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俺也試試 -【重生之將門弱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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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1 12:10 PM

第三十章 痊癒

  李氏心驚肉跳地帶著張允錦回到了平遠侯府,進了大門,馬上讓面色有些發白的女兒回去好好休息,下人說小公子還在等著夫人回來,不想去睡覺。李氏忙去了小兒子的院落。

  李氏的小兒子比大兒子小了十歲,今年才五歲,長得瘦弱,楚楚可憐。李氏見了小兒子,把皇宮裡的事都放在一邊,強打笑顏地過去抱起了小兒子張允釗。

  天晚了,本來就是該睡覺的時候,張允釗滿臉懨懨的神色,有些哭腔地說:「娘,你去哪裡了?」

  李氏忙安慰著:「沒去哪兒,這不回來了嗎?兒啊,好好睡覺。」把小兒子哄到了床上,坐在他身邊拉了他的手,見他睡過去,才悄悄起身離開。

  回到了自己的臥房,李氏更衣傳飯,她本來沒有吃什麼,可等飯菜上來了,坐在桌邊又沒有了胃口。這時平遠侯進門了。

  平遠侯不到四十歲,相比於鎮北侯飽經風霜的臉,平遠侯的面龐這些年養得皮膚細膩,沒什麼皺紋,油光水滑。兩道臥蠶眉卻還是濃黑,眼睛賊亮。

  他一隻手裡常年轉著一雙玉球,時左時右,片刻不停。

  李氏見了他,忙起身說:「侯爺,快請坐下。」

  平遠侯笑著坐到李氏身邊:「這麼多年了,夫人還是這麼客氣。」

  李氏笑了笑:「侯爺,我習慣了。」

  平遠侯進來前已經從別人那裡聽到了宮中發生的事,問道:「夫人受驚了?」

  李氏歎氣,低聲說:「我當時嚇壞了,夫君,皇后這是什麼意思?怎麼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毒殺鎮北侯的小女兒呢?」

  平遠侯冷哼:「許是皇后以為就是毒殺了她,沈侯也不敢做什麼!」

  李氏又歎氣:「鎮北侯那個幼女也的確口無遮掩,一句句地,讓皇后掛不住臉。」

  平遠侯哦了一聲,問道:「她說了什麼?」下人們只報告了事件的過程和結果,沒有其中的詳情對話。

  李氏小聲地把沈汶和皇后的話說了一遍。平遠侯呵呵笑起來,但笑過,面色又沉了下來,凝眉思索,手中玉球嘩嘩作響。

  李氏問道:「夫君,這有什麼關係嗎?」

  當然有,在平遠侯看來,那個幼女像是知道皇后要對她下手,言語不羈過頭,引著皇后當眾行動,讓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只是這樣,自己的命不也丟了嗎?平遠侯很不解。他沒想清楚的事,不願與人相談,就對李氏說:「我們明天看看,就知道端曉了,夫人別想這些了,宮裡沒有吃好?你多吃些。」

  李氏笑著對平遠侯說:「多謝侯爺,方才我看著這些都沒胃口,和侯爺說了話,才想吃了。」

  平遠侯笑眯眯地說:「夫人是說為夫是你的開胃果了?嘿嘿,夫人還是先吃飯吧?」

  李氏臉一紅:「侯爺真是……快請陪妾身吃些……」

  兩個人一起用了夜宵,然後……

  次日,鎮北侯府傳出消息,就如宮裡御醫說的,二小姐的確是驚懼氣絕,被施和霖和徒弟段增給救回來了。可人活過來後,被嚇傻了,能說話就不錯了,日後再也別提什麼「能文」之類的話了。

  平遠侯聽了,默默地想了會兒,搖頭道:「這個女孩子如此命大?」

  京城的人們聽了,紛紛議論說鎮北侯府顧全大局,人救活了,就不再抓著皇后不放,借著太子的話給皇后一個臺階下了。鎮北侯府連自家幼女被皇后那麼公然地下毒殘害都不追究,明顯把皇帝放在了首位,真是個忠臣。可是這麼做的皇后,就顯得太那個了……

  還有人把以前大皇子下手整治鎮北侯府幼女的事兒又提了出來,說這次皇后這麼大膽地毒殺那個女孩子,明顯是為了太子報復。一對母子,都跟一個八歲孩子過不去,這心得多麼狠……

  一時間,公共輿論完全偏向鎮北侯府。

  有朝臣上表,說後宮料理不周,有礙朝廷安穩。雖然沒有直指皇后下毒,卻也點出了後宮的不善。

  宮裡的皇后氣得砸了一屋子的瓷器,就如她昨日說的,沈汶根本沒事!她就是裝的!當場就該命人砍了她,看她還敢不敢在地上躺著!

  宮人看皇后氣成這樣,更不敢告訴她她頭髮掉得多了,只想著怎麼能夠趁著皇后還沒發現以前,趕快換個差事才好。

  皇帝對皇后的失誤很不快,將原來寵倖的姚才人連升了三級,根本沒經過皇后,直接下了旨。接著還提了一個妃子協助皇后管理後宮。按理說,這些事都該是皇后定裁,皇帝這麼幹,就如公然打了皇后一個耳光一樣,讓皇后十分丟臉。

  太子覺得很不對勁兒!

  沈汶怎麼能這麼開口胡說八道的?哪個人膽敢如此激怒皇后?這麼做的人,如果是有意的,要麼是極傻,要麼是極大膽!

  雖然她的邏輯作為一個八歲的女孩子的確也說得通,可如果是有意為之,那這個女孩的心計就太深了!可太子想到沈汶的樣子,在感情上怎麼也接受不了那個滿臉塗紅讓他生厭的女孩子會有什麼心機膽色!這時就看出沈汶給他留的第一印象是多麼重要——他從心裡看不起她!

  太子相信如果沈汶不是蠢到了家了,滿嘴裡跑舌頭,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就是沈汶受人指使!

  太子進行了一系列的調查。

  侯府來的人說,是那個他們派去的女孩子讓沈汶帶了銀飾,並不是沈汶自己選擇的。沈汶事後被嚇糊塗了,腦子有些不清楚,把皇后想成了個妖怪。

  鎮北侯府裡的眼線還送來消息:老夫人都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楊氏,也沒告訴鎮北侯,可見沈汶說的話,不是鎮北侯府的態度。鎮北侯府裡的那些人,都被好好地查過,誰也不像能指使沈汶說出那些話的樣子,也沒有跡象表明他們事先知道沈汶會說什麼。至於其他人,鎮北侯府裡的主人,每人身邊都有幾個盯著的人,全府上下都查得門兒清,根本找不到什麼隱身人。

  如果鎮北侯府裡沒有誰能教沈汶說出那番話來,沈汶必然是自做主張。難道鎮北侯府世代忠良,卻出了一個不敬皇家的異類?!可如果沈汶是自己的主意,那沈汶想幹什麼?!若是老夫人或者楊氏玩這麼一手,別說太子,皇帝都會有警覺。可一個八歲的女孩子,能懂多少事?她處心積慮地冒犯了皇后之後,得到了什麼?死!就是當時不死,日後也沒有好下場!

  太子懷疑:沈汶當時真的死了嗎?

  他找到御醫仔細問過,御醫說那個女孩子當時的確沒脈了!皇后的茶裡也真的有毒。御醫的結論就是那個女孩子對藥非常敏感,只一點點就能感覺到,知道皇后下了毒,自己嚇死過去了。

  太子還不放心,又派了御醫去以求教為名,仔細問了施和霖在侯府的施救過程。施和霖也說當時沒脈了,是他的徒弟段增死馬當作活馬醫,在心脈上的穴位紮了針,才把人救了回來。他甚至把那幾個穴位都好好講解了,御醫說的確是有啟動心脈的功效。

  太子深覺宮中的御醫無用,怎麼沒想到這一點?他自然不知道,就是當時御醫下了針,沈汶不想醒過來,還是不會「活」過來的。

  難道沈汶是用了假死藥?可假死藥哪裡是那麼容易找到的?!這種東西斷不會在藥店裡標著「假死藥」出售的,肯定是有個什麼江湖異士才有,或者世代相傳的不傳之秘。侯府沒有秘密了,沈汶連府門都不出,哪裡能找到藥?……

  兜兜轉轉,最後的結論是沈汶當時是真的死過去了。

  那沈汶是故意找死的嗎?她難道是想讓皇后當眾下手殺了自己?!她才八歲,有哪個八歲的孩子這麼用自己的命開玩笑?這也與許多對她心機的猜測衝突——有哪個真的聰明的人會把自己弄死?

  想來想去,太子覺得若是沈汶自作聰明,被皇后提到了席前,就忘了身份,頭腦發熱,想什麼說什麼,沒了規矩,可接著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嚇死過去,這樣才多少說得過去……

  這事糟糕到這種地步,要麼是沈汶設計的,要麼是皇后大意了。太子更傾向於相信是最近春風得意的皇后大意了。皇后選擇的環境不對,不該選擇當著這麼多人訓誡那個女孩子,出任何失誤,都會讓皇后當眾丟臉。若是選個無人旁觀的場合,不就根本不會有這些枝節?

  他不知道,就是皇后選個無人的場所,沈汶還是會「死」,照樣要皇后擔個毒死人的罪名。

  太子很憤怒:那個女孩子又蠢又笨,魯莽而無賴,怎麼就總捏不住她呢?算了!這個女孩子就算是無心所說,那些什麼「太子最大」、「皇后老奶奶」和影射皇后下毒之類的話,也太險惡了。這樣的人,哪怕是個八歲的孩子,也不能留著,一定要找個機會除了她!

  一決定了要殺了沈汶,太子所有的疑慮就迎刃而解了:管你是有心無心,有意無意,愚蠢還是聰明,一死了之!什麼伎倆在死亡面前都不值得一曬。

  太子讓人好好監視沈汶,看看她和什麼人有過密的聯絡,並且把她所有的行蹤都一一報來。

  沈汶自然知道自己這次鬧大發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攻擊太子和皇后,依太子狹隘的心胸,該是要除掉自己了。她此時有恃無恐——只要鎮北侯還握著軍權,皇帝就不可能滅門。太子想動手,也不敢明著的來,肯定是私下或者借個別的方式,沈汶自持有千年的遊蕩和意識力,目測太子不會如意。

  她這兩次與太子和皇后的交鋒,還真都不是為了裝傻,而是為了達到了她目的:離間太子和皇帝,讓皇后在眾人面前失手。她需要為鎮北侯府做出輿論上的鋪墊,因為總有一天,人們要面臨選擇——是相信鎮北侯,還是相信太子,甚至皇上!

  至於太子是不是會懷疑她天資極為聰穎之類的,沈汶倒是不擔心。因為就如八歲的沈汶無法說服自己的家人相信自己高瞻遠矚,能執掌命運一樣,太子也不會相信一個年僅八歲的孩子能有什麼深謀遠慮。

  她一擊而中,馬上偃旗息鼓,醒來後一直在院子裡裝傻。平時白天都貓在屋裡,看看書,在帳子裡長久地打坐。到晚上才出院子來回遛遛,順帶看看有什麼人會來探侯府。她在拖時間,讓對方緩和下來,忘記自己的鋒芒畢露,好再次輕視自己。

  她這邊老實得無以復加,讓太子那邊先是自覺大驚小怪,後來就真的慢慢地放下了警惕。因為如果一個人聰明,平常生活裡就免不了要指手畫腳,露出些本性來。可沈汶卻日復一日地無所事事,琴棋詩書畫,沒有任何閃光之處,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心智。他哪裡知道沈汶前世就是個喜靜不喜動的人,又捱過了千年的寂寞,讓她韜光養晦,真是輕而易舉。而且,太子已經決定要殺了她,就不浪費心思琢磨她的性情,只在日後找機會行事就是了,他現在開始為別的事煩心。

  三皇子自從母親去世,就一直情緒鬱悶,在宮中整日練拳使劍,誰也不愛搭理。突然聽說皇后竟然當眾毒殺鎮北侯的幼女,想到對自己母親下手的十有八九就是皇后,心中自然激憤。

  他最近聽到了些風言風語,說皇帝是因為自己與鎮北侯府有往來,才遷怒陳貴妃,撤走了谷公公。知道皇帝不喜自己與鎮北侯府接觸,三皇子就不能去給人家惹麻煩了,這種敏感時刻,就只給沈毅送了個帖子,慰問了一下。

  讓他驚訝的是,沈毅在回執中不僅謝了他的問候,還邀請他出城騎馬,如以往一樣,根本沒有避諱他的意思。

  三皇子深覺沈毅仗義,他雖然知道自己這麼做會讓父皇不快,但他心中就是憋著股火兒,非要和皇帝作對才能發散一點,就與沈毅約了日子,出城一起騎馬。

  這一開了頭兒,後面隔三差五,三皇子和沈家兄妹就總一起出去。沈湘年紀最小,騎馬時總是落在後面。三皇子有時會不自覺地回頭,看看那個紅色的身影是不是跟得上。

  時值春末夏初,在蔚然的樹木和青叢間,一隊少年男女盡情地催馬飛奔。渾身大汗的馳騁中,三皇子覺得自己慢慢地從母親逝後的陰鬱裡解脫了出來。

  太子知道三皇子如此公然和鎮北侯的孩子們廝混,比以前更親密,就難忍心中怒氣。鎮北侯的公子們不用幾年就會成為掌兵之將,沈毅日後必然襲爵,成為率領二十萬眾沈家軍的新一代鎮北侯!三皇子與這些人交厚,代表了什麼?!連陳貴妃的死都沒有給三皇子一個教訓,看來得有更厲害的手段才行。

  沈汶知道沈毅是故意的。皇后當眾給自己下毒,激怒了沈毅。老夫人攔著不讓告訴鎮北侯,鎮北侯不知道底細,自然就沒有指示,這就造成了沈毅自作主張,和三皇子更緊密地在一起了。

  沈汶雖然知道沈毅這種少年心性實際上是把鎮北侯府置於更危險的境況中,可此世有她,事情就會不同。她甚至欣賞沈毅這種反抗,說明沈毅無法接受皇后當眾毒殺自己妹妹的事,不像老夫人和父親那樣,會一味忍讓。有這一股不服之心,才能理解她的心思。沈汶決定,沈毅將是她第一個告知未來的親人。

  四皇子聽說了宮中發生的事後,又在夜裡偷偷地笑了半天。

  他完全肯定這也是一招棋。這棋下得虛虛實實,摸准了皇后要當眾侮辱沈汶,借機行事,讓沈汶當場「氣絕」。這根本不是什麼簡單的口舌之爭,而是要把皇后惡毒的意圖和肆無忌憚的行為完完全全地展現給眾人。他甚至猜想到了,無論那杯茶裡有沒有毒,沈汶都會倒地不起。他不知道沈汶能閉息,只是猜測沈汶也許是提前自己服下了藥物。他認為鎮北侯府裡的那個棋手無所不能,自然沒有太子因為輕視對方而產生的理解誤差。

  眾目睽睽下,皇帝或者是太子,為了不讓沈汶真的死在宮裡,肯定要把沈汶馬上送出宮,沈汶全身而退,半點沒受到傷害。離開皇宮後,自然就被「神醫」「救活」了。而後又借用了皇宮裡御醫的判斷,逃脫了假死的欺君之罪。而皇后則百口莫辯,落下了個毒殺國之棟樑之幼女的嫌疑……

  對皇后,四皇子可是一點好感都沒有。他看出這招棋是要皇后的好看,心中只覺得痛快。

  與太子不同,他敏銳地察覺了這個下棋人的目的——他還是在削弱太子的羽翼!這招棋表面上是針對皇后的,可實際,是暗指太子。皇后如果出了什麼事,太子就少了宮中的支持。

  他思前想後,覺得蘇婉娘與這下棋的人關係極為密切,不然無法操縱八歲的沈汶。他也不相信沈汶憑著自己的智慧,能想出這樣的招數來。他非常想問問蘇婉娘她的主人到底是誰,當然,這也許只是他想見到她的藉口,畢竟,一個人這麼一夜夜地躺著,心裡總要想念一個人。

  這件事弄得皇后灰頭土臉,沒時間管四皇子的事。四皇子一個月後,突然說不想吃秦全的藥了,不管秦全給什麼,四皇子都一概不碰!除了每天需要秦全幫著抬他出來曬曬太陽,四皇子甚至不再見秦全。

  就這樣,四皇子的身體竟然漸漸好起來了!御醫再給開藥,四皇子也不吃了。說吃了難受,不吃藥了,死了就死了。

  進了五月,四皇子已經能下床了。不拉肚子,元氣恢復,天天曬太陽,臉色也不再那麼枯槁。

  他不想在秦全的醫館乾坐著,就每天讓丁內侍雇了車,駕著他去觀弈閣。本來四皇子最怕人看他走路,可現在卻大庭廣眾下瘸著個腿,扶著丁內侍一拐一拐地走入觀弈閣中去看人下棋。

  四皇子自然不會對別人說自己的身份,剛去時就被包官人連蒙帶哄地拉著下了幾盤棋。後來,許多棋手都與四皇子下過棋。

  鎮北侯府的三子沈卓和平遠侯府的大公子張允銘自從觀看了季文昭在觀弈閣解局後,就成了觀弈閣的常客。兩個人常在觀弈閣相遇,見面就誰也不服誰,非戰上一局。

  上得山多終遇虎,兩個人終於與四皇子相遇。

  那天,沈卓進門看見了坐在一角看著別人下棋的四皇子,自然裝著不認識。他陪著三皇子去蘇婉娘家見到了四皇子後,就沒有再正式地接觸過,雖然他還幫著把四皇子的玉佩扔在了街角。四皇子眼眸一掠,就也再不往這邊多看。不多時,張允銘搖著扇子進來了。

  張允銘今年滿十六歲,已經自認為是成熟的青年。平素附庸風雅不說,還常搖頭晃腦地吟詩作賦,雖然被那些正經文人目為東施效顰,可他自己覺得十分高人一頭。

  他看見了沈卓,笑著行禮道:「沈三公子,近來可好?」

  沈卓驕傲地半抬頭:「張大公子好,我近來很好,尤其是上次我贏了你一子半,心中更是快意。」

  張允銘微歎:「少年人就是容易滿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三公子尚需時日啊!」

  沈卓壞笑:「我的確不以己悲,只是替張大公子悲了悲。張大公子最近四處招搖,棋藝明顯下降!」

  張允銘展開扇子,一隻手背在後面,扇了扇,擺出了一副自認灑脫的姿態,說道:「上次我本是想讓三公子高興一段時間,三公子罔顧了我的好意啊!」

  沈卓咬牙,目光閃爍:「你不信自己棋藝下降了?別說跟我,就是周圍選個和我年紀相當的,就能把你打敗。」

  張允銘哈哈一笑,環顧四周,自然就看見了四皇子。

  四皇子雖然才是個和沈卓年紀相仿的十三歲少年,但是也許是大病之後,勘破了塵間紛擾,坐在那裡,面容平靜,目光澄淨,有種文質彬彬的大方氣度。

  張允銘見了馬上很喜歡,上前搭訕行禮道:「這位公子貴姓?可否願意下一局?」

  四皇子帶了些少年人的不好意思回禮道:「我姓蔣,能得公子指點,自當奉陪。」

  張允銘就在四皇子的棋桌前坐了,兩個人下起棋來。張允銘雖然年紀大些,可四皇子獨處深宮時有更多的時間研習棋譜,這段時間躺著沒別的幹,就是在腦子裡一遍遍地把季文昭的棋局複盤,棋藝上已入上乘。一局下來,竟然贏了張允銘五子。

  張允銘不可置信地看著四皇子,施禮道:「這位公子雖然年少,但棋藝精湛,令在下佩服。可否留下地址,容在下上門拜訪?」

  四皇子靦腆地微笑了一下,說道:「我……家中不便……」

  張允銘只道是對方也許不喜人上門,也不多問,就說:「日後相見,一定再次手談。」說完將手中扇子合上遞來,笑著說:「此是我所畫的垂釣圖,若公子不棄,可留紀念。」

  四皇子笑著接了,說了聲多謝:「身邊沒有東西,只有下次見公子時,再還禮吧。」

  張允銘忙說:「不必不必,只要公子喜歡就行。」

  在一旁的沈卓譏笑道:「你就知道到處送你畫的扇面,畫得又不是那麼好。日後人家回的禮肯定比你給的好,虧你一點都不害羞。」

  張允銘也不生氣,笑著說:「文人以文會友,我與這位公子以棋相交,三公子還是要好好學學。」

  說完告辭走了,自始至終沒發現四皇子身後低頭坐著的人是個太監。四皇子沒有起身,自然也沒發現四皇子是個瘸子。

  沈卓成功地禍水東引後,也就笑著離開了。

  當夜太子就得到了消息:四皇子在觀弈閣與平遠侯的大公子下了盤棋。張大公子好像沒有看出那是四皇子,當時鎮北侯的三公子也在,但沒與四皇子搭訕。

  太子皺眉思索,怎麼也想不出這個到處與文官攀關係的張大公子為何要結交四皇子,或者四皇子為何要結交張大公子。難道真的就是為了下盤棋?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讓四皇子儘快回宮吧。

  次日,御醫們帶著宮裡的太監們到了秦全的醫館來接四皇子回宮了。

  各色車輛到了醫館前,秦全興奮得滿臉流汗,可四皇子看著他就跟看仇人一樣,只給了幾個白眼,丁內侍也對他沒個好臉色。

  送走四皇子後,秦全到處跟別人說是自己治好了四皇子,但施和霖不失時機地笑話他說因為他不治了,四皇子才活了下來,不然四皇子早死在他手裡了。

  秦全十分委屈,見人就跟人說自己多麼不容易,可大家看到他得了那麼多好東西,沒幾個人說他好話。他說自己治好四皇子的話,自然就沒人應和了。

  四皇子在回宮的路上想起了當初在蘇婉娘家策劃時,他心中對那些人的擔憂。現在所有參與的人都安然撤出。也許太子會讓人追查他被撞倒時施和霖的動向,可誰也不會想到接骨的是比自己都年少的段增。接骨後的症狀正巧和病弱體虛相應和,蒙過了御醫。這些人中最犯險的是這三個多月給他提供了庇護的秦全,但卻因為擔了「謀害」他的庸醫之名而不會被皇后追究。至於其他人,連面都沒露,更是無從查起。

  四皇子再次在心中感慨安排了這系列行為的人心思的巧妙,他發現對方最大的特點,就是防護意識很強,涉入了局中的人,都得到保護,明顯是個心懷仁慈的人。對方既然給自己重接了腿,受人恩惠,不得不報,自己就算進了局,從此就不會再置身度外了。對方隱身鎮北侯府,肯定是打算支持三皇子上位。三皇兄為人真誠,心地單純,比太子好得多,自己在一邊幫個手,自然是責無旁貸。

  他心中沒有恐懼,反而有種躍躍欲試的感覺。生命中出現了一個新的岔路,看著滿伏了危險,可卻比以前母親安排下的路更有生機。

  進了宮,四皇子馬上被招去見皇后。四皇子扶著丁內侍的胳膊走到皇后面前,看著瘸得比以前更厲害。這三個多月的病把四皇子弄得骨瘦嶙峋,說幾句話就上氣不接下氣倚著丁內侍。

  皇后用厭惡的眼神看著這個殘廢,說了幾句多加休養的場面話,就讓他下去了。皇帝聽說四皇子在外面病了這麼久,現在好了回來了,竟然也要見見他,四皇子只好又去見皇帝。

  也許是久病初癒,一路顛簸回宮,加上剛去見了皇后,見到皇帝時,四皇子看著是在強打精神,可顯得萎靡不堪。

  他在丁內侍的攙扶下搖搖欲墜地向這個久已不見的父皇行禮,皇帝淡淡地問:「皇兒感覺可是好?」

  四皇子有氣無力地說:「多謝父皇相問。此次孩兒大病一場,算是死裡逃生。想向父皇求個恩典。」

  皇帝不動聲色地問道:「皇兒要何賞賜?」

  四皇子搖頭道:「孩兒病重昏迷時,幾次夢見了母親,深覺是母親救了孩兒的性命。望父皇允許孩兒去皇陵為母親守靈十年,以報母親生育和再造之恩。」

  皇帝已經聽說那個給四皇子治病的秦全是個庸醫,四皇子如果不是停了藥,大概活不下來。現在聽他這麼說,言語裡根本不提那個郎中的名字,可見他也認為那個人沒給他治好病。

  聽了四皇子要求去守陵的要求,皇帝禁不住冷笑了一下:為身為妃子的母親戴孝或者守孝,都要看皇帝對那個妃子的寵愛程度,更別說去皇陵為那個妃子守陵了。皇子只能為先皇守陵。四皇子這麼說是在表示自己的不滿吧?任他在外面病得半死不活了幾個月,竟然沒有把他接回來好好治療,所以這麼賭氣地說要離開皇宮。

  皇帝放下心來:這樣心有怨意才是正常的反應,如果安安靜靜地回來了,倒是會讓人懷疑他滯留在外是他自己願意的了。

  放緩了語氣,皇帝儘量說得慈藹些:「皇兒還太小,這次傷了身體,還是在皇宮裡好好靜養吧。」說完就示意四皇子退下,四皇子一臉無奈地謝了,被丁內侍扶起,瘸著腿走了出去。

  看著他走出了宮殿門,皇帝對在一邊的孫公公說:「四皇兒雖然是個無用的,還算是省心。日後跟太子說一聲,就讓四皇子去守皇陵吧。」你不是要去給你母親守嗎?我就讓你守一輩子吧。

  孫公公應了,知道這是皇上不喜四皇子在皇帝還健在時說什麼守皇陵的話,心中不由得罵四皇子幼稚:母親已經死了,現在又惹得父皇不喜,日後太子登基,可不就剩下守皇陵一個出路了?

  太子聽了也笑了,從心裡徹底把四皇子劃去:本來就是一個殘廢,父皇現在說讓他去守皇陵,還能有什麼別的出路嗎?四皇子與平遠侯的長子下了棋什麼的,也就無足輕重了。現在就剩下了三皇子和五皇子了。五皇子尚且年幼,還可以等幾年,三皇子是當務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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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1 01:57 PM

第三十一章 道謝

  四皇子這次回宮後,一反過去深居簡出的習慣,變得經常外出了。他去的地方不多,除了像過去那樣到茶樓喝茶,就是去觀弈閣看棋或與人下棋。

  去觀弈閣是真的,去茶樓有時是假的,從後面的密道出來,上了輕便的馬車去蘇婉娘家外等著看蘇婉娘。

  蘇婉娘母親潘氏越來越不好了。自從她給了蘇婉娘繡了地點的錦帕,她就像卸去了擔子,日漸衰弱。到了六月裡,施和霖和段增都說,她熬不過這個月了。

  沈汶在家裝傻「養病」,平時根本不出府。現在知道蘇婉娘母親不行了,就讓蘇婉娘回家,去家中守著,院子裡讓夏紫來伺候自己。

  知道母親沒多少日子了,蘇婉娘帶著弟弟蘇傳雅日夜在母親身邊,哪裡有時間出來?所以四皇子來了幾次,都無功而返,在外面等了一兩個時辰也沒有見到人。

  最後丁內侍實在看不下去自己殿下的這種軟弱,當四皇子再次在外面傻呆呆地乾等時,對四皇子說道:「殿下,他們醫了你,怎麼也得去說聲謝謝吧?」

  四皇子眼睛亮了:「對呀,要去說聲謝謝!」

  他原來不敢公然進去,是怕不請自來,讓主人尷尬。現在決定了主動去見蘇婉娘,他立刻就開始整理頭髮衣服什麼的,然後臉紅了。

  丁內侍仔細觀察了周圍,確定沒有可疑的人後,就扶著四皇子下了車。四皇子瘸著腿走到門前,抬起手來,鼓了半天勇氣,輕敲了一下,裡面沒有反應,四皇子就在那裡乾站著,怕多敲惹人厭煩。等了半天,丁內侍等不急了,就使勁敲了兩下門。

  四皇子怒目丁內侍時,一個小男孩開了門,眨眼看他們。四皇子扭臉看他,張口結舌,丁內侍見勢說道:「我們是來向蘇小娘子致謝的。」

  小男孩點頭讓他們進了院子,自己去裡屋找蘇婉娘。

  蘇婉娘聽蘇傳雅說有個一瘸著腿的人來找她,就知道是四皇子,匆忙地看了下自己的衣著,讓雇的婦人去裡間看著母親,自己到門口將四皇子迎進外屋。

  四皇子見蘇婉娘娥眉微蹙,眼底帶著青暈,怕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忙行禮道:「我是來道謝的,如果……你見了施郎中和段郎中他們,也請轉達我的謝意。我無法去找他們致謝。」

  蘇婉娘忙回禮,點頭說:「蔣公子不必掛懷,他們今明日肯定會來,我定將你這番心意告訴他們。」她抬眼看四皇子,四皇子這個月雖然緩過來了一些,可還是比以前消瘦許多,臉色也略顯蒼白。蘇婉娘想起四皇子這幾個月斷腿再接、裝病等等折騰,心中憐憫,就說:「公子請坐吧。」人家腿剛好,就讓人家這麼站著,多不好。

  四皇子當仁不讓地坐了,蘇婉娘去倒了茶水端上來,放到了四皇子旁邊,小聲問道:「公子現在感覺可好?」

  四皇子拘謹地點頭:「很好。」

  當著蘇傳雅,蘇婉娘不敢讓四皇子正常地走路,只能隱約地問:「可還疼嗎?」

  四皇子只覺得心裡暖暖的,搖了一下頭,紅著臉低聲說:「比以前,好許多了。」

  蘇婉娘又暗歎,想起一些常識,就說道:「聽說,該多喝些骨頭熬的湯。」

  四皇子這幾個月被秦全灌了不知多少按施和霖的方子煎的藥或者段增偷放在車裡的駁骨丸,自覺骨頭應該有了足夠的養分,可聽了蘇婉娘的話,還是委屈地說:「沒人給我熬湯,嗯,也不敢讓人去做,免得……惹了嫌疑。」

  丁內侍終於放心了:四皇子看來並沒有傻掉!

  蘇婉娘立刻更加同情,思前想後地說:「我熬了湯,也沒法給你送去……」

  四皇子這才說:「不能麻煩小娘子。」禮貌怎麼也是要有的!

  蘇婉娘這次明顯歎氣了,可憐的孩子,連個湯都不能正大光明地喝。

  四皇子見蘇婉娘表情柔和,鼓起勇氣問道:「你……平時……何時回家?」我也能知道什麼時候來堵著你。

  蘇婉娘向裡屋看了一眼,才壓低了聲音說:「我娘……」她搖了下頭,才接著說:「我這段時間就在家裡了。」

  四皇子真的有些驚訝了,這是什麼主人?平常人家丫鬟的父母過世,如果能回家磕個頭就算是恩典了,蘇婉娘竟然能在這裡陪著,可見她的身份不同尋常。

  四皇子含糊著問:「你在侯府裡,是誰的……」他有點不好意思說丫鬟兩個字,他知道是二小姐沈汶當街買下了蘇婉娘,但是蘇婉娘能幫著運作出那幾步棋,肯定不是二小姐的丫鬟,該有個幕後的主人。

  蘇婉娘大方地說:「我是二小姐的丫鬟。」

  四皇子不說話了,看來蘇婉娘還不信任他。那個八、九歲的二小姐肯定是不會下棋的,四皇子固執地認為在幕後策劃的人,應該是個會下棋的人,不然怎麼會用「生死劫」來作季文昭這個局?侯府裡下棋的主人,就是一個沈卓。可自己把張允銘都輕易地打敗了,和張允銘棋藝不相上下的沈卓,也不該是個高手。那麼,該是誰呢?

  四皇子有些沮喪,他當然不知道,以他現在的猜測,已經比太子高出了好幾層樓了。

  蘇婉娘見四皇子問了話之後,就若有所思的樣子,心裡有些緊張,她可不能讓任何人懷疑沈汶。她回想自己的言行,告誡自己有關沈汶的話絕對要小心。

  兩個人都沉默著,丁內侍在一邊那叫捉急!四皇子平時就是個悶性子,蔣淑妃剛過世時,四皇子能幾天不說一句話,要是現在也這樣,那肯定別想著討好蘇婉娘,不讓蘇婉娘生厭就不錯了。

  丁內侍看慣宮裡的女人為了爭奪皇帝的寵愛而使出的百般手段,現在竟想教四皇子幾手,好贏得蘇婉娘的好感——他忽然感到自己的想法很荒誕:怎麼能讓四皇子去討好蘇婉娘呢?蘇婉娘是個丫鬟,難道不該她來討好四皇子嗎?

