周,找到了那兩個帶走蘇園園的大漢!

    他們將爬上了一輛牛車,車上全是幹稻草,摞得老高。麻布袋子已經不知去向,但直覺告訴蘇辰,那些幹稻草很可疑!

    蘇辰跳下木箱子,迅速朝牛車跑過去,可他沒想到的是,牛車就在此時駛動了!

    牛車在前面跑,蘇辰卯足全力在後面追趕,眼看著牛車就要出城門了,蘇辰使勁大喊:“他們是壞人,快點攔下他們!”

    街上太吵鬧了,他的喊聲完全被蓋了過去,根本沒人聽見他的呼喊。等到他沖到城門口時,牛車已經慢慢悠悠地離開了。

    蘇辰氣喘吁吁地拉住一個衛兵,指著那輛漸行漸遠的牛車:“他們……他們綁走了安國公府的七姑娘!”

    衛兵看他衣著不凡,猜到他必定是哪家的貴公子,秉持著這些年來守城的經驗,衛兵立刻說道:“你先等等,我這就去報告頭兒!”

    “等你回來,人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蘇辰幾乎是吼出來的!

    看見衛兵一副很無奈的樣子,蘇辰氣惱地推開他,朝著牛車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無論如何,都要先弄清他們要把蘇園園弄到哪裡去!

    牛車離開城門之後,沿著官道一直往南,大概過了兩三裡路的樣子,就拐進了旁邊一條小路。他們走了一段路,就把牛車給扔掉了,將藏在幹稻草裡的麻木袋子扛到肩上,大步朝山上走去。

    他們顯然是害怕會被人發現,一邊趕路一邊將走過的地方用野草蓋住。蘇辰追上來的時候,只找到牛車,人已經不見。

    他環顧四周,發現這附近已經沒有了其他的路可以走,看了一眼面前的麗山,他覺得可以賭一把!

    找了根樹枝,他撥開高深的野草,艱難地往山上走去。他一邊走一邊低頭仔細搜尋,終於找到了一點點的腳印!他順著腳印的指向往下走,陸陸續續又找到了其他的腳印。

    忽然聽見前面有人說話,蘇辰猛然停下腳步,蹲下身藏在野草中,豎起耳朵傾聽前面的動靜。

    “這次可算是幹了一大票!只要咱們這回拿到了錢,這輩子都不愁吃穿了!”

    “嘿嘿嘿!沒想到這丫頭看著不起眼,原來這麼值錢,居然有人願意出那麼高的價錢?!”

    “咱兩這是時來運轉!趕明兒拿到了錢,咱們一定要去廟裡給土地爺上幾柱香,感謝他老人家給了咱們這麼好的一條財路!”

    ……

    蘇辰小心地撥開野草,看見那兩個大漢正靠著一棵大槐樹歇息,他們兩背著個人上山,體力耗費得很大,這會子正在喝水補充體力。至於那個大麻布袋子,就放在他們兩的面前。

    蘇辰注意到他們身後的那個大槐樹,目測了一下樹的高度,再看看自己到那棵樹的距離,似乎可以勉強一試……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1:30 AM

第七十六章 崇檯面吳山,山色喜無恙②


    麻布袋子忽然動了動,那個皮膚黝黑臉上有一道長傷疤的綁匪眉頭一皺:“那婆娘下的藥不夠分量,這半個時辰,這丫頭就醒了。這要是被她看到咱們的臉,回頭又得增加不少麻煩!”

    另一個光頭綁匪目露凶光:“只要錢到手,這丫頭立刻做掉,反正那人也說了,只要他能拿到他想要的東西,這個丫頭是死是活都沒關係!”

    聽到這話,那個臉上有疤的綁匪摸了摸下巴,非常惋惜:“只可惜這丫頭長得不咋樣,要不然咱兄弟倆還能快活一回!”

    “嘿嘿嘿,等咱們賺了錢去找勾欄的那幾個姐兒,想怎麼快活都行!”

    “這倒也是!”想起那幾個騷娘兒們,他就忍不住全身發熱,臉上那邊的笑容越加yin dan。

    就在他們兩想入非非的時候,前面的草叢裡忽然發出了奇怪的聲音,緊接著,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是誰?”光頭綁匪一聲怒喝。

    過了許久,卻都不見有反應。

    光頭綁匪對同伴說道:“你在這兒守著,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好。”

    光頭綁匪拔出腰間的大刀,小心翼翼地向草叢靠近,這裡平日鮮少有人來,野草長得足有一人高,他緩慢地走進草叢,謹慎地用大刀撥開野草,發現這裡有人來過的蹤影。循著那些腳印找過去,似是通往前邊的樹林,難道那裡有人?

    那個樹林距離這裡不遠,來回一趟用不了多少時間,於是他又循著腳印繼續找下去……

    與此同時,那個臉上有疤的綁匪正一臉警戒地站在麻布袋子旁邊,他手裡也拿著把大刀,這刀顯然是經過頻繁的擦拭。刀刃極為鋒利光亮,看上去殺氣凜然。

    見到同伴許久還沒回來,他忍不住有些焦慮,想要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但又得顧著人質,分身乏術,只能提著大刀在樹下急得直打轉。

    就在他伸長脖子往遠處看的那一刻,一個人影忽然從樹上跳下裡,猝不及防地將他壓倒在地!

    壓在綁匪身上的蘇辰急忙掏出懷裡的石頭,猛地朝綁匪後腦勺砸下去!

    一下接一下。蘇辰卯足吃奶的勁兒,狠狠地往下砸!直到綁匪趴在地上不再動彈的時候,他這才顫抖著手將石頭扔掉。起身跑到麻布袋子旁邊,哆嗦著將蘇園園從袋子裡放出來。

    迷藥的藥性已經過了,蘇園園剛才在麻布袋子裡面聽見了綁匪們的談話,這會子被放出來,入眼卻是蘇辰的滿手鮮血。

    這一刻。說不感動那都是騙人的。

    “快走,那個人馬上就要回來了!”蘇辰用沾滿鮮血的手,一把抓住她的手,溫熱的鮮血令她手指輕輕一顫。

    這個人情欠得太大,也不知道能不能還得清。

    他們兩人迅速轉身,找准一個方向準備逃走。卻沒想到那個光頭綁匪在此時回來的了!他見到同伴被害,登時就紅了眼,揮舞著手中大刀直撲蘇辰二人!

    蘇園園與蘇辰一見這架勢。二話不說立刻拔腿就跑,也不管方向不方向,先保命再說!

    可他們兩個孩子腿短腳短,又怎麼會是一個成年壯漢的對手?沒過多久,綁匪就氣勢洶洶地追了上來。攔住他們二人的去路!

    蘇辰將蘇園園護在身後,他低聲悄悄地說道:“等下小爺一沖上去。你就使勁往回跑!”

    “可是你……”

    “顧好你自己就可以了,小爺死不了!”

    蘇園園默然。她留在這裡也幫不上作用,與其在這裡矯情,倒不如快點去搬救兵。

    她用餘光找准一條最近的逃跑路線,全神貫注地盯著蘇辰,從前那本總是以欺負人為樂的混小子,此時此刻像是忽然長大了不少,眉宇之間有種堅不可摧的意志。

    眼看著綁匪就要揮刀沖過來了,蘇辰一聲低喝,撿起一塊石頭就沖了上去!同一時間,蘇園園毫不猶豫地轉身逃離!

    所有的動作都只在那一剎那,眨眼間就已經發生。

    沒有蘇園園在場的顧忌,蘇辰幾乎是以玩命的方式,不顧一切地攻擊綁匪。

    蘇辰打架雖然厲害,但那僅僅只限於與同鄰人,更何況對方還手持大刀,而他手無寸鐵。他的反抗無異於雞蛋碰石頭,三兩下就被綁匪撂倒在地。綁匪一腳踩在他的胸口,狠狠用力,幾乎可以聽見肋骨斷裂的聲音,痛得他齜牙咧嘴,嘴角都被咬破了皮,鮮血溢出。

    綁匪將大刀放在蘇辰的脖子邊,刀刃上的寒光徹入骨髓。綁匪露出猙獰的陰笑:“好小子,不但害了我的兄弟,還毀了我的財路,現在那丫頭片子丟下你一個人逃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蠢到該死?!”

    “小爺……小爺從……來不知道,原來綁匪……綁匪也這麼囉嗦……”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惱羞成怒的綁匪舉起大刀,朝著蘇辰的腦袋砍過去,“老子現在就用你的血來生祭兄弟!”

    “啊啊啊——”一聲尖叫,生生打斷了綁匪的動作,刀鋒停在蘇辰的鼻子上方,刀鋒之氣逼人而來。

    偱聲望去,竟是蘇園園又跑回來了?!

    她一邊抱著腦袋瘋跑,一邊扯著嗓子尖叫,像個瘋婆子似的,沒頭沒腦地亂竄。

    “這女人瘋了嗎?!”光頭綁匪無法理解地看著她,不過既然這丫頭又主動送上門來了,他豈有放過她的理由?!想著,他一腳將蘇辰踹開,提著大刀大步朝蘇園園走過去。

    可是當他靠近蘇園園的同時,才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他好像隱隱聽見了什麼嗡嗡的聲音,正在朝這邊靠近,睜大眼睛仔細環顧四周,赫然發現前面有一大群密密麻麻的黑色東西正在往這邊飛來。

    是野黃蜂!光頭綁匪被嚇了一跳,這種山裡野生的黃蜂,大多是有毒的。要是被蟄了,輕則痛癢難耐,重則皮膚潰爛至死!

    這丫頭是要玩命嗎?就是想死也不用找這麼生不如死的死法吧!

    野黃蜂成群結隊地往這邊飛過來,宛如烏雲壓城般,黑壓壓的一大片。光頭一手抱頭,一手揮動大刀,想要將黃蜂們趕走,只可惜效果不大。那些黃蜂們見他動得這麼起勁,也跟著蟄得越起勁。

    他被蟄得哇哇大叫,哭天喊地地到處亂跑。好幾次都撞到了樹上,全然無暇載顧忌其他。

    蘇園園脫下外套罩在頭上,冒著滿天的黃蜂沖到蘇辰身邊。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兩人連滾帶爬地往山下跑去。他們不敢回頭,生怕那個綁匪會忽然追上來,把他們又抓回去。

    路上摔倒了好幾次,手臂和小腿都被樹枝給劃傷了。可他們不能停歇,就好像身後有死神在追趕,稍一停頓就會被勾去性命。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們終於看到了那輛被丟棄在山下的牛車,一種死裡逃生的巨大喜悅從心底湧出,令他們腦子一片空白。

    互望一眼。看見對方狼狽不堪的樣子,不約而同地嗤笑出聲。

    蘇辰捂住疼痛的胸口,問出了心中的疑惑:“為什麼還要跑回來?”

    “我擔心你撐不到我搬救兵來。正好又看見樹上有個大蜂窩,就想著可以用來嚇唬嚇唬那個綁匪,所以就又回來了,幸好趕得及時!”回想剛才看見蘇辰被砍的那一幕,她仍舊覺得心有餘悸。

    她就算再不想死。也還沒有要到用別人的命來換她的命的地步,捨己救人這種壯舉太偉大。她承受不起。

    望著蘇園園,蘇辰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複雜起來,有欣喜,有不解,還有慚愧。原本是他來救人的,結果卻還要她冒險跑回來救他,這讓他覺得很氣餒。

    仔細回想,似乎每次都是這樣,明明是他主動來幫她,可是到最後都變成幫他收拾爛攤子,害得她一次又一次地倒楣。

    他終究還是太弱小了,無法保護自己與身邊的人。

    他動了動嘴:“你……”

    “看,他們在那裡!”一個充滿驚喜的聲音忽然打斷他。循聲望去,卻見蘇維如與一名軍官模樣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不遠處,驚喜不已地看著這邊,立刻帶著一隊官兵快步朝他們跑去。

    在聽守城衛兵稟報說,蘇家七姑娘有可能被綁架了之後,安國公蘇明賢立刻讓人去尋找蘇園園的下落,結果卻一無所獲。根據衛兵的描述,很有可能連蘇辰也一起出事了!

    蘇家派人將豫園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能見找到兩個孩子的身影,龍氏立刻聯繫五弟龍翰雷,以左右街使的身份調派官兵,循著衛兵提供的線索,一直追到了麗山腳下。

    眼下見到兩個孩子還平安活著,蘇維如心中那塊大石頭總算落地了,跟在他身邊的左右街使的龍翰雷,也禁不住長舒一口氣:“幸好沒出意外,不然四姐非得瘋了!”

    蘇園園與蘇辰將遇到的事情與他們說了一遍,龍翰雷被這兩個孩子的行為逗得心驚肉跳,他跟蘇維如說道:“你先帶這兩個孩子回去,好歹先讓家裡安心,這山上的事情就交給我來處理。”

    “嗯,今日多虧五舅,大恩不言謝,改日我必當登門拜謝!”

    “都一家人,客套什麼勁兒?!你們快走,別忘了替我向四姐聞聲好!”

    蘇維如點頭,拱手一禮: “告辭。”

    蘇園園與蘇辰被帶上事先準備好的馬車上,被快馬加鞭地送回了安國公府,他倆不知道的是,因為他們的出事,整個蘇家都快急死了。是以他們才剛進門,就有各個院子的人前來詢問,直到確定了他們平安無事,這才敢回去向主子報信。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1:32 AM

雲先生番外

    正是夏日炎炎之時,外面的燥熱卻絲毫傳遞不到這樹屋之中,被這百年老樹濃密的枝椏包圍,絲絲涼意帶著葉片的清新味道,爭先恐後的鑽入了少年的口鼻之中。

    少年翻了個身,頭下的枕頭上露出了一點陰濕的口涎痕跡,細看之下,少年的嘴角猶然帶了絲絲口涎,嘴巴不自覺的咂了咂,似夢到了何等美味,讓他在夢裡也難以割捨。

    少年的手猛地向空中伸去,隨著兩手落空,他的人,也驟然從夢中驚醒,片刻之間,他似仍在夢中,一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無神的盯著樹屋綠色的頂棚。

    半晌,他回過神來,一雙濃眉皺了起來,雙手死死抱住身下的枕頭,呻吟兩聲,痛苦地哀鳴:“嗚嗚,萬福樓的醬豬蹄~”

    少年猶豫半晌,在枕席和口舌之欲間掙扎半晌,最終還是投降了,他費力的挪出半個身子,從樹屋之中憑空懸吊,無力的揮揮白皙的手臂,對著樹下喊道:“西瓜,給小爺我跑趟腿!”

    樹下一個紮著雙髻的小廝懶洋洋的抬起頭,一雙眼半睜半閉,卻也帶了幾分睡衣,嘟囔道:“五少爺,您的月錢早在七天前就花光了,這次還要借小的銀錢嗎?這利息又如何算了?”

    少年眨了眨眼睛,抬起右手,掐了幾掐,似乎,好像,他的月錢的確用光了?!

    他心中豪氣頓生,長袖一揮:“好好,隨你幾分利,速速與小爺買來就是,要那萬福樓的醬豬蹄,切記勿要被那奸猾的老兒騙了,一定要買那鹵夠了時辰。肉色鮮亮紅潤的……”

    樹下的小廝並未聽那少年後面的嘮嘮叨叨,他睡眼惺忪,口裡喃喃地重複:“萬福樓,萬福樓……”

    他嗖的一下蹦了起來,睡意全消,朝著頭上說的口沫橫飛的少年揮舞著拳頭,惱怒地道:“五少爺,你就是把小的賣了也換不回一份萬福樓的豬蹄!”

    話一出口,驚覺自己的口氣太沖,西瓜換了個口吻。循循善誘道:“少爺,不如換成街角的涼粉,又或者老張家的涼糕……”

    一本薄薄的書冊從天而降。準確無誤的砸在了樹下小廝的頭上,他揉著吃痛的頭頂,一臉委屈地向上看去,少年的大半個身子探了出來,兩條白皙的手臂在空中淩亂的揮舞著。聲嘶力竭地吼道:“我就不,我不管,我非要吃萬福樓的豬蹄!”

    小廝眨了眨眼睛,彎腰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書冊,繞著老樹行了半圈,到了那樹屋相背的一面。穩穩當當的坐了下去,把書冊打開,兜頭一蒙。轉眼間,已然要沉入夢鄉。

    少年吼叫半晌,偶然低頭,發現那唯一的聽眾已經毫不買帳的用了腳遁之術,頓時一股怨念升起。他摸了摸頭,唔。那束髮的玉簪已經當掉了,再摸了摸手腕,這原本戴的一個銀鐲,似乎也換了徐錦記的糕餅……

    從頭摸到腳,他堂堂傅家五少爺,居然沒有一樣值錢的東西!

    傅五雙眼遊移,看到了方桌上那一柄涼扇,雙眼一亮,伸手捉了起來,這可是個好東西啊!

    大哥親手做的紙扇,二哥即興吟出的一首好詩,三哥題字,四哥作畫……聽聞外面,單單三哥的一副字,也能賣上千金!

    這麼一柄集齊了傅家四大才子的墨寶的扇子,簡直是有價無市!

    更何況,傅五把紙扇啪的合上,又隨手揚開,何況,還是他傅家五少爺用過的物件,定然是無價之寶了。

    只是,自家那幾個夜叉兄,卻是有些難纏啊。

    傅五猶豫半晌,眼前那油亮光鮮的豬蹄揮之不去,他終於下定了決心,饞字當頭,便是親爹,也要拿出來賣上一賣了!

    傅五當下再度探出頭去,對著樹下大吼一聲:“西瓜,給小爺買豬蹄去!”

    西瓜揉著眼睛,抬頭向上望去,一身白衣的少年氣勢如虹,赤腳站在樹屋邊緣,雙目炯炯有神,宛如仙人在世,偏偏是個吃貨!

    少年手裡的扇子向下一丟,西瓜接了個措手不及。

    “把這把扇子拿給萬福樓的掌櫃,換他五份,不,十份豬蹄!”少年豪氣萬丈,又成了一擲千金的豪客。

    西瓜不識字,拿著扇子反復看了兩遍,為難地道:“五少爺,你休要糊弄小的,這把紙扇,街邊只賣兩文錢一把,上面還繪製了湘妃美人,你這把,墨蹟都糊到了一起,丟到路邊也沒人撿。”

    傅少大怒,左右張望下,樹屋之內卻已經空空如也,萬般惱怒下,他抓起自己的兩隻布鞋,憑空砸了下去。

    西瓜卻已經有了準備,靈活的避讓開去,口裡依然抱怨不休:“少爺你這雙布鞋出自錦繡坊陳大娘之手,原本也可以賣上些價錢,可惜又被你上次撈取壇肉時濺上了湯汁……”

    少年怒極,反倒撩起白袍下角,安然坐了下去,赤裸的雙腳在樹屋邊緣來回晃蕩,聲音清冷:“休要多言,快去快回,小爺我還等著吃咧!”

    他頓了下,補充道:“若是那萬福樓的掌櫃如你一般大字不識,可在樓中客人間叫價,低於千金者,你盡可嗤之以鼻。”

    西瓜習慣性的便要抱怨兩句,抬頭望見傅五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記得少爺上次這麼笑的時候,自己的私房錢莫名其妙的沒了,然後連續三日,飯桌上多了道竹筍炒肉片的時鮮菜,美其名曰與少爺同樂。

    ……

    萬福樓內,今日頗為熱鬧,城裡有名的幾個才子齊聚一堂,又召集了數十士子,借此風水寶地,聯詩開社。

    當先一人,濃眉大眼,儀錶堂堂,聲音豪爽:“哈哈,早就聽聞傅家五虎,個有所長,今日可要讓吾等大開眼界了!”

    傅二生的玉面桃腮,端的是一副好容顏,他輕搖摺扇,淡淡地道:“顏兄客氣了,我兄弟幾個,也不過會些小把戲罷了,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一旁的傅大同樣秀氣的相貌,卻要靦腆的多,只靜坐一旁,並不開聲,傅三打著呵欠,一副沒有睡飽的模樣,傅四溫文爾雅,相貌比幾個哥哥都差了幾籌,卻多了些書生氣本宮很狂很低調。

    整個大堂俱被書生坐滿,眾人交頭接耳,看著傅家二郎和顏才子你來我往,彼此之間打著悠悠太極,那以口舌之利著稱的顏才子,始終不能占到半點便宜。

    顏才子漸漸火起,傅家的幾個兔崽子簡直是油鹽不進,這讓他如何完成小妹的囑託?!

    心煩間,櫃檯處傳來了吵鬧之聲,顏才子怒火當頭,揚起頭,高聲質問:“何事喧嘩?”

    那小老兒立刻上前,彎著腰道:“顏公子,這不知何處來的聒噪小子,非要用一副破扇子來換十份豬蹄……”

    “哦?”顏才子立時來了興致,這不知是何人墨寶,居然要換做十分豬蹄?

    他看向一旁忐忑不安的小廝,伸開右掌:“拿來與我一觀。”

    小廝忿忿地把手裡的摺扇丟給了顏才子,腹誹不已,都怪少爺,明明就是街邊一文大錢的紙扇,還非要他拿出來招搖撞騙。

    西瓜卻仍記得自己的職責,他絮絮叨叨地轉述著傅五的話:“我家少爺說了,若是有人要買,至少要千金以上的價格……”

    他話音未落,前方傳來了一陣大笑聲,顏才子從袖中摸出一張銀票,乾脆俐落的拍在了西瓜手中,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西瓜怔怔地看著手裡這價值千金的銀票,猶然不敢置信,居然這麼簡單?

    顏才子打開摺扇,輕輕扇動,頗有幾分風流才子的味道,看著一旁靜坐的傅家四兄弟,得意笑道:“傅兄的墨寶,果然出眾啊,弟雖一擲千金,卻毫不心痛。”

    士子們議論的聲音驟然增大。

    傅家兄弟同時抬起頭,齊刷刷地看向了站在不遠處的西瓜,傅家老三眯著雙眼道:“難怪方才覺得有些眼熟……”

    傅家老四哪裡還有半分溫文儒雅,聲音陰沉似水:“是老五身邊的西瓜。”

    傅家老大手裡的扇子啪嗒一聲裂成兩半。

    傅二乾脆地站起來,隨手丟了兩張銀票:“我兄弟尚有家事處理,眾位兄台敬請玩樂,這酒賬儘管算在為弟頭上。”

    西瓜雙腿哆嗦,心裡反復回蕩著一個聲音,少爺誤我,少爺誤我啊!

    傅家的幾個少爺,外人看的都是一副好皮囊,只有在傅家當差的下人才知道,少爺們的脾氣究竟有多好。

    平日裡幾個少爺俱都禮賢下士,對待下人也一視同仁,溫和可親,只有一點例外,凡事涉及到五少爺,幾個少爺便會暴躁無比。

    ……

    傅五躺在樹屋之中,單腳翹起,悠閒的哼起了小調,眯起雙眼,一隻又一隻肥美的豬蹄從眼前飛過。

    “五弟,我給你帶了萬福樓的豬蹄,還不快下來吃?”

    傅五刷的一下坐了起來,笑眯眯地探出身子,視線往下一掃,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囁囁道:“二哥,大哥三哥四哥也在啊?”

    ……

    夜深人靜,傅五蜷縮在床鋪之上,不時嗚咽兩聲,看著又紅又亮腫如豬蹄的雙手,委委屈屈地道:“人家不就是想吃兩個豬蹄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1:33 AM

第七十七章 朝爽與夕霏,氤氳非一狀①

    蘇園園身上還好,只是被黃蜂蜇了幾口和幾道小傷口,除了被黃蜂蜇了的地方又癢又疼以外,沒什麼大礙。大夫說她可能是有點中毒,只要塗點藥膏,注意忌口就可以了。

    倒是蘇辰比較慘,他因為和綁匪搏鬥,身上掛了好幾處傷,胸口和胳膊都受了比較嚴重的傷,大夫說他傷到了筋骨,針藥調養什麼都往他身上加。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蘇辰被勒令在躺在床上靜養,不到痊癒不許下地。

    老太君親自來看過他兩次,見他渾身包著繃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樣子,心疼得眼眶都紅了:“我可憐的孩子,好好一個人就被打成了這樣,好在佛祖保佑,讓你們平安歸來。辰哥兒,你只管好好養傷,要什麼就跟讓人跟我說,可別再委屈了自己!”

    看著老太君一口一個心肝的喊著,曾氏趕緊上前細心安慰,勸了好久方才讓老太君止住了傷心。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幾乎每天都會有好東西從遠香堂送到聽雨軒,什麼人參鹿茸與各種珍貴補藥,蘇辰每天光是喝這些補藥就飽了。家裡其他人見到這般景象,為了表達自己的心意,也跟著往聽雨軒送東西,吃的穿的什麼都有。

    一時之間,蘇辰在安國公府裡的地位猛地往上拔高了好幾個層次,就連平日裡最是看不慣他的兄弟姐妹們,也都破天荒地主動來看望他。

    其中尤以蘇銘最為感慨,他沒想到一向橫行霸道的弟弟,竟然能在關鍵時刻救人於危難之中,這種膽量與魄力令他這個做兄長的實在慚愧。

    蘇辰一邊啃著鹵雞腿,一邊聽著蘇銘的感慨,表示這雞腿的味道淡了些,可以再加點桂皮和鹽。

    蘇銘:“……”

    相比之下。梧竹幽居那邊就要冷清得多。蘇園園安靜休息了兩天,待精神頭好些了,就親自去想龍氏問安,正好碰上五舅公龍翰雷也在。

    龍氏讓她將那天遭遇綁架的經過仔細說一遍,蘇園園如實道來,從在豫園裡碰見衛珍兒開始,一直到逃下山,所有的來龍去脈都被她說得清清楚楚。最後,她小心地說出自己的猜想:“孫女並不認得那兩個綁匪,從沒見過他們。而且孫女曾聽他們說,只要那人拿到東西,我是死是活都沒有關係。所以孫女覺得。他們像是被人收買的。”

    聞言,龍氏微微一愣:“有人雇傭他們,想要通過你拿到什麼東西?”

    蘇園園搖頭:“他們沒有明說,但孫女直覺這件東西很重要,不然對方不會連綁架這種下三濫的招數都使出來了。”

    她仔細地回想。她從來到這個時空開始,從沒見到過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除了蘇家七姑娘的名頭,她幾乎可以說是一窮二白,哪裡會有什麼重要到讓人眼紅的寶貝!

    “罷了,這事兒已經過去了,你今後好好呆在家裡。不要隨便出去,不管怎麼樣,那賊人就算再大膽。也不敢來安國公府裡來放肆。”

    蘇園園點頭:“嗯,孫女省得了。”

    “今天不用你伺候了,你先回去吧,我這邊還有點事情要與你五舅公商談。”

    “孫女告退。”

    蘇園園走後,龍氏的目光驀然一沉。緩緩將手放到座位的扶手上:“五弟,你們上山之後。兩個綁匪都怎麼樣了?”

    “一個被辰哥兒重擊後腦,至今還沒醒來,大夫說他很可能醒不來了;至於另外一個……我們趕到的時候,他被黃蜂蟄得渾身是傷,現在在大牢裡面,皮膚已經開始潰爛,看樣子中毒很深。”龍翰雷微微一頓,“我派人嚴審過他,他說的確是有人買通他來綁架七姑娘,但他並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負責和他接頭的人是個高大的婆子,很有可能就是辰哥兒見到的那個將七姑娘綁走的婆子。至於其他的,他就不知道了,我看他那情況,該說的差不多都說了,就算再審下去也還是這個結果。”

    “七姑娘說她最後見到的人是衛家大小姐。”

    龍翰雷若有所思地說道:“姐,你是說衛家?”

    “上次東大奶奶想要給七姑娘許給她家二公子,當時我就琢磨著她怎麼忽然看上了七姑娘,現在想來,結果不是顯而易見嗎?”龍氏年幼之後受到家庭變故的影響,變得容易多疑,一旦發現了什麼對自己不利的人和事,就立刻會將任何與它有關的人和事,全部都聯繫起來。不僅僅是上次東大奶奶的提親,還有前段時間茉莉下毒的事情,她覺得這些全都是同一人所為,而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衛家的人!

    龍翰雷皺眉:“可是咱們沒有確切的證據。”

    “若真有證據,這事兒才麻煩,”龍氏神情凝重,“萬一鬧大了,那孩子肯定會變成眾矢之的,到時候咱們要對付的,就不僅僅是衛家,而是所有覬覦那件東西的人。”

    聽到這話,龍翰雷似是想起了什麼,有些詫異地看著她:“姐,那東西真的在七姑娘身上?”

    “我不知道,”龍氏目光微斂,眼中神色諱莫如深,“我現在很在意,衛家是通過什麼管道直到那件東西的存在,我要弄清楚,到底是什麼人想要毀了咱們蘇家。”

    “我回頭就派人去監視衛家,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到蛛絲馬跡。”

    “大哥和二哥那邊,暫時不要驚動他們,萬事都等到他們從邊塞回來之後再說,免得讓他們跟著瞎操心。”

    “嗯。”

    沉默了許久,龍翰雷忽然感歎了一聲:“假若松哥兒沒死就好了,這件事情因他而起,他一定知道真相。”

    “……”

    聽說救命恩人蘇辰最近很悶,蘇園園特意讓連翹,托她老爹去外頭的醉香樓買了些醬燒羊排和荷葉雞回來。蘇園園帶著這些吃食,親自去了聽雨軒,看望臥傷在床的蘇辰。

    蘇辰咬下一口荷葉雞,含糊不清地說道:“你怎麼知道小爺喜歡吃這些?”

    “有幾次和你吃飯的時候,聽見你在念叨這個,就順道記了下來。”其實她都已經忘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昨兒個忽然又想起來了。

    “算你有心,小爺沒有白疼你!”

