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石頭與水 -【歡喜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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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景藍 發表於 2015-3-6 01:37 PM

第180章 半章

    夏文去了趙家幾趟,也摸準了岳家的脈象,岳父大人和岳祖母對他很和氣,就是兩個小舅子,無非是多問他些事罷了。就是岳母大人,似是對他不大滿意。夏文心裡便有了底,他這人當真是好脾氣,臉皮也厚,不管岳母臉色如何,說點兒什麼,他都笑眯眯的不放在心上。每天傍晚藥堂打烊,他都送趙長卿回家,早上提早過去接趙長卿去藥堂裡。

    種種慇勤體貼就甭提了,以至於凌氏私下總說,「真是個二皮臉,一天來八趟。」

    趙勇道,「這還不好,心裡有咱們閨女呢。」

    凌氏撇下嘴,到底不喜夏家貧苦。

    夏文不只是體貼功夫到家,有這等喜事,他也得跟自己的至知好友紀讓說一聲。紀讓笑,「我聽說了,你這小子還真是好眼光,趙大夫我看也是極好的。」若不是自己弟弟眼瘸的看上了林老闆,紀讓真有心搓合弟弟和趙長卿。那沒福的小子,就不提了。

    因是二人私下說話,夏文也放開了些,臉上喜色難抑,道,「我原是去做大夫的,哪裡敢有這等心思。可不知為什麼,就是忍不住。有時我看趙大夫傷感,就很想勸勸她,給她寬一寬心。可是,我嘴又笨,再者,怎好開口唐突於她呢?有好幾回,實在忍不住,結果丟了大醜。我真沒想到,她並不嫌我。」夏文笑,「我來跟紀兄說一聲,還是有事麻煩紀兄呢。」

    紀讓便問,「什麼事?莫不是請你嫂子代為提親?」

    「不只這一件。」夏文道,「我娘也很為我的事高興,她認識的人有限,若是過來同嫂子念叨,叫嫂子多說趙大夫的好處才好。」

    紀讓笑道,「你這心操的,難道你嫂子還會說趙大夫的不好?」

    夏文笑,「多說一些不是更好麼,我娘聽了高興,以後婆媳間也更多親密。」

    紀讓直笑,問他,「什麼時候下定,你也該預備著了。」

    夏文笑,「這也快了。」

    夏文天天喜得跟猴子一般站不住腳,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大喜事。夏太太都忍不住念叨兒子,「穩重一些,毛毛噪噪的,當心趙大夫嫌你。」

    夏文笑,「她再不會嫌我的。」

    夏太太說兒子,自己也是一臉喜色,道,「我這就開始預備定親的魚酒吧?」又嘆氣,「咱家不比以前,我算了算,只能拿出五百兩銀子來給你預備親事了。」家底子也就這些了,一家子還得吃飯呢。

    夏文道,「這個緩緩再說,娘,我跟你說,趙大夫無非就是看中我老實,人可靠。我以後成親,再不會納妾的。」

    夏太太一挑眉一瞪眼,沉了臉道,「這是什麼話?難不成你還想納小?我看你是燒包了吧!」指尖兒一戳兒子腦袋,「你這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給我穩重些,別上躥下跳的!成了親好生過日子,不許想這些有的沒的!人家趙大夫,多好的閨女啊,不嫌咱家貧苦,這樣看中你,前頭林太太聽說咱家跟趙大夫的親事,可是好羨慕我哩。她那兒媳婦,天天嫌這嫌那,吃了雞又要魚,穿了綾羅又想綢緞,哪是過日子的做派。你這運道,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就是趙大夫,以後我且不拿她當媳婦,只拿她當閨女待。就是咱家現在正走背字,也不能大排場的給你們操辦,到底委屈人家了。」長子的親事不能熱熱鬧鬧的辦,夏太太到底覺著遺憾。

    夏文安慰母親道,「若是趙大夫嫌貧愛富,也相不中我這窮小子。」

    夏太太笑,「這也是。」

    夏太太埋怨兒子不穩重,可自己也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夏太太去跟紀大太太說話,笑不攏嘴,「再想不到的,趙大夫這樣的人,我以前就看她好,心裡喜歡的了不得,只是如今家裡這樣,哪裡敢想呢?」

    「我得先恭喜嬸子了。」紀大太太抿著嘴笑,讓茶又讓果,一面道,「世人多是富貴眼,趙大夫卻不是這樣的人。文叔叔十六上就中了秀才,本就是個有才學的,只是如今經些坎坷罷了,我卻說他更穩重了,不似第一次相見時那般跳脫。趙大夫這樣的好眼光,也不只是看文叔叔好,連帶著嬸子、夏叔,定是看一家子都好,這才有了相許之心。」說得夏太太更樂呵。

    夏太太笑一陣,嘆口氣說出以往辛酸,道,「咱們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你。眼瞅著阿文一年大似一年,早到了成親的年紀,偏生家裡這樣,以往我想著,好的不敢想,尋常人家的閨女,哪怕粗笨些,只要明白世理的,就給阿文說一個。誰說如此家裡不順呢。」夏太太喝口茶道,「嘴上這樣說,自己的親骨肉,阿文十六上中秀才,別人都說他有出息的,是家裡連累了他的功名。若真說個粗笨的,不要說阿文,就是我這當娘的心裡也替兒子抱屈。可好的吧,又配不上人家。去年我見過趙大夫一回,心裡愛她愛個不行。趙大夫的事我也聽人說過,可這人是好是賴,日久才見人心哪。就如同先時我家好時,族人親戚是什麼光景,突然出了事,又是什麼光景。我也算看透了。」

    「真是天作的緣分,我再想不到的。」夏太太笑嘆,「阿文能娶到這樣的好媳婦,我再無別的所求了。我早跟阿文說了,有這樣的福氣,就得惜福!一輩子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更得敬重趙大夫,別的什麼不正經的心思更是半點不能有!否則,不說別人,我先饒不了他!」

    說得二人都笑了。

    夏太太既是高興也是別有一種想要炫耀的心情在裡面,人之常情,兒子娶到好媳婦,做親娘的沒有不高興的。

    紀大太太卻是從心裡覺著趙長卿有眼光,夏文頗有些唸書的本領,對自家也有大恩。夏家雖現在走了背字,將來翻案有何難處?只要會唸書,還怕沒有功名前程!

    紀大太太摸摸日益隆顯的腹部,心中自替夏家歡喜,聽得丈夫回來,忙起身相迎。待紀讓進屋來,紀大太太忍不住問,「有沒有問到好的女先生?」閨女已經五歲了,雖在外頭,該學的規矩也得學起來,不能耽擱功課。

    「別提了,今天見了兩個,縮手縮腳的,不成個樣子。不過認識兩個字,哪兒是能教人?」在丫環的服侍下換了衣裳,紀讓接過妻子遞上的茶,笑,「你且養著,別亂動。」喝了半盞茶問,「今天覺著可還舒坦?」

    紀大太太笑,「就是上午動了兩下。」

    紀讓伸手摸了一回,紀大太太直笑,拍開丈夫的手,「快別這樣。」

    紀讓問,「福姐兒呢?」別的時候他一回家,閨女都跑出來的。

    「找小玉玩兒去了。」紀大太太催道,「女先生的事,你可得放在心上。」

    「事關咱們福姐兒,我能不放在心上麼。」紀讓道,「那些牙行裡介紹的不成,今天回來時我在馬上倒想了個上等人選。」

    「是誰?」

    紀讓道,「就是以前教趙大夫的女先生,姓蘇的先生,蘇白的母親。蘇白你記得吧,還跟長寧在咱家來過。」

    紀大太太也是跟著眼睛一亮,「原來蘇白的母親是趙大夫的女先生啊,我說蘇白跟長寧同來同往、兄弟一般呢。只是人家蘇白現在也是舉人出身,以後前程更好,焉知願不願意母親再出來做先生呢?」先不說趙長卿如今的能幹,就看趙長卿如今一舉一動、說話談吐,紀大太太也是很情願蘇先生的。

    紀讓笑,「我問一問阿寧就是。」

    「這樣也好。福姐兒一日大似一日,我如今精神不比從前,也看不住她,婆子丫頭的只知慣著她哄著她,任她這樣瘋跑不是常法,還是找個能管住她的先生來的好。」紀大太太笑,「若是蘇先生願意,我得另收拾個院子預備著給蘇先生。再將二弟邊兒上的院子收拾出來,給蘇白住。二弟也是讀書人,兩人住得近,彼此文章也有進益。」

    紀讓笑,「很是。」

    若非紀讓紀大太太這等出身底氣,等閒人斷不敢請舉人之母來家執教的。

    紀讓紀大太太自認為有底氣,別人卻是不知道的。譬如,凌氏一聽這事便有幾分惱,數落兒子道,「什麼事都敢應,這算什麼?阿白都是舉人了,蘇先生難道還要去別人家做事?掙那幾兩工錢?」

    趙長寧道,「問一問蘇先生又無妨,阿讓哥說的懇切。」

    凌氏皺眉,「知道的你是問一問,若是換了多心的,還得以為你在攆人呢。」如今不比從前,自打蘇白中了舉,凌氏待蘇先生更加客氣三分。

    趙長寧道,「先生再不是這樣的人。娘你放心,我就問一句,我常跟阿讓哥出去跑馬,他是個好人。何況,我小時候也跟著先生唸過書,又不是外人。」

    凌氏道,「我就說你辦事,以後可不能這樣沒個心計,什麼事都應,說出來還是你得罪人。」

    趙長寧不以為然,「要是怕不得罪人,哪裡辦得成事?娘也太小心了。」說完就去了蘇先生院裡。

    蘇先生聽趙長寧說了紀家的事,並沒立刻回絕,反是一笑,「自從梨果跟長宇都上了官學,我這沒個學生教,也怪閒的慌。只是沒見過紀姑娘的人,不敢輕易應下。你就待我這麼回紀大爺吧。」

    趙長寧應了,搔搔頭解釋一句,「先生,我可不是趕你走啊。」

    蘇先生大笑,道,「來來來,今天做了花生糕,來嘗嘗。」

    趙長寧便跟著蘇先生去吃花生糕了,蘇先生的手藝也很好,比他姐的不差,趙長寧人生得高大,現在也知道客氣些,吃了幾塊就不吃了,蘇先生道,「瞎客氣什麼,想吃儘管吃。」

    趙長寧道,「給阿白留兩塊吧,他也喜歡吃先生做的點心。」

    蘇先生笑,「你儘管吃,他想吃我再給他做就是。」

    「那可不行,先生不知道他現在多小氣,我要都吃了,肯定給他念叨。」趙長寧道,「先生,其實我不是隨便就應下這事的。紀大哥是真的人品好,他還教我武功呢。」

    蘇先生倒是願意聽一些紀家的事,便問,「教你什麼武功?」

    「一種槍法,紀大哥說是他家長輩教給他的,看我喜歡習武,就教我幾式。」趙長寧認真道,「比當初我姐教我的劍法還厲害。其實我跟紀大哥認識的時間不是很長,我總覺著跟他很投緣。像跟別人學武功,人家哪這麼容易教你的,紀大哥卻不是這樣的人。我覺著,紀大哥待我尤其好。」

    蘇先生笑,「那你們可要好好相處,有個投緣的朋友並不容易。」

    趙長寧都應了。

    待趙長寧走了,蘇先生將剩下的半盤子花生糕重新擺了擺,坐在椅中靜靜思量,直待蘇白下午回家,跟他娘打聲招呼,見桌上有花生糕,蘇白拿起一塊,咬一口就笑了,自己倒盞茶湊過去,「娘,你做的花生糕啊。」

    蘇先生道,「是啊。給我也倒盞茶。」

    蘇白忙把手中的茶遞給他娘,自己另倒了一盞,片刻就吃光了盤中的花生糕,還道,「娘,你就做了這麼一點啊。」

    蘇先生道,「什麼時候你也去給我做一回花生糕,我絕不嫌少。」

    蘇白嘿嘿笑兩聲,「娘要想吃,兒子明天跟柳嫂子學一學。」

    蘇先生一笑,道,「有件事跟你商量。」

    蘇白忙坐正了,問,「什麼事?」

    兒子漸漸大了,蘇先生並不是不能自己做主,卻也想在這些事上頭引導兒子,便將紀讓想請她做女先生的事說了。

    蘇白先是有些不樂,母親守寡帶他長大,其間頗多艱難,他一意上進,就是想母親享福,不願母親再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自然不樂意母親再去別人家當差使。不過,蘇白也沒有立刻反對,他知道,母親找他商量,恐怕就是有意的。蘇白道,「紀家我也跟阿寧去過幾次,阿讓哥是個爽朗的人,阿諾哥人也不錯,以前還指點過我功課。紀大太太也是個周到人。只是,娘,咱們在卿姐姐家住著不好麼,幹嘛還要去紀家做先生呢。如今家裡又不缺銀子。」

    蘇先生道,「如今你們都大了,我也沒什麼可教之處了。咱們去紀家,你還能跟小紀賬房討論功課,也沒什麼不好的。」

    蘇白道,「我不想母親辛苦,我想母親享一享福。」

    「只要日子順心,便是好日子。難不成,咱們這些年是泡黃連水過的?」蘇先生笑,「你既不反對,我便先去紀家看看,若是紀姑娘可教,就應下此事不妨。若是不合適,婉拒也無妨。」

    「哦。」

    看蘇白不樂,蘇先生問,「你是不是嫌我去做先生給你丟臉了?」

    蘇白道,「娘就噎我吧。」

    蘇先生笑,「不然要你有什麼用,綵衣娛親都不懂。」

    蘇白是個精細人,問,「好端端的,母親怎麼知道紀家找女先生的事的?」肯定有人給母親遞的信。

    蘇先生一笑,「你猜。」

    蘇白:乾脆噎死我算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潘景藍 發表於 2015-3-6 01:38 PM

第181章 好(一)

  蘇先生與趙長卿說了紀家請她做女先生的事,趙長卿道,「紀家家教不差,紀大爺常跟阿寧來往,紀大爺我雖不熟,阿寧是熟的,何況小紀賬房是常來常往的。紀大爺在軍中謀了差,紀大太太有了身孕,先生精通醫術,有先生在,想來紀大爺更加放心。要是先生覺著好,我看不錯。」趙長卿已非一無所知的少女,她看人很有幾分眼力,且不說紀大爺,就小紀賬房那言行舉止,用句不恰當的比喻,當真是荊釵布衣不掩其天香國色,一看便知出身大家。

    原本,趙長卿以為小紀賬房是落魄了的,可是,見到小紀賬房的兄長紀大爺後,趙長卿便不會這樣想了。那位紀大爺,可是怎麼看都不落魄。

    蘇先生的事,趙長卿從未聽蘇先生提過一個字,但,蘇白以後要奔功名前程,多結交一些人並無沒壞處的。至於蘇先生出去給別人家做女先生體不體面,說句不大恭敬的話,滿朝文武,哪個不是貨與帝王家,人們削尖了腦袋鑽營,也沒見有人說不體面的。所以說,體面還是不體面,端看效力的對象是誰了。

    蘇先生欣慰笑道,「我也這樣想。」蘇先生已經去過紀家,紀太太很是客氣,紀家給的束休也相當豐厚。當然,此時,束休自然是小事。

    蘇先生問趙長卿,「夏家什麼時候過禮?」兩家見過面後,夏家請了媒人過來,媒人不是別人,就是紀大太太。

    趙長卿笑,「算了日子,定親在六月初六,成親的日子在十一月初八。」

    蘇先生點點頭,「看你成親後,我再去紀家。」

    趙長卿笑,「到時前後鄰,住的也近。」

    蘇先生笑,「說的也是。」

    趙長卿把將要成親的消息也與瑤瑤說了,瑤瑤很為趙長卿高興,笑道,「只要人品可靠,便是好姻緣。我介時不好去湊熱鬧,禮是必到的。」

    趙長卿與瑤瑤認識這幾年,深知她的品性為人,道,「你時久不出去,去熱鬧熱鬧有何妨?我家也不是外處,你放心,我必給你安排妥當。」

    瑤瑤笑,「姐姐知道我的脾氣,我本就不愛往人多的地方去。」

    趙長卿便不再勸她,瑤瑤倒是問起趙長卿準備親事的事。趙長卿笑,「除了傢俱要現打,其他的都是現成的。打傢俱也不難,木材早就備好的。」

    瑤瑤又細細的問了許多瑣事,及至陳山傍晚過來,趙長卿方起身告辭。陳山還是很歡迎趙長卿過來的,瑤瑤平日裡只趙長卿一個朋友,趙長卿不來的時候,瑤瑤頗有些寂寞。瑤瑤服侍著陳山換了衣衫,陳山問,「看你這滿臉高興,可是有什麼喜事?」

    瑤瑤笑,「趙姐姐要成親了,算不算喜事?」

    陳山微訝,「哦,誰家少年郎有這福分哪?」

    瑤瑤自丫環手裡接了茶盞奉予陳山,明眸淺笑,「就是趙姐姐藥堂裡的夏大夫,只湊巧聽說過,到底不大熟,將軍有空吩咐人出去打聽打聽夏大夫究竟什麼人品出身?我也沒好多問趙姐姐,心裡又很記掛。」瑤瑤不算不認識夏文,當初夏老爺被人使壞下獄,瑤瑤盡知的,只是事關陳山的表弟兼小舅子,在陳山面前不好多提罷了。

    陳山原還以為趙長卿同鄭妙嘉有些關係,不想趙長卿又嫁個無名小子,若早知如此,他早該讓家中父母替弟弟求娶趙長卿。此念在心中一過,陳山接了茶,呷一口,笑對瑤瑤道,「知道了。沒想到趙大夫竟然下嫁。」陳山並沒有瑤瑤想的那般心窄,他根本未將先前的夏家事放在心上。倒是趙長卿,這算嫁了個什麼人呢?

    瑤瑤道,「趙姐姐不是那種攀慕富貴的人,只要夏大夫人品好,就是良配。」這話別人說不得,瑤瑤說出來卻是真心實意。

    陳山笑的意味深長,「憑趙大夫如今的身家,原也不必攀慕富貴的。」

    瑤瑤道,「依趙姐姐的眼光,夏大夫必有過人之處的。」

    陳山握住瑤瑤纖白細膩如同玉管兒般的十指,「這話也有理。」

    「到時我備份厚禮,將軍叫人給趙姐姐送去可好?」

    「這算什麼事,你儘管備好,我令陳忠送去。」

    非但陳山覺著趙長卿這眼光非尋常人,凡親戚朋友知道的,面兒上說些恭喜的話,暗地裡沒有不咋舌驚詫的:趙長卿儘管名聲不一般,也不必嫁給個犯官之子啊!

    尤其朱家,袁氏聽了這信兒都不能信是真的,連問了前來送信的白婆子兩遍,「夏家?在長卿藥堂裡坐診的大夫?」

    白婆子恭謹的答了兩遍,袁氏連忙掩飾一笑,道,「可真是大喜事,不知什麼時候的好日子,若便宜,我一定過去的。」孫輩的孝只有一年,若是趙長卿的好日子是袁氏夫婦出孝後,袁氏自然要去捧場。只是,趙長卿這眼光可真是……

    袁氏又問了趙老太太的身體以及趙家諸人的好,命丫環拿上等封賞了白婆子,便打發白婆子下去了。晚上同丈夫說趙長卿親事已定時,朱明堂亦不免問了句,「哪家的公子?」

    袁氏妙目微眯,道,「說出來你都不能信,就是長卿藥堂裡的坐診大夫,聽說姓夏,自蜀中來的。夏家是在蜀中獲了罪,被發配來的邊城。」

    朱明堂怔了一下,一挑濃眉道,「這事稀奇。長卿又不是嫁不出去,不是那誰,就是她二舅家的小子,姓凌的那個——」朱明堂一著急反想不起凌騰的名字來了,還是袁氏接了他的話,「凌騰,那孩子跟咱們阿慶最好不過的。」

    「對對對。」朱明堂點頭,「你不是說凌騰心儀長卿,非她莫娶麼。」

    袁氏道,「是啊,我是聽阿慶這麼說的。凌家與趙家本就是姑舅至親,凌騰比長卿大兩歲,如今中了舉人,名次也好,以後不怕沒出息的。家裡雖暫且比不得長卿家,比那蜀中犯官家總好一千倍吧,真不知長卿她爹怎麼想的,好好兒的閨女,怎麼嫁給這家子?蜀中,一聽就老遠的地兒,李太白不是都說麼『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若以後夏家脫罪回籍,還能不能見到長卿都得兩說呢。姑媽向來視長卿為眼珠子,真不知這回怎麼捨得?」

    朱明堂似笑非笑,嘆道,「虧得太爺、老祖宗那般抬舉她,我看也不過如此。一個丫頭,再能幹也得看男人,這夏家能有什麼出息不成?」外姓人中,唯有趙長卿得了太爺與老祖宗的餽贈,那麼些連毛都沒得一根的朱家的孫輩、重孫輩,焉能心服?不要說啥都沒得的人,便是朱明堂,他雖沒得,兒子朱慶也是得了兩份的,朱明堂猶對趙長卿的好運道頗是嫉妒。

    袁氏並不直說,亦猶嘆道,「這人哪,真得看命。長卿是樣樣出挑,奈何這人強爭不過命強,亦是無用。」

    到底不是自家事,夫妻兩個念叨一回,心底說不出是快意還是別的,感慨一回便也罷了。

    最受打擊的是凌騰,凌騰從未想到,趙長卿寧可嫁個犯官之子都不願嫁他。好在凌騰素來是個穩得住的,打擊過後,他還親去趙家跟凌氏賀喜,道,「如今我在家也沒什麼事,倒是兩位表弟都在唸書,大事我不成,跑腿的事還是成的,姑媽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別客套才好。能為卿妹妹盡一分力,我心裡也是願意的。」

    趙長卿執意要嫁夏文,哪怕親事已板上釘釘,凌氏這心裡猶是堵的了不得,如今一見品貌才幹一等一的侄子,心中的滋味兒簡直全了!見凌騰面色不大好,凌氏忙道,「我這裡早就給她預備著的,無非就是打些現成的傢俱就齊全了。倒是你,功課雖要緊,也莫用功太過,到底要以身子為要。」

    凌騰笑,「我知道。」

    凌氏低語勸他,「是那丫頭沒福,你也別執拗著了,趕明兒也說一樁親事,早些開枝散葉,方是你為人子的本分。」

    凌氏微笑,「姑媽放心吧,我知道的。如今見卿妹妹終身有靠,我這心也安了。不知卿妹妹在不在,我想,再見見她。」最後幾句,頗是酸澀。

    凌氏實不知要說什麼好,心道長女樣樣都好,唯獨這眼是瞎的,長聲一嘆,吩咐白婆子將趙長卿叫了過來。

    如今趙長卿再見凌騰,當真稱得上心如止水,一雙眼睛淡然寧靜,喚了聲「表兄」便不再說話了。凌騰望著趙長卿,溫聲道,「聽說妹妹的喜事,我來跟妹妹道喜了。」

    趙長卿客氣道,「多謝表兄。」

    凌騰溫柔的凝視趙長卿,溫聲道,「妹妹既得佳緣,想來,我的緣分也快了。我看妹妹過得好,便放心了。妹妹以後,莫計前嫌,只需記著,我仍是你的表兄。有什麼用得上表兄的,只管開口。」

    她望著凌騰,原來時光是這般無堅不摧的利器,轉眼二十載,非但前世種種已經模糊不清,她見凌騰竟如同路人一般,心下再沒有半分波瀾。她想,她與凌騰糾纏的前世今生,大概就這樣過去了吧。因與果,走到此處,大概終於各得其報了吧。

    前世今生所有的辛酸苦痛、恩怨情仇,數十載光陰歲月彷彿化為一道流光,自趙長卿的眼中一閃而逝,趙長卿望著面前衣冠俊朗的凌騰,聽到自己的聲音,「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潘景藍 發表於 2015-3-6 01:38 PM

第182章 好(二)

    凌騰自趙家告辭,忽就一場大病,高燒不退,囈語連連,凌家請了幾個大夫,大夫都不敢開方,急得凌老太太都厥過去了兩回,醒來只是哭。

    凌大太太來趙家,哭對凌氏道,「老太太說請些僧道來,你大哥叫我過來求求妹妹,聽說蘇先生醫道好,能不能請蘇先生過去給騰哥兒瞧瞧。」

    凌氏驚愕,「竟病到如此地步!」

    凌大太太泣道,「我只恨不能替了騰哥兒去,若有個萬一,一家子老小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凌家兩房只這一條根,何況凌騰平日間懂事上進,凌大太太沒個兒子,這幾年凌二太太去了廟裡,凌大太太待凌騰如自己兒子一般。此時凌騰暴病,凌大太太眼淚止都止不住。

    凌氏立刻坐都不能坐了,直接起身去了蘇先生院裡,蘇先生聽凌大太太說了,嘆道,「城中名醫皆束手無策,只恐我醫術有限,不能盡以綿薄之力。」醫道有深淺,但,邊城不是沒有好大夫,人家都不敢開方,蘇先生也不敢有什麼保證。

    凌大太太哽咽道,「只是求先生去瞧一瞧,好與不好,只看天意罷了。」說著,便又哭了起來。

    蘇先生只得道,「罷了,還請大舅太太稍等,容我換件衣裳。」

    凌家已亂作一團,凌老太太寸步不離的守著孫子,凌太爺坐在一畔,沉著臉,抿著唇。凌大舅亦未去衙門,凌二舅卻是不在。凌二姐用冷布巾給凌騰敷額頭。

    凌家人也沒空招待凌氏,急央了蘇先生道,「還請先生幫忙看一看騰哥兒。」

    凌氏過去勸凌老太太,丫環搬了圓凳放到床側,蘇先生坐下,凌二姐將凌騰的手腕擱在小脈枕上,蘇先生閉眸診了脈,良久嘆口氣,道,「我一人不敢開方,叫夏文過來。」

    夏文還沒來,凌二舅先把凌二太太接回來了,凌二太太一聲嚎啕便撲到了凌騰身上,兒一聲肉一聲的放聲大哭起來。凌二舅眼圈兒紅腫,顯然是偷偷哭過了,與凌太爺道,「我怕有個萬一,連最後一面……」話未說話便給凌太爺喝止,凌太爺怒斥兒子,「說什麼胡話!騰哥兒我早給他算過了,大富大貴的命格兒!一輩子都是平平安安的!」

    凌太爺這般一說,凌老太太難忍心疼,又哭了起來,「要不還是找高僧來看一看吧?」

    凌二姐道,「還是等夏大夫過來給騰弟診一診再說僧道的事吧。」她在藥堂做工,自然更信服大夫。

    凌二太太兩眼哭成爛桃,百忙之中插一句嘴,「請!都請!誰能醫好我兒子,我情願給他為奴為婢,給他立長生牌位——我的兒啊——你倒是睜眼看看娘呀——」又驚天動地的哭起來。

    就凌二太太這種哭法,夏文來了都沒敢進門,心說:莫不是來晚一步!他回頭一看凌大舅的神色,更是一嘆,看來的確是晚了一步。

    凌大舅臉色慘白、跌跌撞撞的進去,顫顫巍巍的喚了聲「阿騰」,眼淚便止不住滾了下來。還是蘇先生道,「二太太先莫哭泣,讓夏大夫給令公子診一診脈可好?」

    凌二舅忙上前把妻子拉開,夏文背著自己的醫藥箱,坐下喘了幾口氣,閉目凝神片刻,方給凌騰診脈。診了脈,又觀量凌騰消瘦的臉龐,夏文方道,「凌公子是一時心緒焦沉,寒邪侵體,神離心竅之症。」

    凌大舅已知道侄子還沒死,連忙拭淚問,「要怎麼醫,還請夏大夫開方子。」

    夏文道,「有沒有安靜房間,我與先生商量過後,再行開方。」

    起碼這一位是敢開方的,凌家如獲救星,連忙請夏文與蘇先生去了外間。夏文與蘇先生討論了一盞茶的時間,兩人擬了一張方子出來,夏文道,「先抓三幅,再到隔壁林老闆的鋪子裡,要三丸神仙養容丸來。」

    凌太爺起身相求道,「能不能麻煩夏大夫與蘇先生暫且在寒舍住下,有兩位在,寒家便有了主心骨兒。」

    蘇先生道,「夏文就住下吧,服了藥有他看著就行了。若能平安的退了燒,這病便好了一半。」

    凌大太太忙吩咐小丫環給夏文收拾乾淨的屋子。

    凌氏與蘇先生回家時已是傍晚,凌氏先去的趙老太太屋裡,趙老太太忙問,「騰哥兒可還好?」凌二太太是個禍頭子,凌騰卻是再懂事不過,趙老太太年紀大了,心裡就格外惦記事。

    凌氏心下擔憂侄子,依舊笑著安慰婆婆,「當時瞧著險,有蘇先生和夏文一併開了方子,夏文在我娘家住下了,也幫著照看阿騰的病情,蘇先生說了,病雖有些險,倒還可有用藥的餘地,想來是能好的。」

    趙老太太放了心,道,「那就好。」見媳婦臉上頗有些倦色,道,「去你屋裡歇歇吧,一會兒吃飯不用過來了,我叫人給你送過去。」

    凌氏笑,「我過來跟母親一道吃,人多熱鬧。倒是衣裳還沒換,我先去換衣裳。」

    趙蓉一路跟了母親過去,忍到主屋便迫不及待的問起來,「表兄到底是什麼症侯,病從何起,娘知道不?」

    凌氏擔了半日的心,坐在榻間動都不想動一下,道,「打昨兒個就高燒不退,先時還燒得說胡話,我們去時,胡話已是不會說了,幸而到的及時。」

    趙蓉卻是百般放不下心,道,「夏文才多大,能懂多少醫道,到底成不成哪?」

    一句話說得凌氏也不放心了,凌氏道,「蘇先生都是同他一起商議著擬的方,何況坐堂這許多日子,總有些醫道的。」

    趙蓉小聲抱怨,「就怕醫術淺顯,誤己不算,還誤了人哪。」

    白婆子進來送茶,凌氏接了,呷了兩口方緩過氣來,道,「看你說的,那也不至於。」實在勞累的很,凌氏又叫了小丫環進來捶腿。

    趙蓉終是不能放心,辭了母親又去了蘇先生那裡打聽,蘇先生說的話與凌氏相仿,見趙蓉問的急,便將醫道上的事多與趙蓉說了兩句。偏生趙蓉不通醫術,聽得云山霧罩,心下又焦急凌騰的病,便有些不耐煩,「先生只跟我說表兄到底什麼時候能好就是了?」

    趙蓉這樣的少女心事,蘇先生一望既知,並不著惱,依舊不急不徐,笑道,「就是華陀再生,恐怕也說不好的。要是二姑娘實在擔憂,不如親去凌家照看。」

    趙蓉似有一團悶氣堵在心口,再想問蘇先生,又不知該問什麼,只得悶悶告辭。

    蘇白回家聽說凌騰重病之事也嚇一跳,連忙跟母親打聽,蘇先生只得舊話重提,「險雖險,於性命無大礙。」

    蘇白倒與趙蓉想到一路去了,道,「夏文哥這才做了小兩年的大夫,不知成不成呢?」

    蘇先生笑,「切莫短視取人,夏文若沒有把握,也不敢開方下藥,更不敢留在凌家的,你是擔心凌騰,還是擔心夏文?」

    蘇白很實在的說,「都擔心。」他到底是聰明之人,問他娘,「娘,夏大哥醫術真的這般好?沒聽說夏老爺會醫術啊?」

    蘇先生道,「夏文的醫術本也不是跟他爹學的。」

    「那是跟誰學的?」看他老娘一幅熟稔口吻。

    蘇先生這次並沒吊兒子胃口,道,「應該是神醫夏青城。」

    蘇白小小年紀也聽過神醫夏青城的傳說,夏青城倒不是原名就叫夏青城,是因為這人生在蜀中青城山,後來成了神醫,出了大名兒,人們便以他的出生地來稱呼他,夏青城。

    夏青城是神醫,自然是以醫術出名,那留下的種種神乎其神的傳說就甭提了,故此,便是蘇白也久聞其大名。蘇白都不能信,問,「夏大哥難道是夏青城的弟子?」

    蘇先生道,「是不是弟子不知道,但夏文行醫方式有點像夏青城一派的人。」

    蘇白不解,問,「這還有什麼標誌不成?娘你是怎麼瞧出來的。」他娘真是神人哪,這都能看出來。

    蘇先生道,「我少時對醫道便有興趣,只是並未深學,偶然見過夏青城,受過他的指點。」

    蘇白大大吃驚,「娘你還見過夏神醫?」

    「這話真是稀奇,夏青城救人無數,見過他的人自然也有許多,我見過他也正常。」蘇先生笑,「也是陳年舊事了,那會兒我還小,夏青城已是七十來歲的人,如今他要活著,都一百多了。近些年並未聽聞他的事,想來已經故去了。」

    蘇白道,「娘,你怎麼不早跟我說啊?」

    「我也只是懷疑,並不能確認。再者——」蘇先生望著兒子,笑道,「阿白,世人多浮躁,以貌取人、以貴取人、以富取人者,比比皆是。但,真正厲害的人,心永遠是沉靜的,絕不會受外務影響。這種人,以自己的心取人。你什麼時候明白這個道理,我便放心了。」

    蘇白面上微熱,辯白,「娘,我並沒有看不起夏大哥。」他自己出身一般,焉會勢利眼?頂多是對夏文的醫術傳承來自夏青城有些吃驚罷了。

    「我知道。」蘇先生笑眯眯地,「不過你這眼力還欠火侯是真的。」

    蘇白抱怨,「娘你怎麼不說自己偏心,只告訴卿姐姐,不告訴我。」

    蘇先生佯嘆,「你是我的寶貝兒子,我又怎會偏心長卿呢。」

    「娘你沒跟卿姐姐說過?」那卿姐姐怎麼相中夏文的呢?難道卿姐姐的眼力就比他還好?蘇白道,「我不信,娘你要沒說過,卿姐姐肯定不知道夏大哥跟青城神醫有關聯。」

    「真是越大越呆,你卿姐姐本就不知道,可是,這跟她選擇夏文有什麼相關?」蘇先生點撥兒子,「看一個人,要怎麼看,你仔細想一想。」

    蘇白應了,嘆道,「娘,你說我好歹讀了這些年的書,不是我瞧不起卿姐姐,可是我好歹舉人都考出來了,怎麼識人之處竟不比卿姐姐一個女孩子呢。」他實在沒看出夏文哪裡格外出眾。這也就是蘇白了,在蘇白心裡,母親不只是將小從小養大的至親,更是他的先生,他長大成人的引導者。故此,蘇白問也問得坦白。

    蘇先生笑,「書是書,人是人,若人都如同書中說的,除了磊落君子,便是卑鄙小人,這世道便簡單了。你雖認識的人不多,也經過一些事的,想來自有心得。你念了這許多年的書,考了舉人,長卿這些年過得不容易,經了頗多坎坷。她在外頭有生意,見得世面便廣,眼力比你好一些不算什麼,這都是歷練出來的。以後待你再年長些,多經些事,不會比她差。」

    蘇白又有些不解,道,「娘,你說夏大哥為什麼不把他神醫弟子的招牌晾出來?若是他晾出神醫弟子的招牌來,別的不說,在岳家便格外的有面子不是?」凌氏不喜夏文,蘇白早瞧了出來。也就是夏文,偌厚臉皮,根本不在意,照樣來往。

    蘇先生道,「這也是我不能確定的原因。」若換個人,哪怕不好對外言,這時候告知岳家,起碼是個加分項啊。

    蘇白勾唇一笑,「我去問問卿姐姐,到時叫卿姐姐去問,夏大哥就什麼都說了。」

    蘇先生笑,「正好,我回來時夏文有話叫我帶給長卿,你一併去跟長卿說了吧。」

    「什麼話?」

    「夏文說明天早上不能來接長卿去藥堂了,叫長卿自己過去,不必等他。還說藥堂裡他做了把澆花的花壺,藥堂的薔薇花該澆水了,用花壺澆花,省得再去整理花葉子,小心刺紮著手。」

    蘇先生還沒說完,夏文已受不住,嘖嘖道,「我的乖乖,夏大哥好生囉嗦。」

    蘇先生笑斥,「你倒是好生聒噪,去吧。」

    蘇白便去找趙長卿。

    趙長卿小時候唸書,蘇白都是一起的,為什麼當初蘇先生提起兩人親事時蘇白大為詫異,倒不是趙長卿不好,只是,想到他小時候尿床的事趙長卿都知道,蘇白實在不知要如何才能對趙長卿生出男女之情來。在蘇白的心中,趙長卿就是他的姐姐。

    蘇白在趙長卿耳邊唧唧咕咕半日,趙長卿亦覺驚奇,笑,「不能吧?夏大夫醫術是不錯,雖一樣是姓夏的,難道就跟神醫青城有關係?」

    「你問問夏大哥麼。」蘇白道,「卿姐姐,難道你就不好奇,我好奇的要命。」

    趙長卿笑,「你對什麼不好奇?」小時候蘇白見了母雞下蛋都得問一句,為什麼公雞不下蛋。

    蘇白笑,「總之卿姐姐你打聽出來跟我說一聲,雖然現在久不聞神醫青城的消息,若能再知道他的音信多有意思哪。」

    「知道了。」趙長卿問,「表哥的病無大礙吧?」

    蘇白悄聲問,「卿姐姐,你還惦記凌兄不成?」

    趙長卿敲他大頭一記,道,「胡說什麼呢。那是我表兄,知道他病了,我問一句有什麼不對?」

    蘇白正當少年,於男女之情有些憧憬好奇亦不為怪,笑道,「聽我娘說,雖險,並無大礙。明天我去瞧瞧凌兄,回來再跟姐姐說。」

    趙長卿笑,「明天夏大夫必去藥堂的,我還用得著問你。」

    蘇白忙把他娘叫他傳的話跟趙長卿說了,道,「夏大哥怕是去不了的。」

    趙長卿道,「上午不在,下午必去的。」

    蘇白便沒話好說了,轉眼瞧見一畔衣架上放著的大紅嫁衣,問,「卿姐姐,你的嫁衣繡好了嗎?」

    既要嫁人,沒理由帶著一張淒涼臉,趙長卿笑,「快了。」

    蘇白好奇的問,「卿姐姐,我能瞧一瞧嗎?」

    趙長卿笑嗔,「真是個土包子,這有什麼好看的。」

    蘇白央道,「好姐姐,叫我看一看吧。弟弟還打著光棍兒,哪裡見過這個,自然是土包子的。」

    趙長卿只好允他去瞧。蘇白是個很細心的人,他也只是好奇,既得應允,也是很小心的提起來,細細的看了一遍,瞧著嫁衣上精美的繡花,蘇白連連讚歎,與趙長卿說笑好半日。

    趙長卿待蘇白向來如趙長寧一般,蘇白小時候就喜歡跟趙長卿說心事,這會兒大了,也喜歡同趙長卿說話。兩人說的開心,不妨氣煞了門外人。

    趙蓉心下焦慮凌騰的病情,在蘇先生那裡打聽一通猶不能心安,五內輾轉,如同在火上烤一般,在屋裡遛達了一圈仍是站不住腳,便來趙長卿這裡來看看,不想尚未進門,就聽到裡頭趙長卿與蘇白隱隱說笑聲。趙蓉正是心焦,忽聽得趙長卿的笑聲,種種憤怒就甭提了。

    這種憤怒,不知是來自凌騰的病情,還是別的,總之,趙蓉只在門口站了片刻,便將身一擰,折回了自己屋。趙蓉回蓉就砸了個瓷盅,一張俏臉深沉若水,暗罵:該死的狐媚子,勾引完那個勾引這個,再沒個消停的!