  可看著兩個人的樣子,蘇婉娘神態平靜,而四皇子明顯忐忑,誰在上風,一目了然。

  最後,還是四皇子開口了,他看了一眼蘇婉娘,微低頭說:「我娘過世時,我也是陪著的……我明白……這很難……」

  蘇婉娘這麼多天來日夜守著,看著母親清醒的時刻越來越少,知道最後的時刻行將到來,緊繃著的神經不敢放鬆,每時每刻是難捨,也是煎熬。

  四皇子這麼一說,蘇婉娘就開始流眼淚,像是找到了一個知心的人一樣。她在這個人的面前大哭過,再哭就很容易。

  見蘇婉娘哭了,蘇傳雅拉了下她,小聲說:「姐姐莫哭,你忘了小姐說的了?母親若是去了那邊,也是去和父親團圓……」

  聽到蘇傳雅提到沈汶,蘇婉娘忙用手帕擦臉,打起精神低聲斥責蘇傳雅道:「別亂說話……」怎麼能隨便提起沈汶?

  四皇子卻一時懵忪,喃喃地說:「不知我娘去了那邊……能和誰團圓?」

  想起四皇子對三皇子說過他的母親是什麼「病」狀,蘇婉娘悲從中來,一時淚不能止,哽咽著對四皇子說:「你娘一定會再回來,這次,找個良人……」

  蘇婉娘這話裡,皇帝竟然不是良人了?丁內侍心中一驚,可四皇子卻慢慢點頭說:「但願如此……」他還同意了?!丁內侍心跳更加。

  裡間傳來婦人對潘氏的呼喚聲,四皇子忙扶著丁內侍的胳膊起身,說道:「我先回去了……以後,我再來……看你。」他不知道蘇婉娘會不會同意,所以低頭不敢看蘇婉娘。

  蘇婉娘擦乾臉,低聲說道:「多謝你。以後,也要看機緣,別給自己惹上麻煩。」蘇婉娘對弟弟和沈汶叮囑慣了,現在對四皇子說話也像個大姐姐,雖然她比四皇子還小兩歲。

  四皇子心頭撞兔,興奮得臉都紅了,更不敢直視蘇婉娘,行了下禮,扶著丁內侍走出去,蘇婉娘示意蘇傳雅送送他們。

  蘇傳雅送他們到了院門前,突然看著四皇子問道:「你是不是喜歡我姐姐?」

  四皇子大驚失色,臉瞬間就從紅變白,看著蘇傳雅乾張了幾下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蘇傳雅笑了:「這沒什麼,我姐姐那麼好看,自然該有人喜歡。」他靠近到四皇子耳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四皇子不知所措地看著蘇傳雅,蘇傳雅壓低聲音說:「我還喜歡小姐呢!」

  四皇子露出震驚的神色,蘇傳雅提起腳跟說:「等我長大了,當了文官,就娶她!」

  四皇子疑惑地問:「為何要當文官?」

  蘇傳雅認真地說:「因為她說要嫁個文官呀!」沈汶那天在習武場的言語,已經傳遍了侯府。

  四皇子顫抖著聲音問蘇傳雅:「你幾歲了?」

  蘇傳雅驕傲地說:「我都快七歲了!」

  四皇子突然覺得自己老了,小聲說:「我……不會告訴別人你的秘密。」

  蘇傳雅像是被提醒到了,忙也點頭說:「那我也不告訴別人你的事。」

  四皇子伸出手,蘇傳雅打了一下,算是擊掌,然後神秘地對四皇子說:「你知道你該怎麼讓她知道你們是一夥的嗎?」

  「一夥兒的」?!四皇子覺得心臟亂竄,可表面慢慢搖頭,蘇傳雅嚴肅地說:「就是和她分吃一塊點心!」

  四皇子緩緩地點頭,說道:「很有道理。」

  蘇傳雅也得意地點頭說:「你下回就拿點心來,給我姐一塊,看她咬一口放下了,你就幫她吃剩下的。」

  四皇子凝視著蘇傳雅,在他溫和鼓勵的目光下,蘇傳雅繼續說:「多帶些,其他的,我可以幫你吃。哦,小姐特別喜歡吃點心,我還可以帶給她……」

  原來是想借花獻佛!四皇子暗鬆口氣,沉重地點頭,低聲說:「你別告訴你姐這些話。」

  蘇傳雅拍胸脯:「你放心!我不告訴她,誰讓她總揪我耳朵。」

  看來她揪得不夠!四皇子歎氣,扶著丁內侍走了。

  望著他一瘸一拐地走遠,蘇傳雅也歎氣:你這麼可憐,我已經幫你忙了,你可別忘了給我帶點心來。

  四皇子到了車內,才呼出一口氣。丁內侍讓車夫啟程了,笑著對四皇子說:「這孩子怎麼這麼大膽?」你是不是也該學學?

  四皇子感慨道:「他的家人必定非常寵愛他,他才幾歲,就如此氣盛。」

  丁內侍附和道:「蘇小娘子雖然身為丫鬟,卻極有骨氣的。說話不亢不卑,到底是官家小姐出身。他的弟弟自然也承繼了家風。」

  四皇子不好意思,沒有接茬,可心裡卻是同意的。蘇婉娘的行事,哪裡有半分奴顏婢膝的樣子?對自己,卻是如對親人一樣。

  他哪裡知道,蘇婉娘心性剛強火烈,前世都敢行刺太子。此世,她自從知道父親是被太子所害,早就和沈汶結成了一條繩子,想著怎麼把太子拉下馬。貴為儲君的太子她都敢配合沈汶謀算,怎麼可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兩天後,蘇婉娘的母親潘氏就過世了。

  蘇婉娘在施和霖和段增的幫助下,辦了喪事,過了「頭七」才回了侯府。

  沈汶在蘇婉娘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就真的什麼都幹不了。過去蘇婉娘在時,沈汶白天還能躲在屋裡看看內容比較艱辛的書,晚上能出去。可現在,白天時,沈汶除了能寫寫字,連書都不敢常摸。夏紫動不動就借個什麼機會闖進來,看看沈汶在幹什麼。夜晚,她打坐時,都能聽到外屋夏紫偷偷地湊到門邊的聲音,情況比夏紅那時都糟,沈汶哪兒都不能去。

  沈汶不能明白地斥責她,只能繼續裝傻。

  太子那邊得到不變的消息,眼線日夜與沈汶在一起,這位小姐什麼都不幹,看來真的有點傻了,常常悶在屋裡發愣。

  蘇婉娘一回來,沈汶算是鬆了氣,雖然知道蘇婉娘心情不好,可還是不自主地很高興。

  聽了沈汶的抱怨,蘇婉娘正是心情惡劣的時候,抓著一個小錯,就把夏紫趕回針線房,並且不讓她接近沈汶的正房了,一點也不念她這段時間照顧小姐的勞苦。而沈汶因為軟弱,就任著蘇婉娘處置夏紫,只偷偷地去看了她一次,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同情。

  蘇婉娘這種霸著自己位置,不容她人覬覦的強烈手段,侯府眾人皆知。

  蘇婉娘的母親過世,蘇婉娘要回侯府,她的弟弟蘇傳雅就沒了地方去。蘇婉娘沒有聽母親的話,堅持不讓蘇傳雅入府為僕。她說要給父親的老家寫信,讓人來把蘇傳雅接去,蘇傳雅知道了哭得滿地打滾,說不想離開姐姐。蘇婉娘不為所動,蘇傳雅求了來弔唁的施和霖和段增去見老夫人的時候帶著自己去見沈汶。

  見了沈汶,蘇傳雅就哭訴蘇婉娘怎麼不講理,要把自己送走。求沈汶幫忙勸勸蘇婉娘。沈汶就教了蘇傳雅一句話。

  他們一行人離開了侯府回到蘇婉娘那裡,蘇傳雅急不可耐地把學來的話對蘇婉娘說:「你要是把我送走了,有人對我不好,我死在外面你都不知道!」

  蘇婉娘一聽就崩潰了,一下子就跌坐在椅子上,伏在桌子上大哭。蘇傳雅心裡抱歉,不敢告訴她這是小姐說的,好不容易見事情有轉機,也不鬆口,只陪著蘇婉娘抹眼淚。

  施和霖再次心軟,歎氣道:「你就來與我和段增住吧。」

  蘇傳雅立刻停了哭泣,馬上說:「好好,我要去!」

  蘇婉娘只好同意,讓蘇傳雅隨著施和霖他們去了,這邊退了侯府附近租的房子,每月給施和霖錢。不久,施和霖找了家學館,送了蘇傳雅去上學。

  蘇傳雅放學後,就幫著段增整理藥材,有時施和霖興致高,還對他講幾段醫書。可是如果段增在,就會過來插嘴,表示各種不同意。結果,兩個人爭吵起來,誰也不讓誰,剩蘇傳雅一個人在一邊,滿頭霧水地翻看醫書。

  蘇傳雅什麼都很聽話,可就是一點很固執,每隔那麼四五天,就要來看看蘇婉娘,自然也看看沈汶。每次來,總是主動地向沈汶彙報自己的學習進度,還把自己寫的大字什麼的都給沈汶過目,儼然把沈汶當成自己的先生一樣。

  沈汶自然不知道蘇傳雅日後要當文官娶自己的壯志,覺得蘇傳雅還是個小孩子,現在又失去了母親,像對待姐姐一樣依戀自己,就也對他格外照顧。

  六月底,楊氏生了一個兒子,按照侯爺早就留下的名字,起名沈強。

  楊氏這個兒子可讓她受苦了。後面的一個月,兩腿浮腫,日夜難眠。等到楊氏發作的時候,老夫人忙下帖子去請施和霖和段增。

  等施和霖和段增到了,老夫人就請他們到了楊氏院子裡的客廳坐了,上了茶,備了食品,自己陪著,聽院落那邊臥室裡的動靜。

  施和霖有些坐立不安,對老夫人說:「老夫人,我不善婦人生產之事啊!能不能請老夫人再去找個別的郎中來?」

  段增撇嘴:「你不擅?我擅!」

  施和霖瞪他:「你還是個小孩子!知道什麼婦人產子的事?」

  段增翻眼睛:「那些書都是白寫的?讀了不就知道了?!」

  施和霖捶大腿:「那書上的東西跟真的是一樣的嗎?你不知道有紙上談兵這麼一說嗎?」

  段增不服:「不知道!如果是那樣,大家寫書幹什麼?你天天寫那些醫案幹什麼?反正別人讀了也還是不知道怎麼辦!」

  施和霖被咽得語塞,看了眼老夫人,對段增低聲說:「你別大包大攬的!萬一出事怎麼辦?我上次號那夫人的脈,她有些氣虛,胎兒看著十分碩大……」

  老夫人也擔憂地說:「對呀,我看她的肚子就大得嚇人哪!她年紀也這麼大了,可別……額,不該有什麼麻煩的!」

  段增說:「無論什麼事,我救不過來的,別人也救不過來!」

  施和霖嚇壞了:「你怎麼能說這麼大的話呀!找個有經驗的,也能擔當些……」

  段增說:「我敢擔當!」

  正說話間,一個穩婆過來,有些焦急地說:「孩子見頂了,可是卡了好久了,就是生不下來……」

  段增一下子站起來,施和霖忙攔著說:「這個……等等!產婦蓋好了嗎?」

  穩婆說:「蓋好了,就是來請郎中的去看的。」

  施和霖還有些遲疑,段增跺腳道:「你還等什麼?!孩子腦袋卡在那裡,母子都堅持不了多久的!」

  老夫人也慌了,連聲說:「去看看,快去看看吧!」

  施和霖拉段增的袖子:「你……你能行嗎?」

  段增使勁甩袖子:「別攔著我!我得趕快去看看!」

  施和霖卻不放手,幾乎是被段增拖著到了產房門外,一聞到裡面的血腥味,施和霖臉白了,大張著嘴開始喘氣,說道:「我……我……我要沒氣了……」就要往地上坐。

  段增反手拉了施和霖的胳膊:「你別想偷懶!跟我進來!」猛扯著施和霖就進了產房。

  楊氏已經生了五個孩子,本來不該太辛苦。可是這個孩子,腦袋巨大,楊氏鎮痛來得迅速而猛烈,疼得半死,明明到了下邊,可卻怎麼也出不來。

  楊氏滿頭大汗,身上蓋了單子,一陣一陣哭叫著,可看著有些乏力了。她看見了段增,吃力地說:「保……保孩子……」

  施和霖腿一軟,跌坐在了一邊的椅子上。隨著他們進來的老夫人也覺得不好,心亂跳,忙也扶著桌子坐下。

  段增卻幾步就到了床邊,抓起楊氏的手腕,閉眼號了號,然後也不睜眼,就在楊氏的肚子上用力點按推拿起來。

  楊氏疼得大聲哭叫,在最淒慘的高峰,聽到穩婆大聲說:「好了!腦袋出來了!」

  段增馬上收了手,轉身就往外走,路過被嚇得滿臉虛汗的施和霖,一把抓了他的胳膊,帶著他出了產房。

  他們回到了客廳,聽見那邊臥室裡傳來了嬰兒響亮的哭聲,施和霖將一杯茶一飲而盡,臉上才慢慢地恢復了血色,段增鄙夷地看他:「你是什麼郎中,竟然暈血?!」

  施和霖重整旗鼓:「我不看婦人之病!不看!有失那個……體統!」

  段增不屑:「什麼體統?一屍兩命!你別跟我講什麼體統!回去好好聞聞血味兒!不然讓我怎麼叫你師傅?」

  施和霖嘿嘿笑了一聲:「徒弟,你真的,很了不起。」

  段增哼了一聲:「當然了!我是要成為一代名醫的!」世間有此天賦的能幾人?

  施和霖咳了一下:「那也是我教的好啦!徒弟,你可不能忘本哪!一定不要離開師傅呀!」

  段增憤怒地看施和霖,施和霖賠笑著:「徒弟,你不喝點茶?」

  段增冷笑:「我不要診費了!這就走!」

  施和霖叫起來:「徒弟呀,咱們醫館可是有開銷的!你不能這麼冷酷啊!」……

  可段增還是甩手走了,施和霖大聲抱怨地跟著他,不情不願地離開了鎮北侯府。

  老夫人守在產房中,看穩婆將一個皮膚有些黑、哇哇大哭著的大胖小子洗乾淨,裹在了繈褓裡,抱給了自己。

  她手裡托著沉甸甸的嬰孩,無視奄奄一息的楊氏,笑得眼帶淚光,嘴裡說:「這麼大,日後肯定是員猛將……」

  楊氏無力地說:「我再也不生了。」

  老夫人這才合了嘴,在嬰兒的大哭聲裡,表示關切地對楊氏說:「媳婦辛苦了,我會趕快寫信給侯爺報喜。」

  楊氏脾氣上來,扭臉不理老夫人。錢氏帶著丫鬟婆子們上來,把楊氏生產的被褥全部換掉,也為楊氏換衣紮頭巾捆腹帶餵湯水……一陣忙碌。

  老夫人不管那些,只看著黑胖的孫子不錯眼,自顧自地笑:「我就說嘛,會是個兒子,有些黑,大概是因為你娘懷著你的時候喝了好多藥……」

  楊氏生氣:這是什麼話?什麼都是我的錯?我差點死了!等她躺回乾淨的單子上後,就開口道:「把他放我身邊,我哄哄他,別讓他這麼哭了。」不讓你抱著了!

  老夫人親了親嬰兒的臉龐,有些不捨地把嬰兒包放在了楊氏身邊。也許是聞到了母親的氣息,嬰兒又哇哇了兩聲,真不哭了。

  老夫人遺憾地歎了口氣,讓楊氏好好休息,就出來到客廳見兩個郎中。進門才知道兩個人竟然已經走了。老夫人說他們救了楊氏的命,這可不能小氣,讓人封了百兩銀子送到施和霖的醫館,施和霖見了喜笑顏開,那是後話。

  當晚,侯府的孩子們都去看新生的小弟弟。老夫人一個勁兒地說這個嬰兒怎麼怎麼比他們剛生出來的時候都大,可沈汶看著,這個小嬰兒跟一隻黑紅的肥雞也沒什麼兩樣。沈汶摸摸嬰兒圓滾滾的手,想著這是一個前世根本沒有出現的人,他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麼樣的變化呢?她打開嬰兒的手掌,驚訝地發現是斷掌,再打開另一隻手,也是斷掌。斷掌的紋路又寬又深,沈汶隱約覺得這預示了什麼,可在頭腦中卻沒有任何畫面。

  這是沈汶一個遺憾的地方。她雖然有意識力,可卻沒有那些靈媒或者通靈者的預見力。沈汶知道那是頭腦一部分區域的頻率不同,就如自己和段增可以透視人體一樣,有些人能夠在另一個空間下望,看到現在事件在未來的歸宿。

  好比生活在兩維空間的螞蟻,如果有頭腦,就會對原來在視野外而現在到了眼前的石頭感到驚訝。而在它們上方往下看的人,早就看出來螞蟻正對著那塊石頭爬過去了。

  沈汶想,那個提醒了張家把第二個兒子養成女兒的道士,大概就是這麼一個人。沈汶私心認為那個人很不地道,明明看到了未來,卻不去做任何改變。也許他認為救了張家一個兒子,就算還了欠的人情了。

  如果沈汶有心理感應,就會知道,此時此刻,被她私下埋怨的那個道士,一點燈光下,正拈著垂到了胸前的花白鬍鬚發愁,而那個他收養的孩子正在床上酣睡。

  他一連幾日在山上遙望星空,又做了許多掐算,越發不解。相比以往他的超凡脫俗,他現在顯得很不淡定!

  他再次帶著期待地問那個熟睡的孩子:「你真的一點都沒有感覺?什麼都看不見?」

  那個孩子像是聽見了什麼,在睡夢裡翻身,猛地一腳,把身上的薄被揣在了地上。

  老道士撿起被子,給孩子蓋上,歎息道:「天象詭異啊!煞星臨世,禍亂血腥,先奪母命再損父命,六親斷絕,孤苦伶仃。可現如今,眾多運數莫名更改,福禍莫測!你說,是不是有逆天之人亂了命輪?也許該下山去看看……」他又想了想,說道:「我還真不想下山,到處是人不說,還得總擺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實在很累,你覺得如何呢?」

  孩子半張著嘴,嘴角流下了一縷口水。

  老道又掐算,說道:「你說再等等?不對,也許是不用等了?這真亂了,天道難明啊。」……

  侯府可不知道煞星出世什麼的,楊氏還沒出月子,長子沈毅新娶的夫人柳氏就懷孕了。接著就是楊氏的月子酒,雖然侯爺不在,只隨便請了幾家而已,老夫人還是認為是喜事,很高興地張羅這些,自覺年輕了十歲。

  沈湘和沈汶的生日就在這些有關生孩子懷孩子坐月子之類的熱鬧中過去了。沈湘十一歲,沈汶九歲。

  蘇婉娘自從母親過世後,一直愁眉不展。

  錦帕上繡的地方是她過去住過的院子的外牆,那塊石頭是臨街的,東西該就是埋在下面。可見當初父親預料到他們可能會被趕出宅子,選擇了院子的牆外街旁。

  她在侯府也算是個小有權力的人,八月時,找時機叫了輛沒有標記的馬車,去見蘇傳雅,又借著帶蘇傳雅買東西的理由,去了那個地方。她讓車夫將車停在了石頭邊,用車擋住了行人的視線,謊稱蘇傳雅要方便一下,讓蘇傳雅下了車。

  蘇傳雅拿著蘇婉娘給他的小鏟子,按照蘇婉娘的指點,在大石頭下挖土,不久,挖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小鐵盒。

  買了東西,蘇婉娘把蘇傳雅送回去,回到了沈汶的院子裡。她的脾氣格外不好,挑著錯把人都轟得遠遠的,才進了屋將小鐵盒給了沈汶。

  鐵盒外是一層厚厚的臘,沈汶刮開後,用一根簪子撬開了鐵盒,裡面用油紙包著疊得小小的一幅絲絹。沈汶展開,身邊的蘇婉娘就開始哭。沈汶知道這是她父親的字跡,忙與蘇婉娘仔細讀。

  蘇長廷在絹布上用蠅頭細楷寫了金部的幾個主事怎麼做假賬,貪污金銀。又寫了名叫于良福的人對他威逼利誘,讓他為大皇子做事,他拒絕了。他幾次向上層官員揭發這些事情,可無一有回音,並被人威脅說如果他再上告,就將禍及他的妻子。昨日,于良福再次遊說他,還對他說這是最後通牒。他心知自己不保,遂寫下這份狀訴,留待有緣……然後簽了自己的全名,蓋了私印和官印。

  蘇婉娘讀罷哭泣不已,沈汶將絹布仔細又折好,放回油紙包中,再放入鐵盒內。蘇婉娘哭著說:「我們……就沒有辦法……上告?」

  沈汶搖頭:「那邊是太子,是儲君,你想告他?」

  蘇婉娘哭著點頭:「我想。」

  沈汶將鐵盒重新扣緊,小聲說:「你知道,告也沒用。」

  蘇婉娘又點頭:「我知道……我要殺了他!」

  沈汶也點頭了,心說,我也知道你幹得出來,口中安慰道:「別急,我們慢慢來,他逃不過的。這份東西,日後就是給你爹昭雪的證據,你好好藏好。」

  蘇婉娘雙手捧著接過去,淚眼看著沈汶說:「這是我爹的命,我娘的命!哪天,你做不到了,一定要告訴我,我自己去做!」

  沈汶把手放在蘇婉娘的手外握著她的手,堅定地說:「我們,不是我,我們一定會做到的!有仇報仇,不會讓他陰謀得逞。」

  蘇婉娘狠咬了下嘴唇,對沈汶說:「我聽你的。」她微停了一下:「你別介意我以前……有時不相信你……」

  沈汶笑:「婉娘姐姐,你是這世界上最相信我的人了!」

  蘇婉娘忍不住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沈汶深深地看入蘇婉娘的眼睛,難道我要告訴你我是千年的鬼魂?你大約還是不信的。最後只說道:「我在夢裡看到過。」

  蘇婉娘真心點頭,低聲問:「我們下面要幹什麼?」

  沈汶也小聲說:「大哥要去邊關,我得取得他的信任。」

  蘇婉娘問道:「你要怎麼做?」

  沈汶也有些發愁:「最好找到個機會,和他單獨說說話。」

  蘇婉娘次日就開始注意沈毅的行蹤,可一連幾天,沈毅都帶著沈堅和沈湘,出去與三皇子騎馬去了。

  等到沈毅回來,蘇婉娘每次接近他,他都是和沈堅在一起,而沈堅的那個隨身僕從王志也總在左近。還沒等沈汶找到一個與沈毅單處的機會,他們就又出去了。

  這次,是一次正式的狩獵,沈毅再次與沈堅沈湘和三皇子在山地裡整整鬧騰了一個多月,直到快年底了才回府。

  老夫人也想阻攔,可是府中事情接二連三,沈毅又已經成婚,掌握著侯府衛隊的調動管理,出入自由,許多事情都是發生了以後她才知道。

  人們都有掩耳盜鈴的習慣——凡事往好處想。老夫人就是知道不妥,可也沒有真的想到沈毅和三皇子交厚能讓侯府滅門。沈家軍強大,只要侯爺行得正走得端,就該無事吧?

  至於楊氏,她新生了一個兒子,專心照顧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佔據了她全部的精力,哪裡去細想沈毅和誰去狩獵的事?

  沈汶卻知道,沈毅這些行為一定會招來太子強烈的報復,只是時間或早或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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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1 03:56 PM

第三十二章 設計

  除了沈汶,這府中最沉得住氣的,倒是沈卓。他沒跟著沈毅他們出去混,天天總去觀弈閣下棋。

  自從那次見到四皇子後,他後來再去,就經常見到四皇子。四皇子總安靜地守著一個角落,看別人下棋或者和別人下棋。

  張允銘上次被四皇子打敗後,再見到四皇子常去主動約他下一盤,讓他鬱悶的是他竟然沒下贏一次。

  沈卓見狀,手癢得很,有一天終於沒忍住,去找四皇子下棋了——反正現在四皇子已經回宮,那件接骨的事已經過去了。

  兩個人下了一整個下午,沈卓三局三輸,看天色漸晚,才不甘心地告辭。他走後,包官人過來給四皇子倒茶,笑著說:「這位沈三公子倒是與我很像。」

  四皇子一笑說:「那你怎麼不去找他下棋?」

  包官人有些不爽地說:「他們都不願意與我下,可想當初,季國手都與我下了一盤!」他看看四皇子,堆起笑容:「這位蔣公子,我們……」

  四皇子站起來說:「我也得回去了。」

  包官人的臉一下子耷拉下來,垂頭喪氣地端起茶盤走了。

  四皇子扶著丁內侍的手走出觀弈閣,上了馬車回宮,正被往這邊走的張允銘看到。

  過去,張允銘每次見到四皇子時,四皇子都是坐在椅子上,張允銘也沒太注意躲在四皇子身後的丁內侍。今天遠遠地看見與他經常下棋的蔣公子竟然是個瘸子,張允銘心裡一沉。

  他也不去觀弈閣了,調轉馬頭就往回走,再仔細回想四皇子身邊僕人的樣子,才意識到那是個太監!他就明白了:宮裡的四皇子是個瘸子,他的母親是蔣淑妃,他出來自稱蔣公子是用了母姓!一時氣得咬牙,心中大罵沈卓,忙策馬回府,把自己可能無意中結交了四皇子的事告訴了父親。

  平遠侯手裡轉著兩個大玉球,微偏著頭,聽了張允銘的陳述後,笑了一下,說道:「沈侯那小兔崽子才幾歲?就敢這麼蒙你?」

  張允銘切齒:「他……肯定以前見過四皇子,為了轉移注意力,就把我推了出去!可恨我看那個少年性情溫和,舉止文雅,以為是個文官的子弟,還給了他我畫的扇子……」

  平遠侯沉思地說:「那不是問題,你該問的是,為何沈侯那個小崽子把你推了出去?那時是什麼時候?」

  張允銘皺眉:「該是五月底吧。」

  平遠侯手裡的玉球停了一下,接著急促地轉起來。他低聲地自語:「五月,發生了什麼事?」

  張允銘說:「聽說四皇子病在秦全的醫館,差點死了,後來不吃秦全的藥了,五月底才回的宮。」

  平遠侯眉頭皺著,問道:「那時,四皇子被接回宮裡了嗎?」

  張允銘搖頭,也放低了聲音說:「該是,那以後……」

  平遠侯緩緩地點頭,「那小崽子想讓你跟四皇子在那時下棋……」

  張允銘磨著牙說:「別人就只會注意到我,而不會注意到他和四皇子認識!」

  平遠侯哼哼笑:「那個兔崽子!比他爹賊得多!」

  他皺眉想了半晌,斂了笑容,嚴肅地對張允銘低聲說:「四皇子在外面的那幾個月,肯定與鎮北侯府有關!所以那個小崽子才把你推了出去!讓你代替他去惹人注目。這麼做,能蒙過別人,可我們一旦察覺,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這事必然極其危險,你千萬不能和他公開說什麼。」

  張允銘氣得握拳:「我得找機會揍他一頓!」

  平遠侯笑:「那都可以,可是這件事,一定要裝作沒有察覺!」

  張允銘點頭,又問道:「那我還像以往那樣與四皇子下棋嗎?」

  平遠侯思襯著點頭道:「下吧,就如以前一樣。四皇子身有殘疾,該不是太子忌諱的人。只是,你最好要贏了他才好。」

  張允銘點頭說:「我明白,那樣顯得我不是在巴結他。」

  於是,這以後,張允銘還是時不常地去觀弈閣與四皇子下棋,努力想贏一把,可惜怎麼也沒贏一局。有時眼看就要成了,心中才有些喜悅,就被四皇子打到了谷底。他看著四皇子少年人溫和無害的眼神,懷疑四皇子是故意的。

  太子知道鎮北侯的孩子們與三皇子大模大樣地去狩獵,鎮北侯三公子和平遠侯的大公子常常與四皇子下棋,還只輸不贏時,咬著牙冷冷地說:「他們一個個的,都過得很舒服呀!鎮北侯府與兩個皇子交厚,就與本宮不和!這還用多說嗎?!」

  太子這麼強硬地表達不滿,大家都多少明白太子的心思,有人小心地問:「那,四皇子比較容易……」

  太子不快地道:「他是個殘廢!能幹什麼?!別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這麼明確地說出來,幕僚們就必須要有些反應。

  安靜了一會兒後,一個幕僚低聲說道:「若是他們喜歡在外狩獵,何不假託盜匪……」

  另一人馬上道:「不妥。與他們同行的鎮北侯府衛隊有百人之多,以一當十者眾!在郊外遇上,上千人也不見得能擋得住他們。」

  又一個幕僚說:「既然擔心衛隊,就該想法讓衛隊不在他們身邊。」

  眾人想了會兒,一個人壓低聲音:「三皇子和鎮北侯的兒女不都喜歡狩獵嗎?今年來不及準備了,可太子何不請求皇上,在明年舉行冬狩,屆時,皇子、文武百官、皇親國戚之子,都會來參加……」他眼含深意地看太子。

  太子思索片刻,終於有了一絲微笑。

  一個人補充道:「若是為了保險,太子可舉行一次晚宴。權貴人家就是再囂張,也不可能帶著護衛入席!各府衛隊要留在宴席之外守衛,宴席上,就只有主人和貼身僕人而已……」

  太子點頭:「如此盛會,怎麼能不邀請京城貴女?」

  大家互遞眼色:太子這是還沒有忘了鎮北侯府的那個二小姐吧?他都二十歲的人了,怎麼就偏要一個孩子的命呢?

  他們不知道在太子心裡,沈汶早已經是個死人了,只是要找個機會把這個決定實施出來而已。

  年關將近,侯府還如去年般混亂。

  去年因為楊氏臥床,老夫人帶著蘇婉娘料理了過年的事宜。今年本來是指望著柳氏會接過來,可是柳氏懷孕,肚子已經顯懷,楊氏不讓她過於勞累。而楊氏的小兒子才六個月大,也不可能全心管事。結果又是老夫人帶了蘇婉娘和錢嫲嫲操辦過年的種種。雖然有了去年的一些經驗,可因為沈毅成婚,多了一層要聯絡的關係,也沒輕鬆多少。

  過了年後,到了元宵節,楊氏說過去的這兩個元宵節沈汶都惹出事兒來,一次在長樂侯府,一次在燈市上,所以今年別人都可以出去,只有沈汶不能出去!

  沈汶表現幽怨之餘,求沈湘帶著蘇婉娘出去,說她連日辛苦,該去散散心。沈湘對蘇婉娘一向友好,自然答應了。

  其實沈汶就想讓蘇婉娘去觀弈閣看看季文昭來了沒有,他說二月二在觀弈閣解去年的生死劫,現在如果到了京城,觀弈閣應該有了動靜。

  沈汶被圈在家中,沒事幹,晚餐後就留在了正廳裡陪老夫人。她自從上次進宮假死把老夫人驚個半死後,就經常去找老夫人撒撒嬌,給老夫人用意識力點點心脈上的穴位,唯恐老夫人因那次刺激落下個什麼毛病來。

  沈汶坐在老夫人身邊,哼哼唧唧地說了幾句好話,聽老夫人嘮叨了些她年輕時的事,楊氏就抱著壯壯實實的沈強來了。對老夫人說:「娘,都洗了餵了,可他折騰著不睡覺,您幫著哄哄。」話語裡很有些居高臨下。

  老夫人一見沈強,就高興地把他接過來,抱到懷裡,對著沈強叫著:「我的心肝兒呀,寶貝呀,不見祖母不睡覺,是不是,是不是?……」根本沒注意到楊氏的態度。

  楊氏撇嘴,對沈汶說:「你也別待得太晚,早點睡。」

  沈汶連連點頭:「好,娘放心。我等姐姐她們回來就睡。」

  楊氏皺眉:「那能早嗎?」

  沈汶馬上扭著身子撒嬌:「娘,我都沒能出府呀……」

  楊氏歎氣,走了。

  老夫人把沈強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沈強已經七個來月了,坐得穩穩的。老夫人唱著:「上高山呀……下長坡呀……過大河呀……坐馬車呀……」一會兒顛來顛去,一會左右晃悠。

  沈強高興得嘎嘎笑,口水長流。老夫人停下,拿了手帕給沈強擦嘴,嘴裡說:「流口水的寶貝,聰明呀,健康呀,愛也愛不夠呀……」擦完了,對著沈強微黑的臉蛋,狠狠地親了幾口。沈強又咯咯笑,再次流口水,還把小拳頭放到嘴裡咬。

  老夫人見狀,讓人遞過來一個貨郎鼓,對著沈強撲棱撲棱地轉手柄,沈強把拳頭從嘴裡拿出來,去抓貨郎鼓。老夫人讓他抓了幾下才抓到,又笑著給他擦口水,說著:「強兒真聰明啊!看看,把祖母手裡的鼓都拿走了……」

  老夫人像是把沈汶忘了,完全沉浸在與沈強的互動之中。沈汶面帶笑容,努力壓制自己想打哈欠的衝動——逗一個孩子很好玩,但是只幾分鐘好不好?老夫人怎麼能這麼與沈強玩上半個時辰還興致勃勃的?