    蘇園園讓紅袖去倒了杯茶水過來,遞到他嘴邊:“慢點兒吧,吃得太急容易噎著。”

    “你比我娘還囉嗦!”

    蘇園園哭笑不得。

    等他吃飽喝足了,蘇園園讓紅袖去打盆水來,幫他把手和臉都洗乾淨,然後倒了一杯可以清腸道的綠茶給他:“這次的事情謝謝你。”

    “小爺不要嘴上的道謝!”

    “那你想要怎樣?”

    “小爺這些天不能下地,綠毛都快被餓死了,你得小爺去喂它。”說到這裡,蘇辰忍不住又伸長脖子往水缸那邊探過去,滿滿的擔憂。

    “你不會讓下人幫你去喂它嗎?”

    “小爺不要那些人碰綠毛!”蘇辰似乎對這一點很堅持,“綠毛是小爺的,除了小爺以外,其他人都不能碰它!”他忽然看了蘇園園一眼,“還有你也一樣,你是小爺的,只能讓小爺欺負,別人不能!”

    她是他的寵物嗎?居然淪落到跟一隻烏龜平起平坐了!蘇園園再度哭笑不得:“承蒙你的照顧,我會好好餵養你的綠毛的。”

    “你的”二字被她刻意咬得格外重,聽得蘇辰非常滿意:“綠毛不挑食,一般的米飯饅頭,它都能吃。缸裡的水每天都要換,隔兩天要把它從水裡撈出來,讓它在外面透口氣。不過最近太陽太大了,你只要帶它在窗戶旁邊透透氣就行了,不必去外面暴曬……”

    蘇園園一一記下。等他說完了,蘇園園忽然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再過幾年就要成親了吧?”

    蘇辰想了一下:“應該吧,你問這個幹什麼?難道是想要給小爺介紹物件?”

    “我認識的人你都認識,沒有合適的女人介紹給你,”蘇園園很淡定地面對他的促狹,“我是想說,你成親之後,應該就有自己獨立的院落了,到時候你是不是要帶著你的綠毛一起搬出去?”

    “當然,綠毛生是小爺的龜,死是小爺的鬼,小爺到哪兒它就要到哪兒!”

    “你的綠毛以後會越長越大,一直這麼憋在水缸裡也不是個辦法,你今後要是搬出去,可以給綠毛做個水池,讓它住得更舒服些。”

    蘇辰想也不想地拒絕:“小爺不要它在外面風吹日曬,小爺就要它呆在身邊,天天起床就能看見它!”

    “那就在屋裡頭做個水池,把綠毛養在家裡頭,這樣子就兩全其美了。”

    “在屋裡頭做水池?”蘇辰一愣,他從來沒見過這種做法。

    蘇園園神秘一笑:“這個方法只有我會,到時候等你要搬出去了,記得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好去幫你在屋裡建個水池,讓你天天起床都能見到你的綠毛。”

    聽到她這麼說,蘇辰忽然有些感興趣了,開始有些期待快點成親,快點搬出去住。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1:35 AM

第七十八章 朝爽與夕霏,氤氳非一狀②

   日子恢復平靜,蘇園園又恢復了從前的生活作息,早上上課,中午伺候龍氏用午飯,下午到晚上的時間自由安排。她還是如從前那樣,每天下午都窩在偏廳裡面看書練習繪圖。

    沒想到的是,這天下午,龍氏心血來潮,忽然出現在梧竹幽居,嚇了蘇園園一跳。蘇園園一邊忙不迭地請龍氏去客室坐著,一邊趕緊讓連翹去沏茶。

    “你也別忙活了,我就是忽然想起自己很久沒來這兒了,今天正好有空,就過來看看。”龍氏環顧四周,有感慨,“自從松哥兒走後,我就再也沒來過這兒了,這麼些年了,這兒倒是一點都沒變。”

    蘇園園垂首站在旁邊,聽到這話,便輕輕地說道:“祖母想父親了?”

    龍氏淡笑:“可能吧。”以前聽到有人提松哥兒的名字,她立刻就像被人戳中軟肋一樣,心窩子裡疼得厲害,連帶著脾氣也會變得糟糕,嚇得旁人不再敢提。可現在似乎有些不一樣了,松哥兒的名字不會再讓她覺得像從前那樣難受,只是想起來的時候有些感傷,難道是心底的傷口開始癒合了嗎?

    “聽說你爹留了很多書,都在你這兒?”她問。

    蘇園園點頭:“ 從東江鎮回來的時候,孫女讓人把那些書都打包帶了回來,閒時就翻出來看看。”

    “你倒是和你爹一樣,嗜書如命,”龍氏看了她一樣,“能帶問我去看看那些書麼?”

    想起慢屋子的圖紙,蘇園園猶豫了一下:“我剛剛在畫畫,還沒來得及收拾,偏廳現在比較亂,您稍等一會兒,我這就讓人去把偏廳收拾乾淨。”

    “沒關係。我就是隨便看看,不需要太緊張,”龍氏站起身,淡淡一笑,“現在你是主人我是客,帶路吧!”

    無奈之下,蘇園園只好硬著答應下來,帶著龍氏走出客室,來到了旁邊的偏廳輪回古鏡。

    偏廳的門沒關,沒畫完的圖紙還擺在書案上。筆墨就那麼攤開放在旁邊,幾本書橫七豎八地躺在畫紙上,地上還掉了幾個廢紙團。乍一看去,是真的很亂。

    好在書架上的書擺得還算整齊,每天都有人擦拭過的書架很乾淨,使得這裡看起來還不算特別狼狽。

    龍氏慢悠悠地在屋裡面轉了一圈,最後走到書案旁邊。隨手拿起一張圖紙,狀似無意地問道:“這是你畫的?”

    蘇園園有些人緊張地點頭:“閑來沒事隨手畫著玩的。”

    “畫著玩的?”龍氏不置可否地輕輕一笑,她將圖紙擱下,又看了一眼四周,滿屋子都是有關造園的書,“你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該為將來做打算了,別整天幹些不務正業的事情,放些心思到終身大事上吧。”

    蘇園園眉角一跳。低下腦袋,默不作聲。

    “廚藝也就算了,女紅與規矩還是要學著點的,免得將來嫁到婆家吃虧,”龍氏將她的沉默盡收眼底。“你就先從女紅學起來吧,繡娘已經物色好了。明天白芨會帶她過來,你好好地學,別再想些不該想的事情。”

    她這話說得語重心長,蘇園園卻聽得心裡一沉再沉,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繡娘是老太君親自物色的,你就算心裡有什麼想法,也斷然不能拂了老太君的面子,畢竟她也是希望你能過得好。”

    蘇園園默然。

    龍氏又道:“過兩個月就算老太君的壽辰,你記得提前準備好賀禮,討好了她,對你沒壞處。”

    “……”

    “該說的都已經說了,言盡於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了。”龍氏又看了她一眼,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安靜離去。

    當天下午,蘇園園坐在偏廳裡,對著滿屋子的書,想了很多很多,可是想到最後,她的腦海裡卻只剩下空白一片。無論她怎麼想,老太君與龍氏對她都是出於關心,那是不摻雜任何利益關係的善意,是應該要被尊重的。

    她可以倔強地走自己的路,但她不可以傷害那些關心她的人的心。

    在親人與理想之間,她忽然沒了主意,像是站在十字路口的孩子,不知道選擇哪條路才正確。

    想了整整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白芨帶著繡娘來找她的時候,她還在猶豫之中。面對繡娘的時候,她的態度不冷不熱,該有的禮數一樣沒少,可額外的熱情卻一點也沒有。

    繡娘夫家姓奐,人稱她奐娘子。她看起來只有二十來歲,頭髮挽了個婦人的髮髻,身上的衣裳乾淨整潔,皮膚白皙,言行落落大方,給人感覺很舒服。

    經白芨介紹,這位奐娘子是老太君特意花錢從外頭請來的,家裡的那些繡娘她老人家都嫌太小家子氣了。看這架勢,老太君是真費了不少心思,勢必要將蘇園園打造成為一名優秀的大家閨秀。

    白芨走後,奐娘子就開始教習蘇園園一些最基本的刺繡技巧,首先就從配色開始。蘇園園看著她將那些五顏六色的彩色絲線分成好幾束,默默地聽著她的講解,哪些顏色和哪些顏色放在一起會顯得喜慶,哪些顏色會哪些顏色配在一起會顯得素雅,哪些顏色和哪些顏色配在一起會顯得富貴大方……

    看著這些五彩繽紛的顏色,蘇園園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園子裡的那些花,薔薇與藤蔓種在一起,可以用來做籬笆;牡丹與帶紋路的石頭放在一起,可以彰顯富貴典雅之美;茶花可以蘭花同種,花開時節紅白相間,相當豔麗……

    其實,刺繡與造園在某些方面是可以相通的,她忽然有些覺悟了。

    隨著心結的打開,蘇園園的心情隨之好轉,聽得也越發認真起來。特別是在奐娘子說起鮮花的繡法之時,蘇園園想起了幾種樣式別致顏色漂亮卻又不常見的花兒,她一一用必筆將那些花兒畫下來,交給奐娘子做花樣子。

    古人喜歡給花草賦予各式各樣的寓意,以此來抒發自己的胸懷,蘇園園在畫的同時,還不忘將這些花代表的含義說出來。

    奐娘子幹繡娘這一行很多年,最是喜歡新鮮的花樣子,她很清楚,這些花樣子做出來之後,再配上蘇園園說的那些寓意,必定很受大戶人家裡那些夫人小姐們喜愛。

    真沒想到,這個七姑娘看著普通,沒想到肚子裡藏了這麼多學識?這令她忍不住暗暗吃驚。

    有知識的人總是比較受尊敬,在見識到蘇園園的學識之後,奐娘子漸漸將先前的觀望收起來,認真地教習起來。

    老師認真地教,學生努力地學,良好的配合,令她們的教學課程逼預定高出了好幾倍。

    是夜,遠香堂裡,李春茹將蘇園園新做好的香囊拿出來,雙手遞給老太君查驗。

    對著燭火,老太君端著香囊,眯著眼睛仔細看了看,欣慰地笑了起來:“做得不錯,這孩子看著不聲不響,到底還是個聰明的,沒讓我這個老婆子失望。”

    李春茹跟著笑道:“七姑娘那是性子內斂,有什麼事嘴上不說,心裡可都明白著呢!”

    “我看中的就是她的內斂,這樣的人才能沉得住氣,不會闖禍鬧事讓人擔心。”

    聞言,李春茹似是想到了什麼,有些吃驚的看著老太君:“您老是打算把七姑娘配給十三皇子?”

    老太君微微笑著,卻是答非所問:“家裡新進了一批布料,我瞅著其中有幾匹布的花色還算素淨,你明兒個就把它們送去梧竹幽居,順便告訴連翹,讓她沒事兒回來遠香堂看看,好些日子不見,我怪想她的。”

    李春茹斂眉應下。

    到了第二天,李春茹依照老太君的吩咐,將選好的那幾匹布料送去梧竹幽居,並委婉地將老太君的想念之情轉達給了連翹。

    與此同時,在倚玉軒裡,龍氏一邊翻閱帳本,一邊說道:“你說今天老太君讓人給七姑娘送去了好幾匹上好的布料?”

    白芨垂首站在旁邊:“聽梁管事說,老太君特意讓人把新採買回來到的布料中的最好的那幾匹給七姑娘送去了,說是給七姑娘這些日子努力學習女紅的獎勵。”

    龍氏聽下手裡的活兒,有些疑惑這件事情的發展方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的直覺告訴她,老太君應該是另有打算……

    “七姑娘最近這段時間學得怎麼樣?”

    白芨想了想:“聽薄荷說,七姑娘學得很努力,這些日子每天都在梧竹幽居裡面練習女紅,並沒有將心思花費到其他事情上。而且奴婢私下裡問過奐娘子,她說七姑娘不但努力認真,而且還很聰慧,經常是一教就會了。”

    在龍氏的印象中,蘇園園一直都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放在人群裡很容易就被人忽略,壓根就跟聰慧二字扯不上邊,怎麼會忽然就變成了一個學習女紅的天才?

    唔,假若退一步想一想,很有可能老太君就是看中了蘇園園的這一點,想要讓她幫忙做些什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1:37 AM

第七十九章 朝爽與夕霏,氤氳非一狀③

    這天下午,梧竹幽居裡,紅袖將奐娘子送到門口,正要轉身回去,恰巧碰見連翹從外面回來,便緩了緩腳步,笑著打招呼:“連翹姐姐,這麼快就從遠香堂回來了?”

    連翹原本在低頭想事情,聽見聲音見到是紅袖,臉上迅速挽起笑容:“看見老太君身體還好,我這心裡也就踏實了,想著小姐還要人伺候,就趕緊著回來了。”

    待連翹走近了,紅袖注意到她頭上多了一支玉蘭翡翠簪,不由心生羨慕:“這簪子好漂亮,是老太君賞的麼?”

    連翹這才想起自己頭上的玉簪,下意識抬手摸了摸它,輕輕一笑:“老太君心慈,說我在遠香堂待了那麼些年,現在不在了,就送個簪子做紀念。”

    “老太君待你真好!”

    連翹隨口“嗯”了一聲,她看了看天色:“時候不早了,該傳晚飯了。”

    紅袖點頭:“我這就去找鳶尾……”

    “別了,你先去伺候小姐,我正好要去找鳶尾辦點事兒,順帶幫你把傳飯的事兒跟她說了吧。”

    紅袖嘻嘻一笑:“那就有勞連翹姐姐!”

    說完,她就笑眯眯地走開了。

    望著紅袖消失在門口的裙角,連翹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她抬手拔下頭上的玉簪,放到手心裡仔細看了看,眼中神色晦暗莫名。

    她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將玉簪收進衣袖中,轉身去找鳶尾……

    二樓偏廳的窗邊,蘇園園靜靜地站著,她透過窗戶,將連翹方才的表情盡收眼底。

    紅袖走進偏廳,見到繡架上的針線還沒有收起來,又瞅見蘇園園站在窗邊若有所思的樣子。一時也不好做聲,安靜地將針線撿進小籮筐裡,然後將繡架小心挪到角落裡。

    聽到繡架落地時的聲響,蘇園園回過神來,扭頭看著紅袖:“奐娘子走了?”

    “嗯,”紅袖安置好繡架,正巧甘藍打了水來。

    紅袖絞了塊濕帕子,遞給蘇園園:“小姐,您先歇歇,等下就用晚飯了。”

    蘇園園將手擦乾淨。把帕子還給她,安靜地點點頭。等到甘藍端著水和帕子出去之後,蘇園園看向紅袖:“剛才你在下麵碰見連翹了?”

    紅袖點頭:“嗯。連翹姐姐剛從遠香堂回來,奴婢正巧與她碰上了,就隨便寒暄了兩句。”

    “老太君特意讓她回遠香堂說說話,看來是真的很疼她。”

    “是啊,老太君對她很好。不僅讓她常回去看看,還特意送了一隻漂亮的玉簪給她作紀念,”說到這裡,紅袖忍不住又有些羨慕起來,“連翹姐姐的命真好,可以遇見這麼念舊的老太君。”

    蘇園園看了她一眼:“你是在說我不念舊、對你不夠好嗎?”

    聽到這話。紅袖先是一愣,忽然就笑了出來:“小姐,您這是在吃乾醋嗎?”

    蘇園園故意哼哼了兩聲收服冷漠受的N種姿勢(GL職場升級文)。

    紅袖作勢乾咳了幾聲。勉強將笑意壓下去,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小姐放心,您對奴婢的好奴婢心裡都記得,那是多少支簪子都換不到的!”

    蘇園園又哼哼了兩聲:“那我讓你辦個事兒,你願意幫忙不?”

    一聽到要辦事兒。紅袖臉上的笑意迅速消減了不少,認真說道:“小姐有何吩咐?”

    “幫我盯著連翹……”

    ……

    吃過晚飯。蘇園園洗了個澡,坐在床邊對連翹說道:“你去把鐘嬤嬤請來,我有事要與她說說。”

    “是。”

    連翹離開之後沒多久,就帶著鐘嬤嬤回來了,蘇園園讓連翹與其他丫鬟暫時先退下,就留了鐘嬤嬤一個人在屋裡。

    褪去白日的悶熱,夜裡的梧竹幽居非常安靜,幽涼的月色靜靜徜徉在夜色之中,夜風透過窗戶,輕輕拂動窗櫺上的文竹。

    蘇園園起身走到桌邊,拿起銀勺將燈芯撥弄了一下,燈火瞬間明亮了不少,昏黃的燈火映照著她的容顏,將她清瘦的臉頰襯得愈發分明。

    一隻飛蛾從窗外飛進來,搖搖晃晃地撲向燈火,只是一眨眼,飛蛾就被燒成一縷青煙。

    鐘嬤嬤垂首默立在旁邊,沒有作聲。

    蘇園園放下勺子,回頭看向她,語氣很客氣:“嬤嬤,您是安國公府出去的老人,對這家裡的情況比我要熟悉些,現在正好有件事情想要請教您。”

    “小姐儘管說。”

    “聽祖母說,再過兩個月就是曾祖母的生辰,我得準備一件賀禮送給她老人家。為這事兒我琢磨了許久,您幫我參考參考,說說老祖母都喜歡些什麼?”

    鐘嬤嬤仔細想了想:“老太君喜愛念佛,聽說前些年大姑娘親手繡了一副佛經給老太君,讓老太君喜歡得不得了。正巧小姐最近在學女紅,不如您也繡一副佛經給她老人家?”

    “佛經?”蘇園園考慮了一下,心頭生出一個更好的主意,“別人都已經繡過了,咱們這次換點新鮮點兒的。”

    比起佛經,她更喜歡寺廟。

    賀禮的事情搞定之後,蘇園園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嬤嬤,您從前在家裡應該認識不少人吧?現在他們都還在麼?”

    “從前的姐妹滿大都已經不在了,要不就是出府嫁人了,要不就是被主人配到莊子上去了,只剩下少數幾個還在府裡做管事婆子。”轉眼數十年,回頭已經物是人非,鐘嬤嬤難免有些感慨。

    “那您認識的人裡面,有沒有在遠香堂當差的?”

    聞言,鐘嬤嬤微微一愣:“小姐是想要……”

    蘇園園看看著她:“這兩天曾祖母的恩賜您也看到了,先是衣裳布料,後又是湯湯水水,就連連翹也被叫回遠香堂受了恩賞。嬤嬤,您是這家裡的老人,看的人和事都比我要多得多,您覺得這事兒該怎麼看?”

    鐘嬤嬤沉默了很久,方才緩緩說道:“奴婢明白小姐的意思了。”

    “也許曾祖母只是出於一片好意,但我想要心裡有個底,要真有個什麼事兒,咱們也不至於太被動,有備無患總是好些,嬤嬤您說是與不是?”

    “小姐說的是,”鐘嬤嬤稍一思忖,“奴婢有個姐妹的乾女兒在遠香堂當差,到時候讓她幫忙,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一些情況。”

    蘇園園微微一笑:“有勞嬤嬤了。”

    “不敢。”

    第二日,蘇園園伺候完龍氏,去了一趟聽雨軒,幫忙把綠毛喂飽了之後,回到梧竹幽居裡,立刻擺開筆墨紙硯,努力地回憶雲先生所畫的下野的寺廟效果圖,慢慢地將它描繪出來。等到奐娘子來的時候,那幅效果圖剛畫完線稿。

    蘇園園對奐娘子說道:“過兩個月就是老太君的生辰,我想給她老人家繡一副畫,您能幫忙教教我該怎麼繡嗎?”

    奐娘子笑呵呵地說道:“七姑娘真是個有孝心的好孩子!您有看中的畫了嗎?”

    蘇園園將剛剛畫好的線描稿拿出來,小心地攤開放平:“您看看這幅畫行麼?”

    “這是七姑娘自己畫的?”

    蘇園園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這是我照著別人的畫臨摹的,畫得有些粗糙,您別見笑。”

    “七姑娘太謙虛了,這畫已經很不錯了,只可惜只有線描,如果能有顏色就更好了,”奐娘子將畫仔細端詳了一番,“畫的是寺廟,顏色最好樸素典雅點好些,繡法的話……就用繪繡吧,繡出來會比較細膩清新。”

    “這個繡法會很難嗎?”蘇園園有些擔憂。

    奐娘子輕輕一笑:“針法倒是不難,只是配色很講究,到時候你得在這上面多花些心思。”

    接下來的日子裡,蘇園園就開始早上上課,中午伺候龍氏,回頭還要去餵養綠毛,最後回到家裡努力學習女紅的日子。剛開始的時候,她的手法很不熟練,一針下去經常紮錯地方,是以進度非常緩慢。

    好在她是個慢性子的人,不急不躁,慢慢地改慢慢地學,過了半個月,她的繡技進步得很快,錯誤的頻率的也越來越少,奐娘子在旁邊看得非常欣慰。

    兩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蘇園園畫也已經繡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後一點點的收尾工作了。

    明天就是老太君的七十六歲壽辰,家裡頭為了這事兒最近忙得熱火朝天,其他幾個姐妹閑著沒事兒的時候,曾過來過梧竹幽居幾次,旁敲側擊地打探蘇園園準備了什麼賀禮。

    蘇園園不喜歡與人兜彎子,別人問了,她就很坦然地說了自己繡了一幅畫。

    姐妹們聽到這個,都誇她心靈手巧,回頭曾祖母一定會很開心。

    等走出梧竹幽居,她們就松了口氣,嘴裡還忍不住不冷不淡地笑幾句:“自從大姐前些年送了一幅親手繡的佛經,之後每年都有人效仿,老太君那兒收到的佛經和佛像都快堆得有山高了,這老七真是個傻的,都不會去打聽打聽!”

    晚上,蘇園園照著燭火,將最後一點小細節收拾乾淨,把繡好的寺廟圖從繡架上取下來,小心翼翼地放進錦盒之中。

    好生休息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又起了個大早,她換上一身月牙色寬袖齊胸襦裙,一如往常那般,掛上白玉貔貅,輸了個簡單的雙環髻,簪上一朵淡青色絨花,抱上裝有繡品的錦盒,帶著連翹往倚玉軒走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1:38 AM

第八十章 想見拄笏時,心在飛鳥上①

    當蘇園園到倚玉軒的時候,曾氏隨後也帶著兒女們來了,雙方見過禮,然後再龍氏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去了遠香堂。

    老太君今天打扮得很隆重,一身暗紅色的盤金彩繡棉衣裙,戴著小葉紫檀盤雲佛珠串鏈,頭髮盤成高髻,發中插著先皇御賜的璉沐蘭亭禦茫簪,拇指上戴著藍色琺瑯黃金扳指,頭面光潔整亮,整個人看起來相當精神,好似年輕了好幾歲。

    一干晚輩在龍氏與榮華郡主的帶領下,向老太君行禮問安,祝願她老人家長命百歲,萬壽無疆。

    接下來就是送賀禮的環節,龍氏送了老太君一副前朝遺留下來的白玉古佛像,據說價值連城;榮華郡主送的是一套西域進貢的琉璃茶盞,做工之精湛堪稱絕響;曾氏、阮氏與管氏分別送上了瑪瑙石佛珠手串、千年老參、以及黃金小佛塔……

    長輩們送完之後,就輪到小輩們了,由蘇銘領頭,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地送上禮物,品種各式各樣,有親手縫製的金線平安符,有自己做好的水貂毛坎肩,還有自己寫的祝壽對聯……

    大多是自己親手完成,做工雖然不夠細膩精緻,但勝在用心良苦,倒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比較,老太君笑得合不攏嘴,大夥兒也跟著眉開眼笑,一大家子其樂融融。

    當蘇園園將親自繡好的寺廟圖送上去時,老太君微微一愣,她讓蘇園園將繡品端過來,仔細地看了好久。

    其他人也都好奇地湊了過來,見到不過是一副普通的寺廟圖,心中的好奇立時就去了大半。

    可他們沒想到的是,老太君將寺廟圖收好,交給李春茹後。笑得格外開心,看那樣子竟比前面收到的所有禮物都要來得滿意。

    老太君把蘇園園拉到身邊坐下,疼惜地摸著蘇園園的腦袋:“好孩子,算你有心了,沒讓我白疼你一場。”

    蘇園園恭順地低下頭,順勢錯開眾人的目光:“只要曾祖母喜歡就好。”

    一大家子又閒話了一會子,不時就有下人上來稟報,說是衛家的東大爺與東大奶奶來了。

    老太君笑著讓他們進來。

    龍氏站在旁邊,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待衛家東大爺與秦氏進來之後。她的神色又恢復到了正常。

    雙方見過禮,按照輩分落座,又是一頓寒暄。

    蘇園園一直被老太君拉著坐在身旁。偶爾陪著大夥兒笑幾聲,大多數時候卻是不說話的。她不喜歡這種被人用各種目光打量的感覺,好似屁股下面的軟墊長了針刺般,很想換個位置,奈何一直沒能找到合適的機會。

    直到一個管事婆子走進來。說是宮裡的文太妃帶著十三皇子來了。

    “快!快請他們進來!”老太君趕忙站起身,在李春茹的攙扶之下,被一干媳婦丫鬟簇擁著走出大堂,不時就見到一個穿戴華貴的婦人,帶著個男孩兒從軟轎中走出來。

    老太君躬身一禮:“臣婦拜見太妃娘娘。”

    緊接著,其他人也跟著跪了下去。一齊高呼娘娘、殿下金安。

    “都自家人,別太客氣,都起來說話吧。”非常溫和的聲音,卻有一股天生的氣度。

    蘇園園跟著大家站起身,偷偷看了這位文太妃一眼,見她生得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眉間一顆朱砂痣。精緻的妝容將她的年齡掩蓋得恰到好處,一種成熟女人的風韻自內而外地散發出來。配上那一身曳地水袖百褶鳳尾裙,更顯雍容華貴,端莊大方。

    蘇園園不由自主地又看了榮華郡主一眼,這兩人雖然容貌完全不一樣,但在氣派與氣度方面卻如出一轍,不愧是皇室中人,就是與普通老百姓不一樣。

    至於文太妃身後的那名男孩兒,被打扮得跟個招財童子似的,頭上戴著金珠玉冠,身上穿著白色金絲雲紋錦衣,胸前還掛著個如意金鑲玉鎖,太陽光照在上面,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以至於連他的容貌都看不大真切。

    蘇園園趕緊收回目光,悄悄地揉了揉微微疼的眼睛,再不敢去看這個全身都在閃光的十三皇子殿下。

    她到後來才知道,文太妃與老太君是侄女與阿姨的關係,因著老太君過壽,太后特意准許文太妃出宮一日,為老太君賀壽。

    見完禮之後,文貴妃親自上前,扶著老太君回到堂屋裡,這下子除了十三皇子以外,其他人都只能站著。

    那些個多餘的椅子都被撤去,一屋子的人全都乖乖站著,說笑期間,又有其他的親朋前來祝壽。

    外頭天氣熱,屋裡人又多,難免憋得慌。

    老太君便將那些個孩子們都打發了出去,讓他們自己去玩自己的:“十三皇子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銘哥兒你年紀最大,要負責帶著殿下。”

    蘇銘恭順地應下:“曾孫記下了。”

    “大姑娘你留下來,其他人都出去玩吧,記得中飯之前到鴛鴦館去,千萬別玩得忘記了時辰。”

    孩子們齊聲點頭:“是。”

    見到他們眼中歡喜的神情,老太君忍不住笑著擺手:“好了,我也不拘著你們了,都出去玩吧。”

    得了准許,孩子們恭恭敬敬地躬身道謝,走出遠香堂之後,立刻就三五成群地聚到一起,各自玩開了。

    因著蘇茶被在了遠香堂,蘇紫沒了伴兒,便拉著蘇園園一塊兒去賞花,正巧蘇辰也要與蘇園園一塊兒去划船,兩個人誰也不肯相讓,僵持在了現場。

    被夾在中間蘇園園依舊那副茫然地樣子,兩邊是蘇辰與蘇紫在爭執,她靜靜望著前方的荷塘,沉默了很久,方才緩緩說道:“咱們去釣魚吧?”

    聞言,蘇辰與蘇紫俱是一愣。

    “咱們去釣幾條魚,等下我給你們做好吃的。”

    ……

    一盞茶之後,他們三人在荷塘邊找了個有樹的地方,躲在樹蔭下面,各自拿出臨時找來的釣具,使勁地拋了出去。

    蘇辰力氣大,拋得最遠,笑得最得瑟。

    蘇紫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不屑地丟出四個字:“小人得志。”

    “古人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現在我是小人,你是女人,嘿嘿,般配!”

    “呸!”

    “……”

    蘇園園抱著魚竿坐在他們兩姐弟中間,靜靜望著飄在湖面的魚鰾,一動不動,專心至極。

    以前她為了給身體不好的妹妹吃上新鮮的生魚片,自己親手做了一柄魚竿,找個比較空閒的時間,去郊區的魚塘釣魚。有時候一釣就是一整個下午,沒有魚兒上鉤,她也不能焦躁,只能耐著性子靜靜等待,她的慢性子大都是從那個時候磨練出來的。

    魚鰾輕輕一動!

    她立刻條件性反射般地抓緊魚竿,迅速拉竿收線,一條肥美的草魚躍出水面,在陽光下泛著金燦燦的光澤。

    蘇辰與蘇紫停住爭吵,不可思議地看著蘇園園將魚放進簍子裡,她怎麼能這麼快就釣到了?!