    趙蓉氣的晚飯都沒吃,第二日就想與母親說去瞧凌騰的病情,趙蓉尚未開口,倒是夏文先過來了。

    趙勇先叫他坐了,問道,「不是昨兒住在長卿外家了麼,阿騰的病如何了?」

    夏文笑,「僥天之悻,高燒在今早已退了,表兄仍在昏睡,再服幾幅藥應無大礙,我也沒什麼事,想著老太太、岳父岳母、弟弟妹妹們必然都惦記著表兄的身體,就過來說一聲,也一道接長卿去鋪子裡。」

    凌氏生平頭一遭對夏文露個笑臉,道,「多虧了你。那些庸醫們去了連個方子都不敢開,把一家子都嚇得沒了魂。」

    夏文謙道,「我亦是受先生指導。」他以前都叫「蘇先生」的,後與趙長卿的親事定了,便隨著趙長卿直接喚「先生」。

    趙長卿問,「你用過飯沒?」

    夏文假假道,「用過了。」

    趙長卿吩咐丫環上碗筷,道,「用過什麼呀,外祖母家用飯的時辰跟我家是一樣的,何況如今表兄病著,哪裡還有人顧得上吃喝。」

    趙長寧笑,「夏大哥,你真是瞎客氣。」將自己的位置讓出來,下首的趙長宇再錯一位。

    夏文一笑,坐在了趙勇下首,趙勇給他夾個羊肉烙的胡餅,笑,「多吃些,別光顧著客氣餓了肚子,到時叫人說『女婿上門,竟沒吃飽』,我這岳父做得可夠沒面子的。」

    夏文道過謝,便也不再客氣,高高興興的吃起飯來。

    用過早飯,先送了趙勇去衛所當差,夏文道,「老太太、岳母,我跟長卿也去藥堂了。」

    趙老太太笑,「去吧,中午燉魚,回來吃。」

    夏文笑應了,便與趙長卿往外走。

    趙長卿叫他去了自己屋,道,「你這髮髻梳的也奇,每天往頭一個方位歪。」讓夏文坐在妝台前的凳子上,拿梳子重給夏文梳了髻,別上簪子。

    夏文喜的心臟狂跳,笑,「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摸的時候都覺著挺正的。」梳出來就是個歪的。其實以往家裡富庶時都是丫環服侍他梳髮,後來家道中落,哪裡還有下人服侍,夏文學著自己梳,總是梳不好。

    給夏文打理好,趙長卿笑,「咱們去藥堂吧。」

    「好。」

    路上趙長卿提起夏青城的事,問夏文認不認得夏青城。夏文道,「不認得啊,我的醫術是跟族裡的一位長輩學的。未來藥堂坐診前,頂多是給家人看看病。就是我族中的長輩,也並不似夏青城傳說的那般,施藥啊免費行醫之類。他只是對古怪的病好奇,尋常人找他看病,若只是普通的病,給多少錢他也不樂意去醫。要是古怪的病,不給錢他都去給人治。」

    趙長卿道,「這也有理。也可能是你家長輩與夏青城的醫術同出一脈。」

    夏文笑著糾正,「不是我家長輩,是咱家長輩。」

    趙長卿笑,「是。」

    夏文道,「長卿,你知道我嚮往的日子是什麼樣的嗎?」

    「什麼樣的?」

    晨間尚早,朝陽初升,燦燦驕陽散發金光萬道,給夏文的側臉染上一層淡淡金邊。夏文溫聲道,「我此生最嚮往的生活就是能開一個藥堂,天天坐診,為人治病。如能有嬌妻在側,衣食無憂,白頭攜老,便是神仙日子了。」

    趙長卿微微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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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景藍 發表於 2015-3-6 01:39 PM

第183章 好(三)

    趙長卿定親前,凌騰便大安了。

    凌家備了厚禮謝夏文,夏文十分客氣,推託不掉,只得收了。

    倒是趙蓉,因關心凌騰的病情,每日前去探望,非但心下焦急,更兼失於保養,凌騰剛好,趙蓉心下一鬆,自己病倒了。幸而蘇先生就在家裡,給趙蓉開方抓藥的也便宜。

    小女兒的心事,凌氏即使先前不知,如今見這情形,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凌氏悄悄同丈夫道,「你說,阿蓉同阿騰如何?」

    趙勇一時沒明白,問,「什麼如何?」

    「親事。」凌氏嘆道,「阿騰這一病,阿蓉來回的去探望,自己也折騰病了。我想著,兩個孩子,也不算不般配。」

    因私下說話,趙勇也少了幾分顧忌,皺眉,「這怎麼能成?咱們心知肚明,阿騰心儀的是長卿。阿騰對阿蓉無意,若因此成就了親事,阿蓉如何能過得舒心日子。」

    凌氏素來憐惜小女兒乖巧,丈夫的話,正入她心坎兒,凌氏道,「我也是憂心這個。」

    「只當不知道就是了,衛所劉千戶還跟我打聽過阿蓉的親事。」趙勇道,「劉千戶家的次子也是唸書的孩子,比阿蓉長兩歲,正在準備著考秀才。」

    凌氏也認識劉千戶的太太,兩家門戶倒也相當,心下便有幾分願意,道,「那你仔細打聽打聽,若是合適人家,就先給阿蓉定下來。親事定了,她這心也就能收一收了。」

    趙勇道,「這話很是。」

    趙長卿的定親禮也相當熱鬧,畢竟趙家是土生土長的邊城人,族人便有許多,更不必說趙勇的同僚朋友,自然都要來湊一湊熱鬧的,雖然大家對於趙家父女擇婿的品味多有不解。

    趙長卿只管坐在閨房同姐妹朋友們說話,許多女孩子在她這個年紀已經為人母,叫趙長卿裝羞,她也裝不大來。倒是趙長卿自少時便交往的手帕交,只要在邊城的,都來湊一湊熱鬧。趙長卿往日對人大方,禮尚往來,她的好日子,不論是姐妹還是朋友,亦不小氣。

    陳少將軍陳山還差人送了一份賀禮來,消息靈通的人士皆心下暗道:這趙勇真是面憨心亮,不顯山不露水的便能巴結到少將軍身上去,真人不露相哪。

    殊不知趙勇心下也糊塗著,他跟陳山根本沒打過幾回照面兒,話也沒說過半句,怎麼給他送賀禮呢。趙勇知道趙長卿是瑤瑤的專用大夫,便思量到了這上頭,問趙長卿,趙長卿果然道,「少將軍常請我去給內眷看病,因此送的。」

    趙勇便不再問了,只命凌氏將瑤瑤送的東西給趙長卿送屋裡去。

    趙長卿定親之後,便說到了趙蓉的親事。凌氏私下同趙蓉說的,「千戶家的公子,極有才學的,這就要考秀才了,你父親都打聽過了,人品端正。」

    趙蓉低頭不語,凌氏道,「你姐姐的親事定下來了,劉家家境也不錯,差不多你的也就定下來吧。」

    趙蓉忍不住掉淚,委屈道,「都是爹娘的女兒,姐姐就能隨心所欲的選人,輪到我,難道就這麼稀里糊塗的嫁人。」

    凌氏道,「這叫什麼話?哪裡是稀里糊塗了,劉千戶是你爹爹衛所的同僚,官職比你爹爹都高,端得是好人家。爹娘都是打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根知底,才想著給你定下的。」尤其是跟夏家比,強夏家一千倍。

    趙蓉拭淚道,「我心裡想什麼,爹爹不知道,難道娘還不知道?」

    凌氏一按桌幾,厲色道,「知道什麼!你一個閨閣女孩兒,自幼唸書,什麼該想什麼不該想,難道還要我教你嗎?自來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個明白人,不該想的就不要想!好了,去你屋裡想個明白吧!這事就這麼定了!」經過趙長卿的親事,凌氏私心認為,趙長卿就是給丈夫慣壞了。到了小女兒這裡,一定再不能走大女兒的老路,故此頗是疾言厲色的訓斥了趙蓉一回。

    趙蓉含淚回屋,當天飯也沒吃,凌氏只當她耍脾氣,亦未理會。

    趙蓉一連絕食兩天,凌氏就坐不住了,過去勸一回,「你是不是傻了,阿騰心儀的是你姐姐,你偏去湊這個熱鬧做甚。他心裡沒你,你哪怕死求白賴的嫁了,日子要如何過?就是你二舅媽那個脾氣,誰願意讓自家閨女去給她做媳婦,你是我親生的,我哪一樣不是為你好?你說說,你這是要做什麼?你乾脆拿刀一刀捅死我算了!也省得我操盡了心,你反當我是仇人。」

    趙蓉嚶嚶泣道,「誰家嫁人是圖婆婆的,我只看表哥有情有義,就比世人都強的。」

    凌氏見女兒榆木腦袋,恨聲道,「他有情有義是對你姐姐,我看著你們長大,阿騰只當你是妹妹一般,你莫做此痴心,不過自討苦吃。」

    趙蓉哽咽道,「娘問都不問一聲,焉知表兄就不願意呢?我雖不如姐姐,也自認不是那等一無是處的女孩兒。」

    凌氏說破嘴皮子,趙蓉就是鐵了心的想嫁凌騰,直愁的凌氏恨不能上吊,叫丫環燉了燕窩送去,趙蓉又不吃。凌氏與丈夫商議,「這可怎麼辦?」

    大女兒的親事剛安穩了下來,趙勇又開始發愁小女兒的親事,嘆道,「你先叫她吃飯,這親事又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就能成的。若阿騰願意,她又一門心思要嫁,只管嫁去就是。若是阿騰不願,那傻丫頭也能死了心。」

    凌氏道,「也好。」

    趙勇做官多年,他看得出凌騰有出息,卻並不很情願這樁親事,不為別的,凌騰始終一條心的在趙長卿身上。倘若凌騰願意這樁親事,那先前他對趙長卿要死要活的用心用情算什麼?不說別人,趙勇先得說凌騰也不過朝三暮四罷了。若凌騰拿次女當長女的替身,次女婚後日子要怎麼過?一樣是女兒,哪怕趙勇偏愛長女些,也並非不疼愛小女兒,他捨不得。

    趙勇與凌氏商量後,是讓凌氏回娘家探一下口風,看凌家是什麼意思。若凌家願意自不必言,即使不願,也不會傷了趙蓉的名聲。

    凌氏便去娘家走了一趟,凌老太太倒是頗為心動,凌氏道,「阿騰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先時那一團亂麻且不去提,我單就看上阿騰有情義。長卿是親事已經定了的,夏家現在雖在邊城,以後還不知要不要回蜀中。到了阿蓉這兒,她是小女兒,自幼嬌慣,外頭尋的親事我總不能放心。」

    凌老太太道,「阿蓉這孩子素來懂事,我心裡喜歡她的很。」經了這許多事,哪怕不是趙長卿的錯,凌老太太對趙長卿的心也淡了。如今聽閨女一提趙蓉,想到前些日子趙蓉每每來探望凌騰,凌老太太這心便又軟了三分,道,「只是此事我一人做不得主,還得跟你爹商量,再問一問你二哥二嫂的意思。」說到凌二太太,凌老太太嘆道,「阿騰好了,她又病了,總不能就這麼著把她扔到廟裡去。她死了倒沒什麼,我只擔心阿騰擔個不孝的名兒,再守孝三年,連下科春闈都得耽誤,便暫且叫她婆娘在家裡住幾日,待她好了,再叫她回廟裡。」

    凌氏笑一笑,並未說什麼。

    這樁親事,凌家人都瞧著不錯。於凌老太太凌太爺,趙蓉是親外孫女;於凌家兩房,趙蓉是親外甥女。當初凌家相中趙長卿,很大原因便在於此。何況,趙蓉素有才名,趙勇也是百戶之身,正經的六品武官,如今家資富庶,前後五進的宅子住著,在凌家的親戚中算是一等一的。哪怕凌騰中了舉人,趙蓉嫁凌騰,也絕委屈不到凌騰。

    便是賴在家裡裝病的凌二太太,知曉此事亦有幾分自得,私下對丈夫道,「長卿那蹄子,挑來撿去的,我還以為她得嫁什麼有一無二的人家,不想自甘下流的嫁了犯官家,我倒要看她得意到幾時!」眼瞅著丈夫的臉有些發黑,凌二太太眉梢一吊,冷聲道,「你別嫌我說話難聽,咱們阿騰,我自小怎樣眼睛不眨的養他長大。自小到大,一個噴嚏都沒打過。就因著長卿,小命險些沒了,你還怨我說!」

    凌二舅悶聲道,「阿騰生病,也怪不到長卿頭上,還是夏大夫醫好了阿騰,你少瞎遷怒。就說阿蓉這親事吧,你樂不樂意。不樂意,我去說一聲,另給阿騰說親就是。」

    凌二太太瞪眼,「你傻了不成?這怎能不樂意。妹夫可是正經的百戶,妹妹家這幾年日子好過的緊,陪嫁定也不老少!幹嘛不應,這親事應了,我也省得總在屋裡裝病。」

    凌二舅道,「我也覺著阿蓉這孩子柔順,很是不錯。」

    凌二太太篤定道,「比長卿那蹄子強一千倍。」

    倒是凌二姐聽母親說了凌騰與趙蓉的親事道,「在家裡不必避諱,咱們都清楚先時騰弟的心在卿妹妹身上,雖欠些緣分,可騰弟娶蓉妹妹算是怎麼回事呢?我覺著不大好。」

    凌大太太道,「你可知道什麼好歹。你要知道好歹,就不會這麼叫我著急了。」凌二姐和離好幾年,如今身材早苗條下來,美貌重現,端莊大方,時常有人來說媒,凌二姐都不願意,簡直能急死凌大太太。

    凌二姐笑,「我是自己這樣想,也不知騰弟的意思,還是問一問騰弟的好,他素有主意。」

    「自然要問阿騰的。」凌大太太話間不由帶了幾分諷刺,道,「不為別的,若此事能成,你二嬸子也省得天天窩在房裡裝身上不好。」

    凌二姐一笑,「姑媽向來心軟,哪怕嬸子不裝病,就賴家裡住著,想來姑媽也不會來說什麼。」

    凌大太太嘆口氣,懶得評價妯娌凌二太太。

    出乎一家子的意料,凌騰拒絕了這樁親事,凌騰說的明明白白,「我一直拿蓉妹妹當妹妹,絕無他念。何況功名未成,要備考下科春闈,無心男女之事。」

    凌二太太要鬧,凌騰早看透了他娘的心思,道,「若娘不願去廟裡,我去求一求姑媽,姑媽也不會一定就要娘再去廟裡唸經的。」

    凌二太太橫眉豎眼,「難道我是為了我自個兒,你想一想蓉姐兒,哪兒配不上你?何況春闈豈是好考的,若你下科不中,還一輩子不成親了?前程要緊,我孫子難道就不要緊了!你莫昏了頭,分不清個輕重!」

    凌二太太還要說什麼,凌騰已撿起本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看了起來。凌二太太性子雖潑,倒還有一樁好處,只要兒子看書習字,她便一個字都不會來打擾。見兒子唸書,凌二太太嘴巴抿了抿,終是將滿肚子的話憋了回去,回屋去同丈夫抱怨,「兒大不由娘,我說什麼,他是聽不進去的。牛心左性的小子,天生沒福!」這樣一舉多得的好親事,且趙蓉又有一幅好嫁妝,真不曉得凌騰是哪裡不樂意,怎麼就這般眼瞎的就相中趙長卿了呢!

    聽得老婆好一通報怨,凌二舅只管悶頭喝茶,並不言語。

    凌二太太便與回娘家的閨女抱怨,凌三姐倒是不以為然,道,「阿騰如今是舉人,除了姑媽家,難道就沒好人家了?娘也不用在一棵樹上吊死!」

    凌二太太道,「你怎知你姑媽姑丈的厲害,當初非要我去廟裡十年,這才三年多,若是你姑媽計較起來,我又得去廟裡。何況你姑丈是六品官,家裡也有錢,蓉丫頭嫁過來,少不得一幅好妝奩。」

    凌三姐聽她娘嘮叨一回,勸道,「反正阿騰有出息,大丈夫何患無妻,娘也不必擔心。到時中了進士,說不得能娶皇帝老子的公主哩。」一聽這話就知是看戲看傻了腦子的。

    凌二太太嘆口氣,又問女兒,「大妞妞都五歲了,你也該想著再生一個,到底有個兒子,心裡才塌實,怎麼總沒動靜,你跟女婿都得加把勁才成。」

    凌三姐臉一冷,「娘說的容易,加把勁?要怎麼加?成天就知道唸書唸書,到底念不出個所以然!這都去府城兩回了,鳥毛都沒考一個回來!那幾畝薄田,一年攏共收入不了二三百兩,是夠吃還是夠喝?還不是要靠我的鋪子補貼?我略多說一句,母子兩個一條心的給我臉色瞧!好像我要害他似的!」

    凌二太太勸道,「女婿還年輕,想多念幾年也情有可原,你這是做什麼。就是勸,也得溫言細語的勸,似你這般橫眉厲目的,你婆婆怎能喜歡你?」

    「娘是不知道,婆婆只當我是個賊,家裡可有什麼,就那麼不到三百畝的薄田,從來管都不叫我管一下,收入的銀子全都揣自己褲腰帶裡藏著。家裡一天一個葷菜,我略說多個小蔥炒蛋,就天天念叨節儉度日,好似我多麼敗家一般。」凌三姐沒好氣道,「當初我生大妞妞時,多麼辛苦,想喝個雞湯也沒有,成天就知道吃雞蛋吃雞蛋。還說叫我生,我就是給他們老林家生出百子千孫來,也沒人知我的情!」

    凌二太太道,「你莫總說婆家窮苦,我跟你爹成親時,咱們還沒分家,一大家子也只有三百畝地,一處鋪子,還不是慢慢過起來的。你們現在年輕,莫心急,你看你大姐姐,她出嫁的時候哪裡有錢給她陪送鋪子,如今你大姐姐攢了兩處鋪子,兒子生了三個,閨女也生了一個,陳家人看她跟寶貝蛋一般。你比她強百倍,林女婿比你陳姐夫也強百倍,怎麼你倒不會過日子了。」

    「陳姐夫一月起碼有二兩銀子的月錢,他有什麼?買紙買墨、行詩作文,哪樣不要錢!一文不掙,只知花錢!」凌三姐是賭氣回來的,道,「反正娘你病了,我已跟婆婆說了,回來幾天,給娘侍疾。」

    凌二太太嘆口氣,這幾年在廟裡,與女兒相見有限,也的確思念女兒,便讓她住了下來,又問,「大妞妞你怎麼沒帶來?」

    凌三姐道,「我婆婆在家又沒事,成天看我不順眼,叫她帶一帶孩子,她也能明白我的辛苦。」

    凌二太太便不多說了,想著什麼時候再開導開導女兒才好。

    凌騰對親事的拒絕帶給趙蓉極大的打擊,趙蓉跟著就病倒了,奈何家中有蘇先生在,想大病也不易。趙蓉身上大好後,正趕上紀家大爺殷殷心切,親自上門請蘇先生早些去家裡任教,得知蘇先生想待趙長卿出閣的心思,紀大爺笑道,「先生過去,以後與趙大夫也是前後鄰。就是趙大夫大喜之事,先生盡可回來送一送趙大夫的。不是我不知情理,實在是內子身孕將將七月,家中弟弟每天出去做工,只有福姐兒伴在內子身邊,福姐兒尚在稚齡,我委實不大放心。想提前請先生過去,也是存了私心,想著先生能與內子做個伴。何況先生醫術精湛,有先生在家,我在軍中也安心。」

    紀大爺將話說的這樣明白,蘇先生也不好再推辭,與趙老太太、凌氏說了一聲,擇日便搬了過去。趙老太太凌氏頗是不捨,凌氏道,「咱們在一起十幾年,我娘家沒個姐妹,咱們就如同親姐妹一般,阿白也懂事,這乍然走了,我心裡很是難捨。」

    蘇先生笑,「看凌姐姐說的,難道我就不回來了?你不嫌我,我隔三差五的都過來,咱們一道陪老太太說說話,這才熱鬧。」

    凌氏笑,「你若不來,我必要去尋你的。」

    趙老太太笑,「屋子還給先生和阿白留著,這裡就當娘家是一樣的。」聽得蘇先生心下微酸,面兒上依舊微笑著同趙家人說話:真是再好不過的一家人,她生於富貴,長於榮華,這大半輩子,細算起來,也只過了這十幾年的安生日子。

    紀大爺派了小紀賬房與管事帶著車馬來接,趙長寧趙長宇蘇白騎馬,趙長卿與蘇先生坐車,大家一道送了蘇先生母子去紀家。

    待蘇先生在紀家安置好,秋風乍起時,趙長卿另有事與父親商量,「爹爹,眼瞅著就是太爺和老祖宗的週年了。」

    趙勇道,「到時咱們也去祭拜祭拜。」

    永福端了茶來,趙長卿接了,捧一盞奉予父親,道,「爹爹,當初老祖宗、太爺偏愛,分東西時也給了我一份。那時只顧著傷心,沒心力多想,如今想來,總覺著不大合適。祖母一輩的長輩們,都得了老祖宗、太爺的東西,往孫輩算,只有大舅爺家的嫡長子得了一份,重孫輩算,只有六舅爺家的慶小爺得了一份。我若姓朱倒還罷了,偏是外姓人,朱家這樣的大族人家,子孫無數,我得了這許多東西,不知多少人眼紅。若以往缺錢的時候也舍不得,我想著,如今咱家的日子順順當當的,銀錢也夠花用。這些東西,爹爹和母親問都不問,只由我處置,我取一兩件留作紀念也就是了,餘下的,我想趁著太爺、老祖宗週年,捐出去。」

    趙勇很是吃驚,「捐出去?」這可不是小筆數目,他與妻子雖是讓趙長卿自己處置,卻是他的私心,想著長女命運坎坷,多留些錢財傍身也是好的。這些東西,他是看過的,三萬兩銀子打不住。乍然聽趙長卿要捐出去,趙勇也愣了,問,「捐給誰?」

    趙長卿溫聲道,「爹爹、阿寧、阿宇都在朱家族學附過學,這銀子,我想捐給朱家族裡,算是公產,給族中變現了銀錢,置成祭田,這些田畝每年出入不得外用,都要用在族學才行。」

    趙勇問,「你跟女婿商量過沒有?」

    趙長卿道,「我自然先跟爹爹商量,爹爹覺著好,我再跟他說。」

    趙勇道,「你要是想捐,就現在捐。不然這些都算在你嫁妝裡,若成親後再捐,婆家定不能願意的。」媳婦的嫁妝雖是媳婦的私產,可論理媳婦的嫁妝都要留給自己孩子的,婆家不能插手,卻不代表婆家不能發表意見,何況是這樣大筆財產。

    趙長卿笑,「我明白,所以跟爹爹商量。」

    趙勇到底是男人,心性闊大,道,「你得了這一筆,雖難免有人眼紅,可咱家也不是任人欺負的,你想留只管留,莫擔心這個。如果實在要捐出去,捐出去也無妨。」

    趙長卿笑,「爹爹放心吧,銀錢夠用就好,留多了也沒用。」

    趙勇笑嘆,「真不知你這性子像誰,你娘常抱怨我是個傻大方,你竟比我還大方,你娘知道又得聒噪我。」

    趙長卿笑,「家裡小事母親做主,大事還是要聽爹爹的,是不是?」還拍起趙勇馬屁來。

    趙勇笑,「是啊,爹爹是一家之主。」終是他要聽妻子嘮叨的。

    細想下來,趙長卿把這筆銀錢捐出去也不是沒有好處。朱家太爺、老祖宗故去,可兒孫為官者極多,即使沒什麼高官,在邊城也是顯赫人家,又是趙勇的外家。趙長卿拿著這筆銀錢,眼紅者不在少數,她捐出來用於族學,朱家人哪怕得不著什麼,心氣也便能平了。這話說著有幾分奇怪,卻是大部分人的心思。

    趙勇同凌氏一說,凌氏果然一幅挖她心肝的模樣,怒道,「那丫頭是不是腦袋不清楚,那麼多東西,她不高興要,給我就好!捐什麼捐!難道咱家是什麼大財主!眼瞅著阿蓉阿寧阿宇都大了,成親的銀子都緊巴巴!她竟這樣給我敗家!天生沒財運的丫頭!明兒我就把那幾箱子東西搬我這裡來!省得她天天惦記著往外散!」

    趙勇到底不愧是一家之主,不知使得什麼法子,同凌氏分說了半夜,凌氏雖仍不大樂意,卻不再反對。

    趙老太太聽說此事後,雖說亦有些難捨,到底年紀大了,溫聲道,「你的東西,你自己處置吧。捐了用於族學也好,母親過逝前還特意撥了一萬兩銀子用於族學呢。」

    趙長卿笑,「是啊。」

    待趙長卿同夏文提及此事時,夏文並沒什麼意見,爽快的說,「你高興就好。」心下很是自豪,他以前有同窗,娶個吝嗇的婆娘,連同窗們聚一起吃酒的錢都沒有,攢幾個私房錢像做賊一樣,看他媳婦多大手筆!

    待朱老太太、朱太爺週年,燒過週年紙,孫輩便出了孝,就是兒子輩的,過了頭一年,餘下兩年也不必似第一年那般嚴格了。朱家按習俗請客,本城的外嫁女都去了,趙老太太帶著一家子去的。

    朱家老一輩十個兄弟,最年輕的十舅爺也是發角微霜的年紀了,趙勇同朱大舅爺說了這捐銀子的事,其他九位舅爺和幾位年高德卲的族老也在,少不得都聽了一耳朵,心下頓時有些不是滋味兒:無他,趙長卿命也忒好,這憑什麼呀,你一個丫頭,重外孫女,就得了一份,與咱們比肩。

    今聽人家要捐出這筆銀錢,諸人又有些別個思量了,朱大舅爺先是道,「那是父親母親給長卿的,她受得了,我聽說她親事也定了,帶了去給丫頭做嫁妝,父親母親泉下也高興。」

    趙勇笑,「她的嫁妝,我在她小時候就給她攢著的,自不敢與外祖父外祖母給她的相比,不瞞舅舅們,我是過慣了小門小戶的日子。就是長卿,心裡也想著,不說我自幼附學,就是她兩個弟弟,也是自幼在學裡附學的。再者,這也不是給別人,是給族裡的,長卿說,若能變現銀錢,置成田畝,做為祭田,只是這部分祭田所出,悉數用於族學才好。」

    這話一出,非但朱大舅爺暗暗舒了口氣,便是其他人也心服口服。若這筆錢歸於族中,少不得有分配不公,或是中飽私囊之事,如今變現銀錢,置為祭田,哪怕只能用於族學,也是闔族受益之事。朱大舅爺是族長,多年高官,雖知這筆銀子不少,也不至於差這些銀子,卻不想因這筆銀子擔別的名聲。話至此處,有位族老讚道,「哎,我那老哥向來眼高,等閒人他都看不上,怪道對你家那丫頭另眼相待,的確是有寬仁之心哪。」

    有人開了頭,大家便都七嘴八舌的贊起趙長卿來。趙勇再給朱大舅爺鋪個台階,道,「還望舅舅們成全我那丫頭的一片痴心。」

    朱大舅爺便點了頭,想著趙長卿的確有幾分與眾不同之處,這大筆銀錢,說捐就捐了。又思及母親活著時幾番信中提及趙長卿,他因心高,總覺趙家門第低微,不甚如意,便婉拒了母親的提議。及至去歲回家,親事未成,反因一個不知好歹的丫環反目,之後引得父母過逝,朱大舅爺又是一陣心酸。他為官多年,看人卻是不比父親眼毒,父親這般另眼相待的人,雖是個丫頭,看來的確是有過人之處的。朱大舅爺心下思量,過些時日就是趙長卿出閣的日子,自己即便去不得,也得叫兒子媳婦的好生過去添妝,緩和一下兩家的關係,一道熱鬧熱鬧才是。

    趙長卿這一筆捐出了大好人緣,直接表現就是,她添妝的那一日,朱家舅爺輩的沒辦法過去,均派了媳婦輩的過去給趙長卿添妝,而且,添妝裡頗有幾件貴重之物,就是諸人對趙勇也更加親近,在趙老太太面前格外恭敬。

    相熟的如袁氏,很是奉承了趙老太太一番。

    袁氏自認不是個笨人,卻是有些看不懂趙長卿的。趙長卿一下子將朱老太太、朱太爺的餽贈如數捐了出來,朱明堂袁氏這對夫妻也沒什麼酸話了,袁氏還問丈夫,「這卿丫頭是不是傻了?」之前就跟個犯官之子定了親事,如今又把這大筆銀錢捐給族裡置祭田。朱慶得的那一份,袁氏密密的給兒子存著呢,皆是珍貴之物,算起來得好幾萬銀子,哪裡捨得用。更何況如趙長卿這樣捐給族裡?傻了不成?

    朱明堂思量片刻,也想不出趙長卿大手筆做慈善的原因,只道,「你傻了她也傻不了。」

    如今看這滿堂來給趙長卿添妝的朱氏族人,袁氏頓時明白了,非但老一輩的十家皆有人來,便是幾位在族中理事的族老也皆著了晚輩來添妝。袁氏輕嘆,真不是人家趙長卿傻,是她傻了。

    這樣精明的丫頭,豈能因她嫁個不出眾的小子便小瞧於她?

    如此思量著,袁氏更添了幾分真心,直在趙家呆了大半日,午間用過席面,過午在趙老太太面前親辭了,再去瞧過趙長卿,拉著趙長卿的手很說了幾句關切的話,方與妯娌們告辭離去。走前又與凌氏約好,待趙長卿出閣那日定要來熱鬧一番的。

    凌氏從早忙到晚,照應這一日,到傍晚已累得不行。趙長卿趙蓉在內宅看著丫環們收拾,外頭是趙長寧趙長宇梨子梨果蘇白幾個安排,趙勇已去屋裡醒酒。

    直待第二日凌氏瞧著親戚朋友給趙長卿添妝的單子,臉上方添了三分笑,與丈夫道,「這些年咱們交往的朋友、親戚,總算沒白交往,這許多東西,能再合出六台來。

    趙勇問,「一共多少台嫁妝?」

    凌氏道,「夏家不寬敞,長卿也沒要多少傢俱,傢俱不多,十二台。還有首飾細軟、胭脂水粉、綾羅綢緞、四季衣裳、被縟裘皮,這些就有四十台。添妝的能算六台,一共五十八台。」

    趙勇點點頭,「這也不少了。」

    凌氏挑眉,「豈止不少,我當時嫁你,一共也就二十四台嫁妝。何況,這些東西還是面兒上的,長卿外頭還有兩處宅子一座山頭,還有她的藥堂、與李掌櫃合夥的生意、同林老闆合夥的胭脂鋪子。不是我說酸話,即便知府家的姑娘出嫁,也不一定有咱們閨女這樣豐厚的陪嫁。」再一想夏家那窮家破落戶,凌氏便不由堵心,道,「夏家真是積了八輩子德。」

    趙勇握住凌氏的手,笑道,「說這個做甚。」

    凌氏指著禮單子道,「別人家的陪嫁無非就是湊個面子光鮮,咱家的多實惠。長卿自己也會攢,她有許多好料子好東西。就算夏家窮,以後也苦不到她的。」凌氏其實攏共就花了兩千兩,她說的那些大頭都是人家趙長卿自己掙的。

    凌氏也說了實話,道,「這孩子,我原是想著她私房雖多,怎麼著也要拿出三千兩給她預備。她不想著炫耀,便只花了兩千兩。餘下這一千兩,再添一千兩,給她銀票,叫她做私房吧。」

    趙勇點點頭,「也好。」女兒自己有,是女兒的。嫁妝是父母的心意,該多少是多少,總不能因著長女能幹,父母便一毛不拔。

    凌氏嘆道,「只是一樣,長卿這樣豐厚的嫁妝,到了阿蓉這裡,怕是沒有這許多的。」

    趙勇笑,「這也不好比的,大頭都是長卿自己置辦下的,我都不知她何時置的宅子,怎麼還買了一座山?」

    凌氏道,「那山上出產好杏花,正好胭脂鋪子用。」

    夫妻兩個說了不少兒女事,長女嫁不出去,夫妻著急鬧心,如此眼瞅著要嫁了,又生出許多不捨來。

    趙長卿出嫁前一夜,凌氏拿著一本春宮去給趙長卿普及夫妻知識,打發了丫環與趙長卿道,「這些事,女婿是大夫,想來是懂的。可萬一不懂,別鬧出笑話來。你瞧一瞧,心裡有個數才好。」

    趙長卿就翻著看了看,問,「母親,你平時跟爹爹看嗎?」

    凌氏羞個大紅臉,輕啐道,「胡說八道,瞅一眼就行了,想看以後自己偷著看。放箱子底,尋常可別叫外人瞧見。」等於什麼都沒說,就叫趙長卿放起來了。

    「我知道。」

    凌氏望著趙長卿秀美的臉龐,撫摸著她的發絲,輕嘆道,「你自小就與別的孩子不一樣,格外的能幹,心裡也有主意。你不嫁人,我心急火燎的就盼著你嫁人。這你眼瞅著要嫁人,我心裡又很是捨不得。」說著眼圈兒便紅了,拈著帕子拭淚道,「到了別人家,不能再跟在娘家一樣,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尤其在婆婆面前,她說什麼你只管應著。若心裡覺著不好,不要直接跟你婆婆講,叫夏文去跟他娘說。人家母子是親的,說好說壞的都無妨。婆媳不一樣,就得格外留心。寧可客氣些,別太隨意了。俗話說,禮多人不怪,就是這個道理。那夏家雖說窮些,我看夏文待你倒也體貼,人也老實,只管好好過日子,待過兩年,叫你爹爹去活動一下,給你公公贖了罪出來,一家子便太平了……」

    凌氏囉里囉嗦的說了許多,說著說著眼淚便掉了下來。趙長卿握住凌氏的手,輕聲道,「母親放心吧,我會好好過日子的。」

    「那就好,那就好。」凌氏拭著淚,笑道,「怪說人家重男輕女,生女兒有什麼用,這麼嬌生慣養的養了二十年,我自己都舍不得使你一下,到了歲數就要去給別人家做媳婦。」多麼辛苦。

    凌氏說著哭濕了一條帕子,趙長卿撫著她的脊背,再一次說,「母親放心吧,我一定會把日子過好的。」

    我的人生,永遠只是我的人生。

    離開了誰,失去了誰,依舊是我的人生。

    想來,這就是人生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潘景藍 發表於 2015-3-6 01:40 PM

歡喜記 第184章

     趙長卿出閣的日子非常熱鬧,夏文來接媳婦,被好生為難了一番,做了七八首催妝詩方容他進了大門。

    夏文給岳父岳母行過禮,給了小舅子一個大紅包,趙長寧揣在懷裡,待吉時將近,趙長寧背了趙長卿上喜轎。夏文拱手,對著諸人團團行一禮,歡歡喜喜的告辭。凌騰一身寶藍錦袍,長身玉立在喜轎旁,容色溫文。乍見情敵,夏文不知該說什麼,笑著叫了聲,「表哥。」凌騰本就比他年長一歲。

    凌騰溫聲道,「好好待她。」

    「一定。」

    夏文上馬,再朝送出大門的諸人拱手為禮,將趙長卿接回了家。

    時人成親行禮在傍晚,嫁妝早先一步上午送去夏家,那豐厚的嫁妝單子,即使心裡對媳婦嫁妝沒啥想法的夏太太也聽得喜笑顏開。夏家在邊城沒什麼親戚,最親近就是紀家,倒是夏文一手精湛醫術,大夫在哪裡都能有好人緣兒。鄰里知道夏家要辦喜事,都來湊一湊熱鬧,當然,聽說夏文竟娶了官家小姐,人們也沒少羨慕。再聽這豐厚的嫁妝單子,人們只得在心裡再次讚歎夏文的好命了,最後當人們聽到念三進宅子兩座,山頭一處時,當真覺著夏文上輩子燒高香,走了大運。

    其間便有林旭之母,凌三姐的婆婆林太太,林太太身子不大好,早便喜歡趙長卿的脾氣性情,只是覺著自家不能匹配,後來給兒子娶了凌三姐,想著到底是表姐妹,能差多少呢?卻不知,實在差了十萬八千里去!

    林太太與夏家是鄰居,笑對夏太太道,「趙姑娘再能幹不過,人品亦是出眾,您真是娶了個好媳婦,恭喜恭喜。」

    夏太太早歡喜的合不攏嘴,「同喜同喜。」

    紀大太太捧著肚子笑,「新娘子能幹,我聽外子說,這些宅子土地,都是新娘子自己私房置辦的。」

    夏太太笑,「阿文除了唸書只會看病,我心心唸唸的就是給他娶個能幹的媳婦。」

    更有鄰里七嘴八舌的說起吉利話來,夏太太更是歡喜。

    其實成親於新娘子沒什麼事,趙長卿進了喜房等著就成了。及至掀了蓋頭,夏文望著趙長卿都呆了,還給鄰里朋友好生取笑了一回。又有人叫夏文出去敬酒,夏文對趙長卿道,「你略等等,我一會兒就來。」直笑得人肚子疼,紛紛道,「新郎倌兒這會兒就急著洞房了。」

    夏文頓時鬧個大紅臉,趙長卿笑望他一眼,夏文面紅耳赤的去敬酒了。

    一時夏玉端了面進來,笑嘻嘻道,「嫂子先吃吧,桌上的點心都是冷的,這是廚下新做的。」

    趙長卿笑,「有勞妹妹了。」

    夏玉尚是天真稚齡,看著趙長卿道,「嫂子生得真好看,不似別人家新娘子,臉蛋塗得跟猴屁股似的,都是一個模樣。」

    趙長卿笑,「我素來不喜那些累贅的妝容。」

    夏玉嘰嘰喳喳的說話,「我也不喜歡,臉塗得那麼白,一點兒不自然。嘴巴塗得太紅,水都不敢喝一口,一喝水胭脂就往下掉。」

    趙長卿問,「妹妹用過飯沒?」

    夏玉忙道,「嫂子吃吧,我一會兒去外頭吃。」

    趙長卿笑,「我一人也吃不了這一大碗,咱們一道吃,有個伴兒,說說笑笑的多好。」吩咐永福去取兩個小一些的碗來。

    夏玉便在屋裡同趙長卿吃起面來,待夏文喝得爛醉被紀讓紀諾抬回來,趙長卿已從夏玉嘴裡將夏家人的脾氣喜好打聽了個遍。趙長卿看紀家兄弟將夏文放在床上,嗔怪蘇白,「怎麼叫你夏大哥喝這許多酒。」

    蘇白自己臉上也喝的紅撲撲,笑,「大喜的日子,夏大哥這不是高興麼,一高興就多喝了兩杯。」

    紀讓笑,「弟妹早些歇了吧,我們這就走了。」

    蘇白安慰趙長卿,「就不鬧洞房了,姐姐早歇吧。」沒良心的跟著紀家兄弟走了。趙長卿在後叮囑一句,「別忘了喝兩碗醒酒湯。」

    夏玉看他哥臉上喝得醉頭醉腦,只知傻笑,深覺丟臉,嗔道,「哥喲,你怎麼喝這許多酒!」還替他哥跟趙長卿說好話,「以前大哥很少喝酒,也沒什麼酒量。」

    夏武來喚夏玉,拽她走了,屋外說她,「深更半夜的,你賴在新房做甚?」

    夏玉的聲音模糊不清的傳來,「大哥喝成醉魚,好個丟臉。」

    趙長卿不由淺笑,夏文不知何時從床上爬起來,環抱住趙長卿,身上灑氣熏天,趙長卿微訝,「不是喝醉了嗎?」

    夏文笑的得意,「我是大夫,哪兒那麼容易醉。」

    趙長卿道,「醒酒湯早給你預備好了,喝一盞吧。」

    「好。」

    在婆家的日子與在娘家時自是不一樣的,但,差別也不是很大。趙長卿陪嫁了四個丫環,開始夏太太還有些不便,趙長卿笑道,「我與相公每天要去藥堂,家裡的事都得婆婆操勞。別的不說,藥鋪裡還有夥計,以前三餐都是我娘家送,如今就得麻煩婆婆了。永福跟在我身邊,紅兒還算伶俐,綠兒、紫兒是我從莊子上挑上來的,綠兒是粗使丫頭,有什麼力氣活吩咐她就是。紫兒會燒些飯菜,只是年紀還小,少不得婆婆瞧著或指點她一二。中午藥堂是四個人的飯,良棟是夥計,每餐兩菜一湯,一葷一素。我與相公,還有二姐姐都是四菜一湯。二姐姐的單獨給她備,兩葷兩素。 我與相公的備在一起就是了。銀子我交給紅兒了,還得婆婆看著掌一掌眼才能放心。」

    夏太太笑,「這事容易,你就放心吧。只是你們中午就歇在藥堂嗎?」

    趙長卿笑,「藥堂裡頭有個小院兒,夥計在裡頭住著,尋常也看鋪子。我附近還有處宅子,樣樣都是現成的,我跟相公商量過了,中午在那宅子裡歇,離得近,也便宜。」

    夏玉問,「嫂子,我能不能去跟你和大哥一道吃飯?」

    夏太太笑斥,「哪兒都有你,你哥哥嫂子是做正事,你少添亂。」

    趙長卿笑,「先生如今在教福姐兒功課,我跟先生說過了,妹妹沒事過去跟著學一學,很有意思的。」

    夏玉嘟著嘴巴道,「福姐兒也叫我去,我不喜歡唸書,怪悶的。」

    趙長卿笑,「先生會扎很好看的花,還懂如何打扮更好看,吹好聽的笛子,不只是唸書。妹妹去聽一聽,若是不喜歡,再回來就是。」

    夏太太與丈夫道,「阿文娶到這麼個好媳婦,下半輩子也不必咱們操心了。」

    夏老爺拈鬚而笑,亦覺著兒子極有運道,「這是大實話。」

    冬日天寒,屋外的薔薇已落盡葉子,只留乾巴巴的枝椏在寒風中經風受雪。屋內炭盆燒得暖和,溫暖如春日,幾盆水仙開得正好,幽幽花香繚繞。

    趙長卿與夏文商議,「你每月的工錢依舊給婆婆收著吧,父母年紀大了,知道他們手裡不差這個,但總歸手裡有銀子,心裡便塌實。何況弟妹年紀小,以後花用的地方多著呢,咱們做兄嫂的,能添些就添些,別叫父母為銀子受難。」

    夏文握著趙長卿的手,「好。就是家裡這許多花用都是你出,我心裡委實不安。」

    趙長卿笑,「你幫鋪子裡賺的何止這些銀子,不然先時為何每每為你漲工錢?真是傻的,你早賺了許多銀子。」

    夏文低聲問妻子,「長卿,你可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

    趙長卿摩挲著夏文的掌心,輕聲道,「這就是我想過的日子了。」這個笨手笨腳的傢伙,知道他喜歡薔薇,便在屋外種滿薔薇。可惜她沒能看到第一次薔薇花開,待明年,薔薇花肯定會開得更好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潘景藍 發表於 2015-3-6 01:41 PM

第185章 和離

    臨近過年,紀大太太產下一子,紀大爺險沒高興的上了房,小紀賬房亦十分歡喜。紀大爺給長子取了上百個名字,一時間也挑不出哪個更好,於是又給長子取了個小名兒「臘哥兒」叫著。洗三禮辦得熱熱鬧鬧,只是紀家在邊城無甚親人,紀大太太坐月子時,一應家事俱託付給了蘇先生。

    蘇先生本就精通醫術,何況紀家事務並不多,蘇先生連課程都不必耽擱,一切井井有條。夏太太時常過去看望紀大太太,回來時與丈夫念叨,「蘇先生不顯山不露水的,管家理事一把好手,怪道媳婦叫咱們玉姐兒過去跟著先生學習,不必她有先生的本事,學會一半以後就不愁的。」

    夏老爺笑,「人伴賢良品自高,便是這個道理了。」又問妻子,「過年的東西預備的如何了?媳婦要忙藥堂的事,還是你看著預備吧。媳婦過門兒頭一個年,也別太節儉。」

    夏太太笑,「這我能不知道。」想到長子依舊把每月的工錢交給自己,夏太太便打心底舒泰,覺著這個媳婦娶的實在合心意,半點不小氣。待過幾年,也就能把次子的聘禮攢出來了。

    過年時要預備的東西極多,儘管輾轉到了邊城,夏老爺也做了祖宗牌位,過年過節的祭拜。夏老爺帶著兩個兒子擦洗供祖宗的碗碟,夏太太帶著趙長卿預備供祖的祭品,以及年夜飯的吃食。

    夏玉跟著打下手,趙長卿對廚藝本就不生疏,只是往日間有丫環服侍,自己並不常下廚。如今預備起這些東西,也麻俐的很。夏太太留心看了,對這個媳婦愈發滿意。

    待自家預備好了,趙長卿跟夏太太說一聲,「婆婆,我去紀大哥家看看他家可預備妥當了。」紀大太太還在月子裡,起不得身,都是蘇先生幫忙照應。

    夏太太笑,「去吧。」

    夏玉道,「嫂子,我跟你一道去。」

    趙長卿又去紀家瞧了一回,見也預備著差不多了,同蘇先生說了幾句話便回了家。夏玉卻是留在紀家同福姐兒玩兒。

    大年三十的好日子,家家都高高興興的預備新年。夏太太出門找夏玉回家,剛出大門便見前鄰林太太眼圈兒紅紅的在街上轉悠,夏太太脾氣不錯,與鄰里相處的也好,忙請了林太太家來,林太太忍淚道,「大過年的日子,我也沒處去,就想著外頭站一站,心裡也能痛快些。」

    夏太太倒了盞茶給林太太,道,「嫂子,這是怎麼了?」

    林太太哽咽道,「說出來丟臉,不說我這心裡又憋悶得很。自打入秋時我那媳婦回了娘家,旭哥兒去接了兩遭都不回來,如今過年都要在娘家過了。這日子過得還有什麼意思。」

    夏太太問,「哎,小夫妻哪裡少得了拌嘴,再叫阿旭去一趟,定回來的。」

    林太太剛要說話,林旭就找了來,林太太忙擦乾了淚,沒事人一樣,笑,「剛看到你嬸子,我過來說會兒話,你就找來了。」

    林旭帶著女兒來的,如何能看不出母親眼中尚有淚痕,林旭心下酸楚,亦只作未見,笑,「年下東西預備的差不多了,我想著鞭炮還沒買,過來跟娘你說一聲,我去買幾掛鞭。」

    林太太笑,「好,去吧。大妞妞跟祖母玩兒吧。」

    大妞妞奶聲奶氣,很粘父親,「我跟爹爹去買鞭炮。」

    說了幾句話,林旭就帶著女兒去買鞭炮了。父女兩個一走,林太太眼淚便下來了,夏太太勸道,「年輕夫妻,沒有不拌嘴的。大妞妞這樣得人意,旭哥兒也孝順你,你很該放寬了心。不然孩子知道,該自責了。」

    林太太拭淚道,「都是我當初看走了眼,耽誤了阿旭。」

    林旭去接了凌三姐兩遭,凌三姐都不肯回來,過年的時節,林太太又念叨了林旭兩回,叫他去接凌三姐回家,林旭卻是不肯去了。

    其實,凌三姐也在為此事焦心。

    凌騰早說了她一回,「你別拿捏個沒完!凡事做過了,有你後悔的時候!」

    凌三姐當時嘴硬,心裡也思量著,待林旭再來接她,她就跟了林旭回去。結果,林旭卻是不肯來了。大年三十的,凌三姐直著脖子望了一日,林旭都沒來。凌二太太也跟著著急,吩咐兒子道,「沒有出嫁的閨女在娘家過年的,送你姐回去。跟你姐夫好生說一說,別與她一般見識。」

    凌三姐死硬道,「我不回!我就在娘家過年!」

    凌騰道,「你若不想過了,索性和離吧,省得耽擱了阿旭。我當初真是多餘,給你說這門親事。」

    凌三姐道,「要不是你,我也受不了這些苦!」

    凌騰臉色一冷,抬腳就出門了,再不理會凌三姐。凌三姐眼淚汪汪的看著母親,「娘,你看看阿騰,你看看阿騰,只知偏著外人,到底誰是他姐?」

    凌二太太對著自己閨女也沒了脾氣,道,「你這是要怎麼著?再怎麼跟女婿賭氣也得有個限度,真生氣了,以後幾十年的日子要怎麼過。」

    凌三姐委屈道,「他總該來接我一回,給我個台階下。」

    凌二太太道,「女婿是沒來過嗎?你只不肯與他回去!」一拍桌子,「趕緊著,收拾你的東西,自己回去!」

    「我不!」凌三姐執拗道,「那我也太沒面子了!」

    凌三姐死活不回婆家,死活要她這個面子,過了初五,林旭就親自送了和離書來。凌二舅都傻了,捏著和離書,臉色大變,道,「女婿,這,這是何意?」

    林旭靜靜的說,「我無能無才,自慚形穢,匹配不得令千金。自去歲入秋,令千金便搬回娘家。我思量著,如今她還年輕,再嫁有出息的人家也來得急,並不算太過耽擱。」

    凌二舅即使不善言辭,此時也忍不住道,「三姐兒是個急脾氣,心裡是有你的。小夫妻,就算偶有紅個臉,也不至於生此大氣。我這就叫她出來,讓她與你好生賠禮,你們這就回去好生過日子吧。」