  終於,沈強放開貨郎鼓,開始用雙手使勁抓耳朵,老夫人緊抱著他起身:「哦,哦,寶貝要睡了!快點,把被子拿來,我給他包好……」老夫人用小棉被將沈強從頭到腳裹了,親自抱著他往屋外走。沈汶忙去取了披風給老夫人披上,怕天黑難走,自己也穿了外衣,在一邊扶著老夫人。

  到了楊氏的臥房,老夫人把沈強輕輕地放在床上,沈強的眼睛勉強又開了一下,可接著就閉上了,老夫人笑著看了沈強一會兒,見他睡實了,把他身上的被子蓋好,才起身,叮囑了屋裡的乳母幾句,離開了。

  沈汶扶著老夫人回後院休息,路上,老夫人歎息道:「咱們府裡好不容易又有小孩子了。強兒長得多大!比你皮實多了!當初你小的時候,可聽話了。不聲不響的,像隻貓一樣……」

  沈汶很懷疑老夫人是把小孩當寵物養了,以此來代替她送走的那隻狗。

  老夫人還念叨著:「看著強兒的樣子,我心裡怎麼就這麼喜歡呢?我老啦,不知道能看他幾年……」

  沈汶心裡一酸,忙笑著說:「祖母說什麼呀,您肯定能看著四弟長大,成了個大將軍的。」

  老夫人呵呵笑:「那敢情好啊……」

  四皇子自從蘇婉娘的母親過世,蘇婉娘原來母親住的房子退了,四皇子就失去了在路上等著看蘇婉娘的機會。

  一連幾個月,四皇子都沒見到蘇婉娘,到了元宵燈會,四皇子總算有了一線希望。

  天剛擦黑,四皇子就讓丁內侍駕著車到了燈市外。這半年,在宮裡的夜裡,四皇子悄悄地練習走路,終於能像常人般行走,可到了外面還得瘸著腿走來走去。像往常一樣,四皇子扶著丁內侍的手臂,拐著腿走到了一處進入燈市的關鍵所在,然後就站在陰影裡,看著掛滿了燈籠的街道。

  後世將元宵節稱為中國的情人節,因為在這一天,平時笑不露齒、足不出戶、行不動裙的「三不」少女都能出門來在街上自在行走歡笑,對於少年們來說,這是一個多麼快樂的一個夜晚。

  四皇子面帶惆悵地看著那些少男少女們。他什麼時候能步履正常地和蘇婉娘一同在街上這麼漫步,兩個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輪流著臉紅,去給對方買個吃的,為對方猜個謎語什麼的……

  他等了好久,終於看到了幾個護衛引領著沈毅等人走過來。在隊末尾,蘇婉娘與春綠一起走在沈湘身邊,三個人說笑著。

  沈湘一如以往地穿著短裝,但她畢竟是侯府的大小姐,短裝也是很講究,暗紅色的緞子面,袖口領邊都是繡花。相比下,蘇婉娘和春綠一樣,都是一身暗綠的棉服,沒有什麼繡花,式樣簡單,根本配不上蘇婉娘那絕世容顏,雖然蘇婉娘把劉海都快梳到鼻子尖兒了,兩頰邊又各一大綹頭髮,整個臉也就露出了個下巴。

  四皇子只覺得心頭抽搐,不由得微蹙眉頭。他不眨眼地看著他們走過,而後好久也沒有動。

  遠遠地,四皇子見蘇婉娘指了下觀弈閣的方向,沈湘點頭,說了什麼,沈毅就帶著大家往那邊去了。四皇子一喜,這才從暗影裡走出來,也往觀弈閣走去。

  觀弈閣外張貼著大張的告示,說二月二,季國手會如期來解去年得到的「生死劫」棋局。包官人樓中來回往來,招呼著來的客人。

  侯府的隊伍到了觀弈閣前面,沈卓頭一個進去,還拉著沈毅和沈堅,可蘇婉娘卻不想進去了。

  以往蘇婉娘到這裡來見季文昭,都是一個人來。今天卻是同侯府的人來,會讓包官人看出自己是鎮北侯府的人不說,說不定包官人還會向她打招呼,當著侯府的護衛,難免讓人生疑她是何時認識了包官人的。

  蘇婉娘本來就是對沈湘說要過來買些下棋的書,因為沈汶在學著下棋,府裡的書都太難了。現在就指著觀弈閣旁邊的書攤說:「那邊是賣書的,我就不進去了。」

  沈湘說道:「你若是買好了,就進來找我們。」自己帶著春綠進了觀弈閣。

  蘇婉娘一個人走到了觀弈閣大門旁的書攤邊,借著高懸的燈籠開始翻看書卷,四皇子見了在心中連聲感謝皇天后土,簡直不相信自己的運氣能這麼好。

  他不敢走得太快以免引起人們的注意,但是抓著丁內侍的手用了大力氣。

  四皇子走到蘇婉娘身後,可不敢打招呼,怕有人看出他認識蘇婉娘,就想假裝跌倒在蘇婉娘身邊。但又想起上次蘇婉娘踢他的那一腳,不敢碰到蘇婉娘,只能踉蹌了一下,像是絆到了什麼,撲到了蘇婉娘三尺外的書攤上,勉強站穩。

  蘇婉娘嚇一跳,忙側臉看,四皇子在丁內侍的攙扶下直了身體,深覺自己沒有風度,漲紅了臉,對蘇婉娘行禮,小聲說:「得罪了。」

  蘇婉娘馬上還禮道:「這位公子有禮。」顯得很鄭重,四皇子露出失望的神色,蘇婉娘的一隻眼睛俏皮地半眨了一下,表示她明白四皇子的做作。

  四皇子只覺得吹到面頰上的寒冷微風,霎時變得清涼怡人。蘇婉娘被頭髮遮了大半的臉龐在燈籠下都綻放出了驚人的美麗,他簡直不敢直面,忙低頭看書攤上的書,小聲問:「姑娘在看什麼書?」

  蘇婉娘也低下頭,小聲回答:「只想看看有關下棋的書。」

  果然!她的主人是會下棋的!四皇子為自己的猜測正確感到欣慰的同時,又隱約覺得擔憂:她的主人如果不是二小姐,不會是個男的吧?

  他拿起一本書來,讓蘇婉娘看到了封面,悄聲道:「這本書是前朝高手對局的棋譜,我讀過,很有意思。」

  兩個人仿佛是各自在看書,蘇婉娘不敢公開交談,也不轉頭地說:「我想要不那麼難的。」

  四皇子放下手裡的書,伸手拿了不遠處的一本,說道:「這本《博弈淺談》寫得就如其名,易懂,講的是基本戰略。」

  蘇婉娘瞟了一眼,有些抱歉地說:「最好有一本教人怎麼下棋的,從一開始誰先出那種……」

  四皇子一愣,蘇婉娘補充道:「為我家小姐買的。」做偽裝用的。

  四皇子心頭一鬆,又看了看,向蘇婉娘示意著遠處的角落,說道:「那本《稚兒學棋》應該可以。」

  蘇婉娘抬頭看,探身去拿,動作裡別有種柔軟婀娜,讓四皇子的心又猛跳起來。

  蘇婉娘將書拿在手裡一翻,高興地說:「這本該是可以了。」她低聲對四皇子說:「多謝你。你怎麼知道的這麼多?」

  四皇子看了眼書攤,淡淡地說道:「這些書,我大約都讀過了。」

  蘇婉娘可以想像他在深宮裡獨自讀這些書的樣子,莫名悲傷,忙低頭說:「你別總看這些下棋的書,看些養生健體的,好好愛護自己。」

  她說話還是一副教訓的口吻,可四皇子卻高興得忍不住要笑,更深地垂頭,小聲「嗯」了一聲——母親教過自己,別人說話要有個應答,不然沒禮貌!

  蘇婉娘很喜歡把大家管得服服帖帖的,她把沈汶院子理得一清二楚就是個例子。可惜她身邊最親密的兩個人都是最不服管教的,沈汶自然管不了,弟弟蘇傳雅也越來越不聽話了,經常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但這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竟然這麼溫順,讓蘇婉娘大有成就感。抬頭看看,見周圍沒有別人注意自己,蘇婉娘就又繼續教導四皇子:「你平時該練練站樁,開始的時候,不用太長,腿酸就停下。可要漸漸加長時間,若是能站上一刻兩刻的時間,對你的腿很有好處。」

  四皇子像喝了蜜一樣,從嘴裡甜到腹部,小聲說:「好,我今天回去……就開始。」

  蘇婉娘歎氣:「今天你回去肯定晚了,好好休息,明天再開始吧,可是要堅持哦,別停下。我天天……」她住了嘴——這麼說自己不好吧?

  四皇子等了片刻,問道:「你天天怎麼了?」

  蘇婉娘想,如果不拿自己作為例子,怎麼能說服對方堅持呢?就說:「我天天也要練功呢。過去是每天跟著大小姐習武,現在沒時間了,也要每天練瑜伽功。」

  四皇子好奇地問道:「瑜伽功是什麼?」

  蘇婉娘有些後悔,可還是說道:「算是一種導引之術吧,就是拉筋柔體之術。嗯,你莫要告訴別人……」

  四皇子腦海裡想像出蘇婉娘伸展了曼妙的腰肢……鼻中一熱,忙轉移思緒,小聲說:「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我告訴別人你練習拉筋柔體幹嘛?!

  蘇婉娘又小聲說:「我不能進去,得在這裡等著他們出來。你莫在這裡停得時間太長。天冷,你的腿別受了寒,快回去吧。」

  四皇子知道蘇婉娘這是在關心他,況且,他站在這裡這麼久了,也該離開了。就拿起兩本書來,遞給丁內侍,丁內侍向書攤裡面的攤主詢問銀錢時,四皇子對蘇婉娘說:「看告示,二月二季文昭要在這裡講棋,我會來,該一天都在……」他嘴裡發乾。

  蘇婉娘還是低頭看書的樣子,過了片刻,可四皇子卻覺得長如永恆。

  蘇婉娘卻是在思考著:那天自己的確是該來的。怎麼也得設法與季文昭見次面,沈汶有告訴他的話。可怎麼能單獨見面呢?……那天若是來,最好沒有府中其他的人跟著。……自己需要偽裝好。就是包官人認出來了,也不會多嘴吧?……

  蘇婉娘終於輕聲說:「我也爭取來吧。」

  四皇子心裡的兔子已經變成鹿了,幾乎要把他的肋骨都撞斷了。丁內侍交完了錢,四皇子扶著丁內侍轉身間,低聲說:「那我先走了,你過個好節。」

  蘇婉娘不抬頭地說:「你也是,快回去好好休息。」在外面這麼走,他的腿才接好了半年,不會疼吧?

  明明是平常的對話,四皇子卻如在熱水裡泡過了一樣舒服。他扶著丁內侍的胳膊拐著腿走回馬車,一路只覺人們都在歡聲笑語,街上處處是明晃晃的燈籠。遠遠地看著三皇子帶著五公主和幾個皇家侍衛走在街道的另一邊,他沒有過去打招呼。他心裡現在有太多喜悅,只想一個人待著,細細品味。

  看著四皇子意醉神迷的樣子,丁內侍一句話也不敢說,唯恐驚了四皇子的白日夢。

  沈毅他們一進觀弈閣,包官人就笑著迎上去,對沈家的幾個公子行禮道:「沈三公子是這裡的常客了,這幾位是?」

  沈卓介紹道:「這是我家大哥,這是我二哥。」

  包官人熱情地抱拳:「久仰久仰!兩位公子相貌威武,真乃將門虎子啊。」鎮北侯府的護衛就在旁邊,這時不能裝糊塗。

  沈卓笑著拍包官人:「老包真是勢力,我來那麼多次也沒見你這麼殷勤過。我哥他們來就這麼說好話?」

  包官人假裝受委屈的樣子:「沈三公子怎麼能這麼說?你大哥就是英氣逼人呀……」

  沈卓笑著指著沈堅:「我這位二哥可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

  包官人鄭重地對沈堅說:「二公子明顯是位深謀遠慮之人,定擅博弈之術,不知能否與我下一盤棋?話說,季國手也曾與我下過一盤棋……」

  沈卓看出了包官人的意圖,張嘴還來不及制止,沈堅已經笑著說:「包官人客氣了,有時一定向包官人討教。」

  包官人馬上說:「那麼就明日申時正如何?我在此恭候大駕。」

  沈堅笑著點頭,沈卓搖頭歎息——二哥被包官人抓到了!

  包官人總算又找到一個能和他下棋的人了,興奮地大喊:「快點快點,給每位上茶點!這是貴客!」

  沈毅忙說:「吾等只是過路,隨便喝口熱茶就行。」

  包官人笑著說:「公子客氣了,這數九寒天夜裡的,怎麼也要吃口東西。」

  囉嗦夥計跑過來,請他們隨便坐了,給他們上了茶點,還不忘向他們重複廣告上的內容:「各位公子小姐們,二月二可一定要來我們這裡呀!季國手要來解去年挑戰他的『生死劫』呢!這個局可是厲害,我們這裡掛了一年了,誰都沒解開!就是當時季公子接到此局,也被氣得吐血。可今年季公子傳信了,說能解了它!我就說嘛,季公子是國手,區區生死劫怎麼可能難得住他?各位千萬不要錯過了這個精彩……」

  他們在這裡喝茶吃點心,外面蘇婉娘在四皇子走後,也付了錢,拿了書就想周圍走走,等沈毅他們出來再過來就是了。可才溜達了不遠,就有一個女孩子走過來笑著行了一禮,問道:「這位姐姐是鎮北侯府的吧?請問你家主人在哪裡?」

  蘇婉娘忙還禮,剛要問是誰,就看見這個女孩子後面不遠處便裝的三皇子和五公主。蘇婉娘忙指了下觀弈閣說:「大公子他們在觀弈閣中。」那個女孩子謝了,回去告訴了三皇子,他們往觀弈閣去了。

  蘇婉娘想這又得一段時間,就接著在街上看燈。

  沈湘卻是在頻頻看門口,納悶蘇婉娘怎麼還不進來,看著看著,就看見三皇子和五公主走了進來,沈湘忙垂了眼睛。

  這半年,她時常隨著大哥他們一起去騎馬狩獵,三皇子也在其中,可再也沒有像上次與沈卓互毆那樣發瘋過,像過去一樣正常了,但沈湘就是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她知道三皇子經常看她,因為她也常常看三皇子的背影。但一走對面,矜持地行了禮,兩個人肯定誰都不再看誰,莊嚴得不得了,比著誰的鼻子翹的高。

  三皇子到現在也沒歸還沈湘的佩劍,沈湘自然不好意思去要。萬一對方是忘在了哪個角落,自己去要顯得多麼小氣,說不定對方會覺得自己是在找機會引起對方的注意!

  三皇子那邊與大哥他們見面行禮,五公主到了沈湘面前,沈湘才抬頭。兩個人見禮後,五公主問道:「你那位妹妹怎麼沒有來?」

  沈湘看和自己一般年齡的五公主,這一年來,卻像是長大了好多。自己的母親半年前生了個小弟弟,而她的母親卻在那之前死去的。沈湘暗歎,表面笑著說:「我……」剛要說「母親」,忙換了人稱說:「祖母讓她在府裡陪著我弟弟玩……」沈湘的話語聲低了——還是說錯話了。

  五公主果然歎息:「你有個小弟弟了?他多大?」

  沈湘不敢不回答,只得硬著頭皮說:「七個月吧。」

  五公主低下了眼簾,半晌,帶了哭音兒說:「我……沒帶給孩子的禮物,我想著……也許能見到你的小妹妹……只給她帶了顆珠子……」

  沈湘心裡難受,忙伸手拉了下五公主的袖子說:「那就給我吧,我給她帶回去。」算是打岔。

  五公主低著頭從袖子中拿出了一顆大珍珠,眼淚滴落在自己的手上,她把珠子放在沈湘手裡,沒抬頭說道:「你替我謝謝她……」

  沈湘接過珠子,小聲說:「你謝她幹嗎?你對她這麼好,她肯定是要謝謝你的。你別難受,等有機會,來我們府裡玩。」五公主點頭。

  門口往外觀望的包官人大聲說:「哎呀!這不是平遠侯府的張大公子嗎?快進來!快進來!我這裡剛出籠的蒸糕,還冒著熱氣呢!」

  路邊好幾個人聽了,都走了進來。

  張允銘邊笑著說「好你個包官人,拿我作伐給你攬生意?」邊走了進來。抬頭一見滿屋鎮北侯府的人,再加上個三皇子,腳停在門檻處,欲進不進。

  沈毅和沈堅正與三皇子說話,沒看見張允銘,沈卓卻看見張允銘了,譏笑道:「張大公子,見了我,不敢進來了?是輸怕了吧?」

  張允銘眉梢一挑,抽出腰間的扇子握在手掌中,跨入門來,對沈卓抱了下拳,然後對著沈湘和五公主行了禮。見五公主面容愁郁,眼睛微紅,張允銘不敢多看,笑著說:「我家妹妹們原來說要來看燈的,可是家母微感不適,把她們都留在了家中。不然就能見到你們了。」心裡說,幸虧沒帶她們出來。

  沈卓一聽,臉拉了下來。張允銘卻展開扇子扇了下,轉臉對沈卓笑道:「沈三公子看來興致很高,鬥志昂揚,二月二一定是會來挑戰季文昭的吧?」話語溫和,但含著嘲弄。

  沈卓斜眼看張允銘:「大冬天的扇扇子,你是不是有病呀!」

  張允銘無視沈卓的攻擊,又扇了兩下,怡然地說:「此乃文人之雅物,非飽讀詩書者,不能領略其中神韻。話說,此扇面是我得意之作,看!一隻小狗,神情頗為倨傲無狀,送給沈三公子如何?與君十分相配。」

  這是在罵人吧?五公主一改悲切,抬袖掩面微笑。

  沈卓咬著牙笑著,扭臉對沈毅喊:「大哥,三皇子,張大公子等了半天了!」讓你躲!我得對得起你!

  張允銘進來就知道躲不開了,忙走過去笑著行禮寒暄。

  看時間晚了,沈毅告辭了。三皇子不能馬上追著鎮北侯府的人走,而張允銘進來了,怎麼也得吃點蒸糕,結果三皇子帶著五公主和張允銘留在了後面,和張允銘一起點了新出籠的黃年糕吃了。

  沈毅他們出門來,蘇婉娘抱了五六本書,已經等了半天了。沈湘低聲問:「你怎麼不進去?外面這麼冷!」

  蘇婉娘跺著腳說:「我總怕我剛進去你們就往外走,還不如就這麼等著呢。」

  沈湘氣得推蘇婉娘:「你這傻孩子!」

  蘇婉娘心中對沈汶說:你算是把我教壞了!

  沈湘回府就隨著蘇婉娘去找沈汶,把那顆五公主給的大珍珠遞給了沈汶:「拿著,這是五公主給你的。」

  沈汶高興地接過來,笑著問沈湘說:「哇,真大。你看見了五公主,那也肯定見到三皇子了……」

  沈湘立刻正色打斷道:「你提他幹什麼?!」

  沈汶一時沒反應過來,眨眼問:「怎麼不能提?」

  沈湘生氣:「不能提!小孩子家,別提什麼皇子之類的!」

  沈汶眼睛一閃一閃地看沈湘,沈湘臉有點紅,轉身就要走,被沈汶一下撲上去抱了胳膊,叫著:「姐姐告訴我!不然我就說姐姐喜歡他!」

  沈湘臉都紅透了,一把把沈汶抓住,來回搖晃往床上推:「你胡說什麼?!胡說什麼?!」

  沈汶大喊:「救命呀,要散架了!」被推倒在床沿上。

  蘇婉娘忙笑著過來拉沈湘,沈湘住了手,嚴厲地看沈汶,低聲說道:「不許胡說!知道嗎?!不然我可要揍你了!」

  沈汶坐起來,看著沈湘膽怯地點頭,努力想擠出些眼淚——她現在年紀漸長,眼淚不像以前那麼容易來了,也許人長大了,淚腺就小了。

  沈湘歎了口氣,沈汶小聲地嘀咕著:「你喜歡他吧?」

  沈湘氣急敗壞地看沈汶:「誰喜歡?!我才不喜歡他呢!一點也不喜歡!那麼拽拽的,總擺個臭架子,誰願意理他?!武功也沒有大哥好……反正,人不怎麼樣!」

  沈汶理解地點頭,很同情地看沈湘:「可是你還是……」

  沈湘狠狠地一點沈汶的腦袋,又把她推得往後倒在床上,跺腳道:「跟你講不清楚!」氣沖沖地走了。

  蘇婉娘笑著過來扶起沈汶,沈汶歎氣:沈湘快十二歲了,這時的人都成熟早,這是早戀啊!她低聲對蘇婉娘說:「我可真操透了心了!」

  見沈汶一副小孩子樣子,說出這種老奶奶的話,蘇婉娘笑,一邊幫助沈汶準備安寢,一邊將元宵節街上遇到的人和事都仔細對沈汶講了,最後有些疑惑地問沈汶:「你說,四皇子現在怎麼經常出來了?你的夢裡有他嗎?他會幹點什麼嗎?」

  沈汶當初出主意為四皇子接了腿後,腦子裡就把他置於一邊了。這個人前世窩囊地死在了幽閉中,根本沒出現在爭鬥裡,此世又能幹什麼?他喜歡上蘇婉娘了?蘇婉娘長得這麼漂亮,誰見著不喜歡?蘇婉娘喜歡他嗎?蘇婉娘才十二歲,就是對他有好感,可滿腦子跟自己一樣充滿了復仇情緒,大概沒空間喜歡上誰。不像沈湘……

  沈汶搖頭說道:「我沒夢見過他。他知道他母親是被毒死的,肯定不會幫著太子那邊的。其他的,我想不出他日後能幹什麼。」

  許多年以後,沈汶每回憶起自己這句話,就想拿塊石頭拍死自己。

  而被他們議論的四皇子,回到宮裡,沐浴後真的站了幾分鐘的樁。雖然去了燈市,又站了樁,已經覺得很累了,可他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他把與蘇婉娘的對話反覆回想,覺得蘇婉娘說的話,字字都透著關懷和愛護,簡直勢不可擋……

  半夜三更,四皇子下了床,丁內侍聽見了,忙也起身進屋。四皇子示意他點了燈,自己開始翻箱倒櫃。把封存了許多年的母親的首飾盒都搬了出來,一個個地打開,將首飾拿出來一樣樣地看。

  來來回回折騰了好久,四皇子才挑中了一塊小巧的玉佩,握在手裡。然後他也不收拾了,疲憊不堪地上床,打了個哈欠睡了。

  丁內侍對著滿桌子的首飾歎氣,把東西大概其地放進盒子裡,熄了燈,才發現窗戶已經是灰白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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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1 04:07 PM

第三十三章 嚴氏

  次日,沈堅按時去了觀弈閣與包官人對弈。包官人格外殷勤地把他請入了偏間,又上茶又上點心,然後才擺了棋盤。

  沈堅聽說季文昭與包官人也下過一盤棋,不禁充滿戒備,行棋謹慎。包官人開始時的臭棋,還被他認為是誘敵之計,不敢輕舉妄動。下了一刻鐘,他才意識到包官人是個臭棋簍子——有層出不窮的失誤。他一旦認清這一點,馬上毫不留情地把包官人給斃了。

  一局完了,沈堅就想離開,可是包官人死拉著他不讓走,非要留他一起吃晚飯——這是要再接著下棋嗎?沈堅堅決不從,一個勁兒地往外走,身後跟著糾纏不捨的包官人,到了門邊,有兩個人正站在那幅告示面前,一個少年人指著觀弈閣說:「你看!這就是……他要解局的地方!」

  另一個是個戴著帷帽的女子,抬頭看了下,沒有說什麼。

  那個少年人皺著眉頭說:「這地方看著這麼平常,他為何要選這裡?」

  包官人一聽急了,放開了沈堅上去抱拳說道:「這位公子可不能這麼說!我這觀弈閣中藏龍臥虎,幾十年來有許多高手在這裡過手。去年季公子在這裡解局時,人山人海,還有人往這裡遞了『生死劫』,這可不是個平常的地方。如果公子想要下棋,理想之地,非觀弈閣莫屬啊!」

  沈堅在一邊看著,覺得那個說話的少年消瘦的臉龐過於白皙,眉眼也清秀了些。

  那個少年皺著眉聽包官人自吹自擂,餘光看見沈堅盯著她看,眼睛一瞪,怒目看來,說道:「什麼獐頭鼠目的傢伙,有這麼盯著人看的嗎?!」

  獐頭鼠目?!沈堅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那個少年一愣。

  包官人忙說:「可不能這麼說沈二公子呀!沈二公子是……」沈堅拉了他一下,包官人馬上領悟:鎮北侯府的名頭不能隨便說!忙道:「下棋高手!方才把我打得落花流水,小公子你不見得能打過。不信小公子可與我下一盤!打過了我,就可以去挑戰沈二公子……」

  沈堅想起包官人是怎麼把自己騙來與他下棋的,不禁哈哈笑出聲。他平時就是笑咪咪的樣子,這時大笑起來,唇邊笑紋明顯,笑容明快,格外有感染力。他看見那少年錯愕的眼神,沈堅行了一禮道:「公子恕罪,是我無禮了。」

  那個少年沉吟了片刻道:「你若真是高手,那就與我對局一次,讓我看看這觀弈閣是不是配得上我的……師哥!」

  包官人明白了:「難道季公子與小公子是同一師門?!快請進快請進!到偏間來……」他說著,使勁往裡讓。

  那個戴了帷帽的女子一個勁兒搖頭,那個少年去拉她,她怎麼也不往前走一步。那個少年放棄了,氣呼呼地回頭對沈堅說:「我姐不讓我考察這觀弈閣了。算了,你二月二那天若來,我也跟你對一局!」一副屈尊紆貴的口吻。

  沈堅笑著點頭說:「在下沈堅,就在此恭候了。」

  那個女子轉身離開,那個少年邊走邊回頭說:「你可別怯場!」

  沈堅哈哈笑:「不會不會。」

  包官人不快地說:「他應該是先跟我下一盤才好,這個人一點也不懂禮貌!」

  沈堅又笑,對包官人說:「你今天釣到了我就該滿足了才是,哪有次次成功的。」

  包官人又變成了笑臉:「沈二公子,難道真不能……」

  一聲怒喝傳來:「你這無賴!都多少天了,就不著家!你找打嗎?」一個胖胖的老婦人一手拿了藤條,被一個丫鬟扶著氣沖沖地走來,旁邊還跟著一個婦人,也是滿臉憤怒的表情。

  包官人一見,轉身就往觀弈閣裡面跑,嘴裡嚷著:「這不是季國手的對局要來了,忙呀……」

  那個老婦人繼續叫著:「你從去年就這麼說!總是忙!總不回家!初二你就跑了,半個月了,什麼親戚都不走訪,也不接待來人,誰家的主人敢這樣?!你這個皮厚的,反正也是白養了,我打死你!……」

  那個婦人卻換了表情,緊張地說道:「母親,下手還是輕些則個……」

  她們從沈堅身邊走過進了觀弈閣。

  沈堅長出一口氣,頭一次覺得自己時常大喊大叫的母親,其實還是挺溫柔的。

  過了幾天,東宮,有人向太子提起:「太子殿下,季文昭又入京了,二月二日要在觀弈閣中解局……」

  太子打斷道:「我說過,此人心懷狹隘,不能成大事,就不要再提了。」

  另有人轉移了話題道:「元宵夜,三皇子帶著五公主到觀弈閣去見了鎮北侯府的公子們,這是他們自從去年年底狩獵回來後,再次見面。」

  另一個人補充道:「那夜,四皇子也去了燈市,在觀弈閣外買了幾本書,沒有進去。」

  還有說:「平遠侯的大公子也與三皇子在觀弈閣一起用了些點心……」

  太子不耐煩地打斷道:「秋後的螞蚱,能蹦躂幾時?你們把冬狩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眾人又談起了冬狩的有關事宜,太子基本滿意各種進展,最後叮囑道:「別忘了,刺客一定要功夫過硬,而且,最好讓人覺得與鎮北侯府有關才好。」

  二月二日。

  像去年一樣,沈卓要去觀弈閣觀戰,沈堅則因為莫名其妙地應下了陌生少年的對局,也會去。沈汶纏著楊氏讓她也去看看,說自己剛剛開始學棋,很想看看季國手的對局。到時自己扮成個小廝,跟著哥哥們。

  楊氏可憐她這次元宵燈會都沒有出門,想觀弈閣不過是下棋的地方,又有沈堅沈卓陪著,勉強同意了。

  四皇子早就報了出行,宮門剛開就駕車出來了,直奔觀弈閣。到了那裡,要了個十分靠前的位子,想好好看看季文昭的手法。

  沈堅說這次要便裝,沈卓自然沒有異議,沈汶再次扮成了個胖小廝,蘇婉娘則是怕被包官人認出來,將臉塗抹得黑了許多,衣服也穿得格外黯淡,自然沒有穿鎮北侯府丫鬟的制服。

  他們到時,觀弈閣外已經滿是人了,幾個人遠遠地下了車馬,一路走了進去。

  像是有意的,沈堅與大家分開了,慢慢地落在了後面。沈卓沒注意到,沈汶也走得慢了些,和沈卓拉開距離。他們相繼進入大門,好像是幾撥人。

  觀弈閣裡面坐滿了人,沈卓見此熱烈的場面,就把沈汶拋在腦後,以為沈堅自然會照顧她,自己一頭紮到人群裡,往前面擠著去找座位了。到了前排,看見張允銘正自在地扇扇子,身邊有個空兒,就一下子坐在了張允銘身邊。

  張允銘皺眉:「這不是給你留的!」

  沈卓扭頭笑:「我就坐了,你又能怎樣?」

  張允銘獰笑:「你敢不敢這事後出城去遛遛?」

  沈卓也笑:「遛遛有什麼可怕的?」

  張允銘把扇子一合,哼一聲:「那你就坐這兒吧!」

  沈汶站在門外,等著蘇婉娘去找夥計要個單間。她百無聊賴地左看右看,竟然看到沈堅沒有直接走進來,而是在門外與一個少年交談。沈汶一見那個少年就傻了,「二嫂」兩個字差點脫口。

  前世,季文昭成為太子幕僚,就在大約這個時間,在京城高調地娶了恩師嚴敬的嫡孫女。這是嚴敬對眾多門生故舊的一種表態,將官場人脈盡數交付給了季文昭。

  那次婚禮,季文昭廣邀文武眾臣,鎮北侯也得到了邀請。鎮北侯不在京城,季文昭算是年輕人,沈毅就帶著沈堅前往賀喜。

  沈汶不知道具體內情,只知道就在季府,沈堅與送新娘前來的新娘堂妹嚴氏相遇,聽說是陰錯陽差地在花園下了三盤棋。回來後,沈堅就讓沈毅出面對母親說,要娶嚴敬二房的孫女嚴氏。那時,太子與鎮北侯府的關係並不緊張,不然後來沈汶也不會嫁給了東宮的官吏。只是嚴敬在朝算是顯赫的文官,嫡孫女又嫁給了太子首席幕僚。鎮北侯是武官,被文官看不起。楊氏以為不行,可托人一問,那邊竟然說可以。

  嚴氏嫁入門後,與沈堅處得很好,平常不出兩個人的院子,據說兩個人經常一起下棋。不久,侯爺知道沈堅在沈毅走後還是和三皇子有聯繫,加上邊關北戎異動頻繁,就讓沈堅去邊關協助父兄。

  嚴氏寂寞,常去與柳氏閒談。這時人們才發現她說話莽撞,直來直去。有一次她對柳氏說自己當初一看見沈堅就喜歡,覺得他身材挺拔,不像文官那樣文弱。然後加了一句,「當然沈毅的身材也不錯」,把柳氏弄個大紅臉。

  沈汶正巧聽到,在心裡還狠狠地鄙夷了嚴氏一把,覺得她生於書香之家,卻枉讀詩書,說話這麼不顧忌。

  季文昭死後,嚴氏的堂姐季嚴氏因沒有孩子,被接回了娘家,一直沒有再嫁。

  鎮北侯府被抄殺,嚴氏自盡前,曾將自己喜愛的棋譜和古書綁了一捆,標明了交給季文昭的妻子季嚴氏。

  因為季文昭曾是太子的重要幕僚,抄檢的人翻閱了那些書籍,沒有看出什麼,就把它們交給了季嚴氏。季嚴氏收到後,因為與嚴氏從小姐妹,知道習慣暗語,竟發現了其中所藏的密信。據記載,她哭著跪求祖父聯絡大臣,聲討太子冤殺忠臣,禍國殃民。嚴敬已然垂垂老矣,只搖頭長歎。那時三皇子已死,四皇子殘廢,五皇子是個十來歲的孩童,怎麼能換太子?