    蘇辰眼紅了,蘇紫不甘了,兩姐弟不在鬥嘴,專心將心思放到釣魚上。

    兩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蘇園園粗略地數了一下自己的竹簍,大概有兩條草魚、一條鯉魚和五六條小魚苗。蘇辰與蘇紫兩人也小有收穫,他們兩一人調了一條小草魚和十來條小魚苗。

    蘇園園將小魚苗和鯉魚都放生了,只留下兩條大草魚,送到廚房讓廚娘清洗乾淨,殺掉之後切成薄片。

    蘇園園讓人找來了瓜子、花生、木耳、芹菜、豆腐等物,將它們磨碎之後製成醬料,她用筷子夾起一塊生魚片,沾了些自製的醬料和薑汁,放進嘴裡試了下味道。

    入口軟綿,爽滑清甜,果然還是新鮮生魚片最好吃!她砸吧了一下嘴巴,忍不住又吃了一塊。

    蘇辰見她吃得津津有味,便也跟著吃了一塊,魚片下肚之後,他舔了舔手指,又撚了一塊吃起來,他以前怎麼就不知道膾魚這麼好吃?!

    瞅著他們兩人吃得起勁,蘇紫站在旁邊不肯動筷子,她看見那些生魚片,想像著自己吃生肉的感覺,胃裡就忍不住一陣翻騰。

    魚不多,只切了兩盤子。蘇辰吃完他那盤子之後,一臉賊笑地將筷子伸向蘇園園的盤子:“你一個女孩子,吃多了容易胖,還是讓我來幫你分擔一點吧!”

    蘇園園抱著盤子一邊迅速閃躲,一邊繼續慢悠悠地吃著生魚片,品嘗著新鮮的美味,就是不讓蘇辰再吃一丁點兒。

    她不是蘇辰,吃東西總是一副餓狼撲食的兇狠模樣,好東西要慢慢品嘗,才能體會到真正的美味,這才是吃的樂趣。

    眼看著蘇園園吞下最後一塊生魚片,蘇辰當場鬼喊鬼叫地要去再釣魚。

    “時候不早了,咱們去鴛鴦館吃午飯吧,等下曾祖母見不到咱們,怕是又要著急了。”蘇園園將手洗乾淨,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巴,“聽說家裡今天請了雜耍班子,你不想要去看看嘛?”

    說到雜耍,蘇紫終於拋開生魚片的陰影,拉著蘇園園就往鴛鴦館走去:“走走走,吃完午飯咱們就去看雜耍!”

    任蘇辰在後面如何嚎叫,蘇紫也不去理會他,拉著蘇園園去到了鴛鴦館。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8:49 PM

第八十一章 想見拄笏時,心在飛鳥上②

    鴛鴦館的建造格局比較特別,一樁正方形的房子被數道屏風隔斷,一分為二。左邊為鴛廳,主要用來招待男性客人,裝飾大氣端莊;右邊為鴦廳,夫人小姐們用餐大多在此處,擺置玲瓏精緻。

    兩間廳堂只隔著一道仕女屏風,裝修風格卻完全不同,佈局新奇,匠心獨到,讓人為之眼前一亮。

    姑娘們的人數比較多,被分出了兩桌人,蘇園園與長房的人一起,被安排在蘇茶與蘇紫那一桌。很不湊巧,衛珍兒正好也坐這一桌,蘇園園與她目光相撞過兩次,每次都還沒等蘇園園說話,她就急急地將目光挪開。

    這就是做賊心虛的表現?蘇園園對此不置可否。

    圓形的八仙桌,桌上山珍海味,八寶鴨子與百香鹵豬腳的香味撲面而來,令人垂涎三尺。只可惜蘇園園還在守孝期間,不可以沾葷腥,只能抱著碗白米飯,可憐巴巴地吃著青菜豆腐。

    吃得差不多了,老太君放下了碗筷,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地跟著擱下筷子,吃茶漱口,洗手擦嘴。他們跟在老太君與文太妃身後起身,浩浩蕩蕩地走出鴦廳,一起去了留聽閣聽戲。

    戲臺上女先生們依依呀呀地唱著,夫人太太們在台下掩著嘴說笑閒談。外頭天氣很熱,此時正是最犯瞌睡的時間,孩子們坐在後面忍不住哈欠連天,昏昏欲睡。

    在蘇辰打完第十四個哈欠之後,他終於忍不住站起身,偷偷摸到曾氏身邊,捂著肚子說自己想要上茅房。

    曾氏一眼就看出他的詭計,卻也不戳穿,忍著笑讓他快去快回。

    蘇辰一走,蘇紫也如法炮製。悄悄地向曾氏請假。蘇紫不比蘇辰,說謊的經驗還是差了些,眼睛裡神色閃爍不定,還未說上兩句話臉就紅了,傻子也能看出其中的貓膩。

    知道這些孩子不愛聽戲,留在這裡也只是憋得難受,曾氏跟龍氏提議:“剛吃過飯,孩子們這會兒正犯困,不如讓他們都回去歇會兒吧,等到雜耍班準備好了。再讓人把孩子們叫來。”

    龍氏將這事兒與老太君說了說,老太君答應得也爽快:“都讓他們回去歇著吧,待會子看雜耍的時候他們還有得折騰!”

    得了老太君的允許。孩子們立刻起身告辭,出了留聽閣,瞌睡沒有了,煩躁沒有了,無聊也沒有了。一個個精神得不得了!

    大家三五成群地離開,最先出來的蘇辰似是料到他們隨後就會出來,並沒有離開,一直站在旁邊的樹底下。他大搖大擺地湊上來:“走,咱們釣魚去!”

    蘇園園指了指天上的大太陽:“天太熱,容易曬出熱病。等涼快些的時候再去吧。”

    “唔,那就過兩天再去!”

    蘇紫心裡惦念著雜耍班子,想要提前去那邊看看。便拖著蘇茶一塊過去。可惜蘇茶還要招呼這次來做客的小姐們,一時沒有功夫陪她,她只好過來拉住蘇園園:“咱們去看雜耍班子吧?聽說這個班子走南闖北,去過不少地方,名氣很大。”

    沒有了吃的。去玩玩也好!

    蘇辰這次沒有跟她唱反調,點頭表示贊同:“這個班子的確挺有名的。據說他們還養了不少動物,有老虎猴子和鸚鵡,非常有趣!”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你見過這班子?”

    “小爺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這點小事兒算什麼?!”蘇辰鼻孔朝天,尾巴翹到天上去了。

    蘇紫不屑地嗤笑他。

    三人結伴穿過玉蘭堂與香洲,來到了遠香堂後面的空院,聽說雜耍班子的戲臺就搭在這裡。大理石鋪平的空地上,已經打好了一個大戲檯子,因為要表演很多高難度動作,所以搭建檯子的時候做了很多特殊處理,借此保障表演者的安全與整場表演的順利進行。

    蘇紫沒見過這些玩意兒,看到什麼都覺得很新鮮,她提著裙子漫長瞎跑,指著那些稀奇古怪的裝置,不停地問這個是幹什麼的、那個有什麼用處。

    比起那些古怪玩意兒,蘇園園對整個戲臺的搭建更感興趣。在沒有釘子的情況下,只能使用榫卯結構來進行固定,可是這種臨時搭建的戲臺如果全部採用榫卯,難免會有很多困難。

    她仔細觀察了很多小細節,發現這個戲臺子的搭建方法很像拼圖,借用凹凸相嵌的方法將它們固定住,外面再綁上厚實的繩子。她試著推了一下,戲臺紋絲不動,牢靠度還挺高的。

    她慢慢地繞到了戲臺後面,一個陌生男人正好從裡面走出,看他身上的衣裳並非蘇家人。蘇園園以為他是雜耍班子的人,沒有過多地注意,當他與她擦身而過的時候,她忽然看見他的衣袖裡藏了個什麼東西。

    貌似是長條型的,透過男人的指縫,蘇園園看到了一點點的木頭表面,像是一根長木棍。

    那個男人走出空院,繞過遠香堂,在經過一處花叢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他緊張地環顧四周,見到四下無人,立刻將衣袖裡的東西扔了出去,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迅速離開了。

    待男人走遠了,蘇園園從一棵樹後走出來,她提起裙子走進花叢,撥開層層疊疊的花草,將那根木棍從裡面找了出來。

    很普通的楠木,成色木紋都只能算是中下等,只是木棍的兩端都被削成了扁形,看起來……很像一根小木梁!

    她心中一震,趕緊回到空院,繞到戲臺的後面。這裡沒什麼人,地上擺滿了亂七八糟的道具,她小心地繞開這些道具,抬頭看向戲臺的上方。

    這個戲臺的背景板做得很大,目測有十五丈高,由四根結實的木棍撐起來,中間加以樹根木梁固定,為了保證安全,繩子也綁得特別厚實,是以從下面網上看,根本看不到什麼。

    她的目光轉了一圈,落在了前面一個木梯上,她提起裙子順著木梯爬了上去,將手中的小木梁對著背景板上的木梁比劃了一下,外形完全一樣,只是長度短了少許。

    恰在此時,一直找不到蘇園園的蘇辰找到了後臺,他看見從木梯上趴下來,拿著根木棍在比畫些什麼,當即走了過去:“你在幹什麼?”

    蘇園園晃了晃手裡的木棍:“我懷疑戲臺子裡少了根梁。”

    “梁?”蘇辰不懂這些東西,但他看得出來,蘇園園的表情很嚴肅,像是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少了根梁戲臺會塌嗎?”

    “會!”

    蘇辰一愣,他仔細看了看蘇園園的臉色,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不由得為之一震,若是戲臺子塌了,那可是要鬧出人命的!今兒個是老太君的大壽,若是在今天出事,指不定明天就會被鬧到金鑾殿上去!

    蘇辰壓住驚慌,立刻說道:“我去找雜耍班子的人來看看。”就在蘇辰急匆匆地轉身,準備去找人的時候,正好撞上走過來的蘇紫。

    蘇紫身形嬌小,被他撞得連退數步,捂著鼻子罵他:“你走路長沒長眼睛啊?!”

    “你看見雜耍班子的老闆沒?”蘇辰顧不上與她抬竿,急忙問道。

    蘇紫被他的反應弄得一愣,下意識地搖頭:“沒看見,怎麼了?”

    “幫忙去找人!”蘇辰說著就要走,卻白蘇紫給拉住。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雜耍馬上就要開始了,曾祖母和客人們都已經在來這邊的路上了,你要是再亂跑,等下母親找不到人,回頭有你的苦頭吃!”

    聽到蘇紫的話,蘇園園心中一沉,怎麼會來得這麼快?!

    她從後臺走了出來,神情凝重,粗略地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我不確定這根梁的位置,但是我感覺那個男人不是什麼好人,他肯定在戲臺子上動了手腳,現在戲臺子少了一根梁,萬一戲臺子坍塌,鬧出人命,後果不堪設想。”

    蘇園園不是多話的人,常年沉默的脾性像一塊冰,令她在嚴肅的時候,看起來尤為莊重,很容易令人在焦躁的狀態下保持住冷靜。

    蘇辰冷靜了一下,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去告訴曾祖母,讓他們將今天下午的雜耍節目推遲或者取消。

    可是蘇紫卻有別的看法:“今天是曾祖母的大壽,這樣子貿貿然沖出去,告訴他們戲臺子出了問題,豈不是在觸曾祖母的黴頭?!而且太妃娘娘和十三皇子也在,他們難得出宮來一趟安國公府,若讓他們掃興而歸,說出去那是不給皇家面子,之後的麻煩必定不少!”

    蘇紫的話不無道理,可這事兒人命關天,絕對不能放任不管。

    蘇辰想了一下:“乾脆這樣,二姐你先去想辦法拖住曾祖母他們,我趁這個時候去找雜耍班子的老闆,讓他儘快找人來處理這事兒。”

    蘇紫很擔心:“這樣時間夠嗎?”

    “不夠也得夠!”蘇園園一句話,令他們兩人微微一愣。

    沉默了一下,蘇紫點頭:“我這就去想辦法,這邊交給你們了。”說完,她就提起裙子飛快地跑走了。

    蘇辰不敢浪費時間,急急忙忙地去找雜耍班子的老闆,只有蘇園園一個人還留在原地。她看著手中的木梁,緩緩摸過表面,手指上殘留一層灰塵。

    她摩擦著食指與拇指,將搓出來的泥土放到面前仔細看了看,神情若有所思。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8:50 PM

第八十二章 想見拄笏時,心在飛鳥上③

    她拿著木梁返回到戲臺後面,蹲下身觀察戲臺底下的結構,伸手摸了一把靠近邊緣的木頭,果不其然,摸到了一層泥灰。

    不時,蘇辰帶著雜耍班子的老闆來了,方才在路上蘇辰已經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起初老闆明顯覺得不信,但他見到蘇辰說得肯定,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決定跟過來看看。

    蘇園園將見到的那根木梁拿給老闆看:“這是你們搭建戲臺的木頭麼?”

    雜書班子的老闆姓范,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微微發福,人看起來白白胖胖,配上一張笑眯眯的臉,相當討人喜歡。他接木頭,仔細看了看,原本笑眯眯的眼睛漸漸變了:“七姑娘是從哪兒得來的?”

    “這個不用你管,你只要告訴我,這根梁的位置在哪裡?是不是在戲臺下面?”

    范老闆卻有些不確定:“我得去問問負責戲臺的劉三。”

    說著,他趕緊讓人去把劉三叫過來,將木頭拿給劉三看,皺著眉頭瞪他:“你是怎麼做事的?你剛剛不是還說戲臺已經全部搭好了嗎?現在這又是怎麼一回事,你是想害死咱們大家嗎!”

    劉三是工匠出身,年紀不過二十來歲,看著很年輕,上身就穿這個無袖布褂子,露出兩條精裝的胳膊,古銅色的肌膚上掛滿了汗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用衣角抹了一把汗,自己似乎也覺得不可思議:“俺剛才明明裝好了的,三十二根梁,一根不多一根不少,怎麼忽然又多出一根來了?!”

    “你問我我問誰去?!現在老太君帶著人就快要過來了,我看你怎麼收場?!”范老闆已然有些動怒。好不容易接了一樁大買賣,結果現在又出了這麼個狀況。到嘴的鴨子眼看著就要飛了,你說他怎麼能不氣惱?!

    眼看著時間不多了,蘇園園語氣中隱有不耐:“先去檢查一下戲臺子底下,看看哪裡少了一根梁,儘快把它裝回去。”

    劉三卻有些愣,好似很為難。他從前跟在師傅身邊學了三四年,前年才開始出師,他所有的技術都是從師傅那兒學來的,包括裝梁這種技術活兒。他只會按照師傅教的步驟去裝梁,現在忽然讓他打亂順序。將原本第二根裝上去的梁放到最後裝上去,他實在沒什麼把握。

    范老闆推了他一把:“還不去裝?你是想等著咱們一班子的人都跟著你吃板子嗎?!”

    蘇園園似是看出了劉三的為難:“你先去找到這根梁所在的地方,看看那地方打不打緊。要是不打緊就算了,要是打緊的話再想辦法!”

    多年談客戶的經驗讓蘇園園養成一個習慣,被動要挨打,無論何事,一定要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才能踏實。

    被逼無奈。劉三只能硬著頭皮上了。他拿上木梁,蹲下身仔細觀察了一下戲臺的底部,將手中的木梁拿出來比劃了一下,大概估摸出一個位置。

    他趴到地上,慢慢爬進戲臺底下,小心地觀察四周。終於找到了那個缺梁的位置!

    待看清那個位置的時候,他的心頓時涼了一截。這裡是戲臺的關鍵位置,少了一根梁不會立刻坍塌。但是穩固性會變得極差,只要戲臺上面有任何一點大動靜,這個地方所有的梁都會送掉,隨之而來的,是整個戲臺的崩壞倒塌!

    一想到可能會出現的後果。劉三登時出了一身的冷汗,幸虧發現得早。要不然今天肯定會鬧出人命!

    他試著將木梁重新裝上去,可惜前面有另外兩根木頭擋著,想要裝上去很麻煩。他費了好的勁兒,方才將手裡的木梁擠了進去,卻發現怎麼都卡不進原來的位置!

    他這才想起來,這根梁在打地基的時候就裝了上去,為了更好地固定它,他特意將卡槽做得比較緊,現在倒好,卡槽實在太緊了,木梁完全卡不進去!

    他急得滿頭大汗,濕鹹的汗水流進眼睛裡面,疼得他的眼眶都有些發紅。他顧不上去擦汗,只能咬緊牙關使勁將木梁往裡面賽。

    范老闆在外面著急地喊:“還沒弄好嗎?雜耍就快要開始了,人就快要到了!”

    范老闆越喊,劉三越急,手腳也越發不利索,結果手指都被木刺刮出血了,木梁仍舊沒有裝好。

    蘇園園就蹲外面看裡面的情況,覺得再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她環顧四周,找了個榔頭插進腰帶裡,不顧蘇辰與范老闆的詫異目光,直接趴到地上,迅速地爬進了戲臺底部。

    當劉三看見蘇園園進來的時候,驚得雙眼瞪得老大:“七姑娘,您……您怎麼來了?”

    “不來怎麼辦?難道還能指望你嗎?!”蘇園園的目光冰冷,語氣生硬,“讓開!”

    劉三被她的氣勢嚇得一愣,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

    蘇園園頂上他的位置,伸手摸了一下那根梁的位置,她看了看上方的兩根木頭,木頭的兩端插進了另外兩個梁裡頭,起到了一個拉平的作用。

    她伸手將那個木頭動了動:“我要將這根木頭拆下來,你先用手將那根梁扶住,別讓它鬆動。”

    “呃……哦。”劉三伸出手,將頭上的那根梁穩穩扶住。

    蘇園園將頭上的兩根木頭拆下來一根,放到一邊,將劉三好不容易擠進去的木梁取出來:“有沒有起子或者刀子?”

    劉三騰出一隻手,拿出一把雖然攜帶的小刀遞給她。

    她用小刀將卡槽挖大了一部分,然後把木梁塞了進去,就地找了些木屑與泥土,活成一團卡進卡槽的縫隙裡面,末了還不忘拔出腰間的榔頭,將木梁敲了兩下,確定它穩固了之後,再把之前取下來的那根木頭裝回去。

    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傳來了喧嘩聲,貌似是老太君他們來了!

    蘇園園趕緊從戲臺下面爬出去,一直等在外面的蘇辰見到她出來,趕緊伸手將她拉起來,他緊張地問道:“怎麼樣了?”

    “沒事了,”蘇園園用手擦了把臉上的汗,結果把手上的泥土全部擦到了臉上,汗水混合著泥土,將她變成了一隻花臉貓,看起來很是狼狽。

    鮮少見到她這幅樣子,蘇辰忍不住咧開嘴笑起來:“小花貓,你是不是要去洗把臉嘞?”

    蘇園園這才想起看看自己的雙手,見到滿手的泥塵,也忍不住揚起嘴角笑了起來。

    劉三爬出來之後,再三向蘇園園表示了感謝,得知范老闆已經去前面向老太君請安了,他立刻也摸了出去,打算將戲臺已經修好的消息告訴范老闆。

    蘇園園現在這幅樣子沒法見人,她得回去梳洗一番,但外頭現在坐滿了賓客,這樣出去肯定要被人當成怪物一樣看待。

    蘇辰說道:“等下我在前面掩護你,你跟在我後面悄悄出來。”

    等到雜耍開始時,大家都將注意力集中在節目上的那一刻,蘇辰偷偷摸摸地從戲臺後面摸了出去,確定沒有人注意到這邊之後,回頭沖蘇園園做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收到訊號,蘇園園立刻弓著身子跟上去,小心翼翼地繞開眾人的視線範圍,朝著不遠處的一個假山奔過去。

    眼看著距離假山只有幾步之遙時,一直在尋找他們兩的蘇紫忽然看見了他們,驚喜之下,忍不住喊出了聲:“四弟,七堂妹,你們去哪兒?”

    聲音不高不低,足夠她身邊的一干姐妹全都能聽見,當大家將視線投過來的時候,蘇園園整個僵在當場,動也不敢動。

    更可怕的是,老太君那邊也注意到了他們,立刻笑眯眯地朝蘇園園招手:“原來你在這兒啊?方才我還奇怪,怎麼雜耍開始了,你都還沒出現!來來,坐到我身邊來,正好太妃娘娘有話要與你說。”

    蘇園園在原地猶豫了好久,直到老太君叫了她第三遍時,她才不得不硬著頭皮挪過去。

    一身月色襦裙因為在地上爬來爬去的原因,衣袖與膝蓋的位置沾滿了泥土,頭髮被木頭勾得有些淩亂,淡青色的絨花已然歪到了一邊,被汗水打濕的額發黏在額頭上,臉頰上全是斑駁的泥灰。她低著腦袋站在老太君面前,兩隻沾滿泥土的手藏在袖子裡,完全不敢去看老太君此時的表情。

    這幅模樣,令她不似官家千金,更像個鄉下村姑。

    老太君臉色沉到海底,不滿之情溢於言表:“你這是怎麼回事?中午還好好的,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就成這樣了!”

    蘇園園低頭不做聲,清瘦的肩膀縮成一團。

    文太妃看著她這幅樣子,眼中迅速閃過一絲嫌惡,但那只是一瞬間,她很快就溫和地笑開了:“九姨,她左右不過是個孩子,正是貪玩的年齡,人之常情而已。現在大家都看著,您莫要與小輩置氣,先讓她回去換件乾淨得衣裳罷。”

    老太君繃緊著一張臉:“回去給我倒祠堂跪著,沒我的准許不能起來。”

    “是,”蘇園園老實地應下,低著腦袋退出人們的視線。

    蘇辰見到她離去,趕緊也跟了上去。

    望著蘇園園遠去的背影,十三皇子眉頭一皺,看著文太妃低聲道:“這就是母妃一直跟兒臣提起的蘇家七姑娘?”

    文太妃輕輕拍了拍他的手,笑著說道:“以後不提了。”

    龍氏坐在距離他們母子不遠的距離,不動聲色滴將這一幕收入眼中,聯繫老太君之前的舉動,她很快就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經過,心裡反倒松了口氣。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8:51 PM

第八十三章 修廊非一曲,窈窕隨清樾①

    時至傍晚,天色微暗,幾顆星子零散地掛在天際。

    安國公府裡,因為老太君的大壽,燈火正是輝煌,喧囂的人聲伴隨著絲竹歡笑,一陣陣回蕩在安國公府上空。

    鴛鴦館那頭已經正式開飯,席間籌光交錯,賓客皆歡。上完最後一道菜,忙亂了一天的廚房終於松了口氣,廚娘們在短暫的休息過後,開始準備下人們的晚飯。

    就在這個時候,鳶尾偷偷地摸到了廚房門口,沖站在灶邊的陳大娘招手。

    見到是乾女兒來了,陳大娘將手裡的鍋子放到一邊,走到門口:“丫頭,今天廚房忙得人仰馬翻,你選在這個時候來湊什麼熱鬧?!”

    鳶尾從懷裡掏出一隻昨天夜裡剛做好的馬蹄蓮木簪,塞進了陳大娘的手裡,笑得一臉討好:“這是我昨兒雕出來的,覺得花色很配乾娘,就特意送來孝敬乾娘了!”

    陳大娘將木簪拿在手裡端詳了一番,笑意加深了幾分:“丫頭,幾日不見,手藝見長啊!說吧,這回又是想要幫什麼忙?”

    鳶尾不好意思地笑:“嘿嘿,還是乾娘厲害,一眼就看出了我這點小心思!”

    “有話就快說,灶裡的火還在燒著呢,我不能走開太久。”陳大娘趕緊催促她。

    “不是什麼大事兒,既是想找乾娘要點熱乎的青菜米飯……”

    陳大娘一愣,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你餓了?我那兒還有半個豬腳,你拿去吃……”

    “不是不是!”鳶尾急忙擺手,“是我家小姐,她還在祠堂跪著,到這會子都沒吃晚飯,上頭也沒見人說起這回事兒。我只好自個兒來尋乾娘幫忙通融通融。”

    看見陳大娘有疑慮,鳶尾趕忙又說道:“雖然老太君讓小姐在祠堂罰跪,可是並沒有說不準她吃飯,再說了,她怎麼著也是家裡的正經主子,要是真餓壞了她,心疼的還是老太君和國公夫人。您要真擔心的話,到時候上頭萬一怪罪下來,這事兒也是我來求您的,跟您沒有半點關係!”

    “什麼關係不關係的?你是我乾女兒。真要遇到什麼事兒還不是要我幫你兜著!”陳大娘想了又想,爽快地點點頭,“你這丫頭倒是忠心。看來那個七姑娘待你是真不錯。成,你先等等,我這就去給你準備素菜和米飯。”

    鳶尾大喜:“謝謝乾娘!”

    一盞茶的功夫過後,鳶尾提著個食盒從廚房裡走出來,一直守在廚房外頭的紅袖快步走了上去。看見她手裡的食盒,不由得喜上眉梢:“鳶尾,有兩下子啊!”

    鳶尾橫了她一眼,將食盒塞進她的懷裡:“也虧得你一直惦念著小姐沒吃晚飯,念叨了我一個下午,要不然我何苦將那只木簪送出去?!”說起那只馬蹄蓮木簪。她就覺得惋惜,自己都還沒捂熱呢,就被轉手送人了!

    “嘿嘿。好鳶尾!等下見著小姐了,我一定在她面前好好為你邀功!”

    鳶尾憋著笑推了她一把:“得了得了,時候不早了,去得晚了怕是小姐要餓壞了,回頭你又得怨我!”

    紅袖提著食盒。一路上躲過認識的人,屁顛屁顛地趕到了祠堂。剛一跨進來。一股子濃郁的桂花香撲面而來,院裡中間那顆長了百年的桂樹正掛滿了桂花,夜風輕拂,細碎的金黃桂花被掃落了一地。

    相比鴛鴦館那邊的熱鬧,這裡冷清得不像話。

    不過也正好,沒有人注意到這裡,她就可以放心地給蘇園園送飯。想到這裡,紅袖又笑了起來,她邁過門檻,見到蘇園園端跪在祖宗牌位面前,腰杆挺得筆直。

    令紅袖感到意外的是,蘇辰也在,他正盤腿坐在蘇園園旁邊的蒲團上,回頭一見來人是紅袖,立刻報告:“是紅袖來了。”

    聞言,蘇園園立時松了口氣。她跪放鬆跪姿,軟軟地跪坐在蒲團上:“紅袖,你怎麼來了?”

    “奴婢來給您送飯了,”紅袖笑呵呵地走到她身邊,蹲下身將食盒中的飯菜端出來,“都是鳶尾剛從廚房拿來的,正熱乎著,小姐快吃吧!”

    看見只有一碗米飯和一雙筷子,旁邊的蘇辰不幹了:“為什麼只有一份飯?你讓小爺吃什麼?!”

    紅袖悄悄地往蘇園園身後挪,訕訕地笑道:“奴婢不知四公子也在,所以只讓鳶尾準備了一份……”

    蘇園園拿起筷子,打斷蘇辰憤恨的目光,語氣很無奈:“外頭有那麼多的美味佳餚,你何苦來跟我爭這一份粗茶淡飯?!”

    “小爺就是不爽!”蘇辰一臉氣呼呼,“你是為了不讓戲臺倒塌,才把自己弄得那麼狼狽,當時老太君說要罰你的時候,你就該跟她將事情說清楚!”

    “怎麼說清楚?當時那麼多人在場,咱們要說有人故意拆去了戲臺底下的一根梁,你說老太君該怎麼反應?是當場下令追查真凶呢,還是的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

    蘇辰被她問得一愣,一時間答不上來,因為好似怎麼做都不對。想了又想,他還是不免恨恨地叫了一句:“明明就是你救了大家一命,為什麼到最後反而還要罰你跪祠堂?這不公平!”

    “這世間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哪能事事都去計較,”蘇園園倒是很能看得開,臉上笑得雲淡風輕,“再說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怎麼就知道我現在是壞不是好?”

    “他們在外頭大魚大肉,你一個人在這裡吃白飯青菜,難道這也算好?!”

    蘇園園失笑:“你別忘了,我現在還在守孝,就算去了鴛鴦館,也只能吃白飯青菜。倒是你在這兒呆了一個下午,大伯母那邊肯定得著急了,你還是快去吃飯吧!免得到時候又引來一大群人,我的這頓晚飯又要吃得不安生了。”

    蘇辰恨恨地從蒲團上爬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你這丫頭就是不知好歹。小爺陪了你這麼久,結果不但不換不來一句道謝,還要把小爺趕出去!”

    等蘇辰離開之後,蘇園園這才專心地吃完了晚飯,紅袖將碗筷收拾乾淨,提起食盒:“小姐,奴婢先去送碗筷,您一個人待會兒,奴婢很快就回來。”

    “嗯。”

    紅袖走後,祠堂只剩下蘇園園一個人。她靜靜望著祭案上的祖宗牌位們,想起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腦子裡開始慢慢運轉。將一些沒有注意到的細節挖出來,一點點拼湊到一起,一個猜測悄然浮上水面……

    身後傳來腳步聲,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回頭一看。卻見來人是龍氏。

    龍氏回頭看了一眼白芨:“你去外面候著。”

    “是,”白芨安靜地退出去,末了還不忘將門帶上。

    龍氏慢慢走到蘇園園旁邊的蒲團面前,屈膝跪下,雙手合十朝祖宗牌位拜了三拜,然後起身點燃三根香。插進案上的香爐中。做完這些,她回到蒲團旁邊坐下:“三姑娘將事情都跟我說了,今天下午讓你受委屈了。”

    蘇園園有些詫異地看著她:“三堂姐她……”

    “三姑娘說是她讓你受了罰。心裡怪過意不去的,剛才特意找到我,將戲臺被人抽掉木梁的事情說了清楚。這孩子原本想來看你的,但是又怕你怪她,就沒敢來。”說到這裡,龍氏輕輕地笑了笑。“三姑娘雖然看起來驕縱,但心地不壞,只是有時候衝動了些。”

    蘇園園了然:“祖母放心,我沒怪她。今天若是沒有她幫忙拖住你們,怕是我也沒沒那麼多時間將戲臺修好,為這我還得好好感謝她。”

    “她幫你,和你修戲臺一樣,都是為了蘇家好,你沒必要特別謝她。”

    蘇園園搖頭:“不,我修戲臺並不完全是為了蘇家。”她看著龍氏,非常的認真,“這是我喜歡做的事情,我樂意去做,並且也願意承受它帶來的後果。這些都是我的私心,與蘇家沒有關係。”

    這是第一次,蘇園園公開坦白自己的心聲。

    就像她口中所說的,她已經做好承擔一切後果的準備。

    龍氏盯著她看了許久,像是要看透她在想些什麼:“為什麼一定要選一條這麼辛苦的路?”