    林旭起身行一禮,「我與三姐脾性不合,我家道貧宭,著實也委屈了她。如今實在不想再耽誤她的青春,還望您成全。」

    凌二舅實在招架不住,忙令人請了萬能兒子凌騰過來拿主意。

    凌騰不樂意再管凌三姐的事,反給林旭施一禮,慚愧道,「因當初仰慕林兄人品,故此結兩家之好,我那姐姐不懂事,是我誤了林兄。」

    林旭與凌騰素來交好,如此走到此處,林旭亦覺心酸,他並不受凌騰的禮,將凌騰扶起,眼眶微紅,「夫妻也是要看緣分的,我與令姐有緣無分,日子過得不成個樣子,愧對賢弟昔日所托。」

    此事瞞不了家裡人,凌騰命人請凌二太太、凌三姐過來,凌三姐一聽林旭要和離,當即大怒,撲過去撕打林旭,哭喊道,「你這沒良心的狗東西!你吃我的喝我的,敢與我和離!」

    林旭不躲不避,臉上立刻開了花。還是凌二太太揪住狂怒的凌三姐,劈頭一記大耳光抽得凌三姐摔到了地上去,凌二太太罵道,「我再沒你這樣的女兒!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我就是病死,也不必你來侍疾,你既嫁人,便當以婆家為本,上服侍婆婆,下伺候丈夫!你說,你是怎麼做的!如今女婿來了,你給我跪著,女婿不叫你起來,你不許起來!女婿不要你,你就去死!我們老凌家,從沒和離的閨女!」說這話的時候,凌二太太顯然是忘了凌二姐,凌二太太嗑巴都不打一個,轉而對林旭道,「我這不成才的閨女,給女婿添麻煩了!尋常過日子,尚有上牙磕著下牙的時候,哪裡就有一帆風順的!三姐兒再不好,給你生養了大妞妞,她有錯,你打她罵她教她個明白,不能這樣直接送和離書來!我可寧你送把刀來捅死她,我也不能看著你們和離!」

    林旭和離書都寫了,敢過來,就不是凌二太太撒潑能扭轉的。林旭淡然道,「自三姐兒嫁到寒家,吃喝都是寒家所出,只是前年我去甘肅府,拿了她一百兩銀子,如今已盡數補上。她的嫁妝,俱已清點出來,什麼時候凌兄有空,過去清點無誤,便可拉回家來。」

    林旭說完就告辭了。

    凌二太太將凌三姐自地上拎起來,打她道,「去!跟女婿回去!」

    凌三姐只管閉著眼咧著嘴嚎啕大哭,凌二太太哭道,「我怎麼修來你這樣沒用的東西啊!」也跟著捶心摧肝的大哭起來。

    凌二太太素來是個不服輸的人,她捶打著凌三姐哭了一頓,凌太爺知道此事罵了幾聲「孽障!孽障!」,揪了凌二舅到書房罵個狗血淋頭。凌老太太罵一回凌三姐,又去閨女家哭,「再沒見過這樣不知惜福的丫頭。林家雖不是大富人家,也不缺吃喝。年前就跟女婿賭氣,人家接兩趟都不回去,如今女婿送了和離書來,要怎麼著?」

    凌氏嚇一跳,忙問,「三姐兒要和離了?」

    在閨女面前,也沒什麼不好說的,凌老太太拭淚道,「說和離是好聽的,人家不要她了。」

    凌氏驚道,「何至於此,林太太脾氣挺不錯的,時常過來跟我們老太太說話。三姐兒這是怎麼了,出嫁的閨女,哪兒能長住娘家,小夫妻間,分離日久,可不就生分麼。」凌氏自嫁了趙勇,便再未回娘家住過的,對凌三姐這種在娘家一住好幾個月的事相當看不過。感情都是處出來的,夫妻間,吵架拌嘴不是沒有,可若一賭氣就回娘家,夫妻兩個不在一處,這氣賭起來焉有不傷情分的。

    「誰說不是。」凌老太太泣道,「二姐兒的婆家尚無著落,三姐兒又這麼著,闔族裡沒有咱家這樣的,這日子真是不用過了。」

    凌氏忙勸了母親無數好話,道,「我思量著,這也不至於,無非是這口氣賭得大了些,還有大妞妞呢,看在孩子的面子上,這日子也得過下去。」

    凌老太太道,「我想著,你與林家還相熟些,說不得咱們母女出面,跟林家說些好話,應該還有挽回的餘地。」

    凌氏儘管素來不喜凌三姐,想到凌三姐年紀輕輕的和離,亦心生不忍,道,「母親這樣說,少不得走一趟。若小兩口能和好,以後好生過日子才是。」

    凌老太太恨聲道,「若這樣還不知好生過日子,我再不管那丫頭死活!」

    凌二太太在家裡教訓凌二姐道,「你說說,你有什麼不足!長卿怎麼樣,樣樣比你強,也只是嫁了個窮種!女婿年紀輕輕的已考得秀才功名,再熬幾年中了舉人,以後儘是你的好日子!你是不是傻了!」

    凌三姐亦是個奇人,傷心了一遭,不必人勸,她便已通透了,道,「考舉人考舉人!當初嫁他時娘說他有出息!我苦熬了這幾年,終究屁都沒考一個出來!前年去府城,還是我給了他一百兩,不然小兩年他如何吃喝!這一回來就跟我翻臉!和離就和離,難道離了他天底下再無男人不成!我倒要看和離後,他能娶什麼天仙佳人!」

    凌二太太氣個仰倒。

    凌三姐臉仍有些腫,卻是不妨礙說話的,道,「我拿什麼跟長卿比,你看看夏大夫如何體貼長卿!長卿喝口茶,夏大夫都得先嘗嘗寒熱!冷茶不能喝,熱茶怕燙著!我不必他給我嘗茶,他有沒有給我倒過一杯茶!如今我也看破了!我才不低三下四的去給他賠禮道歉,和離就和離!和離了,我再嫁個更好的!享一輩子福!」

    凌二太太氣道,「你沒見你二姐姐,和離了能嫁什麼好人家!」

    凌三姐道,「我看給二姐姐說的人家,哪個都比林家好。」凌三姐是個心眼兒活動的人,凌二姐和離好幾年,不斷有媒婆子上門,她是知道的。還有些不錯的人家,只是凌二姐不情願,凌三姐沒背地裡笑話凌二姐傻。如今想想,與其回林家受那母子二人的窩囊氣,還不如反穿羅裙另嫁人。她兄弟如今是舉人出身,她再嫁,嫁個殷實人家,氣也氣死林家!

    凌二太太質問,「大妞妞呢!那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

    凌三姐臉上一黯,咬咬牙道,「就是我想要她,恐怕林家也不肯給的。」

    母女兩個說了一通,凌三姐也不想復合,只管鐵了心的要和離。凌老太太自閨女家回來,聽聞此事,不禁又氣了一回,對凌三姐失望至極,心灰意懶,也不願再管她的事。凌氏聽說後,皺了皺眉,便也不再提了。

    凌家拉走嫁妝後,林太太到底病了一場,好在林家與夏家相臨,請大夫極是方便。林旭日日在家侍疾,家裡連個丫頭都沒有,大妞妞也沒人帶,實在不像個過日子的人家。趙長卿想了想,與紀大太太商量後,把大妞妞放到了紀家,與福姐兒、夏玉一併跟著蘇先生唸書,又差了永福過去幫忙。

    林太太又是感激又是不安,趙長卿溫聲勸道,「遠親還不如近鄰,何況我早就與大娘相熟。林大哥一個男人,拿筆桿子是把好手,這些瑣事就不如丫頭們了。大娘若是心不安,這病養不好,林大哥心裡便更加記掛了。就是林大哥與我三表姐的親事,世間姻緣,有緣無分的不是沒有。如今和離,也是為了各自更好的過日子,大娘待養好身子,再給林大哥說一門好親事,便也齊全了。」

    林太太嘆道,「我這麼個病秧子,家徒四壁,誰人肯嫁。」

    夏文自外進來,道,「大娘那是沒遇著好的,再給林大哥說親,照著我家長卿的品格說才穩妥。」

    林太太笑,「有幾人有你這樣的好命。」心裡也知道夏家千里而來,一路輾轉,不知挨了多少辛苦。

    趙長卿沒好氣道,「大娘別理會他,人來瘋一般。」

    夏文給林太太把過脈,重擬了個方子,道,「明天我讓良棟把藥送來,再喝幾日就差不離了。以後好生保養,慢慢的便能去了根。」

    林旭千萬謝過,夏文道,「這就生分了,咱們誰跟誰,我家剛搬來時,沒少了林大娘的照顧,如今能略盡綿薄,我高興還不及呢。」夏文早開導了林旭一遭,說辛苦,誰人不辛苦。或許,人世就是這般辛苦,好過,要過;不好過,也要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潘景藍 發表於 2015-3-6 01:41 PM

第186章 離愁

   夏文過年就忙著給夏武補習功課,事情的起因皆是趙長卿提了一句,不如叫夏武去考官學。先時夏文擔心夏武是外地籍貫,邊城的官學不收。這個阻礙在趙長卿這裡是不存在的,趙梨子這傢伙生來就是個精明的,自梨果在官學唸書,梨子年年往官學捐銀子,少則一二百,多則上千,年年不斷,早混成了邊城的義商。趙長卿托梨子跟官學疏通一二,官學扭捏了幾下,礙於梨子大財主的面子,便也扭扭捏捏的允了,只是要求夏武必要同想進學的小學生們一併考試,成績得及格。

    夏文怕弟弟考不上丟臉,白費了老婆的一番好意,就開始給弟弟補習功課,煩得夏武要命,跟趙長卿抱怨,「嫂子,你快別叫我哥給我講書了。他講一個樣,爹講一個樣,我都不知要聽誰的。」

    趙長卿笑,「一本書,莫不是還能講出兩樣道理?」

    夏武道,「他們恨不能我立地考個狀元出來。」

    趙長卿笑,「我跟你大哥說,你安心複習功課就是,不必擔心,我聽你書背得熟,問題不大。」官學往年的入學試題她都看過,將書背得溜當些,都能過。

    不同於夏玉活潑的性子,夏武有些害羞,還挺客氣,「有勞嫂子了。」

    待趙長卿將事情與夏文說了,夏文嘀咕,「這不識好歹的小子。」從桌間翻出昨夜做的幾篇文章來,道,「小舅子不是今年再下場考秀才麼,我押了幾道題目給他。」

    趙長卿對於科舉不甚了了,好奇的問,「這考題還能押的?」

    夏文笑,「傻話,有什麼不能押的。秀才試就是當地主官出題,平日裡主官喜歡什麼樣的文章,再尋出主官以往寫過的文章,幾年的對比下來,也能猜度一二。我考秀才的時候押准了好幾題,考舉人時也押准了。」

    「沒聽說你考中舉人哪?」

    「我興沖沖的去考試,結果忘了拿書袋,裡頭有我戶籍、學籍、秀才的考試成績,就沒考成。」夏文很是鬱悶。

    趙長卿不禁莞爾,「怎麼這樣糊塗?」

    「時也命也。」夏文情話綿綿,「以前我覺著簡直倒霉透了,如今想想,說不得先時的倒霉就是為了讓我來邊城遇到你。」

    趙長卿直笑,「甜言蜜語。」

    「真心實意。」夏文笑,拿著做好的文章跟趙長卿顯擺,「娘子,我這字如何?」

    趙長卿道,「鐵劃銀鉤,風骨蒼健。」

    夏文又問,「娘子看,我這文章如何?」

    趙長卿裝模似樣,「文采斐然,閱之忘俗。」

    夏文再問,「我這人品如何?」

    趙長卿道,「允文允武,一流人品。」

    夏文險些笑的滾到地上去。趙長卿輕捶他,「小聲些笑。」怎地這樣大嗓門。

    夏文趙長卿住在東廂,夏太太在主屋都聽得到長子的笑聲,夏太太跟丈夫嘀咕,「老大自從成了親,每天樂顛樂顛的。」

    夏老爺笑,「那還不好。」

    「穩重些好。」

    夏老爺笑,「我穩重了你都不樂,何況兒子正在新婚。」誰娶了這樣漂亮能幹的媳婦不高興?自己兒子天生就福氣大,別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

    夏太太輕啐,低罵,「個老不正經。」

    第二日早上,夏文就與母親說了,「小舅子今年要考秀才,今天傍晚我過去看看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就不回來吃飯了。」

    夏太太道,「家裡有新買的白杏,果子好的緊,帶一籃子去,是這麼個意思。」

    夏文道,「中午送飯的時候讓丫頭一道送到藥堂吧,我跟長卿走著去藥堂,提著白杏也不方便。」夏文重養生,尋常無事都是早些起來,用過早飯同趙長卿遛達著去藥堂。

    夏太太笑,「也好。」

    趙長卿的藥堂離家近,有時下午沒事常回娘家。這次她與夏文一起去娘家吃晚飯,也沒什麼稀奇的。聽夏文專是為了趙長寧的秀才試過來的,凌氏笑,「你有心了。」對趙長寧道,「跟你姐夫去書房,聽你姐夫好生說一說秀才試的門道。」女婿好歹也是個前秀才,哪怕功名沒了,實力還是在的。夏文這般關心趙長寧,凌氏對他的印象稍稍改觀。

    趙長寧與梨果去歲一道下場,梨果榜上有名,趙長寧卻是落榜了,他心懷寬大,並不覺什麼,準備今年再考罷了。聽了母親的話,便帶著夏文去了自己屋,留下趙長卿與趙老太太、凌氏說體己話。

    趙老太太看趙長卿眉心舒展便知她日子順心,笑著問她些婆家瑣事,凌氏反是有些心不在焉。趙老太太深知媳婦的心事,說了幾句後便道,「跟你娘去她屋裡坐坐吧,母女倆也說些私房話。」

    凌氏笑,「老太太也打趣我。」卻是沒拒絕,行了禮就帶著趙長卿去了主屋。

    凌氏到了主屋便露出愁眉滿面,白婆子端了茶進來,見凌氏面色不好,也沒敢多說話,捧了茶便退下了。趙長卿接了茶,先奉予凌氏一盞,自己另取一盞,慢慢呷一口,問,「母親怎麼了,像是有心事?」

    凌氏扯著帕子,急得火星亂躥,道,「簡直是氣死個人!我正說呢,這幾天你不回來,我也得差人叫你回來了。你不知道,阿蓉那丫頭,簡直走火入魔了。」

    趙長卿問,「這話怎麼說?」

    「這事也不瞞你,只是你可不能告訴別人,就是女婿那裡也不能說,不然叫人小瞧了你妹妹。」凌氏眼圈微紅,囑咐了一通方低聲道,「你不知道,阿蓉是一條心的瞧上了阿騰。」

    趙長卿心道,這事我早就知道了。見趙長卿沒有半分驚詫,凌氏挑眉,「難不成你竟知道?」

    趙長卿面上不動聲色,道,「我又不瞎,她那點心思,能瞞得了誰,我早看出來了。表兄對她無意,這我也知道。」人生就是這樣不可思議,前世凌騰看趙蓉無一不好,今生憑趙蓉如何芳心自許,凌騰卻是郎心似鐵。

    聽趙長卿這樣一說,凌氏更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了,同長女抱怨道,「若是阿騰願意,這沒的說,那死丫頭願意嫁,憑她嫁就是。人家阿騰根本不樂意,她依舊是不死心,你說,這成什麼樣子?你爹爹氣得了不得,好幾天不痛快。」

    趙長卿道,「二舅家並不是什麼好去處,二舅媽從廟裡出來後再不肯回去,三表姐和離在家,何況騰表兄一肩挑兩房,媳婦豈是好做的?」

    「這道理人人都明白,那死丫頭只是聽不進耳。」凌氏嘆道,「不只是媳婦不好過,這成親之事,男家巴著女家些,嫁過去日子才好過。為媳本就低了,若是女家倒貼,偏是你二舅媽那等潑才,如何過得日子?」

    凌氏恨鐵不成鋼,咬牙道,「都是我一個肚子裡出來的,阿蓉素日也明白,偏生到這等大事關頭,竟沒你一半的本領。」長女親事雖坎坷,無外乎是長女不願意嫁,最終縱使挑到夏家這等窮家,趙長卿自己有銀子有產業,日子照樣過得自在。到了趙蓉這裡,竟去倒貼男人,哪怕倒貼的人是自己娘家侄兒,凌氏心中仍是不喜。

    趙長卿道,「日子還不是自己過的。」

    凌氏嘆口氣,託了長女道,「我是勸不動她了,你們是至親姐妹,你去勸一勸她吧。」倒不是長女與次女關係多好,只是長女素有本領,凌氏頗是信服。

    趙長卿並未接母親這差使,直接道,「阿蓉哪裡是好勸的,要我說,找表兄來與她說個明白,徹底斷了她的念想,也就成了。」

    凌氏道,「這事怎好與阿騰說?」說出去,豈不壞了次女的名聲?

    趙長卿笑,「母親不必擔心,先不說咱們兩家是姑舅至親,二舅媽死皮賴臉的不再回廟裡,咱家可是什麼都沒說的。只管叫了表兄來,依他的品性,也不會往外說的。事情做的機密些,別驚動其他人才是最要緊的。」這話一出口,凌氏沒覺什麼,倒是趙長卿先暗暗吃驚,看來我早不是先時那個天真傻氣的趙長卿了。我早已習慣了迅速的分析利弊,做出判斷,進而決策。

    凌氏仍在為趙蓉的事焦心,咬咬牙道,「實在不成,就得用這個法子了!」又絮絮叨叨的同趙長卿說了許多家裡的事,凌氏嘆道,「你在家時不覺什麼,你這一嫁,我頓失臂膀。」關鍵是出主意的人沒了,凌氏很有些不慣。

    趙長卿笑,「過一二年給阿寧說個媳婦,母親還怕沒有臂膀?」

    說到兒子,凌氏又笑起來,「真有人跟我打聽阿寧的親事,我瞧著,還有一二家不錯的,只是人家閨女年紀尚小,阿寧也得考秀才,男孩子,晚上一二年也不要緊。」

    趙長卿笑,「阿寧性子直率,給他尋大方端莊的女孩子,非但能幫著母親理家事,夫妻間和睦,日子才過得好。」

    凌氏笑,「這話正中我的心坎兒。我就盼著阿寧能早些考了秀才出來,到時親事上還能再往上挑。」家中已是六品門第,凌氏的心自然是高的。

    母女兩個高高興興的說起話來,傍晚趙勇回家,見到長女、女婿,自是歡喜。及至用飯時,趙老太太見凌氏滿面笑意,愁色全消,便知趙長卿寬慰過她了,心下一笑,嘴上不提半句。趙蓉雖有些懶懶的,也未有掃興的事發生。趙長宇年紀不大,已不願同女人們在一席上,跟著父親兄長去了男席吃飯。凌氏難免嘮叨幾句。

    凌氏得了趙長卿的主意,與丈夫商量過,便尋了凌騰來與趙蓉說個明白。

    凌騰聽凌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了趙蓉的痴心,半晌無語,低聲道,「卿妹妹小我兩歲,蓉妹妹小卿妹妹四歲,小我六歲,我素來只當她是個小妹妹一般。」

    凌氏拭淚道,「我知道你是個明白孩子,只是那丫頭鑽了牛角尖,我再沒法子的。還得你與她說個明白,徹底斷了她的念想才好。」

    凌騰能說什麼,只得應了。

    自小到大,凌騰一顆心都是放在趙長卿身上的,他從未想過,趙蓉竟會對自己起了淑女之思。似乎在他未曾留意的歲月裡,趙蓉已經由小小女孩兒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在少女的閨房中,凌騰沒來由的有些緊張。趙蓉倒了盞茶給凌騰,凌騰哪裡有喝茶的心,溫聲道,「蓉妹妹,我——」

    「表兄不必說了,我知道表兄想說什麼。」趙蓉心酸一笑,「自小,表兄來了我家,最喜歡跟姐姐玩兒。到了姐姐的屋子裡,誇了這個,再去讚那個。我每每就想,什麼時候也請表兄到我屋兒裡來玩兒,哪怕靜靜的喝一盞茶也好。」

    凌騰的年紀,早過了談情說愛的天真,他微微嘆道,「表妹厚愛,我實在無福消受。」

    趙蓉眼睛一酸,「表兄看了姐姐多久,我便看了表兄多久。」你不過愛了趙長卿一世,我卻對你兩世痴心,你怎麼就看不到呢。

    凌騰輕聲道,「對不起,我只當你是妹妹。」說完便起身離去了。

    趙蓉並未挽留,凌騰自趙蓉窗前匆匆離去,趙蓉望著滿院春光,喃喃,「你怎麼就忘了我呢。」你怎麼就忘了我呢?

    怎麼就忘了呢?

    凌氏原想著凌騰把話說清楚,趙蓉應該清醒了,誰曉得,趙蓉仍是不願嫁人,直惱得凌氏不知該如何是好。想著什麼時候叫長女回來,再商量個主意方好。

    趙長卿如今亦遇到了一樁意料之外的事,趙長卿驚詫非常,一雙杏眼瞪得溜圓,「林姐姐,你要去帝都?」

    林老闆笑,「是啊,原本聽說邊城繁華不讓江南,偏生我來的不是時候,如今不准與西蠻貿易,邊城的有錢人也少了。我這生意外頭瞧著光鮮,其實有限的很,在這兒,做得再大亦不過是在井裡稱王。聽說帝都才是真正繁華,我準備去帝都闖一闖。若是能混出個頭臉,以後你去帝都也可投奔於我。」

    趙長卿與林老闆交情不差,十分捨不得,道,「那是多老遠的話,林姐姐要走,咱們的生意可怎麼辦?」

    林老闆笑,「虧你是做生意的,怎生這般愚鈍。咱們合夥的除了神仙養容丸,就是胭脂水粉了,這兩樣,都有李掌櫃那裡,有梨子看著,你不必擔心,我無非是抽成罷了。餘者我這鋪子的料子,我這響亮的招牌,還怕沒人買?現銀兩萬兩,我悉數兌成了黃金,換了銀票帶在身上。鏢行也請好了,再過幾日交接後就與母親去帝都了。」

    趙長卿嗔道,「林姐姐該早些同我透個信兒才是。」

    林老闆笑,「又不是以後不聯繫,我早問過李掌櫃,帝都也有咱們的鋪子,我到了帝都落腳,少不得要麻煩他寫封介紹信,先往咱們胭脂鋪子那裡落腳,到時再給你信兒。」

    趙長卿問東問西,「請的哪家的鏢行?路上的東西可預備妥當了?我叫相公配幾丸尋常常用的藥給你帶在身上,頭疼腦熱的用著也方便。何況這眼瞅著天就熱了,也得防著中暑……」

    含笑聽趙長卿好一通囉嗦,林老闆笑道,「你成親這些日子,還沒問,你過得好嗎?」

    「挺好的。」

    「那就好。」

    林老闆與趙長卿說明白去帝都的事,便叫趙長卿回藥堂了。趙長卿回家的路上同夏文說了,夏文咋舌,「林老闆真是好大的氣派,她這生意在邊城同行裡也是數一數二的了。」竟然還想去帝都做更大的生意。

    趙長卿悶悶地,「是啊。我真捨不得林姐姐走。」

    夏文道,「你這捨不得還好,就不知紀二弟如何傷心了。」小紀賬房對林老闆的傾慕,長眼的都能看出來。

    趙長卿輕嘆,「這話也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潘景藍 發表於 2015-3-6 01:42 PM

第187章 危機

     林老闆走後,趙長卿幾日不樂。

    瑤瑤道,「我也用過林老闆的料子,極好的一個人,她這去了帝都,即便料子依舊好,總覺著差了點兒什麼。」

    趙長卿道,「新接手的羅老闆家的羅太太也和氣,只是沒林姐姐的那種感覺。」

    瑤瑤笑,「就是這話。」

    趙長卿自瑤瑤那裡告辭,正在感嘆林老闆去了帝都,邊城又少了一個朋友,而與林老闆再次相見已不知何年何月了。就聽得一陣鑼鼓暄天、人聲鼎沸,跟著馬車也停了,永福問,「怎麼了?」

    外頭車伕道,「牌坊街正有迎親的喜隊經過,敲敲打打的佔著道。太太,小的看這一時半會兒的散不了,要不還是繞道走吧。」

    便是迎親的隊伍經過牌坊街,也不至於連路都走不得吧。趙長卿掀起車窗簾子往外瞧去,就見那喜隊赫赫揚揚、好不威風,威風倒也罷了,成親本就是講究排場熱鬧的事,只是這喜隊一面走,後面還有八位騎著黑色駿馬的僕從不斷往街上灑錢,引得百姓哄搶。趙長卿不禁皺眉,問,「這是誰家成親?」就算想散錢,去廟里布施,去學裡捐學舍,去軍中捐軍糧,哪樣不比在大街上灑錢來得好?這樣灑出的錢能有多少,可百姓哄搶,就容易衝撞出事,真不知是真善還是假善。

    因牌坊街實在熱鬧至極,車伕就近拉住一人打聽,回趙長卿道,「說是將軍府的表小姐嫁了咱們邊城做軍糧生意的馮大爺。」

    在街上也打聽不出什麼,趙長卿亦不過隨口一問,吩咐車伕道,「繞路吧。」

    這車伕也伶俐,送了趙長卿回家,便在街頭打聽明白了這場親事的來龍去脈,傍晚與趙長卿細稟道,「將軍府的表小姐是將軍夫人娘家的姑娘,少將軍夫人的姐妹,原是養在老家的,是少將軍夫人的嫡親弟弟李大爺促成的親事。馮大爺是做軍糧生意的,聽說賺了大錢,這才娶了官家小姐。」

    趙長卿問,「可知道是哪位馮大爺?」

    車伕道,「說是朱家一位守寡姑太太的兒子。」

    趙長卿立刻想到馮簡,垂眸思量片刻,此事也急不得。趙長卿道,「我知道了。待你吃了飯去梨子家一趟,跟梨子說,什麼時候有空去我藥堂一趟,我有事跟他商量。」

    車伕領命去了。

    夏文在整理自己的書架,聽得不甚清楚,問,「怎麼了?又是李大爺又是馮大爺的?」

    趙長卿過去幫著一道整理,道,「原不是什麼事,我今天從青雲巷出來,經牌坊街見有迎親的喜隊自牌坊街經過,好大的排場。」

    「排場大倒也不稀奇,只是那喜隊一面走,一面還有人騎在馬上灑錢,引得許多人低頭爭搶。」趙長卿將手邊的書遞給夏文,夏文道,「這家人莫不是有病,有銀子也不必這樣遍地散吧。普通百姓,一月掙幾百錢就是多的,見有人滿地灑錢,還不得紅了眼,一爭一搶的便容易打架生事,即是喜事,圖個熱鬧是人之常情,真鬧出打架的事有什麼趣?」

    趙長卿道,「誰說不是。」

    夏文將書擺放整齊,道,「那位少將軍夫人弟弟李大爺,我聽著耳熟,是不是先前令人尋父親麻煩的人。」

    趙長卿笑,「你這記性就是好。」

    「我一聽就想起他了。」夏文笑,「倒是姓馮的那人,與朱家有些關係,算起來跟咱們還是遠親的吧。」岳家祖母出身朱家,前年朱家兩位老人過逝,趙長卿極是傷感。夏文都記在心裡的。

    趙長卿面色微冷,「他算什麼狗屁遠親。」將馮簡當初怎麼設計她包子鋪秘方,小梨花如何出逃的事與夏文說了,道,「小時候,他便在學裡找過阿寧阿白的麻煩,阿寧阿白少時險些被拐,都因他起。」

    夏文忽然罵了一句極難聽的髒話,趙長卿呆呆的看他,夏文問,「怎麼了?」

    趙長卿笑,「沒想到夏大夫還會罵人。」

    夏文笑,「以前也沒聽趙大夫說過『狗屁』啊。」

    兩人相視一笑,夏文問趙長卿,「會不會覺著我不像你想的那般溫文爾雅。」

    趙長卿笑,「我也不是溫柔似水,誰也別嫌誰。」

    兩人說了幾句閒話,夏文舊話重提,道,「咱家與那姓馮的不是尋常恩怨,何況上次父親雖受牽連,你卻是常去青雲巷的。那位李大爺更不能看咱們順眼,這恩怨早結下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待梨子來了,你也叫我聽一聽,我雖沒什麼主意,也不能叫你一個人擔這事。」

    趙長卿笑,「好。」

    兩人理好書架,趙長卿命丫環端來溫水,兩人洗過手,夏玉就來叫他們去用晚飯了。

    梨子是第二日中午過來的,正好一道在趙長卿的別院吃飯。

    趙長卿說起馮簡與李家聯姻的事,車伕只能打聽個表面,梨子卻是熟知內情的,道,「將軍夫人與少夫人是親姑侄,出身帝都李家。李家是沒落了的,如今家裡最大的官兒就是翰林院的六品編修。不然,李云也不能到邊城來謀差使。這位嫁給馮簡的李姑娘的確是李云的妹妹,將軍夫人的親侄女,只是一樣,是庶出,就比不得將軍夫人與少夫人的出身了。李云原是在軍需那裡做個小官兒,官不大,卻是一等一的肥差,馮簡是往將軍府巴結時,靠上了李云這棵大樹。」

    趙長卿道,「馮簡做軍糧生意,巴結李云倒不稀奇,只是他一個商人,如何就能娶到李家的正牌小姐?哪怕是庶出,我也覺著稀奇。若是馮簡把妹妹給李云,倒是叫人好明白。」

    梨子嘲弄一笑,「馮簡有個妹妹,倒是早早嫁了朱家七房的一位孫輩。他要巴結李云,著人採買了幾個江南美人,便把其中一個模樣極標誌的認做妹妹,給李云做了妾室。」

    趙長卿笑,「這馮簡也不算沒手段了。」

    「這些手段並不算太稀奇。」梨子道,「如今咱們的生意做的也大,只是尚不能與他這軍糧生意相比。連湖廣的大糧商都得看姓馮的臉色吃飯,只是他這手伸的愈髮長了,連藥材生意都要插一手。」

    趙長卿不解道,「馮家出身尋常,哪怕有些老底子也是有限的,就是馮簡再如何能幹,我聽說軍糧的價錢比市面的糧食要便宜許多,陳家來邊城不過六年多,馮簡如何有這許多錢,還能插手藥材生意?」

    梨子道,「這孫子手裡的生意倒也不是他一人的生意,就我知道的,他手裡這銀子是湊起來的,一月五分利的高利,從各處借的。」

    夏文驚道,「這麼高的利息。」

    「這銀子,開始借是不好借的,馮簡每月都把各家的利息送過去,譬如使你家一萬兩銀子,每月利息就有五百兩。牌坊間的鋪子,最好地段兒,一間鋪面也就五百兩。」梨子道,「馮簡每月付利息,如今想借給他錢的人有的是,三分利、兩分利、哪怕一分利,照樣有人想借給他。」

    趙長卿思量道,「怪道他敢插手藥材生意。」

    夏文出身小書香官吏家庭,對此亦是敏感,道,「生意銀錢還是小事,譬如馮簡用了哪家官員將領的銀子,給他高利,說白了就是好處均霑。他非但賺了銀子,與邊城各處官員將領的關係自然也就好了。」

    「是啊。」趙長卿心下憂慮,她與馮簡的仇怨早結下了,解是解不開的,不過是先時礙於各方,暫且停手罷了。彼時馮簡少時,都能做出收買人找趙長寧麻煩的事,到如今,小梨花兒的事還是一筆沒算的賬,即便她肯退一步,馮簡難保不斬草除根!

    梨子不想趙長卿為馮簡的事傷神,道,「你放心吧,我盯著這小子呢。他就是娶了少將軍的表妹,我也不一定就怕他!」梨子這幾年同李掌櫃一處,歷練不少。他自家的仇,自己更記得清楚,故此,趙長卿一找他打聽馮簡的事,他便如數家珍。

    趙長卿一時也沒什麼好主意,只得叮囑梨子道,「馮簡再有什麼動靜,勿必跟我說一聲,你自己出門也要小心。」

    趙梨子笑,「真個囉嗦,若連自身安危都安排不好,還敢出門?」

    趙梨子剛要告辭,趙長卿忽然靈光一閃,問,「梨子,你說我在藥材生意裡摻一腳可好?」

    趙梨子抓起茶盞喝了半盞茶,道,「這軍中生意,說實話,與尋常生意沒什麼兩樣,只是一樣,得與軍隊關係好。軍中沒熟人,這生意便不好做。再者,軍中有了熟人,藥材從哪兒來,你還得有藥材的路子。這可是進大宗藥材的路子,不是你藥堂隨便去哪個藥行進個幾十斤的小事。」

    趙長卿唇角一抿,笑道,「這兩樣,正好都是全的。」先時鄭妙嘉給她的人情,她還沒用過呢。馮簡一步步坐大,趙長卿的幾樣生意,生活優渥足夠。哪怕她爹救過皇后,情分不能浪費在這等小事。何況,縣官不如現管。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萬一馮簡真的坐大,她與梨子就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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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景藍 發表於 2015-3-6 01:43 PM

第188章 見識

    趙長卿並不打算自己親自插手藥材生意,她這藥堂開的年頭淺,對藥行的瞭解遠比不得那積年的老藥行來得深。

    趙梨子腦袋靈光,自然想到趙長卿常去青雲巷給陳少將軍的內眷看病之事,想著或者是走這條路子。他是最不願意看到馮簡坐大的人,忙問起趙長卿的打算。

    趙長卿道,「少將軍那邊我有法子疏通,就是藥行不知選哪家,平日裡我是常去許家藥行進貨的,只是不知許家藥行有沒有跟馮簡合作,若是許家與馮簡有關連,咱們就是為他人作嫁了。」

    趙梨子笑,「若是你不放心這個,不如我去探探許老闆的口風。既是合夥,先得找個說了算的人才行。」

    「好。」趙長卿笑,「軍中這麼大的生意,整個陝甘,誰不想分一杯羹?馮簡的手,未免伸的太長了。」

    趙梨子笑,「何只是陝甘商賈,那些糧草、藥材,還有許多是從湖廣江南運來的。咱們邊城因戰事戰戰兢兢、萬事蕭條,做這幾樣生意的商人可不趁機大發戰爭財。」

    待梨子告辭,夏文送他出去,回來時趙長卿倚在榻上閉目養神,聽到響動睜開眼睛,就要坐起來。夏文近前坐在榻沿兒,按她躺下,笑,「累了到床上睡會兒。」

    「倒還不累。」趙長卿有些擔心,道,「馮簡此人,行事不擇手段。咱們從莊子裡挑幾個好手,二弟去官學唸書,也得有人幫著背書袋。妹妹年紀漸大,身邊添一個丫頭,既是玩伴,也能服侍。」

    夏文安慰趙長卿道,「你也別太擔心,一行有一行的規矩,除非撕破臉面,方會不擇手段。照現在看,馮簡還不敢動咱們。」上次他爹進去坐了幾日大獄,那位李云李大爺就給免了官,雖不只是冤枉他家的原因,想來將軍府定警告過李云了,李云如何敢再輕易伸手?而馮簡最大的仰仗,無非是李云借了將軍府的偌大名頭。

    「有備無患吧,添人的事你跟公婆說。」趙長卿本就強勢,她不想事事顯露,許多事還是夏文出面的好。

    「好。」夏文一笑,轉而道,「我總覺著馮簡這糧草生意做的不大對頭。」

    夏文畢竟是男人,自來眼界就寬闊些,他溫聲道,「先前家裡買米,每斗七八文,每石七八十文。今年漲了些,每斗十文,每石一百文。在有戰事時,漲得並不算多。要知道前朝有記錄的史書,一斗糧食七八十文的時候都有,不過,糧食漲到那個地步,百姓沒的吃喝,都反了。所以,糧食不是尋常東西,糧價穩不穩,關乎朝廷安穩。相對的,糧食的利不能太大。我不大懂經商的事,以前也幫母親算過家裡的賬。馮簡用高利借了銀子做軍糧生意,軍糧是量大價低,即便有利可圖,去除他要支付的借貸利息,去除人工損耗、店舖開銷、各處抽的乾股,還能有多少?」

    「再有,昨天你說的他成親遍地灑錢的事,我也想了許久。」夏文道,「以前我學裡兩位同窗,因中午在學裡用飯,一位同窗必是大魚大肉,手上戴三五個寶石戒子,身上不是綢鍛便是錦繡,恨不能天下人知道他家有錢。另一位同窗吃的跟我們都差不多,穿的我也看不出稀奇來,後來有一次去了他家裡才知道他家裡喝一碗青菜豆腐湯,做豆腐時放的水都是一大早從青城山神仙居那裡取的山泉水,青菜是現掐的嫩尖兒,湯是放了干貝、海米、自家吃藥材長了三年老母雞等燉出來的高湯,就這樣做一碗青菜豆腐湯,多麼講究。我想著,我也算見識過有錢人家,他家裡辦喜事也沒這般遍地灑錢的。我總覺著,真正有錢的人反不會炫耀自己多麼有錢,如馮簡這樣顯擺,像你說的,他也不過才做了六年的軍糧買賣,就算再暴發能暴發到何境地?要我說,他這根基能深到哪裡去?倒顯著有些外強中乾了。」

    趙長卿靜靜聽了,笑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夏文握著趙長卿的手,笑,「你別打趣我,我是不想你太過操心費神。」

    「何曾打趣你。」趙長卿道,「我心裡也覺著馮簡這生意做得叫人費思量,沒人會做不賺錢的生意。軍糧生意更不是小生意,馮簡這生意具體怎麼個做法,恐怕不是好打聽出來的。」

    夏文道,「要不,晚上回去問問父親?」

    趙長卿問,「公爹知道軍糧生意麼?」

    夏文有些不好意思,笑,「父親哪裡知道軍糧生意,他以前是縣學的訓導,算是小小公職。縣城雖小,也五臟俱全,縣裡有糧商每年倒騰糧食,時常往縣衙孝敬,父親每年也有乾股拿。糧食的事,父親是知道一點的。」當時論罪,硬給他爹安了條「魚肉鄉里」的罪名,雖不恰當,其實該拿的,他爹也沒客氣。只是,人人都拿,說魚肉,誰不魚肉?

    趙長卿不免問起先時夏家吃官司的事,具體什麼罪名,發時如何判的案子。夏文也細細的同趙長卿說了。及至傍晚回家,夏文去問老爹糧食的事。

    夏老爺這個年歲,自然有其閱歷見識,問兒子,「好端端的,怎麼說起糧食來了?家裡糧食不夠吃了?」

    夏文道,「不是。」便把馮簡與趙家的恩怨大致同父親提了提,又道,「趙氏跟我商量,說再從莊子上選幾個好手,阿武若考上官學,以後唸書也有個書僮。小玉也大了,添個丫環。娘這裡也添個使喚的。」他爹有前科,就啥都不添了。

    夏老爺心說,他這傻兒子真是有福,娶了這般能幹的媳婦。夏老爺道,「你們也別太擔心,殺人越貨的是強盜,若哪個經商的幹這般勾當,斷然長久不了的。」

    夏文說重點,問,「爹,你到底知不知道糧食的事?」

    「這算什麼稀奇的事。」夏老爺拈鬚道,「以前咱們縣裡的兩家糧商,一個是縣裡糧庫的夏老三的親家,一個認了二老爺做乾爹,做些販糧的苦力,縣裡有頭臉的,他們都得孝敬,餘下的也掙不了幾個錢,一年二三百兩頂了天,這還得是順風順水的年頭。」

    「爹,叫你這麼說,賣糧賺不了多少錢哪?」

    夏老爺道,「尋常糧商小打小鬧的賺不了多少錢,軍糧就不一樣了。你想想,整個西北駐兵多少,每天是多少吃喝?哪怕價錢低些,這也是大買賣。就是你說的借高利貸的事叫人生疑,依我說,軍糧的事咱雖不懂,可天下這買賣,道理都差不多。他做這軍糧生意,上下打點就是一筆銀子,再高利借貸,最後算下來,能賺幾個?」

    夏文問,「譬如他以高利借哪家官員的銀子,難道還要花錢打點?」

    夏老爺笑悠悠的一句話,「當官兒的,誰會嫌錢多呢。」

    夏老爺道,「跟你媳婦商量商量,馮家這生意,我是覺著有幾分不對的。要我說,還是得往姓馮的自身查起。」

    夏文應了。

    蘇先生則另有看法。

    蘇先生道,「軍中生意自然是肥差,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哪怕不打仗,每天軍中,人吃的糧、馬吃的草,這就是不小的數目。商人們自然看得到。不過,商人們喝的是湯,真正的肉輪不到他們吃。」

    趙長卿出來做了幾年生意,眼界自比在閨中時寬闊許多,道,「大頭孝敬了當官的?」

    蘇先生微微點頭,「當官的有勢,經商的有錢。沒有硬靠山,如何能得了軍中生意?這西北,向來是西北派官員的地界兒,誰拿大誰拿小,早分好了的。」

    趙長卿問,「西北派官員?是說在西北當官的人嗎?」

    蘇先生笑,「是西北籍的大員,譬如,致仕的王尚書,還有致仕的朱家大老爺,官場上講究同鄉、同科、同年、同窗,朝中的黨派多是這樣來的。當然,似陳將軍、徐知府,這當在本地當官的,也得給他們些干股。不過,他們縱使要沾些油水,或是插手軍中供需的事,也得與西北的官員有個默契,彼此留三分餘地。」

    趙長卿道,「我就不明白,馮簡怎麼短短六年就能做得這樣大?」

    蘇先生心下一嘆,「他是遇上了好時機,不然憑他天大的鑽營本領,想在軍糧上分一杯羹也不容易。」

    好時機?

    趙長卿有些不明白,蘇先生溫聲道,「七年前,朝中兵部尚書越家被抄沒,連帶著楚家因事獲罪,邊城的知府都換了人,其他的你我雖不知道,可整個西北官場震動是難免的。有名有姓的查了這許多,那些沒名姓的,更不知牽連多少。這就是危機,危難,也是機遇。」

    趙長卿沉默半晌,「朝中事太遠,何況消息不通,等咱們知道信兒,黃花菜都涼了,不好自朝中事入手。」

    「你想自藥材入手。」

    「雖是這樣想的,梨子也去找許大老爺商量。據我所知,許大老爺雖能往軍中供應藥材,量也不是很大。前年許渙得罪了林姐姐,林姐姐很是惱怒,去將軍府走動,許家藥草的供應量被削減了一部分,在諸多藥商中只能算中等的。」趙長卿道,「若我是馮簡,軍糧生意要打點、要還利錢,哪怕不賺錢,只要不虧錢,都是願意做的。如今他這高利的名聲已出去了,聽說多的是人上趕著借給他錢。他只要現銀在手,哪怕得不到軍中藥材生意的許可,但若是大把銀子把持了藥草做莊家,豈不仍是要看他的臉色?」

    蘇先生想了想,道,「長卿,有沒有想過與銀號聯手?」

    銀號?