  季嚴氏不久便鬱鬱而終,彼時都城南遷,北戎遍野。季嚴氏留下遺言,要人設法將她的遺骨與季文昭葬在一起,沈汶不知最後是不是有人幫她完成了這個心願。

  沈汶看門外的沈堅,面帶笑容,身穿著藍得近乎黑色的長服,腰裡卻紮了條碧玉鑲嵌的腰帶,的確顯得腰挺背直,可鎮北侯府裡的男子不都這樣嗎?因從小練武,連沈湘都有這麼挺拔的英姿,這個嚴氏,真沒見過世面!沈汶歎息。

  嚴氏一字眉,單眼皮,兩邊眼角向上微挑,雖然有種難言的韻味,可眉眼算是平常,不然也不能女扮男裝。看她上下打量沈堅的目光就知道她在想什麼,自己的二哥還渾然無覺呢。

  沈汶忽然有些慌亂:她原來以為,自己來了能改變一切。事件如果像以前那樣發生了,比如沈毅娶了柳氏,那是因為自己沒有干預。

  陳貴妃的死,讓她頭一次感到了無能為力。但那畢竟是因為自己不在深宮,鞭長莫及。沈汶相信如果陳貴妃在自己身邊,自己還是能保護住她的。

  可是現在,明明季文昭沒有在京城結婚,他都還沒有結婚!嚴氏卻如前世一般,與沈堅相逢了。

  沈汶手心發冷:難道真的有命運這麼回事?如果真的那樣,自己的一切安排會不會拗不過命運?

  沈汶不敢動一下,就像旁觀著命運的車輪轉動一樣,看著沈堅和那個少年談笑著,一同走過來。

  沈堅看見沈汶在門邊發呆,摸了下她的頭頂說:「傻站著幹嘛呢?」

  沈汶緊巴巴地說:「婉娘姐姐去找個偏間。」

  沈堅笑著說:「太好了,我也正想要找個偏間……」

  蘇婉娘回來了,示意沈汶跟著她,沈堅說:「把你的偏間給我們吧,我們去下盤棋。」

  蘇婉娘有些奇怪地問:「你們不看季公子下棋嗎?」

  沈汶見裝扮成少年的嚴氏眼裡對蘇婉娘露出深深的戒備神情,沒辦法,蘇婉娘長得太好看了,就是塗黑了臉,也是個黑美人。

  沈堅還沒來得及說話,嚴氏說道:「有什麼可看的?我看得多了!」

  沈堅忙介紹說:「哦,這是季文昭恩師嚴老先生的孫輩,嚴公子。」又對嚴氏說:「這是我妹妹和她的……」

  沈汶嚴肅地說:「婉娘姐姐!」

  沈堅一笑:「好吧,婉娘姐姐。」

  嚴氏微抬下巴看沈堅:「你還想下棋嗎?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一副驕傲少年的樣子。

  沈堅笑:「我為何要後悔?來,我們去下棋。」

  蘇婉娘忙拉了沈汶前面帶路,四個人走入了一間偏室。現在人們都在外面看季文昭下棋,有許多空的偏廳。

  沈堅和嚴氏坐在了棋桌旁,沈汶和蘇婉娘在牆角處坐了。

  沈堅兩個人傍若無人地開始抓子猜子,嚴氏語氣隨意地說:「你來得怎麼這麼晚?我們早就來了,我在外面等了你半天了。」

  沈堅哦了一聲,問道:「你是和那位小姐來的?」

  嚴氏又面露警惕,說道:「那是我的……堂姐,你可別有什麼心思,她已經有人家了。」

  沈堅苦笑,一邊落子一邊說:「我都沒見她長什麼樣?為何要對她有心思?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嚴氏眼角瞟了一眼蘇婉娘,低聲問:「你出身什麼家庭?是不是從小就有……那個通房丫鬟什麼的?」

  沈汶在心中大罵嚴氏「無恥」,這是什麼女孩子?敢這麼問?她遊蕩了千年也沒練成這副膽量。

  沈堅以為對方是個少年,自然不隱晦,看了眼沈汶,壓低聲音說:「那是我妹,你說話注意些。我生於武將之家,從小要習武強身,不能早近女色。什麼通房?我大哥都沒有,別說我們了。」

  嚴氏眼睛忽閃了一下,沈汶看她又把沈堅上下看,再次在心裡罵了幾遍無恥。

  他們下了一會兒棋,沈汶就看出嚴氏的棋藝不知道比沈堅高出多少,壓著沈堅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沈堅奮力衝殺,可是怎麼也逃不開嚴氏設下的各種圈套。但是奇異的是,一個時辰過後,兩人罷手,算子時,竟然一子不差,雙方持平!

  沈汶心中深歎嚴氏計算過人,頭腦異常。忽然弄不清她說話那麼直白,是因為無恥還是無畏了。

  沈堅知道結局後面現困惑,嚴氏不滿地說:「你真沒意思,下棋也不盡力!這算什麼呀?弄個平局,再來過!」

  沈堅點頭說:「好吧,我們再下!」

  兩個人又開始,蘇婉娘也覺得不對勁兒,看沈汶,沈汶極微地搖頭,示意她別打擾他們。

  嚴氏似乎無意地問:「你看著不小了,定親了嗎?」啪地一聲下子,格外響亮。

  沈堅笑:「什麼叫我看著不小了?你比我還小呢。」

  嚴氏立眉:「所以我才覺得你大呀!快說,是定了誰家的小姐?」

  沈堅又笑,下了一子道:「我還沒定親呢。」

  嚴氏也拍下一子,垂目問道:「可有合適的人家?」

  沈堅看嚴氏:「你才多大?怎麼跟媒婆似的?」

  嚴氏的腮邊有些微紅,撇嘴說:「我是看你長得人模狗樣的,想把我妹妹說給你。」

  沈堅又笑:「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還沒聽說過讓哥哥出面的。你的父母都健在嗎?」

  嚴氏點頭說:「他們都在,可是他們說管不了……我妹妹,她太聰明了,得……我幫她找個如意的,不然,她若是不喜,能鬧翻天。」

  沈堅呵呵笑道:「你這個妹妹倒是有趣,你要替她找什麼樣子的?」

  嚴氏用眼角一瞥沈堅,下了一子道:「她說就喜歡武人,身體結實,不像那些文人一樣,看著就心虛氣短……」

  沈堅哈哈哈笑,邊下棋邊說:「你可得小心些,人們都說武人粗魯,沒什麼想法。你那妹妹若是生得聰明,心思靈巧,日後守著個不諳風情的夫君,也許會怨你呢!」

  嚴氏咬了下嘴唇,說道:「我看你就挺好的,人長得英俊,還愛說笑,想不想娶我妹?她雖然有點脾氣,可腦子很好,什麼都清楚,讀書也很多,還會下棋。」

  沈汶都替嚴氏臉紅了,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有這麼無恥的人嗎?!

  沈堅笑著說:「我母親也是有脾氣的人,只要人好,也沒什麼可怕。只是,這事,還是該由父母出面。」

  嚴氏停了片刻,說道:「主要是你喜歡才好,我妹和我特別像,你覺得我怎麼樣?」

  沈汶真想給她跪下了,可只能保持著百無聊賴的表情。

  沈堅邊下子邊說:「公子為人爽快,說話坦白,看公子的棋藝,可知公子是心智深刻之人,假以時日,該有大成。若是女子能如此,也是女中豪傑了。」

  嚴氏終於紅了臉,微翹了嘴角,放下了一粒棋子,落子輕柔,低聲說:「公子過獎。」

  沈堅抬眼看她,笑得滿嘴白牙:「咦,你不是不好意思了吧?」

  嚴氏看來強忍著笑意說:「被人誇獎自然要不好意思。」

  沈堅又哈哈笑:「我就喜歡你這點:什麼都敢講。」

  沈汶咬著腮幫子看著把自己完全賣給了別人還替人數錢的二哥。這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吧?自己沒辦法去拆散他們,只能乾生氣。

  嚴氏說道:「我……妹妹是嚴敬老官人二兒子的次嫡女,在嚴家是嚴五,我們嚴家的女子個個聰穎,能持家守業,就是不喜夫君納妾娶小。你家是何情況?」

  沈堅嚴肅了些,低聲說:「我是鎮北侯次子沈堅,我家中,祖父和父親都沒有納妾,兒女均是嫡出,家風清白。只是……」他微歎下:「你也要去問問你的父母,嚴敬官名文名在外,嚴府是書香之家,也許他們並不想與我府結親。」

  嚴氏深深地看了沈堅一眼,小聲說:「你讓你的父母托人問吧,其他的,就讓長輩們安排。」

  沈堅笑了:「好吧,我大哥去年成婚,我母親和祖母就一直在念叨我的婚事,若是定下了,也算了了她們件心事。」

  嚴氏笑意滿臉:「我家也是,……我妹妹的婚事,也是我父母的心頭大事呢。」

  沈堅笑著說:「真把這事辦了,我們可都成孝順孩子了。」……

  沈汶能做到的就是不在一邊使勁吐舌頭做嘔吐狀,她已經完全失語了,這個嚴氏是這個時代的人嗎?不是後代穿越過來的吧?她原來還以為沈堅是個有心計的,可就這麼被嚴氏牽著鼻子走,無知無覺地就……不能說「娶」,這簡直是把自己「嫁」出去了。

  第二局他們下得格外慢,把親事定了後,兩個人就專注下棋,反覆廝殺,互有得失,竟然下了有近兩個時辰,沈汶已經懨懨欲睡。可到了結局時,兩個人還是和局!

  沈堅都知道不對了,驚訝地看嚴氏:「公子的棋藝如此高超,真讓人佩服。如此和局比贏棋更難。」在搏殺中不以贏棋為目的,而要在終局保持和局,這得需要多少計算!

  嚴氏露出些許驕傲的神情:「你敢不敢再來過?!」

  沈堅一扣棋盤:「有什麼敢不敢?再來!」

  兩個人又下上了。

  沈汶對落入激將法裡的二哥欲救無方,只能對蘇婉娘說:「你到外面去看看吧。」

  蘇婉娘知道看二公子這個樣子,這間偏廳是不能用了,要另外找一間,看能不能把季文昭領去。

  在沈堅他們下棋的這段時間,季文昭也早開始了他的棋局。就如去年,他邀人對局,橫掃眾人後,解了掛了一年的「生死劫」。今年沒有人上來攪局,解局後季文昭得意洋洋地向眾人拱手告別。

  四皇子一直坐著癡癡地看季文昭下棋,等季文昭結束了才醒過神來。腦中回味著方才的種種棋步,可心裡也想起來要找找蘇婉娘。

  他左看右看了半天,人群漸漸稀疏了,忽然看到了站在不起眼的陰影處的一個膚色暗黑的女子。四皇子馬上就認出了是蘇婉娘,他一點不驚訝蘇婉娘化了妝,反而覺得蘇婉娘既然幫著那個幕後的人操作,自然是要經常偽裝的。他剛要起身去打招呼,卻見蘇婉娘使了個眼色,轉身進了一個偏廳。

  四皇子知道那不是給自己的眼色,正疑惑間,見季文昭與幾個人說笑後,步履隨意地走入了那個蘇婉娘進去了的偏廳。

  有什麼東西在四皇子腦子裡「砰」地炸開,他想起了那個元宵夜,從觀弈閣出來的身影,蘇婉娘隨後追蹤而去。那個身影就是季文昭!難怪自己去年見到他就感到他有些眼熟!

  四皇子又激動又惶恐:激動的是自己真的猜對了!去年季文昭離開的確是一招棋,而且蘇婉娘就是局中之人。惶恐的是,季文昭這麼博學多才,蘇婉娘不會對他傾心吧……

  四皇子扶著丁內侍的手站起來,示意方向,也向那個偏廳走去。他行將走到偏廳門口,見另外有一個帶著帷帽的女子已經走到了門前。四皇子心裡一驚,怕季文昭和蘇婉娘的密謀被人窺測,就忙輕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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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1 04:18 PM

第三十四章 定情

  屋裡,蘇婉娘見到季文昭進門,急匆匆地行禮,接著低聲說:「我家主人說了,如果你這次解局後,太子不來招攬,你就可以返回家中,娶嚴氏為妻。只是,不要再輕易進京!」

  季文昭也壓低聲音道:「好,多謝你的主人,我若無事,日後有效勞之處,必當盡力而為。」

  蘇婉娘說道:「我家主人還說,季公子有治國之能,千萬不可犧牲在奪位之戰中,等日後新君繼位,再出山不遲。」

  季文昭嚇得不敢接話——這口氣也太大了!太子是儲君,皇帝才多大?這話像是說太子不會成為新君,否則也不會阻止他投入太子陣營……

  正在這時,門外一聲輕咳,季文昭和蘇婉娘兩個人都臉色一變,蘇婉娘馬上微提了聲音道:「……我原本替鎮北侯府的沈二公子在此定下了偏廳,想約公子下一盤棋,可是季公子恩師嚴敬老官人的孫子,嚴公子,已經與沈二公子下了棋,兩盤都是和局,讓沈二公子非常敬佩。嚴公子看來年方十五六歲,沈二公子深感人外有人,就不敢再……」

  季文昭皺眉問道:「十五六歲的嚴公子?我恩師府中的?」

  蘇婉娘疑惑地眨眼:「應該是嚴敬老官人二房的兒子……」

  季文昭更不解:「我怎麼不記得那房有這個年紀的公子……

  門外也有人低聲驚呼:「什麼?!」

  季文昭這才轉身開了門,見到門外帶著帷帽的女子,正辨認中,那個女子低頭,小聲行禮道:「見過季師兄。」

  季文昭認出是誰了,驚問:「……你……怎麼在這裡?」忙開大了門,讓她進屋。

  四皇子馬上借著機會也扶著丁內侍走入了屋中。季文昭剛剛要說什麼,四皇子指了下蘇婉娘。蘇婉娘見是四皇子,笑著點了一下頭。

  季文昭再回去盯著那個女子,問道:「你來幹什麼?是家裡出事了嗎?」

  那個女子搖頭說說:「家裡沒事,我只是想來……看看師兄下棋。」

  季文昭皺眉:「荒唐!你一人來這裡,出事怎麼辦?!」

  女子小聲解釋:「有人……有人……陪我來的。」

  季文昭嚴厲地問:「是誰陪著你來的?」

  那個女子頭垂得低了:「是……嚴五……」

  季文昭瞪眼:「那個瘋子!你怎麼能聽她的?!怎麼來的?!」

  女子帶了哭腔:「她說,你也許回不來了,拉了三叔三嫂他們一起來京城,說出了事好把你搶回去。我們是跟著三叔他們進京的,只是到了京城,三叔他們不想看棋,去看酒肆了,說今天你下完了棋,他們來這裡接你,讓我告訴你別離開這裡。我們才分開……我只是……想看看你……下棋……」開始抽抽搭搭。

  季文昭歎息:「你呀,我們回去就……禮成之後,我到處都可以帶著你,現在成什麼樣子?」

  女子哭著說:「嚴五說得好嚇人,我怕……見不到你了……」

  季文昭一邊在袖中摸索,一邊安慰道:「別怕別怕,她那麼說十有八九是為了哄你出來,她也好跟著出來玩一次。看,我這不是沒事嗎?」他把手裡的巾帕遞了過去。

  四皇子心中舒坦開了:蘇婉娘跟季文昭根本沒關係,看看,人家季文昭有人了。可接著心中就開始嫉妒:他們竟然就這樣公開地卿卿我我!還可以遞手帕!真是沒王法了!

  女子接過來,羞澀地指了下蘇婉娘問:「請問這位小娘子是誰?」

  四皇子差點說:她是我的人。

  蘇婉娘行了一禮道:「是訂了這個偏間請季公子下棋的人。」

  女子停了哭泣,小聲嘀咕:「為何如此避人耳目?」

  蘇婉娘笑了一下,「是我家公子想邀季國手單獨對弈,恐季國手當眾拒絕,面子上不好看……」

  聽了蘇婉娘方才的托詞,季文昭現在已經猜測蘇婉娘大約與鎮北侯府有關,心中大驚:若那個背後的人是鎮北侯府的人,儲君也許真的能變。還是先別太近乎,忙對蘇婉娘抱歉地說:「我與京城達官貴族都不私下對弈,若是要下棋,就到大廳中去下。」以示磊落,與豪門沒有私交。

  四皇子一聽,忙說:「那我可是能與季公子約一次棋?就在大廳。」

  季文昭現在滿腦門子官司,不覺得有什麼異常,就說:「今日已晚,明日未時如何?」

  四皇子忙一禮道:「多謝季公子。」

  季文昭擺手道:「不謝不謝。」問蘇婉娘:「那位……嚴公子現在何處?」

  蘇婉娘說道:「在丁巳廳。」

  季文昭歎息搖頭,對蘇婉娘和四皇子行禮告辭,示意那個女子:「我們去找那個瘋子,出了事,我可怎麼向恩師交代!」

  他們出去了,蘇婉娘皺眉思索,四皇子不敢打擾她,趁機大方地看她。

  蘇婉娘自語:「沒有這個年紀的公子……」突然哈哈笑起來——那就是小姐了!

  她想起那個「嚴公子」向二公子變相求嫁的言語和季文昭說她是「瘋子」,全明白了,笑得越來越厲害,連眼淚都笑出來了,最後用手背去擦眼淚。

  四皇子從見到蘇婉娘後就總碰到她哭,這次算是第一次看到她大笑。蘇婉娘笑得那麼暢快,眼淚都流出來,把塗黑的臉都抹花了,成了個花貓臉……

  驀然間,四皇子看到萬花盛開,天地春意盎然。廳中夕陽的餘暉,如金似玉般華貴,連屋中的用舊了的桌椅都煥發出優美的曲線和光澤。站在中間的蘇婉娘像書中描繪的神女一樣,娉婷玉立,抬手間,就向他撒下了觸動到他心靈的笑聲……

  世間有如此的快樂和幸福的感覺,他原來根本沒有體會過,還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缺失。四皇子幾乎哽咽:如果沒有這一刻,他不是跟沒有活過一樣嗎?那樣死寂的生命,那樣沒有未來的等待……幸好都在今日這一刻煙消雲散。

  從此,哪怕他被困荒墓,他也已經擁有了這一瞬間的記憶。這片輝煌的陽光,將照亮四周的黑暗。從此,他就像一個懷抱了無數美食的旅人,可以走過千山萬水,再也不會死於孤獨的饑渴。無論他再遇到什麼事,他此時心中的愛戀將伴隨他到永遠……

  蘇婉娘笑夠了,擦乾眼淚,看著神色呆呆的四皇子,含笑說:「恕我無狀了,只是,我想起了些事情,十分有趣……」說完又想笑,那個嚴五,竟然對說二公子說「我看你就挺好的」,可真夠瘋的!

  四皇子對著蘇婉娘慢慢地伸出手,展開手掌,上面是一塊小巧玲瓏的玉佩,蘇婉娘一愣。

  四皇子像被釣上了岸的魚一樣,張了張嘴,可是沒說出話來。

  蘇婉娘帶著疑問看四皇子。

  丁內侍開始出汗。他知道四皇子的脾氣,除非他有明確的示意,這種事是絕對絕對不能為他出頭!可這位殿下,也太嘴拙了!急死他了!

  兩個人對了半天眼,四皇子才終於聚集了足夠的氧氣,說道:「這是……給你的。」

  蘇婉娘馬上說:「我不能要!」

  這拒絕得也太快!四皇子覺得自己要哭了,趁著眼睛濕潤,趕快看蘇婉娘的眼睛,說道:「是……我娘的,我想給你。」

  蘇婉娘忙推辭:「這太貴重了,我更不能要了!」

  四皇子帶了乞求的口氣說:「你拿著吧,如果有時錢不夠了,當了都可以。」

  蘇婉娘忙說:「我不缺錢,我的小姐對我很好。」

  四皇子固執地伸著手不收回來,蘇婉娘不伸手,雙方就這麼僵持著。

  丁內侍的汗都快流眼睛裡去了,他幾乎要開口對蘇婉娘說:求求你了,接過來吧!我們家殿下折騰了半夜才找出來的,都攥了好幾天了,現在應該還是熱乎的……殿下,你別不說話了呀!別這麼幹站著!能不能來幾句詩詞之類的,或者找個典故講解一下……

  也許丁內侍的意識流對四皇子有了影響,四皇子動了——抬起另一隻手幽怨地揉了一下鼻子。

  蘇婉娘終於笑了——四皇子揉鼻子的樣子和蘇傳雅一樣。

  她歎了口氣,從四皇子手上拿過來玉佩,說道:「我替你收著,哪天你想要了,我再給你。」

  四皇子第一次送禮物受到這樣的拒絕,心中很鬱悶,不高興地說:「我不要,就是送給你的。」

  蘇婉娘笑著說:「你跟個小孩子一樣。聽話,日後給人東西可不能隨便就給這麼貴重的,人家接了,心裡不安。給塊點心什麼的,當場人家就吃了,下回人家也可以給你塊點心作為還禮。你這麼送玉佩,我拿什麼還你?難不成也得去找我娘的東西來給你?我娘和我被趕出家時,什麼錢都沒有,將頭上的釵環都當了,我根本沒法還……」她平時教育人說慣了,對著四皇子就像對著小弟弟說話一樣。

  四皇子聽著又甜蜜又心酸,小聲說:「我又沒要你還。」

  蘇婉娘搖頭道:「無功不受祿,平白拿人家東西我心裡會不舒服。我替你拿著這個玉佩,日後你有個什麼喜事,我就當禮物還給你可好?」

  四皇子開始還抑鬱,可聽完了,眼睛一亮,看著蘇婉娘說:「那我們說定了,我有喜事的時候,你要來……」

  蘇婉娘聽這話有些彆扭,可還是點頭說:「好,我肯定去還給你這個玉佩。」

  四皇子喜滋滋地點頭,腦子浮現場景:他在某處張燈結綵,蘇婉娘前往去還他的玉佩,他將挽住蘇婉娘的手臂說——

  蘇婉娘行禮道:「公子保重,我這就告辭了。」

  好吧,路漫漫其修遠兮,四皇子暗歎了一下,也行禮告別。蘇婉娘擦了擦臉,笑著離開,到了另一個廳外的角落裡守著,想等季文昭走了再進去。

  四皇子有些垂頭喪氣地離開了觀弈閣,馬車載著他回宮時,他一次次地想說「回觀弈閣」——那裡,他覺得溫暖而快樂,那裡有他想見的人……可是他怕那樣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給蘇婉娘惹麻煩,只好任著馬車把他一路載回了高大的宮牆之內。

  季文昭與戴著帷帽的女子走入大廳對面的一個偏廳時,嚴氏和沈堅的第三局剛剛開始。嚴氏抬眼一見季文昭和那個女子,馬上笑逐顏開地說:「季師兄!你來得正好!我剛才與這位沈二公子定下了我妹妹嚴五的事兒,他回去就會讓他父母上門了。」言下之意:木已成舟,你別想做什麼了。

  季文昭臉白,指著嚴五:「你怎麼敢這樣做?!你借著來找我,怎麼給……定親了?!恩師會怎麼說?!」

  嚴氏翻白眼:「那個老頭子才不會說什麼呢!是不是?堂姐?他對季師兄寵愛還來不及,怎麼會管我……妹妹的事?」

  那個女子像是接到了信號,溫言軟語地對季文昭說:「你就向我祖父美言幾句吧。」

  季文昭對身邊的女子搖頭:「你別淨護著她!她才比你小一歲,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就是恩師不說什麼,她的父母也肯定會不高興!」

  嚴氏馬上說:「不見得吧,我父母會謝謝我!他們巴不得我……妹妹的婚事有個著落。來的路上,我三叔母還說呢,這年月,如果看到了個色藝雙全的男子,可決不能錯過!」

  沈堅啊了一聲,嚴氏回頭解釋道:「藝是武藝的意思。」

  沈汶實在忍不住了,開口問道:「那色呢?」

  其他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可嚴氏鄭重地說:「就是長得英俊的意思,像你二哥這樣的!讓人見了立刻就喜歡,忘都不能忘。」

  沈堅臉紅了。沈汶小聲說:「我沒覺得我二哥那麼好看呀,我大哥更英俊呢。」

  嚴氏責怪地看沈汶:「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沒在文官家裡長大,那一個個的,從表的到堂的,駝背勾腰,溜肩膀,羅圈腿,都是歪瓜裂棗,沒幾個能站得直的。日後再加上幾縷鬍子,根本沒什麼二十幾歲,直接就七老八十了……」

  季文昭跺腳:「有你這樣,有你這樣的嗎?!」他身邊那個女子捂著嘴,笑不可支。

  嚴氏對季文昭揮手道:「你是異類啦,我堂姐有福了。」她接著對沈汶說:「妹妹,聽我一句話,算是前輩對你的教導(沈汶:你算什麼前輩?!),日後要找就找你哥哥這種的,站如松坐如鐘,見了面,千萬別猶豫,單刀直入,不能錯過!咱們朝中,文官萬萬千,武將才多少?長得好看的,年少的,更沒有幾個了!一眨麼眼,人家就定親了,根本沒了你的份兒!……」

  季文昭一把把坐在那裡聽得暈頭轉向的沈堅推開,坐在座位上說:「我跟你對局!」

  嚴氏叫起來:「你是國手,這不公平!」

  季文昭已經下了一子,嚴氏又叫:「該我了!」

  季文昭咬著牙說:「我讓你四子!」

  嚴氏拿起棋子來,一口氣,連下了七八子。季文昭不給她時間了,飛快下子。嚴氏也極快地落子,兩個人搶著往盤上放棋子,一時間屋子裡劈劈啪啪,棋落如雨。

  不多時,季文昭落下一子,說道:「你輸了!二十子半!還不算我讓你的那八子!」

  嚴氏神情沮喪,氣焰全無。

  那個戴帷帽的女子笑著說:「好了,師兄出了氣了,三叔他們快來了。我們出去等著吧。」

  他們先出去了,嚴氏對沈堅小聲抱怨:「他太厲害了,還下那麼快,這不是欺負人嗎?我打不過。」語中有種委屈。

  沈堅心中滿溢同情,說道:「我們剛才那局沒下完,可以再下。」

  嚴氏的臉上忽然滿是笑意,對沈堅說:「那就這麼定了。我不能讓三叔他們等著,等我們……兩家結親的時候,下完它。」

  沈堅笑著點頭,沈汶心裡一動,問道:「你三叔他們來京城裡幹嗎呀?」

  嚴氏回答:「我三叔嫂是釀酒世家出來的,我三叔也喜歡品酒。他們有酒窖,會經常出來走走,嘗嘗各地的酒。」

  沈汶沉默地點頭,嚴氏再次對沈堅叮嚀道:「你可要對你父母去說呀。」

  沈堅笑道:「就是為了跟你這個大舅爺一起下棋,也會去說的。」

  嚴氏笑得嫵媚,吊眼梢溢出撩人的風情,沈堅一愣,嚴氏大概也知不對,忙收斂了笑容,告辭道:「我得去見我三叔他們去了。」

  沈堅還禮,嚴氏到了沈汶面前,學著沈堅的樣子摸了沈汶的頭一把說:「小妹妹,到時候幫我……妹妹說說好話呀。」

  沈汶咬著牙點頭:我不說好話也拆不散你們了呀。算了,為了日後也許會求你三叔三叔母相助,我就不說你壞話了。

  蘇婉娘等著人都走了,才進了門,沈堅說該回府了,帶了她們出來。到外面找沈卓,囉嗦夥計說沈三公子與張大公子一起走的,說要到東城外遛遛。

  沈堅皺眉,到了門外牽了馬,把沈汶和蘇婉娘送到了馬車邊,對沈汶說:「三弟那傢伙不見得能打過張大公子,我得去看看。」

  沈汶問:「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去打架?」

  沈堅一笑:「出去遛遛自然是去打架的,難道只是遛遛?」

  沈汶故意問:「三哥會武,張大公子總搖著扇子,三哥會打不過他嗎?」

  沈堅笑著說:「這你就看不出來了。那位張大公子,嘿嘿……」他不說了。

  沈汶再次裝好奇道:「他們為何要打架呢?」

  沈堅含糊地說:「那兩個人,一直不對付。」沈汶心知沈堅也看出來了沈卓的心思,看來自己不是多心。

  沈堅心裡正想的是,張允銘知道沈卓對他妹妹不懷好意,就這麼刁難。可方才那位少年,還給自己妹妹做媒,可見是喜歡自己。若是結了親,自己和他也是郎舅關係了,兩個人日後處得肯定比沈卓和張允銘好。只是不知道,他的那個妹妹會不會這麼有趣……若是他的妹妹真的像他說的那樣,跟他一樣直爽而風趣,還會下棋,兩個人說說笑笑地過一輩子,也算是神仙伴侶了……神思恍惚間他問道:「你說他妹妹會和他很像嗎?」

  蘇婉娘撲哧一聲,沈汶完全知道他的心思是怎麼轉到這個問題上的,認真地說:「二哥放心,他的妹妹跟他一模一樣!」

  沈堅呵呵笑:「你懂什麼?快回府去吧!」翻身上馬,往城外去了。他騎了半天才回過味來:沈汶怎麼能明白他問的那個沒頭沒腦的問題是什麼意思,而且,她那回答怎麼聽著古怪?惦記著到東城外找沈卓,他揮去這些思緒:反正是已經定了的事,多想無益。

  回府的路上,蘇婉娘小聲說了和季文昭的見面,問道:「嚴五小姐為何說季文昭怕是回不去了?」

  沈汶也小聲說:「那是因為她不瞭解太子的性子,以為太子這次還會找季文昭,甚至會強行留下他。」

  蘇婉娘笑道:「看來她真的很聰明。」

  沈汶歎氣:「我可憐的二哥!」

  蘇婉娘也笑:「她若真心喜歡就好啦。」

  沈汶想想,也是,嚴氏這麼嘴無遮擋,在後代大概會被稱為色女。可在前世,她卻毫不猶豫地自盡,維護了鎮北侯府女眷的名節,這其中怎能沒有對二哥的真心喜愛?