    “如果不選這條路,我就要成為別人腳下的路,認命地被人踩著,”蘇園園頓了頓,轉過身子,正對龍氏跪坐著,“雖然祖母不說,但是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我多少也猜到了一點。祖母,請您說句實話,父親生前是不是留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在我身上?”

    龍氏微微一愣,隨即無奈地搖頭,見到蘇園園執拗的表情,龍氏忽然想起了另外個事兒:“我聽人說,你拜了傅家的五公子為師父?”

    話題轉得太快,蘇園園有些反應不及,下意識地問道:“傅家五公子?是雲先生嗎?”

    雲先生?龍氏想了一下,“傅五公子表字隨雲,你叫他雲先生也沒錯。”

    原來雲先生是傅家的五公子,雖然蘇園園之前看見他與傅庭澤一起出現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他可能是傅家的人,現在得到完全的證實,她只是靜靜地“唔”一聲。

    “比其他前面的四位兄長,傅五公子的名聲最小,不過他的才華的確不俗,只是脾性孤僻了些,不適合在官場打滾,你跟了他,也不知道是福是禍,”龍氏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好好跟著他學習吧,我不指望你將來能有多出息,只希望你能快快長大,可以獨當一面。這樣一來,就算將來我不在了,你也可以保護好自己。”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8:51 PM

第八十四章 修廊非一曲,窈窕隨清樾②

    龍氏從祠堂裡走出來,一直侯在外面的白芨趕緊走上去:“現在是回倚玉軒?”

    龍氏抬頭看了眼頭上的星空,想了一下:“先去遠香堂吧。”

    “是。”

    白芨在前面提著燈籠,與龍氏一道,慢慢地來到了遠香堂。屋裡還有燈火,是有下人端著木桶銅盆進進出出,看樣子是在準備洗漱沐浴。

    龍氏進去之後,在花廳裡等了會子,老太君洗漱乾淨,穿了身絳色綢緞中衣,被李春茹扶著走出來。

    老太君落座之後,笑著說道:“剛才吃飯的時候,你不是說你不舒服,先行回去歇著了麼?怎麼這會子又跑來我這遠香堂了,是見到七姑娘在祠堂受苦,覺得於心不忍,特別跑來向我這個老婆子求情?”

    龍氏站在她面前,微微弓著身子,回答得坦白:“七姑娘身子骨一向弱,一直這麼跪在祠堂,夜裡寒深露重,怕是會著涼生病。”

    老太君卻有些感慨:“我原本覺著,這孩子雖然性子倔了些,但做事內斂穩重,若是好生調教一番,將來應該是不錯的,可是今天下午的事情,讓我對她失望了。”

    “七姑娘年紀還小,母親莫要與她一般見識。”

    “倒不是我故意要與她見識,只是覺得有些可惜罷了,費了那麼些心思,總還是功虧一簣,”老太君想了一下,還是覺得有些不解,“你說說,這孩子今天下午到底是怎麼了?之前還好好的,怎麼一轉眼就變成了一個泥猴兒,讓我在那麼多賓客面前下不來台。”

    “聽三姑娘說,七姑娘是為了戲臺搭建的事情,才弄得自己一身狼狽。”見到老太君疑惑的目光,龍氏慢慢將今天下午的事情說了一遍,說是雜耍班的戲臺子不知道怎麼就出了問題,結果是蘇園園親自出面解決掉的,至於事故中的人為原因,卻被龍氏刻意隱瞞掉。

    老太君的眉頭漸漸擰到一起:“她一個大姑娘家的,怎麼能不顧身份,親自鑽到戲臺子底下去幹這種粗活?這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咱們安國公府的臉面往哪兒放!”

    “您是知道的,這孩子的性子隨她爹。喜歡搬弄這些個花木園子。雖然這些日子她一直都有好好學習女紅,可您看看她今日送給您的壽禮,那幅圖她只見過一面。就能夠原樣臨摹出來,只怕這孩子是真的著了迷,總想著自己有朝一日能像她爹一樣揚名立萬,一時半會兒醒悟不了。”

    聽到龍氏的話,老太君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頭!就算她再怎麼有天分。始終不過是個黃毛丫頭,當年松哥兒那樣風光,最後的下場都是那麼淒涼,更別提她這麼個姑娘家……”說到這裡,老太君忽然一頓,她看了看龍氏。見到龍氏並沒有因為松哥兒的名字產生異樣,方才放下心來。

    龍氏垂下眼瞼,緩緩說道:“母親教訓得極是。七姑娘年輕氣盛,經歷得太少,難免有幾分異想天開。”

    老太君微微一愣:“你這話的意思是……”

    “既然她那麼想要跟著她爹走造園這條路,咱們就給她這個機會,讓她親身去體會外面的艱苦與險惡。等吃夠了苦頭,摔得頭破血流之時。就算不用咱們說,她也會乖乖地回來。”

    “這……”老太君有些不贊同,“她畢竟是個姑娘家,孤身去到外頭,萬一出了點什麼事兒,這輩子可怎麼辦?!”

    “路是她自己選的,她應該為自己的選擇負上責任,不然她總以為是咱們故意攔著她,不讓她出去闖蕩,等到將來老了,她就會怨恨咱們當初為什麼要擋住她的路,”說到這裡,龍氏眼中神色一暗,“就像松哥兒一樣,寧願客死異鄉,也不願回來看我這個做娘的一眼。”

    最後一句話,令氣氛陷入深深的寂靜之中。

    松哥兒的事情不僅僅對龍氏造成了極大的影響,老太君當年也為此傷透了心,雖說松哥兒並不是老太君的第一個孫兒,但卻是最得她歡心的孫兒。現在回想起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似乎猶在眼前,只可惜時間走得快了些,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得太開,令她再不能聽見他揮斥方遒時的爽朗笑聲。

    老太君目光有些閃爍:“她並不是松哥兒,也許……”

    “她的確不是松哥兒,松哥兒已經死了,而她還活著,不管怎麼樣,活著總比死了好。”龍氏的聲音微微發顫,在老太君詫異的目光中,屈膝跪倒地上,“我想試著換種方式,盡力讓這個孩子好好活下去。”

    望著龍氏低下去的腦袋,老太君的思緒似乎又回到了十一年前,那時候松哥兒與家裡吵得不可開交,老太爺氣得將松哥兒趕出了安國公府,龍氏兩邊勸說不得,最後也是像現在這樣,卑微地跪在老太爺面前,哽咽著聲音求老太爺原諒松哥兒。

    原來時間不管跑了多遠,有些人和事,依舊站在原地,倔強地保持著原來的模樣。

    老太君沉默了許久,終於忍不住歎了口氣:“罷了,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要是她將來真沒人肯娶了,大不了咱們蘇家養她一輩子,安國公府裡也不差她那幾口飯!”

    “多謝母親!”龍氏深深一拜。

    老太君真是覺得自己老了,總忍不住想起當年的往事,那些好的壞的,猶如昨日之景清晰可見,叫她心中思緒萬千。她伸手揉了揉鼻樑,眼中浮現出倦色:“時候不早了,我這把老骨頭該去床上躺著了,你們都下去吧。”

    龍氏在白芨的攙扶下,從地上站起來,扯直略微有些褶皺的裙擺,恭敬地垂頭屈膝:“媳婦兒伺候母親歇息。”

    老太君擺手:“別折騰了,你今天忙活了一天,先回去歇著吧。我這兒有春茹伺候,不需要旁的人來添麻煩了。對了,你派個人去祠堂,把七姑娘叫回去歇著吧,要是真著涼了,少不得又要折騰一番。”

    “是,媳婦兒告退。”

    龍氏帶著白芨走出遠香堂,路上偶爾遇見幾個下人,見到是國公夫人,紛紛低下頭退到一邊行禮問安。白芨老實地跟在龍氏後面,待沒人的時候,她試探性地小心問道:“夫人,您真打算讓七姑娘出去闖蕩?這事兒國公爺能同意麼?”

    “老太君都已經點頭了,老爺不敢忤逆母親的話,”如果先將這事兒與蘇明賢說,他肯定不會同意,反倒是曾經最疼松哥兒的老太君比較容易通融。

    “可是……七姑娘她畢竟是個女孩子,若真在外面遇見個好歹……”

    “所以她需要快點成長,”龍氏忽然覺得喉嚨有些癢,忍不住輕咳了兩聲,白芨趕緊掏出帕子為她擦拭嘴角。龍氏摒開她的手,無奈地苦笑,“我這身子骨不知道能撐到多久,萬一將來哪天我不在了,那孩子該怎麼辦?我保護不了她一輩子,她得學會獨立去面對可能會遇到的困難。”

    她原本以為,可以利用這三年時間,為那孩子找到一個可靠的歸宿,即便是在她死後,那孩子也能夠獲得安然自在。可是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事情,令她察覺到時間似乎不夠了,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松哥兒留下來的秘密,那孩子變成了狼群們日思夜想的肥肉,即便是她竭盡全力將她護在身邊,依舊擋不住那些從四面八方飛來的暗箭。

    更令她憂心的是,老太君那邊動的心思,十三皇子雖然身在皇家,位高權重,但他的身份卻過於敏感了些。新帝登基已有兩年,然後先皇遺留下來的皇子們仍舊沒有被封王,誰也搞不懂這位新帝在打著什麼主意,萬一將來他為了穩固皇位想要斬草除根,這些皇子們只怕一個也活不了……

    內憂外患接踵而來,龍氏心中焦慮不已,倒是那個孩子的一句話點醒了她。

    不想成為別人腳下的路,就得學會自己站起來!

    與其靠別人而活,倒不如讓自己變得更強大!

    龍氏望著夜色中被晚風吹得搖曳的燈火,似乎看到了那個孩子正在努力地站起來的身影。該做的她都已經做了,如今要試著放開手,讓孩子自己去走路。

    孩子,別讓我失望啊!

    白芨差了個小丫鬟去祠堂報信,在得知老太君已經不再生氣之後,蘇園園終於得以解放。紅袖高興地將她從蒲團上扶起來:“奴婢就知道,老太君是個明理的人,知道事情真相後,一定會原諒小姐的!”

    蘇園園使勁跺了跺麻了的雙腳,恢復了少許知覺之後,就回到了梧竹幽居。

    剛一進門,連翹與鐘嬤嬤就帶著一干丫鬟婆子圍了上來,不停地噓寒問暖,確定了蘇園園安然無恙之後,鐘嬤嬤趕緊讓人扶著她去了屋裡:“熱水已經準備妥當,姑娘洗完就早些歇著,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只要好好睡一覺,第二天起來就什麼事也沒了!”

    蘇園園笑著點頭:“嗯,多謝嬤嬤提點。”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8:53 PM

第八十五章 掃地坐焚香,心跡兩幽絕①

    早上起來,蘇園園的兩條腿又酸又痛,特別是膝關節的地方,走起路來一陣陣地刺痛。

    見到蘇園園咬緊牙關的樣子,紅袖有些擔憂地說道:“要不今天就不別去上課了,奴婢幫你去向黎夫子請個病假吧?”

    “不用了,我多走兩下,等下腿就不疼了,”蘇園園索性原地使勁跳了兩下,經過尖銳的刺痛之後,走路時候的痛反倒不那麼難受了。蘇園園如往常一樣,練完了五禽戲,吃完了燕窩粥,就帶著紅袖去萬卷閣上課去了。

    蘇紫見到她時,顯得很不好意思:“對不起,昨天都怪我冒失,才害得你被罰跪。”

    蘇園園微微一笑:“沒事,是我自己闖的禍,與你沒關係。”

    見蘇園園沒有生氣,蘇紫心情終於好些了,她拿出早準備好的一隻紅木盒子,悄悄地塞給蘇園園:“這裡面是一些活血散瘀的藥膏,據說很管用,你拿去用吧,要是不夠的話,我那兒還有!”

    蘇園園笑著道謝,將紅木盒子收了起來。

    等到放學了,蘇園園又一瘸一拐地來到了倚玉軒,向龍氏請安問好。

    龍氏讓白芨給她搬了個繡墩:“你先坐著,我有話跟你說。”

    蘇園園聽話地坐下,挺直腰杆望著她:“祖母有話請吩咐。”

    “你既然認了傅家五公子為師父,可有送什麼拜師禮?”

    蘇園園一愣,茫然地搖頭:“沒有。我和雲先生並沒有舉行正式拜師儀式,上次雲先生說我是他的徒弟,不過是為了敷衍大家的隨口之言,而且自那次之後,我就再沒見過雲先生,連一個口信也不曾捎給我過。我覺得他應該只是說笑而已,不能當真。”

    “他不當真沒關係,只要你當真就可以了。”

    蘇園園詫異地看著她:“您是說……讓我弄假成真?”

    龍氏輕輕一笑,不可置否。

    蘇園園有些猶豫:“可他都沒有來找過我,我感覺他已經完全忘記我這回事兒了……”

    “你是徒弟,他是師父,哪有徒弟不去找師父,反倒要師父主動來找徒弟的?”龍氏有些哭笑不得。

    “……”蘇園園傻了,她還真沒想到這裡來。

    前世的時候,她跟著的那個師傅並不把她當回事兒。偶爾想起來了就叫她一聲,大多數時候是不搭理她的。偏生她又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只知道傻乎乎地跟在師父屁股後面轉。卻不曉得主動討好巴結,弄得她在工作之初走了很多彎路。如今聽到龍氏的話,她忽然有那麼一點悟了,感情師父是要用來哄的?

    好吧,這一世她得學聰明點。好不容巴結到一個看起來很厲害的師父,她必須得充分發揮前世那種打不死的小強精神,厚著臉皮主動黏上去!

    不過,她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試探:“我可以主動去找雲先生麼?”

    “別忘了你昨天晚上說的話,”龍氏端著茶碗,用碗蓋輕輕撥弄漂浮在水面的茶葉。“不想成為別人腳下的路,首先得學會自己走路,你現在這樣子。難道是連安國公府後門的路都不認得?”

    聞言,蘇園園心中驚喜交加。她傻乎乎地呆滯了好一會子,方才回過神來,顫抖著聲音語無倫次:“謝謝祖母!多謝祖母!真的謝謝您!我認得路!我會努力地學習,不會讓蘇家丟臉。不會讓你失望!”

    龍氏靜靜看著她,嘴角掛著柔和的笑。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當年的事情可以再發生一次的話,龍氏猜想自己可能不會再堅持反對松哥兒娶那個女人進門,那樣子說不定也可以看到松哥兒的笑,就像現在站在面前的蘇園園一樣的笑容,開心到百花綻放。

    “記得去見師父的時候,要帶拜師禮,在外面不比在家裡,事事得學會察言觀色,千萬別讓覺得你是個沒教養的人。”

    龍氏的話,讓處在狂喜之中的蘇園園稍稍冷靜了些,她勉力按耐住心中的激動,認真地點頭:“嗯,我等下就回去準備!”

    “你打算準備送什麼?”

    “我想自己做個盆景送去,”蘇園園說出自己的想法。她上次托連翹爹去買的瓷盆還沒用到,這會子正好派上用場,這兩天加班趕工,再做一個盆景,當做是這次的拜師禮。

    龍氏點頭:“這個主意不錯,等你做好了,就跟我打聲招呼,我到時候派人送你去傅家。”

    “嗯!”蘇園園使勁點頭。

    當天下午回到梧竹幽居,蘇園園就開始著手準備製作新的盆景,其實她還想問問龍氏,關於故意拆掉戲臺木梁的事情,能幹出這種事情的人肯定是對蘇家有惡意的,只是不知道對方是誰,更不知道對方的目的是什麼。

    不過依照龍氏的習慣,即便她問了,龍氏肯定也不會告訴她。蘇園園很有自知之名地選擇了沉默,索性埋頭裝烏龜,反正家裡的事情自有龍氏和老太君等人坐鎮,有那麼多的宅鬥高手在前面,根本沒有她這個黃毛丫頭插手的餘地。

    她安安心心地窩在偏廳裡面做盆景,因著有了前面兩次的經驗,這一次做得格外順手。經過改良之後的膠水,比之前的樹膠要好用很多,但為了不浪費那些辛苦找來的樹膠,蘇園園決定變廢為寶,將它們加熱融化之後,放到太陽底下曬成半固體狀態,然後就想捏橡皮泥一樣,用手將它們捏成了好些個小亭子與小桌椅。

    如果有模具就更方便了,直接將樹膠往裡面灌就能做成,只可惜她暫時找不到可以製作模具的材料,為了趕時間,還是先將注意力放到盆景製作上比較好。

    這天,蘇辰來找她玩,見到她正窩在偏廳裡面埋首雕樹根,好奇地湊了上去,故意在她身後忽然冒出一句:“你在幹什麼?”

    令他意外的是。蘇園園壓根沒有被嚇到,她像是什麼也沒聽見一樣,專注地盯著面前的大樹根,那樣的神情,就好像在她的世界裡面,只有她自己和那塊大樹根。

    蘇辰有些不服氣,一屁股坐到了書案上:“小爺在和你說話,你耳朵聾了嗎?!”

    還是沒反應。

    蘇辰被惹毛了,伸手就將她的樹根給搶了過來,迅速地從書案上跳下去。退到蘇園園雙手可以夠到的範圍之外。只見他一手舉著雕好了一半的樹根,一邊得意洋洋地笑道:“這下子你總能聽到小爺……”

    “還給我!”蘇園園騰地站起身,一雙眼睛像是刀鋒般。直直地刺向他。

    從來沒有見過蘇園園這樣的神情,蘇辰微微一愣,就在此時,蘇園園猛地撲了過來,趁其不備。將他壓到地上,一把搶回樹根,然後坐回書案旁邊繼續雕刻。

    一連串的動作像是流水一樣流暢,蘇辰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幾乎不敢相信地看著她。想他在蘇家橫行了這麼些年,自問是打遍蘇家無敵手。今天居然會栽在一個瘦巴巴的臭丫頭手上?他的臉都丟到姥姥家了!

    他惡狠狠地撂下一句“你等著瞧!”然後就頭也不回地甩門而去。

    蘇園園頭也不抬地喊了一聲:“甘藍,關門,上鎖!”

    兩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她的根雕盆景終於順利完成!她樂顛顛地去向找倚玉軒,將做好的盆景拿給龍氏觀賞,灰黑的的樹根通體都散發著幽暗的光澤,如同一隻老人的手,佈滿了滄海桑田的紋理。樹根上面覆蓋著厚厚的綠色苔蘚。其中紮了些嫩青的樹芽兒,枯木與芽兒的鮮明對比。演繹出枯木逢春的生命驚喜。

    良久,龍氏方才吐出兩個字:“不錯。”

    得到龍氏的任何之後,蘇園園換好衣裳,抱著樹根盆景,帶著紅袖從後門溜了出去。門口停著龍氏派人備好的馬車,她們手腳麻利地爬了上去,隨著車夫一聲吆喝,馬車緩緩駛動。

    坐在馬車上的蘇園園滿心激動,她的手心裡面全都是冷汗,用帕子擦了好幾次,卻還是擦不乾淨。

    紅袖鮮少見到她這麼緊張的樣子,不由得噗嗤笑出聲:“小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您這是要去會情郎呢!”

    為了緩解心情,蘇園園索性順著她的話,半開玩笑地笑道:“哪家小姐會情郎還抱著個破樹根?”

    “送樹根可比送那些什麼錦囊繡帕要有新意多了!要是真送出去了,肯定能讓對方銘記一生!”紅袖忍不住掩嘴偷笑。

    “既然你這麼喜歡樹根,那等你將來成親的時候,我就給你準備個大樹根做賀禮,你說好不好啊?”蘇園園的眼中滿是狡黠,逗得紅袖又羞又惱,佯裝生氣,扭過頭去不再與她說笑。

    ……

    說笑之中,馬車停了下來,車夫在外面說道:“七姑娘,傅家到了。”

    蘇園園心中一緊,方才好不容易放鬆的心情又被繃緊了,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些。她被紅袖扶著下了馬車,站穩之後,抬頭望去,發現這裡是傅家的角門。地理位置不算偏,身後就是一條大街,街上人來人往,頗有幾分熱鬧之氣。

    視線往下拉,角門前的一個跪著的清瘦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紅袖也注意到了那個人,有些好奇地說道:“這個人跪在這裡幹什麼?就算有冤情也該去衙門啊,跪在這裡有什麼用!”

    那個跪在角門前面的少年看著非常眼熟,蘇園園走過去了幾步,看清他的側臉,方才想了起來——這人就是當日在豫園執意要拜雲先生為師的阿穀!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8:54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5 08:55 PM 編輯

第八十六章 掃地坐焚香,心跡兩幽絕②

    阿穀還是穿著上次的衣裳,上面沾了不少灰塵,顏色變得很陳舊,頭髮也非常淩亂,看起來好像好些天沒有洗過了,有些已經打結凝狀。

    看清是這麼個邋遢的人,紅袖忍不住皺起眉毛,忍著嫌惡之情,連忙扶著蘇園園繞開阿穀,朝著角門走去:“小姐,這人真噁心,咱們還是快些走吧!”

    奈何她們才剛走到門口,大門忽然從裡面被人打開,幾個少年從裡面跨出來。他們看起來都很年輕,大概都在十二三歲左右,無一例外的,穿著打扮都很華麗,一看便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孩子。

    蘇園園與他們打了個照面,路卻只有那麼寬,他們看起來完全沒有要讓路的意思。紅袖正要上前說話,卻被蘇園園悄悄拉住,隨蘇園園一道讓到一邊。

    幾個少年看也不看蘇園園一眼,大搖大擺地從她面前走過去,紅袖心中氣憤,撅起嘴巴說道:“憑什麼給他們讓道?這路又不是他們家修的!”

    蘇園園卻並不放在心上:“退一步海闊天空,沒必要跟這種人一般見識。”

    “可是……”紅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笑聲給打斷。她循聲望去,卻見到那幾個富家公子正站在阿穀面前,不停地冷嘲熱諷。

    “像你這種下賤的平民也想進傅家?本公子還是勸你趕緊回到娘胎裡,讓你娘找個糟老頭兒做個妾侍什麼的,到時候你再從你娘的肚子裡爬出來,興許還有可能邁進這個門檻!”

    “哈哈哈,吳兄,辱人不及父母,你可別他給逼急了,萬一他發起瘋來。趕明兒就去你家給你爹做小倌兒,到時候你哭都沒處哭去!”

    “去去去!許四,你少在這裡說風涼話,老子的爹就算再咋樣,也不至於看上這麼個下賤的膿包!”

    “我說啊,你們兩個就積點口德吧,好歹給他留點臉面吧!”

    “王文友,你少在這裡裝好人!要不是你故意在咱們面前放肆說這膿包的事情,我們哥兒幾個能來跟這個膿包一般見識嗎?!”

    “……”

    不論他們幾人怎麼惡言相向,阿穀都沒有任何反應。他就像個木頭人,挺直腰板跪在地上,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角門。像是要將那扇門看出個大窟窿似的!

    “他們太過分了,”紅袖皺眉,雖然阿穀看起來邋裡邋遢,但也不至於被人這麼羞辱。

    蘇園園倒是很能看得開:“家有好爹就是爺,這事兒咱們管不了。”

    紅袖雖然喜歡打抱不平。可她不是沒腦子的人,要真為了個不相干的陌生人強出頭,不僅她事後會倒楣,就連自家小姐也要跟著遭殃。她握緊拳頭,忍了又忍,扭過頭去不再看。

    這個時候。又有一個少年從裡面走出來。

    這人很熟悉,不僅蘇園園一眼就認出了他,就連紅袖也認出來了。她詫異地看著他:“黃三公子?!”

    黃夏臨他手裡還抱著幾本書,一身絲質青衫,青絲用方巾包住,看起來倒比上次穿白衣時候要清爽乾淨了許多。他見到是她們兩人,不由微微一愣:“蘇七姑娘。你怎麼在這兒?”

    蘇園園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被一聲怒斥給嚇得一愣。順著聲音看過去,原來是那幾個少年見到阿谷一直不理不睬,覺得自己被一個賤民給無視了,心中非常不爽,其中年紀最大的那個吳公子一腳將阿穀踢倒在地。

    不等阿穀爬起來,吳公子就走了過去,抬腳踩在他的臉上,將他的臉狠狠往地上踩壓。看見他痛苦的樣子,吳公子陰險地笑起來:“你不是很想要走進這道門嗎?本公子今天給你這個機會,只要你跪在地上舔乾淨本公子的鞋底,本公子就帶你進去!”

    許四與王文友在旁邊看著這一幕,興奮地叫道:“吳兄,你這是要玩死他啊?!”

    吳公子收回腳,又使勁朝阿穀的腹部踢了一腳,踢得阿穀腹中一陣絞痛,伏在地上蜷成一團,清瘦的背脊顫抖不止。

    “怎麼樣”?機會只此一次,你是舔還是不舔?“吳公子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那聲音如同惡魔般,尖銳得刺人。

    等著看好戲的許四與王文友,臉上掛滿了戲謔的笑容。

    阿谷的左臉已經全部腫起來,臉上全是灰塵與泥土,看起來狼狽至極,唯有那雙眼睛,依舊保持著最初的驕傲。那樣的眼神,隱藏著某些銳利,帶著不為人知的危險。

    他在那幾個人的嘲笑之中,咬緊牙關,笨拙地從地上爬起來,一那雙沾滿灰泥的手,乾瘦粗糙得像老柴,好似隨時都有可能會被折斷。

    看到他這樣子,那幾個人笑得更加厲害了,吳公子高傲地抬起右腳,用一種看待螻蟻般的眼神看著他:“自己爬過來!”

    阿穀忍住腹部與胸膛的劇痛,艱難地穩住身子,如同一條卑賤的野狗,慢慢地朝吳公子爬過去。他的眼睛隱藏在髒亂的額發底下,太陽照不到他的臉上,遠遠看起來,他的臉上一片陰暗,像極了角落裡的青苔,幽冷陰濕。

    見到這一幕,許四忍不住怪叫出聲,好似看見了什麼特別噁心的事物,一邊嫌惡一邊嘲笑:“果真是個膿包!”

    王文友卻嘿嘿一笑:“我覺得這小子挺好玩,咱們別一下玩死了,不然這幾天又得無聊了!”

    這個時候,阿穀已經爬到了吳公子的面前,他一點點將臉湊到吳公子的腳下,就在吳公子笑得最得意時,他猛地伸出雙手,一把抓住吳公子的腿,將他使勁拖倒在地!

    不等眾人反應,阿穀已經迅速撲到吳公子身上,一手死死卡住他的脖子,一手握成拳頭狠狠砸向他的鼻樑!

    僅僅只是一拳,就將吳公子的鼻樑砸斷了,鮮紅的鼻血流出來,混著阿穀的拳頭,打得他滿臉都是。

    拳頭如同雨點般迅速砸下來,等到許四與王友文反應過來,撲上來將阿谷強行拉開時,吳公子已經被打得皮青臉腫,襯著一臉的鮮血與泥土,看起來格外驚悚。

    吳公子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趁著阿谷被許四和王友文拉住的時候,他轉身去找了根胳膊粗的木棍,一棍子狠狠砸在阿穀的臉上,將阿穀打落了兩顆牙齒,鮮血自嘴角溢出,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落。

    猶不解氣,吳公子還要打,終於看不下去的黃夏臨沖了上去,一把將吳公子拽住,厲聲說道:“這裡可是傅家門口,你們要是在這裡鬧出人命,回頭看師傅怎麼收拾你們?!”

    一見到來人是黃夏臨,吳公子非但沒有甘休的打算,反倒一腳將他踹開:“姓黃的,你是個什麼東西?本公子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這個輸給女人的草包來插手!”

    上次黃夏臨比試輸給蘇園園的事情,不知道被誰給傳了出去,弄得整個傅家都知道了。這些日子,黃夏臨的日子非常不好過。

    吳公子一句話就戳中他的痛處,他的臉色瞬間也沉了下來:“請你說話放尊重點!”

    “你憑什麼讓我尊重你?”吳公子正在氣頭上,這會子也不管物件是誰,逮誰說誰,“之前你不是一直都很囂張嗎?怎麼去了一趟蘇家,回來之後就像只王八似的,再不敢說你的燙樣有多厲害了!你連一個黃毛丫頭都比不過,如今居然還敢妄想老子尊重你?啊呸!在老子眼裡,你就跟那個下賤的膿包沒什麼兩樣!”

    黃夏臨眼中燃起怒火:“夠了!”

    王友文平日裡正好跟黃夏臨不對盤,眼下見到黃夏臨發怒,禁不住也在旁邊添油加醋:“黃三啊,你說你輸了也就算了,怎麼偏偏就輸給了一個女人?而且還是個什麼也不懂的黃毛丫頭!說句實話啊,是不是你看上人家了,覺得贏不過她,所以才故意輸了比試,想要借此機會向人家蘇七姑娘示好,然後哪天找個機會將她約出來,來個花前月下瓜田李下,成就你心中那點……”

    “齷齪!無恥!下流!”實在聽不下去的紅袖,終於忍不住站了出來,惡狠狠地等著吳公子,“虧你們還是讀書人,出口卻是這些下流話,你們到底還要不要臉?!”