    趙長卿做生意,對銀號並不陌生。尋常在銀號存錢,每年都要有保管費,銀號開出銀票,帶在身上很是方便。銀號在府城或是極繁華的地方才有,若是尋常人做遠道生意,有大宗銀錢來往,經銀號非常便宜,只是收費貴了些。

    趙長卿道,「我有些錢存在銀號,每年付的保管費也有十幾兩。他們那裡的管事勸我,可以把錢借給他們做生意,這樣不需保管費,每年還能多少得一些利錢,只是沒多少。我只拿出一半借他們做生意,兩相抵消,正好不必保管費了。」

    蘇先生溫聲道,「銀號沒你想的這樣簡單,你想一想,許多有錢人,都會在他們那裡存錢。或者大宗的貿易銀錢兌換,人們也喜歡在銀號,雖要給他們一點錢,關鍵是省事。尋常百姓家無餘糧,自然用不到銀號。凡是用銀號的,皆是有錢人。你有沒有想過,這將是何等巨大的一筆銀錢。」

    趙長卿原本沒想過這件事,蘇先生一提,趙長卿也驚了一驚,咋舌,「難以想像。」

    蘇先生輕笑,「別覺著銀子多就難以想像,最難以想像是,朝廷也坐視有銀號的存在。據說在先帝年間,國庫艱難的時候,都向銀號借過銀子,你信不信?」

    趙長卿不解,問,「銀號有錢這不稀奇,先生怎麼說朝廷坐視有銀號存在?」

    蘇先生不說銀號,反說起馮簡來,道,「馮簡哪怕一時得意,終不是什麼大人物。別的不說,他往各家以高利借貸,這已是險而又險的手段了。一個人借錢,起初肯定是往相近的親戚朋友的借。可是,馮簡做生意要本錢,必是越借越大,借的範圍便廣了,往各官員、鄉坤、大戶那裡借,因有高利,人們自然樂得相借。馮簡高利借貸,無非有三個結果,一是生意失敗,不必說,他還不了錢,這些人就得要了他的命。二則,他生意做大,可是,這軍糧生意雖大,首先,他的本錢多是借來的,除了利錢、打點的銀子,他要干多久才能攢夠本錢。只要他攢不夠本錢,這些事終究是為別人做嫁。馮簡是個有野心的人,糧草生意尚不滿足,又想插手藥草生意。他很可能還做一件事,邊城裡官員、大戶、鄉紳都是有數的,這些人借完了,他就該往尋常之家高利借錢了。一旦他往尋常人家借錢,他就危險了。如果一個人借了整個邊城的錢,做著邊城最大的生意,他就是挾持了邊城,不說別的,御史一本奏章,朝廷必不容他!」

    趙長卿機敏非常,問,「其實馮簡哪怕有錢,我也不信他能比銀號更有錢。照先生的意思,銀號必是有大靠山的。」

    蘇先生笑而不語,趙長卿思量片刻,低聲道,「莫不是也不是西北派的官員做其後盾。」

    蘇先生笑,「只怕不只是西北派有官員。銀號能這樣長長久久的開著,朝廷亦不取締,自有他的道理。要我說,銀號比馮簡那種到處高利借銀子可安穩的多。」

    趙長卿問,「我們能想到銀號,馮簡也不是傻瓜,如何想不到?」

    蘇先生撫弄著手中藍皮線裝書本,溫聲道,「馮簡出身尋常,當初拿什麼去跟銀號借錢?待他做大,那些高利借的銀子,已經借了,不是他想還就能還的。馮簡是個聰明人,只是太年輕,做小的時候,他能做主。待做大了,他恐怕自己都做不了自己的主。」

    這世上,有幾人能把握自己的人生。

    馮簡不可怕,蘇先生甚至覺著,等二十年,馮簡在或不在都得兩說。可是,馮簡又太危險,不可不防,亦不能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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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景藍 發表於 2015-3-6 01:43 PM

第189章 花凋

   有了夏老爺同蘇先生的建議,趙長卿並沒有急著入夥藥商的事,倒是許大老爺有些迫不及待的下帖子請夏文趙長卿夫婦品茶,連帶著梨子一併請了。

    說來趙長卿成親時,許大老爺還送了厚禮,不僅是因為趙長卿在他藥行進藥,兩家有生意往來。還因大家同是土生土長邊城人,趙家是小官宦之家,兩家算是拐著彎兒的親戚,許大老爺是生意人,長袖善舞,自然有交好之意。再者,趙長卿自己頗有產業,甭管外頭人怎麼說趙長卿,許大老爺能混到今日,絕不是人云亦云的眼光,他覺著趙長卿挺能幹。這年頭,什麼都不如銀子有用。趙長卿手裡有銀子,就有底氣。

    只是,許大老爺再料不到趙長卿這般神通廣大,能與少將軍攀上交情。

    邊城與西蠻關係緊張,許大老爺為了能在藥草上發一筆,連家裡的戶籍都入了商籍。結果,許渙得罪了林老闆,連帶著藥行生意都受到牽連。許大老爺也沒少被合夥人抱怨,一怒之下敲了許渙一頓,只是,就是把許渙敲死,失去的生意也回不來了。這兩年,許大老爺沒少找門路,想著多弄些軍中份額,奈何能做軍隊生意的商家,哪個不是神通廣大、精明過人?誰料得,天上忽就掉了餡餅下來。

    這樣的機會,許大老爺怎能錯過?

    原本趙梨子往他這裡似露非露的露了幾分風聲後,他琢磨著,趙長卿應該會主動找他來商量的。結果,趙長卿沒動靜了。或者是這女子手握重要關係,故此很是抻得住。

    罷了罷了,山不來就某,某便去就山吧。於是,許大老爺親自下帖子請了諸人來家裡品茶。

    許大老爺儘管非常想與趙長卿合作,到底是老江湖,並沒有做出卑三下四的嘴臉,反是與趙長卿閒話起來,笑道,「當初賢侄女的調味粉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時,我就知道,賢侄女非等閒之輩。」

    趙長卿謙道,「伯父客氣了,我於生意並不精通,全靠梨子和李掌櫃打理。」

    許大老爺笑,「這已是了不得。李掌櫃是帝都來得高人,與咱們邊城人本就不一樣。就看梨子賢侄,如今城裡誰不讚他有出息。」趙梨子的確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可是沒趙長卿抬舉,他起不來這樣快。當初趙長卿的包子鋪果子鋪如何關門,許大老爺是知道的。李掌櫃更不消說,這原是與西蠻做皮草生意的,東穆與西蠻交惡,早斷絕了貿易往來,李掌櫃原是打算關門回帝都的,不知怎麼同趙長卿相識,便開始倒騰起調味粉的生意來。如今更是什麼神仙養容丸、胭脂水粉的都有在賣,賣的那叫一個老貴。許大太太一把年紀了,天天吃那啥神仙養容丸,一邊吃,一邊念叨金貴,割肉似的心疼銀子。其實許大老爺建議過老妻,大意如下,「這把年紀,再怎麼養容也養不回來了。這老貴的東西……」結果,許大老爺話未說完就給老妻鐵青著菊花兒老臉搶白道,「是啊,這東西多貴啊。砒霜不貴,我弄二兩來吃吃,以後都給你省下了。」自此,許大老爺再不敢就這割肉的神仙養容跟老妻發表任何意見。

    許大老爺正回憶趙長卿那賣的比金子還貴的神仙養容丸,聽趙長卿笑,「伯父是咱們邊城藥材商會的行首,我那小藥堂,平日裡多虧伯父照顧。」許大老爺為了在軍需藥材上分一杯羹,自家必須入商籍,為此還把有舉人功名的許渙出繼了出去,也就難怪這般著急了。

    許大老爺笑嘆,「哪裡說得上照顧,何況我也不只是為了賢侄女,還有二姐兒……」說著,許大老爺不禁黯然,道,「我就那一個妹妹……哎,叫賢侄女笑話了,不說這些掃興的話。」許大老爺溫和的望著趙長卿,溫聲道,「賢侄女並不是欣慕錢財之人,何況以往並未聽說賢侄女想做藥材生意,我私下忖度,賢侄女想著做藥草生意,應是有原因的。」

    「賢侄女有事先想到我,我也不能拿糊弄的心待你。」許大老爺敢請趙長卿來家中,自然是摸準了趙長卿的脈,直言道,「馮簡此人,成不了大氣侯。這軍中生意,向來是咱們西北人的地盤。我年輕時在藥行做夥計五年,一路到管事、大掌櫃,足有二十年,到自己出來單干,這又是二十年了。該有的運氣、該流的汗、受的累,一樣不少,方有今日。這西北,不只一個邊城,遠的不說,甘肅府多少大商家,世代都是做軍中生意的。馮簡是巴結上了少將軍的小舅子,如今又娶了少將軍的妻妹,自覺有了靠山。只是賢侄女想一想,少將軍的小舅子原是在軍需處做官的,因他行事不檢,官已革了。革他的官,若非將軍府點頭,誰敢呢?要我說,馮簡這靠山就不穩。你別看他如今像個人兒一般,外頭瞧著有些噱頭,可實際整個軍中糧草生意,他能佔的不過十中之一罷了。他如何敢說把持了軍糧生意?若一個初出茅廬不過六七年的小子都能把持了軍糧生意,咱們這些老東西也不必混了。」

    許大老爺頗有幾分意氣,「他是想在藥草生意摻一腳,為何要插手藥草生意,無非是糧草生意就這樣了,他再想做大,那是萬萬不能的。哪怕將軍府掌數萬大軍,可也不能為了自己小舅子不給咱們飯吃。我好歹是藥材商會的行首,若是馮簡這般心大,有了糧草生意尚且不足,想做我的主,我也是不能答應的。」

    趙長卿問,「伯父這藥材生意佔得幾成?」

    許大老爺臉上微窘,嘆道,「不瞞賢侄女,我生養了不肖子,如今整個西北軍中藥草供應,我也只能在二十分中佔得一分罷了。」

    趙長卿道,「伯父已是咱們西北屈指可數的大藥商了。」若不是許渙色令智昏,許大老爺的生意不止於此,大概也不會似如今這般急著與她聯手了。

    許大老爺感慨,「幹了一輩子藥行,也只愛幹這一行,只懂這一行。」

    趙長卿道,「伯父是知道我的,我不大懂經營,就是梨子,於藥草也不精通。這一行不比別的,外行人輕易幹不得。我也不打算拿銀子入股,少將軍那裡,我倒是可以代為引薦。」

    許大老爺心下一喜,他知道趙長卿這是吃乾股的意思了。他捨得給趙長卿乾股,讓他喜的是,趙長卿沒有插手他經營的意思。許大老爺半點不含糊,道,「市面的規矩,少將軍那裡的關係疏通好了,賢侄女佔兩成乾股。咱們不是外人,我做主,給賢侄女兩成半。」

    趙長卿道,「我只要兩成,不過,伯父要跟我保證,不能與馮簡合作。」

    許大老爺一諾千金,「這是自然。」

    生意談好了,說起話來就愈發的投機,及至趙長卿一行告辭,許大老爺親送出門。還將自己學醫的長子介紹給夏文,笑道,「老大跟著林家藥堂做了幾年學徒,醫術遠不及夏大夫精湛,你們都是年輕人,咱們不是外人,多走動才好。」

    又說了一會兒話,方熱情的送走了趙長卿幾人。

    許海是家中長子,最為父親倚重,隨父親回了書房,許海問,「父親,那事可說妥了?」

    許大老爺拈鬚而笑,道,「八|九不離十了,就看趙老闆同少將軍交情到底如何了。」

    許海倒了盞茶捧給父親,道,「我倒也聽說趙老闆常去青雲巷給少將軍的外室看病,只是不想竟有如此交情。」

    許大老爺嘆,「有本領的人,到哪兒都有本領。先時還有人笑話趙老闆去萬花樓診病……」陳少將軍的外室就是萬花樓出身,聽說陳少將軍寵的了不得,這都好幾年了,仍是放在心尖尖兒上。只是那外室輕易不見人的,等閒沒人巴結得上,趙長卿這是近水樓台哪。至於趙長卿此舉是不是有違禮法,哪怕趙長卿真的違了禮法,今日許大老爺也得遠接近送、笑臉相迎的熱絡著。許大老爺忽有所悟:或許這個小小女子甚至根本未將禮法放在眼中。

    真是……

    梨子還有事,先一步走了。

    坐在車裡,夏文悄聲對趙長卿道,「咱家本不缺銀錢使,若不是因著馮簡,我看你原也無意插手藥草生意。這兩成乾股不如給了青雲巷,再怎麼說,托少將軍辦事,不好不孝敬些什麼的。」

    趙長卿笑,「咱們想一處去了。」她是想給瑤瑤,讓瑤瑤留著傍身。

    夏文握住趙長卿的手,笑,「這就叫心有靈犀一點通。」

    趙長卿道,「咱們在獅子街繞一下,上次公公不是說羊頭李家的羊肉味兒好麼,咱們正順路帶些回去,給老人家下酒。」

    夏文低笑,「父親晚上一喝就多,挨了母親兩回念叨。」

    趙長卿笑,「你要勸著老人家些,倒看老人家的笑話。再者,二弟也要考官學了,如今天還不算太暖,滷肉放得住。他唸書唸得晚,到夜裡,用滷肉下碗麵條,吃了暖和不說,也虧不著身子。」

    兩人低語說話,待買東西時,夏文挽了趙長卿下車,道,「岳父也好這一口,多切二斤一會兒叫永福送去。」

    因是一條街上的買賣,這傢夥計是認得趙長卿與夏文的,笑著打了招呼道,「今天咱們這兒還有鹵好的牛肉,夏大夫、趙老闆要不要切幾斤。」

    夏文問,「這牛是怎麼死的?」牛是耕田用的牲口,每頭牛在官府都有記錄,等閒殺牛是有罪的,非得橫死的牛,給官府驗明正身,才能殺。夏文身為大夫,比較關心牛的死因。

    夥計笑道,「今早下田時不小心摔死的,已經給官府看過了,這才敢鹵的。」

    趙長卿與夏文商量道,「牛肉不多見,切十斤,給紀大哥家送一份。」

    夏文讓夥計分成三份包好,夥計推薦道,「明兒家裡少東家去莊子上打獵,興許有山雞野兔的送來。咱們街坊,若您二位想嘗一嘗野味兒,我給您留著。」

    趙長卿笑,「野兔肉不香,野雞隻有燉湯還算鮮美,若是鹵來吃就可惜了。」

    夥計十分活絡,奉承道,「看您就是懂行的人。現成的野雞我打發人給您送府上去,您府上有的是好廚子,燉湯是極好的。」

    趙長卿笑,「野雞要六隻就夠了,若有獐狍鹿一類的肉,每樣也送些去。」

    夥計連聲應了,夏文給了銀子,夥計客客氣氣的送走二人。

    夫妻兩個回家時已是晚霞滿天,打發紅兒給紀家送牛肉去,夏太太嗔怪,「又買這許多吃食回來。」得花多少錢。這讓過慣了細日子的夏太太有些不習慣。

    趙長卿笑,「我想著,公公喜歡羊頭李家的燒羊肉,牛肉算是稀罕的了,且是摔死的小牛肉,嫩的很。弟弟妹妹都是長身子的時候,就是母親,天天在家操勞,就多買了些,咱們都嘗嘗。」

    夏太太心下熨帖,笑,「你們先去洗漱,我把這些收拾出來,過一時飯也就好了。」

    趙長卿忙道,「叫相公先去洗漱吧,我幫婆婆一起收拾。」

    「哪裡用得著你,就裝裝盤,我看著紫兒干就行了。」夏太太笑,「去吧。」夏文笑眯眯的拉著趙長卿的手回房,趙長卿拍開他,他便再去拉,看得後面的夏太太直抿著嘴笑。

    日子過得慢悠悠,悠悠然。

    趙長卿去尋瑤瑤說藥材生意的事,瑤瑤並無二話,笑道,「待將軍回來我與將軍說,只是干股不必給我。還是那句話,我這裡沒用錢的地方,姐姐自己收著吧。銀子在姐姐手裡,比在我手裡有用。」

    趙長卿溫聲勸她道,「你這個脾氣,也該為自己想著些。」

    瑤瑤不以為意,笑,「前些天將軍說抱個庶子在我這裡養活,我都沒應。」

    如瑤瑤這等犯官之女出身,在獄中已服了藥,一輩子不能生育的。陳山此舉,絕對是為瑤瑤考慮。趙長卿勸她道,「有個孩子,你這裡就熱鬧了。」

    瑤瑤淡然一笑,「姐姐,我這一輩子,只有少將軍,唯有少將軍。」男人縱使不可靠,男人縱使心易變,她所能倚靠的,也唯有這個男人而已。她沒有家,沒有親人,更不會有子女,唯一擁有的就是與一個男人的愛情。愛情在,她在。哪一日愛情不在了,她便也不在了。自從成了萬花樓的花魁時她便明白,她這一生,只能為愛情活著。

    趙長卿望著瑤瑤,一個這樣美麗的女子,這樣全心全意的愛著陳山,依賴著陳山,她一無所求,把陳山的愛視為自己的生命。陳少夫人如何敵得過瑤瑤,有愛情的世界裡,沒人敵得過她。陳山又怎會不愛她呢?

    陳山簡直愛慘了她。

    瑤瑤同陳山說趙長卿想做藥草生意時,陳山微訝,「趙老闆改主意了?」

    瑤瑤笑,「我大致問了問趙姐姐,不是趙姐姐自己做,她是開藥堂的,又不是做藥行。原是一個藥行的老闆,姓許的,本就是軍供藥草的藥材商,是趙姐姐娘家大舅母的娘家長兄。趙姐姐吃乾股。她說把乾股給我,我並不缺錢,就沒要。」

    陳山挑眉,「趙老闆難道缺錢?」

    瑤瑤倒了盞茶,道,「趙姐姐不像缺錢的。怎麼了,有難處嗎?若有難處,我同趙姐姐說一聲就是。」

    陳山接了瑤瑤奉上的茶,笑,「無非就是多給姓許的藥商一些軍中份額罷了,供應軍中的商人,三年一斟選,今年正趕上年頭,我打聲招呼就是,不算難處。只是我覺著奇怪,趙老闆做生意素來精明,用上人情只吃乾股,不似趙老闆的作派。」

    「這個就不清楚了。」瑤瑤笑,「趙姐姐做事,向來不拘一格。要是她的心思那般好猜,也做不到今日的生意。」

    陳山亦未多想,笑,「你與她說,下次把許姓商人的鋪子名兒遞上來。」

    瑤瑤笑應了。

    陳山很快明白了趙長卿的用意,他這邊剛應了趙長卿,沒幾日回家時,就聽妻子嘮叨,「阿云如今總算有長進了,聽他說,這幾年的糧食生意倒是有些心得。」

    陳山「嗯」了一聲,沒說什麼。他對小舅子的事沒有半點興趣。

    陳少夫人坐在丈夫身畔,柔聲道,「我聽阿云說,他又認識了幾個南面兒的大藥商,都是可靠的人。你看,若是便宜,不如再叫他幫著運運藥草,自己人,總比外人可靠,是不是?」

    陳山從不是糊塗人,淡淡道,「他根本不懂藥,做哪門子藥材生意。那樣大宗的糧草生意還不夠?行了,叫他把糧草生意做好就是。賺了銀子多給舅舅送些回去,也是他的孝心。」省得把個閨女嫁給商賈,臉都丟盡了!

    陳山從不厭惡鑽營的人,誰不鑽營,他也鑽營?但是,李云自甘下流,馮簡盡往他身邊鑽營,哪怕娶了李氏女又如何,陳山簡直看透了這郎舅二人。大宗的糧草生意不滿足,又往藥材生意上算計,也忒沒個饜足了!

    陳少夫人有些委屈,「做糧草生意是借的銀子,每日光利息就賠夠了,哪裡還賺得銀子?」

    陳山一整天一整天的在軍中忙,回來便想清清靜靜的歇會兒,妻子卻總是在耳邊嘰咕個沒完,再不肯消停。陳山也有些不耐煩,道,「既是賠錢,索性別擔這個辛苦也罷了。咱家世代將門,岳父家也是書香門第,何必要阿云圍著算盤子打轉。」言語之中,竟是連糧草生意也不叫李云做了。

    陳少夫人忙道,「我就說一句,你可惱什麼。」說著露出委屈的模樣。

    陳山淡淡道,「不是我惱,你把上萬的銀子五分利借給阿云,這幾年也翻出兩三萬的利錢了。既知他不寬裕,把這兩三萬利錢送他,叫他寬泛寬泛,也是你做姐姐的意思。」

    陳少夫人頓時臉上脹紅,道,「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陳山冷笑,「我倒不知道,家裡何時要用你的私房銀子了。」起身離去。陳少夫人直起身子喚一聲,「你去哪兒?」

    陳山應都未應,轉眼便拐出院門不見蹤影,陳少夫人氣得抄起個雨過天青色的官窯小蓋盅摔在地上,砸個粉碎!這幾年,夫妻情分愈薄,除了府裡的月錢與陳山的俸祿,陳山再未把其他銀子交給她。月錢與俸祿能有多少,私房才是大頭,可恨丈夫一應給了外頭的狐狸精。陳少夫人膝下空空,儘管養了庶子在屋裡,如何能不早早為自己打算!丈夫這般薄情,難道庶子就是可靠的麼?說一千道一萬,皆不如銀子可靠!

    陳山死活不應,陳少夫人亦無他法。但,當陳少夫人知道有人走瑤瑤的路子得了軍中藥草供應,而她苦苦哀求皆換不得陳山一個點頭時,氣苦難忍的跑去婆婆那裡哭訴。陳少夫人泣道,「原也不是大事,相公應不應,我也不去爭那個。只是,我說干了嘴皮子都無用,外頭那女人一句話,便把事情辦的妥妥的。叫人知道,我還有什麼臉過這個日子。姑媽,你可要給我做主啊。」婆媳亦是嫡親姑侄。

    陳夫人只得安慰兒媳兼侄女,「多大的事,哪裡值得這般哭天抹淚。」嘆口氣,陳夫人並不是糊塗人,問其原委,「到底怎麼了?」

    陳少夫人便將自己弟弟如何想做藥材生意,她如何開口相求,如何被丈夫拒絕。又有許氏藥行如何通過趙長卿走了瑤瑤的路子,如何獲得軍需藥草供應的事,一五一十的同婆婆兼姑媽說了。

    這幾年,兒子鮮有在家,陳夫人心裡埋怨瑤瑤狐媚子勾引自己兒子,也有些怨侄女太笨,怎麼連丈夫的心都留不住。陳夫人聽了此事先問,「阿云不是在做糧草生意了嗎?怎麼又想做藥材生意?」

    陳少夫人拭淚道,「姑媽還不知道他麼,先時年輕不懂事,如今是知道上進了。」

    陳夫人道,「一點子小事,待阿山回來我與他說就是。這也不一定是他聽了外頭那女子的話,那女子說是出身有礙,卻是還算知道些本分,從不敢幹涉阿山的事。阿山前些天魔怔的要把知哥兒送到外頭去養活,簡直把我氣個死,還是那女子知道本分,勸住了阿山,可見還算懂事。」陳夫人勸兒媳婦道,「你也別太計較了,遠哥兒在你膝下,好生教導他,日後他有出息還不是你享福。」

    陳少夫人聽到陳夫人竟贊起瑤瑤來,心中既驚且怕、六神無主,再顧不得說藥材生意的事,虛應幾聲,見婆婆沒別的吩咐,便退下了。陳夫人見兒媳婦魂不守舍的走了,忍不住沉沉的嘆了口氣:這個侄女,越發的沉不住氣了。

    陳夫人再心疼侄女,到底兒子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何況陳山理由充分,摒退了下人同母親低聲道,「陛下突然暴病,昏迷已有七日。」

    陳夫人同丈夫結髮夫妻,一步步升到正二品將軍夫人,個人素質較侄女陳少夫人不是強了一星半點兒。陳夫人臉色都變了,問,「天哪。這消息可靠嗎?」

    陳山豈會拿這事閒說話,微微點頭。陳夫人念了句佛,心中慌亂又不知要說什麼,道一句,「只盼著陛下轉危為安方好。」

    陳山輕聲道,「朝廷已經停硃批用藍批了,內閣理事。年長的二皇子在藩地,嫡皇子尚且幼齡,皇后娘娘不過二十出頭兒,宮中雖有太后,畢竟太后年已老邁,先時還行懿旨要承恩公輔政,內閣直接把太后娘娘的旨意封駁了。朝廷亂成這樣,陛下病前就在朝中提起立嫡皇子為太子之事。朝中之事不是咱們好輕議的,可這次走我路子想做藥草生意的人是趙百戶的長女,母親或者不知道趙百戶是誰,我跟母親說,當初皇后娘娘未出閣時被亂黨挾持到邊城,便是趙百戶救了皇后娘娘的性命。何況趙家與帝都左都御史鄭御史家還有些關係,鄭御史的兒子親口托我照應趙姑娘。不過一點子藥草供應,她都開口了,我豈能不應?」

    陳夫人哪裡還顧得上侄女的事,問道,「你看,咱家可要緊?」

    陳山道,「短期內暫且無憂,母親只管放心。我是與母親說明原委,母親不必操心外頭,有我跟父親呢。家裡的事,還得母親多照看。」

    陳夫人嘆道,「我知道了,家裡的事不必你擔心。倒是你青雲巷的宅子,張嬤嬤去了這幾年,聽她說那姑娘不算不懂事,不如接她家來住著,省得你兩頭跑。」

    「還是罷了,別再為這個惹氣生。」陳山道,「這西北糧草生意,阿云能佔得一成,看遍陝甘大商家,他也是數一數二的了。阿云的性子,咱們難道不清楚。他把糧草的事做好了我就唸佛,哪裡還敢盼他別的。如今邊境不寧,正是為子孫後代打前程的時候,銀子賺些就算了,手伸得太長,不給別人活路,自己的路也便走絕了。」

    陳夫人只得道,「罷了罷了,也不至於此。阿云有多大本事,我自明白的。你別理這些事,把軍中的事鬧明白就行了。」

    陳山還是很給母親面子的。

    陳山已經想到了趙長卿與馮簡的過節,當初他查過趙家,自然對此事清楚,只是一時間忘了,這次趙長卿罕見的開口要做藥草生意,後來李云馮簡也打藥草生意的主意,陳山便想到了。

    趙馮兩家的過節陳山並未放在心上,倒是那位殺了祖父叔三人的辣手大掌櫃,饒是如陳山這等在戰場上殺過人的軍官亦不禁心下發寒,這得是何等的辣手才能幹出的事。馮簡得罪趙長卿,好歹趙長卿是個講理的人,趙長卿做事,還在律法框架之內。可那位辣手大掌櫃,若死在外頭倒罷了,若是還活著,真不知將來是個什麼了局。

    陳山一路思量的到了青雲巷,他喜歡到這兒來,這裡讓他得到寧靜與休息。

    瑤瑤聽到陳山過來,歡喜的迎出門去。陳山握住她的手,笑,「傍晚風涼,以後莫出來了。」

    瑤瑤笑靨如花,「我不冷。」

    待兩人進了屋,瑤瑤先吩咐丫環端來溫水服侍著陳山洗漱,之後親自服侍他換了輕便的家常衣衫,捧了茶給陳山喝,笑,「將軍嘗嘗,這是早上將軍吩咐人新送來的龍井,清雅的很。」

    陳山笑,「你今日倒比往常歡喜,可是有什麼喜事?」

    瑤瑤眉眼盡歡悅,「得了一件好東西。將軍猜一猜?」

    陳山呷口茶,首飾、脂粉、衣裳料子猜個遍,都沒猜著。瑤瑤笑眯眯的令婢女捧了出來,自己接了拿給陳山看,「貼身穿的織金軟甲,將軍看,可還使得?」

    在這方面,陳山的確是行家,他裡外細瞧過,道,「裡頭是軟金絲織的,外頭是犀牛皮,果然不錯。哪兒得的?」

    「趙姐姐送我的。」瑤瑤笑道,「趙姐姐的父親是武官,如今咱們這裡同西蠻不太平,趙姐姐說先時她便讓人暗中留意過。早先得了一件相仿的軟甲給了趙百戶,這次又得了兩件,一件送了來給我。若是別的倒罷了,這東西將軍正得用,我就留下了。我知道將軍也有軟甲,可將軍出身將門,這樣的東西,再不嫌多的。」

    陳山將她擁入懷裡,「以後只穿你送的這件。」

    瑤瑤淺淺一笑,大大的眼睛似流溢著星辰寶光,心中有說不出的喜悅。

    因趙勇已有軟甲,趙長卿新得的兩件軟甲,一件送了瑤瑤,另一件,趙長卿讓夏文送了紀讓。紀大太太親自來道謝,「自來了邊城,我心心唸唸的就是想尋這麼件東西。只是人生地不熟,門路也淺,一直未尋得。妹妹和夏叔叔可是解了我的大煩難。」

    「我這也是趕了個巧。家父不大不小的做個百戶,因邊城不太平,家母一千個不放心。以前就尋過軟甲,如今碰巧得了兩件。我家相公也常說,紀大哥在軍中行走,雖知紀大哥武功過人,亦是叫人擔心。要我說,是該著紀大哥得這軟甲的。不然,往日間並不常見,也不知為何,這回突然就得了兩件,命裡注定一般。」趙長卿笑,「咱們兩家人的交情,更不必說謝。若是謝來謝去,倒生分了。」

    紀大太太直笑,「蘇先生自從到了我家,我多少事都是勞煩蘇先生。我時常跟蘇先生說,福姐兒跟著先生唸書,不求她有先生的本領,跟得上妹妹一半我就唸佛了。」

    趙長卿笑,「福姐兒多麼懂事,我常聽先生說福姐兒唸書,念兩遍就會背了。先生常說,不愁後繼無人了。」

    閨女聰明,紀大太太亦是高興,笑,「唸書上像她祖父,不像她父親。將來臘哥兒也這般會唸書才好。」

    紀大太太私下都同丈夫道,「夏家叔叔這個媳婦娶得真正好。非但能幹,人也極有禮數,說話行事分寸不差。難得出身比夏叔叔好些,亦不妄自尊大,難怪如今夏嬸子成日間眉開眼笑的。」

    紀讓道,「是啊。」

    紀大太太感嘆,「只恨尋常人口舌是非,先時將趙家妹妹傳得跟妖魔一般。若不是真正認得她,還不得誤會了她。」

    紀讓哂道,「若只聽外頭人口舌,人們都不必活著了。」

    紀大太太頓時明白丈夫是想到家中小姑子,趙長卿不過被邊城人小範圍的念叨一二罷了,家中小姑子,那是天下皆謗。只是小姑子的脾氣,就天下皆謗,仍是我行我素的。當然,如今就是有人敢謗,也得掂量掂量了。紀大太太滿是擔心,與丈夫商量道,「出來這好幾年,咱們又有了臘哥兒,要不要咱們往家裡捎個信兒回去。」

    夫人二人並不昭文帝暴病之事,故此紀讓道,「暫且不必。」若父親知道他的信兒,定要他回去的。他還想在軍中呆一些時日。

    紀讓不只自己呆在軍中,他升了總旗,還給弟弟在軍中謀了個文差。紀諾失戀後,倒沒有多麼的委靡不振,只是也悶悶好些日子。紀讓不想看他那幅苦瓜臉,教導紀諾道,「軍中的文差,說是抄寫的事,也比你做賬房有出息多了。」

    林老闆已然北上,紀諾仍是難以忘懷他純情的初戀,道,「不知有生之年還能不能見得到。」

    紀讓道,「就林老闆的脾氣,尋常人哪個敢娶。要是回帝都你仍唸唸不忘,叫父親查一查她住的地方,娶了回去就是。」

    紀諾悵然,「大概林姐姐是不喜歡我的。」

    紀讓心道,什麼叫大概,人家就是不喜歡你。只是不好打擊失戀的弟弟,紀讓忍著不說話罷了。

    這些時日,最為歡喜的莫過於許大老爺了,趙長卿實在是神通廣大,軍需藥材份額下來後,饒是許大老爺這素來矜持的人都忍不住小醉一場。

    不但軍需藥材許大老爺拿到了驚喜的份額,還有一件讓他老人家或喜或憂、喜憂參半的消息:西蠻與邊軍終於打起來了。這便意味著,軍中需要更多的藥材!當然,許大老爺也十分擔心邊城安危,想著要不要把家小暫且送到甘肅府去。

    這麼幹的人當真不少,只是,誰都能走,唯獨西北邊軍是不能退半步的。

    瑤瑤擔心的日漸消瘦,趙長卿時常去寬解她,「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少將軍是有凌云之志的人,自然是拚搏一番前程的。」

    瑤瑤眉尖兒生愁,輕嘆道,「我知道,就是不放心。」

    看她這個樣子,趙長卿建議道,「不如請尊菩薩來,你多抄些經文,平平安安的等著少將軍回來,肯定沒事的。」戰事一起,不管是廟、是寺、是庵、是觀,香火旺盛至極。

    趙長卿倒是提醒了瑤瑤,瑤瑤忙一疊聲的令下人去廟裡請菩薩,還要開過光的菩薩。

    趙長卿每每從瑤瑤這裡回去,還要去一趟紀家,紀大奶奶比起瑤瑤鎮定的多,只是也想聽趙長卿說幾句安慰的話。

    這一仗直打了一個月,才傳來邊關取勝的消息。

    紀讓還陰錯陽差的救了陳山一回,被陳山調到身邊當差。

    紀讓一回家,夏文忙送了傷藥過去,連帶著看望紀讓。紀讓顯然是剛沐浴過的,頭舊半濕,因夏文不是外人,只管披著,爽朗豪氣依舊,笑,「多虧你送我的軟甲,他娘的,要不是我裡外穿得嚴實,早不知給戳了多少洞出來。」經過戰場的粹煉,紀讓眉宇間多了幾分沉肅之氣。

    紀大太太直唸佛,嗔道,「你先過來叫夏叔叔診脈。」

    紀讓伸出手讓夏文把脈,道,「軍中大夫不夠,恐怕要征城裡的大夫了。阿文,你要是不想去,就把鋪子關兩天。」

    夏文雖是書生,卻並非膽小懦弱之人,何況他少時學醫,較尋常人多了一分慈悲心,道,「若是軍中徵召,不過是給傷兵看病,又不是上戰場,怎能不去?」

    紀讓猴子一般,深覺夏文此話對自己的胃口,高興的捶夏文的肩,「好兄弟,是條漢子!」

    紀大太太怒,「好生老實著把脈!」

    紀讓此方老實了。

    倒是紀諾,因是文職,每日都回家的,這些日子,多虧有紀諾在家,紀大太太也算有個主心骨兒。見兄長平安,紀諾很是高興,笑道,「以後大哥跟在少將軍身邊,嫂子就不用這般擔心了。」在陳山身邊,體面前程是其次,關鍵是平安啊。

    紀大太太嘆道,「除非你哥不再去打仗,不然我沒一日放心的。」

    紀讓嘴拙,不知說什麼話來安慰妻子,只得嘿嘿笑兩聲,低語,「這不是回來了麼。」

    紀大太太一笑,「是啊。」

    你回來就好。我不想阻你前程,可是,我所期盼者,唯是你的平安罷了。

    果然如紀讓所說,城中徵集大夫,趙長卿因是女人,未在被徵召之列,夏文卻是在名單之內的。夏太太擔心的吃不下飯,夏文道,「只是給傷兵看病,並不去戰場上打殺,娘只管放心。」

    夏太太哪裡聽得進兒子的話,跟趙長卿商量,「媳婦,你不是跟少將軍的小夫人認得麼?能不能去托個人情,別叫阿文去了。」

    趙長卿瞥夏文一眼,道,「我早說了不叫相公去,相公非去不可。我說了半日也勸不動他。」

    夏文義正嚴辭道,「你們婦道人家,可知道什麼?若是人人都遇事不前,還有誰肯去打仗?倘或蠻人進了城,那大家才是沒了活路呢。我也只會些醫術,去盡綿薄之力罷了,何況就在城內,就如同先時去藥堂坐診一般,早上去晚上回,怕什麼。」

    夏太太絮叨了夏文大半個時辰,夏文拿了主意再不肯動搖的,憑夏太太把天念下來,他只管有老主意,夏太太十分無法,只得罷了,又跟趙長卿說,叫趙長卿去走人情,勿必給兒子安排個好職位方好。

    晚間,夫妻二人都梳洗了,在床間說起話來,夏文心下有些歉意,與趙長卿解釋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你只管放心,我沒事的。」

    趙長卿躺在枕間,側望著夏文溫雅的臉孔,溫聲道,「只是先前未料到今日,兩件軟甲都送了人,到自己用時反沒的用,我很是擔心。」

    夏文笑,「不過是去給人看病,哪裡用得著軟甲?一則,我學了這麼多年的醫術,雖然師父生前常說什麼『醫者父母心』都是狗|屎的話。我還是想著能學有所用。二則,父親畢竟是因罪到的邊城,我能盡些力,將來能早些給父親贖出罪來。」

    趙長卿道,「勿必保重自己。」

    因夏文每日要去軍營行醫,趙長卿早上叫丫環熬了防疫病的補藥給夏文喝,連帶午飯給他預備好,叫他帶在身上,不必吃營中的大鍋飯。

    城中這般不太平,夏武考進官學,以及趙長寧中秀才的消息也沒有大肆慶祝。凌氏依舊是欣慰的,笑與趙長卿道,「咱們老趙家,祖上雖有個小小武勳,傳到你祖父那兒是最後一代了,你父親也沒沾上祖宗的光。倒是阿寧,再想不到的。雖名次不高,到底是咱們老趙家頭一個秀才,也算給長宇做了榜樣。我原想多擺兩桌酒,哎,三天兩頭的打仗,不是個吃酒的時候,索性罷了。」

    趙長卿笑,「這才只是個開始,以後阿寧中了舉人、中了進士,有母親高興擺酒的時候。」

    凌氏滿是歡喜,「我就盼著這一日呢。」問趙長卿,「我怎麼聽說女婿去了軍營做大夫。」

    趙長卿道,「滿城召集大夫,除了我是女人,再者七十往上的,大夫都得過軍中,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凌氏道,「到底危險,很該尋個熟人,不去也罷。」

    趙長卿呷口茶,無奈道,「平日裡最好說話的人,拿定了主意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好在傷兵營就在城裡,他每天晚上回家,倒也不用太擔心。」

    凌氏問,「如今城中糧食漲的厲害,你家裡的糧食可還夠吃,咱家倒不缺這個。」

    趙長卿笑,「我去年便差人買了三千斤,連草料也屯了不少,且夠吃呢。」什麼時候都不缺精明人,不要說趙長卿這時常往外頭跑的,便是前鄰林太太,家裡兩三年之內也不缺糧食吃。

    趙長卿依舊每日去藥堂坐診,下午回家,若夏文沒回家便帶著晚飯去給夏文送飯。紀讓又隨陳山幾次出戰,勝負不定,好在他做為少將軍的親隨,安全大有保障,除了些皮外傷,性命無憂。

    紀讓脾氣爽直,別看文人不喜歡這樣的人,他在軍中很好人緣兒,陳山還命人給紀諾安排了個體面位置。紀讓與陳山走得近,結果,不知道是誰出了個主意。紀讓命人請了夏文、趙長卿來家裡商量,先是搓著手嘆氣,「哎,這幾場仗真是遇到了硬茬子,尋常蠻子咱不放在眼裡,如今真有個蠻子大將軍,叫哈克帝的,武功厲害至極,我與少將軍兩個聯手都只能與他堪堪戰個平手。我就與少將軍商量了個主意,就是不知弟妹願不願意?」

    趙長卿不解,「我又不會打仗,怎能幫得上忙?」

    紀讓笑,「弟妹實在謙虛了,你天生一身神力,無人能敵。這也不是讓弟妹上戰場,咱們邊城有一張寶弓,乃是當年大鳳朝宋遙大將軍所用軒轅弓。」

    夏文道,「軒轅弓不是黃帝公孫軒轅三箭射死蚩尤用的麼?」

    「一樣的名兒。」紀讓道,「這把神弓乃當年鳳武帝欽命工匠所鑄,當初宋遙大將軍便是用此弓在西平關上一箭射死西蠻大汗,自此西蠻歸降大鳳朝。只是神弓非有神力之人拉不開,整個大鳳朝時,唯有宋遙大將軍能用。前朝無人能用,到咱們東穆,我聽說弟妹有神力,能不能叫弟妹試試?」

    夏文倒說不上不樂意,但也沒有多樂意,趙長卿看夏文一眼,便知他不反對,問,「弓在哪兒?」

    紀讓道,「在將軍府,明天我帶弟妹過去一試如何?」

    夏文是陪趙長卿一道去的。

    陳山直接在校場等他們,大家互見了禮,陳山見趙長卿便是一身藥堂制服打扮,倒是方便引弓射箭,命人將軒轅弓抬了進來。

    的確是用抬的,這弓比尋常弓大了一倍有餘,頗有些重量。

    陳山做了個請的手勢,趙長卿伸手將弓接在手中,輕輕撫摸著弓身上精美的雕花,指尖一撥弓弦,整個軒轅弓發出一陣微鳴。趙長卿微微一笑,溫聲道,「看來它是願意被我所用的。」

    箭只有三支,比尋常的箭要長出一倍,放了幾百年的鐵箭,依舊雪亮如新,不知當年是怎麼製出來的。

    夏文覺著好似自己的錯覺,趙長卿抿緊唇角、大臂帶動小臂拉開軒轅弓時,小校場的鳥雀瞬間安靜下來,一時間落針可聞。接著一道流光飛過,三百步外的一張靶子啪的碎成齏粉,而長箭去勢不止,直接沒入校場牆壁後聽得一聲尖叫,接著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趙長卿撫著軒轅弓,挑眉道,「這是二門外,如何會有女人?」

    陳山令人去查,一時隨從回來稟道,「箭穿過兩道圍子牆射到了花園的一株合抱粗的海棠樹上,大奶奶和表姑奶奶正在園子裡賞花,受了些驚嚇,好在沒人受傷。屬下將箭取了回來。」說著雙手奉上。

    陳山接了箭,道,「跟大奶奶說,莫大驚小怪。」隨從便又跑了一趟。

    陳山笑贊,「趙老闆實在神射,夏大夫如今在傷兵營為軍效力,賢伉儷是注定了來保衛咱們邊城的啊。」

    趙長卿將軒轅弓交還,客氣道,「弓是神弓。」

    陳山笑,「請趙老闆進屋細談。」

    瑤瑤守著陳山,自然知道了趙長卿要去跟著打仗的事。瑤瑤簡直不能相信,再三問,「趙姐姐真的能挽那麼強的弓?」

    陳山笑,「實在是天賜神力。」

    瑤瑤雙手合什,「我就盼著這回能擒賊先擒王,如此,就天下太平了。」

    陳山笑,「只管安心,得此強援,我心裡起碼有七成把握。」

    瑤瑤斟滿一盞美酒,雙手捧給陳山,笑,「我就等著將軍凱旋歸來,再給將軍接風洗塵。」

    陳山接了酒一口飲下,笑,「好!」

    夏文趙長卿夫婦跟著一道去了西平關,這裡是蠻人入關的第一道關卡,東穆國自建國已來,已在此守了上百年,未讓西蠻兵馬進一步。

    其實夏文是不必來的,但他放心不下趙長卿。

    趙長卿已與陳山說好,他們夫妻以軍中大夫的名義跟去,不必大肆張揚,若真僥倖幫得上忙,亦不必提她的名子,只要夏老爺的罪免了就好。陳山原還擔心趙長卿要爭功,見趙長卿如此識趣,自然滿口應允。

    軍中這些冒功、爭功的事,趙長卿早便心裡有數,如今趙夏家兩家皆平庸之家,這功,縱使立了,想爭,怕也難爭。

    趙長卿除了初次見到戰場有些不適應外,沒有什麼不順利的。她一箭射中蠻人大將後,陳山帶著手下兵將一湧而出,接著便是刀槍血肉橫飛的場面,若不是做了幾年大夫,趙長卿真能暈過去,她側開臉,轉身下去了。

    好在趙長卿露了這一手,也沒有敢攔她,陳將軍吩咐道,「好生送趙大夫回帳子休息。」

    直待大半天之後,紀讓一身黑紅的回來,掀開帳子笑道,「此計甚佳!清點出來了,斬首兩千餘,蠻子大小頭領五人。晚上有慶功宴,阿文一起去!」

    夏文心裡也高興,「好。」

    陳山也進來了,笑道,「趙老闆不方便去吃酒,我已命軍廚整治一桌上好酒菜過來。」

    趙長卿誠懇道,「是少將軍辛苦殺敵,不然憑我一人,就算把軒轅弓拉斷了,恐怕也殺不了多少人。我一個婦道人家,原不知兵事,不過是聽少將軍計策行事罷了。還望少將軍守口如瓶,莫在外人面前提我之事才好。」

    陳山真心覺著,人家趙長卿有今天真不偶然撞大運之類,簡直太會做人了。

    夏文亦道,「內子的話是正理,請少將軍勿必成全。」

    陳山笑道,「兩位放心,我自有安排。」人家不爭功,也不能寒了人家的心。俗語說的好,做人留一線,日後還好相見呢。何況趙長卿這種本領,不知何時還用得上。

    西平關在慶祝開戰以來的首場壓倒性勝利,邊城之內已有陰謀在暗處進行,李云冷笑,「姐姐坐視那狐狸精蹦達這幾年也夠了。我聽說連那個什麼大夫也登堂入室,險傷著姐姐和三妹。」

    陳少夫人還算有句公道話,「那也不是故意的。」

    李云道,「若不趁著姐夫不在時動手,姐姐欲待何時呢?先時姐姐說男人喜新厭舊,總有厭了的一日。如今這都三四年了,可曾見姐夫厭了青雲巷一日?」

    陳少夫人絞著帕子道,「你姐夫的脾氣,你還不知道?他是不叫我去青雲巷的,就是姑媽,這幾年對青雲巷也轉了口風。」陳少夫人說著便掉下淚來,她這位子,人人看著都是羨慕不已的。殊不知,她一無子,二無寵,一個月除了初一、十五,丈夫再不進她的房,誰知道她的滋味兒!