  好吧,她再說什麼我都不在乎了,沈汶對自己說。

  蘇婉娘向沈汶展示四皇子給的玉佩,沈汶拿過來仔細看,感歎道:「真是塊好玉。」

  蘇婉娘忙說:「我對他說了,日後他有喜事的時候,就算是送禮,還給他。」

  沈汶看了看蘇婉娘無動於衷的臉,為四皇子暗歎了一聲,將玉佩遞還給了蘇婉娘,說道:「你收好吧,他肯定會記著這事的。」

  蘇婉娘應了,低聲說:「大娘子快到生產的日子了,大公子日日在府中,小姐可以常去找他。」

  沈汶搖頭說:「不是時候,他現在滿心的就是要出生的孩子,對誰大概都沒有耐心。等大嫂生了孩子,他心靜些,我會和他好好談談。」

  可她知道這其實是自己的藉口,這件事太重大,自己是在拖延。她不敢想,如果沈毅不相信她可怎麼辦?如果沈毅不相信他,父親就更不會相信。沒有沈毅的幫助,沈家軍就無法開始備戰,她就得等待沈堅去邊關……那這兩年就浪費了……這些思緒,讓她不敢匆忙動作,總自己跟自己較勁。

  兩個人回到府中,對楊氏說了沈堅和沈卓的去向,楊氏大罵兩個不經世的,都這麼大年紀了,還約著出城去打架。

  到晚餐時,沈堅和沈卓回來了,沈卓果然被打得一邊臉腫了。楊氏問起來,沈堅說自己到的是時候,把他們拉開了,沈卓沒被揍得太狠。

  楊氏不問青紅皂白,先拿尺子把沈卓的手打了十下,告訴他不許跟人出去打架,接著又給了沈堅兩下,說是因為他沒有攔住沈卓。

  沈堅笑著接了手板。沈汶知道這是他有求於楊氏,才這麼好脾氣。

  次日,四皇子按時到了觀弈閣,與季文昭對弈。眾人圍觀之下,他們下了兩局,四皇子都是慘敗。但是他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要求季文昭再與他約期,簡直和包官人有一比了。

  季文昭說自己次日馬上就要動身離京,真不能再下棋了,但是接了四皇子相贈的一把扇子,說日後相會時,可再對弈。

  過了兩天,沈毅對楊氏說了沈堅的事,楊氏和老夫人商量後,派人去嚴氏二房問問有關這位嚴五小姐的事。月後回音說這位嚴五小姐待字閨中,父母對鎮北侯府挺滿意。楊氏和老夫人就著手聘媒人,為沈堅說親。

  二月底,柳氏生下了一個兒子,老夫人成了曾祖母,她說她做夢都在笑。沈汶卻情緒低落。她知道沈毅快要去邊關了,在這之前,她得說服他採取她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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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1 04:35 PM

第三十五章 暗行

  太子現在對四皇子根本沒有了興趣,隨著他到處溜達下棋,不再關心他的行蹤。對三皇子還是盯得很緊,每次報回來的消息多是三皇子又與沈家兄弟出行之類的讓他生氣的事。對鎮北侯二小姐的監視,在漫長的日子裡,一無所獲。一年中,這位小姐也就出去看了一次棋,府中的眼線沒有跟著去,聽說是被沈堅帶在身邊。有關她的消息都說,平常在府裡,這位小姐懶惰而無能。可太子並不買帳:就算你是真的愚蠢,憑你過去幹下的事情,也已經註定了你的死期,絕不會因為你後來的無所作為而改變。

  山中的老道士開始教小孩子有關星辰的辨認,七八歲的孩子一點兒也不想學。初春的山間,鳥聲清脆,正是該好好玩的時候,可是他卻要看著老道士的嘴一張一合,慢慢地,他閉上了眼睛……

  「啪」地一聲,佛塵打在腦袋上,小孩醒過來,老道士痛心疾首地說:「你怎麼不好好聽?!晚上我想讓你看看天象!近來,異象層出:帝星原本黯淡,卻又綻出光華。眾多星耀橫空出世,文曲文昌同現,煞星……」

  小孩子終於聽懂了其中一個名字:「殺星?是殺人的星星嗎?」

  老道士看他終於有了點兒興趣,也不好打擊他,只好耐心解釋道:「煞星,是凶煞之煞。其惡在於,若犯其一,其以十倍之惡相還。血腥無忌,不擇手段。」

  小孩子哇了一聲:「那這顆星星是不是最厲害的了?」

  老道士搖頭道:「按道理說,天道以正氣為上,仁慈珍愛之心當可化解所有煞氣惡氣,使之不以為害。」

  小孩子不信地說:「哪裡會有人喜歡煞星呢?」

  老道士也點頭:「的確,煞星必與常人有異,命中奪父母之命,自然不得父母之愛。加之其生性急爆,鮮得人真心善待,自然而然,成其凶煞之道。」

  小孩子打哈欠說:「那他不還是最厲害的了?」

  老道歎氣:「所以我才想讓你學星象,看看是怎麼回事呀!此煞星之出,未見血光。可若是沒有奪人性命,怎麼能是煞星呢?就算不是福星,也不能算是禍星。但這的確是煞星!煞氣沖天,位置和時辰都無誤,算來將糾纏無數血腥。可為何……」

  小孩子馬上說:「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他扭頭看窗外:「看,那隻鳥有個紅肚子!」

  老道士放棄了:「去吧去吧!你怎麼能算是靈通之人呢?!」

  小孩子站起來往外跑,嘴裡說:「一定是有人騙了您,您去找他吧!」

  老道士掐算了半天才說道:「不是呀,這孩子命中註定是個通曉古今靈達彼岸的人啊!這是怎麼了?怎麼全對不上了呢?」

  三月又到了天子親耕皇后親蠶的典禮之日。這次,鎮北侯府沒有收到什麼點名的帖子。未婚的貴女不去參拜也是經常的事,只需將老夫人和楊氏的名字報上去就行了。老夫人和楊氏這次也不管什麼影響了,雙雙抱病,送上了告罪的帖子。

  深夜皇宮,皇后的儲衣閣。

  窗戶無聲打開,一個黑影翩然而至,和那些掛在牆邊的衣服影子混在一起。閣中無人,在班的宮人要侍候皇后入寢,無人看守緊鎖的放衣服的屋子。

  次日大典皇后要穿的幾套衣服被平攤在長案上。那個黑影到了案前,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瓶,打開,又拿出一把小刷子,小心地沾了些小瓶裡的粉末,輕微地撣了一些在那些衣服的衣領和袖子的邊緣處。然後他收好了瓶子,從窗口飄出,消失在了黑夜裡的層層宮殿間。

  皇后心緒煩亂地為親蠶典禮梳妝準備。她一想起去年她在京城幾百命婦貴女面前出的那個大笑話,就覺得胃部隱隱作痛。忽然,頭部一麻,她猛回頭,正看見幾日前才換上來梳頭的宮女面露驚恐地把一小把長髮往袖子裡藏去。

  皇后一下把宮女推翻在地,喝道:「推出去,杖百!」她最珍愛自己的頭髮!

  那個宮女大哭起來:「我真沒有用力呀,皇后的頭髮本來就掉了……」

  皇后氣憤地說:「動手呀!快點!」幾個太監上來把哭叫著的宮女堵了嘴拖了出去。

  皇后扭回頭,看著銅鏡裡自己猙獰的面容,憤怒得喘氣。她原本烏黑的頭髮的確漸漸稀落了,御醫前來看了,只說是思慮太過,肝氣不舒,讓皇后好好休息。他們也仔細檢查了皇后的各種飲食,沒有任何可疑之處——所有的飲食都是用銀器呈上,還有人一一試食,根本沒有問題。但這一年來,怎麼老掉頭髮?而且,以前白皙的皮膚也有些泛黃的感覺。

  院子外的哭叫聲漸漸少了,最後只剩下了板子聲。

  屋裡沒有人上前,皇后扭臉喝道:「你們在等什麼?!要是誤了時辰,全都杖斃!」

  幾個宮女你推我我推你,最後有一個人戰戰兢兢地過來,極為輕柔地給皇后梳理頭髮,皇后皺著眉頭,有時感到頭皮處一緊,想到不能馬上再仗責一人,只能厲聲說道:「你小心些!」

  後面的宮女顫著聲音說:「是,皇后,我會很小心的……」忙藏起一縷頭髮。

  皇后梳好頭後,幾個宮人捧上了典禮要穿的禮服,為皇后上裝。一個宮人注意到衣領處有些白色微塵嵌在繡線中,想為皇后拂去。可衣服已經在皇后身上了,難道要打皇后一下?而且如果拂塵的話,皇后必然責備管衣服的人沒有盡到職責。想到方才皇后才命人行杖,那個人離死差不多了,這個宮人沒有做聲。

  皇后穿著華貴的禮服,雍容地走出殿門,坐入軟轎,當然不會注意到,在她的行動間,那些粉塵輕輕飄起,有些被她吸入了鼻中。忽然,她鼻子微恙,舉手用衣袖掩鼻,打了個噴嚏,又吸入了袖邊的粉塵。她也自然不知道,這種粉塵,附著在她各種衣服上,她已經吸入了一年多……

  同樣的慶典,同樣要接受幾百命婦貴女的膜拜,但是皇后卻覺得今年的氣氛與去年完全不同。她沒體會到去年在心中湧現起的那種天下在我手中的驕傲,那種淩駕於眾人之上的得意,相反,她只覺得每個向她施禮的婦人可能在心中正回想著她去年的失常,每一個對她的微笑是對她的嘲弄……

  皇后居高臨下地看著盛裝在桑林間行動的眾人,心裡想的是:這些人不知道在她背後與多少人嚼舌頭根子,說什麼「還記得去年親蠶後的大宴嗎,皇后當眾下毒,想毒死鎮北侯的幼女。鎮北侯的母親當場要自盡。一國之母,怎麼能幹這麼蠢的事?……」

  皇后只覺一股邪火在心腹中燃燒,看著婦人們就沒有什麼好臉色,在親蠶典禮後一語不發地離開。

  大家都看得出皇后情緒不好,到了晚宴時,有許多命婦就告假不來了。

  晚宴上,皇后入席後,席中的婦人們都靜悄悄的,毫無什麼熱烈的氣氛。就是旁邊的絲竹管弦也無法掩蓋住滿堂的緊張和警惕。

  皇后見到這種情形,更是氣悶,無法下嚥席上的食物。

  眾人見她不吃什麼,就更不敢吃了。如此,就證實了皇后心中的猜測:大家都記著去年的下毒事件,今年的宴席上也是菜碟滿滿地,許多食物都沒有被碰過。

  皇后冷笑著說:「大家是不喜歡宮中的飲食吧?怎麼給本宮剩下這許多?」

  眾婦人紛紛謝罪,很多人拿起筷子,夾起食物來放到嘴邊。可皇后看著,大多人都只吃了極小的一口,然後就放下了筷子。有人還用袖子掩口,看來是將吃的東西吐在袖中了。

  你們都相信是本宮下了毒那個女孩子才倒地不起?她根本就沒有吃!就是本宮下了毒,你們是誰?還覺得本宮會隨便毒你們?!你們也太高抬自己了!

  皇后氣得發抖,可又無法發作。能拿刀逼著這些婦人把東西吃下去嗎?她們只需說什麼沒有胃口就可以不吃了。這些都是朝廷命宮世家大族的夫人貴女,不能無故降罪。

  一場宴席草草收場,皇后陰沉著臉離席而去,其他的嬪妃紛紛竊笑。

  回到寢宮,皇后讓人去招太子前來。

  在前殿陪伴皇帝的太子也沒什麼好心情。自從他立為太子,已經差不多一年半了。這一年半中,他提出的許多有關政事的建議都被皇帝斥為「不夠深思熟慮」「難以實施」「尚顯淺浮」等等,反正沒什麼好話!弄得他儘量不再說什麼,凡事只按照皇帝的意思去做。雖然皇帝有時說一些他該積極行事的套話,他自己已經明白自己並沒有得到皇帝的歡心和接納。

  這些,都無法與母后深談,母后就知道讓他拼命做事,討好皇帝。母后不明白,許多事,如果做的不對,還不如不做!

  太子進了皇后的寢宮,儘量堆起笑臉,向皇后行了禮。

  皇后卻沒有什麼笑容,擯開宮人後,淡淡地問道:「鎮北侯的那個蠢貨,你準備怎麼辦?」語氣不滿而冰冷,像是責備太子無能。

  太子低聲說:「父皇已經採納了孩兒的建議,今年會開冬狩。屆時,不僅權貴府中的公子們,就是小姐們也會被邀前往。」

  皇后慢慢地出了一口氣:「要到冬狩啊,這之前,沒有機會嗎?」

  太子搖頭道:「那個蠢貨平時不出府,就是出來,也總是與兄長同行。若是鎮北侯的兒女在京城無故被傷,恐人們評說對父皇不利,也引起父皇猜疑。」

  皇后皺眉道:「那冬狩又能如何?」

  太子更壓低了聲音:「孩兒已經讓禮部在有關冬狩的準備條例裡明言,各府不得多帶護衛,以免混亂。鎮北侯府也不會帶幾個人。狩獵之餘,孩兒將舉行晚宴,那時,就會有前來刺殺孩兒的刺客……」

  皇后終於微笑了,也小聲說:「鎮北侯府沒幾個護衛……」

  太子見皇后笑了,心中喜悅,再說道:「孩兒根本不會讓鎮北侯府的護衛在跟前。我會將那個蠢女調到我的席位附近……」

  皇后點頭:「如此,她被殺,就是巧合了,算是她倒黴……」她停頓了一下,皺眉道:「若是他們府不來人怎麼辦?或者那個蠢貨不來怎麼辦?」

  太子娓娓道來:「鎮北侯府乃是武將之首第,鎮北侯的兒子們絕對不會不來,以免讓人指為怯懦,為鎮北侯丟臉。至於那個蠢貨,只要她的兄長前來,我自會讓人在侯府中說服她、或者說服楊氏讓她前來。若是鎮北侯府真的一個人都沒有來……」太子笑了一下:「我會讓人散佈流言,指刺客與鎮北侯有關。他們府中無人前來,那不是就落實了嫌疑了嗎?可以借機好好查查侯府。」

  皇后欣慰地說:「我兒真是聰明!這是一箭雙雕,既除了那個賤人留下的禍害,又除了那個蠢貨!」

  太子低頭行禮:「母后誇獎了!」

  皇后又歎息道:「一劍殺了她真是便宜了她了!她該死得很慘才好。」

  太子馬上回答:「孩兒儘量安排,讓母后如願。」

  皇后舒心地笑:「你真是本宮貼心的孩子。來,與娘用用晚點,本宮方才都沒吃下什麼東西……」

  雖然不餓,太子還是躬身說道:「謝母后。」

  兩個人心裡憎惡沈汶,就一口一個「蠢貨」、「蠢女」,怎麼也不願把對方看得嚴重,覺得那樣就掉了身份,太看得起沈汶了。

  不久,皇帝果然頒了聖旨,說朝廷常年不行冬狩之禮,現太子有心,將代皇帝進行一次冬狩,以示我朝青年擅長弓馬,能綏遠定國,等等。聖旨廣邀文武百官和權貴青年前往參加或者觀賞,並督促京城的命婦貴女不要錯過這一次盛禮。

  另外,隨聖旨而來的禮部條文中提到,太子的東宮侍衛隊和皇帝的部分御林軍將承擔保衛職責,各府不必多帶護衛。

  明白人誰不知道,冬狩之時,太子或者皇帝在場,誰敢多帶護衛?這不是給自己找嫌疑嗎?禮部這麼明白地寫出來,倒有些奇怪了。

  侯府接到了聖旨那天,老夫人和楊氏把孩子們都叫了去。沈汶冷眼看著,老夫人和楊氏臉上都沒有任何憂慮的神色。

  沈汶其實也把原來提著的心放下了——弄來弄去,太子還是選擇了前世的方法。可細想這也是應該的,除了季文昭,太子身邊的人沒有變,出的主意自然是因循前世的發展:對於太子那邊,這是條新的計謀,可對於沈汶,卻是已經發生的過往。

  老夫人說道:「皇帝要行冬狩之禮,咱們沈家是武將裡的第一家,冬狩上可不能讓沈家失了面子。」

  沈毅行禮道:「祖母放心,我一定領著弟弟們好好爭取。」

  沈堅也笑著說:「祖母,大哥的箭術京城第一,這次狩獵,就是不爭頭名,鎮北侯府也不會落於人後的。」

  沈汶同樣驕傲地笑著,連連點頭,可她卻是知道沈毅會在這之前就被招往邊關,不會參加這次冬狩。

  楊氏點頭說:「好。我看著聖旨上說要命婦貴女也前往觀禮,我就不去了,湘兒跟你們去,你們要多照顧她。」

  沈卓低聲說:「她還用得著我們來照顧?」

  沈湘用肘子杵了一下沈卓,臉上卻不無自豪。

  老夫人點頭說:「這樣好,汶兒就別去了,在府裡陪著我這個老太太。」

  沈汶高興地撒嬌說:「祖母,您哪裡老了?我才不想去呢!又冷又凍,家裡多暖和!」

  大家笑了,紛紛散了。

  沈汶和蘇婉娘一起往回走,沈汶低聲對蘇婉娘說:「你等著,有人會給你行賄讓你說服我去冬狩,你儘管拿錢,別客氣。」

  蘇婉娘笑:「小姐說『不想去』目的是讓他們行賄嗎?」

  沈汶湊到蘇婉娘耳朵邊說:「不這麼說,怎麼能調動他們在府裡的人?你明天別總在院子裡,得給夏紫留出些空兒來。你去施郎中那裡,把段增找來,我又得請他幫忙。哦,你還要去打聽,看誰到我母親和祖母那裡去說舌,讓我參加冬狩。」

  蘇婉娘點頭,再小聲問道:「可小姐真的想去嗎?」

  沈汶說:「當然了,我不去,還真不放心我那幾個兄姊。」

  蘇婉娘說:「有大公子在,應該不會有事。」

  沈汶搖頭:「我大哥快要去邊關了。不過這樣也好,讓他們更放心。」

  蘇婉娘皺眉了:「大公子不在?!那真的會沒事?」

  沈汶抬頭看天:「婉娘姐姐,你又不信我了。」

  蘇婉娘扶了沈汶的膀子,低聲說:「我信你呀,可我這心裡,有時會發慌……」

  沈汶反手抱了蘇婉娘的手臂笑著說:「我就知道婉娘姐姐心疼我,我說我賺了吧?來,親一個……」算是給你啟蒙吧。

  蘇婉娘一推沈汶:「你真沒羞……」兩個人嬉笑著走回了院子。

  次日,蘇婉娘對院子裡的人說她要去看看她的弟弟,大半天不會在院子裡,讓大家都各司其守,不要偷懶。

  蘇婉娘走後,夏紫端著茶水,到了沈汶的門前說道:「小姐,我給你送茶來了。」

  沈汶早就嚴陣以待:正在桌子前面寫字,忙笑著說:「瞎子姐姐請進。」

  夏紫進來將茶放在桌子上,沈汶也不端,還繼續寫字,嘴裡說:「多謝了,你去忙吧。」

  夏紫遲疑了片刻,笑著說道:「小姐聽到大家昨天在議論什麼了嗎?」

  沈汶無知地抬頭:「議論什麼?」

  夏紫繪聲繪色地說:「在說冬狩呀,大家說咱朝好久沒有狩獵了,這次狩獵,京城的青年權貴肯定都會去,到時候,可得有多少英俊男子呢……」

  沈汶捂臉道:「哎呀!你說什麼呀!羞死人了!誰管他有什麼英俊男子之類的!」

  夏紫忙說:「好啦好啦,就是不去看那些男子,野外山川多好玩呀,小姐常年不出府,有這麼一個機會……」

  沈汶又打斷道:「誰想看那些!大冬天的,風又冷,手會凍僵的!我可不耐煩出去。」

  夏紫勸道:「到時候帶上手爐不就成了?穿得暖和點兒,如果婉娘姐姐嫌苦,我可以陪小姐去呀。」

  沈汶擺手道:「我可懶得去。有那時間還不如在家睡會兒懶覺!大野地裡有什麼好玩的?還狩獵?!血呲呼啦的,噁心人……」怎麼能聽你的話?蘇婉娘還得借此收錢呢。

  夏紫沒勸成,悻悻地走了。沈汶把那杯茶潑了。

  傍晚時,蘇婉娘回來了,神情有些怔怔的。等到沒人時,蘇婉娘小聲地對沈汶說:「你想不到是誰讓我勸你去。」

  沈汶也好奇:「是誰?」

  蘇婉娘低聲說:「是錢嫲嫲。」

  沈汶也震驚了:楊氏的陪房?!

  蘇婉娘小聲問:「她說她憐惜我要獨自一人撫養弟弟,給了我一些錢。然後讓我勸勸你去冬狩,說那裡有好多青年才俊,能有助你日後挑選夫君。」

  沈汶笑:「剛才瞎子過來也說了這麼一通話,我還不到十歲,他們想什麼呢?」

  蘇婉娘疑惑地搖頭:「怎麼會是錢嫲嫲呢?你能想出她是為了什麼嗎?」

  沈汶蹙眉想了半天,才不確定地說:「反正不外乎錢,權和親情。錢的話,這麼多年,她在我母親身邊是月銀拿得最高的人了,而且,母親的錢有時是她管著的。權……」

  蘇婉娘說道:「你還記得那年你母親靜臥養胎,老夫人讓我來管事的事嗎?會不會是那件事惹的?」

  老夫人接了手,當時沒用楊氏的人,也許因為以往楊氏管家,老夫人總挑刺兒時結下過梁子。前世,老夫人讓沈汶幫忙,後世,順手就點了蘇婉娘。這也許傷了錢嫲嫲的自尊心,畢竟,楊氏管家時,她是助手,結果讓蘇婉娘搶了先。

  沈汶低聲說:「難怪那年到了年夜下,你都沒理完事。」

  蘇婉娘點頭說:「我那時就覺得她不幫忙,也沒多想。」

  沈汶眯眼說:「親情就更好說了,她有一大家子,要是賣主能救了家人,她這麼做也是有道理。」前世,侯府覆滅,若想活命,賣主何嘗不是一條路?

  蘇婉娘深皺眉:「她陪了夫人這麼長時間,看著夫人長大嫁人生子,怎麼能這麼狠心呢?」

  沈汶也感難受,低聲說:「肯定有她的理由。如果有人拿著小啞巴威脅你,你該怎麼辦?」

  蘇婉娘厲色道:「這種行卑鄙手段的小人怎可與之謀?若是主人強悍如你,必然向主人坦誠,同心對外。若是主人暗弱,那就是逃走,也不能摻合在裡面!不然日後也沒有好下場,還要擔個背主求榮的臭名。」

  沈汶點頭道:「她肯定是覺得『主人暗弱』,侯府沒有勝算了,畢竟,那邊是太子。」

  蘇婉娘看沈汶:「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們有多少勝算,但是我一定和你走到底,死了也沒什麼。」她停了一下,說道:「小啞巴也會!」

  沈汶把手捂在胸前,含情脈脈地看蘇婉娘:「婉娘姐姐,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蘇婉娘笑著一推沈汶:「去你的!」

  與此同時,楊氏看著正逗自己的小兒子的老夫人說:「母親,皇家多少年也不舉行一次狩獵了,好不容易這麼一次,京城裡年輕的子弟都會去的。咱府的沈卓也不過十四五,有的人家還有更年少的。汶兒以前的名聲不好,這次給她好好打扮了,在人前露個面,也許能給好的人留下個好印象,日後也好說親。」

  小嬰孩正抓著老夫人的手指站了起來,老夫人看著眼前「啊啊」地叫著的小孫子,滿臉是笑,湊上去親了親嬰孩的小臉蛋。聽了楊氏的話,一時沒回過味來,想了一會兒,才說道:「汶兒今年夏天才滿十歲吧?倒也不急。」

  楊氏歎氣:「說是十歲還早,可是十二三不就得看看親事了?十五一及笄,就能定親了。女孩子可不像男孩子,不能過了十五再開始找人家,要早點兒準備。話說咱們可得給湘兒看看了,汶兒不也就過兩年的事?這兩年裡,哪裡還會再有這麼一次狩獵?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了。您也知道汶兒那個性子,最是綿軟不過。說話舉止都沒有湘兒那種厲害勁兒。人們親眼看了,自然喜歡。她的名聲不就好了?」
  
  老夫人皺眉道:「你還記得去年帶著汶兒入宮,出了那檔子事情?」

  楊氏當時懷著孕,大家都瞞著她。她是事後沈汶完全恢復了,才得知始末,根本不知道當場的慘烈情況,這時說道:「那不是皇后的事情嗎?把汶兒當時嚇昏了。這次皇后肯定是不會去的。」

  老夫人說:「但是太子會去。」

  楊氏說:「太子又能怎麼樣?他難道還沒王法了?總不能拿劍來殺汶兒吧?況且有大郎他們,湘兒也會和汶兒在一起,應該沒事。」

  老夫人不想多說了。兩人的關係從楊氏險些流產,老夫人出來管事後有了好轉。尤其楊氏生下了兒子,老夫人經常要與孩子玩,與楊氏自然就爭吵少商量多了。老夫人不覺得自己是因為想看孫子才對楊氏讓步,而是覺得是自己年紀大了,心胸比以前開闊了,所以不想吵了。

  小嬰孩一屁股坐了下去,被震得眼睛瞪得溜圓,老夫人一邊去拉小嬰兒粗壯的手臂,一邊點頭說:「你是當娘的,你來做主吧。汶兒若是想去,就讓她去吧。哎呦,我的孫兒呀……寶貝呀,摔著了呀,看看,一點都沒有哭,真是寶寶啊……」把小嬰孩拉起來,抱到了懷裡一個勁兒拍後背給他壓驚,又使勁親了半天嬰兒細嫩的臉頰,像是要把他吃了。

  當晚晚餐時,楊氏對沈汶說:「汶兒,冬狩,你還是跟著哥哥姐姐們去吧。」

  沈汶在椅子上扭動:「娘,太冷了,我可不想去。」

  楊氏皺眉道:「你看你,這麼大了,還扭來扭去的!去吧,見見世面,也可以好好玩玩。明天就讓人給你們準備衣服,多做幾件大毛發燒的。汶兒既然不打獵,就要做得好看些。湘兒做短裝……」

  沈湘說:「我要紅色的!」

  楊氏對沈湘馬上舒了眉頭,笑著點頭:「知道知道,給你做鮮紅色的。」

  在一邊坐著的小沈強見沒人理他,「啊啊」地大叫起來,旁邊的老夫人笑著說:「你可不能去,在家待著吧!」小嬰孩把手裡攥著的小勺子「啪啪」地打在桌子上,臉漲得通紅。

  楊氏歎道:「這個小祖宗啊!怎麼這麼愛折騰!你看毅兒的孩子,那叫乖,天天悄沒聲的。」

  老夫人笑:「那孩子才出了月子,當然跟貓似的。強兒是大孩子了,自然有脾氣了,是不是?」伸手撩起圍嘴給沈強擦流下的口水,還摸了摸他的大腦袋。

  沈強身子一彈一彈地在椅子上起伏,又「啊啊」大叫起來,震得人耳朵裡有回音。

  楊氏又皺眉:「你怎麼這麼鬧?!」

  老夫人忙說:「哎呦!孩子正吃飯呢!可不能說他!寶寶是高興,對不對?多吃點?」

  沈湘瞥了一眼沈強說:「還吃?他吃得都快比小妹多了!以後還不比她肥?」

  沈汶哀怨地看沈湘:「我肥嗎?只是有一點點胖好不好?」

  老夫人笑著說:「挺好挺好!我看著喜歡!哪裡肥了?來,強兒,再吃一口……」

  當天晚上,沈汶正脫衣服,蘇婉娘在一邊對她說:「我讓弟弟對段增說了,段增下次會親自送他過來,你們就可以見面了。」

  沈汶點頭,看著自己渾圓的腰身,深深地歎了口氣。

  蘇婉娘笑著說:「你歎什麼氣?你開始抽條了,這一年,你至少長了三寸,臉上也瘦多了。」

  沈汶扭臉看蘇婉娘纖細得像能被一手抓住的窈窕柔軟的腰身和胸前的曼妙,惆悵地說:「我喜歡你的身材!」

  蘇婉娘笑得彎腰:「這可不能換呀!」

  沈汶在長銅鏡前扭來扭去,搖頭道:「難怪母親責備我說『我這麼大了,還扭來扭去』,我是顯得一點也不幼稚了,根本沒有了以前的專業感!我恐懼的事終於成了現實!」

  蘇婉娘笑個不停:「你恐懼的什麼事?」

  沈汶深歎,低聲說:「我原來想當個林妹妹,哦,就是迎風落淚對月傷心,經常要哭濕幾條手絹,沒事兒去把花兒埋了之類的。」

  蘇婉娘止了笑,也小聲說:「你不是一直是這樣的嗎?這個樣子大家已經都熟了呀。」

  沈汶沮喪地搖頭:「可是被我這個身材毀了!毀了啊!婉娘!我這麼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了!」

  蘇婉娘又開始笑,沈汶卻不笑,對蘇婉娘嚴肅地說:「我現在只剩下『愚蠢』這一面箭牌了,咱們一定要好好保護這個,千萬不能連這層掩護都沒了。」

  蘇婉娘忍住笑點頭,沈汶又來回看了看自己似是要發育但是明顯是屬於薛寶釵之流的身材,深恨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造成了現在這種不可挽回的局面。

  過了幾天,段增陪著蘇傳雅來了。

  到了沈汶的院子門口,蘇傳雅一見沈汶就熱情地撲過來,手裡搖著一疊紙:「小姐,幫我看看……」

  蘇婉娘一把拉住他:「你別去煩小姐了!」把他拖到一邊。

  蘇傳雅不快地看蘇婉娘:「為什麼?因為我上次吃了她的點心嗎?」

  蘇婉娘歎氣:「你也有八歲了吧?小姐也快十歲了,不能總在一起了。」

  蘇傳雅跳腳:「我還不到八歲,小姐也還不到十歲,得到八月……」

  蘇婉娘警惕地問:「你怎麼知道小姐的生日的?!」這年月,女子的八字是不能外傳的。

  蘇傳雅無所謂地說:「我問啦,說到時候從外面給她買點心,她告訴我了。」

  蘇婉娘歎氣:小姐是個聰明透徹的人,怎麼會出這種錯誤?!她提了蘇傳雅的耳朵低聲說:「這可是不能亂說的!」

  蘇傳雅耳朵被揪著,不能點頭,只能連聲說:「知道知道,我可不想讓別人知道她的生日……」

  蘇婉娘方才感覺不對,蘇傳雅繼續說:「……不然別人都給她買點心,那她不吃我買的了可怎麼辦?」

  蘇婉娘搖頭,說道:「不管怎麼說,你不能纏著小姐了!」

  也許是蘇婉娘扯耳朵扯得太狠,蘇傳雅眼淚都快出來了:「我才七歲呀!不!我覺得我也就六歲!有時候,也許只有五歲那麼大。其實,我心裡還是和剛見到小姐時一樣,我那時幾歲了?四歲吧……」

  蘇婉娘狠狠地揪動手裡的耳朵:「不是你!是小姐的閨譽!你知道嗎?你算是外男了!」

  蘇傳雅帶哭腔地說:「我常在老夫人那裡,難道不算是內男嗎?」

  蘇婉娘斷然道:「不算!我們現在去見老夫人,你去問個安。」

  蘇傳雅大聲說:「那段師兄呢?!他怎麼不去?」

  蘇婉娘說:「一起去,小姐和他走前面,我們跟著。」

  蘇傳雅憤怒了:「他也是外男呀!怎麼能和小姐一起走?」

  蘇婉娘說:「他還是郎中呢!是救了夫人和四公子的郎中,身份不同,所以可以讓小姐陪著。」蘇傳雅氣得跳腳,可蘇婉娘就是死抓著他不放,蘇傳雅眼睜睜地看著沈汶笑著迎出來,向段增行禮,然後對段增說要一起去向主母楊氏和老夫人問個好,兩人前面走了。

  蘇婉娘死死扯著蘇傳雅跟隨著沈汶他們,不讓蘇傳雅撲上去與沈汶同行。

  路上,沈汶低聲對段增說:「我要請你給我幫忙了。」

  段增不高興地看沈汶:「又是仙人跳?」

  沈汶嘖聲:「別說的這麼難聽呀!是救命的事兒。」

  段增撇嘴:「騙人!」

  沈汶瞪大眼睛看段增,著急地說:「真的呀!事關人命呢!還好幾個人的命呢!」她平常說話慣是撒嬌,語氣裡總帶著種甜糯。

  段增皺著眉瞥了下沈汶,沒好氣地說:「你怎麼總給我攬這事?」

  沈汶笑著拍馬屁:「因為你是神醫呀!是天上下來的修行的仙人呀!誰能像你那樣看穿肌膚呢?天下也就你一個呀!你是救苦救難的……」

  段增打斷說:「夠了夠了,你說吧,要我怎麼樣?」畢竟,能有個知道自己特異之處的人不容易。而且,若是自己的妹妹活著,也許會長成像沈汶這樣柔軟的女孩,對自己這個哥哥充滿崇拜,遇事會讓自己幫忙……

  沈汶這才笑著小聲把自己的要求說了,段增板著臉很酷地答應了。

  幾個人到了正廳,向老夫人和楊氏問好,蘇傳雅馬上到老夫人身邊笑著討好說話,大概想把自己的身份變成內男。沈汶說:「既然段郎中來問好了,就給母親和祖母號個平安脈吧!」

  段增嘴上說:「我還不能被稱得上是個郎中……」可一點也不猶豫地就上去號脈了。

  他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人,大家也沒計較。段增號了楊氏的脈,只說讓楊氏還要多休息,氣血尚未恢復。又號了老夫人的脈,問老夫人道:「老夫人可是睡眠不實?」

  老夫人忙點頭說:「就是呀,每晚睡下要好半天才著,夜裡有時醒了就睡不著,可天一亮,就又睏了。」

  段增說道:「人老陽氣漸弱,不能安心而眠。我讓師傅配一些安息香餅,睡前聞聞或者燒點兒,都能助眠。」

  老夫人忙說:「那就麻煩你師傅了。」就要讓人給診費,段增忙說不用,大家又說了幾句話才告辭出來。蘇傳雅見不能與沈汶單處了,大為沮喪,只在蘇婉娘處坐了一會兒,就與段增離開了。

  柳氏生下的孩子還沒有到百日,邊關就來了鎮北侯的信。可見是鎮北侯得了喜報後,很快就寫了信。對於讓他給柳氏的孩子起名的事,他說最好去問問柳氏的祖父,人家是大文人,該給起個好名字。這也有些尊敬長輩的意思。信中最後說沈毅現在成家有子,該來邊關鍛煉了。

  雖然早就知道會是這樣,楊氏接到信後,還是忍不住哭了——兒子再大也還是個孩子。

  柳氏在一旁,也默默流淚,他們成婚才一年,就要天各一方。

  沈汶再也不能拖了,必須和沈毅攤牌。

  沈汶一想到如果沈毅不信她或者嘲笑她,就嚇得出冷汗。她現在理解了蘇婉娘的緊張,也開始睡不踏實。她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渴望親人們無條件的接受和贊同,對此的憂慮讓她即使有千年之齡,也還是如孩童般忐忑不安。

  蘇婉娘去見了沈毅三次,才在他忙碌的收拾行動中,為沈汶定下了一個下午。蘇婉娘告訴沈毅,沈汶想來沈毅這裡給他踐行,讓沈毅找出沈汶六歲時給他的香囊等她。

  沈毅覺得沈汶是小孩子家在湊熱鬧,可是想到這個妹妹一向聽話懦弱的樣子,怕傷了她的心,還是找出了香囊,在定下的時辰裡到自己所住的院門處迎來了沈汶和蘇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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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1 04:56 PM

第三十六章 長兄

  天氣進了五月,沈汶穿了一身淡黃色的衣服,就如那天花會她送香囊時穿的顏色。當然,她長高了許多,再也不是那個胖胖的小女孩了。

  沈毅笑著說:「妹妹真的是長大了。」

  沈汶緊張地微笑著,幾乎說不出話來,諾諾地行了個禮。沈毅笑著帶著她進了客廳,沈汶動作有些僵硬地坐在了桌子邊。

  沈毅讓人上了茶水,蘇婉娘對柳氏的丫鬟說:「姐姐,我來伺候吧,我知道小姐的喜歡。」那丫鬟看沈毅,沈毅點了下頭,她離開了,周圍安靜下來。

  沈毅對沈汶說:「你大嫂正陪著娘,小孩在睡覺,不然這裡也不會這麼清靜。」

  沈汶勉強地笑著問:「大哥就要去邊關了,心中可是覺得難過?」

  沈毅正色回答:「大丈夫志在四方,我們沈家是武將,自然要為國為民守護邊關,這是我的本分,豈有難過之說。」

  沈汶也斂去了笑意,怔怔地盯著沈毅。沈毅有些不解,問道:「妹妹怎麼了?」

  沈汶問道:「哥哥找到我六歲時給的香囊了嗎?」

  沈毅一笑,從懷裡拿出來遞給沈汶,說道:「看,我一直留著。」

  沈汶沒有接,還是沒有笑容地問:「哥哥自從接了這個香囊,一直沒有再還給我吧?」

  沈毅一愣:「是呀,如果你今天不問我要,我也不會找出來,為何要還你?」

  沈汶還是嚴肅地問:「大哥,你覺得我有可能去你那裡把這個香囊拿回去嗎?」

  沈毅奇怪地搖頭:「怎麼會?你都不知道我放在了哪裡。而且,你何時去過我的寢室?」

  沈汶認真地問:「大哥,你能發誓,這個香囊是一直在你那裡,我不會中間拿回來,也不會有人拿走過嗎?」

  沈毅覺得很怪異,看了看手裡布料發舊,針腳淩亂的香囊,點頭說:「我可以發誓,這香囊從來沒有離開過我,不會有人中間拿走過。」

  沈汶低聲說:「那請大哥剪開它吧,看看裡面有什麼。」

  沈毅皺眉,看著沈汶,覺得很不對勁兒。他沒有找剪子,而是到一邊拉開一個抽屜,拿出一把匕首,看了下沈汶,遲疑道:「你真的想讓我弄開它?」

  沈汶點說:「是,大哥親自割開它,就該知道如果這個香囊中間被剪開過,是縫不回去的。」

  沈毅動手用鋒利的刀刃將縫得嚴嚴實實的香囊邊緣剪開,倒出了香囊裡面的香料,中間有一個小紙條。沈毅放下匕首,展開紙條,只見上面寫著:「沈毅,娶柳氏,生長子,名沈瑋,次子沈瑜。」

  沈毅皺眉:「今早我才接到柳老官人的信,以『瑋』字為名,瑋,乃珍奇之美玉,並諧音偉岸之偉。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這個字。」

  沈汶點頭,指著香囊說:「請大哥看看日子。」沈毅翻看香囊,上面還有沈汶繡的歪歪斜斜的字,正是花會那天的日子。

  沈毅看沈汶,目光深沉地說:「你給我香囊時,我還沒有見到柳氏。」

  沈汶懇求地看沈毅:「大哥,這事雖然詭異,但你一定要信我!我曾做過一個夢,夢見了未來的事情。」

  沈毅短暫地笑了一下,說道:「這也不是過於稀奇的事情,有許多記載說人曾在夢裡見到行將發生的事。」

  沈汶看向蘇婉娘,蘇婉娘點了下頭,走出了門,站在門外,看著院子裡。沈汶這才壓低了聲音說:「大哥,在我的夢裡,北戎大舉進犯,邊關少糧無援,內奸通敵,父親城破而死,二哥被內奸重傷後死於敵手,大哥在求援路上戰死,三哥和三皇子增援失敗後被御林軍萬箭射死,姐姐自盡,我們家被以通敵之名抄殺,祖母撞頭而死,母親自焚身亡,大嫂和二嫂投繯自盡,大哥的兩個兒子都被殺……」

  沈毅眼睛突然瞪大,猛地站起來,沈汶忙說:「大哥,侯府裡到處是眼線,大哥千萬不要露了異常!」

  沈毅胸膛起伏,可是壓低了聲音問道:「是太子?」

  沈汶嗯了一聲。

  沈毅握緊了拳頭,牙齒咬得咯咯響,低聲說:「我就知道那個人不地道!我要告訴父親……」

  沈汶立刻說道:「不可!」

  沈毅扭頭問:「為何?」

  沈汶低聲說:「第一,他不見得信,就憑這個香囊,就憑我說對了你的娶妻生子命名,就能信我說的未來嗎?大哥,你過段時間,可還是會信我?」

  沈毅冷靜下來,他方才被沈汶香囊紙條裡寫的話震撼住,才猛地信了沈汶後面的話。現在想來,沈汶一個十歲的孩子,說出那樣慘烈的未來,又有幾分可信?誰敢保證那不是一個孩子的夢魘?