    紅袖的一聲怒吼,立刻引來了吳公子三人的注意,他們看著紅袖,搞不明白這個丫頭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這個時候,站在紅袖身後的蘇園園走了出來,她看著那三個人,面無表情:“我就是你們口中的蘇家七姑娘,這個是我的丫鬟紅袖。”

    那三人皆是一愣,其中當屬王友文的反應最大,背後說人是非,卻被當事人當場抓住,總免不了有些心虛,臉色又紅又白,半晌沒說話。

    但為了挽回面子,他非但沒有表露出任何的道歉之意,反而冷笑道:“蘇家七姑娘來這裡幹什麼?這裡可不是你們女人來的地方!”

    他刻意將“女人”兒子咬得很重,聽起來格外刺耳。

    蘇園園坦白答道:“來找我師傅。”

    這下子,不僅僅是王友文,就連黃夏臨也愣住了:“你師父是誰?”

    “傅家五公子。”

    一聽到這話,王友文與吳公子、許四互望一眼,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詫異之色,不約而同,他們三人同時嗤笑出聲:“最近是怎麼了?不管是膿包還是女人,都想著要往傅家鑽,難不成傅家真成菜市場了,什麼樣的人都能想來就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8:55 PM

第八十七章 菸風蕭蕭,無人見明月①

    傅家位於景州城西南方位,此處靠近城西城隍廟,屬於商業黃金地段,是以地段比較緊張。傅家府邸位於此處,占地不算大,但勝在佈局精巧,亭臺樓閣隱藏於花木之中,虛實相互照應,真真假假,越看越能耐人尋味。

    整個傅家,最為突出的一處景色乃清明湖,它為傅家園林的中心位置,大小占整個傅家園林的六分之一。湖水清澈如洗,細碎的陽光灑在湖面上,泛著金子般的光芒。清明湖南邊是一片青楓林,青色楓樹在暖風之中搖曳生姿,別有一番迤邐風情。靠近青楓林西邊,建有一座精巧玲瓏的莞映水閣,閣中二樓露臺上,一名灰衣男子正懶洋洋地靠在美人靠上,手提一隻酒罈,搖搖晃晃地掛在半空中。

    伴著和煦的暖風,他忍不住張大嘴巴,又打了個哈欠。

    好想睡覺啊……

    傅家長子傅庭澤拿著一張圖紙,從閣中走到露臺上,他穿著一身廣袖長袍,風一吹,將他的衣袖吹得鼓鼓的,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要飛起來一樣。他道:“老五,這套圖我看過了,沒有問題,等下我就去找人送到侍郎府。”

    傅庭謹懶懶地哦了一聲,一雙眼皮子開始打架,眼看著就快要睡著了。

    這兩天為了趕工畫圖,他一直沒睡個好覺,再這麼熬下去,遲早得提前衰老。好在這套圖紙已經畫完了,按照慣例,他又可以出去玩幾天,是時候好好放鬆了!

    看見傅庭謹漫不經心的樣子,傅庭澤又說起了另一件一直都很在意的事情:“你上次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親口承認蘇七姑娘是你的徒弟,可自從那天之後。你就再沒提起過這件事情。我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啊?你說那丫頭啊!”傅庭謹撓了撓地後腦勺,他看起來也挺苦惱的,“我都等了她兩個多月了,一直也沒見她來找我,我又不能主動跑去開國公府要人,你說我能怎麼辦?”

    傅庭澤倒是挺理解蘇園園:“她一個姑娘家的,面皮薄又沒見過什麼世面,要她親自到傅家來,總歸是有些不大妥當的。”

    “我可不覺得她臉皮薄,”想起蘇園園那張面無表情的死人臉。傅庭謹忍不住露出個古怪的笑容,“再說了,要是連出門都不敢。她還談什麼造園?這個徒弟不收也罷。”

    “可她畢竟是個女孩子……”

    “這不是她的藉口,”傅庭謹翻了個身,舉起酒罈仰頭喝了一口,眉頭微皺,“味道還是不如常老頭兒的竹葉青好!”

    深知他是個什麼脾性。傅庭澤沒有再浪費唇舌勸說:“要是她一直不來找你,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她愛來不來,不來拉倒,我正好少了個拖累,”他笑得無所謂,又轉過身去。沒骨頭似的趴在美人靠上,嘴角一抿牙齒一咬,死丫頭要敢放他鴿子?他立刻就讓麥芽糖上她家門口拉屎去!

    恰在此時。他瞥見西瓜急急忙忙地跑進了莞映水閣,伴隨著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西瓜氣喘吁吁地爬了上來,嘴裡還不停地嚷嚷:“她來了!公子,她來……”

    看見大公子傅庭澤也在。西瓜不由全身一僵,後半句話被生生卡在喉嚨裡。頭上冷汗直冒。他趕忙放慢腳步,低著腦袋小心翼翼地挪到露臺上,朝兩位公子行了個禮:“西瓜向大公子請安。”

    傅庭澤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冒冒失失,大呼小嚷,成何體統?!”

    西瓜縮著肩膀,低下腦袋不敢回嘴。

    見到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傅庭謹主動開口問道:“你剛說誰來了?”

    西瓜小心地看了傅庭澤一眼,見到他並沒有再看著自己,這才剛小生嘟噥了一句:“還能有誰?不就是您的那個女徒弟唄!”

    聞言,傅庭澤與傅庭謹俱是一愣,兄弟兩互望一眼,一人詫異一人得意。

    傅庭謹一個鯉魚打挺,站直身子,隨手將酒罈扔給了西瓜,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大哥,你看見沒?我就說她會來,哈哈,這回終於有得玩了!走,一起瞧熱鬧去!”

    西瓜趕忙將酒罈放到一邊,快步地跟了上去。

    傅庭澤在原地想了一會,覺得這事兒的確挺新鮮,將手中圖紙收好之後,也追上去了。

    當他們穿過青楓林與擷秀樓,繞過梯雲室,來到傅家園林的角門時,卻忽然聽見“啪”的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麼瓷器摔在了地上,聲音清脆刺耳。西瓜趕忙走上前去,將角門打開,只見王友文正站在蘇園園的面前,兩個人互相看著,氣氛劍拔弩張。

    視線往下拉,在他們的腳邊,是一地破碎的瓷片與泥土,一塊佈滿蒼翠苔蘚的老樹根從泥土裡滾落出來,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那些沾滿泥土的纖細樹根,正紅果果地暴露在空氣中,像人的神經,一觸即斷。

    王友文動了動自己的腿,臉上掛著戲謔的笑容:“真抱歉,腳不小心滑了一下,沒想到你就站在後面,害你摔壞了你的東西。幸好只是個破樹根,不值幾個錢,我等下回去就讓人將錢給你送到安國公府去,你看如何?”

    蘇園園偏開頭,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眼中暗光閃爍。

    她身旁的紅袖已然被徹底激怒,沖上去就是一個側空踢,狠狠踢在了王友文的腰上,痛得他捂著腰彎下身,蹲在地上齜牙咧嘴:“死丫頭,你竟敢對我動手?我明天就讓人把你給宰了!”

    “不用等明天,我看就今天吧!”紅袖捋起袖子,作勢又要衝上去,“老娘不發威,你真當我是病貓?!居然敢欺負我家小姐的頭上來了,看我今天不宰了你這人渣!”

    “住手!”傅庭澤一腳邁出門檻,冰冷生硬的聲音憑空拋出,生生將紅袖的動作打斷。

    他大步走了過來,掃了一眼鼻青臉腫的吳鑫、蹲在地上的王友文、以及臉色鐵青的黃夏臨和滿嘴是血的阿穀。眉頭越皺越深,他最後將目光落在與許四的身上:“你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許四被傅庭澤的目光看得渾身冒冷汗,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不知道……”

    傅庭澤重重地一聲冷哼:“打架鬥毆,聚眾鬧事,你們眼裡到底還有沒有王法?!”

    眾人不做聲。

    因著方才摔爛盆景時的聲響,擴家街上的行人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有些好事的人圍了過來,站在不遠處看好戲,時不時地沖這邊指指點點。

    礙於眾人的目光。傅庭澤的臉色又沉了幾分:“傅家的臉都被你們丟盡了!還不快給我滾回去?!”

    順著傅庭澤的話,吳鑫等人緩緩垂下頭,老老實實地跟在傅庭澤身後。準備回到傅家。一直沒做聲的蘇園園卻在此時動了,她緩緩蹲下身,將地上的樹根撿了起來,掏出帕子仔細地擦掉上面的灰塵。

    紅袖趕緊也跟著蹲下身,緊張地看著蘇園園:“小姐。您小心點兒,千萬別被碎瓷片而劃傷了!”

    這個時候,傅庭謹也走了過來,他站在蘇園園身邊,低頭看著她默不作聲的樣子:“被人欺負了?”

    蘇園園悶聲回答:“不用你管。”

    嘿,這丫頭居然還會耍脾氣了?!傅庭謹雙眉一挑:“我還偏要管了!”

    說完。他就朝王學友勾了勾手指,見到師叔叫自己,王學友雖然覺得心裡有些不安。卻還是老老實實地走了過去。他一改先前的刻薄模樣,恭敬地說道:“五師叔有何吩咐?”

    “你剛才欺負這丫頭了?”

    王學友微微一愣,目光有些閃爍,嘴上卻還是很硬:“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小心滑了一跤。恰巧撞倒了她,然後就把那個盆景摔壞了。”

    “她是我徒弟。你欺負她就等於是欺負我,還不趕緊向她道歉?!”

    王學友卻是不願:“可她只是個女人……”

    一聽這話,紅袖胸口裡的那簇火又沖了上來,她正要起身教訓王學友,卻被蘇園園給拉住。

    蘇園園將擦乾淨的樹根交給紅袖拿著,然後站起身,目光平靜地看向王友文:“你看不起我,正好我也看不起你,不如咱們來比試一場,分出個輸贏來。我若是輸了,立刻無條件走人,從此見到你就繞道走,絕不再在你面前出現!”

    蘇園園的話令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愣。

    王友文看著她冷笑,鄙夷之情溢於言表:“你這是在向我挑戰?你覺得我憑什麼會答應你?”

    “難道你想退縮?”

    王友文臉色一變:“你別想用激將法來激怒我!”

    紅袖忍不住跳出來為自家小姐壯勢:“你連一個女人的挑戰都不敢答應,你還有什麼資格來鄙視女人?你連黃三公子都不如,沒種的男人!啊呸!”

    看見情況不對勁,西瓜小心翼翼地挪到傅庭謹身邊,低聲說道:“公子,你的女徒弟真了不得,居然第一天上門就敢隨便挑戰人!你要不要出面幫幫她?”

    傅庭謹卻是一臉的饒有興趣:“先看看。”

    那邊的傅庭澤臉色雖然不好看,卻也沒有站出來阻止這場鬧劇,既然老五執意要收蘇園園為徒,那麼他也要親眼看看蘇園園是否具備這個資格。上次利用玉玲瓏寫字的事情,可能是她一時運氣好碰上的,那麼這一次呢?碰巧的事情不會連續發生兩次,他拭目以待。

    王友文強壓住惱怒,狠狠地刮了紅袖一眼,一口就應下了蘇園園的挑戰:“好,既然你不怕死,那我就成全你!”

    蘇園園微微一笑:“咱們一言為定。我若輸了,立刻從你面前消失;你若是輸了,就給我跪下來道歉!”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8:57 PM

第八十八章 菸風蕭蕭,無人見明月②

    蘇園園的話仿若一噴冷水,將王友文潑了個心驚,他扯動嘴角,像是聽到了這個世上最好笑的笑話般,不加掩飾地嘲笑她:“你真當我是傻子?我贏了,你只要走人就可以了;你贏了,我卻要下跪道歉,你的如意算盤打得也太精了!”

    這個時候,傅庭謹忽然笑了:“既然你嫌籌碼太輕,不如咱們再玩大點?”

    沒想到傅庭謹會忽然接話,王友文一愣:“五師叔想要怎麼玩?”

    傅庭謹的目光一一掃在在場的六個孩子,眼睛彎成細細的月牙,看起來賊亮賊亮的:“正好六個人,雙數,不如就來個組隊戰吧?三對三,很公平!”

    六個孩子皆是一愣,搞不懂傅庭謹這是要幹什麼。

    尤其是被無辜牽連的其他幾個孩子,全都一臉的莫名其妙。原本只是蘇園園與王友文的事情,怎麼一轉眼戰火就蔓延到了他們幾個身上?這就是傳說中的無妄之災?!

    蘇園園看見傅庭謹笑得一臉惡趣味,知道是這傢伙的老毛病又犯了,即便如此,他的提議還是讓她生出了興趣。她出聲問道:“如何算輸贏?”

    “我和大哥做裁判,三局兩勝,”說到這裡,傅庭謹稍稍頓了一下,臉上笑意加深,“贏了的人在下次的能力測試中,可以以滿分成績直接通過第一關測試,至於輸了的人……第一關成績不合格,負責花圃清潔工作一個月!”

    此言一出,眾人皆譁然。

    “老五!”傅庭澤低聲喝住他,眼中隱有不悅。打架鬧事就已經很讓他頭疼了,現在傅庭謹還幸災樂禍地將事情鬧大,萬一最後收不了場,父親怪罪下來。大家集體完蛋!

    傅庭謹走到大哥身邊,笑著湊過去跟他說道:“反正家裡過幾天就要舉行能力測試,第一關的題目是由我負責的,正好我的想法就是那些小鬼頭組隊比試,眼下這幾個孩子就算是提前測試,若是出了什麼問題我也好將題目內容修正一下。”

    “這事兒得向父親打聲招呼,不然對其他學生不公平。”傅庭澤的態度很嚴謹。

    傅庭謹卻笑嘻嘻地說道:“父親去了青州,起碼要等半個月之後才能回來,現在家裡是大哥當家做主,你只要點個頭。這件事兒就算成了!”

    “……你連你大哥都敢算計?”

    “我哪敢啊?我還不是想著為你分憂解難嗎!”說到這裡,傅庭謹又故意賊兮兮地掃了周圍看好戲的群眾一眼,“你看看。今天的事情這麼多人看見了,傅家弟子聚眾打架鬧事,萬一傳了出去,咱家少不得又要被人扣幾個屎盆子。現在咱們將打架變成一場同窗之間的切磋,多麼友好的一件事情啊?就算父親回來問起了。咱們也能有話說不是?”

    “……”傅庭澤默然。

    傅庭謹勾住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說道:“大哥啊,你這人就是太死板了,想事情都不會轉彎,一根筋!”

    傅庭澤側過頭,冷冷地看了看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一股子強大的氣壓字體內散發出來,凍得人膽兒顫。

    感受他銳利的目光,傅庭謹立刻識趣地收回爪子。臉上卻依舊笑得尖牙不見眼。

    傅庭澤一聲冷哼,臉色不善:“這事兒我不管了,你想怎麼玩怎麼玩,出了事情你自己兜著,別來找我哭鼻子!”

    “嘿嘿。哪能啊?你是我大哥,我要出了事。還不得請你幫忙罩著!”

    傅庭澤嘴角一抽,真不想承認這個無賴是自家親老弟。

    就在此時,一直沉默的阿穀終於站出來,主動出聲問道:“我不是傅家的學生,先生提出的獎罰對我而言沒用。”

    他的聲音很沙啞,像是乾涸許久的土地發出的崩裂生。

    傅庭澤看著他,一身的狼狽,衣裳淩亂不堪,臉頰腫得老高,嘴裡全是鮮血,一張口就能看見嘴裡的血肉,清瘦的身子搖搖欲墜,唯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依舊光亮如初。

    “你們若贏了,我就收你為徒,但下次的個人能力測試你依舊要如常參加;你若輸了,立刻從我眼前消失,永遠不要提拜師之事。”

    傅庭謹的話,說得很隨意,卻令阿穀心中一震,宛若暗夜裡的一道曙光,將他從重重深淵中拉了出來。他的眼中光芒閃動,有什麼東西在迅速凝固:“好。”

    傅庭澤別有深意地看了傅庭謹一眼,沒有出言阻止,他雖然不喜阿穀的卑躬屈膝,但這兩個月來,阿穀幾乎天天都來傅家門口跪著,擁有如此強大毅力的人實在罕見。即便傅庭謹不說,他也會給阿谷一個機會,也許經過一番調教,這孩子的將來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傅庭謹又看向蘇園園和黃三:“你們呢?”

    蘇園園點頭:“只要能讓王友文下跪道歉,怎麼玩都可以。”

    王友文臉色一白,狠狠橫了她一眼:“我要贏了,你就立刻從傅家滾出去!”

    “沒問題。”

    蘇園園答得爽快,王友文氣得不輕,狂妄自大的丫頭,等下就讓你哭著從這裡滾蛋!

    黃三看了看蘇園園,又看了看傅庭謹,忽然覺得自己就算反對也沒用了。不過話說回來,這其實是個機會,他正好能趁機教訓教訓吳鑫那小子,讓那小子把剛才的話全部咽回去!

    他輸給蘇園園就認了,他可不認為自己還能輸給一個同時入門的混小子!

    想到這裡,黃三的鬥志也跟著燃燒起來了,他要用這一戰,將自己這些日子所受到的屈辱全部討回來!

    “好,我參加!”

    至於剩下的許四與吳鑫,他們二人見到其他人都已經同意,自然也不能做那無膽鼠輩,也跟著點頭應下了這次的比試。

    傅庭謹“啪啪”地拍手,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既然大家都同意了,咱們就來分隊吧。你們自己尋找搭檔,確認之後跟我報備一聲就可以了。”

    三對三,吳鑫、許四與王友文立刻站在一起,表示他們是一組。

    剩下的黃三、蘇園園和阿穀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站到了一起。黃三要教訓吳鑫,表示對這個分組無異議;蘇園園的目標是王友文,現在這個分組正合她意;至於阿穀,他只想要贏,不論對手是誰、搭檔是誰。

    看著這個詭異的組合。傅庭謹越發覺得這場遊戲好玩,眼裡盡是期待與興奮。至於傅庭澤,他靜靜地旁觀一切。目光精細地掃過觀察蘇園園與阿穀,這兩個孩子是他這次的重點考核對象。

    王友文忍不住對蘇園園三人冷嘲熱諷:“一個膿包,一個草包,還有一個女人,這麼看著。你們三個還真是天生的組合啊!”

    許四與吳鑫跟著笑,結果笑得吳鑫的傷口裂開了,疼得他哇哇大叫。

    見狀,黃三、蘇園園與阿穀不約而同地吐出兩個字:“蠢貨。”

    話音落地,他們三人亦是一愣。

    黃三掩飾性地乾咳了兩聲,阿穀低下頭擦拭嘴角的鮮血。蘇園園忍不住露出個古怪的笑容,這場比試的確有點意思。

    看見不遠處的圍觀人群,傅庭澤終於下了一個早該做出的決定:“先進去再說!”

    眾人在傅庭澤的帶領下。邁進角門,來到後院的空地上,找了個陰涼的樹蔭之地站著。傅庭謹當場將比試的規矩大概說了一遍,三對三,分三場比試。一人一場,三局兩勝。各組人員的比試順序由組內人員商量決定。第一場的題目是山石,第二場的題目是花木,第三題目暫時保密。

    題目無異議,六個孩子立時分成兩小隊。

    吳鑫、許四與王友文三人聚在一起,開始商量比試的順序。

    吳鑫用帕子堵住流血不止的鼻子,非常有豪情地說道:“山石我擅長,第一場就交給我,一定給咱們拿個開門紅!”

    吳鑫與黃三同年入門,但他原本在家裡的時候,就曾經接受過造園相關的專業學習與訓練,基礎比一般人要強上許多。尤其是山石堆砌,因著他家老爺子最愛收集各種古怪的奇山怪石,他對這方面尤為拿手。

    許四點點頭:“第一場比試就交給吳兄。第二場比的是花木,這個可以交給我。”

    吳鑫與王友文同時嘿嘿一笑,許四在傅家的平均成績非常一般,屬於不上不下的中等水準,平時並不惹眼,但他在傅家卻也是小有名聲。只因他對花木的癡迷,達到了近乎癲狂的地步,每個月的個人能力測試,他的其他科目幾乎都是踩線及格,但花木一科卻是每次都滿分上榜,著實是個怪胎!

    王友文有些無奈說道:“這樣一來,我豈不是沒有用武之地?”

    聞言,吳鑫與許四同時笑了起來,結果吳鑫的傷口又被笑得裂開了,鼻血像不要錢似的使勁往下掉。

    與此同時,蘇園園那組的氣氛非常微妙。

    蘇園園握著三根草,嚴肅地說道:“誰抽到最長的那根就第一個出場,最短的那根就最後出場,抽到不長不短的那根就中間出場。”

    黃三吞了口口水,一雙眼睛在那三根看似一模一樣的草上轉來轉去,最後抽走了最中間的那根。

    阿穀瞥了一眼剩下的兩根草,隨手抽走了其中一種。

    蘇園園拿著剩下的最後一根草,三個人同時拿出來對比,結果黃三第一場,阿穀第二場,悲劇的蘇園園墊後。

    對於這個結果,黃三和阿谷表示很滿意:“三局兩勝,只要我們贏了前面兩場就可以了。”

    什麼意思?這是說她壓根不用出場嗎?!蘇園園嘴角一抽,伸出右手握成拳頭,沖他們兩人比出一根中指,靠!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8:59 PM

第八十九章 具區六萬甲,奇峰七十二①

    所謂山石,多以“透、漏、瘦、皺、醜”為衡量基準,是以選石就成了重要的第一步。

    選石除了可就地取材之外,還可選擇方正端莊、圓潤渾厚、峭立挺拔、紋理奇特、形象仿生等天然石種,或者利用廢舊園林的古石、名石,這樣既可以減少山石資源和資金的浪費,又可避免各地山石千篇一律的弊端。

    傅家園林之內,有不少的奇山怪石,它們生得千姿百態,是石中上品。

    傅庭謹說,這次比試的所有材料都要自己去找,範圍是整個傅家園林,限時一個時辰完成作品。是以他剛說開始,吳鑫與黃三拔腿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吳鑫一路穿過梯雲室與集虛齋,來到了平石橋的東邊,這裡臨近清明湖,湖邊堆砌了很多形形色色的山石。從前閑著無事時,他時常來這裡晃蕩,尋找好看的石頭,將它們品頭論足一番,然後回去跟自家那個愛石成癡的老爺子說,祖孫倆經常為這事兒能聊上整整半天。

    他不顧那些姿態各異的石頭,獨獨看中了一塊五彩靈壁石,此石外形奇特,紋理精緻華美,五彩斑斕的顏色在一群黑白山石之中,猶如一朵盛放的牡丹,雍容而華麗,美得教人挪不開眼。

    這塊靈壁石據說經過萬萬年才得以形成,出產於宿州靈璧縣,乃百年難得一遇的珍品奇石,曾得大文豪方東秉贊其“千金易得,一石難求”。

    吳鑫雙眼癡迷地望著這塊七丈來高的靈壁石,雙手慢慢撫過冰涼的石頭表面,細膩的觸感猶如美人的肌膚,教他流連忘返。

    他雖然愛極了這塊靈壁石,但礙於這塊石頭體積過大,他無法搬到後院。只能退而求其次,在靈壁石身上取了一塊比較小的三彩靈壁石。他將石頭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快步跑回了後院。

    當他氣喘吁吁地回來之時,黃三仍舊不見蹤影,看樣子是還沒回來。幸好之前早有看見這塊靈壁石,要不然他今天肯定也得浪費很多時間去找材料!想到這裡,他不免露出得意的笑容。

    紅袖站在蘇園園旁邊,看見吳鑫那張混合著汗水與鮮血的大餅臉忽然笑了起來,沒來由的一陣惡寒:“這人笑得真噁心!”

    “可比小看他,吳家雖比不上你們蘇家。但在景州城裡也算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據說吳老爺子愛石成癡,家中藏石無數。其中隨便一件都是價值連城,那些名字保管你們只聽過沒見過,”說這話的,正是阿穀。

    他靠在一棵椿樹上,正在慢慢地整理身上的衣裳。原本亂七八糟的頭髮在經過粗略地收拾過後,已經整齊了許多。只是那張臉依舊看起來慘不忍睹,那些淤青與傷口實在觸目驚心。

    他使勁朝地上吐了一口鮮血,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牙:“這幾天吃飯得難受了,該死的吳大餅,找到機會老子一定要打得你滿地找牙!”

    “吳大餅?”紅袖一愣。她順勢又看了吳鑫一眼,那張臉可不正像一張烤焦了的大餅嗎?!一個沒忍住,她“噗嗤”地笑出聲來。

    見到紅袖忽然笑起來。蘇園園扭頭看了過來:“你們在說什麼?”

    阿穀:“我們在說吳大餅和黃小瓜這兩人誰會贏?”

    蘇園園一臉茫然,紅袖立刻知情識趣地解釋:“吳大餅是吳家公子。至於黃小瓜……應該是指黃三公子,呃,我覺得黃三公子長得不像黃瓜啊!”

    “我覺得他的那身衣裳挺像的啊,綠油油的。人又長得高,不像黃瓜像啥?”阿穀答得理所當然。

    “……”還真沒看出來。這貨居然這麼喜歡給人取外號?!

    阿谷又看了蘇園園兩眼,心中生出個小算盤:“蘇白骨,我說你要不要來賭一局?看看吳大餅和黃小瓜誰會贏?”

    蘇白骨……蘇園園眉角一抽:“你要怎麼賭?”

    一看有肥羊送上門,阿穀立刻來了精神,雙眼發亮地盯著她:“吳大餅和黃小瓜,你隨便選一個下注,你要猜中了就是你贏,你要是猜錯了就是我贏。怎麼樣?很簡單吧!”

    蘇園園點頭,從荷包裡面翻了好久,這才翻出一塊銅板:“我賭黃……黃小瓜會贏!”

    這下子輪到阿穀傻眼了:“不是吧?你一個千金大小姐,身上就一文錢!”

    “小賭怡情大賭改性,意思到了就可以了,”蘇園園又看了他一眼,“一文錢不可以?那算了,我不賭了。”

    說罷,她就要把那一塊銅板塞回荷包。

    “別別別,蚊子腿再細它也是肉,一文錢就一文錢吧!”阿穀飛快地將那一塊銅板搶過來,放到嘴邊吹了吹,然後又使勁摸了摸,一雙眼睛笑得只剩下細縫。

    見到他這副樣子,紅袖嗤之以鼻:“守財奴!”

    “你們在開賭局嗎?”傅庭謹聽到這邊的動靜,立刻也笑嘻嘻地湊了過來,從懷裡掏出一塊碎銀子,非常爽快地丟給了阿穀,“我壓黃小瓜會贏。”

    ……正在小拱橋那邊採石的黃夏臨連續打了四個大噴嚏,他偷空摸了摸鼻子,有些鬱悶地看了眼太陽,是誰這麼缺德,又在背後說他長短?!

    接過銀子的阿穀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臉,非常嚴肅地將銀子捧在手裡擦乾淨,然後鄭重其事地沖傅庭謹說道:“師父,您放心好了,這場賭局保管您贏!”

    “啊,還沒開局就說我一定會贏了啊?!”傅庭謹笑得驚喜,他立刻沖不遠處的傅庭澤招手,“大哥,快過來,這邊有好玩的!”

    傅庭澤走過來之後,傅庭謹笑哈哈地說道:“我們在開賭局,賭吳大餅和黃小瓜誰會贏,我剛壓了黃小瓜一兩銀子,阿穀說我一定會贏,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也來賭點兒吧!”

    傅庭澤掃了他一眼:“你居然帶頭聚眾賭博?”

    “這不是手癢癢,隨便玩兩把嘛!”傅庭謹完全不知悔改,照舊笑得若無其事。只有旁邊的人感受到了傅庭澤的氣壓在增加,那樣冰冷的臉色像是寒冬臘月裡的冰淩子,光是看一眼就讓人感覺渾身發寒。

    大家不約而同地往後挪了幾步,小心地盯著他們兄弟二人。

    就在氣氛最緊張的時刻,傅庭澤忽然左手輕輕一揮,一塊銀子從他手裡飛了出來,穩穩地落在了阿穀的手裡:“我賭吳大餅會贏。”

    “誒?”傅庭謹怪叫,“你為什麼不押黃小瓜?阿穀都說了他肯定會贏!”

    “我不信你。”簡簡單單四個字,瞬間說明一切問題。

    傅庭謹露出一副我很受傷的表情,傅庭澤轉身離開後,他的臉忽然像是變戲法似的,一下子又悄悄地笑了起來。他沖蘇園園和阿穀使勁眨眼睛:“看吧,這下子咱們輸了也有人出錢了!”

    “……”集體為傅庭澤默哀。

    為了忽悠到更多的冤大頭,傅庭謹招手將許四和王友文也叫了過來,告訴他們現在在開賭局,目前的比例是一賠二。作為和吳鑫同組的搭檔,許四與王友文自然是毫不猶豫地掏出了全部家當:“我們押吳大……啊呸!我們押吳兄贏!”

    等到這邊的人都已經下完了賭注,吳鑫那邊的也已經有了新的動作,他將三彩靈壁石的下盤全部打磨平滑,將其置於花盆之中,再往盆中注入清水。純天然的三彩靈壁石本身就極具靈氣,在經過精細的雕琢過後,更加顯得玲瓏剔透,那種無可比擬的華美,可謂稱得上是石中之王。

    這樣的石頭,本身就是一件珍貴的藝術品,過多的裝飾反倒會畫蛇添足,是以吳鑫並沒有再用其他的草木碎石進行裝飾,只是在盆中清水上放了些新鮮浮萍,鮮嫩的翠綠生動可愛,恰到好處地烘托出三彩靈壁石的華麗。

    不得不說,這樣一幅作品,就做工與選材而言,已然算得上是非常好了!