    李云笑,「姐姐真是個痴人,我又沒說叫你去青雲巷要那狐狸精的命。俗話說的好,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青雲巷那狐狸精不過煙花之地出身,平日說的花好月花,真正能有多少情義?只要叫姐夫看清她的面目,哪裡還會理她?」

    陳少夫人不大明白,李云悄聲給姐姐出了個絕好主意。

    ******

    夏文趙長卿夫婦既到了西平關,就幫著幹些安置傷兵的活,過了幾日,未見蠻人再來犯邊,留下駐軍,陳家父子帶著部隊回城休整。

    天氣疏郎,夏文心情亦是大好,與趙長卿道,「聽少將軍說這一仗起碼能安生個把月。」

    「是啊。」趙長卿笑,「此次大捷,很該好生與城中百姓說一說,省得百姓中亂傳消息,前幾天將軍夫夫人都著人來打聽將軍與少將軍的平安,可見城中流言多厲害。」

    夏文嘆,「真不知那些人亂傳些什麼閒話。」這次親眼見了西平關,知道邊城還是安穩的。

    「閒話一傳,無非民心不穩,城裡米糧肉蛋,什麼不漲,大有人發戰爭財。」

    夏太太看到兒子媳婦平安歸來,一手一個拉著兩人的手,喜上眉梢的張羅,「永福,趕緊去親家,跟親家老太太、太太說一聲,都回來了,平安著呢,一丁點事兒都沒有。一會兒就叫他們過去給親家請安。」

    夫妻兩個給父母行過禮,夏老爺只是笑,夏太太道,「趕緊起來,你們也是為了家裡出去勞累。」其實夏太太根本不知道趙長卿去做什麼,兩人沒跟父母實說,夏太太只知道是抽調了兒子去前線戰場給傷兵療傷,媳婦賢良,過去陪著。夏太太很為趙長卿這種不離不棄的賢良精神感動,殊不知自己兒子才是「賢良」的那一個。

    夏太太又命廚下張羅熱水、熱飯食,道,「洗漱後換身新衣裳,好歹吃些東西,再去岳家走一趟。你們去這大半個月,親家老太太、太太時常著人過來打聽,可是惦記你們。」

    趙長卿特意換了身對襟窄袖襦衣配緋色長裙,頭上梳了墮馬髻,簪一枝累絲紅寶石牡丹花,配了小小的寶石墜子,臉上是淡淡的妝,更添三分姿色。

    夏文瞧了好一時,感嘆道,「都舍不得叫你出門了。」

    趙長卿笑,「女為悅己都容。」

    夏文笑起來,一挽趙長卿的手,出去用飯。

    及至用過飯去了趙家,趙老太太見了兩人平安回來,直唸佛。凌氏也是好一頓嘮叨,待趙勇回家,一家人見了面,自有一番話要說。趙勇極是體貼女兒,對夏文道,「本該留你們用飯,只是你們也是頭一日回來,親家那邊兒沒有不記掛的。見著你們平安就放心了,你們先回去吧,明天過來,咱們翁婿好生喝幾杯。」趙勇對夏文一直很滿意,無他,對他閨女好,這就是好女婿了。

    閤家團圓之事暫且不提,趙長卿是第二天才知道瑤瑤的死訊的。

    趙長卿正在梳妝,聞言驚的手裡的簪子掉在地上都不覺,不自覺抬高了聲音,質問道,「這怎麼可能?好端端的人——」這怎麼可能?她還說過兩日去看望瑤瑤呢。好端端的,人怎麼會去了呢?

    夏文已理好儀容,攬住趙長卿的肩,對那丫頭道,「話可不敢亂說,到底怎麼回事?」

    這小丫環還是瑤瑤自萬花樓帶出來服侍的人,因瑤瑤喜歡彈琴,便給她取名弦兒。弦兒眼睛腫的跟桃子一般,泣道,「自少將軍走後,我們姑娘日夜給少將軍禱告,就在少將軍回來的頭五天,城裡風言風語的說少將軍戰死在西平關。姑娘起先不信,到晌午就有將軍府的人來送信兒,說少將軍是真的不大好了,要接姑娘去府裡過活。姑娘便當了真,只叫他們第二日來接,當天夜裡趁人不妨,便吞金自盡了。」

    趙長卿未聽完,已是滾下淚來。

    弦兒泣道,「姑娘生前沒什麼親近的人,唯同趙老闆情分最深,奴婢請趙老闆過去,也送送我家姑娘。」

    趙長卿渾身顫抖,淚落如雨,話都說不出一句。還是夏文道,「知道了,一會兒我就同內子過去。」

    弦兒嗑個頭便流著淚走了。

    夏文將妻子擁入懷裡,憐惜的撫摸著她的脊背,溫聲聲道,「我知道你傷心,傷心就哭出來吧。」

    趙長卿痛哭失聲。

    ******

    陳將軍與妻子感嘆,「早先聽你說青雲巷的婦人懂事,不想竟是這般烈性女子,也不枉山兒疼她一場。」

    陳夫人嘆,「是啊,出身上雖差些,也稱得上有情有義了。」

    陳將軍問,「山兒的身子如何了?」

    「昨晚請御醫診了診,說是大喜大悲之下,急痛攻心、血不歸經才吐了血,早上喝了藥就到青雲巷去了。」陳夫人道,「我本想攔了,又擔心他這一場傷心若是發不出來,憋在心裡倒做下病呢。我派了妥當人跟著他,我想著,要不去信跟族裡說一聲,就說這是山兒的二房,在祖墳裡點個好風水的穴,送那婦人回鄉安葬吧。」

    「我與山兒商量後再說吧。」陳將軍狀似不經意的問妻子,「是誰說要把青雲巷外室接家裡來的?」

    陳夫人只顧擔心兒子的病,隨口道,「是山兒他媳婦。」陳夫人亦是機敏的人,話出了口,心下忽浮起幾分異樣,問丈夫,「你這是什麼意思?」

    陳將軍回望老妻片刻,淡淡道,「這次的事也稀奇,往日縱使城中有傳言,無非是戰敗之類的話,這次倒傳得我們父子都殉國了。平日裡從未見她理會青雲巷,怎麼這次事情未真便提醒你去青雲巷接人呢?」別以為武將就粗枝大葉、有勇無謀,能做得了正二品將軍,陳將軍只是不屑將智慧用於分析內宅之事上罷了。但,這次長子如此傷痛,如今長子只顧傷心,待他回了神,沒有不查的。

    陳夫人驚道,「這,這,哪怕是山兒她媳婦有些別個用意,大約也只是想藉機接了那位來家罷了,哪裡就料得她……」

    陳將軍冷聲道,「尋日間我不愛理會這些雞生鵝斗的事!皆因這些不過是小事!她是正室,又是兒媳婦,我不願意落她的臉面!嫁過來三年無子,山兒才納妾生了庶長子!如今這都七年了,不能誕下嫡子還罷了!便該安守本分的過日子,倒把這些機心往山兒身上使!我與兒子們在外頭拿命搏前程,她倒在城裡逼死兒子的外室!這事,且沒個完!」

    陳夫人臉色也難看的緊,再三道,「如何能說是她逼死的,她有本事叫青雲巷的那位吞金嗎?還不是青雲巷那位心窄……」

    陳將軍冷笑,「是啊,殉了的是心窄,就得這些心寬的好,以後我們父子都死外頭,你們且歡歌笑語的活著呢。」

    夫妻多年,何況都是做祖父母的年紀了,陳夫人鮮少與丈夫爭吵,聽此話不禁眼圈兒一紅,道,「你這是什麼話,我不過話趕話的說話一句,你就這樣噎我。大不了一會兒我也拿塊金子吞了,你就如願了。」

    陳將軍嘆,「我是看兒子這般傷心,心疼的很。」

    陳夫人拭淚道,「難道我心裡好受。」

    ******

    夏文送趙長卿到青雲巷時,門口已挑起白燈籠,進了門,滿目素縞。趙長卿心酸至極,忍不住再次落下淚來。趙長卿是常來青雲巷的,便有下人引她進去。

    陵堂就設在主屋,趙長卿甫一進屋便感到絲絲涼意,陵堂並無旁人,唯陳山握住瑤瑤的手,靜守在瑤瑤身畔。瑤瑤的臉上還有淡淡妝容,只是頰上的胭脂掩不去青白冰冷的顏色,那身大紅的衣裙,料子流光溢彩,說不出的華貴,上面繡著喜服最常用的牡丹富貴。趙長卿記得瑤瑤送過她幾匹,瑤瑤曾說,「在外頭雖無人管我,只是我這樣的身份,到底不大相宜,還是送了姐姐吧。」

    當時趙長卿還覺著瑤瑤謹慎懂事,只是,瑤瑤,你心裡肯定是很盼著這樣穿一次大紅的喜服,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嫁給心愛的男人的吧?

    趙長卿自己都哭得不行,好半天才提起神勸道,「瑤瑤……瑤瑤這一輩子,不求名,不求利,不求富貴,不求錢財,唯一求的,就是少將軍的憐惜而已。少將軍並沒有……並沒有辜負她……想來,在九泉之下,也不忍看到少將軍這般傷感……」趙長卿說著又滾下淚來。

    陳山依舊沉默著,他沒有聽到趙長卿的話,甚至他並沒有看到趙長卿。他想到他最初買下瑤瑤,帶她來這處宅子時,那小小美麗的女子極是靈秀,立刻換下了自萬樓穿來的大紅衣裙。他問她為何換時,瑤瑤便道,「公子一看便是出身富貴,看公子年紀,家中定有妻室,瑤瑤在外,縱使無人管,也不好太過的。」

    那時陳山便覺著,這女子實在聰明知趣,他便留她住在了這處宅子。一住便是三年,她知道他喜甜還是喜酸,知道他鞋襪的大小,知道他愛讀什麼書,知道他是什麼樣的脾氣。而她,這樣的嬌豔美麗,能歌善舞,嬌花解語。她從不求名、利、地位,給她私房,她也只是叫丫環收著,並不在意。她總是說,「有少將軍就夠了。」。他曾打趣問她,「萬一哪天少將軍不在你要怎麼辦?」,她便道,「少將軍憐惜我一日,我在一日。」

    他知道,她是怕色衰而愛弛。可是,這樣害怕男人變心,她對他,仍是一無所求。她真是聰明極了,她什麼都不要,她知道,他這樣的男人,一旦開口向他索取,必是兩相生疑。她什麼都不要,於是,她得到了一切。

    我怎麼會不愛你,這世上,沒人比我更愛你。恐怕,此生此世,亦無人再似你這般愛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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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景藍 發表於 2015-3-6 01:46 PM

第190章 離別

    陳山並沒有為瑤瑤大做道場,一把火將人化了埋在自己院裡的桃花樹下。至於陳少夫人,陳山審過她之後,饒是陳少夫人哭哭啼啼辯白,「我也只是想接她來府裡住著罷了,誰料得她這般想不開,我真的沒想到。」當然,她也沒安好心,她是想把瑤瑤接到府裡來再火速嫁出去的。想著,介時木已成舟,縱使陳山回來也無他法。只是,她真的沒料到瑤瑤自盡。要早知道那狐狸精這般容易就死,她早用此法了。不就是個妓女麼,陳少夫人當真未放在心上。

    陳山直接把陳少夫人關到佛堂去,連帶陳少夫人近身服侍的都處理個乾淨,不待李云來為他姐姐討得公道,陳山接著把馮簡下了大獄,罪名是怠慢軍需。馮簡一入獄,所有那些借給馮簡銀子的人先急了,這些人紛紛去找李云還債。李云哪裡還顧得上姐妹,想去將軍府躲債主,卻是連將軍府大門都進不去。

    這些事,都是趙長卿聽梨子說的。

    因瑤瑤之死,趙長卿極是傷感,一直有些悶悶不樂。梨子勸她道,「你不忘了小夫人,能想著她,唸著她,也就不枉你與小夫人的情誼了。」梨子並不知曉瑤瑤的身世,只是不想趙長卿太過傷感罷了。兩人自小一道長大,經過多少坎坷風波,如今趙長卿嫁作人婦,梨子成為邊城有頭有臉的大商人,小梨花沓無音信,不過短短二十餘年,竟是滿心滄桑。

    趙長卿輕輕一嘆,「我知道的。」

    梨子又與她說起別的事來,道,「上次你讓我差人捎到青城縣的信,已經有了回信。」

    趙長卿微微訝意,「好快。」

    梨子自袖子取出書信遞給趙長卿,笑,「咱們的調味粉說是小生意,成都府也有買賣的,捎帶腳的事。青城縣離成都府極近,就在成都府郊外,青城山腳下,聽說是山明水秀的地方。夏氏也是當地有名望的大族,顯赫於大鳳朝,前朝今朝都出過三品以前的大官,這些年漸漸有些沒落,夏氏族人最高的官是族長一系,在帝都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的夏大人,餘者為官者皆是些小官了。」梨子做事向來周全,自然不可能只叫人送封信,一些尋常的事還是打聽過的。

    「他看到回信,定是高興的。」趙長卿接了信,梨子同趙長卿商量馮簡的事,道,「姓馮的已入了大獄,就是李云,也被人打斷了一條腿。我想著,少將軍留著他們,除了糧草的原因,還有他們之前借的債務,實在不是小數目。貿然宰了他們,那些借給他們銀子的可都不是尋常人。再者,馮簡與李云,一個是少將軍的連襟,一個是少將軍的表弟,現在還有朱家為他們說情,若不趁現在把他們弄下去,叫他們翻了身,以後就難有這樣的機會了。」

    趙長卿思量片刻道,「馮簡借的債務,做的糧草買賣,別人或者覺著難以理清,讓銀號介入,不怕理不清。少將軍精於兵事,於商賈上就是外行了。讓內行人處理內行事便好。就是那些借了債的債主,見著銀號也能安靜下來,不必叫他們擾了少將軍的決斷。」

    梨子茅塞頓開,一拍大腿道,「是啊!我怎麼沒想到銀號!你不知道,馮李二人的倒了,西北多少人虎視耽耽的看著他們留下的軍需供應份額,這軍需雖叫人眼饞,先時馮李二人搞的借貸實在太複雜,何況那些人又別有身份。故此,這真是個燙嘴的餡餅,人人眼饞,又不敢輕易下手去吃。你這招真是神來之筆,餘下的事我來安排。」梨子與馮簡的仇就不必提了,他自問不是心狠手辣之輩,但,血債血償,這機會,梨子是萬不能放過的。

    趙長卿回家的時辰早一些,夏文仍在傷兵營中公幹,趙長卿便將蜀中的信交給婆婆,道,「今天剛送來的,婆婆看一看,也叫公公瞧瞧,便能放心了。」

    夏太太高興的眼淚都下來了,都不知說什麼好,手在圍裙上擦了一遍,連忙接了,歡喜道,「誒,我,我這就拿給老頭子瞧去!他這些天做夢都惦記著呢。」腳底生風的就往堂屋去了。

    趙長卿也自回屋梳洗,待傍晚夏文回來,夏老爺叫他到堂屋說話,晚間夏文還將信給趙長卿看了,高興道,「祖屋有二叔家幫著照看,二叔說屋子空著不好,租與了人住。祖母身子也還康健,只是惦記咱們,知道我娶了媳婦很是高興,就盼著咱們什麼時候回去呢。」

    說到回老家的話,夏文有些擔心,問,「長卿,將來有那麼一日,你願意跟我回蜀中麼?」

    趙長卿笑,「這話真傻,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自然是你在哪兒,我在哪兒。如今通信也便宜,只要你對我好,在哪兒都一樣。」

    夏文高興起來,抱了趙長卿在懷裡,他不是很會說甜言蜜語的話,便借了前人的話,認真道,「原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趙長卿生辰時,夏文送了幅畫給她。

    趙長卿展開畫軸,見畫的是她挽軒轅弓的模樣,一畔就題著兩句詩「原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趙長卿不禁一笑,「平日也沒見你畫啊。」

    夏文笑,「哪兒能叫你看到。」夏文是每天晚上以輔佐弟弟功課之名,在弟弟房間畫的,夏武為他哥保密,嘴巴嚴的很。

    夏武同夏玉是一道進來的,正遇到趙長卿看夏文畫的畫,夏武寫了幅百壽圖給趙長卿,夏玉自己紮了兩支絹花,趙長卿謝過他們,笑道,「二弟的字越發的好了,妹妹的手更巧。」

    趙家打發人送了壽麵過來,一家子吃過長壽麵,很是和樂。

    剛過了趙長卿的生辰,便有將軍府的管事過來報喜,滿面喜色道,「少將軍打發小的過來說一聲,西平關大敗蠻人,陛下龍心大悅,龍康體健,厚賜西北邊軍。趙大夫您一箭射殺蠻人大將,又謙遜克己,不願表功,少將軍都給您報上去了。陛下賜您六品安人,以後您享六品俸祿。夏大夫妙手仁心,在傷兵營勤勤懇懇,陛下賞還了夏大夫的秀才功名。還有貴府夏老爺,在邊軍三載,陛下也欶了夏老爺的罪,又說夏老爺教子有方,連帶夏老爺先時的舉人功名,也一併賜還了。聖旨再過三日就到,少將軍說,到時要一起出迎聖旨,您可別出門了。」

    饒是趙長卿素來恬淡,也是頭一遭經這種事,她心中有喜悅,也有惶恐,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夏老爺雖然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有些閱歷,只得不懂裝懂,笑道,「多謝你跑這一趟,給陳管事個大紅包。」

    陳管事謝了賞,趙長卿已回了神,問,「餘人我也不認得,就跟管事打聽一句,少將軍和紀總旗可有得賞?」

    陳管事笑,「咱們少將軍被封了從三品的定遠將軍,將軍被賜子爵,紀總旗亦殺敵有功,升了百戶。」

    「有勞您了。」趙長卿笑,「我年紀小,見的世面有限,還得跟您取取經。接聖旨是命裡頭一遭,該穿什麼、怎麼著,您指點我一二,可好?」她未料到陳山並沒有貪她的功,竟如實上報了。

    陳管事能在陳山身邊跑跑顛顛,被主人賜了姓,絕不是等閒之輩。他見的人多了去,眼睛毒著呢,只要一見這個人,說上幾句話,這人是好是歹他心裡也有數。聽趙長卿這幾句話,陳管事便不敢小視她,笑道,「接旨貴在莊重,穿戴上也是如此,莊重些就好。我再跟您透個信兒,這次得賞的,大大小小加起來也有二十餘人,陛下犒賞全軍。接旨的日子在三天後將軍府,到時您早些去總是沒錯的。欽差一般都是早上進城,接了旨,午間還有酒宴,可得熱鬧半日呢。」

    「多謝您,這我心裡就有數了。」趙長卿笑,「知道您事忙,恐怕還有別家要跑,我就不留您了。以後有空,只管過來喝杯茶,讓我們盡盡心,切莫外道才好。」

    陳管事客氣了幾句,接了大喜封,很客氣的告辭了。

    待陳管事走了,夏太太迫不及待的問,「到底怎麼回事?怎麼突然皇帝老爺給咱們這天大的賞賜下來?」她,她怎麼跟做夢似的!家裡的罪這就赦了!是真的嗎?

    夏老爺剛送了陳管事回來,也是豎著耳朵要聽的意思。

    趙長卿便將當初如何去西平關的事說了,夏太太嚇一跳,「我的天哪,原來你們是去打仗了。」

    趙長卿道,「也說不上打仗,是少將軍定的計策,因是軍事機要,萬不敢外洩。我與相公戰戰兢兢的,回了家來也不敢吐露半字,怕將軍府知道了不高興。還得請公公婆婆莫惱。」說著起身福了一福。

    夏太太哪裡會惱,她歡喜無限的扶起趙長卿,眼淚長流,「咱們家……終於轉運了!」餘者再想說什麼,卻是說不出來了。夏老爺也紅了眼眶。趙長卿勸了公婆幾句,好在這是天大的喜事,就是流淚也是喜悅的淚水,夏太太高興的哭了一場,拉著趙長卿的手道,「當初給你們合八字時,廟裡的高僧就說你這八字好,旺夫旺家,果然是不差的。這樣的大喜事,先打發丫環去親家說一聲,一會兒阿文回來,你們一起過去給親家報喜。對了,還有阿讓家,咱們一道過去,也給福姐兒她娘道喜。」說著叫趙長卿等她,夏太太去裡間兒換衣裳了。夏老爺也忙忙的跑到供祖先牌位的屋裡去燒香。

    紀大太太還不知道紀讓升百戶的事,無他,紀讓就在陳山身邊,這事能定知道的,故此陳管事並沒有再跑了趟紀家,於是,紀大太太的消息倒晚了夏家一步。

    紀大太太也歡喜,卻並不至於似夏太太這般失態,令人請了蘇先生過來,蘇先生亦為夏家高興。不一時,趙家打發了白婆子過來夏家賀喜。夏太太便帶著趙長卿告辭了紀大太太同蘇先生,回了家去。白婆子給夏太太和趙長卿見了禮,笑道,「老太太、太太聽說了這大喜事,都合不攏嘴了。還說,知道軍中不比別事,事情或是格外機要,我家姑奶奶、姑爺連一個字都不透露,先時還以為是去西平關做大夫,如今方知道是去打仗了,幸而沒事,也叫老太太、太太念了好幾聲的佛。」

    夏太太聽到趙長卿連自己娘家也沒說,便知趙長卿不是有意瞞著自己,笑道,「誰說不是。剛剛將軍府的管事來說接聖旨的事,我還摸不著頭腦,待送走了人家管事,長卿才把事情跟我說了,也把我嚇個好歹。好在都是有福氣的孩子,如今掙了這天大的功勞。」接著又指趙長卿讚得天上有人間無的,夏太太極是喜悅,那精神頭就甭提了,同白婆子說笑半日,白婆子方告辭了。

    待白婆子回家把夏太太的話同趙老太太、凌氏說了,兩人都十分喜悅,凌氏老話重提,道,「當初我生長卿之前,就夢到好大一棵樹,高聳到云間。老爺時常說是吉兆,我也覺著兆頭好,如今可不就是應了那夢。」

    趙老太太也難得賣起瓜來,笑,「是啊。小時候就伶俐,我見了多少孩子都沒長卿這樣聰明,什麼事情一教就會。如今最難得是親家的罪也贖了,功名也恢復了,就是孫女婿的功名,也有了。說起來,秀才雖普通,孫女婿中秀才的年齡跟阿白是一樣的,只是因故耽擱這幾年,靈性還在的。我看長卿就是好命。」如今趙老太太的底氣也足了,關鍵是自家長孫也中了秀才,就敢說秀才功名普通了。

    凌氏笑,「是啊,長卿他爹是六品官,別人說起我來,就羨慕的了不得,說我有福,說老太太教子有方。只是咱們也沒得個恭人做做,長卿如今也吃上朝廷的俸祿了,跟他爹一個級別。」女人的誥命同男人的官職不同,誥命都是另外請封的。趙勇倒也想為母親妻子請封誥命,只是做官有做官的難處,如趙勇,他連往上遞摺子的資格都沒有,如何能給家中老娘老婆請封誥命呢。想到夏家脫罪都是因她閨女立下戰功,凌氏愈發得意,只是她如今人到中年,自有心機,並不因要捧閨女就貶低夏家。

    趙老太太笑,「這樣的大喜事,跟親戚們都說一聲吧,也一起歡喜歡喜。」

    閨女這般有出息,凌氏眉眼燦爛,笑,「我正要跟母親商量,咱們想到一處去了。」說著又叫了白婆子和來福進來,讓他們去各親戚家報喜。其實主要就是趙老太太的娘家和凌氏的娘家。

    凌氏的娘家簡單,離得也近。就是朱家要跑的人家多,尤其現在朱家在外做官的各房都回鄉守孝,孫輩去歲就出了孝,各自出去再謀前程不提。兒子一輩的,依舊在孝中,朱老太太兄弟十個,嫁在本地的妹妹也有一家,都得知會到了的。

    凌太爺凌老太太聽了都是歡喜無限,還破例給了賞封。凌大太太正因事煩惱,知道趙長卿的喜事也笑了,奉承婆婆道,「長卿這孩子,早就有出息。就是她婆家,也是極好的。親家老爺是正經的舉人,外甥女婿也是秀才,以後考個功名,長卿享一輩子的福。」

    凌二太太皮笑肉不笑,道,「這夏家當真是好運道,娶了長卿,便事事如意了。」不客氣的說,趙長卿能有今日還多虧了她,要不是小時候她所趙長卿氣暈,哪裡能平白有了這等神力!哎,可嘆趙長卿那小蹄子,吃水已忘挖井人哪!

    凌二太太陰陽怪氣的,凌老太太極是不耐煩她,道,「你有空多念幾遍經,給孩子積積福,三姐兒的運道也能好些!」當初若不是這敗家娘們兒使壞,孫子跟外孫女便是天作之合!修來這等敗家婆娘,一家子的好運都給她折騰沒了!

    凌二太太剛要辯白一二,凌老太太道,「你們院子也快修好了,回你們家自過去吧,也叫我清靜幾日!」

    凌騰晚上回家聽說此事,只道,「明日我去夏家看一看,也給夏老爺賀喜。」

    凌二太太狐疑,悄悄問兒子,「你莫不是還沒忘了那丫頭!」

    凌騰微惱,「母親這是什麼話。」

    凌二太太嘆口氣,已無傍晚在公婆妯娌面前的意氣,道,「能有什麼話?你這老大不小的,多少人給你說親,你都不應。還有你姐姐……我這兒養的哪兒是兒女,分明是上輩子的冤家!哼!二姐兒那蹄子,平日裡看著老實疙瘩一般,不想這般有手段,竟然勾搭上了林旭!你說,他們不會早有來往,就背著你姐姐那個傻實在吧!」說到這事,凌二太太便滿肚子的火氣。

    凌騰說話素來中肯,道,「阿旭是什麼樣的人,娘難道不知?先時他一意科舉,除了唸書就是唸書,怎會生出此心?何況我們一道在甘肅府將將兩年,他如何能與二姐姐有私?只是林太太身子不大好,時常去卿妹妹藥堂看病,如今妹夫去軍中效力,她那藥堂人手緊,二姐姐少不得要幫忙的,這才漸漸熟悉起來。」嘆口氣,凌騰道,「娘別只顧著說酸話,你想一想,若此事成了,別的不說,二姐姐不是刻薄人,大妞妞跟著親姨媽,不比跟著別的繼母要日子好過。」

    凌二太太氣猶不順,咬牙道,「這叫外人知道,要怎麼說你姐姐呢!」

    凌騰道,「我只不知姐姐要嫁何等樣人才能滿意……」

    凌二太太挑著細細的彎眉,道,「什麼樣的男人?起碼比林家強百倍!」

    凌騰一聽便知是負氣的話,索性不再言語。

    朱家接到趙家的報喜的事,紛紛表示了恭喜。袁氏同丈夫再三歎道,「莊哥兒無福啊!」

    朱明堂笑,「這事也稀奇,長卿成了六品的恭人誥命,夏文還是秀才,真是女高男低了。」

    袁氏抿嘴笑道,「甭管是女高男低,還是女低男高,長卿多麼旺家。夏家原是什麼光景,如今又是什麼光景?這娶對了媳婦,真是三代受益。」

    朱明堂道,「你好生給咱們慶哥兒瞧著娶房好媳婦,也叫咱們受益受益。」

    「你別說,我還真有些後悔了。」袁氏打發了丫環,悄聲與丈夫道,「老祖宗活著的時候,對長卿便另眼相待。興許那會兒我常見她的緣故,也瞧不出稀奇來。後來她運道不好,名聲也有些妨礙,儘管生意是賺了大錢,可咱家又不缺吃喝,我也沒在意,還覺著她命裡有些妨克。如今想來,還是老祖宗看得準。」

    朱明堂笑,「待慶哥兒中了舉人再說吧,上科秋舉他誤了,這會兒正用心功讀,別因這事分了心。再說,世上也不只長卿一個好女孩兒,我始終覺著她不大柔順,慶哥兒又不是做小伏低的性子。」

    袁氏笑,「這也有理。」

    一時朱六舅爺叫了朱明堂過去,道,「我如今還在孝中,精神也短了,不好出門。明兒你送你媳婦去你姑媽家,給你姑媽道喜。」

    朱明堂恭敬的應了。

    夏趙兩家的熱鬧暫且不提,趙長卿與夏文都是頭一輩子接聖旨,夏文很苦惱,「這接旨要穿什麼呢?」

    趙長卿道,「新做的那件湖藍的杭綢袍子就好,我問過了將軍府的管事,莊重些就行了。」

    夏文問,「那你穿什麼?」

    「我家常衣裳就行,也不能太素,接完聖旨還有酒宴,若穿的太普通,叫人小瞧。」趙長卿在燈下,守著銀匣子給夏文荷包裡裝銀子,銀子細心的用銀剪剪成三錢、兩錢、一錢的,放在荷包裡花用方便。趙長卿道,「你跟公公在一處,將軍府那地方,下人沒有不勢利的,別捨不得打賞,反正咱們明兒只去一日。」

    夏文攬著妻子的肩頭,輕聲道,「我再想不到的。」

    趙長卿笑,「我也沒想到。」

    兩人先時識趣的不要陳山聲張趙長卿的功勞,皆因心下明白這功不好爭,也爭不過將軍府,還不如識趣些,不要爭。只要能把夏老爺的罪免了,就知足。沒想到陳山竟這般磊落……

    接過聖旨後的宴會極是熱鬧,趙長卿去的女眷那邊,並未見陳少夫人,聽說是身子不大好。陳夫人帶著別的媳婦應酬,神色倒還和悅,還叫趙長卿上前說了幾句話。邊城武將文官的女眷,比趙長卿誥命高的多了去,因她是新出爐的恭人,又是因戰功被封,方有些顯眼了。

    王老尚書的夫人帶了朱鈴一起過來,朱鈴身為孫媳婦,在一畔服侍王老夫人。王老夫人上了年紀,精神雖好,也比不得先前了,笑對趙長卿道,「一轉眼都是大姑娘了,還記得我回邊城頭一年,上元節在燈樓上見著你,你才這麼高。」王老夫人伸手比劃了一下。

    老人都喜歡說從前,趙長卿順著老夫人的話笑道,「那次我詩做的並不好,是對上了老夫人出的對子,您還賞了我一塊玉珮。我平時都舍不得佩戴,非得正式出門才戴在身上呢。」

    王老夫人見趙長卿腰間懸的正是她當初送的玉珮,心下很是歡喜,笑,「你只管戴就是了,給你,就是叫你戴的。」真是沒緣法哪,當初她也看趙長卿好,想著說與家中子孫,只是,子孫慣了以門第取人,嫌趙家門第不顯,錯過大好機緣。即便如此,王老夫人仍然挺喜歡趙長卿,她就是偏愛聰明有本領的女孩子。

    看著趙長卿不急不徐的同諸多認識或是初次認識的太太小姐打招呼說話,王老夫人由衷微笑,人生就像不停打磨的原石,想要光彩綻放的那一刻,不知要經多少波折坎坷,只願趙長卿以後的路越走越順吧。

    將軍府的宴會之後,夏趙兩家難免也擺了一日的酒,倒是將軍府又請趙長卿過去一趟,夏文在傷兵營裡,趙長卿便自己去的。

    陳夫人笑,「是內侍官要見你。」

    趙長卿有些不解,「夫人,可是內侍大人有什麼吩咐?」

    陳夫人笑,「你去就知道了。」她都不好意思說。

    趙長卿便隨著婆子去了將軍府的花廳,內侍官看著三十出頭的年紀,模樣清秀,面白無鬚,說話並不似趙長卿想像中的尖著嗓子的模樣,身上也無多少凌人氣焰,笑道,「有勞趙恭人了。那天傳旨的時候,咱家也沒看清楚。是陛下吩咐咱家,說能拉開軒轅弓的人,不知是何等英武模樣,叫咱家好生看清楚,好稟於陛下知道。」

    趙長卿謙道,「臣婦實在是尋常人。」

    內侍官顯然具備不錯的文化素質,道,「唉喲,趙恭人可不敢這樣謙遜,那軒轅弓,只聽說大鳳朝的戰神宋遙大將軍拉開過,前朝沒一個拉得開的,趙恭人您這神力,真是厲害!」

    讚了趙長卿一句,內侍官有些不好意思的要求,「趙恭人能不能再拉一次軒轅弓,也讓咱家開開眼界。」

    趙長卿哪裡敢拒絕,只是心裡覺著這位內侍官委實好奇心過盛啊。

    將軍府的事情完結之後,趙長卿才聽說了凌二姐同林旭的事,是凌氏同趙長卿說的。凌氏如今格外信服長女,每次趙長卿回娘家,凌氏都會念叨些家裡的事,凌氏道,「你大舅媽簡直愁的要命,不知如何是好了。為這事,三姐兒還同二姐兒吵了一架。現在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趙長卿微微吃驚,道,「這些天雜七雜八的事情多,藥堂只有我一個人坐診,二姐姐都當半個大夫使,忙的頭暈腦脹,我竟不知道這事。」

    凌氏很理解閨女,道,「多少事都要你操心,你哪裡顧得過來。你說,二姐兒這事兒成嗎?先前給她說了多少婆家,她都不大樂意,不知為啥就看上了林旭。」

    趙長卿道,「咱們說句實在話,先時林家同三姐姐和離,也不能說都是林家的錯。三姐姐那個脾氣,林家說是家境不富裕,起碼吃喝不愁,但林公子要科舉,花銷難免大些,林太太節儉些是為了林公子的前程。而且,林太太節儉,是一家子都節儉。又不是林太太林公子偷偷在屋裡大魚大肉,只肯給三姐姐吃蘿蔔白菜。三姐姐在外頭有鋪子,拿出些個補貼婆家是怎麼著?當初給她陪嫁鋪子,是為是叫她日子過得順當,可不是叫她把著私房挑剔婆家的。只要林公子一心一意,林太太講理,一家人過日子,原不必太計較。原本二舅媽在廟裡,她還老實些。二舅媽一出來,她立刻賭氣回了娘家。在娘家一住三個多月,林太太身子又不大俐落,林公子一個男子,家裡連個丫環都沒有,這日子很是不好過。她回娘家,起碼應該帶著大妞妞,孩子也不管,只管撇給林家。我看著大妞妞實在可憐,就叫她跟著蘇先生一道唸書,也有玩伴。」

    「要我說,林家就是尋常人家,要說好,好不到哪兒去,要說壞,也壞不到哪兒去。林太太、林公子都不算不講理的人,三姐姐那些嫁妝,陪嫁時什麼樣,拉回時還是什麼樣,她總說林家待她不好,可林家半分沒動過她的嫁妝。我聽說就是林公子那年去甘肅府,使了三姐姐一百兩銀子,後來和離,林家也都還她了。」趙長卿道,「二姐姐和離了好幾年,林公子也和離了,若是兩相情願,如何做不得親呢?何況,二姐姐性子溫柔,算是大妞妞的姨媽,大妞妞跟著二姐姐,總比跟著不知根不知底的別的繼母強的。」

    「我也是這麼想。」凌氏道,「只是礙著先時林家同你三姐姐的親事,若不知底里的,怕要誤會傳閒話的。」

    趙長卿笑,「自己把日子過好就行了,管他什麼閒話不閒話的。要只聽街上閒話,日子便不必過了。有了那閒工夫,把心用在過日子上,什麼日子都能過好。」

    「這話很是。」凌氏如今看長女一千個順眼,說了回凌二姐的事,又開始念叨起牛心左性的趙蓉,凌氏直嘆氣,「我真是上輩子欠了她的,人家跟我提的好幾樁親事,都是極好的,那死丫頭執拗不應。別人只當咱家心高,就怕以後沒人再來提親事,有她後悔的時候!」

    趙長卿素來不喜趙蓉,卻未料到趙蓉對凌騰竟有這份痴情,嘆道,「母親也莫急,興許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吧。」

    趙蓉的事,趙長卿只是感嘆一聲,真正並不關心。倒是凌二姐的事,趙長卿私下打趣凌二姐道,「二姐姐有了好事,不先告訴我,倒叫我從別處聽來。」

    凌二姐臉上微紅,小聲道,「我也不是不跟你說,是沒想好要怎麼說。」

    趙長卿笑,「這是極好的事,你怎麼說都行。」

    凌二姐嘆道,「我也不小了,原是沒想再嫁人的,不知怎麼的,陰錯陽差的就這樣了。初嫁由父母,再嫁自由身。先前媒人給我說媒,也有些商家富戶,雖不是大富,可家資比林家多的也不稀奇,我總是覺著不對路,就都沒應。」

    「我雖出身小戶人家,也不是亂來的人,凡事總要光明正大、名正言順的才好。我與家裡說了,爹娘都嚇壞了。三姐兒也叫人生氣。」凌二姐倒了盞藥茶給趙長卿,「我以前同林公子面都沒見過幾回,因這過了年,林公子時常來抓藥,林太太也常過來,方才熟悉起來。這些天你忙的跟什麼似的,我就沒跟你說。二嬸和三姐兒都不同我說話了,祖母說叫二叔搬回自家去住,我並無違禮之處,心裡仍是覺著有些對不住阿騰和二叔。」

    趙長卿笑,「你把自己日子過好了,便誰都對得住了。」

    凌二姐一笑,「我知道。」若是換了以前,這事是想都不敢想的,凌二姐也沒想過要再嫁人。如今遇著林旭,她自問沒有見不得人的事,便是凌二太太、凌三姐陰陽怪氣,她只當眼不見為淨了。反正日子是各過各的,她何需看凌二太太、凌三姐的臉色過活!

    凌二姐與林旭還未如何,凌三姐的再婚的事已經定了,家裡姓許,是個商戶,外頭有三個鋪子,家資富庶,只是年紀大了些,已經三十有三,家中一子一女,長子十四,長女十三。

    凌三姐本著嫁就嫁個有錢的,便應了許家的親事。就這麼著,凌三姐還要給凌二姐幾句狠話聽聽,凌三姐道,「我就盼著二姐姐做舉人太太了。」諷刺林旭萬年秀才,中不了舉人。

    凌二姐不善言語爭鋒,只是在藥堂幹了好幾年,凌二姐也非吳下阿蒙,微微一笑,極有涵養道,「多謝三妹妹好意。」把凌三姐噎個半死。

    凌四姐正在娘家,卻是聽不得凌三姐這話,當即冷笑,「我姐姐不比三妹妹有福,想必過兩年三姐姐就能當婆婆做老封君有媳婦服侍了。」

    繼被噎之後,凌三姐氣煞!

    趙長卿沒能等到凌二姐定親,就要離開邊城,隨夏家回蜀中了。

    趙家自然一萬個不捨,凌氏泣道,「你在邊城,好啊歹的有我看著,我心裡總能放心。一去蜀中,千里之遙,不知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面了。」一句話說的趙老太太也傷了心。還是趙勇道,「這話喪氣,如何就見不著了。蜀中也沒多遠,鄭大人家的閨女還嫁到江南去了呢,如今通信方便,叫長卿時常寫信就是了。」

    趙老太太道,「是啊,你可得記著多寫信,叫我知道你好不好,有難處別不好說,娘家雖遠,咱家也不是沒人,能給你撐腰。」

    祖孫三人說了不少私房話,最後決定讓趙長寧帶著隨從一道去蜀中看看,好歹得瞧瞧夏家到底如何,家裡才能放得下心來。

    趙勇也私下叮囑了夏文不少話,凌氏到底不能放心,夜間與丈夫道,「這麼山高路遠的,長寧也是頭一遭出門,再者,親家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我很是不放心。」

    趙勇道,「我心裡已有數了,咱們族裡的五哥是干鏢行的,明兒我去問問,咱們多花些銀子,叫五哥帶人一路護送。介時阿寧回來時也有伴。」

    「這主意好。」凌氏輾轉反側,後悔道,「當時覺著夏家身上帶著罪,名聲不好,到底是在邊城的。這一旦脫了罪,就要回蜀中,你說,以後咱們還能見著長卿不?」

    趙勇心裡也很是捨不得女兒,安慰妻子道,「這話真傻,難道閨女一輩子就不歸寧了。你就安心吧,日後女婿若能考出前程來,好日子在後頭。我看長卿就是個有福的。」

    凌氏忍不住流淚道,「她就是再有福,我也不願她離了我身邊。」趙勇心下亦是傷感,低聲安慰妻子半夜不提。

    當然,還有許多親戚朋友家要辭別。另外,還有趙長卿的生意要處理,與林掌櫃合作的生意不要緊,都有梨子看著,每年自有分紅。餘下還有藥堂同許大老爺那裡的乾股,許大老爺有些感嘆,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話,他有一些蜀中藥商合作的朋友,還寫了兩封信給趙長卿,許大老爺道,「蜀中那地方我是去過的,人們格外喜吃辣子,風景氣侯都比咱們邊城好。窮家富路,到哪兒多結交些朋友都是好的。我認識的都是藥商,你也不一定會開藥堂,只是若有個急事,多條路子總是好的。」

    趙長卿道謝接了,與許大老爺商量,她每年分紅都交給梨子,將梨子引薦給了陳山,對梨子道,「藥行的分紅,每年不論多少,都悉數捐給軍中就是了。」

    梨子應了,並未多問。趙長卿把現在夏家住的宅子的房契還給梨子,笑道,「這院子風水好,你繼續收著吧,以後租也好租。」

    這原是趙長卿嫁到夏家時梨子送予她的,如今趙長卿完璧歸趙,趙梨子亦不推辭,直接收了,笑道,「那院子可不是一般的風水。」鄭家住了兩個月,鄭大人由七品御史,升了正四品甘肅知府。夏家住了幾年,非但娶到趙長卿,自家的罪也都赦了。趙梨子很信風水這一套,對那院子很有幾分喜愛。

    趙長卿並不喜歡邊城,她上輩子直到死也未能看一看邊城外的世界,而這一世,邊城裡又有太多的悲歡。她一直是想看一看外頭的風土人情的,可是,到了離開的時候,竟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離愁別緒。趙長卿微微悵然,良久道,「還有那院子裡的牌位,都要勞你照看,別斷了香火才好。」

    「放心吧。」梨子道,「成都府的鋪子裡,已經著人送了信過去,你自己的印信保管好了,若有事就著人去鋪子裡,我這裡都能知道。」

    兩人說了許多話,生意上的,生活上的,直待天色漸晚,夏文來別院接趙長卿,梨子方辭了去。

    趙長卿將離藥堂頗近的用來休息的宅子還有郊外的山頭、別院都托給了凌氏照看,凌氏問了趙長卿,「別的生意不要緊,有梨子幫你看著,藥堂你打算怎麼著?」

    趙長卿道,「二姐姐成親,我是趕不上了,就送給二姐姐做賀禮吧。」

    凌氏咋舌,嗔道,「你可真是大手筆。」

    趙長卿笑,「原本二姐姐是想盤下來自己幹的,我想著,二姐姐手裡雖有些銀錢,也是當初她和離後的嫁妝。她跟我幹這幾年,一應都熟了,我原就想給熟人打理。何況我想著,做生意定要手裡有些活錢才好。二姐姐若是把錢都拿來盤鋪子,以後運轉起來是不好做的。這幾年,二姐姐幫我極多,我也早賺回了開藥鋪的銀子,並不虧本。」

    凌氏與長兄家關係好,這幾年,兒女漸漸有了出息,她手裡並不缺銀錢,當然更重要的是相信長女的眼光,凌氏一笑釋然,「隨你吧。」

    趙長卿道,「宅子母親看著打理,或是租出去也好,若是阿寧成親,就把這宅子給阿寧。阿宇年紀尚小,日後再論,我做姐姐的肯定是一碗水端平,也虧不了他。」

    凌氏笑,「阿寧成親有家裡呢,哪裡用得著你的嫁妝。」這都是算在趙長卿嫁妝裡頭的東西,凌氏不願意擔算計閨女嫁妝的名聲,想讓趙長卿自己存著。

    趙長卿笑,「反正是我的東西,母親收著就是,原也不是給母親的。」

    凌氏自然欣慰子女和睦,想到一件頂頂要緊的事,悄聲對趙長卿道,「這總是忙忙叨叨的,我幾次想問都忘了,你跟女婿成親這也半年有餘,該著緊些生孩子的事了。」

    趙長卿笑,「這哪裡急得來,兒女都是天意。母親嫁給父親一年後不是才有的身孕麼?」

    「我十七就嫁給你爹爹了,你今年多大了?這可是最要緊的事,我聽梨子說,女婿家裡也是大族人家,你可得著些緊。尤其你是外嫁,爹娘不在跟前,要不是白婆子年紀大了,我真想她跟你去蜀中。永福雖好,到底也是大閨女,許多事不知道。」凌氏總結一句,「總之你著緊生兒子,有了兒子,你就有了根本。」

    趙長卿無奈應下。

    凌氏又傳授了趙長卿許多生子的竅門秘方,都是不傳之秘,非親女不傳的。

    凌二姐得了趙長卿送的藥堂,凌大太太愈發覺著小姑子一家親切,因趙長卿要遠去蜀中,想著小姑子定是難捨的,便時常過去勸慰開解,姑嫂關係自然更加融洽。便是凌四姐也微酸的羨慕姐姐的好運,笑道,「早知如此,當初該跟二姐一道去藥堂做工。」

    凌四姐是玩笑,凌二太太則是嫉妒的眼裡發紅,恨不能噴出火來。想著趙長卿小時候便坑凌三姐的私房銀子,同樣是表姐妹,趙長卿便是格外高低眼,一碗水都不能端平。不論是定親禮、成親禮,趙長卿對凌三姐最是簡薄,沒有半點表姐妹情誼!如今把偌大個藥堂,說給就給了二姐兒,其他表姐妹,竟是連根毛都沾不上!