  他也開始懷疑地看沈汶,沈汶苦笑,接著說:「第二,父親是忠臣,不擅詭計。寧可戰死沙場,也不願顛覆社稷。就是他相信了日後太子會借著北戎的勢力對沈家下手,他會做什麼事來阻止太子嗎?他敢撤換儲君嗎?!退一萬步,即使他有心,一個武將,遠在邊疆,他在朝廷上有多少人脈聯繫?他怎麼左右朝事?他能做得到嗎?」

  這卻不是一個十歲的孩子能說出的話了,沈毅開始認真地看沈汶。

  沈汶也站起來,抬頭正視沈毅,語氣堅定地說:「大哥,哪怕你不信我也沒有關係,可是你一定要幫助我做一些準備。以防萬一惡夢真的發生,我們沈家不會覆沒如我所見。」

  沈毅深深地皺了眉,低聲問:「你要做什麼?」

  沈汶說道:「自古以來,北方遊牧之軍攻打南方耕作之民,一向勝多負少,大哥以為為何?」

  沈毅說道:「那些方外之民沒有教化,殘忍無度……」

  沈汶微搖頭說:「也不儘然。」

  沈毅驚訝這個不到十歲的妹妹竟然不同意自己的看法,不禁問道:「妹妹以為如何?」

  沈汶說道:「蓋因不同的為生之路所註定。」

  沈毅皺眉道:「此如何講?」

  沈汶說:「在北方,民以遊牧為生,騎馬狩獵,輾轉千里。若有戰事,定是一場掠奪,遠比牧馬牧羊得益容易。來的是青壯之人,善騎射,不吝血腥。他們的家人也騎馬隨行大軍之後,讓他們無遠離親人之憂。而在我朝,民眾以耕作為生,以糧菜為食,幾曾嗜殺牲畜?如有戰事,抽了兵丁,家裡的地誰來種?家人誰來養?稅誰來交?是故,農人不愛打仗,只想守著田地耕耘。若有戰事,南方參戰者少,而來的人,多有不能耕田的老弱病殘不說,就是青壯之人,也不會專心戰事,總會惦記著回家務農。所以,如果有一日,北戎入境,不僅百姓的抵抗或者匆忙召集的後援之軍不能應敵,連平時朝廷豢養的軍隊也常無力抗戰。」

  沈毅說道:「可我沈家軍捍衛邊關已經幾代……」

  沈汶搖頭道:「可近百年無大型戰事,沈家軍至少有半數兵士在邊境墾種田地,以補糧草之缺。眾多兵士在守城和耕田之間輪流應崗,沒有幾人能專心提高武藝,磨練騎射之功。為了保持整體的軍力,精悍兵將被分散在各個兵隊,並沒有集中在一起。這樣就更加削弱了沈家軍的力量。」

  此時的打仗還是靠人海戰術,講究誰人多,誰就有可能取勝。而且,也沒有什麼精銳部隊的概念,自從曹操屯兵墾田以養兵士開始,軍隊兼任集體農莊的角色了。

  沈毅終於正視自己的幼妹,這些話,可不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十歲幼女能想出來的了。他問道:「妹妹怎麼能知道這些?如果不種田,只靠朝廷不可靠的軍餉,根本無法養活這麼多人。如果集中了精兵,那麼眾多平庸軍卒如何能迎敵?北戎彪悍,羸弱兵卒迎之必死,怎能不將強弱搭配?」

  沈汶說道:「這些在對方沒有大舉進犯時,都能應付。可如果有朝一日,對方幾十大軍壓來,沈家軍之軍力不能與之相較!」

  其實沈汶完全不用那麼擔心沈毅不信她。她有千年的閱歷,自然談吐不同於一個孩子。一旦卸去偽裝,她的話語就完全進入了沈毅的思維。

  沈毅問道:「那麼如何才能提高我軍軍力?」

  沈汶說:「為行將前來的大戰做準備,要練出一支職業勁旅。他們能與北方遊牧之兵對陣,不能是平時操作農田的農人。這些人要每日都進行操練,長途騎射,近身肉搏。要練臂力練腳力,鍛煉毅力和膽量。要經常宰殺牲畜,以求他們不懼血腥。」

  沈毅沉思著說:「妹妹是說要單練一支精兵,而不是以數量勝敵?」

  沈汶點頭說:「是,要堅如利劍,所向無敵。我不要二十萬軍兵,只要一萬!北戎進犯之時,若是邊境能有一萬鐵騎,再依我之計而行,北戎二十年內必不敢再犯!」

  沈毅震驚了,凝視還沒有到自己胸前的沈汶,沈汶緊握雙拳,以免自己顫抖,繼續做她的演說:「至於防守之兵,倒可用平常素質的兵士,只需掌握射箭之要領和近身相搏之術,並懂得構建工事碉堡。守城也能徵用民眾之力,平時就要將城中百姓編成民兵,以利戰時。我還會找人製造強弓硬弩,為大哥提供武器。」

  沈毅詫異地問道:「武器是我朝禁控之器,妹妹將如何去籌劃?」

  沈汶微抬頭:「我自有辦法。大哥現在要做的,就是先要訓練一支五百到一千人的隊伍,能騎射,能轉戰千里,而最重要的,是沒有內奸!我十四歲那年的冬春之交要借用兩個月。到時要有北戎的服裝,還要有能懂那邊語言的人。而那一萬精兵,大哥需要在五年內集訓完成!」

  沈毅不可置信地看沈汶:「妹妹十四歲時還要借用兵士?」

  沈汶點頭說:「正是!現在也許你還不相信我,但是訓練這支軍隊,本來就是沈家軍該做的事,大哥到了邊關應立刻著手,不要拖延。」

  沈毅緊鎖眉頭,沈汶盯著沈毅的眼睛說:「大哥,我要你做的事能決定沈家的生死,你若是答應了我,就一定要按時完成!若是不信我,現在就要告訴我!我可另找他人。千萬不能答而不行,否則,大禍臨頭之日,大哥後悔是小,沈家軍二十萬人和我們沈家老小多少人的性命就全都無法挽回了!大哥可知道這種後果的慘痛?!」

  她話語中的悲涼讓沈毅猛然醒來。他其實心裡並不完全相信沈汶,但此時沈汶的談吐與平時大為迥異,其中的道理也絕不是一個平常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能明白的。如果,真的有未卜先知的夢,那些事情萬一是真的,那麼自己如果得了警告,卻無行動,就與殺人無異了!

  沈毅終於微微頷首,說道:「沈家軍常年駐守邊疆,守多於攻,兵士良莠相混,也許的確應該單獨訓練一支強兵,多一手準備。」

  沈汶慢慢地長出了一口氣,眼淚湧起,有些哽咽著說:「大哥,多謝你採納了我的建議,我們沈家從此有了一條生路。」

  沈毅還是覺得整個事件不可思議,問道:「在夢裡,你怎麼了?」

  沈汶開始抽泣著說:「我嫁了太子的幕僚,被人說是我獻出了父兄通敵的書信!然後,我就被丈夫派人勒死了!」

  沈毅心中一顫,只覺喉中發緊,對沈汶堅定地說:「妹妹,那是決不會發生的!」

  沈汶知道現在不能哭,否則沈毅會看輕她,可她還是忍不住地落淚,委屈得扒著沈毅的胳膊嗚咽著說:「大哥,我們絕對不能讓那些事情發生!你一定要信我,你練出精兵,我十四歲會到邊關上,那時,我會告訴你該如何防禦北戎!」

  沈毅拍著沈汶的後背安慰道:「妹妹莫哭。」

  沈汶接著說:「今年糧食豐收,明年糧食也會大熟,米賤傷農。但接著就會有四年大旱一年大澇,糧食極貴。在我夢裡,太子以災年為由,向皇帝要求裁減軍備,皇帝也因旱情嚴重而准了他的建言。朝廷軍費斷竭,邊關因此耗盡了以前儲備的糧草,並一再削減兵士。等災年過去,元氣不及恢復,北戎就發兵了,父親缺兵少糧,馬上就陷入了被動之境。大哥現在去邊關,要說服父親儲備糧食。」

  沈毅背後發涼,終於開始相信沈汶說的也許真的會發生。

  沈汶接著說:「燕城雖然堅固難攻,但最後還是破於敵手,可見單純防衛不能保全。大哥要藉口屯兵,拆遷北門附近的居民,給我騰出方圓五裡左右的區域,我去後再告訴你要如何做。」

  這事就比較難了,沈毅皺眉,沈汶著急地說:「大哥,明後年的收成就能證實我的話,大哥要信我!」

  沈毅忙說:「大哥信你,萬一你不能前往,你何不現在就告訴我該怎麼辦?」

  沈汶使勁擦去眼淚,儘量用成熟的口吻說:「大哥,射箭時,離得越近,射得越准。有些準備工作,不能太早,以免洩露了關鍵。而且,沈家軍中有內奸,不然燕城也不會城破失陷!大哥此去,一方面是調集精兵,一方面是整肅軍隊,至少在大哥的強兵裡,要保證兵士的可靠。」

  沈毅點頭,沈汶又說:「大哥身邊的耿彪在我夢裡為大哥身死,身中十幾箭,護衛裡的齊從林也與大哥死在了北方。可二哥身邊的王志卻在背後捅了二哥,讓二哥重傷,被敵人砍死。」

  沈毅沉了聲音說:「我現在就帶他走,到了邊關……」

  沈汶忙說:「不可,我們要留著他,日後要用他報信。大哥如果發現了內奸也不要剪除,而是要留著。」

  沈毅真的驚訝了,認真地看沈汶,說道:「皇宮裡,你是假裝中毒的。元宵節在街上,你也是有意那麼說的。」

  沈汶點頭:「當然,長樂侯府裡,也是故意的。」

  沈毅伸手拍沈汶的腦袋:「你把祖母和大妹她們嚇壞了!」

  我可不是孩子了!沈汶暗歎,但是今天到了這個地步還是很讓她滿意了。沈汶再次說道:「大哥,記住,你做這些,要背著父親,算是自己練兵,而且也要防別人的耳目。其中的緣由就更不能告訴父親。」

  沈毅皺眉說道:「你提的這些,就是沒有你的噩夢,做了也是對沈家軍有好處。」

  沈汶再次按住沈毅的手臂,鄭重地說:「父親身邊有皇帝和太子的人,他的一舉一動都在那邊的眼睛裡。如果他大張旗鼓地強兵練武,那邊會怎麼想?會不會提前下手?如果他們提前了,就不是我夢見的了,我的準備就沒用了。而且,」沈汶停下,眼睛不錯地鎖住沈毅的眼睛:「我最後要做的,父親不敢想,更不敢做。大哥,你敢嗎?」我要毀了太子。

  方才的對話讓沈毅完全理解了沈汶意思,他沉思了片刻,輕聲說:「我敢。」

  沈汶激動地拉住了沈毅的手,搖著說:「謝謝大哥,你不知道,我多怕你不信我,這些年,我好苦,只有婉娘……」

  沈毅眼珠發黑:「你別說當街救蘇婉娘也是你安排的?」那時就利用我了?

  沈汶連連眨眼,抱了沈毅的胳膊搖啊搖,小聲說:「我現在說話大哥都將信將疑,那時我才幾歲,更沒人信了!」

  沈毅想了想,也是,皺眉道:「蘇婉娘只是個丫鬟,這府裡,你總得有幾個幫手才好。」

  沈汶低聲說:「你不知道誰是眼線誰是內奸。我知道那個夏紫是眼線,母親身邊的錢嫲嫲也可疑,但是肯定還有別人。我怕祖母和母親,包括大嫂,都不是能裝假的人,會流露出來。所以,現在還不能告訴她們。」

  沈毅也搖頭:「大妹妹也好不了哪裡去。但是二弟卻是可以的,三弟,人也很聰明。」

  沈汶小聲說:「二哥現在等著成婚,成婚後很快就會去邊關,我想等他走時再對他說,讓他過段輕鬆的日子。三哥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沈毅笑了:「你才多大?」

  沈汶卻沒有笑,嚴峻地看沈毅,說道:「我在夢裡,已經過了一生。」外加一千年!

  沈毅看著沈汶小大人的樣子,想到這個妹妹這些年來心思如此重,他雖然還有懷疑,但沈汶提出的建議對於沈家軍而言有益而無害,可見這個妹妹動了多少腦筋。一時心酸,摸著沈汶的腦袋說:「妹妹放心吧,我會去訓練一支精兵的,如果妹妹不能來,就把要幹的事情告訴我,我去完成。」

  沈汶搖頭說:「我知道地方,在北戎那邊,別人不見得能找得到。」

  沈毅訝然:沈汶從來沒有遠行過,怎麼能知道邊關以北的地方。

  沈汶像是為了讓他明白般說:「是的,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怎麼去邊關。所以,大哥,訓練好精兵,等著我吧。」那片土地,我曾徜徉過千百年。

  看著沈汶與她幼稚的面容毫不相襯的深邃眼神,沈毅沉重地點頭說:「妹妹,我等著你。」

  沈汶伸出手:「大哥,我們擊掌為誓,今天我們說的,不僅現在不能告訴別人,日後,就是事成了,也不能告訴父親。除了那些會與我們合作的人,其他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沈毅覺得沈汶過於思慮,但是也理解她的謹慎。即使沈汶說的都是夢,他們就是只在口頭上談論要背著父親建立精兵甚至換掉太子,都算得上是不忠不孝了,更何況自己還真的會著手去做?而沈汶看來也的確會有行動。

  沈毅今年十九歲,這個年紀,多少還殘留了些青少年人的反叛精神。而且,鎮北侯常年不在家,他還沒有建立起與父親同心協力的默契。加上他這幾年與三皇子是朋友,很同情他的境遇,相反,太子卻一直刁難鎮北侯府。幾種原因湊到了一起,沈毅才會接受了沈汶大逆不道的建議。

  他將手拍在沈汶的手上,說道:「好,我不會說的。」

  沈汶忽然問道:「大哥,若是,在夢裡,你的魂靈聽說是我獻出了父兄通敵的書信,你會信嗎?」

  沈毅看著沈汶還帶著幼時圓胖痕跡的臉,失笑道:「怎麼會信?妹妹是什麼人?一直溫柔懦弱,對家人聽無不從,怎麼會幹出這種事?一看就是拙劣的伎倆,別說我不信,家裡沒人會信的。」

  沈汶有些淚汪汪,可又有些失落。大哥現在說的,是這個從小哭哭啼啼黏著兄姊長大的自己,而不是前世那個與骨肉親人格格不入,總是白眼看著侯府的自己。沈汶暗歎,也許有些答案,真的永遠地失落在了逝去的時光裡,就是一切重來,也無法尋到了。

  沈汶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雙肩塌下來,又笑著對沈毅說:「在人前,我還得是你軟弱愚蠢的妹妹,大哥,千萬別穿幫哦。」

  沈毅卻沒有了任何輕鬆的感覺,似擔起了無形的重擔。

  在其他人看來,沈汶去向沈毅踐行,撒了嬌,身為大哥的沈毅在臨行前好好叮囑這個妹妹要聽話之類的,這也正是蘇婉娘「無意」中說的。

  沈汶當夜睡得非常好,她算是辦成了極為重要的一件事,若是沈毅不信,她大概很快就得離家出走,自己親自去找人了。她一想到那種情況就不寒而慄。現在將一部分責任卸到了沈毅身上,沈汶當然放鬆了。

  沈毅卻幾乎一夜沒有睡,他沒有繼續準備要帶的兵甲器具,而是抓緊時間讀了大半夜的兵書。當他輕手輕腳回到寢室,竟發現柳氏還坐在床邊等著他。

  沈毅坐到柳氏身邊,拉了她的手,低聲問:「你怎麼不睡?」

  柳氏依過來,緊緊地貼著沈毅。沈毅想起沈汶說的夢,若是沈家軍覆沒,自己的妻和子都會慘死,這其實是符合常理的。他心中一痛,不由得摟住了柳氏的肩頭,將柳氏緊貼在胸前。

  當初他挑選這個女子,雖然是因喜歡她的細心和溫柔,但裡面也的確是有孝敬長輩的意思。自己早晚會如父親一樣常駐邊關,有一個對長輩敬愛、性情溫順的妻子,與自己母親的關係,該會比母親與祖母處得更和睦。柳氏不像母親那樣生於武將之家,她知書達理,日後作為長媳,也該順利地接過府中的事務。

  可成婚後,柳氏對他日常照顧得非常周到。他每天練武回來,澡水齊備,換洗衣服都疊好放在一邊,還有溫熱的湯水。夜裡他讀書時,手邊有淡茶和小點。無論他何時入寢,柳氏都會等他。

  平時柳氏對沈毅說話,常會臉紅。沈毅還不止一次地捕捉到柳氏偷看向自己的愛慕眼神。他開始真心喜愛柳氏。

  柳氏很快就懷孕了,知道消息後,還認真地來問沈毅是不是該給他找個通房。沈毅告訴她沈家世代武將,不倡女色。一滴精十滴血,為將者要潔身自好,不能被掏空了身子,否則日後上了戰場就回不來了。柳氏羞怯之餘,對沈毅更是好,讓沈毅覺得這世上再沒有誰會對自己這麼溫柔體貼……

  沈毅吹熄了燈,環抱著柳氏躺倒在床上,柳氏在沈毅懷中輕聲哭了。沈毅知道柳氏這些天經常哭,也明白她心的苦楚,一時柔情……

  沈毅朦朧睡去前在心中決定,哪怕沈汶的夢是無稽之談,明後年的收成不是如沈汶所言,自己也會好好訓練出一支精兵。沈家軍決不能滅亡,自己絕不會讓柳氏自盡兒子死於人手,無論誰都不能阻止自己護住心愛的人,即使對方貴為太子。

  沈毅在五月底離開的京城。

  他臨走前一天,在練武場上將沈堅沈卓和沈湘叫到身邊,看著幾個短裝的弟妹,一個個眼含亮光,正當青春,沈毅心中沉重。如果沈汶說的是真的,他們都不會有好下場,沈毅更堅定了自己離經叛道的決心。

  沈毅擺出大哥的範兒,說道:「我走後,你們要好好保護小妹妹,她是家裡唯一不懂武藝的弱女子。」

  沈堅點頭說:「那是自然。」

  沈毅又開口道:「我不去冬狩……」

  沈卓搶著說:「我們還是會得個……」

  沈毅打斷道:「不,不必逞強,其實,若是不出頭,就更好。」

  沈堅和沈卓一愣,沈湘卻急著說:「難道我們要讓別人說鎮北侯府後繼無人嗎?」

  沈毅一笑,看著沈湘說:「他們說了,就算是真的了嗎?」

  沈卓說:「大哥,我明白了。我們沈家是征戰沙場的武將,狩獵上得不得頭功,算不上什麼。」

  沈毅微點了下頭,說道:「其實,我的意思是,我們現在要韜光隱晦,不要惹人注目。」

  沈卓撲哧一笑:「大哥,你跟爹一樣了。」

  沈毅搖頭道:「並不一樣。」爹是想忍下去,可我不會忍。

  在他們幾個的不解中,沈毅也不多解釋,接著說:「這府裡,有個聰明的人,就是小妹身邊的蘇婉娘。她若是有什麼建議,你們一定都要聽著。」既然沈汶想繼續裝傻,肯定要通過蘇婉娘來傳遞她的主意,這樣能幫她一下吧。

  沈堅沈卓還沒說話,沈湘卻很快就應了下來:「她是很聰明,上次在香葉寺不就是她發現問題的嗎?後來對著太子,她幾次幫著妹妹說話,上次妹妹出了皇宮,也是她說趕快去請醫生的。」

  沈卓因為參與過蘇婉娘安排的四皇子的事,也覺得蘇婉娘很厲害,就說道:「好吧,我會聽她的。」

  沈毅看唯一沒有表態的沈堅,沈堅在沈毅的目光下勉強道:「行,若是她說的有理。」

  沈毅總結道:「我走後,你們有事要在親人間商量,帶眼識人,就是身邊的人,也要小心。」他看了沈堅一眼,沈堅覺得很奇怪,但還是隨著其他幾個弟妹稱諾。

  他們正說著,有人說三皇子來見大公子,給他送行,沈毅剛練完武,忙讓人先招待三皇子,自己去沐浴換衣,出來時下人說三皇子要去演武廳,沈堅和沈卓聽說,陪著去了。

  沈毅到了演武廳,那三個人正輪著試掛在牆上的各種長弓。三皇子指著被掛在大廳正中牆上的一把烏木弓說:「我上次來沒拉開,這次我得再試試。」

  沈堅給他拿下來,三皇子用帶著扳指的拇指勾了弓弦,深吸氣,用力一拉……沒拉開。他一下泄了勁兒,把弓遞給走過來的沈毅說:「你來拉,上次你拉開了。」

  沈毅笑著說:「還以為你是來給我送行的,結果是來拉烏木弓的。」

  三皇子歎氣說:「這是老鎮北侯的弓,外邊人都傳得神乎其神的,我總惦記著。既然你能拉開,我也該才對。」

  沈毅帶了些安慰的口吻說:「我也只能開一兩次,然後胳膊就酸了。」他接過烏木弓,戴上扳指,也深吸了一口長氣,胸腔鼓起,猛地一下,將弓拉圓,臉立時憋得通紅,緩緩放了,臉色才恢復正常。三皇子一聲讚歎,伸手要弓,沈毅遞給他,笑著說:「我剛洗了澡,這下又出了一身汗。」

  三皇子掂量著烏木長弓,嘖嘖搖頭,說道:「老鎮北侯肯定是神力了。」他 把弓掛回牆上,沒看沈毅,嘴裡說:「你去邊關,好好保重,但願哪天,我能和你再一起出去騎馬遊玩。」

  沈毅點頭說:「多謝殿下……」

  三皇子揮手:「說過多少次了……你不用這麼叫我……」他有些意氣消沉,抬頭看看,沒見到自己想見的人,有些沮喪地說道:「我回去了,你真的……平平安安的吧!」

  沈毅行禮,沈堅沈卓也同時行禮,三皇子離開了。

  沈毅送走了三皇子,回來對沈堅和沈卓說:「我走後,你們還要和他做朋友,常一起出去玩玩。」

  這可是與父親的叮囑完全相反的意思,過去,沈毅只是用行動表達自己的立場,現在竟然公然告訴兩個弟弟,沈堅心中再次有種很怪異的感覺,看看沈卓,見他沒表異議,自然再次應了。

  沈毅當晚囑咐了柳氏,平常多照顧沈汶。說侯府中的下人總是有豪門的驕傲,沈汶為人懦弱,如果柳家有好的丫鬟婆子,給沈汶介紹幾個。柳氏此時就是沈毅讓她去摘月亮,也會一口應下來。這件事自然馬上放在了心上。

  沈毅走的那天,在廳裡向老夫人和楊氏磕頭告辭。老夫人含淚對他說了要好好協助父親的話之類的,沒有起身。楊氏哭得厲害,沈毅起身離開時,她也站起來,一步步地跟著沈毅到了門口,被老夫人叫道:「別跟著出去,折了孩子的壽。」

  楊氏只能倚著門框,一邊哭一邊一遍遍地說:「兒啊,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別生病,別傷著,有空回來看看娘……」其他人都不由得落淚。

  幾個弟妹跟著到了府門處一一行禮,沈毅看著沈汶,堅定地說:「妹妹放心吧。」沈汶含淚點頭,說道:「我最佩服大哥,我信大哥。」

  沈毅也點頭,眼裡沒有眼淚,倒像是有團火苗。他急不可待地想奔赴邊關,開始行動。

  柳氏最後一個到了沈毅面前,哭得無法說話。沈毅比鎮北侯大方,當眾就把柳氏緊摟在懷,低聲說:「別擔心,我會回來的!」

  柳氏哽咽著點頭,給沈毅整理衣襟,哭泣著說:「你可一定要好好的,你是我的命……」

  沈毅說:「我明白。」

  他最後抱了柳氏一下,果斷地轉身走出門去,身後跟著耿彪、齊從林和他以前的幾個隨從。在大門外,他們上馬而去,馬蹄聲中,沈毅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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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1 05:19 PM

第三十七章 香餅

  六月底,楊氏的小兒子沈強要行抓周禮。

  這孩子在嬰兒時,還多少算是正常。雖是生產時比較巨大,險些把母親弄死,其他,也如平常嬰兒一樣飛速地長大著。只是有時脾氣很急躁,經常把東西抄在手裡使勁摔出去,碗啊碟啊的,摔了無數,還玩兒命扯絲綢之類的布料,非得聽見撕開的響聲才作罷,弄得楊氏一度懷疑他是妲己托生的。

  可是越長大家就越看出不對來了。從沈毅到沈汶,每個人都能從長輩身上看到一些遺傳。比如沈毅、沈湘就遺傳了鎮北侯英俊的眉眼和面龐,沈卓有些楊氏的相貌,沈堅和沈汶隨了老夫人的細長眉眼和白皙肌膚。除了沈汶原來有些微胖,男孩子都是精瘦筆直,沈湘就是長得高可也算苗條。可這個沈強,濃眉虎目肥頭大耳不說,還膚色黝黑,身體粗壯。

  如果不是楊氏天天這麼在府裡待著,人們完全有道理懷疑這孩子根本不是侯爺的種。

  可老夫人看來看去,卻愛得不行,說沈家祖上起家的人,是個力大無窮的黑大漢子,替太祖打天下,才讓沈家一步走上了武將之路。這麼多年,沈家的男人娶了眾多美女,中和了許多當初老祖粗獷的外表,可時不常的,總有露出真相的時候,這個孩子該是沈家正宗形象的代表。

  老夫人一向喜歡小的孩子,可相比柳氏生的嬰兒,老夫人卻更喜歡壯實的沈強,大概是因為沈強渾身的黑肉緊實得狠,有種玩不壞的感覺。

  沈強十個月就蹣跚行走,到了一歲時,已經走得穩穩的了,急起來就紅了臉大喊大叫,雖然說不出個字兒來,可讓人能片刻耳聾。若是前世的沈汶見了,只會覺得這是侯府的又一敗筆。

  抓周這天,在楊氏的大床上擺滿了各色物件,大家熱鬧地圍在旁邊。連懷抱著自己幼兒沈瑋的柳氏臉上,都現出了沈毅走後罕見的溫柔笑容。

  楊氏拉著沈強走到床邊,沈強扒了床沿往上爬,楊氏一把抱起他往床上放,突然「哎呦」了一聲,大家忙問怎麼了,楊氏捶著後腰說:「這個死沉死沉的傢伙,閃了我的腰!」眾人哄笑。

  老夫人用手指著滿床的東西笑著催沈強:「強兒啊,快去,拿個物件。」

  沈強毫不猶豫地在眾多眼花繚亂的東西中扒拉,拿起一把木頭劍,「啊啊」地興奮叫著揮舞起來。

  老夫人拍手道:「看,我說的嘛!這是我們沈家的人哪,是老祖宗回來了!」

  楊氏送走了一個兒子,心裡開始覺得不想讓兒子們都當武將了。養大了,就那麼看著離開,還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真太傷心了!