    許四與王友文臉上同時露出得意的笑容,以吳鑫那麼精湛的山石技術,對付一個在山石方面默默無名的黃三,絕對夠了!

    傅庭謹對吳鑫的作品,也有那麼幾分詫異,沒想到這小子在山石方面還真有兩手!

    就在此時,一直不見蹤影的黃三終於捧著一堆石頭出現了,他將石頭放到地上,抹去頭上的汗水,還來不及歇口氣,就趕緊蹲下身,將那些精心選來的石頭堆到一個大花盆裡面。

    他選的全是昆山石,顏色不及靈壁石鮮豔動人,外形更不及靈壁石光彩亮麗,但它勝在質地細膩溫潤,玲瓏剔透的外形與潔白晶瑩的顏色更給它賦予了一種高潔的氣質。如同一名山林隱士,不夠明麗,卻足夠清新。

    他的動作很麻利,宛若練過數百遍般,熟練地堆山疊石,那些昆山石在他的手下,猶如被賦予了生命一般,迅速結合交錯,散發出一種婉約素淨的自然之美。

    如果說吳鑫的作品是一位元豔絕天下的傾城美人,那麼黃三的作品就是一位元才情卓絕的絕世佳人。

    時間到了,傅庭謹一句話,兩個人同時停下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9:03 PM

第九十章 具區六萬甲,奇峰七十二②

    大家先看的是吳鑫的三彩靈壁石,明亮的色彩倒影在水面上,映著金色的陽光,宛若一道綺麗的風景線,乍一望去,眼球立刻就被它給吸引了過去。

    蘇園園在旁邊看著,心中有些擔憂。靈壁石的色彩衝擊力很強,很容易奪人眼球,相比之下,黃三的昆山石太過素雅,完全對人造成不了強烈的印象。

    雖然人總強調內涵最重要,可面對不認識的陌生事物,人還是偏向於用外觀來判斷事物的本質。

    眼下就外形而言,三彩靈壁石占盡了優勢,這對黃三很不利。

    果不其然,當大家看到黃三的昆山石,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了幾分失望。昆山石的氣息太過婉約寧和,一般都襯以青竹黃菊,比喻君子氣節高潔,唯有在心平氣和的環境下,才能細細品味出其中的味道。

    猶如一碗茶,它的味道源于悠遠綿長,只可惜大家之前已經被靈壁石那壇烈酒刺激到了味覺神經,饒是這碗茶的味道再好,怕是也只能食而無味了。

    吳鑫捂著紅腫的鼻子,冷冷笑道:“黃三,你也就這點本事,難怪會輸給女人?!”

    黃三的昆山石不似吳鑫的三彩靈壁石那樣只有一整塊,他的昆山石都是些大小不是的碎石塊,經過他自己的疊加,堆出了一個奇異的形狀,像兩隻大手並列張開。傅庭謹盯著它看了許久,似是發現了它的妙處:“前面的人都讓開,不要擋住陽光。”

    待大家都退後兩步的時候,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昆山石經過陽光照射之後,在地上形成一個神似大鷹的黑色影子,兩片巨大的黑色翅膀全部展開,好似隨時都要一飛沖天般。昆山石的形成需要經過蠻長的時間。歲月在它的身上留下了很多的孔洞,金色的陽光透過那些孔洞,直直地照在地上,宛若泛著金色光芒的羽毛。光影的完美融合,造就了神秘的黑與華麗的金,有種渾然天成的威嚴與高貴,叫人心生敬畏。

    比起視覺的衝擊,這種精神上的震撼明顯要高上一個層次!

    傅庭謹看了看傅庭澤,笑得有些無奈:“真沒想到,這些孩子們居然也有這樣的奇思妙想。想一想,咱們好像真的是老了。”

    傅庭澤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你來宣佈結果。”

    兄弟兩僅僅只是用一個眼神,就得出了比試的結論。傅庭謹笑著拍了拍黃三的肩膀:“弄了個後來居上。不錯,這次給你記個甲等,恭喜你贏了。”

    甲等?!黃三驚喜不已,兩隻眼睛瞪得老大,幾乎不敢置信。

    傅家的個人能力考核成績共分為五等。甲乙丙丁戌,最高成績為甲等,之後以此類推。每個月的考核,能拿到甲等的學生整個傅家都不超過三個,這一次黃三居然拿到了?怎能叫他不興奮!

    傅庭謹又看了看一臉不甘的吳鑫:“你的作品其實也很不錯,外形非常華麗。入眼有一種驚豔之感。只是你在對材料的運用上,不及黃夏臨的靈活與新意。你要記住,不管做什麼。材料都是死的,唯有運用材料的人是活的,你必須學會最大限度地運用材料,而不是被材料牽著鼻子走。”

    面對傅庭謹的點撥,吳鑫悻悻地低下頭。悶悶地應道:“嗯,學生知道了。”

    第一場比試結束之後。第二場比試緊接著就開始了。

    這次的題目是花木,時間限制依然是一個時辰,材料各自搜索,範圍定在傅家園林之內。與上場考試不同的是,這次的題目增加了一個限制——不論作品是什麼,都不能用到泥土與水。

    沒有了泥土與水,這就意味著作品不用尋常方法來固定作品,這個題目出得有點刁鑽。

    比試開始,對傅家非常熟悉的許四想也不想就往花圃那邊跑去,阿穀對這裡人生地不熟,他在原地猶豫了一下,然後循著許四的方向追了過去。

    很快,他們兩人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傅庭謹忽然發出一聲怪叫:“糟了!阿穀跑了,咱們的賭金沒了!”

    “……”眾人默然。

    只賭了一文錢的蘇園園表示很淡定,她看見黃三正坐在樹下麵抹汗,便走了過去:“你剛才堆砌山石的時候,手法比上次做燙樣時熟練多了。”

    聽到這話,黃三微微一愣,隨即得意地笑開了:“必須的!”

    自從上次輸給了蘇園園,他回去之後就一直勤加練習,尤其是對於盆景的製造,他幾乎每天都要重複練習三個時辰。有時候為了查詢相關的資料,他要熬到三更半夜才能睡覺,費了這麼多的心血,如果沒有進步的話,他直接可以抹脖子!

    他擦掉額頭上的汗水,抬頭沖蘇園園說道:“如果這次咱們贏了,你能不能再跟我比一次?”

    他問得很認真,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蘇園園,執著得讓人無法拒絕。

    蘇園園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你要是再輸了,把你上次做燙樣時的高麗紙送我些。”

    這丫頭原來看上他手裡的高麗紙了!黃三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了起來,爽快地笑道:“沒問題!”說完,他就下意識地伸出左手,想要與這個他目前認為第二強勁的對手擊掌為約,可當他看見蘇園園有些詫異的眼神之時,這才想起對方是個女子,這樣與男人擊掌實在不雅。

    就在他準備放下左手的那一刻,一隻白皙的手從對面伸了出來,輕輕與他的手掌拍了一下。

    面對他的驚異,蘇園園淡淡地說道:“擊掌為約,一言為定。”

    八個字的約定,她說得波瀾不驚,黃三卻聽得心中激蕩。

    努力了這麼久,終於可以正式與她對決一次,他一定要為當日的失敗雪恥!

    與此同時,阿穀提著一隻大木桶回來了,木桶裡面裝滿了剛摘的新鮮花朵。紅的杜鵑、白的蘭花、黃的菊花、還有紫紅的瑞香……仔細一看,其中還不乏翠綠的芭蕉葉與青竹,堆在一起花花綠綠的,看起來非常有生氣。

    他首先將那幾根青竹拿了出來,就地搭起了一個簡易的四方形架子,因著不能用泥土固定,是以竹子不能直接插入地裡,遂找來了好幾塊大石頭,固定住架子的四個腿。

    做完這些,接下來的工作就比較明瞭了,他將那些經過編織的藤蔓纏上青竹架子,做這一步的時候他非常小心藤蔓與架子的比例,纏得太密了會產生累贅感,纏得太稀鬆了又容易覺得空洞。

    藤蔓纏好之後,就是花草的嫁接,許四用的比較多的是白色茉莉與玉蘭花,大朵大朵的白玉蘭被插入藤蔓之中,青翠欲滴的藤蔓與潔白無瑕的白玉蘭,給人形成一種非常舒適的清新感,尤其是在這等炎炎夏日之中,多看兩眼能讓人心曠神怡,具有凝神靜氣的作用。

    看著這一幕,黃三有些感慨地說道:“這個許四果真名不虛傳!”

    聞言,蘇園園扭過頭看他:“他很有名?”

    許四看起來個頭中等,長著一張非常沒有特點的大眾臉,屬於那種丟到人堆裡就找不到的人,除了那身紫色的衣服華麗了些,還真看不出他身上有什麼能讓人記住的地方。說這樣一個路人甲很有名氣,普通人聽了都不大信。

    黃三解釋道:“他出身花匠之家,家裡頭沒什麼勢力,不過這傢伙的運氣不錯,在陪他爹給傅家送花盆的時候,被三師叔看中了,經過考核之後直接收入門下做了徒弟。這傢伙別的成績都很一般,但花木方面的天賦極高,每次個人考核時,他的花木科目都是甲等,這個記錄從他進入傅家之後,一直未被打破過,是個很厲害的人。”

    望著許四身上那件色彩鮮豔的紫色絲綢長衫,紅袖有些不大相信他的出身會很普通:“他身上那件衣服用的是上等的絲綢,而且做工也不凡,若真的只是出身花匠之家,怎麼會穿得起這麼名貴的衣裳?!”

    黃三忽然露出古怪的笑容:“這件衣裳從他拜入傅家師門之後,每天都穿在身上,直到現在也沒見他換過。”

    聞言,紅袖一愣:“他都不用換洗的嗎?”

    想起有幾次見到許四身上的衣服還掛著水,黃三無奈地說道:“或許是每天下午回去洗了,晚上曬乾之後,第二天就繼續穿上吧。”

    “……”默然。

    蘇園園又看向正在低頭忙碌的許四,藤蔓上的花已經插完了,他現在開始將一些修剪過的辛夷花枝往上面插。因著花枝比較長,重量過大,光是靠藤蔓固定不穩,他拿了幾根藤蔓從這根青竹柱子拉到對面的那根柱子上,將辛夷花的下部靠在上面,上面一部分則保持著半彎的形狀,吊掛在半空中。

    而後,他又拿出幾片比較鮮嫩的小芭蕉葉墊在花下面,與白色的花叢中,做出隱隱約約的清脆之色,有畫龍點睛之效果。

    這個時候,遲遲不歸的阿穀終於回來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9:11 PM

第九十一章 具區六萬甲,奇峰七十二③

    令人詫異的是,阿穀的懷裡還抱著個足有三丈來高高的大花瓶,他將花瓶放穩之後,顧不上歇口氣,又迅速跑走了。

    望著那只白底青花大花瓶,黃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傢伙要幹什麼?”

    紅袖想了一下,雙眼一亮:“難道他是想要表演插花?!”

    順著她的話想了一下,眼前浮現出一個皮青臉腫、一身破破爛爛的男人一臉認真地表演插花的場景,黃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畫面太邪門了,想想都覺得汗毛直豎!

    阿穀很快就跑回來了,這次他的手裡抱著棵一人來高的榆樹。

    好吧,紅袖猜對了一半,阿穀的確是要將作品插進花瓶裡,只不過他插的不是花,而是樹。

    榆樹的根部已經被他處理乾淨,直接插進花瓶之後,他二話不說又跑走了。

    望著那棵靜靜插在花瓶裡的榆樹,完全沒有任何出彩之處,在場沒有一個人能猜出阿穀的用意。

    “如果這就是他的作品,那麼這次的比試咱們贏定了!”王友文揚起嘴角,看向那只花瓶的眼神愈發輕蔑。

    旁邊的吳鑫捂著鼻子笑道:“膿包就是膿包,就算給他再好的機會,也改變不了他那個蠢到死的腦子!這種人要是進了咱們傅家,今後被人瞧見了,非得被笑掉大牙去!”

    “放心,這次他們絕對贏不了!”王友文對此非常有自信。雖然輸了第一場,但是這次出面的是許四,以他的實力來說,區區一個膿包絕對不會是他的對手!至於最後一場與蘇園園的比試,王友文冷冷一笑,左右不過是個女流之輩,養在深閨那麼些年。對外面的世界一概不知,他怎麼可能會輸給這樣一個黃毛丫頭?!

    就在王友文對此深信不疑之時,阿穀第三次跑回來了。

    這次他的手裡抱著一大堆嫩青的新鮮葫蘆,他在眾人怪異的目光中,將那些葫蘆放到旁邊的草地上,然後搬了條椅子過來,他站到椅子上面,用剪刀修剪榆樹的枝椏。

    榆樹雖然很普通,但它的生命力和可塑性都極強,經過不同地修剪。可以做出千奇百怪的形狀,不管它被修剪成什麼樣子,也不會因此而死掉。

    阿穀從前經常找找這種樹練手。是以他對榆樹的修剪技術非常之強,第一場比試時黃三的那只大鷹的造型激發了他的靈感。

    他的手仿佛與剪刀形成一體,靈活地在榆樹上來動,他經過的地方,所有的枝椏都會被換一個模樣。就像法術似的,有種煥然一新的奇妙效果。

    望著那棵逐漸成型的榆樹,黃三第一個反應過來:“這個……這個是龍?!”

    傅庭謹卻搖了搖頭:“不,只是蛟而已。”

    龍是天子象徵,民間不允許出現,用蛟來代替是比較明智的選擇。

    望著阿穀埋頭苦幹的專注身影。傅庭澤心中另有計較,阿谷這孩子夠勤奮,肯用心。而且很有毅力,如果多加培養應該會有不錯的發展。但對於阿穀的身世,他還是有些在意,阿穀做事的目的性太強,這樣一個人想法設法要進入傅家。斷然不會只是因為仰慕傅家的生命而來。

    傅庭澤暗暗打定主意,如果阿穀真要拜入傅家。他勢必要找個機會將這孩子的身世好好查一查,傅家絕對不收來路不明的人。

    這個時候,阿谷的榆樹已經修剪妥當,正如傅庭謹所言,他修剪出了一條氣勢非凡的蛟龍,婆娑的枝幹是蛟龍之骨,翠綠的葉子如同蛟龍身上的鱗片,在陽光底下泛著幽暗的光澤,兩根特意留出來的枝幹立與蛟龍的頭頂,形似兩個龍角。

    做完這些,他就跳下椅子,將之前丟到一邊的青葫蘆撿起來。這些葫蘆還連著藤蔓,撿起一個另一個就跟著提了起來,為了不讓它們打結,阿穀不得不將它們一圈圈地纏繞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後爬回椅子上。

    那邊的許四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他將最後一點細節修正完畢,就停下手裡的活兒,恭敬地對傅庭謹說道:“五師叔,學生已經完成了。”

    一個時辰還剩下一盞茶的功夫,阿穀那邊還在忙活,傅庭謹決定先看許四的作品。

    青竹花藤,藤上爬滿了大朵的玉蘭花,玉蘭花間又參雜了些許鮮豔的杜鵑花與小菊花,白得雅致,紅得動人,相映成輝美如畫。藤上間或吊下幾根青翠的小藤蔓,上面又掛了些細碎的小茉莉花,暖風拂過,藤蔓輕輕晃動,淡雅的茉莉花香隨風飄揚,沁人心脾。

    非常有情趣的小花架,做工精緻花色漂亮,若是再做大些,放到夏日夜晚,搬條籐椅坐在花架下麵欣賞星空,必定是極美的享受。

    傅庭澤簡單地給出評語:“還不錯。”

    傅庭謹比較大方,多說了兩句話:“整體的構思挺有趣的,做得挺好,的確還不錯。”

    看來看去,也只有“還不錯”這三個字能作為最後的結論,許四的花架不論是從構思還是從做工來看,都算得上是上乘,若是放在平時的個人能力考核,他這樣的作品不出意外應該又能拿到一個甲等。可就傅庭謹的個人想法而言,總覺得還是少了幾分驚喜的感覺,就好像一朵盛開的牡丹花,年年都在盛開,花色嬌豔動人,只是看得多了,就有些膩味了。

    想了一下,傅庭謹又補上一句:“我覺得,你需要試著打破一下自己。”

    打破自己?許四微微一愣,不大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與此同時,阿穀那邊已經做完了。

    他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拍掉手上的泥土,然後安靜地退到一邊,緊張地盯著傅庭謹的臉色變化。

    蒼翠的榆樹被修剪成一條蛟龍的形狀,盤桓與青花白瓷花瓶的上方,就像一條蒼龍駕雲而飛,那些葫蘆們被掛在蒼龍的身上。一圈一圈地往下轉,延伸到了瓷瓶身上,好似蒼龍的爪子,隨意地將白雲掌握於手中。

    這是一條氣勢非凡的蛟龍,它有一種睥睨天下的強勢,眾人從下往上仰視它,覺得自己瞬間渺小了很多。

    雖為蛟,卻有龍之氣勢,神聖不可侵犯。

    傅庭謹忽然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阿穀,你這作品有名字嗎?”

    “盤龍雲海。”阿穀答道。

    “盤龍雲海?這名字夠大氣!”傅庭謹看向傅庭澤,“怎麼樣?大哥,這小子能過關嗎?”

    傅庭澤將目光從榆樹身上收回來:“過。”

    一個字。擲地有聲。

    阿穀的臉上瞬間綻放出大大的笑容:“多謝大師叔!”

    在這個關頭,黃三不忘插進一句話:“大師叔,您的意思是指這一局阿穀贏了?”

    “是。”

    此言一出,吳鑫與王友文直接傻在了當場,他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輸得這麼徹底?!至於許四,他的目光閃爍不斷,兩隻手悄悄握成拳頭,抿緊嘴角不做聲。

    黃三哈哈大笑:“三局兩勝,這下子不用比第三局,咱們就已經贏了!”

    蘇園園黑著一張臉。這算怎麼一回事兒?原本是她提出的比試,到頭來居然都不用她出場,這就是傳說中的反客為主?!

    黃三得意地走到吳鑫面前。抬起下巴蔑視他:“手下敗將!”

    吳鑫惡狠狠地擠出四個字:“小人得志!”

    見到他惱羞成怒的樣子,黃三更加得意:“接下來的一個月裡,花圃的打掃工作就交給你們三位了,千萬不能偷懶啊,我會時常去看望你們的!啊哈哈哈!”

    吳鑫與王友文氣得牙癢癢。半晌擠不出一個字來,只能使勁瞪著他。

    就在此時。傅庭謹的一句話不急不緩地飄了出來,打斷了所有人的悲喜:“我剛才忘記跟你們說了,第三場比試的題目有點特別,如果放棄不比的話,前面兩場的比試結果全部作廢。”

    眾人皆是一愣。

    黃三顧不上尊卑,提高聲音喊道:“這不公平!明明說好了三局兩勝,現在我們已經連勝兩局,您怎麼能說話不算數?!”

    傅庭謹狡黠一笑:“那你比還是不比呢?”

    “你……”黃三氣急敗壞,卻又無話可說。

    “比!怎麼不比?!”王友文第一個反應過來,難得給他們一個反敗為勝的機會,傻子才會不接受!他略帶挑釁地看向蘇園園,“如果你想縮在膿包和草包身後做個怕死鬼的話,我也不介意放你一馬!”

    蘇園園淡淡一笑:“放心,我還等著你給我跪下呢,暫時不會跑掉的。”

    王友文臉色一青:“鹿死誰手還不一定!”

    四目相撞,似有火花飛濺,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濃郁的火藥味。

    對於這個場面,傅庭謹笑得很滿意:“既然你們兩個都同意了,那麼我就來公佈一下第三場考試的題目——題目其實很簡單,只要你們將同隊搭檔前面兩場比試的作品結合成為一幅新的作品,就可以了。”

    此言一出,蘇園園的臉色一僵:“兩副作品合成一幅作品?不可以加新材料?”

    傅庭謹點頭:“嗯哼,你們可以用各種不同的方法,將隊友們前兩場比試的作品組合成屬於你們自己的新作品,具體操作手法不限,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們不能浪費那兩個作品中的任何一點材料。鑒於這道題目有點小小的難度,所以我允許你們在新作品裡再加入一種新材料。”

    明白了意思,王友文的臉上忽然笑了起來,這根本就是天上掉餡餅的題目啊!

    相對的,蘇園園的臉色有些詭異,她看了一眼阿穀,目光幽冷。

    弄那麼個大花瓶,她到底要怎麼才能不浪費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9:14 PM

第九十二章 割取一片雲,虎牙自紅銳①

    吳鑫與許四同為傅家三公子傅庭沛的門下學生,受到師父傅庭沛的影響,兩人的作品風格多少都有些相似。這次的作品也不例外,三彩靈壁石明豔動人,青竹花草清新雅致,想到要將它們組合在一起,腦海裡立刻就會浮現出一幅色彩明亮的山水畫卷,非常令人期待。

    對王友文而言,第三局的題目簡直是老天送給他反敗為勝的絕佳機會!

    此時此刻的蘇園園,卻不得不面對一堆八竿子也打不關係的材料,黃三的昆山石也就算了,阿穀弄來的榆樹、大花瓶與青葫蘆,這些東西堆在一起能幹什麼?尤其是那個大花瓶,有誰見過花瓶和山石的組合?更搞笑的是,象徵志高清遠的昆山石還要搭配榆樹這種路邊貨色,落在那些文人墨客的眼中,這就是庸俗與低級的象徵!

    蘇園園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她盯著面前的昆山石和榆樹,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王友文不懷好意地走到她身邊,將那一堆看起來完全不搭調的材料看了一圈,幸災樂禍地說道:“蘇七姑娘,你這又是何苦呢?老實呆在閨閣裡繡繡花看看書就好了,何必要跑出來跟膿包與膿包為伍?萬一壞了名聲,將來可怎麼辦喲!”

    蘇園園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些材料,嘴角抿得很緊,腦中迅速浮現出一個公式:一個大花盆+一個青花瓷瓶+一棵榆樹+一堆昆山石+若干個青葫蘆=?

    這個題目有點難度,她必須好好思考。

    見到王友文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黃三忿忿不平地說道:“五師叔,這不公平!”

    “怎麼不公平了?”傅庭謹卻只是慵懶地打了個哈欠,“你們的材料都是自己選的,作品也都是你們自己做的,事到如今。卻來說不公平?你把這場比試的規則當成什麼了?”

    “可是他們都是一個師傅的學生,學的東西都差不多,這道題目對王友文更有利,對蘇七姑娘不公平!”

    “就算對蘇七姑娘不公平,那也都是你們兩個造成的,別忘記了,昆山石是你選的,花瓶和榆樹是阿穀選的,”一直沒說話的傅庭澤忽然開口了,表情非常淡漠。“我們正是為了公平,所以才決定最後這場比試如果輸掉了,你們前面的所有成績就全部作廢。”

    聽到這裡。阿穀也忍不住表露出不滿:“她輸掉是她的事情,關我什麼事?憑什麼她一個人輸了,我也要跟著一起倒楣!”

    “真的是她一個人的事情嗎?”傅庭謹將目光投向她,神情忽然變得嚴肅,“如果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很抱歉,就算你將來拜入我的門下,我也教不了你任何東西,勸你還是趁現在就趕緊離開吧!”

    沒想到傅庭謹會這麼說,阿谷一時無言以對。

    “你們在比試的時候,一心只想著如何出奇制勝。卻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在一座園子裡面,永遠不可能只存在一棵樹和一塊石頭,它們需要相互搭配映襯。才能凸顯出彼此的美麗之處,”傅庭謹眯起眼睛,看著蘇園園清瘦的身影,“你們做到了最新奇的效果,卻沒有想到這件作品放到園子裡時。該用什麼樣的東西來搭配它,如果她輸掉了。其中絕大部分原因來自於你們的選材失誤,你們怨不得她。”

    黃三啞口無言,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這回算是真的明白了。

    旁邊的阿穀有些臉色也變得有些陰沉,他緩緩蹲下身,咬著自己的左手拇指,眼睛緊緊盯著不遠處的蘇園園。此時此刻,假若蘇園園輸掉了,那麼他這些天來所做的努力,都將付諸流水。

    甘心嗎?肯定不!

    他的神情越來越凝重,如果想要如願進入傅家,蘇園園絕對不能輸!他咬得越來越用力,拇指被咬得陷進去一個深深的凹痕,他卻仍舊沒有察覺。

    隨著傅庭謹的一句“開始”,第三場比試終於正式啟動,因著不需要採集材料,所以這場比試只有半個時辰的功夫,傅庭謹仔細計算過,這場比完之後大家就可以各自回家吃飯去。

    王友文迅速收起嘲諷的笑容,投身於比試之中。他將三彩靈壁石從水中撈出來,放到土地上,為了加固它,他將靈壁石的下盤埋入土中,這些泥土就算是新加的那個材料。

    做完這些,他將青竹花架拆掉,將那幾根青竹切成隨意切成兩段,然後按照它們的長短比例,將竹子們插入靈壁石的後側,選出其中最長的那根,將其掰彎,掛上藤蔓。他將那些細小的茉莉花拉出花蕊,將花兒們做成耳環的樣式,掛到藤蔓的另一端,讓它們搖搖欲墜地懸掛於半空中。

    在它們的下方,擺上那盆裝滿清水的大花盆,浮萍依舊,再扯掉一些杜鵑花的花瓣,撒到水面上。至於剩下的那些菊花和白玉蘭花,都被紮進靈壁石與大花盆的中間,淡雅的黃與白相互撮影,倒映在水面上,一副山水小品很快就做成了!

    做到這一步,只剩下最後的整體調整,王友文心裡既緊張又興奮,見到時候還早,他趁著歇氣的功夫,看了蘇園園那邊一眼。卻見她還站在原地沒動,像石化了一般,完全沒有要動的意思。

    她是要認輸嗎?王友文忍不住嘲笑出聲,低下頭去又繼續幹自己的。

    看見蘇園園一動不動的樣子,黃三心中焦慮不已:“她到底是要幹什麼?時間只有半個時辰,現在都已經過去一半了,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快要輸了啊!”

    “小姐才不會輸!”紅袖惡狠狠地瞪了黃三一眼,“我家小姐很厲害,絕對不會輸,不准你詛咒她!”

    面對護住心切的紅袖,黃三有些哭笑不得:“她要是真厲害,用得著到現在還不動嗎?她應該用她的行動來證明她的實力!”

    “小姐不動,肯定是有她的想法,你不動就不要亂說!”紅袖固執地相信蘇園園會贏,沒有任何理由,就好像她知道白米飯一定是白色一樣,她知道不論對手是誰,蘇園園也一定會贏!

    阿穀的眼神越來越陰鬱,他拋棄了那麼多,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絕對不能毀在一個小丫頭的手上!他緩緩站起身,來到傅庭謹的身邊:“可以讓我代替她完成這場比試嗎?”

    他的話令所有人都為之一愣,尤其是吳鑫,當場嗤笑出聲:“就憑你這麼個膿包,即便讓你代替她比試又能怎麼樣?你以為現在這點時間,用那些亂七八糟的材料能反敗為勝?做夢吧你!”

    阿穀直直地盯著傅庭謹,固執地重複那一句話:“請讓我代替她完成比試。”

    面對他黑亮的眼睛,傅庭謹卻只是輕輕一笑,隨即錯開眼:“我不覺得她需要你的代替。”

    似是沒有料到他會這麼回答,阿穀微微一愣,眼中迅速浮現出詫異之色,似是不敢相信:“你覺得我不如那個丫頭?!”

    “論毅力,她完全不輸給你;論天賦,她更在你之上;論勇敢……呵,她能不顧旁人的目光,堅定地站在這裡,這就已經足以說明了一切。說句實話,你真的不如她。”

    “……”阿谷默然,手指悄悄縮成一團。

    他不信,不信自己會比一個丫頭差!上次在豫園輸給了她,那只是因為她的身份,如果沒有安國公府這層光環的籠罩,她什麼也不是,這樣子的她,他絕對不信自己會比她差!

    “快看,小姐動了!”紅袖忽然出聲。

    阿谷拉回思緒,順勢望向蘇園園,卻見到她慢慢走到大花瓶的面前,抬手在瓶身上摸了摸,然後,使勁一用力,花瓶緩緩朝前方倒下去。

    只聽見“啪”的一聲巨響,花瓶摔倒在地,破碎的瓷片肆意紛飛,嚇得旁人連忙往後退,用衣袖擋住自己的臉,生怕自己會被瓷片刺傷。

    過了一會子,眾人回過神來,卻只見到一地白花花的碎瓷片,蘇園園從昆山石的後面走出來,蹲下身,用帕子包住手,將地上的碎瓷片一片片撿起來。

    看著她的這一行為,所有人都露出了不理解的神情,特別是剛才被嚇了一大跳的王友文,他因為來不及躲開,右手被碎瓷片劃傷了一道小口子,鮮血溢出來,疼得他眉頭直皺!

    他怒衝衝地沖蘇園園吼道:“你瘋了嗎?!”

    蘇園園卻像是什麼都沒聽見般,兀自撿起地上碎瓷片,嘴裡不知道在碎碎念些什麼,模樣極為投入。

    一口氣噴出去,結果對方不買帳,這無疑是最鬱悶的事情。王友文越發覺得氣惱,若非礙著兩位師叔在場,他真想沖上去狠狠教訓這個臭丫頭一頓!

    蘇園園將撿到的碎瓷片五六片疊在一起,放到花盆底部,擺成一朵花的模樣,確定它們不會散掉之後,轉身就跑了出去。

    “她到底要幹什麼?”望著滿地狼藉的碎瓷片,黃三也忍不住心生疑惑,他完全搞不明白蘇園園的想法。

    “誰知道呢?!”阿穀語氣略有不屑,他仍是不信,自己會不如這個黃毛丫頭。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9:15 PM

第九十三章 割取一片雲,虎牙自紅銳②

    時間過得差不多了,王友文那邊已經全部完工,他帶著勝利的微笑,走到傅庭謹面前:“五師叔,我已經做好了,是不是可以現在查驗了?”