    何等可恨!

    凌二太太是絕對不會承認她的後悔的,後悔早知趙長卿這般有出息,實在該對她好些,若能與自己兒子成就姻緣,這不都是自家的產業麼?

    在夏文趙長卿夫妻去凌家告辭時,凌二太太一家子也過去了,連帶著凌家四位姐妹,除了凌三姐,餘人同趙長卿皆好,知道她要去蜀中,都回了娘家見一見趙長卿。姐妹間有說不完的話,凌二太太半是玩笑道,「長卿可不厚道,難道只有你二姐姐是親的,怎麼只偏著她一個?」

    趙長卿也服了凌二太太,這真是個奇人,若不是顧個大面兒,趙長卿根本不想理會凌二太太,可凌二太太每次見了她都似無事人一般。不待趙長卿說話,凌四姐先笑了,道,「我們都不懂藥堂的事,哪裡幹得來?再者,大姐姐年紀最大,這幾年也攢了幾間鋪子,並不愁吃喝。我家裡不敢跟大姐姐比,亦不差這個。二姐是想幹這一行,將來幹得好,也不枉這幾年卿姐姐攢下的招牌名聲。」

    凌大姐跟著差開這話,姐妹們轉而說起別的話來。凌二太太無法,只得咬牙不提。

    及至中午,女眷在凌老太太的屋裡一席酒,外頭凌大舅凌二舅凌騰與夏文一席酒,吃過酒席,趙長卿夏文便起身告辭,姐妹們自然又有一番不捨。

    另外還有相熟的朋友,也有一番辭別。如紀家,並沒有多少離愁,皆因紀讓生性豪爽,說話有趣。便是紀大太太也與趙長卿道,「蜀中不去的時候不知道,去了後你就知道了,尤其青城山,那種青蔥幽寂,極好景緻,亦無西北這般大的風沙,成都府繁華之處亦不讓江南。只是別忘了時常來信,叫先生知道你的消息才好。就是我們,也得知道你們平安到了青城縣才能放心。」

    蘇先生笑,「能出去多見些世面是好事,見得世面廣了,心便寬闊。我沒什麼要叮囑你的,聽說阿寧要送你到蜀中,讓阿白同阿寧一道吧,也叫他長些見識。」

    趙長卿道,「阿白不要唸書備春闈麼?」

    蘇先生笑,「春闈還早的很,再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叫他去吧。」

    親戚朋友實在多,包括家裡的東西,該賣的賣,該送人的送人,整整一個月才理清楚。趙長卿屋子裡陪嫁的傢俱並沒有帶走,太不方便,皆送到娘家存著,衣裳也只挑了最近兩年新做的帶著,金銀散帶了百十兩在身上,余都皆是銀票,貼身帶著,再有就是兩箱子極貴重的細軟首飾。其他便是趙長卿陪嫁的僕從,原願意跟著趙長卿走的,悉數帶走。

    趙長卿原以為有人不捨家鄉,不想竟都願意跟著去蜀中。這也好解,跟在趙長卿身邊比在趙家都過得好,且眼見趙長卿這般出息,夏家更是轉了運,重新恢復成舉人老爺家,自然都是願意跟她去的。

    及至夏家離開邊城那日,送別長亭裡站滿了人,車子都排得老遠。凌氏拉著趙長卿的手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話,又眼睛紅紅的同夏太太道,「我這女兒,就托給親家太太了,您多包涵她。」

    夏太太道,「親家太太只管放心,媳婦再體貼不過,我拿她當親閨女一般。」

    趙長卿又叮囑趙老太太注意腿腳,趙老太太強忍著不落淚罷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說著離別的話,還是趙勇道,「這就啟程吧,到了蜀中給家裡來個信。」大家方依依不捨的作別。其實,趙長卿覺著,這一個多月的瑣事處理起來,離愁別緒已被消磨怠盡,何況還有趙長寧、蘇白在畔相隨。

    山高路遠,前世今生四十餘載歲月,悲歡喜痛交織著莫測的命運,前方已是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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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景藍 發表於 2015-3-6 01:47 PM

第191章 夏家

    這一次去蜀中,因趙長卿有個誥命身份,鏢頭趙五叔十分高興,建議大家走官道,中途歇在驛站,自漢水取水路南下。總之,路程如何走法是夏文同趙五叔商量的,趙長卿只知道下了車,接著換了船,在船上,她一直暈暈沉沉,無他,兩輩子頭一遭坐船,她暈船了。

    跟趙長卿出來的人,暈船的真不在少數,還好夏文懂醫術,開了暈船的藥,每日給她針灸,還叫人買了一種新鮮的子薑,趙長卿吃過方好了些。

    夏文笑,「你這暈船並不嚴重,多坐坐船就好了。」能夠再回家鄉,夏文眉間儘是喜悅。

    趙長卿有了精神,問夏文,「你會游泳不?」

    「咱們縣就臨著河,游泳有什麼稀奇的。」夏文興致勃勃,「到時我帶你去青城山,山上有松鼠、山雞、野兔、獐狍,還有各樣藥草,還有一樣別處都沒有的東西,你知道是什麼不?」

    「有什麼東西別處沒有的?我不信。就是許多南面兒的東西,邊城也都有的,以前我還在太爺的別院裡見過孔雀,開屏時可漂亮了。」人們只知江南帝都繁華,覺著邊城在西北離著蠻人近便是苦地,其實邊城什麼都有,如今戰時不比先前,那也是鼎鼎繁華的地界兒。

    夏文道,「貓熊,你見過?」

    趙長卿雖沒見過,也是知道的,道,「就是一種圓圓滾滾的東西,是不?我在畫上見過,書上說貓熊喜歡吃竹子的。難不成竟是真的?」

    「可不是真的。」夏文繪聲繪色的比劃著講給妻子聽,「兩個大黑眼圈兒,胖滾滾的,走路搖搖擺擺,笨乎乎的,天天抱著竹子啃。竹子尋常沒東西吃,不然憑狗熊那慢騰勁兒,哪裡搶得過別的動物。」

    夏文還學著貓熊抱著竹子的模樣,逗得趙長卿直笑,「難不成,蜀中家家養貓熊?」

    夏文笑得肚子疼,半晌方忍了笑道,「可不是麼,家家都養,一養養好幾窩。」

    趙長卿最是聰明,看夏文這鬼樣子就知是笑話她,嗔道,「你又哄我。」

    夏文笑道,「我的奶奶,那東西不能吃不能喝,又做不得活,反是一天到晚的要啃竹子,養他做甚?貓熊都是在山裡,我以前在山上唸書時遇到過。」

    趙長卿問,「你怎麼在山上唸書?咱家又不在山上。」

    夏文笑,「山上道觀清靜,氣侯也好,尤其暑天,若住在山上,半絲暑氣皆無。咱們青城縣也有小小官學,官學就在山上。我中了秀才後依舊喜歡去山上唸書,也是在山上遇著阿讓的。」

    趙長卿道,「你跟我說說家裡的事吧,老太太、二叔,還有兩位姑媽。」

    夏文溫聲道,「夏家在當地也算有些名望,整個青城縣,半數上的人都姓夏,都是同族。咱們夏家在青城住了近千年,還有在成都府的,只是族大人多,許多也不記得。咱們這支是旁支,屬於六房,到父親這裡,更是旁支的旁支。族長家的二伯在帝都做著大理寺少卿,算是闔族最高的官了。二伯年紀也有五十幾歲,年紀不小了。咱們家人口簡單,祖母生了父親、二叔、大姑媽、小姑媽三個,二叔家裡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妹妹們都嫁了人,弟弟年紀比小玉還小,叫夏敬,正是唸書的年紀。大姑媽命就苦一些,早年嫁的本縣阮家,姑丈早早過逝,後來嫁了趙家,生下表妹後,趙家姑丈也過逝了。姑媽帶著表妹又嫁了峨嵋孫家,孫家男人不留神跌了一跤,就此沒醒過來。姑媽就帶著表妹回了娘家過日子。」

    趙長卿道,「姑媽實在命苦。」

    「是啊。」夏文道,「先時父親在縣裡說得上話,還弄了間鋪子給姑媽,日子過得也還使得。小姑媽嫁的是成都府付家子弟,小姑丈在帝都做過三年翰林,不耐煩做官,便辭官回了老家。小姑媽生了三個兒子,都在唸書。當初在成都府打點父親的官司,小姑丈沒少幫忙。咱家的宅子跟岳父的宅子差不離,老宅是三進,後來又買了鄰家兩進的宅子,那兩進原是給祖母、姑媽住,三進的自家住,打通了,住在一處,熱鬧些。」

    趙長卿看夏文這話頗是言不由衷,便道,「咱倆是什麼人,你有事可不許瞞我。再說,這轉眼就到家,你不與我說,難道我不會自己聽、自己看?這世上,百人百脾性,你與我具體說說長輩們的脾性,我心裡有數,彼此就好相處。」

    夏文乾笑兩聲,先辯白一句,「我哪裡會瞞你呢,這不是還沒說到麼。」

    趙長卿只管聽他說來,夏文道,「祖母快六十的人了,對孫子孫女的也和氣,尤其喜歡二叔家的敬弟。就是老人家年紀大了,便有些別個脾氣。」

    趙長卿見夏文吱吱唔唔,便問,「到底是什麼別個脾氣,你倒說個明白。」

    「喜歡吹牛。」夏文低聲道,「祖母有些傲氣,你只管拍她馬屁,她就高興的。」

    這脾氣可真是……

    「我知道了。」趙長卿道,「祖父老人家是什麼時候過身的?」

    「小姑媽小時候祖父就過逝了,祖母拉扯著父親、二叔、兩位姑媽長大。」夏文笑,「我以前就尋思過,祖母的傲氣,大約是父親中了舉人,二叔也是秀才的原因,老人家頗是以此為榮。後來家裡出了事,祖母把積年攢的體己都給了我,叫我去打點父親的官司。當初要不是祖母攔著,宅子也得賣了。」

    趙長卿笑,「難怪公公提起祖母總是思念的模樣。」

    夏文溫聲道,「人皆是如此,有優點,自然有缺點。以往我總嫌祖母偏心二叔家,後來想想,父親之前有舉人功名在身,咱家日子比二叔家強一些是有的。都是祖母的兒子,哪個兒子過得差些,做母親的自然會擔心哪一個。其實也不用計較太多。」

    趙長卿笑,「二叔做什麼營生?」

    夏文道,「二叔是秀才功名,有分家的田產,縣裡也有兩處店舖。」

    趙長卿問,「咱家可還有產業?」

    夏文嘆,「當初父親的事,都是去成都府打點,家裡的田產、鋪子都賣了,連母親的嫁妝也不剩什麼。要不是有阿讓和小姑丈幫忙,還不知要怎麼著呢。」

    趙長卿笑,「日子都是慢慢過的,少年窮不算窮。咱們一條心的過日子,不怕過不好。」

    夏文笑,「是。」

    夏文又與趙長卿商量,「前些天,父親說了叫我唸書準備明年秋闈的事。」

    趙長卿道,「你的意思呢?」

    「我是想開藥堂的,就像咱們在邊城一樣,一起坐診,多好。」夏文嘆口氣,「只是父親說的也在理,長卿,當時家裡遭官司時,真是上頭一句話,咱們一家子都心肝膽顫。若無功名靠山,恐怕平安二字都難。」

    趙長卿倒沒有一直要夏文做大夫的意思,夏家先時頗經磨難,夏文身為家中長子,能有如今的心境已算心胸寬闊了。趙長卿道,「不為良醫,便為良相。張仲景還做過長沙太守,也沒耽擱他一代醫聖之名。不管你想怎麼著,我都跟著你、伴著你。現今讀書人,大多是考科舉考功名,有考不上的,做大夫的也多。你並非不能科舉之人,想考科舉就考。阿寧能中秀才,還多虧你給他押題,我看你在這上頭很有天分。」

    夏文心裡暖暖的,道,「不敢說有天分,是有規律可徇。」

    趙長卿笑,「安心吧,日子不就是這樣慢慢過的嗎?」

    夏文握住趙長卿的手,是啊,日子就是這樣慢慢過的。

    在到青城縣之前,趙長卿將夏家上下三代都打聽了清楚,連帶著夏文外家都問的一清二楚。

    及至青城縣,早有僕從在縣門口望著,見著這一行威風的車馬隊,真不似赦罪歸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夏家這是錦衣還鄉呢。其實車馬都是在碼頭租的,這年頭兒,人們都要個面兒,本就是赦罪歸鄉,若再一幅貧苦交加、破衣爛衫的樣子,定要被人小瞧的。

    兩個男僕見了禮,激動的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老爺、太太、大爺、二爺都是錦衣簇簇,還有兩位公子,這樣的乾淨俊俏,尤其其中一個,相貌品格簡直難以形容,這是天上下來的神仙吧。另外十數個錦衣大漢,皆身壯體健,彪悍的很。

    兩個男僕激動的請安,一個說,「自接到大老爺的信兒,老太太每日差小的來城門守著,二老爺、姑太太都盼著大老爺、大太太、大爺、二爺、三姑娘回來呢。」夏玉在堂姐妹中排行第三,故此都叫她三姑娘。

    另一個說,「家裡老爺知道姑太太、姑爺、表少爺、姑娘平安,心裡高興的緊,著小的在這兒侯著。姑太太、姑爺歇了乏,還請過去相見。」這是夏太太的娘家男僕。

    夏老爺點點頭,夏文指著趙長寧、蘇白道,「這是兩位內弟,你們叫趙大爺、蘇大爺就是了。」

    兩人又給趙長寧、蘇白見了禮,一行人便浩浩蕩蕩的往老宅趕去。夏家在青城縣是大族,路上便有相熟的族人同夏家父子說話,於是,走走停停,原本不遠的路倒走了大半個時辰。

    夏玉同趙長卿同車,七月風軟,夏玉捲起車窗竹簾,笑道,「嫂子看,咱們巴蜀人都是大大方方的,女眷出門並無妨礙,就是出門要打扮的精細些,不然,誰家小女娘若是邋遢了,要給人笑話的。」

    趙長卿淺笑,「這裡的風真暖,要是在邊城,都該預備厚衣裳了。」路上有許多賣花的,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花香,怪道蜀人皮膚細膩呢。

    夏玉笑,「是啊。」

    街道兩旁是各式各樣的店舖,街上人也不少,有穿紅戴綠、皮膚嬌嫩的小女娘結伴遊玩,還有男女青年一道出來的,他們的車隊引得路人駐足,認識的紛紛打著招呼,夏玉還從車窗裡與人擺手。

    及至到了夏家老宅,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已腰桿筆直的待在門口,夏老爺見到自己老娘眼淚都下來了,連忙下馬,撲過去就要跪,老太太一把扶住自己兒子,眼淚刷刷的流,想細看清兒子的臉卻都被淚水模糊了視線,嘴上卻是笑的,「好,好,回來就好。」

    夏二老爺也是眼眶微紅,還有夏二太太帶著兒子夏敬,夏姑媽帶著女兒趙蓮,都高興的很。

    女眷都是坐車,且在後面,好在趙長卿夏*腳靈便,下了車瞧一眼趙長寧、蘇白,就趕往夏太太身畔,扶著夏太太也過去了。夏姑媽一見大嫂身邊站著個俏生生的小媳婦,頓時笑道,「這是文哥兒媳婦吧?唉喲,生的也真是俊俏,這肉皮兒細的,不似西北那沿子的人,倒似咱們蜀人。」

    趙長卿深覺好笑,難道夏家姑媽以為西北是大漠不成?如同夏姑媽認出趙長卿,趙長卿也認出夏姑媽,無他,眉眼同夏老太太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夏太太笑,「媳婦頭一遭回來,外頭不是說話的地方。老太太,咱們還是屋裡說話吧。」

    夏老太太一時悲喜忘情,此方道,「很是很是,屋裡去屋裡去。」

    一家子這才進屋,夏文交待永福與小廝平安看著卸東西,又對鏢頭趙五叔道,「五叔一路護送,委實辛苦,還請先去客房歇息。」

    趙五叔笑,「我們看著卸了東西再歇吧。」

    夏文客氣幾句,便先去堂屋一家子團聚去了。

    一家子見禮後,夏文又引薦了趙長寧、蘇白二人,夏老太太瞧著趙長寧、蘇白皆是干淨俊俏的男孩子,一個挺拔,一個俊秀,又聽說一個是秀才,一個是舉人,夏老太太那叫一個熱情,她老人家就喜歡會唸書的孩子,笑道,「都是出息的孩子,快坐快坐,比你們姐夫還出息。你們姐夫原也是會唸書的人,就是運道不濟,家裡忽遭了難,耽擱了他的前程……」說著紅了眼眶。

    夏文笑勸道,「若不是去著邊城,我也見不著媳婦,得不了這麼大的福氣。」

    夏二太太笑道,「阿文出去這一趟,行事越發的有章法了,人也會說話。」長房這一家真不像發配西北邊城的,先不說趙長卿一身的錦繡,這也不稀奇,新媳婦頭一遭回老家,原就要盛妝打扮。可就是夏太太、夏玉母女兩個,頭上插戴的都是金首飾,身上穿的也是上好的綢衣羅裙。爺們兒三個俱都一身體面,可見真是娶了個好媳婦。

    夏太太笑,「這原是實心話。」

    夏姑媽張羅著拿鮮果茶點給趙長寧、蘇白吃,還當他們是小孩兒呢。

    因有趙長寧蘇白在,他們是親家來人,夏老太太極是客氣,大家說了一巡話,夏老太太對夏太太道,「我接了你們要回來的信兒,高興的三天沒睡覺,這宅子重又收拾了一遍,以前什麼樣,現在還什麼樣。孫媳婦和阿文的屋子依舊在東廂,我想著,孫媳婦肯定有陪嫁過來,只是打掃了一下,餘者你們小夫妻自己收拾吧。阿玉跟我在後頭住,同蓮姐兒做個伴兒。阿武住你們東耳房便好,西廂是給兩位親家哥兒預備的,還有送你們回來的同族兄弟,南邊一溜兒屋子,只是委屈兩人一間了。」

    趙長寧笑,「我們來的人多,都不是外人,哪裡說到委屈了。老太太千萬莫如此,叫我心裡不安。」

    夏老太太笑的慈愛,「你們這千里迢迢的過來,又是這樣的年紀,我一見就心疼。讓你們姐夫帶你們去歇一歇吧,晚上咱們一道吃飯,你們也嘗嘗咱們蜀中的風味兒。」

    大家說了幾句話,夏老太太便讓兒孫們自去休息。

    夏老爺夏太太帶著兒子媳婦的告退,夏太太對趙長卿道,「先去你們屋吧,也歇一歇。」又跟長子道,「好生看顧阿寧阿白,他們小。」

    趙長寧實在牙酸,又不好表露什麼。在外頭,他還是極懂規矩的。蘇白面含微笑,風度翩翩,將本宅的幾個丫環看得臉上微熱。

    夏文趙長卿先去了西廂,見預備的還周全,趙長卿道,「一會兒我叫紅兒過來,她是個伶俐的,有什麼事你們只管吩咐她。」

    趙長寧道,「知道了,姐,你跟姐夫去歇著吧。」

    趙長卿一笑,夏文道,「寧弟、阿白,若有什麼事,我跟你們姐姐就住對面,直接過來就是。」到底囉嗦了幾句,方攜趙長卿回自己屋去了。

    以往夏老爺雖只是在縣衙當差,可見當初還是有一份家業的,夏家這院子相當寬敞。正房一溜六間的屋子,東西廂俱是五間,寬敞的很。尤其屋裡只有幾件傢俱而無擺設時,便更寬敞了。

    夏文都有些不好意思,道,「先時的東西,值錢的都賣了,就剩下這些笨重物件兒。」這是沒來得及賣的,案子便結了。

    趙長卿摸摸一張條案,細看竟還是紫檀的,笑道,「無妨,擺設什麼的咱們都帶了來。」趙長卿原是不想帶太多東西的,還是凌氏有見識,說她道,「你就是十萬兩銀子揣身上,別人見不著,就會小瞧你。傢俱不帶倒罷了,太粗笨,也沉重,衣裳帳幔、玩器擺設、胭脂水粉……這些都妥妥的帶上,拉他二三十車去,不叫人小瞧。」於是,連帶親戚朋友送的,還有趙長卿自己的東西,真的裝了二十幾車,夏文的也有兩車,餘下的是夏老爺、夏太太、夏武、夏玉,還有丫環小廝的東西。

    如今東廂就有五間,很夠擺放。

    趙長卿笑,「咱們各屋都看看。」

    五間屋子,有兩間是夏文的書房和會客的地方,另外三間是起居所用。房前種著芭蕉,綠油油的葉子寬闊舒展,看出來有些年頭了。永福已經命人將東西抬到了屋子外頭,先驗過外頭封條,同小丫環一箱一箱的打開,每開一箱,先把東西對著單子如數點過搬進去擺好,再開第二箱。除了玩器擺設,另外簾櫳帳幔、被縟鋪蓋、茶盅茶具、香盒妝鏡、胭脂水粉、盂盆巾帕等一一換了新的。有些暫且用不到的,便匯起來放在幾個箱子裡,密密的鎖起來放好。還有些尺寸不對要做新的,都一一記錄下來。

    趙長卿素來規矩如此,樣樣清楚。

    不過大半個時辰,永福便帶著紫兒、綠兒、香兒都收拾好了。綠兒香兒都是新選上來的丫環,原是趙家莊子上的閨女,當時趙長卿有意要給家裡添人,莊子上送了四個丫環兩個小廝,丫環都是按顏色取的色兒,四人分別的是綠兒、朱兒、丹兒、香兒;其中朱兒跟了夏太太,丹兒服侍夏玉,綠兒、香兒便在趙長卿屋裡學著服侍,如今多是做些粗使活計。小廝是平安、平貴,平安在夏文身邊,平貴跟了夏武。

    趙長寧帶了小廝永壽過來,蘇白也帶了隨從永康。

    夏文都不禁讚道,「永福真是能幹。」

    永福微身一福,紫兒端來新沏的香茶,趙長卿道,「你們也下去歇歇吧。永福記著,這個月大家辛苦了,多發一月月錢。」

    紫兒露出喜色,忙行過禮,同永福退下了。

    夏文自在的坐在榻上,笑,「還是這樣擺設舒坦,跟咱們原來的屋子一樣。」

    趙長卿笑,「我也這樣覺著。」

    夫妻兩個說起些私密話來。

    後頭夏姑媽守在夏老太太身邊,咋舌道,「唉喲,我聽丫環說,文哥兒媳婦可是不得了,光嫁妝都拉了二十幾車回來。母親算算,這得多少台。金的玉的銀的銅的,能叫人閃瞎了眼。就這,聽文哥兒媳婦的下人說,許多大傢俱笨重,都沒帶回來呢。文哥兒當真是好運道,娶了這樣的媳婦。」

    夏老太太笑,「那孩子原就是個有福的。」其實當初她接了信還不大敢相信,那會兒兒子背井離鄉的,身上還帶著罪,孫子身上雖無罪責,卻是受兒子的連累,身上的秀才功名都沒了。人家六品武官家的千金怎麼會肯嫁呢?她還尋思了好久,如今真正見了趙長卿,饒是夏老太太也得說生得模樣秀麗,舉止也端莊大方,很是不錯。

    夏姑媽咂摸著嘴裡的滋味兒,道,「還是六品恭人呢。娘,你說以後我見了侄媳婦,要不要行禮問安哪?」

    夏老太太皺眉,「她就是做了一品夫人,也是咱家媳婦,你這是什麼自輕自賤的話,叫人聽到笑話!」

    夏姑媽笑,「我就是覺著稀奇,文哥兒還是秀才呢,他媳婦就是六品誥命了。文哥兒可得爭氣,不然就給媳婦落下了。」

    夏老太太微微不喜,道,「文哥兒的前程在後頭呢。女人到底得靠男人,這才有底氣。」

    夏姑媽忙恭維起母親來,把母親哄的眉開眼笑。

    就是住在後鄰的夏二老爺家,夏二太太也有一番感嘆,「剛咱們從前門走,你見沒?」

    夏二老爺沒明白,「什麼?」

    夏二太太兩眼晶亮,道,「文哥兒媳婦拉來的東西。我的天哪,幾十輛大車的東西,一直排到胡同口,排到了街上去,大哥大嫂這可發了一筆。」

    夏二老爺斥道,「混賬話,難道大哥是去享福的不成?這把年紀受了許多罪,如今好容易平安回來了,就是有些東西,也多是文哥兒媳婦的嫁妝!看什麼看,沒的小家子氣!」

    「搬東西那般熱鬧,我又不瞎,還不能順便看一眼了。」夏二太太委屈道,「難道我不知大哥受了苦,哎,如今給文哥兒娶了個好媳婦,也算苦盡甘來了。」夏大老爺是舉人出身,以往在衙門當差,一家子都跟著受益。話裡話外雖有幾分酸氣,夏二太太也實盼著長房一家回來呢。

    「一會兒你過去瞧瞧,今天來的人多,拿些銀子多買些酒肉,別薄待了親家,也叫老太太省省心。」

    夏二太太道,「我知道。」

    傍晚,趙長卿提早去了夏太太那裡,請教家裡的規矩。夏太太道,「咱家是書香門第,你本就是個懂禮的,你與文哥兒早過了大禮,只是頭一遭回老家見家中長輩。這才是咱們一家子,待後兒我還得帶你到族中走動。你是新媳婦,沒人為難你,就跟咱們在邊城時一樣就行了。」

    趙長卿道,「我記得了。頭一遭見長輩,先時婆婆叫我預備的針線,我預備好了。婆婆幫我看看,可還妥當?」

    知道要來蜀中時,趙長卿已請教過夏太太,這都是之前在邊城偷空做的,都是做的鞋子,料子是上好的,針腳細密,老太太是一雙寶藍的軟鞋,鞋面上繡的是壽桃。給夏二叔的鞋上頭繡的是翠竹,凌二太太的是並蒂蓮花。給夏姑媽的是一雙繡梅花的軟鞋。趙長卿剛進門時,夏太太也得過趙長卿的針線,夏太太也得贊兒媳婦的針線,笑道,「你這雙手,靈巧如意。」

    趙長卿笑,「婆婆喜歡我,自然看我什麼都好。」又捧過一個匣子,道,「二叔家的敬弟,聽相公說是個愛唸書的,我想著,備一份文房四寶就好。倒是蓮表妹,我叫丫環尋了兩幅鐲子,還沒拿定主意。」裡頭一幅繅絲金鐲,一幅纏枝蓮花的銀鐲。」當時她給夏玉的是一對累絲點紅寶石的蝴蝶步搖,這兩樣,都沒有越過夏玉去。

    夏太太道,「這幅纏枝蓮花的就好,還對蓮姐兒的名字,吉利。」

    趙長卿便明白了,將下頭的一個小箱子推到夏太太跟前,打開來,裡頭都是銀首飾和小銀錁子,趙長卿道,「咱家可有誰呢,上頭是公公婆婆,下頭是弟弟妹妹。婆婆也不要推辭,這是我跟相公商量過的。咱們在邊城三年,乍一回家,少不了要在外各處走動。相公明年要秋舉,前程就在眼前了,若因此許小事叫人小瞧了咱們,咱們縱使不以為意,叫老太太知道了難免傷感。就是家裡爺們兒,都是做大事的,不必因瑣事叫他們操心。婆婆待我女孩兒一般,您也知道我的性子,將來相公有了錦繡前程,什麼好日子沒有呢?就是咱家,如今也是正經的舉人之家,無非是剛回來,事事紛雜,婆婆暫且顧不到這些小事,我方替婆婆想著了。您要是多想,就是我的不是了。」

    夏太太真心覺著,自己這輩子,做的最對的事就是給兒子娶了個好媳婦。夏太太感懷道,「你們的孝心,我怎能不知呢?只是也用不了這麼多,我手裡也存了幾個,要是不夠,我厚著臉皮也會跟你們開口的。」

    趙長卿柔聲道,「婆婆存的,是給二弟的聘禮、妹妹的嫁妝。這些也就看著體面些,其實沒有多少,婆婆留著賞人。我也是臨來蜀中前才想起來叫丫環拿去給銀匠打的,先時忙亂的一團,我一時給忘了,還是永福給我提了醒,我才想起來。我那裡也留了一些,想著給相公出門時用,咱們家的爺們兒,出門必是體體面面的。妹妹剛回來,先時認識的小姐妹們也得走動。這些日子,相公車船上都在背書,用功的很,些許小事,不讓他分心。」

    夏太太感慨,「文哥兒將來沒出息,都對不住你。」

    趙長卿笑,「相公有志向,咱們一家子一條心的過日子,我就知足。我心裡盼相公好,只是有些話也只能跟婆婆說,相公本就是長子,肩上擔子重些。前程的事,我見相公用功,反是存在心裡不敢多說,不然倒叫相公存了心事。」

    趙長卿本就是自己的長媳,又這般懂事,婆媳兩個關係沒有不融洽的,兩人說著話,不由便說深了,「這話我只與你說,你心裡有個數。咱家人不算多,你二叔是分出去自己過的,就在咱們後頭,三進的院子,你二嬸有些掐尖兒要強,卻也不是不講理,她說什麼,愛聽的聽幾句,不愛聽的當沒聽到就是。再有就是老太太,老太太年紀大了,哄著些,嘴甜些,你是孫子媳婦,無礙的。你小姑媽嫁的成都府,那是再和氣不過的人,只是現在離得遠,一時見不著,待你見著就知道了。再有便是你大姑媽了,命苦,膝下沒個小子,脾氣也古怪,最愛銀白之物。她是咱家的大姑太太,奉承著就是。」

    趙長卿皆一一應了。

    婆媳兩個說了許多話,到了時間差不多,夏太太就帶著趙長卿去了夏老太太屋裡。夏老太太笑,「今天你們都歇一日,孫媳婦頭一遭回來,明兒去神仙宮裡卜個好日子,咱們擺幾桌酒,請一請族裡人,也得認一認族裡的親戚。明天早上給家裡祖宗上了香,去族長那裡,在族譜上添上孫媳婦的名字。」這都是現成要干的事,夏太太皆應了,道,「又勞母親為我們操心。」

    夏老太太嘆,「說這個做什麼,你跟著老大去西北吃了幾年沙子,也是咱們夏家有功之臣。」

    夏太太謙道,「都是媳婦該過的。」

    夏老太太問,「大忠和他媳婦呢,當初他們跟著一道去的西北,怎麼沒見他們?」夏家也算小富之家。長房破了產,也沒叫他們光著身子去西北,安排了忠心僕從路上服侍。

    夏太太嘆道,「一路千里之遙,路上老爺還病了幾回,大忠跟他媳婦水土不服,在路上病故了。」夏家是帶了些銀子在身上的,之所以後來頗為困宭,就是因南人不服西北水土,一家子輪流生病,夏文雖通醫術,買藥也花了不少銀子。

    夏老太太亦跟著一嘆,說起忠僕的好處來。

    一時丫環捧上茶,趙長卿連忙起身,先雙手捧了一盞奉予夏老太太,夏老太太笑,「你是新媳婦,咱們雖是書香大族,也沒那些刻薄規矩,只管坐下喫茶。」

    趙長卿笑,「時常聽婆婆、相公說起老太太的慈愛,我奉一盞茶,也是應該的。」

    夏老太太笑,「要不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這說話行事,倒叫我想起你婆婆當年了。」

    夏姑媽笑,「我看侄媳婦比大嫂當年還能。」

    趙長卿笑,「姑媽偏愛我們做晚輩的,實在抬舉我了。」

    夏姑媽笑,「一看就是唸過書的人,說話文氣,也會說話。」

    夏老太太道,「什麼書不書的,女人家,識得幾個字,不做睜眼瞎便罷了。如今那個姓王的老夫子,天天教著一群女孩子唸書,越發不成體統,這世道,竟不如前朝時清淨了。」

    「誰說不是呢。」夏姑媽笑問,「侄媳婦,你說是不是?」

    趙長卿倒是聽過不少婦人懷念前朝女人出門蒙頭蓋臉的貞烈年代,只是,說這話的人是夏老太太與夏姑媽,趙長卿便覺著好笑了。夏姑媽三嫁的人,還敢說前朝,這種婦人若是擱前朝,早沉井了!趙長卿微微笑道,「我可活了幾歲,也沒什麼見識,哪裡知道是還是不是。老太太怎麼教我,我怎麼跟著學就對了。」

    夏姑媽嘖嘖笑,「瞧瞧這小嘴兒,可真會說話。」

    夏太太道,「姑太太別打趣我這媳婦了,她是個實在人。」

    夏姑媽笑,「要不說我這侄媳婦能做六品恭人,就是伶俐。」

    趙長卿便不說話了。

    趙長卿不說話,夏老太太便開始講古,「咱們夏家,那自大鳳朝時就是有名望的人家,大鳳朝時,咱家出了兩侯一公,顯赫的就不必提了。整個大鳳朝說起來,誰不知道青城夏家!就是在前朝,那啥宰相、尚書的,也有好幾個!後來前朝亂了,今朝太|祖皇帝打天下,還往咱家借過糧!如今族中還有太|祖皇帝賜的匾!」

    哪怕趙長卿自認沒什麼政治智慧的人,聽夏老太太這話,心下覺著如今夏家沒什麼顯赫人物真不稀奇,家族教育完全是二百五,見了皇上先說你家祖宗往俺家借過糧,就是示恩也沒這種示法,難道皇帝會感激你借給過他祖宗糧食!

    趙長卿只管含笑聽了,她其實心裡明白,無非是看她身上有個六品恭人的誥命,怕她拿大罷了。憑趙長卿如今的道行,她真不把這些放在眼裡,夏老太太說,她只管聽,夏姑媽那些陰陽怪氣的話,她也只管聽。到了晚飯時,給老太太布一筷子菜便可以坐下用飯了。反正她是新媳婦,靦腆些也正常。

    至於趙蓮滿口讚她首飾好看,趙長卿微微一笑,羞道,「多謝妹妹誇獎。」然後就裝傻。

    用過飯後,大家坐著喫茶,趙蓮又贊趙長卿身上的玉珮好,趙長卿仍是微微一笑,羞道,「多謝妹妹誇獎。」繼續裝傻,倒把趙蓮憋出一肚子內傷來。

    夏玉直憋笑,趙長卿依舊正兒八經的坐著喫茶,陪著夏老太太說些閒話,一時夏老太太累了,大家便散了。

    夏文很有些擔心妻子,到了屋裡問她,「飯吃的可還合口?」

    趙長卿聞他身上有酒氣,知是吃了酒,先要了醒酒湯來給夏文吃了,笑道,「我看你平日裡晚上吃的素,老太太屋裡的菜,個個放辣子,好辣。」

    夏文看趙長卿嘴巴都辣的紅紅的,遞了盞蜜水給她,笑道,「明兒我跟廚下說一聲,叫他們每餐做幾個不辣的。蜀中地氣潮濕,以前沒辣子時吃的是茱萸,那個又麻又辣,自從咱們這裡種起辣子來,便多是吃辣子了。祖母尤其嗜辣,我因習醫,傍晚多是吃的素。」

    夏文問,「餘者沒別的事吧?」

    趙長卿笑眯眯地,「沒事,就是聽老太太說了些咱們家族以前舊事,蓮妹妹總是誇我首飾好看,倒誇得我不好意思。」

    夏文緊張的問,「你沒給她吧?」

    趙長卿笑,「看你說的,表妹這樣和氣,我給了她一對玉牌玩兒。」

    夏文連連嘆氣,「怪我沒提前跟你說。你是頭一遭見阿蓮,不知她的脾氣。那丫頭素來就是不開眼,阿玉小她三歲,自小就要讓著她,什麼好東西就要先讓她挑。時常幹丟臉的事,你不要理她。」

    趙長卿嗔道,「看你這小氣的表哥,我看表妹並不是那樣人,她年紀小,我又是剛來的,覺著新鮮罷了。」

    夏文接著就給趙長卿舉例,說了不少趙蓮小時候的討厭事,夏文道,「也不知跟誰學的,天生財迷。剛懂事就各處溜躂,有她看上的東西,非要到手不可。祖母憐她是個沒爹的,姑媽也命苦,只有她這一個,便也慣著她。有一回阿玉過生辰,舅舅家送了她一幅金頭面,其實就是小孩子家的小花釵、小步搖之類,阿蓮見了死活就要,阿玉不給她,她就哭天哭地,祖母還罵了阿玉一頓,說阿玉小氣。姑媽也哭天抹淚的,最後還是母親照著給她打了一套才罷。這種事就多了,以前還總是翻我的屋子,王老先生賞我套文房四寶,我珍惜的很,平日裡用都舍不得用,她大字不識一個,我不過出去會友,她便拿走了。把我氣得了不得。」

    趙長卿點點頭,「該氣。你堂堂一個大男人,比她大個七八歲,就這樣被人從屋裡拿走心愛的東西,你屋裡看屋子的小子丫環是干什麼的。虧你還有臉說。」

    聽妻子這般說,夏文便又不覺丟臉了,道,「後來我又要回來了。」

    趙長卿覺著稀罕,「你竟還能要回來?」自來出嫁女在娘家便有獨特的地位,何況夏姑媽這種親娘尚在的。有夏老太太瞧著,親孫女也得讓著外孫女。夏文這做孫子的,自然也要讓著。

    說到少時趣事,夏文也覺好笑,道,「我那會兒年紀也小,她不給,氣得我打了她兩下子,她就給了。」

    趙長卿忍俊不禁,「你這事幹的,寄住在家裡的表妹,說是她不對,你打她,你也佔不到便宜。」

    夏文道,「可不是麼。姑媽找父親說理,父親打了我一頓,還跪了一夜祠堂。那會兒我早就忍她很久了,姑媽一道住著,原是親戚,要和和美|美的才好。可姑媽總想事事壓母親和二嬸子一頭,二嬸子那般掐尖兒好強的人都拿她沒轍。其實有祖母看著,父親二叔是親兄長,誰會刻薄姑媽呢?阿蓮的年紀,比阿玉還大,總是欺負阿玉,母親也常生氣。那時我想著,拼著一頓打也得給她好看,後來果然老實了,再不敢到我屋裡亂晃。」

    趙長卿眯著眼睛看他,「這些事,你早不與我說。」

    夏文笑的心虛,「我這不是一時忘了嘛。」

    趙長卿似笑非笑地,「說吧,害我損失了一對玉牌,你要怎麼賠?」

    夏文頗會*,「小生一無所有,唯以身相許罷了。」趙長卿「撲哧」笑了,夏文摟她在懷裡,問,「真給阿蓮敲去了玉牌?」先前都只顧著急,如今細想,他家媳婦可不是那笨的。阿蓮沒見過世面,一門心思老財迷,跟他媳婦沒的比。他不信,他媳婦能給阿蓮糊弄了去。他自問不是小氣的人,可今天他媳婦頭一遭來老家,不能叫人當了冤大頭。

    「讚我的人多了,難道個個讚我,我都要把身上的東西給了人?」趙長卿嗔道,「倒是你,什麼都不與我說,還有臉問我好不好?」

    這回,夏文沒有半分隱瞞,將家裡的人與趙長卿說了一遍。

    兩人說了半日話,丫環進來服侍洗漱。

    趙長卿問,「怎麼這半日才打來熱水?」

    永福道,「姑太太那邊要沐浴,熱水先供了那邊,奴婢看丹兒也去打水,就讓她先了,故此耽擱了些時候。」

    趙長卿不解,「不是兩處廚房嗎?」老太太院裡一個,這院子一個,都是各用各的。

    永福便不說話了。趙長卿道,「你去問問平安、平貴,五叔那邊人多,可預備妥當了?不要說梳洗的水,男人們吃了酒,醒酒湯預備了沒有?屋裡茶水可有?」平貴是夏武的小廝,因人手緊,如今借來照顧趙五叔一行人。

    夏文覺著不妥,道,「我去瞧瞧吧。」

    趙長卿攔了道,「外頭冷,你難道就沒吃酒,老實在屋裡呆著,別著了風。」

    夏文笑,「多披件厚衣裳就是,咱們這裡暖和,哪裡就著了風呢。」

    趙長卿便取的斗篷服侍夏文穿了,道,「你親去瞧瞧也好,趙五叔說是走鏢的,也是同族長輩,這一路上,多虧了他盡心。讓永福跟你過去,她是個穩妥人,有什麼要安排的,你看一下,讓永福去安排。」

    夏文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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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景藍 發表於 2015-3-6 01:48 PM

第192章 翻臉的快感

    日子到哪兒都是一樣的過,人跟人到哪兒都差不多。

    什麼西北人,蜀人,還不都是人。

    是人,心思便是差不離的。

    夏文看望過趙五叔等人回房時,趙長卿已經洗漱好坐在燈下看書。夏文道,「別在晚上看書,費眼睛。」

    趙長卿笑望著他打趣,「我還以為你得在五叔房裡歇呢。」

    夏文過去,取走趙長卿手裡的書,趙長卿喚了丫環進來服侍夏文梳洗。待兩人在床間休息,夏文攬著趙長卿的腰道,「第一天回來,也亂糟糟的,你別惱。」

    趙長卿倒是沒惱怒的意思,若因這麼點小事就氣個好歹,以後有的是生氣的日子。趙長卿道,「這有什麼可惱的。說是各院有各院的廚房,姑媽一時急了,要水要的急,在咱們廚房裡用些水,不過小事罷了,哪裡有為這個惱的,你也太小看我了。」

    「只是如今我也看出來了,咱們剛一回來,且我又帶了這許多人,不要說人手緊張,就是這廚房也緊張。今天是頭一天,還能說是剛回來家裡忙亂。若明兒再這樣,臉往哪兒擱?」趙長卿道,「這事也好解決,明天我去跟祖母和母親說,廚房緊張,咱們這屋單立個廚房吧。也不用別的,空屋子空出兩間來,餘下的現置辦就是了。省得為些小事傷情分,你說是不是?」