  當初幾個兒子抓周時,自己的丈夫還常在府中,總往床上擺了許多木頭的兵器,小孩子隨便一抓,自然是件武器,丈夫就高興地說什麼「將門有後」之類的。那時自己還很自豪,可現在,楊氏特別羨慕平遠侯府,活生生地從武將的職位上轉型,一個大兒子考了秀才!早知道,讓沈毅也學文就好了,至少現在還留在自己的身邊。

  想到這裡,楊氏不甘心地問沈強:「強兒啊,還喜歡什麼?再看看。」她在床上放了好多紙墨筆硯和書籍,只是被老夫人監督著,才放了幾件兵器。如果沈強抓上一個文方面的物件,她日後也可以用文武雙全之類的話來讓沈強多讀書,少習武。

  沈強果然又低頭看,口水流了一身,楊氏剛要給他擦擦嘴,沈強怪叫一聲,激動地爬過去,楊氏一看,氣得皺眉:沈強從一本書下面摸出了一支玩具大刀來,呀呀叫著,用另一隻手拿了,雙手齊揮。

  下面,不用楊氏再說什麼,沈強自己就到處亂找,把物件中藏著的木頭匕首,小弓箭和一個小盾牌都扒了出來,統統抱在了懷中。看看床上沒什麼有趣的了,翻身就往床下滾去,周圍的人一片大喊,沈堅一把抓了小黑胖子的腰,像是抓著個大黑肥貓一樣,把他從床上挪下來,放到了地上。

  沈強抱著他的寶貝往外面走,有時落下一樣,還要撿起來,旁邊的人們看著哈哈笑,只有楊氏閉眼歎息。

  因為這是一個前世完全沒有存在的人物,沈汶總是好奇他的成長,她常常去母親屋子裡看看這個小弟弟。

  沈強最喜歡沈汶,一見她來了,就要往她身上爬。沈汶只要心軟一抱他,他的胳膊腿兒跟八爪魚一樣扣在沈汶身上,身子又沉,讓沈汶舉步維艱。沈汶膚色白嫩,沈強膚色泛黑,沈汶有時覺得抱著他就像抱了個黑色的大狗之類的動物。

  自從他得了那些武器,身邊的人可就都倒黴了。天天他就揮著木頭劍或者刀,啊啊叫著來回跑,誰攔著他就砍誰,所以丫鬟婆子們都不敢在他面前,只能跟著他跑。大夏天的,弄得大家都和他一樣揮汗如雨。

  可奇怪的是,沈強見了沈汶就不鬧了,喜歡讓她抱著,或者坐在她腿上讓她給自己讀書,後來,哪怕沈汶自己看書也沒事,只要他能繼續在沈汶懷裡。天氣越熱越是如此,大家都連連稱奇。

  後來蘇婉娘去摸沈汶的胳膊,終於發現了原因:沈汶體溫低,平時安靜,這個小黑皮是來找涼爽的!

  沈汶知道因為自己常年練習吐納冥想,心跳緩慢,身邊聚集著穩定的意識能量。這個孩子有感觸力,與自己在一起時定然感到鬆弛,所以喜歡來。

  大家一發現沈強喜歡讓沈汶抱著,立刻拱手讓賢,鼓勵沈強去纏沈汶。就是沈汶不來,他一旦鬧得過火,楊氏也會讓人把他送到沈汶的院子裡「去安靜安靜」。

  沈汶莫名成了保姆,也無可奈何。這個夏天,平白多了一個黑炭頭在身邊綴著。

  沈湘十二歲生日時,只邀請了張允錦過府。沈湘和沈汶去迎接張允錦時,聽來傳報的說張大公子來送妹妹,沈堅和沈卓把張大公子給堵在二門處了。

  沈湘一聽,大為高興,以為可以看他們打架,拉了沈汶急忙往那邊走去,一路步履生風。

  等她們趕到二門處,卻發現沈卓正笑著和面帶羞澀的張允錦在說話,兩個丫鬟站在一邊像是木頭人一樣,而張允銘和沈堅都不見蹤影。

  走近了,就聽見沈卓在說:「……你哥一拳把我打倒在地,然後像老虎一樣向我撲下來……」

  張允錦忍著笑打斷:「才不會!我哥那麼文雅……」

  沈卓「嘖」一聲:「你怎麼那麼容易被他騙,我跟你說,我當時看他,真的像大老虎啊,臉上都有黑黃的道子了!」

  張允錦笑得不行:「不可能!他臉上怎麼能長虎紋?!」

  沈卓說:「哦,那也許是黃土和黑土的道道吧。反正,他呼呼地就撲過來了……」

  張允錦笑:「什麼呀!哪裡會那麼響?他又沒有翅膀!」

  沈卓眉飛半空:「沒有翅膀,他有衣服呀!哎呀,那衣服的料子特別的好!在他背後鼓起一個大包,他當時特別像個駝背的……」

  張允錦笑得微彎了腰,指著沈卓說:「你……你……」

  沈卓歪腦袋:「不是我呀!是你哥呀。他撲下來,我趕快打滾,那簡直跟個黃狗沒有什麼兩樣呀!」

  張允錦揮手:「你怎麼成狗了?!」

  沈卓繪聲繪色地說:「你哥沒撲到我,四腳落地,就蹲在那裡,抬頭看我,背上還有那個大鼓包……」

  張允錦使勁對沈卓揮手,像是要打他的樣子:「你這個壞人,說我哥是狗,還是駝背的!我打你!」

  沈卓連忙擺手:「我沒有我沒有!我哪裡說了?你才這麼說了!但是沒事兒!我的看法和你相同!」

  張允錦邊笑邊跺腳,用手擦臉。沈湘和沈汶都停下,還慢慢地往後退,那正在談話的兩個人沒有察覺到。

  沈卓說:「然後,他對著我大喊了一聲……汪!」

  張允錦使勁跺腳,斷續地說:「你……你還是在罵他……」

  沈卓嚴肅地說:「他說:『往』這邊看!」

  張允錦雙手齊揮:「不聽啦不聽啦,你這個壞人!」

  沈卓故作高深地問:「你難道不想知道他讓我看什麼嗎?」

  張允錦邊擦去笑的眼淚邊問:「什麼?」

  沈卓得意地說:「看他的背後的大鼓包呀!他這麼跳都沒癟了……」

  連丫鬟們都笑出了聲,張允錦終於狠狠一巴掌打在了沈卓的肩膀上!她出手後,自己都一愣。丫鬟們馬上鄭重了臉色,又變成了木頭人一樣。

  沈卓卻捂了被打的地方,哎呦起來:「我跟你說過呀!讀什麼書都沒事,就是別練武!你怎麼練成了鐵砂掌了?這才幾年呀,你真是習武天才了……」

  張允錦嗔怪地一扭臉:「去你的!我不跟你說話了。」

  沈卓放下手,有氣無力地說:「你哥哥差點要了我的命,你又將我打成了重傷……」

  張允錦扭回臉來,沈卓立刻精神了:「但是,沒關係!我就是那皮球,越打跳得越高!」

  張允錦咬牙切齒:「我得告訴我哥去,讓他……讓他……」

  沈卓趕快說:「讓他下回別穿那種他一跳就在後背鼓個大包的衣服,雖然像個皮球,但是我已經搶著當了,他就不要這麼想不開,什麼都要爭……」

  張允錦又跺腳:「你才是個皮球!我哥爭什麼?」

  沈卓沉思地說:「那就是他想讓別人以為他駝背了,這雖然如了他想當個少年老人的願,你能不能以女孩子的身份對他提一下:那畢竟不是那麼好看!我比他年輕我都懂!別說我不關心他呀,我可是好心好意喲……」

  張允錦氣得揮著手絹:「我打死你這個好心好意!你這個壞傢伙!」

  沈卓嘿嘿笑,兩眼亮亮的,才要再說話,二門處張允銘匆忙地走進來,使勁地搖著扇子,老遠就對沈卓說:「沈三公子,許久不見,不知你棋藝可見長?」 他身後走著神態怡然的沈堅,雖然張允銘的衣服沒有亂,可是衣下擺還殘留了一些泥塵。

  張允錦立刻端莊起來,肩平背直,低頭斂容,特別規矩。沈卓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的轉變。

  張允銘都到了身邊了,沈卓才扭頭看張允銘,笑著說:「張大公子,今天,衣服穿得很好呀!」張允銘有些莫名其妙,但張允錦卻想起了背後的大包什麼的,不由得翹唇一笑。

  張允銘見狀火大,過來拉了沈卓的胳膊說:「走走,我們去下棋!」

  沈卓對著張允錦行禮告別,使勁看張允銘的後背,說道:「其實,你駝背了也會挺好看的!」

  張允錦實在忍不住,撲哧地笑了,只能舉袖掩面,張允銘摸不到頭腦,趕快拉著沈卓走,沈堅也跟著他們離開了。

  沈湘和沈汶上去相見,張允錦臉上還有笑後的紅暈。她從袖子裡拿出了給沈湘的禮物,又從丫鬟手裡接了食盒,給了沈汶。沈汶謝了,遞給了身後的蘇婉娘。

  張允錦和沈湘兩個人談笑著往沈湘的院子走,沈汶還像以往那樣跟在她們身後當燈泡。

  她偷眼看張允錦的兩個丫鬟,她們臉上毫無表情,沉默地跟著,眼睛都不往左右看,而蘇婉娘和春綠一邊走一邊低聲說悄悄話。沈汶心中再次嘆服平遠侯府的嚴格。

  明年,她在心裡計劃,她得去找平遠侯的那個「大女兒」了。她今年十歲,也許大哥會信她,可別人還會將她當個孩童。年紀越長些,就多一分可信性。明年她十一歲,但願這一年中她能再長高兩三寸,會顯得比較成熟。

  她們進了沈湘的閨房,沈汶接了食盒,讓其他人都退下,沈湘和張允錦開始八卦京城的事兒,沈汶則打開了食盒,自己挑著吃點心。

  張允錦小聲說道:「你聽說了嗎?三皇子今年快十七歲了,該說親了。可皇后給說了她娘家長樂侯府的一個嫡女,聽著好,可有人打聽了,那個嫡女生得齙牙凹眼,特別難看。」

  沈湘低頭說:「既然是皇后給提的,總不能差得太多,也許有人是在說壞話呢。」

  張允錦說:「誰不是這麼想?可好多人都說知道那個女子,比三皇子大兩歲,原來說過幾家,都不行,皇后竟然想給三皇子,真的誠心要埋汰他吧。」

  沈湘頭更低了:「那他……不知道願意不願意……」

  張允錦哎了一聲說:「當然不願意呀!聽說三皇子到皇帝那裡跪了,說因為母親剛剛過世,要五年不娶!皇帝生氣了,不理他,結果三皇子在祖廟前跪了一天一夜……」

  沈湘「啊?!」地抬頭:「一天一夜?!那不把腿跪壞了?!」

  張允錦擺手說:「你這就不知道了,可見你在家沒怎麼跪過。要是去跪,那膝蓋上都得戴了東西護著的,哪裡就光禿禿地去跪著?一個小時就動不了了……」

  沈湘皺眉:「那是在皇宮,萬一他沒戴上呢?」

  張允錦說:「那我就不知道了……」沈湘緊皺了眉頭,張允錦繼續八卦道:「反正有好幾個大臣替三皇子求情呢。」

  沈湘點頭說:「就是呀,陳貴妃死了,他想戴孝,算是對母親……」

  張允錦推了沈湘一下:「你說什麼呀!三皇子的嫡母是皇后呀!」

  見沈湘疑惑的眼神,張允錦笑:「你們家真是幾代都沒有妾室了,你看你,都不懂這個理兒了!陳貴妃是妾,她死了,如果皇帝不開口,就不能戴孝。你看三皇子和五公主都沒有公開戴孝,可見皇帝沒允許他們這麼幹。三皇子怎麼能用這個藉口去守孝呢?嫡母和父親都在,給誰戴孝?」

  沈湘忙問:「那大臣們能拿什麼勸皇帝?」

  張允錦一笑說:「用冬狩大典呀!太子不習武,四皇子又有腿疾,如果三皇子也把腿跪壞了,那冬狩上,皇帝的兒子連一個能騎射的都沒有,大家怎麼謙讓都沒法讓一個皇子出彩呀。皇帝就讓三皇子回去,雖然沒說容許他守孝,但也沒應了皇后的提親。」

  沈湘出了口氣,歎息道:「當個皇子可真不容易。誒,你娘把你的規矩教得這麼好,就是做不了皇后,是不是也想讓你當個王妃之類的?」

  張允錦又推沈湘:「什麼呀!我娘出身商家,總怕別人說我父親娶了賤戶,對我就特別嚴厲,從小就學規矩,一點兒都不能犯錯。你不知道,我兩歲就開始學習走那步子,三歲就得練端坐不動……」她眼睛有點紅。

  沈湘忙安慰道:「你沒看我習武呢,馬步一蹲就得一柱香啊!膝蓋處要是個方角,我兩腿抖得篩糠一樣,師傅就拿著條子站在一邊,要是我稍稍起來一點兒……」

  張允錦睜大眼:「她竟然敢打你嗎?」

  沈湘擺手:「她怎麼敢?我是鎮北侯的女兒!她就使勁地往我身邊一抽,『啪』地一聲大響,那邊大哥二哥三哥他們還有僕人們就都看過來,弄不好還有人跑過來問是怎麼回事,我特別不好意思,只好再蹲下去。」

  張允錦捂嘴笑:「你們府裡可真有意思,不像我們府,天天連聲音都沒有,說是怕吵了我的大姐姐。這麼多年,我都沒見過她。」她歎氣:「如果不是我們這麼說笑著,我都不知道什麼叫有趣了。」

  沈湘玩笑著說:「那你就嫁過來吧!」

  張允錦一下推沈湘:「去你的,淨胡說!」

  沈汶湊過來:「怎麼是胡說呀?姐姐不是說我們府裡好玩嗎?為何不嫁過來?」

  張允錦臉紅了:「這事怎麼能這麼胡亂說?得父母做主才行。你們可千萬別這麼說了,萬一讓我娘知道了,她該說咱們不檢點,再也不會讓我來了。」沈汶暗暗記住:她可沒說自己不想嫁過來。

  沈湘扁嘴:「你娘太那個了,她小的時候就沒有手帕交嗎?沒有和閨蜜玩笑過?」

  張允錦說:「我娘年輕時長得可漂亮了……」

  沈汶忙點頭說:「我看她現在也很漂亮呀。」

  張允錦有些得意,繼續說:「她差點被送進宮,可是當時皇帝因為有個妃子生了公主,提了她的級。她的外家是商人,特別高興,就大擺了三天流水席。結果被人告上朝堂,說商家是賤戶,不該這麼抬舉他們。我外祖聽了,怕我娘進宮會受委屈,才改了主意。」

  沈湘小聲說:「幸虧沒進去,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張允錦點頭說:「這不得在京城才知道這些事?在江南那邊哪裡知道得那麼清楚。為了進宮,我娘學了好多規矩。我外祖還不讓她與其他商家的女兒們多來往,以免壞了名聲。嫁到了京城,這裡的夫人們又不好相與,我娘特別容易瞎擔心,我父親就讓她少走動,所以她也就沒有什麼閨蜜了。」

  沈湘問:「人家都說你父親娶了你母親是為了她的錢,是真的嗎?」

  張允錦捂嘴笑:「是真的吧。反正據說當時父親在京城要娶親,功名顯赫的年輕侯爺,別的不要,就要錢!」

  三個人都笑,沈汶有些苦笑,當初平遠侯府費了多少心機呀。

  張允錦說:「我外祖家是江南首富,聽說,媒人上門,剛報了門戶,父親就同意了,只說要多些嫁妝就好,都沒等人說一些我娘的美貌之類的話。」

  沈湘搖頭:「你娘不怨你父親嗎?」

  張允錦又捂嘴:「我可不知道,我就知道在家裡,我父親說一不二,什麼事都得聽他的!我娘管著府中的事,可大小事都要和他商量。而且,我娘對我父親那個欽佩的樣子,一見他就『侯爺長』『夫君短』的,總圍著他轉。有次父親出去幾天,他回來時,我娘化了豔妝,穿了盛服去門口迎他,結果我父親問她是不是正準備進宮去……」

  她和沈湘又笑起來,沈汶問道:「冬狩你去嗎?你哥去嗎?」

  張允錦點頭說:「我們都得去吧。」

  沈湘忙說:「那我們兩家到時候可要在一起。」

  張允錦點頭,忽然嘴角微翹,露出一縷笑容,為了掩飾,忙問沈湘:「你的衣服準備好了嗎?我娘給我做了三四套……」

  她們就開始談論起衣服靴子的樣式和顏色,沈汶又回去吃點心了。

  七月時,柳氏不喜葷腥,讓施和霖來號脈,竟然又是喜脈!該是沈毅離去的五月懷上的,明年三月生產。老夫人高興壞了:這又是個楊氏呀,這麼容易生養!侯府興旺在即了!

  柳氏的父親聽說又有了一個,就來信說男孩子取名沈瑜,女孩子就叫沈琬。與沈汶記得的前世一樣。

  到八月沈汶十歲生日時,京城裡已經為十月底的冬狩而忙碌起來了。各家都想做出嶄新鮮亮的冬裝獵服不說,還要採買野外露營的氈棚、吃飯用的桌椅甚至床鋪,更不要說帶的那些鍋碗瓢盆之類的東西,既要小巧又要有品格。

  朝廷多少年也沒有舉辦過這麼一次狩獵,不知幾時還能再有這樣全京城乃至外地為此入京的名門權貴聚集一處的大盛會。這不僅是一場武藝騎射的比拼,也是時裝時尚、格調品味、金銀財寶、家風底蘊等多方面的一次較量。

  府中有人前往參加冬狩典禮的家庭,都細緻地做準備。在狩獵時沒打到動物無傷大雅,但是若是在眾多權貴面前,穿著用度、談吐舉止出了問題,卻是會貽笑大方,為京城添加許久的談資!

  鎮北侯府裡,楊氏為了這次狩獵給沈湘沈汶裁剪了全新的外包錦緞內翻毛的皮服,沈湘的三套都是鮮紅的短裝,繡花也是暗紅色,件件緊掐著腰身,加上外面的紅色大氅,讓她顯得格外颯爽。

  沈汶的是棉長褙,一套是鮮綠色的,邊緣繡了黃色的花朵,一套是深妃色配了白色碎花的,一套是竹青色繡了深綠竹葉子,外面的斗篷則是胭脂紅色的,都襯得沈汶的面龐非常白嫩。楊氏覺得她如果把沈汶打扮得如花似玉,那麼沈汶肯定會是人見人愛,日後就不會為過去「蠢笨」的名聲所累。

  給男孩子們的就簡單了,沈堅沈卓兩個人四套厚實保暖皮服,外加皮帽圍脖護膝手套靴子等等。可是就著這些,也用了兩三個月來準備。

  沈汶卻是根本不當回事,自己什麼都不準備,全交給了蘇婉娘去安排。

  九月時,段增進府來送蘇傳雅見蘇婉娘時,說要去見老夫人,把做的安眠香餅給她。蘇傳雅被蘇婉娘帶著去玩了,段增就又與沈汶一同去見老夫人和楊氏。

  行走間段增低聲說:「一會兒你要拿那些梅花型的。」

  沈汶小聲問道:「肯定管用嗎?」

  段增像受到挑戰一樣抬下巴:「你說什麼呢?我做的東西能不管用?!而且,我還用我師傅試了一下。」

  沈汶一下子笑了:「他說什麼?」

  段增「哼」道:「他根本不知道,以為他自己喝多了。

  沈汶笑:「你淨欺負你師傅!」

  段增點頭道:「我就欺負他,誰讓他不讓我出走行醫的。」

  沈汶問:「你為何那麼想走呀?」

  段增歎氣:「我也不知道,就是想離開這裡,在路上走,見各種各樣的人,看各種各樣的病。每天在一個屋子裡坐著,我要悶死了。」

  沈汶嘟囔說:「這在以後有個名字呢,叫多動症。」

  段增問:「你說什麼?」

  沈汶忙說:「你幫了我這麼多忙,那我三四年後出城時,你就跟著我走吧。」

  段增懷疑地打量沈汶:「你一個女孩子家,怎麼出城?」

  沈汶揮手道:「你別管啦!也別告訴別人!反正我要去很遠的地方,到時候,應該!我是說應該有車有錢,不那麼艱難。」

  段增再次警惕地看沈汶:「你這麼小,就打算那時的事了?你哪裡有錢,肯定是騙吃騙喝,又是仙人跳?」

  沈汶扁嘴:「你別管啦!走還是不走?吃住行都該是免費的喲!」

  段增終於笑了:「當然走!」

  沈汶說:「那你要是想和我們一起走,可就得在京城等著,不然我們走時就沒法找到你了,這期間別和你師傅離開。」

  段增撇嘴:「他才不會離開呢!他總說沒錢。」

  沈汶驚訝:「不該呀,你們出診不少,應有盈餘吧。」

  段增鬱悶地說:「我師傅說把掙的錢都帶給他老家的人了,他有個高齡的母親,還有夫人和一大堆孩子。」

  沈汶疑惑:「那他怎麼不把家人接過來?」

  段增回答:「他愣說養不起!每次還跟我借錢!淨幹些左手給我錢右手又要回去的事!我才偷偷地攢了幾個錢,他就哭窮!說什麼家裡有人捎信來了,他的母親身體不好了,家裡沒飯吃了什麼的。我就得給他錢!我對他說那他就回家去唄,他又不想回去,說那是個小地方,沒有京城這麼多病人。他回去也不會種田,掙不到錢。我覺得他是在耍陰謀詭計,用這法子不讓我存夠了錢,不讓我走,還說我太小什麼的。可氣!你說我怎能不欺負他?!」

  沈汶勸他:「哪天你真出去了,就知道京城的好了。」

  段增翻眼睛:「女孩子就是見識淺,人家都說大丈夫志在四方,你知道嗎?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你聽說過嗎?我生來就有這種感覺,你不會理解的!」

  沈汶咬牙:這小屁孩竟然教訓上我了!沒辦法,要求人家幫忙,不能跟他吵架。

  見沈汶皺眉不語,段增得意地挺胸,自覺很偉大。

  到了正廳,老夫人和楊氏都在,眾丫鬟婆子守在旁邊。段增行禮後拿出一個小包裹,說道:「這是我師傅給老夫人做的安眠香餅……」

  沈汶一副好奇的樣子湊過去,接了打開,鼻子下面一聞,說道:「真好聞呀!祖母,你聞聞!」

  老夫人笑著說:「這是助老人睡覺的,哪裡能隨便聞?」

  段增笑著說:「稍微聞一下沒事,也是有安神養心之用。」

  沈汶把小包捧到老夫人面前放了,手疾眼快地把五六個梅花型的香餅都挑了出來,雙手握了,耍賴地說:「這些我要了!」

  老夫人呵呵笑著,拿起一塊香餅聞著,說道:「真的好聞!」

  楊氏嗔責沈汶:「小孩子家,怎麼能要那些,快放回去!」

  沈汶還是忍不住扭動身子:「我不!我要這些!」

  老夫人遞給楊氏一塊:「你聞聞,可真舒服。」

  楊氏一聞,不由得說:「真的,那我也要幾塊吧。」

  老夫人笑:「你看你!」她轉頭問段增:「這個小孩子聞了沒事吧?」

  段增說:「聞聞自然沒事,就是別燒,燒起來,香就濃了,能讓人馬上睡了。」

  老夫人點頭說:「那就好!我巴不得呢!」

  沈汶扭身跑:「這些是我的了!」

  楊氏喊道:「你可別燒呀!」

  沈汶遠遠地回答:「娘,我知道……」

  老夫人笑著,讓人給了段增錢,還說讓他師傅多做些個。自己與楊氏分了餘下的香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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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1 05:36 PM

第三十八章 狩宴

  轉眼北風漸強,冬狩的日子近了。

  皇帝在朝事後,把谷公公叫到了書房。

  谷公公向皇帝行禮,然後沉默地等著皇帝的示下。

  皇帝微笑著說:「朕有件事,要你去辦。」

  谷公公躬身道:「奴婢萬死不辭。」

  皇帝輕鬆地說:「也沒到要命的時候,就是這次冬狩,你跟著三皇子去吧。」

  谷公公先是面無表情,可接著說道:「奴婢遵旨。」但沒有馬上退下,似乎等著皇帝的進一步解釋。

  皇帝的指節在椅子把手處敲了幾下,揮手道:「你下去吧,把事幹好了就行了。要是出了岔子……」

  谷公公躬身道:「奴婢罪該萬死。」

  皇帝呵呵一笑,說道:「你怎麼總死呀死的。」又一擺手,谷公公默默地退下去了。

  當夜,太子就得到了消息,對著一屋子幕僚官臣和心腹皺眉道:「父皇怎麼把谷公公給老三了?」

  一個幕僚說:「是不是皇上對太子的策劃有所察覺?」

  又一個幕僚忙說:「此事十分機密,皇上定然不知。」

  一人說:「不見得,就是知道了,皇帝沒說什麼,是不是就是默許了?」

  再一人道:「那皇上就不會將武藝高強的谷公公給三皇子了,這是不是在警告殿下?」

  太子沉吟著:「也許,父皇想借此除掉谷公公?」

  一個撫掌道:「對呀!一個太監,任他武功再高,怎麼抵抗住這麼多人的合攻,況且,那些人還有江湖必殺之器團雨毒針!也許皇上只是想借著殿下的手殺了他罷了。」

  另一個人壓低聲音說:「太子殿下,您要小心許純道,有人聽他曾私下談論說,殿下心懷不寬,行事狠辣,恐招禍端。」

  太子皺眉,問道:「此人知道我們這次行事嗎?」

  眾人搖頭:「他在殿下冊封太子後才投靠的,吾等謹慎,許多事還未曾讓他插手。」

  太子失笑:「未曾插手就說我心懷不寬,行事狠辣,他指的是什麼?」

  一人小聲說:「他認為陳貴妃之死必與殿下有關,皇后為三皇子指婚的事,也是殿下的意思。」

  太子拍案道:「混帳東西!什麼都沒弄清楚呢就在這裡胡說八道!」

  大家趕快勸解:「殿下息怒!」「此人不知天高地厚……」「信口開河……」「不必認真……」

  太子吸氣,平靜下來,問道:「這次他去冬狩嗎?」

  一人回答:「應該是去的。」

  太子冷笑:「那天,就讓他在我身邊吧!」

  有人忙答應了。又有人說道:「聽說四皇子這次也要去冬狩……」

  太子失笑了:「那個瘸子去那裡幹嗎?」

  馬上有人笑著接茬:「自然是去看看熱鬧。他每日總出去下棋,大概現在想出城看看。」

  太子從鼻子出氣道:「怎麼看也沒他的份兒,不用管他,那些事情都準備好也反復核查了?」

  一人點頭道:「正是,那天宴會之初,太子和三皇子坐首席,旁邊一席,四公主會叫上那個鎮北侯的二女兒同席。那時三皇子身邊該只有那個太監是懂武的,殿下身邊分散著四十來個侍衛,會見機行事。其他府中的侍衛都不會在宴席上。那三十餘眾會扮成幫助搬抬獵物的鄉民,送獵物到太子面前讓太子過目……」

  太子皺眉:「怎麼不能在賓客之中?」

  有人解釋道:「能入宴席的賓客,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要經過御林軍的關口驗了身份才可入內。這些江湖人士,是刀尖舔血的刀客,做不來那些世家的模樣,只能扮成僕從。若是入席,就要有世家或者權貴之家作為掩護,否則恐御林軍中有人深究。委託世家就容易落下痕跡……」

  太子不耐煩地擺手:「那作為鄉民就不怕惹眼了?事後會不會被追查出來?他們怎麼帶武器進來?」

  幕僚解釋道:「冬狩之處,跨四五個鄉村之域,各處鄉民都會來幫忙,以求小利,比如前來賣菜賣糧。各府帶的侍衛不多,他們也充腳力,幫著搬運等等,要想偽裝身份很簡單。事後,也無從追查。他們過御林軍時也得被搜身,武器會藏在那些被獵殺的野獸身體裡。吾等會通融一下,讓那些軍士不要毀壞野獸的身體,以存皮毛。」

  太子緩緩點頭:「那我到時候,只要把他們喚到席前,就沒事了?」

  幕僚說道:「正是。我們到了那裡,會讓那些人熟悉三皇子和鎮北侯府沈二小姐的樣子,就這兩個人,他們不會失漏的。」

  太子說:「還要加上那個谷公公和你們剛才說的那麼許什麼,當然,讓他們可別捨本求末!第一要做掉的人是誰,他們該清楚!別到時候,只殺了個姓谷的和姓許的,別人都沒事兒!」

  眾人忙諾諾。太子不知道,前世,因為谷公公奮力抵抗,以一當十,最後送上了自己的性命,加上沈堅和沈卓等人來得及時,結果真的就成了他說的情況——只有谷公公和他身邊的文官許純道被殺,三皇子還真的沒事。當然那次,太子只想做掉三皇子,而這次,還捎帶上了個沈汶。

  臨出發的前兩日,蘇婉娘到了沈湘的院子裡。

  春綠笑著說:「婉娘姐姐來了?」雖然蘇婉娘的「府名」是夏婉,但是沈汶堅持叫她「婉娘姐姐」,弄得幾個親近的人也跟著叫。

  蘇婉娘也笑:「我得來問問大小姐幾個招式,好久不練了,都忘了!」

  春綠捂嘴:「這時候是不是有點晚了?咱們後天就得出發了吧?」

  蘇婉娘歎氣:「前一陣子不是忙嗎?我們那位小姐是什麼也不管的。」

  春綠給蘇婉娘一邊打簾子一邊說:「大小姐也就擦那些刀劍什麼的,其他也是不管的。」

  裡面的沈湘還真的正在侍弄她的一把劍,抬頭笑著說:「這麼明目張膽地說我壞話!你們可真的夠大膽的了。」

  春綠笑:「這是好話呀,說你和二小姐是親姐妹呀。」

  沈湘笑著迎了蘇婉娘進來,對春綠說:「你就知道貧嘴,還不快去讓人倒茶來。」這就是讓她走的意思,春綠明白,放下了簾子到外面去指使小丫鬟去了。

  蘇婉娘和沈湘一起到桌邊坐了,用極低地聲音說:「這次冬狩,會有事兒。」

  沈湘剛坐下又猛地站起來:「你怎麼現在才說?!我們就要走了,乾脆我們不去了……」

  蘇婉娘輕拉了她一下,示意她坐下,接著小聲說:「去當然要去,而且我們只需要……」她在沈湘耳邊悄語半晌。

  沈湘臉有些紅,一一點頭。

  蘇婉娘又繼續說:「那些人如果來,肯定是來對付三皇子的。你要去告訴二公子和三公子,若是太子和三皇子在一起時,自然要保護兩個人。若是太子和三皇子分開了,那時,一定不能去護三皇子,而是要去保護太子。而且,儘量別殺了到了他們面前的刺客,要留下活口。」

  沈湘再次點頭說道:「我明白!」她冷笑:「既然他安排下這樣的事,就該留了活口讓別人發現馬腳才對得起他。」

  蘇婉娘又說:「我會在二小姐身邊,無論出了什麼事,你都不用往二小姐這邊來。」

  沈湘有些擔憂地說:「你成嗎?你好久沒練武了。」

  蘇婉娘說:「這次太子要對付的,肯定是三皇子,二小姐應該沒事。」才怪!只不過她不想讓你們看出她幹了什麼就是了。

  過了兩日,京城裡開始有一隊隊的車馬往冬狩地點行去。鎮北侯府的約十多輛馬車和十匹馬也出發了。

  沈堅帶著沈卓和沈湘騎馬前行,沈汶則是坐在鋪了毯子有小火爐的車裡,像沒睡醒似地隨著馬車的顛簸晃動著腦袋。

  蘇婉娘和夏紫與沈汶坐在一個車子裡,兩個人誰也不看誰,一副勢不兩立的樣子。

  車隊走了兩天,才到了狩獵場地。一片灌木森林外的丘陵平原上,已經紮滿了氈棚帷欄,有的地方還有錦緞圍出走廊或者空場。沈堅先派人四下巡探,找到了平遠侯府的氈棚所在,就在附近落了帳。

  沈堅帶著沈卓和其他男丁紮帳安帷,沈湘帶了丫鬟們都在一邊幫忙,只有沈汶躺在車裡,說自己不舒服,被顛簸得想吐,動不了。

  蘇婉娘去幫忙了,剩下了夏紫在車裡照顧沈汶。

  夏紫給沈汶的手爐添了碳,笑著問沈汶:「小姐這兩天想去哪裡走走玩玩呀?」

  沈汶有氣無力地說:「我渾身被顛得要散了架一樣。都是娘,還你和婉娘姐姐,勸我來這兒,我覺得我要病了,這兩天,我就在帳篷裡待著,哪兒都不想去。」

  夏紫笑著問:「小姐做了那麼多好衣服,今天要穿哪件呢?」

  沈汶不解地說:「我誰都不見,幹麻穿好衣服?都放著吧,哪天我去見人了,到時候再挑。」

  夏紫有些愁悶。

  半天光景,外面說帷帳支好,小姐可以下車去休息了。沈汶扶著夏紫的手,晃晃悠悠地下了車,大有楊貴妃侍兒扶起嬌無力的神韻。蘇婉娘過來扶了沈汶另一邊胳膊,努力低頭不讓自己露出笑容。沈汶的輕功可以入皇宮而返,七歲時就能用內力斷開鐵鎖,現在裝成這個樣子真是不害羞!