    傅庭謹看了傅庭澤一眼:“那丫頭還沒回來,先看看他的吧。”

    傅庭澤點頭:“可以。”

    王友文的作品相當精緻清新,華美的靈壁石與潔白的玉蘭花相映成輝,青竹映襯在旁,茉莉花懸掛在半空中,隨風蕩漾。更神奇的是,它們的倒影落在裝滿清水的花盆中,自成一副山水潑墨畫,清新淡雅,有種朦朧夢幻的秀美。

    鮮豔的杜鵑花板漂浮與水面上,宛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般,詩情畫意的情調被表現得恰到好處。

    材料沒有一絲浪費,結合得完美無缺,即便是身為對手的黃三,也不得不對這副作品表示讚歎。

    王友文在傅家的成績算得上中上等,黃三自認為比他更高一籌,可就現在看來,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低估這個人了。

    “挺好的,我倒是沒想到家裡原來有這麼多厲害的孩子,”傅庭謹笑了笑,“大哥,你覺得怎麼樣?”

    “的確比平時做的作品要好上很多,是個有潛力的孩子,”傅庭澤面上雖然看不出多少情緒,但這兩句簡單的評語還是令王友文心情為之興奮不已。

    看著王友文被誇獎,一直堅信蘇園園會贏的紅袖,也不免焦慮起來,她伸長脖子往門口看去,終於看見一熟悉的身影出現了,她高興地叫道:“小姐,您終於回來了!”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到蘇園園提著半桶水。氣喘吁吁地出現在了院門口。她回到原來的位置,艱難地把木桶舉起來,將裡的水緩緩倒入花盆中,為了不將擺好的瓷花兒弄亂,她倒得格外小心謹慎,等到水量快到花盆口的時候,她這才將木桶放下來。

    她將倒在地上的榆樹扶起來,拖到一道白牆前面,然後從花盆中取出幾塊昆山石堆在它的底部,將它的根須全部藏起來。然後再把裝有水和山石的大花盆慢慢挪到榆樹旁邊,榆樹身上的青葫蘆被取下來,鬆散地掛在昆山石身上。尾部留出很大一部分落到地上那些昆山石的旁邊,把那些殘留在地上的碎瓷片都收集起來,一片一片地疊加成各種花兒,聚集在榆樹的下方……

    時間越走越快,蘇園園的動作也越來越快。等到傅庭謹喊出“時間到”的那一刻,她離開自己的作品,往後退一步:“我完成了。”

    見狀,大家都好奇地來到她身邊。

    蒼翠的榆樹,依舊保持著蛟龍的形狀,映襯著大片的白牆。不似騰雲駕飛,更像置身于萬里雲海之中,有種遨遊九天的氣魄。

    在榆樹的下方。是白花花的瓷花,形態各異,千奇百怪,看著它們,好似走進了一片奇異的森林。裡面長滿了外面看不見的奇異花草,新奇得可愛。

    旁邊的大花盆裡面。是清澈見底的清水,從上往下俯視,可以看見水底那些漂亮的白色瓷花兒。微風拂過,帶起圈圈漣漪,水中的花兒也隨之被吹皺了容顏,展現出光怪陸離的水底風情。

    溫潤寧和的昆山石與之相映成輝,宛若一位臨水梳洗的美麗女子,美好得讓人流連忘返。

    青葫蘆們爬過潔白的昆山石,爬過細膩的大花盆,爬過鬆軟的土地,慢慢地往下延伸,將榆樹下方的景色連接到成一幅奇異的畫卷。

    蛟龍的大氣磅礡,山水白瓷的細膩柔和,被完美地糅合在一起,挑不出半點瑕疵。

    紅袖傻傻地看著它們,忍不住發出一聲讚歎:“好漂亮!”

    她雖然不懂造園和佈景,但她也具備每個人都有的審美觀,她能用最普通的心來感受食物的美與醜。此時此刻,她被這副美景所深深吸引,眼睛裡全是滿滿的開心與喜愛。

    黃三在驚豔過後,心情複雜地看了蘇園園一眼,原來在他努力進步的這段時間裡,她也在不斷地努力變強。他和她之間,始終還是隔著那麼一段距離,看來他還需要更多的努力才能追上她的腳步。

    阿穀卻露出一臉的古怪神情,這丫頭還真有兩下子!

    傅庭謹看著一臉詫異的王友文,無奈地笑道:“雖然你的作品並不比她遜色,可是你剛才也看到了,她將那些看似不能組合在一起的材料,完整地組成了一幅作品,就構思而言,她要你比精彩得多。”

    王友文慢慢收回驚訝之色,咬了咬牙,終是不甘地垂下了頭:“我輸了。”

    第三場比試以蘇園園的勝利而告終,黃三高興地滿臉笑容,這次他忘記了要去向吳鑫等人炫耀,而是追著蘇園園詢問她這次構思的想法。

    蘇園園很無奈地表示:“我也是忽然想到的,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黃三很失望,卻也很興奮,不愧是他立為第二目標的對手,這次贏得這麼精彩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能勝過她的人,只有他黃夏臨!

    他的眼睛忽然變得晶亮晶亮的,被盯著全身發毛的蘇園園搞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下意識地往往旁邊走了兩步,躲過他那道亮閃閃的目光。

    “這是你的,”阿穀走了過來,攤開手心,露出一錠碎銀子,“剛才你賭贏了,這是你贏到的錢。”

    蘇園園眨了眨眼,呆滯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黃小瓜與吳大餅之間的比試賭約,沒想到一塊銅板轉眼就能贏到這麼多?真是意外之喜!她伸手去接,卻沒想到阿穀翻過手,手心裡的銀子順勢掉到地上,他略帶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麻煩你自己撿起來吧。”

    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望著掉落到泥土裡的碎銀子,蘇園園有些疑惑,自己什麼時候惹到阿穀了?之前還有說有笑,這一轉眼就被他給討厭了,男人心海底針,真是捉摸不透。

    “你的錢掉了?”傅庭謹走了過來,一眼就看見了地上的銀子,彎腰撿起來,卻不遞給蘇園園,他放在手裡拋了兩下,“這點錢夠咱們去外面吃一頓了,怎麼樣?你今天獲勝了,總該請我們出去吃一頓吧!”

    蘇園園想了一下,作為拜師禮的盆景沒了,現在借花獻佛請他出去吃一頓也挺好的,便點了點頭:“好啊。”

    傅庭謹立刻笑得見牙不見眼,轉身對正在走遠的阿穀說道:“今天蘇七姑娘做東,請咱們出去吃一頓,就當是你們的拜師宴!”

    阿穀本來是不願意的,但聽見傅庭謹說是拜師宴,覺得不去又太不給師父面子了,只能勉為其難地點下頭。

    傅庭謹開心地對傅庭澤說道:“今天我要和兩個徒弟出去吃飯,你跟家裡說不用準備我的飯菜了。”

    傅庭澤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不准去不該去的地方,否則家法處置。”

    傅庭謹掩飾性地乾咳了兩聲,連忙帶著蘇園園和阿穀從角門走了出去,他們一路來到了九灣巷最深處的一個小面攤前,這裡專賣羊腸面,香氣極為誘人。

    剛一進來,他就很豪氣地將那錠碎銀子往帳臺上一甩:“老闆,來四碗羊腸面加兩小炒、一鍋鴨血湯、一碟花生米、一壺大葉茶!要快點,我們都快餓死了!”

    回過頭來,見大家都還看著他,他立刻熟門熟路地將孩子們拉到一張空桌子旁邊,笑著說道:“來來來,都坐吧,大家都隨意點,不用客氣!”

    說著,他就率先坐了下來,阿穀緊跟著也一屁股坐了下去。

    紅袖抽出一塊手帕,墊在簡樸老舊的長凳子上:“小姐,您請坐。”

    蘇園園做上去之後,紅袖乖乖地在她身後站著,順帶悄悄觀察裡的環境。這個面攤的生意似乎並不太好,可能是因為地方太偏僻的緣故吧,光顧的客人很少,除了他們這一桌九個人以外,其他桌子上只坐了寥寥的兩三個人。

    很快,一個黑瘦的老闆端著面走了出來,他把四大碗面擺好,樂呵呵地笑道:“真沒想到,雲先生今天有空來這兒了!”

    “很久沒吃到你煮的羊腸面,嘴巴怪饞的,就帶著兩個徒弟來了!”

    “這是你的徒弟?!”老闆詫異地將蘇園園與阿穀打量了一遍,阿穀依舊一身狼狽,嘴裡還缺了兩顆牙齒,臉上鼻青臉腫,看起來糟糕至極。至於蘇園園……面無表情,看起來又幹又瘦,像是沒吃飽過飯似的。

    老闆哈哈大笑起來:“這兩孩子跟你家麥芽糖長得很像嘛!”

    說完,他就轉身走開了,阿穀不明白麥芽糖是誰,神情疑惑,紅袖非常好心地解釋道:“麥芽糖就是雲先生養的一頭老驢子。”

    阿穀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蘇園園一眼,這才明白她們之前早就跟傅庭謹認識了,難怪傅庭謹會那麼偏袒蘇園園!想到這裡,他的心情變得很差,埋頭使勁把羊腸面往嘴裡扒拉,悶不做聲。

    蘇園園看向傅庭謹:“他咋了?”

    傅庭謹無奈一笑:“不知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9:17 PM

第九十四章 颯然山雨來,咫尺流雲氣①

    傅庭謹點了四碗面,他招呼紅袖也一起坐下,紅袖不好意思地看了蘇園園一眼,見她點頭,這才老實地坐到了桌子上。

    吃面的時候,蘇園園總覺得自己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忘記了,一直在努力在腦海中回想,直到傅庭謹提起剛才的比試時,她這才忽然想起來:“我忘記讓王友文向我道歉了!”

    眾人一愣,這才想起來她與王友文之間的約定。

    傅庭謹卻笑著說道:“比起道歉,倒不如讓他代你賠償會比較好。”

    “賠償?我要賠償什麼?”

    “那只青花瓷瓶可是前朝遺物,價值兩百兩雪花紋銀的古董文物,你說摔就摔,一聲招呼都沒有,你以為傅家是開錢莊的?兩百兩就那麼不值錢?!”

    蘇園園傻了:“我……我當時沒想那麼多……”

    “兩百兩呢,足夠普通人家過上二十年了!”傅庭謹用一種看敗家子的眼神看著她,“我這個做師傅的都沒你奢侈!”

    蘇園園偷偷摸到腰間的荷包,幹扁扁的幾錠碎銀子,雖然紅袖身上也帶了些錢,可就算加上屋裡的零碎存款,也不可能有兩百兩那麼多。這一瞬間,她發現自己真的好窮!

    看出她的窘迫,傅庭謹笑著說道:“你乾脆讓王友文幫你賠這筆錢算了,反正王家有的是錢,如果能讓兩百兩抵消掉那幾句道歉,他肯定很樂意。”

    “我不要,”蘇園園低下頭,悶悶地說道,“那個盆景是我送給雲先生的拜師禮,他砸壞了就該道歉,這件事情不能用錢來解決。”

    坐在她對面的阿穀一聲輕哼,不鹹不淡的笑道:“果真是千金大小姐。完全不用在乎錢的問題,不過說來也是,那麼大的一座安國公府,區區二百兩而已,不過一句話的事情罷了。”

    蘇園園抿緊嘴角,固執地不說話。

    紅袖將筷子往桌上一放,面色不悅:“請你對我家小姐說話客氣點!”

    望著蘇園園低頭不語的樣子,傅庭謹似是明白了什麼:“你不想找家裡要錢?”

    蘇園園默默地點頭。說出來可能會讓人覺得矯情,可她真心不願意伸手向家裡要這筆錢,路是她自己選的。禍是她自己闖的,她得為自己所做的決定負上責任。

    她很清楚二百兩不是個小數目,她每個月的月錢才二兩銀子。若要湊足二百兩,需要整整一百個月……一百個月,掰著手指頭算一算,得湊上八年多時間!

    越想越苦悶,她的腦袋都快低到面碗裡了。

    “其實我這裡有法子可以賺錢。”傅庭謹的一句話。似是一道希望,刺破了蘇園園眼前的黑暗,令她不由自主地抬起頭,茫然地看著他。

    “進入傅家的第一課,就是要瞭解傅家的內部組成,首先從建造工程的分類說起。”聽到這話,阿穀也忍不住放下筷子,認真地聽傅庭謹講解。

    “建造工程分為三種。最好的一種自然是皇宮裡的建造,那些任務一般都是由我爹……也就是你的師公主持修建,家中幾個比較厲害的元老參謀,我和你的那幾個師叔打打下手,這種建造的難度最大。要求最嚴,但同樣的。收入也是最可觀的,如果表現出色,還有可能得到陛下青睞直接進入工部為官。”

    “其次就是皇親貴族家中的建造,這種工程的要求相對比較繁瑣,但貴族們大都出手豪爽,一筆做下來,各種打賞非常多。這種差事一般是由父親或者大哥親自派發,他們會按照每個單子的特點與要求,從家裡選出最合適的人來負責。”

    “最後一種就是平民商戶家的普通建造,這種建造很適合用來練手,難度要求都不高,靈活度與發揮餘地都比較寬鬆,而且它屬於私活,得到的工錢只歸你一個人,不需要上繳。但相對的,不管你做好做壞了,傅家都不會管你的私活,若是捅出了什麼簍子只能自己去解決,解決不了就自己收拾鋪蓋滾蛋。”

    蘇園園眨了眨眼:“您的意思是,讓我去接私活?”

    “你才剛入門,就算是最簡單的私活,一時半會兒也做不了,而且私活賺不到多少錢,短時間內根本湊不到你要的二百兩。”

    聽到傅庭謹的話,蘇園園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不過呢,你這丫頭運氣不錯,正好我手上最近有個工程開工了,你到時候幫我跑跑腿,等到結帳的時候,我可以分你些紅利。”

    聞言,蘇園園雙眼一亮:“那工程在哪兒?”

    “就在下野,上次我不是還帶你去過一次嗎?”傅庭謹笑得狡黠。

    蘇園園微微一愣:“你是說曾祖母的那件寺廟?”

    “安國公府的老太君要建造寺廟,這個工程可不小,等完工的時候,少說也有幾百兩的進賬,到時候我多分你點兒,差不多能拿到百來兩,至於剩下的……你不是會做盆景麼?你這段時間多做幾個,我有辦法幫你把那些盆景賣出去,到時候把所有的錢合計一下,應該能湊個兩白來兩吧。”

    蘇園園不敢置信:“我的盆景能賣得出去?”

    “怎麼就賣不出去了?”傅庭謹笑得很有自信,“連常旭山都對你的盆景讚不絕口,光這一條就足夠那些喜愛附庸風雅的土豪們趨之若鶩,再說了,這不還有我嗎?到時候我再在旁邊搗鼓幾句,一個盆景少說也能賣上幾十兩!”

    盆景要想賣得貴,唯有兩點,第一用的材料是否名貴,第二是否出自名家之手。

    蘇園園沒錢沒路子,弄不到好石頭,自己更不是什麼名家大師,盆景能否賣得出都還是個問題,更別說賣出那麼高的價格?!她一臉的懷疑,非常不相信他的話。

    “不試試怎麼知道賣不出去?”

    貌似現在除了這個法子,她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辦法,反正多做幾個盆景又不怎麼樣,全當是練手好了,就算到時候真賣不出去,她也可以留在家裡自己觀賞,或者拿出去送人也可以。這麼想了一想,她似乎又有點動心了,她的私房錢雖然不多,但足夠她買盆景的材料了。

    她點點頭:“嗯,就照雲先生的辦法做。”

    傅庭謹卻在此時露出一臉的感慨:“都這個時候了,還叫我雲先生?看來某人是不願意承認我這個師父啊!”

    蘇園園抿嘴一笑,親手倒上一碗大葉茶,端著粗瓷碗站起身,走到傅庭謹的面前屈膝跪下。她將茶碗舉過頭頂,一字一句說道:“師父請喝茶。”

    “我這個師父可真不值錢,一文錢一壺的大葉茶就把我給打發了!”話雖這麼說,他還是伸手接過了茶碗,笑著喝了一大口。

    蘇園園站起身,伸手拍掉裙上的灰塵,轉身回到座位上坐下。

    這個時候,阿穀也端著茶碗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傅庭謹跪下去:“這茶雖然差了些,但請師父相信,等到徒兒將來功成名就之時,一定請您喝上最好的大紅袍!”

    “倒是沒看出來,你還知道大紅袍?”傅庭謹接過茶碗喝了一口,“只是可惜了,我這人口味比較清淡,不愛吃大紅袍,你將來若是還記得我這個師父,只要再請我到這裡來喝壺大葉茶就很滿足了。”

    阿穀站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一邊吃面一邊觀察傅庭謹的神色。

    等到一碗面吃完,紅袖站起身為他們倒茶的時候,阿穀終於忍不住對傅庭謹說道:“師父,您可不可以也給我一份能賺錢的差事?”

    傅庭謹不置可否地看著他:“你也很缺錢?”

    阿穀點頭:“實不相瞞,徒兒現在身上只有今天早上你們給的那點賭注,那些錢足夠徒兒這十來天衣食無憂,可這總歸不是個長久的辦法,徒兒需要錢生活下去。”

    聽到這話,紅袖方才明白過來,低聲咕噥了一句:“難怪那麼財迷!”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被阿穀給聽見了,他的臉色有些尷尬,但這並不能打散他賺錢的目標:“師父,徒兒是真的很需要錢,懇求師父成全。”

    “這個……”傅庭謹目露難色,“不是我願意幫你,可我現在手上只有下野那一個正在建造的工地,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其它可以讓你幫忙的地方。”

    阿穀的眼睛瞬間黯淡了下去,他必須要賺錢養活自己,露宿街頭睡破廟都沒關係,但他必須保證自己的一日三餐能有著落,如果餓死了,那麼他所有的目標與理想都只是一場空夢!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考慮和你的師姐一起去下野?”

    阿谷與蘇園園俱是一愣,不約而同地出聲。

    阿穀:“師姐?”

    蘇園園:“紅利?”

    他們兩互望一眼,隨即又錯開目光。

    望著兩個性格迥異的徒弟,傅庭謹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比你先入門,你當然要稱呼她為師姐,至於紅利……鑒於這次你們都急需要錢,所以我就額外通融一次,所有得來的錢全部有你們平分,我就吃點虧,白乾一次。”

    蘇園園與阿穀同時笑道:“多謝師父!”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9:18 PM

第九十五章 颯然山雨來,咫尺流雲氣②

    “今天就先到這兒,你們都回去吧,記得明天早點來傅家,我會親自帶你們去一趟工地,”傅庭謹說到這裡,忽然看向蘇園園,“你明天最好換一身簡便點的衣裳,便於活動。”

    蘇園園點頭:“嗯。”

    說完這些,傅庭謹就沖面攤老闆喊道:“剩下的錢不用找了,先記到賬上,下次我們再來的時候直接從上面劃。”

    哪裡知道那老闆翻出一本賬薄,一邊撥算盤一邊低頭說道:“你每次來這裡吃面都沒付錢,我剛才稍微清算了一下,這些年來你賒的帳足有四兩七錢八分,看在相識多年的份上我給你個優惠,將零頭省掉,你一共欠了我四兩銀子,現在這一兩銀子就算是還帳了,你還有三兩……”

    等到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卻發現人全都不見了,桌子上只剩下一堆空碗,和一封沒有署名的書信。

    他神情一愣,隨即丟開帳本和算盤,手忙腳亂地走到桌子邊,將雙手在衣裳上使勁地擦了擦,確定了手上沒有油漬之後,他這才雙手將信拿起來,顫顫巍巍地拆開,入目第一行字,端端正正地寫著八個字:父親,孩兒一切安好……

    回去的路上,蘇園園問道:“師父,您剛才給那個老闆留下的書信是您寫的麼?”

    傅庭謹搖頭:“一個故人的家書,我答應幫他代為轉交,每年一封,至今已經十三封了。”

    紅袖有些詫異:“他們已經十三年沒見了?”

    “是啊,”傅庭謹抬頭看了眼天空,心中感慨。轉眼就已經十三年了,也不知道那位故人有沒有轉世投胎,但願他下輩子能夠生得笨一點,那樣或許能夠活得更久一些。

    回到傅家的角門門口。蘇家的馬車早已等候在那裡,蘇園園在紅袖的攙扶下爬上馬車,揚長而去。

    到了安國公府,蘇園園首先去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將儀容首飾了一番,然後就帶著連翹去了倚玉軒,向龍氏問安。

    龍氏問她,拜師禮可有送出去?

    不擅長撒謊的蘇園園將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敘述了一遍,至於花瓶被砸後需要賠錢的事情,則被她不著痕跡地省略掉了。

    沒想到她才第一天去傅家。就碰上這麼多的事情,龍氏不免微微一笑:“勝不驕敗不餒,你才剛剛開始。即便是贏了一兩次也不能驕傲自大。既然是去拜師的,首先還是要以學習為主。”

    蘇園園恭謹地點頭:“孫女記住了。”

    想起蘇園園說得輕便點的衣裳,龍氏想了一下:“做一套衣服倒不是什麼難事,但這一兩天怕是做不完的,你明天就要去工地。時間上趕不來。”

    蘇園園卻道:“沒關係,可以先找兩件以前的舊衣服,回頭孫女讓鐘嬤嬤改改就好了。”

    “舊衣服?”龍氏想了一下,記起倚玉軒裡的確有幾件很輕便的衣服,她稍稍猶豫了一下,“白芨。你去把衣櫃最上面那個抽屜裡的深藍色衫子拿出來。”

    白芨應下來,轉身走了出去,沒過多久就捧著一件深藍色衣衫回來了。

    龍氏拿起衣衫。小心地抖開,卻是一件窄袖交領男裝。她望著這件衣服,目光惆悵:“這是你爹小時候穿的衣裳,一直留在我這兒也沒扔,這麼些年過去了。衣服倒還是好的。你要是不嫌棄老舊的話,可以拿去改一改之後再穿。”

    沒想到龍氏會忽然拿出這麼一件衣裳。蘇園微微一愣:“既然是爹的遺物,我穿不大合適吧……”

    “他是你爹,他留下來的東西不給你給誰?這件衣服我收了許多年,從前總覺得看著衣服,你爹就能回來,現在你爹不在了,我再看下去又有什麼意思?不過是睹物思人人更傷。你若不想要,這衣服也只能一把火燒掉,我另外再派人給你去做兩身衣裳。”

    最終蘇園園還是收下了衣裳,她抱著衣服回到梧竹幽居,將衣服拿給鐘嬤嬤看。

    鐘嬤嬤是蘇家的老人,小時候也曾看著蘇維松長大,這件衣服一拿出來,她就認了出來:“這是松二爺以前的衣裳?!”

    蘇園園點頭:“祖母送給我的,你能幫忙把這件衣服改成我能穿的大小嗎?”

    “沒問題,小姐的個子比較高,和這衣服的長短倒是合適的,只是小姐骨架纖細了些,衣服的寬度得改小點,改起來應該不難。”

    “那就好,我明天早上要去工地,這件衣服請你儘量快點改好。”

    “是。”

    當天晚上,鐘嬤嬤加班趕點地做了一個晚上的針線,終於趕在第二天天亮時候,將衣服全部改好。她強自打起精神,親手為蘇園園將衣服換上,系好腰帶,她細心地幫蘇園園把衣袖翻上去一圈,目光裡充滿了懷念之情:“這件衣服的袖子裡藏了一個平安符,那是國公夫人親自上寺裡為松二爺求來的,也是國公夫人親自為松二爺縫進去的,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還能再見到這件衣裳。

    蘇園園摸了摸自己的衣袖,果真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心情頓時有些複雜。

    這種微妙的心情,一直持續到她穿著這件衣裳去見龍氏的時候,還未散去。

    第一眼見到蘇園園的時候,龍氏的神情微微一頓,在蘇園園跪下去請安的時候,她這才恍然醒悟過來,心裡暗自苦笑。

    蘇園園今天穿著一身深藍的男式衣裳,系著根黑色暗紋腰帶,頭髮被一把綁在頭頂,用灰藍色方巾包裹住。她的身形高挑,眉目清秀,雖然身形過於消瘦了些,但遠遠地乍一看去,還真以為這是一位小少年。

    走出倚玉軒,她依照昨天的路線,去到了後門口,爬上馬車,很快就來到了傅家。

    今天不同昨日,門口沒有人礙事,是以她很順利地就埋進了角門的門檻。順著下人的指引,她來到了殿春簃。這裡的佈局簡練、精緻,在寧靜中透露出幾分凝重與深沉。庭院裡面種滿了芍藥,此時不是芍藥的花期,並無”尚留芍藥殿春風“的美景可以欣賞。

    庭院的北面有一座三間書齋,坐北朝南,她帶著紅袖走了進去,來到書齋的前面,這裡被辟出一個露臺,可以觀賞到庭院裡濃豔美麗的海棠花。

    “你來得可真早,”阿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蘇園園轉身,見到阿穀也來了,他今天換了身乾淨的衣裳,臉上的淤青和傷口還沒有好,額角上還貼了塊狗皮膏藥,說話的時候會發現他缺了兩顆牙齒。

    好好一個清秀小少年,現在居然變得跟街邊的小流浪一副德行,真是造化弄人吶。

    看她一直盯著自己看,阿穀忽然眉頭一皺,用手捂著嘴巴不滿地說道:“看什麼看?沒見過男人啊!”

    因著牙齒漏風的原因,導致他說話也有些怪腔怪調,蘇園園抿緊嘴角,忍住了笑意:“師弟,我沒見過說話還像個女人一樣捂住嘴巴的男人。”

    “你以為你比我好得到哪裡去?好好一個女人,非要穿著一身男人的衣裳,打扮得不男不女的,惡俗!”

    護住心切的紅袖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准對我家小姐不敬!”

    “她是你家小姐,又不是我家小姐,我就要對她不敬又怎麼了?!”他不屑地掃了紅袖一眼,語氣愈加輕視,“不愧是千金小姐,不論到哪兒都帶著個丫鬟。”

    “你……你閉嘴!”紅袖氣急敗壞。

    不去看紅袖,阿穀直直地看向蘇園園,眼睛閃爍著鋒利陰沉的光芒:“我知道你是有身份有背景的大家小姐,可能這會子出來拜師學藝僅僅只是一時興趣,將來哪天你不想玩了,回去還能繼續當你的大小姐。我和你不一樣,我幾乎斷掉了自己所有的退路,才來到這裡,我現在一無所有,我不能輸更不能放棄,所以我現在醜話說在前頭——就算咱們現在是同門,但你依舊走你的陽光道,我還是過我的獨木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蘇園園靜靜看著他,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就在此時,西瓜走了進來,他看見蘇園園和阿穀都已經到了,便走上前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家公子昨天夜裡酒喝得有點多,剛剛醒來了一次,說頭疼得厲害,這會子又睡著了。他讓我轉告你們,他今天去不了工地了,你們若是想要去的話,就自己去吧,蘇七姑娘去過一次,應該認得路的。”

    阿穀卻有些不大願意:“讓我和這個丫頭一起去?”

    西瓜訕笑,因著是自家公子爽約,使得他也有些尷尬:“工地那邊已經提前打過招呼了,你們直接過去就可以了,今天只要看看工地上的材料有沒有到位,檢查一下施工的進度就可以了。”

    迅速說完傅庭謹交代的話,他不顧阿穀的疑惑,趕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這種忽悠人的活兒還是讓傅庭謹來幹比較好,他實在不是這方面的料兒!

    蘇園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面無表情地說道:“時候不早了,咱們走吧?”

    “……”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9:20 PM

第九十六章 颯然山雨來,咫尺流雲氣③

    出了傅家,蘇園園問阿穀:“你認得從這兒去城門的路麼?”

    “你不認得去出城的路?”阿穀略有詫異,但一想到她的身份,立刻又明白過來,像她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小姐,要知道怎麼去出城才怪了!一想到這裡,他對蘇園園的態度越加惡劣。

    他走在前面:“你們在後面跟著就可以了,不要靠得太緊。”

    紅袖看不慣他這副樣子,忍不住從鼻子發出一聲輕哼:“什麼玩意兒?!”

    蘇園園與紅袖遠遠地跟在他的身後,三個人保持著這種井水不犯河水的情況,終於走出了城門。換個位置,這次輪到蘇園園和紅袖走在前面,阿穀悶不吭聲地跟在後面。

    紅袖是個開朗的人,難得出來一趟,她自然是非常高興,一邊走還一邊與蘇園園說笑,清脆的笑聲飄入阿穀的耳中,令他的眉頭一皺再皺。

    終於來到了下野,工地已經開始動工,二十幾個工匠正在打地基。阿穀進入工地之後,立刻就不見了蹤影,看樣子是不打算與蘇園園一起行動。

    因著蘇園園參與過寺廟的佈局,所以對這邊的情況比較熟悉,她大概地將工地轉了一圈,碰見了負責監工的駱管事。

    見到是自家小姐,駱永當即將她請到了臨時搭建出來的棚子裡坐下,並且親自倒了碗茶給她。駱永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與面相精明的梁文平不一樣,他看起來更像個斯文的讀書人,一身青衫儒巾,面白無須,腰間還別著個本子與毛筆。說話的時候總帶愛拽幾句文:“不知小姐大駕光臨,奴才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蘇園園卻不與他繞彎子,直接單刀直入:“我是奉了師父的指令,過來查看建造的進度,之前應該有人跟你們打過招呼了吧?”