    夏文思量片刻,道,「這也有理,何況你又吃不慣蜀中的東西。沒吃過辣的人總是吃辣也不好。你別開這個口,明天我去跟母親和祖母說。」

    趙長卿笑,「好。」

    「長卿。」

    「嗯?」

    「你會不會覺著咱家沒你想像的那樣好?」

    趙長卿嘆口氣,「這年頭,都是聚族而居的,誰家都有這些事,這也不算什麼。這頭一天來,長輩說什麼我便聽什麼,只是我天生的脾氣,還不算不講理。跟我講理就行了,原也不必理會許多。咱們是咱們的日子,你也別往這些瑣事上分心。只要咱們把日子過好了,誰能不對著咱們笑呢。就是那些別有小心思的,也不過如此。」

    夏文道,「你要有什麼心事,一定要跟我說,別自己悶在心裡。」

    「不跟你說跟誰說。」趙長卿笑,「等見完了親戚族人,你帶我到縣城好生看看。以前你結交的朋友、同窗、師長,該走動的也要走動起來。這才是你以後的根本。內宅有什麼趣,無非是三個瓜兩個棗,你跟我一條心,誰也不能給我氣受。」

    小夫妻兩個說了許多事,至夜深方相擁睡去。

    夏家是書香之家,年頭也久遠些,規矩自然瑣碎些。第二日早上拜了家裡的牌位,祭了灶,祭了神,才是正式見了長輩的時間。趙長卿奉上針線,夏老太太給了一雙赤金鐲子,夏二太太給的是一對金蝶簪,夏姑媽則是一對韭菜葉銀鐲子。接下來,夏敬趙蓮給趙長卿見禮,趙長卿按昨日準備的東西送了他們。

    趁大家正在一處時,夏文就說了另收拾廚房的事,他道,「昨晚我去趙五叔屋裡去說話,剛吃完了酒,茶壺裡連熱水都沒有。找到平安平貴一問,廚下只顧著燒飯,熱水自然要先僅著長輩用。我去廚房看了,的確是緊張了些。以後我唸書,夜裡少不得要個湯的菜的,我想著,後罩房那一排屋子也寬敞,收拾出兩間來,我們單立廚房。有空屋子就行,一應東西我們自己置辦。」

    夏文這話一出,大家先看夏文,又看趙長卿。心說,這小媳婦真有本事啊,來婆家第二天就要單立廚房吃喝。

    夏老太太咳一聲,先道,「平安平貴是怎麼服侍的,叫親家連水都沒的喝。」

    夏文笑,「看祖母說的,他們都是新來的,廚下熱水供不上,他們能有什麼法子,倒是急的他們想去廚下自己燒,只是那到底不是他們的差使,廚下也不能叫他們自己燒,是不是?廚下事情多了,縱使每人多八隻手也不夠忙的,說來也怪不得他們。」在外頭這幾年,夏文不是沒有歷練,一句話就把夏老太太的話截住了。

    夏老太太道,「我年歲大了,跟你母親商量去吧。」

    夏文笑,「老太太疼我,我母親更沒有不疼我的,既這樣,就勞煩老太太身邊的劉嬤嬤瞧著給我們騰出屋子來,下午我著人去找泥瓦匠,盤幾個灶眼。」

    夏姑媽尖尖的聲音笑道,「唉喲,文哥兒以前看不出來,真是個疼媳婦的。」

    夏文笑,「媳婦娶回家,可不就是疼的嗎?有本事的男人,都疼媳婦。」

    夏二太太見大姑子吃癟,心下異常滿足,笑對趙長卿道,「侄媳婦就是有福氣。」

    趙長卿羞羞一笑,半點不謙虛,「二嬸的話,我就笑納了。這才開始罷了,大福氣還在後頭呢。」

    夏姑媽皮笑肉不笑,「早聽說西北的閨女大方,今天一見,可不就是這樣。尤其說話上頭,我說侄媳婦,咱可不能這樣實在,你二嬸子是自己人。你要去外頭還這樣,倒要叫人家笑話了。」

    趙長卿笑,「姑媽就是瞭解我們西北人,我們西北人不但舉止大方,心眼子也是直的。我去外頭誰會笑話我呢,誰笑話我有本事當著我的面兒說,也叫我看看是如何笑話的我。我這輩子,還從沒被人笑話過,要真有人笑話我,我倒能開一開眼界。」

    趙蓮自幼嬌寵,平日裡都壓夏玉一頭,此時已按捺不住,指著趙長卿的鼻子道,「表嫂這樣跟我娘說話,就叫人笑話!」

    趙長卿眉毛都沒動一根,道,「趙表妹,從輩份來說,我是你表嫂。從遠近來說,你是姑表家的姑娘。我以前去見尚夫書人、將軍夫人,也沒被人這樣指著鼻子說過一句重話。老太太,您是最公正的,您給我個說法!」

    夏老太太皺眉道,「好了,一大早鬧鬧騰騰的,我都累了。散了吧。」

    趙長卿道,「聽說我的名字還沒往貴族譜上添呢,我看這也不必了。正好我娘家兄弟在,箱籠都是齊整的,我這就回邊城吧。」起身就往外走。

    夏文連忙去攔趙長卿,夏太太也著了慌,夏二太太拽著她一隻胳膊,跟著說,「侄媳婦,這是怎麼說的,小孩子家不懂事罷了,你別與她計較!」

    夏老太太當即立斷,一個巴掌糊在趙蓮臉上,罵道,「不懂事的小蹄子,我平日裡是怎麼教你的,還不去給你表嫂賠禮!」

    夏太太道,「媳婦啊,你素來有心胸的,別為蓮丫頭這不懂事的動怒。她年紀小,就是這莽撞的脾氣,還時不時的衝撞老太太呢。她不好,你做嫂子的教導她就是,這麼多長輩都是疼你的,來,咱們這坐著說說話兒。」

    趙長卿便又坐了回去,冷眼看著趙蓮。趙蓮卻是自打到了夏家就沒受過這氣,哇一聲大哭就跑出去了,趙長卿唇角一綻就笑了,道,「昨天聽老太太說起青城夏家歷經三朝的書香門第,公侯宰相的不知出了多少。如今看著表妹,就是我這出身武勳之家的,也沒見過這般天真活潑的孩子。」其實趙家的小武勳傳到趙長卿他那短命的爺爺時是最後一代了,趙長卿他爹都沒享到這祖宗的榮光。只是,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技巧,趙長卿也是不缺的。尤其是擱到夏老太太這種人面前,你不往自己臉上貼二兩金子上去,她便當你是要飯的。

    夏老太太臉色十分難看,「孫媳婦,你放心,我必不叫你受委屈的。」

    趙長卿笑,「我沒什麼不放心的。老太太您是咱們夏家的老太太,趙姑娘畢竟不姓夏,不知道夏家的規矩也是有的。」

    夏姑媽道,「阿蓮年紀小,說話直,侄媳婦你何必這樣得理不饒人呢,是不是?」

    夏文聽不下去,道,「姑媽,我媳婦不過奉承您兩句玩笑話,自問無失禮之處,表妹就跳出來指責她,如今在姑媽的嘴裡,更成了我媳婦得理不饒人,恕我不能明白姑媽的意思。」

    夏姑媽自抽了一記耳光,張嘴便嚎,「我抽你這張嘴,這樣的不會說話,沒的得罪人。」

    趙長卿立刻自椅中站起來,一句話不說便走了。夏二太太離得近,又要去攔,不知被趙長卿怎樣一拂,夏二太太衣角都沒摸著一片,趙長卿已出了門去。

    夏文氣得了不得,對夏姑媽道,「我媳婦這才頭一天回來,姑媽便這樣欺負人,看來真是親近不得了!」忙追了趙長卿去。

    趙長卿出門就吩咐身邊的永福紅兒,「把阿寧阿白叫過來!」

    夏文追上趙長卿,握著妻子的手,一直拉她回了房,叫小丫環端了茶水來,道,「你先喝杯茶,消消氣,我定不叫你受委屈。」

    趙長寧蘇白已經聞信過來了,新媳婦認親行禮之類的事,是夏家的事,他們不好摻和,正商量著出去逛逛,一聽此事,趙長寧先臭了臉,握著拳頭問夏文,「你給我句準話,你們家是打算怎麼著?千里迢迢的哄了我姐跟你回來,你就這樣叫她受委屈!」夏文敢說一句不中聽的,趙長寧已經打算砸他個滿臉花。

    蘇白從來不是一言不合轉身就走的性子,道,「就算回邊城,也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回去。夏家先得把這事給我們個交待!」

    夏文得先跟兩位內弟說好話,道,「阿寧阿白,你們先到裡間陪你們姐姐坐會兒,寬解寬解她,我去給她討回公道。」

    夏家兩房都過來了,夏二叔道,「這侄媳婦剛來,也怪不得兩位小舅兄生氣,我也氣,家裡把孩子慣壞了,叫她衝撞了侄媳婦。」

    趙長寧根本不領情,道,「我聽說你們夏家都是唸書的人,表姑娘是被慣壞了,你家姑太太還這樣鬧不鬧的自抽耳光,我也是秀才,倒是頭一遭見這西洋景。她不是抽自己,她是知道我姐姐遠嫁到你們青城縣,娘家人都離得遠,這才欺負她!這幸而我還在,這要是我回了邊城,更不知我姐姐受多少委屈!」

    蘇白接著道,「這些話也不必在這兒說,我已叫趙五叔去你們族長家要個說法。既養之,則教之,表姑娘養在你們夏家,她既不知禮,就不要叫她出來見人!以往在邊城,只知親家老爺、親家太太是好的,武兄弟也同我們合得來,我家才應允親事。圖什麼,就是圖夏姐夫的人品。這來了青城,又聽說青城夏家的名聲,原以為是知禮為善的人家,不想倒這樣會刻薄媳婦。叫你們族長過來,評一評這個理!」

    趙長寧繼續道,「只不知你們族長公不公道,永壽,拿著姐姐的帖子把縣太爺也叫過來!連皇帝老爺聖旨裡都說我姐姐衛國有功,賢淑德惠,你們在我面前就這樣藐視欺負她,你們也欺人太甚了!以為我們趙家沒人嗎!」

    夏老爺夏二叔輪番的跟趙長寧蘇白說好話,便是不想把事情鬧大。夏二叔道,「阿文,你也勸一勸兩位小舅兄。」

    夏文沉了臉道,「阿寧阿白說的原是沒錯,在邊城時,日子雖辛苦,一家子倒和美,我與媳婦結髮大半年,臉都沒紅過一回。她是什麼樣的人,二叔二嬸不知道,父親母親是知道的。何曾有半點對不住咱家的。如今剛回老家,就生出這許多的不是。我知道姑媽的心思,無非是看媳婦身上有誥命,便要拿捏她。這些內宅的事,本不該爺們兒管。如今我也是成親的人了,難道看著媳婦受氣?姑媽輩份雖高,可對錯總有個分明。媳婦在邊城,有產業有娘家有親戚有故舊,舍了這些跟我千里迢迢的回來,我若是連這點小事也護不住她,就枉為男人了。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今日不把族長請來說個分明,別人只當表妹頭一天見表嫂便嗚哇跑出去,姑媽又這樣自抽耳光,若不在族人面前說個對錯,媳婦以後還不知被人怎麼講。父親二叔也是眼見的,勸阿寧阿白莫惱是應該的,只是不該勸我忍氣吞聲,我忍不了這氣,也不能忍!我不能叫媳婦背這現成的黑鍋!夏武,你去族裡看看,若趙五叔有不清楚的,你在旁跟著描補描補,務必請族中管事的過來。」夏文非但沒勸趙長寧蘇白,他還把夏武差出去了。

    夏二叔要攔,夏武一貓腰跑了。

    「夏姐夫這話還算明理。」蘇白稍微歇了口氣,道,「貴府姑太太的品格,真是叫人大開眼界。你們也不必急著勸我們,貴府姑太太都能自抽耳光,聽說你家老太太年歲也大了,還是去瞧著老太太些,一時有個好歹,就都成了現成的屎盆子往我們頭上扣了!」

    趙長寧道,「一哭二鬧三上吊,我們年紀小些,以往只聽過,倒未見過,這回真是長了見識。還是你們這書香人家,就是手段多。像我姐姐這樣老實的,叫她這樣幹她都幹不來,嫌噁心!」

    夏太太夏二太太在裡屋勸趙長卿,無非就是說些車轆轤話。夏二太太嘆道,「胳膊折在袖子裡,姑太太就是這麼個脾氣,你是唸過書的人,且有涵養,這事是姑太太和表姑娘不對,可鬧大了,別人還是得說你新媳婦的不是。侄媳婦,這話雖不中聽,卻是二嬸子我的真心話。我也是過來人了,姑太太好強,你問問你婆婆,我們妯娌兩個,哪個不讓著她。她就是陰陽怪氣的脾氣,只當沒看到就罷了。」

    夏太太嘆口氣,「這日子,倒不如我們在邊城痛快。」

    夏二太太道,「大嫂,我這正勸侄媳婦呢,你怎麼倒說這樣的話。」竟來拆她的台。

    「這也是實心話。」夏太太道,「我這幾年在邊城也看開了,以往在家裡,丫環婆子的也都有,卻是天天生事,不得太平。到邊城生計艱難些,我也去外頭攬了活幹,我漿洗衣裳,玉姐兒做些手工,武兒跟他爹替人家書鋪子裡抄書,阿文去外頭採藥。縱無山珍海味,一家子粗茶淡飯的,邊城人率直,都很好相處。後來阿文做了大夫,娶了媳婦,一家子一條心的過日子,格外有滋味兒。」

    「他嬸子,咱們妯娌這麼些年,以往也沒有嗆嗆過,可有些話,有些事,還是咱們自己知道滋味兒。給老夏家生兒育女這些年,沒功勞也有苦勞,眼瞅著兒女都大了,我也累了。」夏太太疲憊的嘆口氣,道,「今天叫媳婦忍了,明天后天,哪裡還有個頭?咱們是做嫂子的,沒法子,姑太太是貴客,受她的拿捏還罷了。我這媳婦是她的侄媳婦,她拿捏了我不算,還要拿捏我媳婦不成?將來敬哥兒難道不成親了,咱們這樣過了大半輩子,還叫媳婦忍。媳婦忍完了,孫媳婦接著忍,究竟有什麼趣兒。」夏太太不是愚人,自己兒媳婦不是個立不起來的,她太明白大姑子的脾性,那是最司得寸進尺的。這個時候,她不能叫兒媳婦忍。

    妯娌兩個原來在一處時沒少有個摩擦之類,如今這幾年未見,夏太太這一番話倒把夏二太太的眼圈兒說紅了,拭淚道,「這幾年嫂子不在家,我心裡憋了多少事還沒跟嫂子念叨過呢。」就夏姑媽的脾氣,現在就敢挑剔趙長卿,兩個嫂子更是從來不放在眼裡。

    諸人正說著話,族長家一堆人就來了。族長與夏老爺兄弟同輩,只是年紀大了些,一把花白鬍子,人生的也富態。把夏家驚了一跳的是,族長老太太也來了。這也不稀奇,族長並未出仕,自己有個舉人的功名,族長太太是沒誥命的。趙長卿是六品安人,族長老太太因次子是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得封四品淑人的誥命,兩人都是誥命,比較好說話。

    夏太太夏二太太都出去相迎,將族長老太太往正屋讓,族長老太太道,「新媳婦在哪兒,我去瞧瞧新媳婦。昨兒聽說你們回來,文哥兒娶了媳婦,我正高興。怎麼這才頭一天,你們就慢怠了媳婦?」往趙長卿屋裡來了。擺擺手,不叫兒子們跟,道,「你們男人去別處,別怠慢了親家。叫我們娘們兒清清靜靜的說幾句話。」

    夏家也是經世大族,族長老太太很些幾分眼力,往新房一站,這東西好壞,她就知道。趙家其實家底子不厚,但趙長卿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何況家裡還有幾門好親戚,故此,她手裡也頗有些不錯的珍藏。族長老太太微微點頭,是個有家底的人家。

    趙長卿聽到有人進來,自椅中起身,夏太太忙給兒媳婦介紹諸人的來歷,趙長卿見了禮,道,「原本想著,族中有個懂理的人過來與我分說分說就是。倒驚動了老太太,我實在心下難安。您請到這榻上坐。」

    夏老太太聽說族長老太太來了,忙帶著閨女前來相見。

    族長老太太滿頭銀發,盤了個圓髻,插一支白玉雀頭釵,身上穿的是湖綢的衣裙,並不華麗,卻極考窮。坐在上首榻上,族長老太太望著趙長卿道,「原我想著,你們昨兒剛到,歇一日,今天要去我那裡的。不想倒叫你受了委屈。」

    趙長卿道,「委屈不委屈的,對錯總要有個說法。恐怕五叔和小叔子著急,話沒說太清楚。紅兒,你跟老太太再把事說一遍。」永福向來掌著她屋裡的事,但若論口齒是不如紅兒伶俐的。

    紅兒便將事從頭到尾的說了,她又發表了一通自己的意見,這並不是紅兒膽子肥,因有些話不便趙長卿說,她便替主說了,道,「表姑娘真是好大的氣派,我們家姑娘,往日間同將軍府夫人、尚書夫人、知府太太相見,誰不讚她知書識禮。如今到了貴寶地剛一天,表姑娘先來說我家姑娘無禮。這事兒真叫人不明白。」

    「再有姑太太,我家姑爺跟她說個道理,究竟沒有半句不恭敬的,她便呱唧呱唧的自抽嘴巴,我一個奴婢,縱使沒什麼見識,也自幼跟著姑娘知道些規矩禮法。她哪兒是打自己,她是打我們姑娘、姑爺的臉呢?」紅兒伶牙俐齒道,「這誰還不知道,皆因我家姑娘是遠道來的,故此說什麼錯什麼,做什麼也錯什麼,一來就給她下馬威。這些內宅陰狠手段,外頭爺們兒不知道,我家姑娘不知道,我做丫環的卻是知道的。如今見我家姑娘不是那等軟弱的,就哭天哭地起來,說不得一會兒尋個死跳個井,我們更是一百張嘴都說不清!」

    「老太太、太太都是有見識的人,先給我們評了理,給我們說個是非對錯,貴寶地,我們也不敢呆了。我們姑娘,自幼跟著女先生唸書,琴棋書畫、詩詞禮法,什麼不知道,什麼不明白。我們家老爺,那也是六品百戶之身,我們家老太太、太太拿著我們家姑娘眼珠子一樣的疼愛,平日裡半句重話都沒說過。就是我們家祖上,那也是五品威烈將軍的勳職!若不是看姑爺的人品,怎會捨得她嫁到這老遠的地方!以往在邊城,事事都好,這剛到青城縣,竟是半日都住不得的!」紅兒道,「老太太、太太們別嫌我說話直,我們西北人,都是直脾氣,有什麼說什麼的。如今世人皆跟紅頂白,賢良的人,便有人覺著可欺。知禮的人,便有人覺著軟弱。於是,蹬鼻子上臉,心機滿腹,步步為營!我們家,大爺年紀小些,十七上就中了秀才!我們家白大爺,十六上秀才,十八就是舉人,後年就去帝都春闈!就是大舅家的表少爺,如今一樣是舉人!縱使不敢跟貴族這樣世族人家比,家裡十個舅爺爺,個個是官身,更不必說叔伯兄弟,出仕者不知凡己!前年太爺過身,帝都彭相爺都派孫子去祭奠!我們姑娘來到貴地,事事尊重,樣樣齊全,因她性子靦腆,不喜言語,便有人將她視為貧家宭境之人,輕視欺負於她,就是姑娘能忍,我們做丫頭的也不能看姑娘受這樣的欺負!」

    「幸而兩位大爺跟著來了,族中叔叔們一路護送,娘家人都在,便是這般情境,以後的事,真是不敢想,也不必想了。」

    族長太太笑,「唉喲,好個忠心護主的丫頭。這丫頭調理的真好。哎,也難怪你們生氣,我聽著,也覺著無禮。」轉頭便說夏姑媽,「你是回娘家住的閨女,也是這個年紀,我原想著,人間世理你應該明白一些了,不料你卻是不明白的。你那丫頭,當時人家趙家不放,你死活要帶在身邊,還是族裡出面讓她跟了你。既然你教導不好她,她畢竟也不姓夏,不好耽擱了,讓她回趙家去吧。」

    族長太太就是族長太太,一句話就戳了夏姑媽的命門。夏姑媽撲通就跪下了,剛要哭嚎,族長太太冷笑,「看來這丫頭說的不錯,你還真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上了癮!罷了,咱們夏家也不敢留你,你守寡,在哪裡都是守,回你夫家守去吧。」一句話壓下來,夏姑媽便如同被割了舌頭,只敢低泣,半聲不敢嚎喪。

    夏老太太也坐不住了,跟族長老太太陪笑道,「嫂子,原是小孩子不懂事,衝撞了她表嫂。我這閨女說是活了這幾十年,卻是再糊塗不過的。我就這叫蓮姐兒過來,給她嫂子賠不是。俗話說的好,上牙還有磕著下牙的時候,何況一家子過日子,磕磕碰碰的難免的。」說著忙打發凌二太太去找趙蓮,又道,「我這閨女命苦的很,若是叫她回婆家,就是不給她活路了。」

    族長老太太道,「我聽說大妞婆家再知禮不過,你想多了。」老太太不記得夏姑媽的名字,只知是長女,便叫大妞。

    夏老太太掩淚道,「知禮也不過是明面兒的,內裡往死裡刻薄蓮姐兒她娘呢。」

    族長老太太淡淡道,「喲,原來你還知道刻薄是什麼意思啊。」

    夏老太太頓時羞愧難當,只得硬著頭皮跟苦主求援,道,「蓮姐兒是我給慣壞的,蓮姐兒她娘的脾氣,我會說她的。以後一家子歡歡喜喜的過日子,是不是,孫媳婦?」

    夏老太太在家做慣了老封君,拿捏夠了兩個兒媳婦,便以為趙長卿也是個好說話的。趙長卿道,「我初來夏家,不知夏家規矩章法。無非是長輩們如何分說,我如何聽罷了。」

    夏老太太險沒厥過去,正遇著夏二太太帶著趙蓮來了,夏姑媽過去給了趙蓮兩巴掌,一面哭一面斥道,「你這不知禮數東西,如何敢對你表嫂無禮!過來!給你表嫂磕頭賠禮!」其實夏姑媽自己也想給趙長卿磕一個,只是剛剛族長太太的話把她嚇著了,她不敢以長輩身份逼懇趙長卿。

    趙蓮不過十三歲,一屋子沉著臉的大人,她一進屋就挨了母親的打,也嚇得好歹,往日的暴脾氣俱都沒了,縱使一肚子的不滿也不敢說一個字,只得規規矩矩的跪在趙長卿面前,小聲抽泣道,「表嫂,早上是我不對,您別跟我一般見識,我知道錯了。」

    趙長卿淡淡道,「知道錯了就好。你錯了,我教你。現在,你還不能指著我的鼻子說話。以後,有哪一天,你父親強過我父親,你丈夫強過我丈夫,你強過我,這三樣,你做到其中一樣的時候,再指著我的鼻子說話吧。現在,是不成的。」

    夏姑媽哽咽道,「你再求你表嫂,求你表嫂別跟你計較,咱們一家子好生過日子,你也不想回趙家的,是不是?快跟你表嫂說啊!」

    趙蓮抽抽咽咽的說了,小小女孩兒,看多可憐有多可憐。趙長卿眉毛都沒動一根,紅兒怎會任趙蓮跪地上搏同情,直接拖了趙蓮起身,給她擦擦眼淚,笑,「可別這樣,倒似有人欺負表姑娘似的。」

    夏姑媽只得自己跟趙長卿說,「侄媳婦,你表妹是給我嬌慣的無禮了,你心胸寬闊,莫與她計較。待往後,我必好生管教她。你就可憐她是個沒爹的,真回了趙家,她一輩子就毀了。就是我,也不過是依著大哥家過幾天安生日子。你是個有學問的人,我大字不識一個,一時情急,驚嚇了你。」

    趙長卿道,「我與姑媽不過先時玩笑,有什麼驚嚇不驚嚇的,就是驚嚇了我,您是長輩,我也沒一個字的不是的。」

    「我初來貴地,不知貴族章法,極是惶恐,如今方明白,原來各地大家大族都是積善之家。」趙長卿道,「姑媽疼愛表妹的心,我怎能不體貼呢?就如同老太太疼愛姑媽的心是一樣的。我家裡也有父母,我父母一樣的疼惜我。父母對子女,皆是一樣的心。我家乃尋常武勳之家,如今見了姑媽疼惜表妹,我愈發明白,我爹娘生我養我,不是叫我來受氣的。姑媽,這樣的事,我經得起,這樣的世面,我也見過,只是,我的脾氣與常人不同。我家相公是要科舉的人,明年八月秋舉,我不想他在這些內闈之事分心。我自己,也不喜歡這些綿裡藏針的事兒。有話,光明正大的說。有事,光明正大的干。我得先體貼了公婆、相公、弟妹還有我自己,才能體貼到您這兒。您別見怪,表妹這是第一次,我不計較。族長伯娘、祖母按族規交待你,你又來跟我說這些話,我能怎麼辦呢?還得姑媽您給我指條明路。」

    夏姑媽其實心裡素質不錯,人也不笨,只是眼力差些,覺著昨日趙長卿柔順,便覺她好欺,卻不想碰到了硬茬子。夏姑媽早悔不當初,忙道,「我就知你是個有心胸的,你放心,再有下次,不必你說,我也沒臉再住下去了。」

    「這是姑媽的娘家,兄長家,姑媽千萬別這樣說。我擔不起,姑媽的主,我也做不了。何況,我也不想同表妹說對錯,再有一次,姑媽該怎麼著就怎麼著,要走的是我。老話還有一句,惹不起躲得起。像姑媽覺著住娘家舒坦,我也覺著住娘家舒坦呢。」趙長卿看向族長太太,客氣道,「老太太年紀大了,不好為這些俗事叫老人家操心,還得伯娘給我拿個主意。」

    族長太太原不想在小輩面前多說夏姑媽的不是,只是這人實在不開眼。這是你侄媳婦,又不是你兒媳婦,人家正經婆婆還沒說什麼,娘家兄弟都在,你就這般調三窩四,闔族的臉都丟盡了!族長太太實在惱怒的很!族長太太道,「既然侄媳婦這樣給你求情,倒還罷了。你這個年紀,也該知些好歹了。你母親已是這個年紀,不求你如何孝順她,清清靜靜的過日子難道也不會?」

    夏姑媽再沒有先時的陰陽怪氣、跋扈撒潑的模樣,柔順如一隻中年綿羊,溫順應了,不敢多說一句,生怕族裡真叫她回婆家。

    這邊族長太太與趙長卿說話,另外一邊族人也在勸趙長寧蘇白趙五叔,及至中午,擺了酒席,吃過酒宴,這事,便算是解決起來了。

    族長太太服侍著婆婆上車,回到家裡服侍著婆婆進了屋,換了家常衫子,奉了茶水,族長太太問,「老太太要不要略歇一歇。」

    族長老太太嘆口氣,族長太太知道老人家心裡有些不舒坦,勸道,「小夫妻,又是頭一遭回來,難免的。」

    族長老太太道,「不開眼哪,實在不開眼。」想拿捏侄媳婦你也想清楚看明白再說,什麼樣的人能拿捏,什麼樣的人不能拿捏,這點分寸都不知道,還敢去拿捏人!爪子險被人剁了!

    族長太太笑,「文哥兒媳婦也著實厲害,說出的話很夠聽聽的。」

    族長老太太斜倚在老黃花梨的羅漢榻中,族長太太忙展開一床草綠底繡牡丹花的薄絲綿被給老太太蓋了,就聽老太太道,「不厲害,就能做得了六品安人?那是在西平關見過血的人,等閒和氣些還罷了,倒去撩撥她?」世上有幾個女人能自己掙來誥命,趙長卿那氣定神閒、一語不發的模樣,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族長太太見婆婆無睡意,笑道,「我聽說她這安人是殺了蠻人大將,皇帝給封的。還以為是個強壯些的女子,不想這一見,真是秀美瘦削,完全不似武人模樣。若不認識見了,非走眼不可。」

    婆媳兩個便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起話來。

    其實趙長寧就此結果不大滿意,他恨不能直接把夏姑娘母女攆出去才好,蘇白私下勸他道,「別傻了,卿姐姐頭一天回來,真攆了,傳出去名聲也不大好聽,這就夠那不開眼的安生一段時日的。明年姐夫必會秋舉,若桂榜題名,還不得著緊的去帝都準備春闈,卿姐姐就一起去了,哪兒就在這青城縣呆一輩子呢。」

    趙長寧道,「想想就可恨。」

    蘇白道,「親戚間就是如此了,誰家沒幾個可恨的,眼不見心不煩罷。」

    趙長寧立刻想到自家二舅媽,嗯,這一個也是叫人心煩的。

    趙長卿向來是事情過了就罷,她沒精力揪著點小事得理不饒人。其實她非常感謝夏姑媽刻薄她一回,她一勞永逸了。夏姑媽自己鬧個沒臉,也不敢鬧騰了,連這老宅的幾個丫環小子也都多了幾分小心謹慎,私下都說新來的大奶奶厲害,當差要留神。

    趙長卿要的廚房沒兩日便收拾妥了,有紫兒帶人過去置辦東西,料理吃食。從裡到外都井井有條的。夏文帶趙長卿去花市,買了許多爬牆的薔薇回來。趙長卿笑,「你書房外的幾叢芭蕉也好。」

    「這個可以叫它沿著廊子開花,就像你以前的閨房那樣。」夏文心裡覺著很痛快,他那姑媽早就是指手畫腳的脾氣,恨不能她來當夏家的家。夏文其實明白大姑媽的想法,她沒個兒子,靠著兄長過日子。長嫂是商家出身,初成親時還好,後來隨著長兄考取了舉人,便有些不足了。何況,夏姑媽是大姑子,有親娘撐腰,兩個嫂子都要讓她三分的。如今趙長卿新嫁過來,自然想拿捏了趙長卿,以後繼續在內宅說了算!真是白日發夢!找死不挑時辰的!夏文是嫡長子,他以後是要當家做主的,對家裡的事,自然有些自己的想法。他跟他爹不一樣,親戚間再親近也要有個度的,主賓更要分清才好。何況,當初娶趙長卿時,他便暗暗發誓,只要自己所能,便不能媳婦受半點委屈。

    趙長卿還買了一捧新鮮的蓮蓬,這個邊城也有,只是不多見,這樣新鮮的就更少了。趙長卿道,「煮一鍋銀耳蓮子羹正好,你聞聞,多新鮮哪。」清香清香的。

    夏文湊過去聞,問,「你今天用的茉莉香?」

    趙長卿拍他一下子,淺淺一笑,不理會。拿了個宣紅瓷盤子剝蓮子,白生生的蓮子襯著紅盤,夕陽西下,蓮子上都染了一層金邊兒似的,格外漂亮。夏文在擺弄新栽上的薔薇,趙長卿道,「叫永福拿鹿皮手套給你,小心紮了手。」

    「沒事沒事,我看著呢。」大話沒說半刻鐘,夏文便喊永福,「給我拿手套吧。」

    趙長卿無奈瞟他一眼,夏文嘿嘿直樂。

    自翻臉之後,趙長卿的日子過得無比舒坦,她也不用天天去夏老太太屋裡聽些陰陽怪氣的屁話,基本上打個照面便沒她的事了。趙長卿回自己屋,該幹什麼幹什麼。自從她的小廚房送了兩回菜,夏老太太不吃後,趙長卿也不送了。有了稀罕東西,也只送給夏太太吃用。

    倒是夏老爺,雖未回衙門當差,人家衙門現在滿員,再者,家裡兒媳婦已是六品誥命,縣太爺不過七品官,夏老爺就是想去當差,這已不合現在的禮制。夏老爺到底是在衙門裡幹了十幾年地的老油條,他也不去謀差,弄了個千把斤的鹽引,跟弟弟借了人手,租了鋪面,他開始賣鹽了。

    趙長卿由此也放下心來,夏老爺其實是很有自尊的人,長房的家底子因當初的官司已敗得差不多了。趙長卿自己有銀子,便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公婆遭難,如今公婆又有了鋪子家業,有了進項,她這裡不必再補貼,就是公婆自己心裡也高興。

    待親戚族人都見過了,移來的薔薇也有了精神,夏文已經操持帶著蘇白、趙長寧去見蜀中有名的長者,開辦女學的王老夫子,王方。

    別看王方的女學為人詬病不少,但王方本人既敢開女學,收女學生,其人本身就是德才皆備的有識之士。夏文以往就向王老夫子請教過學問,這次蘇白、趙長寧來了,也想著叫他們開開眼界、受些熏陶,他還帶上了趙長卿和弟妹,道,「王老先生的學裡有不少女學生,你們去也無妨的。」

    趙長卿同夏玉已經開始在商量穿什麼衣裳戴什麼首飾,蘇白一聽說要去拜見王老夫人,頓時說了一車對王老夫子表示深為敬仰的話,跟夏文打聽起王老夫子的趣聞來。

    夏老太太十分想裝一下病給趙長卿添添堵,奈何不敢,她已經知道趙長卿精通醫術的事了。剛丟了次大臉,若再裝病被拆穿,她那老臉,也就不是臉了。夏太太十分高興,還預備了幾樣土產,笑,「去吧,你們都是有學問的人。阿白還是舉人呢。阿武跟著哥哥們聽一聽,也有好處。媳婦替我看著小玉些,別叫她到處亂跑。多呆幾日也無妨的。」她學識不高,也知道王老夫子可是先帝時的狀元出身,仕途不咋順,學識是一等一的,在整個蜀中都十分有名氣。當初自己兒子少時,為了去拜會王老夫子,足足等了好幾日才排上隊,便入了王老夫子的眼,夏太太深覺榮耀。兒子這就要考舉人,多與這樣的人來往是沒差的。就是蘇白等人,也都是上進的孩子,又是實打實的親戚,正該親近著。她可不是一心只在內宅橫行的老太太,腸子肚子的只管在雞毛蒜皮上打轉。

    原本夏太太在西北好幾年,一回到邊城見著婆婆,其實很有幾分激動,畢竟先時一家子共患難過。先時的婆媳矛盾,夏太太原本已經不打算計較了。結果,偏生來了這麼一出,夏太太也受夠了。她陪著丈夫去吃了三年的沙子,操持家事,何等艱難,自覺有功。就是以前婆婆常垢病她的出身,如今她自問也能挺直腰板了!

    一行人輕車駿馬的去青城山訪師會友,七月秋風送爽,天氣極好,趙長卿也騎馬,夏玉不會騎馬,便叫二哥帶他,夏武勉勉強強沒有拒絕。馬在鄉郊的路上跑的不快不慢,夏文的騎術竟然還不錯,一直跟在趙長卿身畔,他望著妻子被秋風拂起的流海,寬闊的額頭下,一雙眼睛柔亮有神。

    「長卿。」

    「嗯?」

    這才是我想給你的生活。

    我知道你為什麼會選擇我成就婚姻,你渴望的自由自在,我都會給你,比你想像中更多的自由,和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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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景藍 發表於 2015-3-6 01:50 PM

第193章 成都之行

   趙長卿第一次近賞蜀中山水,王老夫子的書院就在他自己家,坐落在青城山腳的一處極精緻的園林。青城山上盛景頗多,傳說中的神仙修行之處,亦為權貴所喜,多有人家在山上修建消暑別院之類。故此,辟出寬闊的山路,竟可供馬車行駛。

    趙長寧問夏武,「阿武,你們蜀中的山路都這樣好走啊。」

    夏武笑,「這是山腳的路,你看這邊上的別院都是官員修的,夏天涼快,用來消暑。真正的道觀都在上頭,往上爬的話可都是山路了,也沒這許多別院,那上頭才是山呢。三清宮、財神觀、青雲觀、紫霞宮,還有別的小道觀,多了去,起碼有幾十處,都在山上面,若是賞玩青城山的風景,一個月都不夠。」

    趙長寧問,「這麼多觀啊宮的,哪個最有名?我聽說青城山有許多習武的道觀。」

    夏武笑,「那就太多了,最有名的自然是神仙宮和三清宮。若說武功最出名的,青雲觀、青城觀、青山觀、青羊觀、青峰觀、青明觀,這六大觀是最出眾的。」

    趙長寧道,「看來,這掛青字頭的都是習武的道觀。」

    夏武笑,「也不一樣,不過最有名的教授武功的道觀,就是這幾個了。」

    趙長寧道,「阿白,咱們去見過王老夫子後,順道多往青雲山逛一逛。」

    蘇白笑,「固所願也。」

    王老夫子的住所坐落在一處山美水美之地,先看到一彎曲水,曲水畔是上千株茂竹的竹林,一條筆直寬闊的大道直通王老夫子的府邸——王府。這倆字擺在一起真的有太多誤會,不知道的還得以為是王爺的府邸呢。許多長衫學子就在竹林中或唸書或談詩,或徜徉或構思,反正就是一股逼人的文化氣息撲面而來,以至於趙五叔幾個很有些不適應,心說,俄的乖乖,俺們邊城也不是沒有書院,只是也不似到這兒來這般渾身叫人各種彆扭。趙五叔已經心下決定,以後若再去什麼秀才住的地方,咱也弄兩件長衫穿一穿才好。

    趙長卿問丈夫,「這都是先生的學生嗎?」

    夏文搖搖頭,「都是等著見先生求一指點的學子。」

    趙長卿平生第一遭見到這種事,好奇的問,「我看林子裡人不少,這要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先生?再者,這許多人,誰先誰後呢?」

    夏文道,「有號牌。」

    趙長卿問,「當時你初次拜訪王老先生排了幾天?」

    夏文道,「五天。」說著著平安上前叫門遞帖子,趙長卿覺著既然有號牌,每天見幾個,大約什麼時候輪得到,給書生們個准信兒。夏文卻說,「發了號牌大家也不能走,天天來,心誠。」

    趙長卿頓時無語。

    蘇白簡單的整理下儀容,心下深覺慶幸,不然他要見王老夫子,估計也要等上五天的,隨夏文風度翩翩的進了府。甫一進門,沒多久就遠遠的聽到一絲無比動聽的琴聲。隨著小廝穿曲廊、過月門、度花圃、越竹橋,琴聲越發清晰美妙,一行人七轉八折的到了一處敞亭。趙長卿原以為王老夫子應該是鬍子一大把滿臉皺紋,然後每根皺眉裡深藏著世間的奧秘,不想就是個衣著簡單的青衫男子,王老夫子並不算老,當然,絕對也不年輕。面容清正,鬢間幾縷銀絲,身量不高不矮,腰板筆直,略帶一絲瘦削,眼神清寧平和。

    王老夫子身邊坐著個長裙高髻、身披錦帛的秀麗婦人,另外還有一人在彈琴,一人站在亭畔,那站在亭畔之人見到夏文時微微一笑。

    當他們到敞亭時,琴聲依舊未停,如流水淙淙,秋高氣爽,令人頓生心曠神怡之感。琴聲多悲涼,趙長卿第一次聽這樣曠達絕倫之聲,遂不著痕跡的瞧了彈琴的男子一眼。

    王老夫子笑,「世間再沒有久別重逢更令人欣喜的了。」

    那秀麗女人望著夏文、趙長卿笑,「人間四喜,阿文已得一喜,可喜可賀。」

    夏文忙給趙長卿介紹,夫妻兩個給王老夫子和夫人穆氏見禮,再奉上自家備的禮物。穆氏亦已備好見面禮,趙長卿道謝接了。接著夏文又介紹了趙長寧、蘇白和夏武夏玉,那位在聽琴的男子亦是夏文的朋友,姓馮,單名一個殷字。

    王老夫子對夏文道,「因你師娘也在,便請你們直接過來了。」

    穆氏笑,「他倒不是惦記你,是惦記西平關的事,已念叨兩日了。」

    說到西平關,連彈琴的男子都停了琴聲,穆氏招呼他過來,笑著引見,「這是我家裡的小弟弟,十五。」

    趙長卿立刻便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琴技絕倫的蜀王家的十五公子了,說到今代蜀王也是一能人,尤其在生育上,兒子就有十八個,女兒也有十來位。夏文早對趙長卿說過,王老先生娶的便是蜀王的女兒,蜀王雖是藩王,嫡長子早被封了世子,嫡出的女兒也被封了郡主,可蜀王家兒女實在太多,今上繼位時要拉攏藩王,且蜀王是王叔之身,便又挑了兩個兒子封了國公爵,餘者,便捨不得太多爵位分封蜀王其他兒女了,譬如這位師娘,因無爵位,只能算普通宗室女。

    當時夏老爺的官司,走上層路線時,穆氏還幫忙說了話,只可惜當時面兒上並不干蜀王世子的事,夏老爺依舊被流放了。

    夏文並非沒有城府之人,連忙與穆十五見禮,穆十五還了半禮,笑道,「我無官無爵的,夏兄莫要如此。我也是前兩天過來聽姐夫說起夏兄在西平關做軍醫,十分佩服。」此人非但琴彈的好,容貌行止亦是上品人物。

    夏文溫聲道,「我身無長物,只是少時學了些醫術,但能學有所用,總算不負先生教導之恩。」

    王老夫子一擺手,笑,「行了,別瞎客套了,西平關到底如何了?咱們這裡離西北遠,我也只聽得些隻言片語,語焉不詳的一些零散消息。」

    夏文笑,「先生莫擔心,西平關安穩的很。鎮守西平關的陳將軍並非無能之輩,西平關糧草藥材都極充足的。」夏文相當瞭解王老夫子,別看年紀大了,其實是個急性子,已非官身,卻是心懷家國天下,慷慨激昂,滿腔熱血!夏文便事無鉅細的同王老夫子說起邊城的事來。

    王老夫子聽到糧食的價格漲了兩到三成時,不禁嘆道,「有錢人覺著兩三成不多,其實,有錢的根本不缺糧吃,苦的還是邊城百姓啊。」當聽到有商家惡意散播戰敗消息,致使城內物價飛漲時,王老夫子高聲大罵,「這等無良小人!小人!竟比蠻子還叫人恨!」

    趙長卿幸而有定力,如趙長寧直率的人,忍不住附和王老夫子道,「陳將軍和知府大人抓了幾個無良商賈,再加上陳將軍打了大大的勝仗,如今已經太平了。不然,將士們血染疆場,還不是為了保家衛國,讓百姓太平的過日子。有人趁戰時反欺詐百姓,城裡人心戚惶,將士們的血都白流了。現在衛所也天天帶著手下的兵在街上巡邏,我跟著去過幾回。以往邊城何等繁華,如今百業都凋敝了。」

    王老夫子跟著一嘆,憂國憂民,「只盼咱們東穆能盡快擊退西蠻,百姓也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啊。」

    大家說起西平關,自然而言的說到趙長卿立的戰功,其實戰功什麼的倒不稀奇,除了世襲之外,哪個武將身上沒戰功呢。大家主要是想見識見識,拉開軒轅弓的牛人長什麼樣。

    趙長卿從不知道,原來她竟成了個名人。

    趙長卿對這些談話沒有什麼興趣,在她看來,不論是義憤填膺,還是憂國憂民,都是表面上的話。這些話,對於西平關的戰事沒有任何幫助。

    穆氏見趙長卿無甚興致,便請她與夏玉去園中遊玩。

    穆氏笑,「男人們見了面都是這些國之大事,吵吵嚷嚷的,我聽的都頭疼。這青城山你是頭一遭來,也賞一賞青城山的景緻。」

    趙長卿笑,「蜀中地氣濕潤,花木也多,我聽說青城山上也有許多名勝之地。」

    兩人說了幾句閒話,穆氏笑,「先生久不在朝中,對於國之大事依舊極為關心。我估量著,你們是要住上幾日的。過來看看,你們的屋子我都安排好了。」

    「來時相公已交待我多帶衣裳行禮,就是打算向先生請教學問。家中兩個弟弟對先生亦仰慕非常。」趙長卿笑,「我聽聞先生開辦女學,亦敬仰先生為人,敢開天下之先。」

    穆氏笑,「當年大鳳朝時,女學隨處可見,並不稀奇。前朝視女子為私產,便生出許多可嘆可笑之事,如今不過是還天性於自然。就是女孩子不能科舉做官,多知道一些事總沒壞事。」