    駱永點頭:“是,奴才的確有聽田大楠說起過此事,只是奴才不知傅家五公子的徒弟竟然就是七姑娘,是奴才疏忽了。”

    “這次的材料都有記載在薄?”

    “是,”駱永掏出別在腰間的本子。雙手遞給蘇園園,“材料的各項支出上面都有詳細的記載,七姑娘若是有什麼不懂之處。可以直接問奴才。”

    蘇園園翻開帳本,沒有去看那些眼花繚亂的支出細項,只是大概了一圈那些材料的名字。她之前在家裡看過很多造園方面的資料,雖然沒有實際去市場考察過價格,但是對於這些材料的基本用途還算了解。因著老太君的特別要求。這次的材料用的都是上等的好貨,是以駱永對這批材料看管得很嚴格,生怕出半點差錯。

    蘇園園合上帳本:“帶我去看看那些材料。”

    “是。”

    駱永立刻帶著她去到置放材料的臨時倉庫,作為主要材料的石料和木材都已經到位,蘇園園將材料仔細查看了一遍,又拿出帳本對照了一遍。一切都沒問題。

    確認無誤之後,蘇園園帶著駱永走出倉庫,在經過工地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吵鬧聲。循聲望去,卻見到阿穀被幾個身強力壯的工匠圍在中間,雙方不知道為了什麼爭得面紅耳赤。

    她剛要走過去,就被駱永給攔住:“七姑娘,這裡都是些粗人。您還是別靠得太近,免得惹麻煩。”

    雖然已經到九月。可南方的天氣依舊炎熱,很多工匠幹活幹得累了,就把上衣脫掉,光著膀子在工地上穿梭,黝黑的肌膚與晶亮的汗水,在陽光下尤為耀眼。

    蘇園園推開他的手:“沒有關係,我不怕麻煩。”

    為了保護她的安全,紅袖一邊捋起衣袖,一邊緊隨其後。駱永無奈,也只能跟了上去,生怕這位七姑娘在工地上受到半點傷害。

    “憑什麼不能漲工錢?俺們每天拼死拼活地幫你們幹活,曬得好幾個弟兄都得了熱病,現在還躺在床上等著錢治病!你們天天就知道催俺們快點幹活,俺們沒日沒夜地加班,加一點工錢過分嗎?!”一個長著國字臉的大漢怒氣衝衝地吼著。

    旁邊還有人跟著一起附和:“俺們每天要幫你們幹七個時辰的活兒,結果一天就包中午的兩個饅頭!俺們也是人,俺們也要吃喝休息,俺們不能為了一貫錢就把自己的命都給賠上!”

    “俺們家裡上有老下有下,一家人都等著這點錢過日子,你們不能這麼沒人性!”

    “今天你們必須給俺們加工錢,不然今天這活兒俺們就不幹了!”

    “沒錯!俺們一定要加錢!”

    “……”

    面對群情高漲的工匠們,阿穀鐵青著一張臉,不論他們怎麼鬧,他都只是兩個字——“不加!”

    阿穀的強硬的態度,徹底激怒了工匠們,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每個人的手裡都抄著傢伙,氣勢洶洶地齊聲高吼:“加錢!加錢!加錢……”

    眼看著越超越厲害,駱永趕緊上前喊了兩聲“安靜”,奈何他們的吼聲太大,將駱永的喊聲徹底地蓋了過去,根本沒有人聽見駱永的聲音。

    阿穀也是個倔脾氣的人,你越是逼他,他越是不願意。被逼得急了,他就開始口不擇言:“憑什麼要給你們加錢?你們不過是一群普通工匠,外頭一抓就是一大把,少了你們還有別人來頂替!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你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麼德行?居然也敢妄想跟傅家叫板!萬一事情鬧大了,惹惱了傅家,小心到時候傅家讓你們這群蠢貨在景州城裡再也混不下去!”

    一聽到這話,那些個工匠們也惱了,他們本就是賣力氣的莽夫,什麼都沒有,就只有蠻力多得是!這下子被阿穀指著鼻子罵,他們原本就不大好的脾氣立刻就被點燃了,那個國字臉的大漢率先推了阿穀一下。將他推得連退數步,差點摔倒在地上。

    “你是個什麼東西?老子叫你加錢你就加錢,廢話那麼多,你是想死了?老子告訴你,今天你要是不答應加工前,老子今天就讓你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眼看著越吵越烈,馬上就要真的動起手來了!

    蘇園園轉身去撿起一根胳膊粗的木棍,使勁地敲到大木板上,只聽見“砰”的一聲。震得人耳膜顫抖。

    眾人一愣,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他們循聲望向蘇園園。不明白這個穿著男裝的丫頭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蘇園園拿著木棍走到她們面前,掃視了眾人一圈:“你們的頭兒是誰?”

    眾人紛紛看了那個國字臉的男人一眼,他自己主動站了出來,粗聲粗氣地說道:“就是俺,田大楠!你哪位?”

    蘇園園用木棍指了指阿穀:“我是他的師姐。你有什麼事情,也可以直接跟我說。”

    一聽到她這麼說,田大楠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傅家什麼時候連娘兒們都收了?!”

    蘇園園不卑不亢地地站在原地,目光坦然:“關於加錢的事情,我們可以私下談談,你先讓你的兄弟們開工。不管怎麼樣,耽誤了工期咱們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田大楠仍舊狐疑:“你真能做得了主?”

    旁邊有人在叫囂:“不過是個娘兒們,老大別被她給忽悠了!俺們今天就要錢。其他的什麼都不管!”

    聽到這話,其他人又跟著一起吼起來了:“加錢!不加錢就不開工!”

    蘇園園使勁一揮手,手裡的木棍又狠狠砸在木板上,直接將木板砸出了一個洞。

    一瞬間,眾人再度寂靜了下來。

    “吵什麼吵?你們以為吵就能解決問題?!你們要真不想做了。立刻就給我從這個工地滾出去!我絕不攔著!我告訴你們,外面想要接這份工的人多得是。別以為你們用罷工就能威脅得了我!”蘇園園冷冷地看著他們,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工錢從一開始就已經定好了,我們沒有騙過你們,也沒有拖欠你們一個銅板,你們有什麼道理罷工?!拿人錢財替人辦事,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們現在忽然哭著喊著說自己委屈了,之前都幹什麼去了?!傅家給的條件你們都聽不懂嗎?!還是你們根本就是想要惡意敲詐?!”

    被她一連串的反問問得頭腦發懵,工匠們都愣在原地,沒人反應過來。

    田大楠最先回過神,相比方才的強硬,他這次稍稍將語氣放軟了些:“俺們都是粗人,一不識字二不懂什麼大道理,俺只知道當初跟傅家商談的時候,傅家說的工期是九個月,可是現在忽然要將工期提前三個月,俺們每天沒日沒夜的趕工,好幾個兄弟都病倒了,加錢是應該的!”

    蘇園園看了駱永一眼,駱永點了點頭,表明田大楠沒有說謊。她問道:“生病的人呢?”

    “都在家養著,病得站都站不穩,沒法子幫你們賣命了!”

    蘇園園卻道:“無故曠工,按照規矩,是不是應該扣工錢?”

    一聽這話,田大楠立刻就怒了:“命都快沒了,還想著要扣工錢?你們是想逼死俺們嗎?!”

    “按照當初的協定,但凡曠工都必須扣錢,除非有事請假,但那必須經過傅家和建工的批准。我來之前,不記得師父有交代過我,你們之中有誰請了假的,”蘇園園頓了頓,回頭看了駱永一眼。

    駱永立刻會意,搖頭說道:“奴才也不曾同意他們的請假。”

    蘇園園面無表情地看著田大楠:“聽到沒有,你的兄弟沒有經過同意就不來上工,這屬於曠工,按照當初定下的規矩,是一定要扣錢的!”

    田大楠氣得咬牙切齒:“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難道人都快病死了還要爬過來向你們請假嗎?!”

    “你們也知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為什麼我們將工期提前你就說不合規矩,一定要加錢;而你們無故曠工,卻說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還死活不允許我們扣錢,你這是個什麼道理?”

    田大楠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9:21 PM

第九十七章 髯翁閱幹歲,才如熟羊胛①

    見到田大楠終於冷靜了些,蘇園園方才放緩語氣:“你們不是第一次給傅家幹活,雖然傅家對建造的要求高了些,但是工錢方面可曾虧欠過你們一個銅板?該給的我們一樣也沒少,開出的條件不比其他任何一個東家低,捫心自問,我們傅家並沒有欠你們什麼。”

    這是實話,田大楠張了張嘴,沒有反駁。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傅家在景州城裡也算是有名望的大家族,各式各樣的建造都做過,這麼些年來,傅家的名聲一直很好,這些你們也是有目共睹的。如果事情鬧大了,最後吃虧的還是你們,畢竟你們當初是簽了契約的,現在單方面停止建造再加上動手傷人,這事兒鬧大府衙,你們在場所有人一個都跑不了。”見到田大楠神情間有些動搖,蘇園園又把語氣放低了些,誠懇地跑出橄欖枝,“我們不至於為了幾個錢,就把你們逼上絕路,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你們的心情我能夠理解,但是希望你們能冷靜些,衝動只會加劇矛盾,並不能真正地解決矛盾。”

    田大楠看了她一眼:“那你想要怎麼樣?”

    “現在出了問題,我和你們一樣都想要解決掉它,我希望大家能不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好好談談。有什麼事情當面攤開了說,請相信我,我能幫你們的地方會儘量幫你們,實在幫不了的我就回去向師父報備。你們都是幹這行的老師傅,傅家幹這行也不是一天兩天,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要把事情鬧僵?!”

    “大哥,別聽這個娘兒們的花言巧語,她就是想要忽悠俺們給他們賣命!”一個年紀很輕的小夥子忽然蹦了出來,他的手裡還拿著把鋸子。年輕的臉上全是憤怒,“靠天靠地不如自己,與其相信這個不知來路的小娘兒們,倒不如依照原本的計畫,把他們給綁了,直接向傅家要錢!”

    蘇園園不怒反笑:“我敢打賭,你們要是敢這麼做,你們不但一個銅板都拿不到,還會引來官兵的圍剿。你自己用腦子想想,為了這幾個小錢。就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值得嗎?!”

    那個小夥子卻是個膽子大的角色:“你以為老子是被嚇大的?!我告訴你,老子天不怕地不怕。橫豎不過就是一死,老子就是看不慣你們傅家在俺們的頭上作威作福,就算死也要拉上你們兩個陪葬!”

    聽到這話,紅袖與駱永俱是臉色一白,他們正要上前。卻被蘇園園伸手擋住。

    蘇園園的目光躍過那個小夥子,看向他身後的那群工匠們,他們也都靜靜看著她,目光裡面有掙扎、有憤怒、還有很多的無奈與茫然……

    “真的是這樣嗎?”蘇園園一字一句問道,“你們也都是和他一樣的想法嗎?為了幾個錢,即便是賠上性命。丟下一家老小也沒有關係嗎?!”

    “……”眾人默然。

    見到大家都不說話,那個小夥子忍不住高聲叫道:“有什麼好怕的?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不懼生死,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水生。”田大楠叫住他,無奈地歎了口氣,“俺們和你不一樣,俺們都是有家室的人,家裡頭上有老下有下。俺們不能丟下他們不管。你大嫂她和肚裡的孩子都還在家裡等著俺,俺要是有了什麼意外。你叫他們怎麼活?”

    田大楠的話似乎觸動了其他工匠的心弦,他們紛紛露出無奈的神情,他們都不是孑然一身的人,不可能像水生那樣任性妄為。

    望著大家的神情,水生心裡忽然變得有些難受,他沒有家人,不代表別人也沒有家人,原來說到最後,還是他太任性了。

    想到這裡,他沒有了再堅持下去的鬥志,丟開鋸子,安靜地走掉了。

    見到反動分子已經被平息,蘇園園對田大楠說道:“你讓你的兄弟們先開工,我們找個地方冷靜談談?”

    田大楠看了一眼身後的兄弟們,隨即點點頭:“好。”

    蘇園園回頭對駱永說道:“你去安排個地方。”

    “是。”

    蘇園園與田大楠走後,工地在經過一些騷動之後,很快就恢復正常,大家拿著工具,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埋頭幹活,一切都重新步入正軌。

    還站在原地的阿穀看著這一切,腦海裡全是蘇園園剛才的模樣和話語,他原本以為,她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一不懂人情世故二不知人間疾苦,雖然在造園方面有些天分,可在應變力和魄力上,她遠不如自己。現在想來,他是真的高估了自己,同時也低估了她。

    師父當初跟他說的話仍舊在耳邊回蕩,不論天賦、毅力、還是勇氣,她都遠在他之上。那時候他對此深深地不以為然,但此時此刻,他忽然有些明白師父當初說這話的意思了。

    那個丫頭,有她自己的行事風格,絕對不能小看!

    這個時候,紅袖走了過來,沖他說道:“還愣著幹什麼?小姐他們都走光了!”

    阿穀回過神來,對!既然蘇園園比他強,他就認真看看,她到底是什麼地方強!他不會因此而認輸,男子漢能屈能伸,現在低頭學習,只為了將來超越她的那一日!

    心裡這麼想著,他的雙腿也隨之動了起來,大步地朝前方跑去。

    紅袖沒想到他要不就不動,一動起來就跑得比兔子還要快,趕緊扯著嗓子大聲喊道:“你走錯方向了,小姐他們在這邊!”

    “……”囧!

    蘇園園與田大楠在茶棚裡坐下,就著工錢的問題,蘇園園讓田大楠先把他們的想法說出來聽聽。

    “你這妮子說話直接,俺也就不與你繞彎子。當初傅家與俺們簽訂的契約,是說九個月交工,在這九個月裡頭,工錢都是按天結算,每天十文錢,另外再包咱們一頓中餐。這些條件還算公道。俺們當初聽了,也就爽快地答應了,但是現在傅家忽然說要提前三個月交工。你自己看看現在的天氣,中午那個時辰根本不能出來幹活,而且你們都是行家,對建造的要求比別家都高得多,俺那幾個兄弟為了賺這十文錢,全都被曬得暈倒在工地上,現在還不能下地!”

    說到這裡,田大楠忍不住露出心酸的神情:“俺們都是粗人。只能靠賣力氣過活,要不是被逼得沒辦法,俺們也不想跟你們鬧翻。你們要是實在不想加錢的話。俺們也不逼你們,只請你們將收工的期限往後推一推,還按照最初商量好的九個月來辦,不然俺的兄弟們真是吃不消!”

    蘇園園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等下回去會將你們的意思全部轉達給家師。看看他怎麼說先。你們先正常施工,為了你們的身體健康著想,中午的那個時辰就暫且不要進工地幹活了,免得又有人曬出熱病來。”

    “中午不進工地幹活,建造進度肯定會被拖慢,到時候不能如期交工。這個責任誰來擔?”

    蘇園園卻道:“中午不進工地,還有別的事情可以做,比如說那些門窗和雕花板。你們都可以先記好尺寸大小,自行在家裡做好了,然後再帶到工地裡按上。至於材料帶走的問題,你們必須提前向監工作好記錄,保證帶回去多少材料。送回來的材料仍然是那麼多。”

    這個主意倒是可行,田大楠想了想:“那暫時就依照你的主意來辦。工錢與工期的事情就勞煩你回去向雲先生好好說一說,如果有消息,請第一時間通知俺們。”

    蘇園園點頭:“你們放心,只要建造沒有問題,傅家絕對不會虧待了你們。”

    “那就好。”

    一切談妥之後,蘇園園將材料帶回家裡加工的事情交代給駱永,特別提醒了他幾個值得注意的小地方。見到時候不早了,蘇園園便起身告辭:“我這就回去了,你們先忙,師父那邊要是有消息,我一定立刻過來通知你們,還請你們安心等待。”

    說完這些,蘇園園就帶著紅袖,和阿穀一起轉身離開,田大楠與駱永親自將他們送出了工地,直到目送他們不見了身影,這才回去繼續幹活。

    走在回城的路上,紅袖興奮地跟在蘇園園身邊,一直不停地說著方才發生的那一幕,誇張地拔高聲音:“當時奴婢真以為那些人要衝過來打小姐,嚇得奴婢出了一身冷汗,衣服都濕掉了!結果讓奴婢沒想到的是,小姐居然一點都不害怕,您一直都是筆直地站在那裡,愣是將那一群大老粗給唬得一愣一愣的!小姐,您真的太厲害了,奴婢從來沒見過您那樣威風!奴婢對您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以下省略三千字。

    比起興奮不已的紅袖,阿穀顯得安靜得多,他這次沒有刻意與蘇園園保持一段距離,而是與紅袖一樣走在旁邊。他時不時地看蘇園園一眼,見到她偶爾附和一兩聲,大多數時候仍舊沉默,似乎方才發生的事情並沒有對她產生任何影響。

    三個人就這樣走到了城門口,忽然聞見一陣撲鼻而來的香味,紅袖循著香氣望過去,原來是城門口有個茶攤在炒蠶豆,味道奇香無比。

    現在太陽正曬人,從這裡走回傅家還有一段不短的路程,蘇園園便做主去茶攤上歇一會兒。

    紅袖立刻屁顛屁顛地陪著蘇園園去到茶攤,她細心為蘇園園把凳子擦乾淨,請蘇園園坐下,然後就跑去跟老闆要茶水和新吵的蠶豆。

    望著紅袖歡天喜地的樣子,阿谷覺得這丫頭真是少根筋,隨便一點小事兒也能樂成這樣。習慣性地,他又往蘇園園那邊瞥了一眼,卻見到她正好也在望這邊,四目相撞,阿谷心裡沒有來由地漏跳了一拍,趕緊心虛地別開頭,想要去看別的地方。

    就在此時,蘇園園不輕不重地拋出一句話:“我們被人跟蹤了。”

    蘇園園一直還看著他這邊,只是那雙波瀾不驚的視線並沒有落在他身上,而是躍過他落在了他身後的某個地方。在那裡,有一個穿著黑灰色粗布短衣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路邊的一個大樹下面,時而悄悄往這邊張望。

    蘇園園早就注意到了,那個人從工地裡出來之後,就一直跟在他們身後,鬼鬼祟祟不做聲,擺明瞭有鬼。

    阿穀微微一愣,他見到蘇園園還是原來那副沒有表情的臉,一時也摸不准她是不是開玩笑,準備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卻被蘇園園制止住:“別回頭,免得打草驚蛇。”

    阿穀僵直著身子,低聲問道:“是什麼人?”

    蘇園園轉過頭,小心地用餘光往那邊瞥:“不知道。”

    “那怎麼辦?甩掉他,還是直接去報官?”

    “先靜觀其變。”蘇園園不知道那個人是為什麼要跟蹤他們,但直覺告訴她,這個人也許跟上次綁架她的那夥人有關係。上次綁架她的綁匪一死一傷,幕後的黑手卻一直沒揪出來,如果她是那個幕後黑手,目的沒有達到,肯定不會輕易罷手,說不定還會再策劃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綁架!

    這是一顆定時炸彈,不將它解決掉,蘇園園的人身安全始終得不到保障。

    紅袖捧著一盤子蠶豆回來,又親手為蘇園園和阿穀分別倒上一碗茶:“這是老闆自己做的薄荷茶,這個天氣喝可以清熱解渴,小姐您多喝點。”

    蘇園園點點頭,端起茶碗慢慢地喝了一口,然後放下茶碗:“紅袖,走了這麼久也累了,你也坐著歇口氣吧,都是自己人,太客氣反而生分了。”

    聽到這話,紅袖笑著道謝,然後乖乖地坐下。

    蘇園園側過身子,壓低聲音對紅袖說了幾句話,紅袖詫異地看著她,表示不理解:“為什麼……”

    “你先按照我說的去做,其他的事情我自有打算。”

    紅袖無奈地應下:“是。”

    因著蘇園園的吩咐,紅袖忽然覺得這盤新鮮出爐的蠶豆也不如剛才那麼香了,她悶悶地喝完了碗裡的所有茶,就不再說話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8-15 09:22 PM

本帖最後由 楊柳‧子沫 於 2013-8-15 09:23 PM 編輯

第九十八章 髯翁閱幹歲,才如熟羊胛②

    等到休息夠了,蘇園園就讓紅袖把帳結了,然後三人一起起身離開。他們混在那些趕著進城的人群裡,很快就進了城。

    不遠處的那個黑灰色身影也悄悄地跟了上來……

    城門口向來是個熱鬧的地方,販夫走卒很多,惹是生非的人也很多,這裡可以說是吵架鬧事的高發地帶。這不,又有兩個小販因為地盤的問題吵了起來,天氣本來就熱,人的脾氣也被烤得很熱,稍一點燃,立刻就像炸彈一樣炸開了。

    兩個人丟開擔子,在街邊扭打成一團,不時就引來了巡街的官兵,將他們兩人強行拉扯開來。

    順著那些官兵跑來的方向,蘇園園隱約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睜大眼睛仔細看了看,終於叫她看清那個人的模樣,正是她家五舅公龍翰雷。

    來得正好!蘇園園心神稍定,低頭在紅袖耳邊說了兩句,然後就拍了她的肩膀兩下,將她推了出去。

    因著有人打架,惹來了很多人的圍觀,接踵摩肩間,紅袖被推得往前走了兩步,順勢就被幾個趕去看熱鬧的人給帶著擠進了圍觀人群裡面,不著痕跡地從蘇園園身邊消失了。她很想回頭看看蘇園園,可是一想到蘇園園的吩咐,便又忍了下來,縮著肩膀低下腦袋死命往打架的中心點位置擠過去。

    蘇園園看了看阿穀:“走吧?”

    阿穀點點頭,想了一下,又主動走到蘇園園前面:“這城裡我比你熟,你跟著我走。”

    蘇園園看了看他,嘴角翹起一個小小的弧度:“好啊。”

    在阿穀的帶領下,蘇園園開始了景州城一日遊的旅程。從城東到城西,穿過大街小巷。他們兩人一路走走停停,正好蘇園園身上還有點零錢做備用,走得累了就找個茶寮歇一歇,喝口茶水繼續閒逛。

    阿谷對景州城似乎真的熟悉,每到一個地方他都能說出幾句像模像樣的介紹來。歇息的時候,蘇園園有些好奇地問道:“你是景州人嗎?”

    阿穀的神情有些古怪:“以前是。”

    “那現在呢?”

    “我現在是潮州人。”

    “噢,”蘇園園了然地點點頭。

    見到她這副樣子,阿穀有些好笑地問道:“你知道潮州在哪兒麼?”

    蘇園園搖頭,書上雖然有記載這些地名以及它們的地理位置,但她大都沒能記住。只能面前把幾個比較重要的地方記在腦海中,以防萬一。

    阿穀用手指蘸了些茶水,在桌子上花了一個梨子的形狀。他指著大餅最南邊那個小島:“這裡就是。”

    蘇園園看著那個小島,有些想不通:“你怎麼過海的?”

    “偶爾會有商船往來,那些生意人們開船的時候,我偷偷鑽進船艙裡,然後就渾水摸魚地混過來了。”

    蘇園園卻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你的膽子還真大。萬一被那些生意人發現,說不定會把你扔進海裡喂魚。”

    阿穀用手揉了揉鼻子,苦笑道:“你知道潮州是什麼地方嗎?”

    “不知道。”

    “一個非常陰暗的地方,我從小就被人賣到那裡做奴隸,每天都要被人趕到深山老林裡面開礦,晚上就蹲下礦井裡面睡覺。有時候井塌了,很多人就在睡夢中被活埋了。我也被埋過兩次,所幸的是我運氣比較好。勉強活了下來,”說到這裡,他忍不住閉上眼睛,那兩次死裡逃生的經歷宛若幻象般,在腦海中一幕幕重演。

    無邊的黑暗。同伴扭曲的屍體,鮮血的腥臭。死一般的寂靜,還有扼住心臟的無助與恐懼……

    明明都已經不能呼吸了,腦子卻還是清醒的,餓極了的時候,他甚至能夠生吃身邊同伴的屍體。

    為了活下去,他什麼都可以做。

    尊嚴與骨氣,對他而言都是奢侈品,唯有活下去,才最真實!

    “阿穀?阿穀!”

    阿谷被喚回思緒,睜開雙眼,正好碰上蘇園園瞪大的眼睛,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從那個人吃人的地方逃出來了。他甩開腦中紛亂的記憶,一口將茶水飲盡,站起身:“我們走吧。”

    “噢。”

    蘇園園也跟著起身,兩人離開茶寮,在經過一個糖人攤子的時候,蘇園園忽然停下來,伸手拿起一個穿著小馬褂的猴子糖人,沖阿穀晃了晃:“這個長得很像你。”

    望著那只賊頭賊腦的小猴子,阿穀抽了抽嘴角:“你眼睛有毛病!”

    這孩子一點都不可愛!蘇園園無奈地撇了撇嘴,無趣地將糖人插回攤子上,跟著阿穀往前走去。

    他們離開之後,一個灰黑色身影來到糖人攤子面前,他看了看那個猴子糖人,從衣袖裡掏出兩個銅板遞給捏糖人的老頭兒:“這個我要了。”

    他拿著糖人走到街邊,將糖人送給一個正在乞討的小乞丐,他指著蘇園園離去的方向,低聲在小乞丐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小乞丐將糖人塞進腰包,使勁點頭:“嗯,交給我吧!”

    說完,他就一骨碌地爬起來,飛快地朝蘇園園那邊追過去。

    這個時候,蘇園園正與阿穀在看人賣藝,圍觀的人不多,只有熙熙攘攘的幾個人。蘇園園與阿穀看了幾眼,覺得沒什麼趣兒,準備轉身離開,就在此時,一個小乞丐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一把扯掉蘇園園腰間的荷包,隨即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氣急敗壞的阿谷讓蘇園園在原地別亂動,立刻捋起袖子就朝著那個小乞丐追了過去。

    為了避免走散,蘇園園依照阿穀的話,乖乖地站在原地沒動。

    賣藝的江湖人見到自己的把戲沒有吸引到觀眾,便又換了個招數,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耍猴兒!

    他養了一隻小巧的金絲猴,他只要對它做出一個指令,小猴兒就會依照他的命令列事。不僅如此。小猴兒還很聰明,只要是不難的算術題目,它都能很快地回答正確。

    可愛的小猴子引來了不少圍觀人群,尤其是在小猴子踩著輪子滑行的時候,叫好聲此起彼伏,大家興奮地伸長了脖子往裡面擠,爭著看熱鬧,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蘇園園不知不覺間就被擠進了人群中,不見了蹤影……

    等到灰黑色身影走過來的時候,蘇園園早已沒有了影子。他氣惱地在人群裡找了兩三圈,仍舊空手而歸。

    把戲耍完了,圍觀群眾接二連三地走開。原地除了那個江湖人還在逗弄自己的小猴兒,再無其他人。

    他使勁朝地上啐了一口,惡狠狠地罵了一句,皺著眉頭轉身走掉了。

    他離開之後沒多久,一個穿著深藍色男式衣裳的女孩子從隔壁酒樓走出來。她看了看灰黑色身影離開的方向,很快就有兩個年輕的身影悄然跟了上去。

    在她的身後,又走出身穿六品官服的左右街使龍翰雷。他也看了看灰黑色身影離去的方向,嘿嘿一笑:“踏破貼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回定叫他們一個也跑不了!”

    “今天有老五舅公相助。我才能有機會脫險,”蘇園園沖他微微一笑。

    “也虧得你機靈,知道提前讓紅袖來向我通風報信。要不然我還在派人蹲守衛家。”

    紅袖就站在他身後,見到自家小姐安然無恙,她心裡總算松了口氣。

    “衛家?”蘇園園愣了一愣,難道這事兒真的跟衛家有關係?!

    見到蘇園園詫異的表情,龍翰雷才知道龍氏並沒有將這些事情與她說開。便又笑了兩聲:“跟你在一起的那小子呢?紅袖不是說你身邊還有個人嗎?”

    知道他是在轉移話題,蘇園園卻也不好戳破。順著話頭往下接:“剛來了個小偷,他一個人追了過去,也不知道追到那兒去了。我現在得去原來的地方看看,說不定他已經回來了。”

    “嗯,我陪你一塊去。”

    龍翰雷帶著蘇園園與紅袖朝著之前有江湖人賣藝的地方走去,那裡已經人去樓空,隔得老遠,蘇園園就看見有個熟悉的身影正在那兒伸長脖子四處張望,看起來很焦急,此人不是阿谷又是何人?!

    等到蘇園園幾人靠近之後,阿穀一眼就看見蘇園園,胸口裡那顆懸著的心瞬間放了下來,但臉色卻變得不大好。他正想要教訓蘇園園幾句時,瞥見她身邊還站著個身穿官服的高大男子,沖到嘴邊的話被他給生生咽了回去。

    阿穀的衣裳和頭髮都有些亂,臉上也出了很多汗,看起來有幾分狼狽。他掏出一個皺巴巴的荷包,丟給蘇園園,沒好氣地說道:“還給你。”

    荷包上面沾了很多灰塵和汗漬,蘇園園捏在手裡拍了拍,笑著掛回腰帶上:“多謝。”

    髒兮兮的荷包與乾淨整潔的衣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阿穀忍不住問道:“你不用洗洗嗎?”

    “不用,這樣就挺好的。”

    蘇園園笑得坦然,阿穀卻忍不住愣了一下。

    見到人都找到了,龍翰雷說道:“時候不早了,我找輛馬車送你們回去,路上不要再到處亂跑,免得再碰上什麼危險。”

    蘇園園乖乖應下,在龍翰雷的安排之下,爬上了一輛臨時租來的馬車。阿谷卻拒絕了龍翰雷的好意:“我就住在這附近,走兩步就倒了,不用這麼麻煩地坐馬車。”

    說完這些,他就一個人轉身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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