    趙長卿笑,「師娘這話很是。都說女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三從之內,有哪個父親、丈夫、子孫希望自己的女兒、妻子、母親是個無知愚昧之人呢。」別信那些「女子無才便是德」與什麼「荊衣布釵為美德」的鬼話,人皆是逐美惡醜的,男人更是如此。

    穆氏聽趙長卿的話有見地,不禁與她說起女學的事來,兩人說著話就到了給夏文趙長卿夫妻安排的院子,笑,「兩天前我便叫丫環整理好了,小夏玉跟你們一起住。阿寧阿白我另行安排。」

    院中的幾株海棠花已錦簇簇的開出胭脂色的花來,趙長卿心下喜歡,笑,「麻煩師娘了。他們兩個臭小子,不拘哪裡都好。」

    院中的丫環婆子過來見禮,趙長卿雖自有丫環服侍,只是在王家園子裡,自然要有王家下人,方才事事便宜。趙長卿真沒料到夏文在王老夫子面前這樣有面子。

    趙長卿還同穆氏去看了女學生上課的地方,去了之後趙長卿方知道,掌壇女學的人並不是王老夫子,而是穆氏。

    穆氏笑,「學問上我遠不及先生深厚,有時會請先生來授課。」

    趙長卿有些不明白穆氏為何要借丈夫的名義,只是心中疑惑一過,並不問出口。穆氏仿似看出她的心思,與她解惑一笑,「宗室有許多便宜,也有許多不便。」趙長卿便隱隱有些明白了。

    晚間同夏文說起此事,夏文道,「若非先生是豁達之人,也不會支持師娘辦女學的。」

    趙長卿笑,「這話是。只是以往怎麼沒聽你說起拜老先生為師的事?」

    夏文沉默片刻,攬了趙長卿的肩道,「先生學究天人,卻從不收徒。當時父親出了事,起先並不知是蜀王世子手下的人所為。尋了好些門路、託了好些關係,方知是出自蜀王世子的授意。我病急亂投醫,想到師娘是蜀王府出身,便上門相求。師娘並不經常回蜀王府,且說我與先生無親無故,以什麼名義去說情呢。先生便道,就說我是他的學生。其實並沒有行拜師禮,剛剛我提及拜師禮的事,先生也拒絕了。」

    趙長卿不明白,「先生的性子倒有些奇怪,你又不是帶不出的人。」

    「哎,我也想不通這裡頭的緣故。」

    「想不通便暫且不要想,你以師父之禮尊敬先生,先生亦指點你功課學問,只要你心裡敬重先生,就是師生了,原也不必太過計較名分。」趙長卿寬慰夏文一句,笑問,「我聽說先生是狀元出身,這樣的大才,怎麼沒做官呢?」

    夏文嘆道,「先生脾氣耿介,與官場不大相和,只做了三年翰林便回鄉了,一心一意研習學問。」

    趙長卿想著,王老先生實在是怪脾氣,一世無子無女,亦不收徒,只一心鑽研經史之學,文名享譽文壇。趙長卿道,「世上有幾多官員能青史留名呢,反是那些詩人、才子、大學問家為後人敬仰。先生雖不為官,詩、書、畫皆是當世屈指可數,經史之道,更無人出其右,將來少不得名留青史。」

    夏文笑,「我若是能科舉取得好名次,將來咱們也回青城山,如先生這般蓋一所別院。我不是研究學問的料,咱們仍如邊城那般,行醫救人,多好。」

    趙長卿笑,「要是能在這般美景中住一輩子,不是神仙也仿似神仙了。」

    夏文大笑,握住妻子尖尖十指,「所以才說,只羨鴛鴦不羨仙。」

    夏文蘇白趙長寧夏武都在跟王老夫子請教學問,趙長卿帶著夏玉去女學中玩兒。這所女學的課程並不侷限於詩書學問,還有胭脂水粉、衣裳首飾的審美課,夏玉跟著蘇先生唸過幾個月的書,便也跟著聽。

    女學唸書的時間並不長,每日上午一個時辰而已。而且,能來唸書的,都是有些家資人家的閨秀,最大也不過十三歲。有些年紀小的比夏玉還小一些,夏玉本就是個活潑的性子,天天都來聽,還認識了幾個朋友。

    穆氏聽聞趙長卿亦是自幼唸書,兩人談及史實,還讓趙長卿教了幾日史書。

    夏文蘇白一行一直在王府住了小半個月,方告辭。

    夏玉很有些不捨,跟她大哥嘀咕,「我也想來唸書。」有很多同齡的朋友可以一起玩兒。

    夏文道,「嗯,回家跟爹娘商量商量,來唸書也沒什麼不好的。」

    夏玉高興起來,眉開眼笑,「哥,咱們去神仙宮玩兒吧,大嫂還沒去過呢。」

    夏文正有此意,一行人便去了神仙宮,此地香火極旺,聽說占卜是極靈的。趙長卿早在書中知道神仙宮的名聲,來回轉轉,也不覺著與其他的宮啊觀的廟啊寺的有什麼差別,無非是更加氣派些罷了。趙長卿只是有一樣不解,問夏文,「不知唐神仙是道家,還是佛家?」裡頭的人都披繡滿星辰的玄底大氅,比佛道的衣裳多了一分貴氣。

    夏文笑,「既非道,亦非佛,唐神仙是有名的陰陽家,這神仙宮供的是陰陽。」

    趙長寧進正殿一看,大為驚嘆,咋舌道,「二郎神也才三隻眼,這神仙好生厲害,竟有四隻眼睛。」彩色泥塑上面,眼睛上面的腦門兒上還有兩隻眼睛。

    「是啊,傳聞唐神仙一眼看世間萬象,一眼看前塵別恨,一眼看後世離情,還有一眼看星空奧秘。」夏文拈了香,笑與趙長卿道,「咱們拜一拜,這神仙宮是極靈的。」

    趙長卿同夏文拜過神仙,夏玉又叫著趙長卿去占卜,趙長卿笑,「你去卜一卦吧,我就不卜了。」

    夏玉再三道,「嫂子,靈的很,非常靈。」

    趙長卿笑,「走吧,我看著你卜。」趙長卿不知別人如何看待命運,但據她前生今世所感,命運之莫測,恐怕就是占卜出來亦是無可更變的可能的。若能輕易改變命運,便也不是命運了。

    大家自神仙宮分道,趙長寧蘇白還要在青城山拜訪道觀,有趙五叔幾人和一位王老夫子府上的管事跟著,夏武也不想回家,便與趙長寧蘇白一道。夏文帶著趙長卿、夏玉到神仙泉接了兩罐子上上好的山泉水方回家,夏文笑,「這是青城山上最好的泉水,回家咱們煮茶吃。」

    夏玉聽個正著,沖兄長做個鬼臉。趙長卿一笑,「好。」

    夏太太聽說趙長寧等繼續在青城山賞玩風景後不禁埋怨兒子幾句,「阿武才多大,就是阿寧阿白,也不過十幾歲,叫人不放心。趙五叔老成,只可惜不是咱們本地人,你做姐夫的該跟著一道去。」

    夏文笑,「我借了先生府上的管事陪阿寧他們一道,這青城山上,有幾個不認得先生的?就算我親自跟著也不比先生府上的管事更可靠。」

    夏太太點頭,「這還罷了。」

    夏玉嘴快,便與母親說了想去王老夫子那裡隨穆先生唸書的事。夏太太有些猶豫,夏玉道,「以前我都是跟著蘇先生唸書的,自回來也沒書念了,穆師娘那裡有許多年紀相仿的姐姐妹妹,我也想去。娘,讓我去吧。我都問過了,一月二兩銀子。」

    自回了家鄉,夏老爺弄了鹽引,家裡漸有了些進項。何況,夏太太回娘家時,母親給了她些銀兩,她本不想要,老太太很是不高興,硬塞給了她。娘家兄長也私下給了她些銀子。夏太太並不是捨不得一月二兩銀子,她見識了紀大太太、蘇先生、趙長卿這樣的人品,也很願意閨女念些書,只是猶豫道,「你祖母最討厭王老夫子,你就是想唸書,也尋個別人家。」

    「別人家哪裡讓我去唸書呢。」夏玉道,「不要跟祖母說是穆師娘家就是了。」

    夏太太心說,你祖母既不聾又不瞎,不告訴她,叫她知道內情更得生氣。夏太太道,「待你爹爹回來,我跟你爹爹商量商量再說。」

    夏玉有些不願意,對夏文眨眨眼使眼色,夏文笑,「阿玉多認幾個字也好,起碼以後看賬本子也便宜。不然,若大字不識一個,賬本子都不會看,給人一個糊弄一個准。就是先生那裡,主要也是師娘在授課,」

    長子的意見比當事人夏玉的意見更有說服力,就是夏太太,別看出身商賈,當初也唸過幾本書,大家小姐一樣的長大。想著女兒現在年紀還小,念兩年書以後說親也好聽。夏太太笑,「這也有理。」說閨女,「這也別急,你去上女學,王家離咱們家也得大半個時辰的路,車馬上也得想法子呢。」

    夏玉笑,「我不急,娘放在心上就是了。我可不想當睜眼瞎。」

    夏太太掩住女兒的嘴,輕斥,「你這張嘴,在你祖母屋裡可不敢這麼說。」夏太太、夏姑媽、趙蓮都是沒唸過書的。

    夏玉吐吐舌頭,笑了。

    果不其然,甭管夏老爺、夏太太如何說,夏老太太一就是一句話,「不行!」她還別有高論,「好端端的女孩子,學論女紅針指倒罷了,可不能去學那些陰陽怪氣。」末了自己陰陽怪氣的加了句,「我管不了別人,這是我親孫女,我總管得了!」

    趙長卿根本沒理會夏老太太,夏太太很是生了幾場氣,夏玉也哭哭啼啼,還是夏文道,「我要準備明年秋闈,想著早些去成都府,叫小玉跟我們去成都府吧。家裡也能清靜些。」到時在成都府裡給妹妹尋個女先生也便宜。

    夏太太嚇一跳,「要去成都府?咱們家裡離成都府也近的,大半日的馬程罷了,怎麼要去成都府呢?」

    夏文道,「這也是先生的意思。咱家離成都府雖近,還是成都府的消息來得全面,還有一些時文,這幾年恐怕也有變化,我得去成都府打聽打聽這次提學大人是哪位,喜歡什麼樣的文風,這些都不是一時半刻能辦好的。何況咱們蜀中秀才都要去成都府的,與人文章切磋也便宜。這次在先生家見著了馮殷,他也打算過去的。我們一道做個伴。」

    夏太太道,「那也得先給你小姑媽送信兒才好。」

    夏文道,「若我一人還罷了,如今拖家帶口,還有同窗一道,顯得累贅,也太麻煩小姑媽了,待到了另尋房屋租賃著住下就是。」

    夏太太不同意兒子的話,道,「麻煩可怎麼了,這是你親姑媽,你這娶了媳婦頭一遭上門,本就該去的。你要是另外租了房子,才叫你小姑媽不高興。你小姑媽不是那等小氣嫌瑣碎的人,再說,你小姑丈也是翰林出身,你考舉人,跟你小姑丈請教文章功課的也便宜。」

    夏文道,「那我先寫了信,託人給小姑媽捎去。待阿寧他們回來,我再安排著去成都府的事。」

    夏太太笑,「這是應該的。」

    夏文與趙長卿說去成都府住在小姑媽家裡的事,趙長卿笑,「親戚間,原該多來往,只要小姑媽家便宜,很該去打擾一二。別的不說,你是娘家的親侄兒,到了成都府不去小姑媽家,叫小姑媽知道了也不好。還有,因我與你一道去,還要與小姑媽說明才是,咱們丫環小廝的也有幾個,又有你的至交同窗,提前給小姑媽個准信兒,也叫長輩心裡分明。」

    夏文笑,「一會兒我就寫信。」

    此事與夏老太太一說,夏老太太也知孫子前程要緊,只是道,「去唸書,專心攻讀文章是正經事,何必這樣拖家帶口的,倒叫文哥兒分心。」

    夏太太理由充分,道,「上次文哥兒秋舉,就因身邊沒個可靠的細心人,考試的秀才憑證都沒帶,結果誤了一科。他這個粗心大意的毛病,非得他媳婦跟著,我才放心。再者,他們回鄉也有些日子了,還沒去小姑子家問過安呢,正好一道過去。」

    夏老太太想到長孫那丟三落四的性子,便不說話了。

    因趙長卿不在,夏姑媽是極敢說話的,道,「既然小玉過去,也叫蓮姐兒跟著一併去吧,這孩子這些日子總有幾分不開心,我正想叫她去她姨媽家散散心。」

    夏太太笑,「姑太太就這一個寶貝丫頭,別的倒好,我就是擔心蓮姐兒跟她表嫂合不來。」

    夏姑媽道,「看大嫂說的,又不是叫文哥兒媳婦照看阿蓮,到了妹妹家,自有她小姨媽照看她。」

    夏太太笑,「有姑太太這句話,我也好交待兒媳婦。」

    夏姑媽諷刺,「大嫂如今說話,越發硬氣了。」

    夏太太笑,「有兒子的人,難免硬氣些,我也是跟老太太學的。」

    夏姑媽氣煞。

    夏老太太臉色一冷,夏太太依舊安安靜靜的坐著,只當沒看到,夏老太太沒好氣道,「行了,都什麼年紀了還姑嫂拌嘴,沒事就散了吧,吵得我頭疼。」

    夏太太行一禮,起身走了。夏姑媽直嚷嚷,「娘,你看大嫂,完全忘了當時大哥在獄中咱們母女怎麼給大哥湊銀子的恩情了,如今娶了個好媳婦再不把咱們放在眼裡。」

    夏老太太道,「你大嫂跟你大哥去西北吃了這好幾年的苦,原就是咱們老夏家的大功臣,你說話是要客氣些才好,這不是以前了。」

    「什麼不是以前?」

    夏老太太嘆道,「我都這把年紀,還有幾年的活頭。你大哥是你親大哥,他總不會虧待了你。可你能活多久,你大哥能活多久,你得為蓮姐兒考慮考慮,以後還不得指著表哥表弟給她撐腰。你又不是沒見文哥兒現在,娶了媳婦還認得誰?你別總跟你大嫂較勁,咱家可有誰呢。蓮姐兒眼看著到了說親的年紀,文哥兒前程上好,蓮姐兒是他親表妹,托賴著文哥兒也能說一門好親,你怎麼倒笨了?」

    說到獨生女兒,夏姑媽便是滿腹的心事,只是有些事,縱使親娘,時機不到也不好說的。夏姑媽只管笑道,「我知道了,這不是一時沒想到麼。娘儘管放心,我定叫蓮姐兒聽話,半絲麻煩都不會給文哥兒媳婦添的。」

    這話說的,夏老太太都替閨女臉紅,不要說外孫女,恐怕就是閨女和外孫女母女兩個綁一起也要不了趙長卿的強。每每想到趙長卿的厲害,夏老太太便忍不住嘆氣。拿捏慣了兒媳婦,耍慣了婆婆的威風,如今一時竟不能逞一逞太婆婆的威風,夏老太太分外遺憾。

    夏太太將趙蓮一起去的事同趙長卿說了,道,「她不聽話,你只管管教她。」

    趙長卿笑,「婆婆放心,我心裡有數。」

    倒是夏老爺私下對妻子道,「蓮姐兒脾氣不好,叫文哥兒媳婦多包涵她表妹才好。」夏太太似笑非笑,「家裡誰不知蓮姐兒脾氣不好,這也不必誰刻意去說,文哥兒她媳婦什麼人沒見過,哪裡還會真與蓮姐兒計較。無非是能管的管幾句,管不了也有姑太太、老太太做主,媳婦不是沒分寸的人。我跟老爺說一句,老爺別多心。蓮姐兒在咱家怎麼樣都沒事,親大舅家,誰不讓著她?小玉小她三歲都讓著她呢。只是女孩兒家大了,難道一輩子能在娘家呆著。如今這個脾氣,以後到了婆家誰讓她?我自己閨女我都不會這樣慣著,這話,我也只有在老爺跟前說,若是在老太太、姑太太跟前兒說了,不免叫老太太、姑太太多心。」

    夏老爺道,「這是哪裡話。」

    「哪裡話?實話。」說完,夏太太就扭過身子,逕自睡了。

    夏文都覺著有些對不住妻子,原是想去成都府一心一意的過些清淨日子,夏玉倒沒啥,年紀小,好哄,肯聽話。趙蓮可素來不是什麼清靜人……趙長卿卻笑了,「真是書呆子,這都看不出來。大姑太太不是不心疼閨女的人,這樣叫趙表妹同我們去,難道是為了叫趙表妹跟你我搗亂?趙表妹的性子,客氣點說,叫嬌憨。不客氣的說,就是窩裡橫。單看她這樣的人,在家無非仗著老太太、大姑太太的面子跋扈罷了。出去試試?這樣的人,在外頭是最無能的。她敢找麻煩,你真是抬舉她。」

    「再者,難不成她一個十三的小姑娘還真能在我面前要了我的強?若果真如此,我也算白活了這幾十年。大姑太太原也不是讓她找我麻煩的。你想一想,趙表妹今年十三了,你不是說,小姑太太家的長子也十二了。大姑太太這是打著親上加親的主意,真正與咱們不相干。」

    夏姑媽連母親都不肯說的心思,被趙長卿一語點破。夏文嚇一跳,「這如何使得?」

    趙長卿不以為意,道,「兩姨做親、姑舅做親,原也尋常。」

    「雖是尋常,也得看兩家門第,人物是否般配。」夏文嘆道,「蓮表妹說是跋扈,心機卻淺。姑媽若有這心,我是不能帶她去的。」

    趙長卿給夏文提個醒,「這事,辭是不好辭的。」

    夏文念了聲佛,道,「你放心,我自有法子。」

    待趙長寧一行歸來,也將將一個月的時光過去了,趙長寧便說了要回邊城的話,趙長卿也惦記著家裡,問他道,「來時住的驛戰,你們回家,要走哪條路?」

    趙長寧道,「經三峽,走水路。」

    趙長卿道,「暫且等一等吧,這也不急,待人卜個上等日子再走不遲。」

    趙長寧任由他姐安排,趙長卿問他,「那是弄了一車什麼東西回來?」

    趙長寧笑,「這出來一趟,我們順道去成都府轉了一圈,給家裡買了些東西,到時帶回去,親戚們走動,也體面。」

    趙長卿笑,「如今愈發周全了。」又問他青城山上的事。

    及至到了出發吉日,夏家也備了兩車遠路易攜帶的土物給趙長寧帶走,夏太太笑,「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貴在心意,且是西北不常見的。只管帶回去,是我們和你姐姐、姐夫的心意。替我跟親家老太太、親家老爺、親家太太問好。」

    趙長寧客氣道,「親家太太實在太客氣了。」接了夏太太的禮單。

    夏老太太也和顏悅色,「有空只管來轉轉,咱們這裡,也有些好景緻可賞。」

    趙長寧笑,「後年便可在帝都與姐夫春闈相見了。」趙長寧不是說自己春闈,他是說蘇白春闈。

    夏老太太聽到這話極是高興,笑,「我就盼著這天哪。」雖有前事,如今瞧著趙長寧、蘇白一個英俊、一個俊美,都是上品人物,不禁暗怨趙蓮當初無禮,好端端的得罪了趙家。夏老太太又叮囑他們,「路上寧可行的緩些,也不要急,到了家裡,若是便宜捎個信兒來,也叫咱們放心。」

    趙長寧皆一一應了,心說,若不是當初,真看不出您那般刁鑽來。趙長寧便道,「老太太放心吧,來回送信還是方便的,咱家有的是閒人。」

    大家說了些話,趙長寧蘇白便要起程了。

    蜀中水道方便,趙長卿夏文一直送他們到了碼頭,趙長寧還拉著夏文到僻靜處說了幾句話,方與蘇白登了船。趙長寧對趙長卿道,「姐,你回吧,等有空我來看你。」

    趙長卿眼底酸澀,點點頭,「好,路上小心,到了家裡先送個信來。」趙長卿拭淚道,「五叔,您多照看他們。」

    趙五叔笑,「大侄女放心,都包在我身上!」趙長卿手面大方,向來不肯委屈手下人,趙五叔一行出來這一趟,頂得上別時一年了。何況趙長卿趙長寧蘇白都對他們很有禮數,因是族人,故此並不視為僕下雇屬。趙五叔思量著,他是走慣了遠路的人,待回去尋梨子謀個差使也不賴。此乃後話,暫可不提。

    趙長卿見慣了生死別離,原本也不覺著如何。此際見趙長寧蘇白揚帆遠去,方知送別是天下第一等心酸之事。趙長卿一時傷感,夏文很是安慰了她一番,趙長卿眼眶微紅,笑,「我無事,也耽擱了這許久,咱們該準備著去成都府的事了。」

    夏文笑,「這急什麼。」

    大家說好出發的日子,夏玉雖不樂意同趙蓮一起,也提前把衣裳什麼的都收拾好了。不想一大早趙蓮就生了病,身上臉上無故生出許多紅疹來,夏姑媽擔心的哭成個淚人。自然驚動了家中上下人等,連夏二老爺夏二太太夫妻也聞信過來了。夏老爺道,「阿文過來給你妹妹診一診。」

    夏姑媽是信不過侄子醫術的,泣道,「阿文可學過幾日醫,這怎麼成呢?還是請劉家藥堂的劉老大夫過來的好。」

    家裡便是一通忙亂。

    夏文趙長卿也沒好說走的事,一時馮殷也帶著小廝來了。夏太太方想起來,皺眉道,「這可怎麼辦,蓮姐兒這樣,是再不敢移動的。」沒有生著病去親戚家的道理。

    夏老爺嘆道,「讓阿文他們先去吧,蓮姐兒先把病醫好再說。」他兒子當初在邊城一月六兩銀子的坐堂大夫,妹妹還要去請別家大夫。夏老爺也懶得叫兒子因外甥女耽擱行程。

    夏文道,「我看劉老大夫開的方子,蓮表妹的病並不重。馮兄還在外頭等著,那我就先帶著媳婦、妹妹過去了。」

    夏老太太點點頭,叮囑孫子,「記著把信交給你小姑媽,看你小姑媽可好,代我問候他家老太太。」又點趙長卿一句,「好生服侍你男人,他要唸書,別叫他分心。」說夏玉,「聽你哥哥嫂子的話。」趙蓮忽然病了,夏老太太也沒什麼心思說話,便打發他們去了。

    事後,趙長卿問其原由,夏文笑,「只是些小手段罷了,不值一提。若不是姑媽存了這樣的心思,蓮姐兒去便去了。」附耳悄悄告訴趙長卿緣故。

    趙長卿微微一笑,能少個討厭鬼相隨,趙長卿的心情,自然也是極好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潘景藍 發表於 2015-3-6 01:51 PM

第194章 祝青雲

  付家在成都府算是不大不小的書香人家,人生百態,夏家自詡歷經三朝書香,不想潑才橫出。到了付家,趙長卿才知什麼叫書香之家。

    付家長子在外頭做官,家裡老太太便隨著小兒子小兒媳過日子。付老太太是個極和氣的人,笑,「前些日子接著信,我心裡就惦記著,原本我說親家老爺千里迢迢的自西北迴來,一家子骨肉團聚,天大的喜事,想著叫你們姑丈送你們姑媽回娘家看看,偏生趕上族中有了白事,一折騰折騰了大半個月,就給耽擱了。如今你們來了,我便放心了。」打聽夏老太太的身子,誇趙長卿模樣秀麗大方,贊夏玉越發出息懂事,還關切的問了幾句夏家在西北的事,又問兒媳婦院子可準備好了。

    小夏姑媽年不過三十出頭,瞧著仍彷彿二十許人,笑道,「院子我已經準備好了,就是東邊的桂院,那是處二進小院,且有一處院門通外頭街巷,阿文若有朋友出入往來也便宜。那位馮公子就住在你們隔壁的海棠院,談詩會文的離得近。」

    付老太太笑,「讓玉兒跟我住吧,我就喜歡小孫女,嬌聲脆語的,說說笑笑才好。」

    接著又見過了小夏姑媽的三個兒子,長子付宣,次子付宏,三子付安,付宣十二歲,付安也已經八歲了,俱都在唸書。趙長卿早預備了見面禮,皆是一人一套上品的文房四寶。相見之後,夏文便去書房見付姑丈了。

    在付老太太屋裡說了一席話,得了一套見面禮,付老太太便讓兒媳婦與趙長卿回屋說話去了。小夏姑媽說的是舊話,只是更加細緻,說到夏老爺的官司,小夏姑媽輕輕一嘆,道,「若論咱們這樣的人家,雖不是什麼顯赫出身,可本鄉本土的,等閒也出不了這樣的事。成都府中,蜀王一手遮天,就是總督巡撫也要讓蜀王府三分的。當初出了事,初時並不知是蜀王府之意,託了好些人才知是蜀王府授意,最後仍被判了流放。」

    「初時只知道平安到了西北,幸而阿文認識得好朋友,一路扶持。」小夏姑媽說起來仍是傷感,望著趙長卿又是一笑,「所謂否極泰來,我再料不到阿文有這樣的運道,能結下這樣好的親事。」

    趙長卿謙道,「小姑媽過獎了,想來都是命中的緣分。」

    小夏姑媽微微一笑,問趙長卿,「來了蜀中覺著可好?衣食住行可還習慣?」

    趙長卿笑,「別的都好,就是蜀中人吃飯極辣,以往只在書中看到過,不覺什麼,如今見了才知厲害。」

    「這很是。我們在蜀中吃慣了辣子,先時我隨你姑丈去帝都做翰林,只覺著帝都飯菜無甚滋味,非要有辣子下飯才吃得下。無妨,我都料到了,你們那院裡單有小廚房。」小夏姑媽笑,「我想著,西北的風俗與蜀中不大相同,你初來,定有些不適應的。你有什麼想吃用的,只管吩咐小廚房去做就是。」

    趙長卿先道了謝,又道,「小姑媽疼我,我卻之不恭。只是我想著,我們過來,並非一朝一日,起碼要住到明年相公秋舉後。桂院一應花銷費用,不是跟小姑媽客氣,若是沒銀子倒罷了,如今還不至於此。且這般亦是長久相處之道。」

    「這也由你罷。文哥兒要唸書,瑣碎事情便多,都要你來打點。就是文哥兒的口味兒,府上大廚房做的,也不一定有你們自己張羅的合胃口。」小夏姑媽是個極明白的人,笑,「我知你定帶了貼身的丫環過來,故此沒在桂院安排貼身使喚的。那院裡粗使婆子有四個,做些打掃的活計。另外,還有兩個是漿洗的。你們初來,府裡的事怕不清楚,我身邊的素馨,還算得用,叫她過去幾日,待你那裡都熟了,我再叫她回來。」說著叫素馨出來相見。

    趙長卿見素馨模樣頗是老成,梳著婦人的發髻,便知定是小夏姑媽倚重的嬤嬤。素馨見禮,趙長卿還了半禮,笑,「看嬤嬤就知是小姑媽身邊的老人兒了,我年輕,有不知道的事,您指點我。」賞了素馨一個荷包。

    素馨謝了賞,便退下了。

    小夏姑媽看趙長卿的舉止便知是見過世面的人,心道大哥大嫂眼光真正好,給侄子娶到這樣出挑的媳婦。接著,小夏姑媽方說起娘家事來,道,「咱們家人口簡單,大哥大嫂俱是和氣人,二哥二嫂早分了家的,二嫂好強些,也不是不講理。哎,就是你大姑媽,我們是親姐妹,我再沒有不知道她的。她命苦,年輕時頗經了些坎坷,脾氣便古怪了些。老太太年歲大了,老小孩兒老小孩兒的,便沒個準兒。你是長房長孫媳,這話我也不與別人說,只得你多包涵了。」

    趙長卿笑,「姑媽放心,老太太很疼我,大姑媽也和氣,蓮姐兒那孩子也很有幾分天真爛漫。就是族裡的長輩,也沒有不好的。」

    「那就好。」小夏姑媽想著,趙長卿身上畢竟是六品誥命,皆是因她這戰功,大哥罪名被赦,一家子得以回鄉,的確不能視為尋常媳婦,娘家客氣些也是應該的。

    說了會兒話,小夏姑媽便讓趙長卿去休息了,此方取了母親的書信看。小夏姑媽看過都要苦笑了,嘆口氣,母親在信中對趙長卿頗多抱怨,說趙長卿自恃誥命在身便不將長輩放在眼裡,如何得理不饒人的欺負趙蓮,當然,更不將守寡的大姑媽放在眼裡。

    只一看這字跡,小夏姑媽便知母親定是吩咐人去街上專門替人寫書信的攤子上寫的。

    都這把年紀了,安享兒孫福多好。趙長卿這樣的本領,出身官宦門第,看其舉止談吐,就不似尋常人,你想叫她做小伏低、任你揉圓捏扁,這不是白日發夢麼!聽說趙家人這才走,竟然還在趙家人眼皮子底下發生這樣的事,真是丟臉丟夠了!

    一時付姑丈也回了院裡,小夏姑媽起身迎接丈夫,笑道,「回來了?文哥兒文章可還好?」

    付姑丈坐於榻上,笑,「文章並沒落下太多,要我說,比先時沉穩了。我想他趕了這大半日的路,就叫他回去歇著,待晚上與他喝幾杯。待他先把文章做好,我帶他去見一見朋友。就是與文哥兒一併來的馮公子,學識也不差。」

    小夏姑媽笑,「那就好。我常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與有學識的人在一處,一道上進才好。」娘家侄子上進,小夏姑媽極是喜悅。

    付姑丈把玩著一柄牙骨描金扇,一下子一下子的敲在掌心,問,「見著文哥媳婦了?」

    「見了,一點兒都不膀大腰圓。」小夏姑媽掖揄丈夫,也不知這個年紀,怎麼還有這許多好奇心,笑,「是個秀美知禮,極有教養的姑娘。」

    付姑丈笑,「文哥兒這媳婦娶的好,頗有不凡之處。」

    此時,趙長卿正在看著丫環收拾院子,小夏姑媽安排之妥當齊全,比之先時他初到夏家那幾間空蕩蕩的屋子可周全多了。尤其這院子,非但出入方便,院中一株合抱粗的桂花樹,也是極好的兆頭。

    趙長卿暗暗感嘆:老夏家的女人們,分化的還真厲害。

    住在付家,非但事事便宜,關鍵是,人家不窩裡鬥,這就是難得的清淨太平美好和氣的日子了。付老太太早不管家裡的事,亦不是拿捏兒媳婦的人,唯一的愛好就是聽書聽戲,如今夏玉住在付老太太屋裡,她老人家聽書便不聽那些兒女情長、才子佳人了,時常帶著夏玉聽些史書上的故事,有時趙長卿過去,加上小夏姑媽,大家在一起摸紙牌消譴。

    重陽節前,鋪子裡送來了家中的信,趙長寧蘇白已經平安的回了家,家中一切都好,凌氏強烈的表達了對夏老太太、夏姑媽的不滿,言及若不是離得遠,定要去夏家說一說理的!再有就是叮囑趙長卿好生過日子,常送信回家,有難處只管說,不要瞞著。

    隨信而來的還有一車家鄉的吃食土物,凌氏聽兒子說蜀中的鍋都是辣的,擔心長女不慣蜀中吃食,很是捎了些邊城的風味來。

    成都鋪子裡的掌櫃也送了上好的菊花酒、肥螃蟹,趙長卿見東西有許多,分出兩份來,一份讓人快馬加鞭的送到青城縣去,另一份送到王老夫子的府上,這也算重陽節的節禮了。剩下的,趙長卿送了兩簍給小夏姑媽,笑道,「螃蟹不好放得太久,我就命人連同先時置辦的節禮,一併快馬給公公婆婆送家去了。」

    「這很是。」小夏姑媽笑,「螃蟹若是養著,定要用拌好的蛋清,放在涼爽之地,方養得幾日。如今家裡園子裡的菊花也開了,正好一家子吃螃蟹,賞菊花。」

    趙長卿笑,「是啊,一起說說笑笑,老太太再沒有不高興的。」

    家裡還剩了一大簍子,趙長卿讓夏文請了相熟的朋友來家裡吃螃蟹。付老太太極是喜歡趙長卿,常與兒媳婦道,「文哥兒這媳婦娶得真正好,大方知事。」別以為女人不要緊,一個男人,真能娶個好媳婦,可不止是自己前程受益。如趙長卿,小院兒的事安排的妥妥噹噹,一應瑣事不必夏文操半點心,且為人半點不小氣,不說尋常事,便是小夏玉,也是四季皆有新鮮衣裳新鮮首飾,極有長嫂作派。

    夏玉如今同付老太太身邊的一位季嬤嬤讀書,要趙長卿說,跟著付老太太就是最好的熏陶。付老太太是那種真正的貴婦人,有著非同一般的品味,即使趙長卿也時常想,將來老去後,若能如付老太太這般優雅高貴,縱使老去也無礙的。

    趙長卿打點人往青城縣送重陽節禮,夏文自然要給家裡寫信,夏玉如今認得字多了,也寫了一封信給母親。夏太太接到節禮後很是詳細的問了押送節禮的平安,兒子媳婦在成都府可好?知道一切安好,夏太太便放心了。與夏老太太看趙長卿打發人送來的重陽節禮時,夏老太太道,「過幾日與他姑媽的重陽節禮一道送來就是,偏要弄這些虛排場。」

    夏太太笑,「別的都好說,那兩簍子螃蟹不敢多放的,這才提前送來了。」

    夏老太太道,「既是不能多放的東西,明兒叫了老二一家子過來,把螃蟹蒸一蒸吃了吧。」

    夏太太笑,「是。咱們家原人少,也吃不了這麼些,要我說,分出一簍來給族長老太太送去,也是咱們的心意。」

    夏老太太道,「文哥兒他們捎來的東西,你看著處置。」又問孫子如何可好?書讀到何處?

    及至過兩日,夏老太太收到閨女差人送來的節禮,瞅著禮單同兒女們炫耀,道,「看看,這才是正經節禮。」

    這話也就是親娘能說,非但長房二房全當沒聽到,就是夏姑媽也不是多麼痛快,她依附兄長過活,守著母親,原也不用預備什麼節禮不節禮的,只是聽到母親這話,心裡也難免有幾分犯酸。

    小夏姑媽送來的節禮,夏老太太喜歡,小夏姑媽送來的信,夏老太太便不大喜歡了。無他,那信裡除了問候家人的話,便是通篇贊趙長卿如何明理懂事,大哥大嫂如何眼光好,娶來這麼好的兒媳婦。夏文一心一意的攻讀文章,小夫妻兩個也很和睦,就是夏玉也聰明伶俐,很叫人喜歡。

    小夏姑媽原是好意,身為出嫁的女兒,自是盼著娘家好的。夏文有靈性,丈夫私下常贊夏文文章進境頗快。小夏姑媽想著,娘家三個侄子,夏文年紀最長,如今看來,唸書上,也是夏文拔尖兒。如今夏文婚姻上極有運道,將來金榜題名,不怕沒有前程。

    夏文是長房長孫,將來老太太、守寡的長姐、就是外甥女趙蓮,日後難道沒有倚仗夏文之時?如何好得罪趙長卿。何況,這些日子相處下來,趙長卿並不是不講理的。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人,趙長卿這樣能幹,即使不大柔順又有何妨?大家好生相處,少些女人家的小心眼兒,一家子歡歡喜喜的過日子,此方是福氣。

    小夏姑媽一番苦心,夏老太太則心下懷疑小女兒是不是被趙長卿使手段收買了。夏姑媽則另有心事,對於夏文重陽節不回家之事極是遺憾,道,「原我還想著,待文哥兒回來了,讓他帶蓮姐兒一道去妹妹那裡住些日子呢。」

    夏太太笑,「蓮姐兒如今年歲也大了,眼看就到了說親的年紀,姑太太不妨多帶她出去走動,這一二年必有人上門提親的。若是在成都府,別人見不著蓮姐兒的面兒,便不好打聽。」

    夏老太太點頭,「這也有理,蓮姐兒在我身邊,還只當她是小孩子,一轉眼就是大姑娘了。正好,這裡有你妹妹孝敬我的幾匹料子,你嫂子們這把年歲了,不穿這樣鮮亮的顏色,你拿去給蓮姐兒做幾身新衣裙吧。」

    夏姑媽含笑應了,心下到底有些不足。這些料子算什麼,她去妹妹家走動過,那樣的書香富貴大宅院,女兒若能嫁過去,一則給親姨媽做兒媳婦,委屈不到女兒;二則,女兒和自己這一輩子也都算有著落了。兄長還能靠得住,侄子如何靠的?侄子的心永遠是偏著媳婦和人家自己親娘的,眼裡如何能有她這個守寡的姑媽?唯有將來女兒嫁一門好親,她才能安穩的養老呢。

    夏太太倒是很高興,私下對丈夫道,「我早就說小姑子與文哥兒媳婦合得來。兩個都是妥當人,再沒有不合適的。如今這般,付家人都喜歡他們小夫妻,便是住到明年,也無妨的。就是文哥兒,有他媳婦在身邊,他只管一意唸書,別的一概不必操心。」

    說著說著,夏太太忍不住舊事重提,「老太太不高興咱們阿玉唸書識字,小姑子卻是識字的,說是公公活著時教小姑子認了些字,到底更加明理。咱們就玉姐兒這一個閨女,我也不願她荒廢了時光,小時候認幾個字,知道些道理,總是好的。」

    時光匆匆而過,回家過了年並走親訪友,上元節後,夏文又帶著妻子、妹妹去了成都府。小夏姑媽已知曉夏文帶夏玉過來的原因,想到母親那執拗的不許夏玉唸書的脾氣,小夏姑媽唯有苦笑了。以往母親只是好強,不知這些年怎變得這般古怪了。貧寒人家,衣食尚不周全,唸書什麼的是奢望。既是家中日子過得,大哥大嫂都願意叫閨女唸書,一個做祖母的,何苦做此惡人。

    夏文做事極是用心,讀書也是一樣,若不是趙長卿記著一天三時喊他吃飯睡覺,真擔心他自己在書房餓死。去歲多是唸書習文,有翰林畢業的小付姑丈親自指點,夏文又非愚鈍之輩,說一日千里有些誇張,但,夏文的進步幾番得到小付姑丈的讚賞,也不是虛的。到今年三月,小付姑丈便帶著夏文去拜訪城中大員,這也正常,有門路的都這麼幹。

    當然,與文化人交往,也少不得備一兩件文雅之物。此時趙長卿便得慶幸,夏趙兩家皆不是什麼有底蘊的人家,還是趙長卿成親時,朱家來給添妝,因那時趙長卿把朱太爺、朱老太太留給她的東西悉數捐給了朱家族學,朱家人添妝的都是不錯的東西,還有幾件文雅之物。因要動用妻子的嫁妝,夏文心下很有幾分內疚,趙長卿笑,「東西有去就有來,我本也不大賞鑑這個。正到關節要緊處,別這般囉嗦了。」

    世間任何事,都是有竅門的。如科舉,人到、禮到、關係到,當然,你還得有些才學,否則,這中舉當真是要天賦異稟,抑或祖墳冒青煙了。

    夏文要投書會文,要攻讀文章,趙長卿也沒閒著,除了照顧夏文的衣食起居,打點外頭交際,臨近秋舉,夏玉叫著趙長卿去給他哥燒香。

    趙長卿笑,「打的一下附近哪兒的香火最靈才好。」

    夏玉道,「不必打聽,我就知道,這成都府內,神仙府香火最靈。」

    蜀人十分信奉唐神仙,據說唐神仙是大鳳朝人士,幾百年前腳生祥云、成仙升天,自此,唐神仙修煉過的上清宮改名為神仙宮,唐神仙住過的府邸就成了神仙府。神仙宮離成都府有些路程,故此,成都府的人大都是往神仙府燒香祈願。聽說亦是靈的了不得,當年小付姑丈科舉時就是在神仙府燒的香,俱都靈驗了。

    趙長卿笑,「既要燒香,咱們早些去,這會兒天熱,且正是人多的時候,咱們不去湊那熱鬧,燒了香就回來,就是想遊玩兒,待天涼爽時,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

    夏玉自然滿口應下,她非常喜歡長嫂,許多她想做的事,只要有理,長嫂都由著她,不似母親,在家總要看祖母的臉色,不論有理沒理,祖母便是理。要夏玉說,這才是天大的沒理呢。。在夏玉的小小內心就想著以後做長嫂這樣的人,不必看任何人的臉色才好。

    趙長卿提前跟小夏姑媽說了一聲,小夏姑媽笑,「去吧,神仙府的香火最靈驗了。當年你小姑丈科舉,我就是去神仙府燒的香,果然連中。」

    及至第二日一大早,太陽尚未露頭,晨間暑熱未侵,趙長卿便帶著夏玉去了神仙府。果然來得早,神仙府不過三五人等,皆是趕早來的。

    其實不論去哪兒燒香,都是老套路,先許願,再捐香火銀子。趙長卿捐了二十兩,為夏文點了一盞折桂燈。

    二十兩並不是小數目,太平年間,足夠尋常四口之家過一年了。這神仙府的人見趙長卿出手闊綽,忙念了幾聲聽不懂的經文,問趙長卿是否要賞一賞神仙府的景緻。趙長卿笑,「我們自己轉一轉就行了。」並不需人做陪解說。那人平日見慣香客,只淡然一笑,便自忙自的去了。

    神仙廟宇,景緻大都不錯的。

    尤其一株上千年的合歡樹,巨大的樹冠遮陽蔽日,投下碎金閃爍的樹陰,樹下設有藤桌籐椅,夏玉笑,「嫂子,咱們在這兒坐一坐,這兒涼快。」

    樹下有打掃過的痕跡,又有許多絨絨的合歡花一朵朵隨風落下。紅兒上前拂去籐椅中幾朵合歡花,方請趙長卿坐下。

    趙長卿聽著夏玉嘰嘰呱呱的說話,便聽到笛聲歡越,破空而來。夏玉道,「怎麼有人在這神仙住的地界兒吹笛子?」

    趙長卿細聽,正是一曲《祝青雲》,不禁笑道,「這曲子本就是神仙所作,在這裡吹也不算冒犯。」便與夏玉說了《祝青雲》的來歷。夏玉方懵懵懂懂的明白了,道,「原來,神仙也會做曲子吹笛子啊。」

    趙長卿但笑不語。

    一曲《祝青雲》結束,趙長卿道,「咱們這就回去吧,天要熱起來了。」

    姑嫂兩個帶著丫環正往外走,正遇著穆十五隨一老者進來,趙長卿大方的行了一禮,讓至一側,請這一行人先行。穆十五微頜首,並未與趙長卿說話。倒是那老者打量趙長卿一眼,眼神落在她身上懸著的一塊玉玦時不由愣了,折身回頭,問,「你姓朱?」

    趙長卿溫聲道,「我姓趙,家中曾外祖父姓朱。」

    「邊城朱家?」

    「是。」

    老者見趙長卿神色沉靜,道,「請來靜室說話。」

    夏玉很有些不安,趙長卿拍拍她的手,「你同丫環在外頭等我。」

    趙長卿早已猜出老者的身份,心下卻並不覺著如何,只管淡然的跟了過去。一行人去了處景緻優美,卻頗為僻靜的院落。蜀王連穆十五都打發了出去,對趙長卿頗為和悅,道,「坐下說話吧。」

    待趙長卿坐了,蜀王問,「阿元是不是對你提起過我?」朱太爺芳名朱元。

    趙長卿恭恭敬敬道,「太爺並未說過您的事,我以往在王老先生家見過十五公子,他與您面容頗有相似之處。我在太爺留下的東西里,見過您寫的字,那上頭有您的落款。」

    蜀王笑,「我以往都說,阿元這樣聰明的人,聽說子孫無一肖他者,未免可惜。我與他第一次見面,他也是片刻便猜出我的身份。你很像他,只是相貌不及他俊美。」

    「太爺原就是獨一無二的。」

    「前兩年聽說他過逝了,他去的還安穩嗎?」

    「安穩。」

    蜀王輕輕一嘆,「那就好。」

    說完這三個字,蜀王再無話,只是靜靜出神,晨光透入玉色紗窗,映得蜀王鬢間銀絲灼人眼。趙長卿便也安靜的坐著。良久,蜀王問,「你會吹笛子嗎?」

    「少時略學過一二。」

    蜀王令穆十五取來一管玉笛,遞給趙長卿道,「吹一曲《祝青雲》給我聽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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