  沈汶果然說到做到,後面兩天,任是外面號角連鳴、人聲喧囂,就是愣不出帳,坐在簡易床上捂了幾層被褥,一個勁兒地喊冷。

  小爐子上總煮著薑湯,為了給在冬日的寒風裡騎馬一天回來的公子們和大小姐喝了驅寒,可沈汶卻也哭著鬧著要喝。第一天喝了一碗後,滿臉泛紅,晚飯也不吃了,說心裡燒得很。後面兩天才不喝了,只繼續捂著。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狩獵的最後一天,沈汶才在夏紫的反覆勸說下,穿了全套的錦揹襖裙,外加帶著帽子的斗篷,讓兩個丫鬟攙扶了,掛著病歪歪的神態,走出了帷帳。

  帳外冬日明晃晃的,沈汶不由得抬頭面向陽光,讓溫暖的光芒照在自己臉上——這些天把她悶的!晚上因為與蘇婉娘和夏紫同帳,她也不能出去,真是把她煩得要死。

  正在她仰頭間,身邊的夏紫似是無意抬手,把她斗篷的帽子碰掉了,沈汶的腦袋完全暴露在了陽光下。

  蘇婉娘皺眉道:「你幹什麼呢?!」

  夏紫忙陪著小心說:「我是不小心,可小姐也該曬曬太陽。」

  帳外用粗布圍出了一個空地。鎮北侯府的幾個侍衛都與沈堅他們在狩獵中,這裡只留了兩個僕人,守著圍欄的門口處。

  粗布相銜的縫隙中有一雙眼睛,一個鄉民模樣的人正在帷欄外收拾樹枝雜葉,以充柴火。

  沈汶曬了會兒太陽,就回到帳中,讓蘇婉娘出去,去向紮帳在左近的張允錦問個好。

  蘇婉娘出了鎮北侯府圈的地,就到了一大片各色帳篷和帷欄中間了。她到了平遠侯府用錦緞圍出的欄帳旁,問能否去見張家六小姐,不出所料地被告知小姐們都去觀獵了。蘇婉娘問了方向,慢慢地繼續溜達。

  在平緩的山坡處,為看客們設了風障和軟椅,可以坐在那裡看遠處的男兒們騎馬馳騁,圍打獵物。女客們戴了面紗,坐在一邊。男客們在另一邊。中間還設了屏障。

  可蘇婉娘並不想往那邊去,她需要找到三皇子的帷帳。她正想著該如何打聽時,就聽得腳步淩亂,她忙抬頭,只見四皇子扶著丁內侍抬頭看著遠方,一副沒看見自己的樣子,正向自己走過來。

  蘇婉娘低頭停步,讓在一邊,抿嘴笑。果然,四皇子就在她不遠處一個踉蹌,在丁內侍的極力攙扶下,還是慢慢地摔在了地上。

  蘇婉娘暗歎——你怎麼除了假摔就沒別的法兒了?表面上忙像才發現了情況那樣,幾步走上去,行了禮問道:「公子可好?」接著壓低了聲音責備道:「你來幹什麼?!知不知道這裡不平安?你腿又不好,著涼了怎麼辦?!」

  後面有人聲道:「那位公子怎麼了?」

  蘇婉娘急忙說:「有什麼事,你別亂走,你跑不快,要藏起來,記住!」

  四皇子半天沒插入話去,只半張著嘴呆呆地看蘇婉娘。蘇婉娘又急問:「三皇子的帳子在哪裡?別用手指!」

  四皇子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從此向東五百餘步,再向南三百……」

  後面的人已經到了,蘇婉娘趕緊行禮說:「若是無事,我告辭了。」

  四皇子做了個讓她走的手勢,蘇婉娘離開了,其他的人圍住四皇子,幫著丁內侍把他扶了起來。

  四皇子表情羞慚,好像很為自己當眾摔倒難堪,謝了眾人,又在丁內侍的攙扶下走開了。

  這次冬狩,他知道鎮北侯府所有的子女都會前來,就自然也要跟著來,想借機看看蘇婉娘。這一來兩三天,他瘸著腿轉來轉去的,一直沒碰到蘇婉娘。今天好容易看到了,蘇婉娘把自己罵了一頓,可最後問的卻是三皇子帷帳的位置。但看她離開的方向,卻又不是向那邊去的。

  聯想起蘇婉娘對自己的告誡,四皇子已經確定:這次冬狩有一次對局!那個隱藏的棋手會行一招。他心情激動,走回自己的帷帳裡一直在發呆,一會想想蘇婉娘那些話,覺得心中燙貼舒展,一會兒想想這餘下的一天,會是什麼樣的格局。

  從四皇子身邊走開,蘇婉娘也不再往三皇子的帷帳去了,直接回來見沈汶。她對沈汶說張允錦去山坡上觀獵去了,夏紫忙攛掇:「那我們也去吧!」

  沈汶懶懶地搖頭:「太冷了,我覺得很累,不去。」

  夏紫笑著說:「小姐,出去走走,對身子有好處。」

  沈汶問:「我都出去一趟了,還不夠嗎?」這話似乎有別的意思,夏紫心裡一驚,不敢再說話。可仔細看沈汶,還是一副無聊的表情,就又放了心。

  找了個藉口,夏紫出去了。蘇婉娘將三皇子帷帳的位置告訴了沈汶。

  當晚,大家聚在一起吃飯時,沈汶無知地問:「哥哥姐姐們打到獵物了嗎?我怎麼沒看見有大的動物呀。」

  沈堅笑著說:「小的帶回來做了吃,大的都堆在野地裡,天氣冷,都凍得硬了。等明天的宴席上,由鄉民們抬到席前,太子過目,挑個頭籌。」

  由鄉民抬到席前?史書記載:刺客偽成鄉人,獻獵於太子。於獵中取刀刃,席前發難……中有人持一鐵筒,可發團雨毒針,受之者四肢麻痹,後毒發而死……目三皇子,重傷之谷姓太監以身相護而亡……

  沈汶點頭感歎:「竟然要有個宴席呀?」真的會跟史料一樣呀,太好了。

  沈湘說道:「你這幾天都沒出來,肯定不會把宴席都錯過去的吧?」

  沈汶打個哈欠:「這些天總睡不好,我好累呀。」

  大家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聽沈汶說累了,沈湘表示鄙夷地說:「你就是懶,明天怎麼也得去宴席,你好好睡一覺吧。」

  當夜,沈汶要睡覺時,蘇婉娘「好心」地提醒說:「我還帶了小姐從老夫人那裡拿的安眠香餅,小姐不燒一點?」

  沈汶忙說:「那快放一點!這床又小又硬,我真睡不慣。」

  蘇婉娘掰了一小塊香餅,放在了香籠裡。自己也去躺下,片刻後,帳中的夏紫和蘇婉娘就都睡熟了。早就閉住了呼吸的沈汶悄悄起來,脫了外面的睡袍,露出裡面早就穿好的黑衣,閃身出了帷帳。

  寒夜冰冷,可對於一連熱了好幾天的沈汶來說,只覺得涼爽。她在暗影裡穿行,不多時,就到了三皇子的帷帳附近。

  她沒有冒險接近,而是在外面抓了一把沙子,讓它如水般細細地打在當成圍欄的緞子面上,夜裡聽來,就是平常的風吹沙動之聲,只有武藝精湛的人,才能注意到不同。

  沈汶果然沒有失望,片刻後,帷帳那邊如微風一樣刮過,一個黑影翻越了圍欄飄落下來,看那身形,就是谷公公。沈汶掏出一個紙團,軟綿綿地打了過去。谷公公伸手接了,沈汶轉身就跑,這次谷公公沒有追來。

  谷公公展開紙團,裡面是歪斜的四個字:「團雨毒針」。谷公公握了紙團,回到帷帳裡,放在炭盆上,眼睛不錯地看著紙團燒盡。

  次日一天,只有格外熱衷狩獵的人才又去了丘陵林子中,其他人都在為傍晚的宴席做準備。

  在一片傍山的緩坡上,鋪上了上百個厚毛氈,有些地方,還立了風屏,看來是為了女眷們安坐的。中間零星地搭了篝火堆,以給整個場地照明。

  在眾席前,正席方位專門擺了兩副小桌和椅子,那是專門為太子和三皇子準備的,給四皇子的位子,就擺在了下席位置。離太子席位的不遠處,隔了個屏障,也有桌椅,是為兩位公主設的席位。

  沈汶等人睡過了正午才醒,還是沈湘氣沖沖地進了帳,憤怒地把她們搖醒的!

  沈湘大聲說:「宴席都擺好氈席了,宴席是傍晚,不是晚上!天還亮著就開席,黑咕隆咚的時候就散了。你們還在這裡睡!是不準備去了嗎?!」

  夏紫尖叫了一聲,忙起來準備。

  沈汶睜眼,打著哈欠說:「好睏呀!」

  沈湘不高興地說:「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睏!你用錯了什麼藥了吧?!」

  蘇婉娘恍然道:「誒喲,昨夜我用了些安眠香餅……」

  沈湘怒衝衝地說:「都給我!你們就別再用了,就知道誤事!」

  蘇婉娘聽話地把一小包香餅給了沈湘,小聲地說:「還真厲害呢!」

  沈汶在床上大叫:「是我的呀,我想留著……」

  沈湘根本不理她,把香餅放入懷中裡說:「你看,我都穿戴好了,你們快點!」然後撩簾走了出去。

  沈汶哼唧著選了最扎眼的鮮綠色衣服,夏紫暗喜。蘇婉娘也穿了件夏紫見過的新褙子,外面是不起眼的深藍色。

  到了日薄西山之時,毛氈上漸漸坐滿了華衣美服的男女,各家的僕從往來著送上杯碟碗筷和點心頭盤,火堆也一一點燃,場面開始熱鬧起來。

  天幕藍紫,落日血紅。

  太子笑著走入了場地,旁邊跟著一群太監、幕僚和東宮文官。後面是神色懈怠的三皇子,相伴的只有一個面無表情的太監,遠遠地,瘸著拐著跟著四皇子。

  他們在小桌前坐了,太子自然是首席,太子的幕僚坐在了離太子最近的一個氈席上。三皇子坐在了太子身側不遠,四皇子坐了下首座位。

  不遠處的偏席上,臉帶傲慢的四公主走在前面,一副受氣包的樣子的五公主走在後面,在偏席上坐了。

  面前眾人起身,在太監的唱喝中,向太子行禮,規模很宏大。

  太子滿意地笑了,示意大家坐下,有太監到身邊,為太子斟上酒,席上這才紛紛上酒。

  瓶盞叮噹,宛如樂器。不多時,後面也坐了樂人,開始演奏。

  鎮北侯府的男子們在靠前邊的一個席位上,沈湘和沈汶與張允錦幾個女孩子,在離太子正席很遠的一個氈席上,周圍還圍了絲絹的風屏。

  在屏障的圍合中,夕陽的餘暉下,幾個女孩子在丫鬟們交錯地上酒上菜間低聲說笑著:

  「我可從來沒有喝過酒呢!」

  「現在是冬天,可以暖和一下。」

  「這盤鹿肉很嫩,你嘗嘗……」

  沈汶剛想嘗嘗水酒,沈湘嚴厲地對她說:「你太小了!不許喝!」沈汶委屈地把酒杯放下了。

  張允錦笑著說:「喝一點沒事吧?」

  沈湘趁機抱怨:「一點也別讓她喝!你不知道,昨天她們竟然用了安眠香餅,結果睡到午後才起。再喝酒,一會兒還不又睡過去?」

  張允錦笑起來……

  一切都如此輕鬆和快樂,但是沈汶從夏紫頻頻向外望去的眼神中,看到了緊張。

  四公主對身邊的宮人說:「去請鎮北侯的二小姐來,本公主好久沒有見她了,要看看她如何了。」

  宮人彎了下膝蓋答應了,問了鎮北侯女眷的位置,小步行去。四皇子聽見了,微坐直了些身子,就像他常在觀弈閣看人們下棋時那樣,專注而安靜。

  五公主皺了眉,神情更加憂鬱了。

  宮人到了鎮北侯府的女席前說道:「四公主請鎮北侯府二小姐前去問話。」

  真來了!蘇婉娘低頭,以免露出異色。

  沈汶一撅嘴:「我可不願意去,我想跟姐姐們在這裡玩!」

  宮人厲聲喝道:「大膽!公主的話竟敢不從嗎?」

  沈湘面露明顯的不快,哄著沈汶說:「我陪你去。」

  宮人道:「四公主並沒有宣大小姐上前!」

  可沈汶拉了沈湘的手說:「姐姐跟我去,不然我就不去啦!」

  沈湘拉了沈汶起身,示意蘇婉娘和夏紫跟著自己,走出帷帳,對宮人說:「我們隨你去。」

  宮人看了看身材高挑比平常的女孩子強壯的沈湘,無奈地轉身帶路,領著她們去往四公主的桌子前。

  沈湘和沈汶行禮,四公主冷笑著說:「真不錯,你好像長大了呢!」

  沈汶傻傻地抬頭,看著四公主,笑著說:「是呀是呀,四公主姐姐也長成了大人的樣子了,有些老了……」

  四公主就要暴起,可生生地壓下了,扭頭對坐在一側小桌邊的五公主說:「你讓開,把位子給這個二小姐!」

  公主之座位要讓給別人,這是多大的侮辱。可五公主拿了手絹擦了下臉,乖順地站了起來,對沈汶低聲說:「妹妹來坐吧。」

  沈汶往沈湘身後躲:「我可不敢坐那裡,那是給五公主姐姐的……」

  四公主一拍桌角:「坐下!」又對五公主說:「你就去她們席上吧!」讓你嘗嘗這種要與大臣女兒同坐的恥辱感,看你再和她們湊近乎!

  五公主真的眼中含淚了,沈湘看不慣的樣子,上去一拉五公主:「走!去就去,我們那裡可好玩了!」她又對蘇婉娘和夏紫說:「你們好好照顧二小姐!」

  蘇婉娘和夏紫都忙應了。四公主卻斥道:「我沒地方給丫鬟,帶她們回去!」

  沈湘生氣地說:「那你們隨我走吧。」蘇婉娘面露猶豫,可還是與夏紫一起跟著沈湘離開。

  走出了一些距離,蘇婉娘說:「我還是在這裡看著小姐吧,如果有什麼事,我可以馬上過去。」

  沈湘同意了,接著拉著五公主走。三皇子遠遠地看見了,半欠起身。太子笑著說:「那是鎮北侯的大小姐吧?是接五公主去席上玩耍的,你不必擔心,來喝杯酒!」

  三皇子勉強一笑,舉了下杯,在唇上一抿,可並沒有喝下去。

  太子暗罵,轉眼看著席前在落日最後的光芒裡,初生的處處篝火間,杯晃交錯的人們。

  沈汶哆嗦著看沈湘氣哼哼地拉著五公主與兩個丫鬟走遠了,四公主鄙夷地看著她又一聲斥駡:「坐下!做出這個蠢樣兒來幹嘛!還要我說多少次?!」

  沈汶戰戰兢兢地坐在了五公主的椅子邊緣上,帶了哭腔說:「我不想坐在這裡,我想回去和姐姐們玩,嚶嚶嚶……」抽泣起來。

  蘇婉娘進了給女子圍出來的淨房處,將身上的褙子翻了個面,將裡面的淺藕荷色露了出來,等了半天,才走了出來。沒人注意到她。

  太子做了個手勢,有太監高喊著:「獻上狩獵之所得,請太子過目!」

  場地邊緣處,一隊鄉民抬著或者扛著這些天射殺的大小鹿、獐、狐狸等動物,往前席走來。

  他們剛走到場地的中間,離太子的席位還有好長一段距離,突然有一個女子尖聲叫起來:「他們是刺客!刺客啊!」

  她的聲音清如鐘磬,嘹亮暢遠,讓沈汶不由得感慨:難怪前世蘇婉娘成為一代能歌善舞的花魁,這嗓子在後世,就是個歌星啊。

  四皇子也聽出來這是誰了,一時身體緊繃,氣都不喘了:棋局就要開始了!

  場地中,人們大亂!來宴席的都是世家貴族,沒幾個武人不說,來到太子的宴席上,誰能帶武器?一聽是刺客,就要趕快逃命!眾人連滾帶爬地從鄉民周圍跑開,一下子就把這些人剩在了場地中央,光禿禿地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為首的刺客只好大叫道:「抄傢伙呀!」這些人紛紛從獵物身上抽出刀劍,向席前跑來。

  那聲「刺客」一喊,三皇子就站了起來。與此同時,在席上剛坐穩的沈湘對五公主說:「快叫你哥過來!這邊安全!」

  五公主不及思索,大聲哭喊著:「哥哥!快來呀!」

  三皇子離老遠都聽見了妹妹的聲音,母親死後,在那步步危險的深宮裡,他們兄妹兩人相依為命。而妹妹長得很像母親,加上又刻意模仿母親的行止,讓他更想好好保護這個妹妹,已彌補自己無力保住母親的歉疚。

  他毫不猶豫地飛步向場地邊緣的鎮北侯女席跑去,谷公公跟在後面。那些刺客們眼睜睜地看到了這個主要目標竟然往那邊逃跑,只好追著他去。

  沈堅和沈卓聽見聲音一下子跳了起來,大喊著:「保護太子!」一齊跑到了太子席前,如臨大敵般面對著混亂的場地。

  可那些刺客大多數卻沒有往這邊來,只有三個人衝了過來。

  太子身後的幾十侍衛有些茫然:這些人太少了,一擁而上就能把他們都殺了。可他們受過叮囑,不能在他們殺人前動手……

  一個刺客不來行刺太子,倒像是認識太子左近席上的一個人,挺劍刺過去。沈堅看到了,抄起一個盤子飛過去,削到了那個刺客的頭上,那個刺客倒地,被旁邊的人們撲住不能動,那個文官才倖免於難。他臉色蒼白,久久地看著刺客,話都不會說了。

  還有一個看看太子面前人太多,竟然沒有上前來,中途轉身追著那些找三皇子的人去了。

  最後一個刺客直奔公主們的偏席處,一腳踹飛屏障,沈汶渾身繼續哆嗦著,哭著想往後面跑,被四公主一把拉住,惡狠狠地說:「你別想跑!」把沈汶拉到自己的身邊,想把她推出去。

  沈汶拼命地往後退,像是要貼在四公主身上,四公主死死握了沈汶的雙肩,將她像盾牌一樣迎向帶著寒光刺來的劍刃……

  雖然被沈堅拉著和沈堅沈卓坐在了一起,張允銘聽到喊聲可沒有像他們那樣去保護太子,而是抽身向鎮北侯府的女席處狂奔而去。

  他幾乎是與三皇子同時到了席邊,丫鬟們早就哭鬧成一團,沈湘一邊對她們喝道:「你們都想法躲開。」一邊一手拉了五公主一手拉了張允錦說:「我們走!避開這裡!」說完,不等人們應答,就拉了兩個人往緩坡上跑去。

  按理說,這個戰術是對的,遇到刺客時,應該往外圍跑,三皇子和張允銘都沒有異議,馬上跟上。可不久他們就發現了問題,眾多刺客跳過一個個杯盞狼藉的氈席,衝過混亂逃竄的人們,直衝著他們撲了過來。

  場中有人回望,也發現了這個奇異的境況:衝向太子的刺客,只有兩三人,還沒有去刺太子!可卻有一大隊刺客奔著三皇子去了!這也太明顯了!

  三皇子冷聲道:「他們是沖著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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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1 06:02 PM

第三十九章 刺殺

  沈湘回頭說:「那你就跑快點!別讓他們得逞!快點,跟上我!」

  她腳步迅速,迎著微微的北風,拉著兩個踉踉蹌蹌磕磕絆絆的女孩子上了緩坡,在一個大火堆旁停下,大聲對後邊一面往後看一邊走上來的男子們說:「你們快點呀!我要用暗器了!」

  刺客們一聽,放慢了些腳步,沈湘放了五公主和張允錦的手說:「你們兩個接著往上面走,我掩護你們!」

  五公主哭著和張允錦拉了手,張允錦哭著說:「姐姐還是一起走吧!」

  沈湘驕傲地說:「你們忘了,我是有武藝的!」

  她彎身從地上撿起了一支木棍,往地面一戳:「這是我的長槍!」

  五公主和張允錦相互攙扶著,哭著挪步前行。

  三皇子到了沈湘身邊說:「你跟她們一起走。」

  沈湘說:「你帶快她們走!我有辦法阻止那些刺客!」

  篝火邊,沈湘明亮的眼眸閃爍著自信和傲然的光芒,她濃眉大眼的面龐被火光映得像是發出了光彩。這麼危險的時刻,三皇子還是失神了。

  谷公公走到三皇子身邊,拉他的胳膊,三皇子沒有看谷公公,卻對著沈湘搖頭說:「我不跑了,我就和你守在這裡。」

  張允銘走過他們身邊,嘴裡說:「我可得跑,我的妹妹還得我照顧呢!」

  三皇子猶豫了一下,抬頭對張允銘說:「你也照顧我妹妹一下吧。」他的意思是讓張允銘帶著兩個女孩子跑。

  張允銘停下,手裡握了把不合時宜的紙扇,一副糾結的樣子:「小生無能,不知能否擔此重任……」他穿了一身深藍色的文士裝,厚實隨意,但是上面繡了精美的白鶴,黃色的彎月,顯得格外紈絝。

  谷公公也皺著眉低聲說:「殿下還是走吧,前面就圍場御林軍的所在,到了那裡,就無需擔憂這些刺客。」

  三皇子搖了下頭,他們在緩坡上,可以俯覽下面的情況。三皇子指著暮色蒼茫的遠處說:「你看太子的侍衛,一個都沒有向這邊來。這麼大的動靜,御林軍居然沒有行動。這些人不殺了我,他們是不會過來的。如果逃不了,我就不逃了,讓妹妹她們走吧,這些人大概不應為難幾個女孩子。」

  谷公公看著向他們慢慢接近的三十來人,低聲說:「我可以抵住十幾人,殿下,帶著五公主走吧!」

  三皇子對谷公公深深施了一禮,起身才說道:「母親讓我對公公持師禮,我一直沒有機會對公公施禮。」

  谷公公慌忙回禮,說道:「殿下不可如此!」

  三皇子說道:「公公帶著幾個女孩子走吧。」他對沈湘說:「谷公公武藝高強,你跟著他就能……」

  沈湘搖頭:「我說了,你們走,我能擋住這些人!」

  谷公公拉三皇子:「殿下走吧!」

  三皇子搖頭:「弟子怎麼能先於師長逃命?男子怎麼能讓女子掩護?我不逃了!」

  見他們沒有跟上來,走出了一段路的五公主和張允錦也停了下來,張允銘對她們揮手:「繼續走呀,小生我……殿後……」說得有氣無力,心虛膽戰。

  五公主和張允錦見狀抱著哭起來,五公主抽泣著說:「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張允錦也哭:「我……也是……」

  見他們沒有其他動作,刺客們動作快些了,一群人已經只有十幾步之隔,漸漸分開包抄上來。

  沈湘大喝:「你們這些鼠輩!來吧!」說完,從懷裡掏出幾個香餅,扔在了火中,對三皇子說:「我們快退後!」

  她說完,往五公主方向疾行出十幾步,三皇子和谷公公也隨著她退開。

  那些人聽見她的喊聲,被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稱為「鼠輩」深感為恥,也沒見她發什麼暗器,忙向前來。

  沈湘本來帶著他們一直逆著寒風跑,現在的位置就是上風口,香餅一進火堆,周圍就散發出一陣怡人的香氣。沈湘領頭退開,還是稍微聞到了一些,尚感到有些暈眩,更不要說那些在下風的見狀撲了上來的人們。刺客們都吸入了香氣,等到覺得不妙,馬上屏住呼吸時,許多人已經感到腳步發軟,身體搖晃。

  憑著慣性衝到了近前的幾個人,動作有些不俐落。谷公公幾下拳腳把一個人打倒,從他手裡奪下了大刀,其他三四個人再上來圍攻谷公公,就一點也占不了便宜了。只幾個回合,就被谷公公先後砍倒在地。谷公公收拾了近前的刺客,忙走到三皇子前面,橫刀等著大群接近的刺客們。那些人見他如此兇狠,都不由得放慢腳步,不可能長久屏氣,於是更多地吸入了香氣。

  沈湘握著木棍,站在三皇子身邊,她只到三皇子的肩膀處,但三皇子卻能感到她渾身散發出的騰騰活力和鬥志。他彎腰拾起了塊石頭,說道:「我們一起動手!」

  他剛說完,大群的刺客圍攻上來。谷公公刀光閃耀,刺客們的行動都有些手不隨心,一時間,谷公公簡直是虎入羊群,無人可敵。

  三四個刺客衝到了三皇子和沈湘身邊,沈湘以棍為槍刺出,她本來無法與這些刺客抗衡,可現在,棍子猛刺過去,幾個刺客竟然手忙腳亂,屢屢被刺中,身體不穩,三皇子跟上去就對著人一通猛踢,再用手中的石頭狠狠地砸在對方頭上身上,不多時就把幾個刺客全擊倒在地。

  張允銘在後面拍手道:「精彩精彩呀!三皇子出手不凡哪!」充滿了拍馬屁的討好聲調。

  一會兒,三十來人要麼掙扎不起,要麼死在了谷公公的刀下。

  谷公公走回三皇子面前,對三皇子說:「我們現在可以……」

  張允銘驚叫:「他要發暗器!」

  谷公公想起自己接到的紙條,去袖中摸早就準備好的長巾要揮出,只見一片深藍色的雲夾雜著白色的仙鶴兜頭飄下,盤旋如漩渦,將滿天針雨,盡收其中。

  張允銘翩若游龍般從空中翻身落地,抓著自己外衣的一角在空中又揮舞了一圈才收了回來。

  他的文人長袍脫去,露出了裡面緊身的短裝,蜂腰猿背,鶴勢螂形。

  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張允銘將手裡外衣的衣角塞在了谷公公手裡,嘴裡說道:「小生佩服啊佩服!谷公公一下子就脫了我的外衣,把這些暗器都打落了!真乃高人呀!」

  谷公公面無表情地提著衣角,嘴角抽搐,勉強說道:「張公子真是……謙虛。」

  張允銘抱拳:「哪裡?哪裡?過獎過獎!我才考了秀才,等我中了進士,再誇我不遲。」然後將腰帶鬆了,讓衣衫寬鬆些,從地上撿起他的扇子,在寒風裡扇了扇。

  五公主終於破涕為笑,與張允錦相對唏噓。兩個人擁抱了半天,現在才放開了對方。

  谷公公過去,將發了毒針的人一掌拍死。三皇子看著滿地躺的人對谷公公說:「別都殺了,留下活口。」

  谷公公低聲說:「我不殺,他們也活不過今夜。」

  三皇子皺眉,張允銘搖著扇子說:「三皇子就是心懷仁慈。這人能發這樣陰毒的暗器,是罪有應得啦!谷公公當斷則斷,佩服啊佩服!」

  谷公公看了張允銘一眼:你不就是高興我替你滅了口了嗎?拍馬屁的腔調能不能換一下?可現在不是指摘張允銘語氣單一的時候,他對三皇子說:「該是沒事了,今夜殿下就要離開這裡。這次多虧了沈大小姐的……」迷香?

  三皇子看向沈湘,沈湘長出口氣,扔了手裡的棍子,笑著說:「那是我妹妹的安眠香餅,幸虧我從她那裡搶了來,看看,多巧!」然後她似乎猛地想起來:「我得去看看我妹妹!」匆忙地往太子的席處跑去。

  三皇子久久地看著沈湘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了火光掩映中的那些倉惶地來回走動的人影之後。

  沈湘難以掩飾自己嘴角的微笑——真是完美!原來講好的是,等刺客進場,沈家兄弟去保護太子,沈湘這邊要大喊,沈家兄弟就要請求三皇子去那邊照顧一下沈湘——他們一起出行多少次了,這樣的事情三皇子絕對不會推辭。只要三皇子與太子分開,刺客的意圖就會大白於人前。可誰能想到,四公主竟然把五公主趕到自己席上了,沈湘都不用喊了。讓五公主把三皇子叫過來,更合情合理,也保住了自己的面子!原來一想到要喊三皇子過來,沈湘就又羞又囧,現在這樣的結局,她心中非常滿意。接著得趕快去看看沈汶。太子那邊沒幾個刺客,沈汶不該有事吧……

  四公主的屏障被刺客踢飛後,許多人的眼光都看過來。天色尚有落日餘光,加上明亮的篝火,眾人可以清楚地看見四公主把沈汶拖到了身前,當成盾牌一樣向刺客的劍鋒迎去。

  在太子身邊的沈堅和沈卓雖然私下得到了沈湘的告誡,讓他們跟著太子,別往沈汶那邊去,見此情景也不由大聲驚呼或者怒喝,疾奔過來,可惜畢竟離了些距離,中間還有幾個過來保護太子的侍衛擋著道,目測已經來不及了!

  沈汶手拿絹帕,本來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面對著迎面而來的劍尖,失聲驚叫,然後一翻白眼,閉眼昏倒!

  閉目後,她用意識力點了四公主兩隻胳膊上的曲池穴,四公主只覺手臂一麻,再也掐不住「昏厥」了的沈汶的沉重身軀,只能任沈汶在刺客劍到的前一瞬間,飛快地出溜到了地上,躺著不動了。

  刺客的劍眼看就要刺中,可目標裡的女孩子突然消失了,露出了後面的一個人。想要收劍,已經晚了,只能稍抬劍鋒,以免刺中後邊的人的心臟,劍刃從驚呆了的四公主臉頰上狠狠地劃過去,帶出一片血珠。

  四公主愣了片刻,覺得臉上發涼,抬手一摸,感到皮肉翻開,再看手上,滿是鮮血,這才感到了刺痛,不禁放聲嚎叫:「啊!啊!殺了他!殺了他呀!」

  她低頭看見閉眼躺在地上的沈汶,憤怒地抬腳就踹,可空中的那隻腳還沒有踹到沈汶,支撐的腿突然軟了,一下子坐到地上,摔得她屁股生疼,又是一聲慘叫。

  刺客回神,挺劍就要再次刺向沈汶,只覺得心頭觸動了一下,接著就是胸悶,像是被擊了一掌,氣力不濟,手一軟,手中的劍幾乎脫手落地,勉強地握住已經不易,更不要說刺人。

  此時沈堅和沈卓到了,兩個人一個抓了他的後背,一個彎腰提起他的一隻腿,一起用力,竟然把他遠遠地摔了出去。刺客一落地,沈卓就撲了上去,一通拳打腳踢。這個刺客氣都喘不上來,毫無反手之力。最後還是沈堅制止了沈卓說:「留活口!」

  沈汶用意識力緊緊地掐了那個刺客的一條心臟大動脈不過兩秒,就差點引發了一次心肌梗死。這邊四公主已經滿臉是血,有宮人過來要攙扶她,她指著地上的沈汶說:「打死她!打死她呀!」

  蘇婉娘早趁著混亂,在一處黑暗裡將衣服再翻面穿回深藍色。這時,跌撞著跑過來,趴到了沈汶身上大哭起來:「小姐啊!小姐,你醒醒呀!」

  沈堅和沈卓沉著臉走回到沈汶身邊,沈堅彎腰摸了下沈汶的脈搏,覺得雖然跳得慢,但還算有力,才站了起來,含著怒氣問道:「請問四公主,因何要讓人打死我家幼妹呢?」

  沈卓問沈堅:「小妹如何?」

  沈堅沉重地回答:「是昏過去了。」沈卓冷冷地看四公主:「四公主推出我家幼妹去擋刺客,大家都看在眼裡,我家幼妹昏迷,四公主還不甘休?!」

  四公主一邊讓宮人給自己裹臉,一邊說:「是她把我推向刺客的!你們看,我的臉!就是被刺客刺的!你們鎮北侯府好大的膽子!」

  日落西山,陰影遍地。

  面對雙方這樣互相指責,圍觀的人都不敢出聲:一邊是公主,一邊是鎮北侯。孰對孰錯不難,難的是誰也不能得罪!

  可是片刻寂靜後,一個帶著怯意的聲音說:「這個,當時,的確,是你推了這位小姐去擋刺客,她昏倒了,刺客才刺到了你……」

  四公主破口大駡:「哪個混蛋敢這麼說?來人,打死他!」

  丁內侍扶著四皇子從暗影裡瘸著腿走了出來,四皇子咬了下嘴唇,帶了遲疑道:「這個,四公主,君子以誠為貴……」

  四公主打斷:「狗屁!你滾開!你這個瘸子!殘廢!廢物!這裡有你什麼事?!你去死吧!」

  四皇子貌似悲哀地低頭,圍觀的眾人早就知道四皇子腿瘸,讀書的人還知道四皇子引了禮記中庸裡的句子,說的是高尚的人把誠實看得很寶貴,可四公主就這麼破口謾駡,毫不留情,順帶著踐踏了儒家經典。大家都為四皇子感到心酸,也從心裡看低這個公然詆毀禮教典文的公主。

  人說子不教父之過,公主成這個樣子,皇后是怎麼教的?

  沈堅像是知道大家的心思,嘖嘖道:「真沒想到,皇家的教養這麼好,對自己的兄長能口出如此惡言,還公然罔顧先賢之言。」

  太子慢慢地走過來道:「四皇妹,還是趕快去理傷吧。」

  他轉頭對四皇子說:「皇弟,天黑風大,你腿腳也不好,別傷著,也快回去吧。」這裡面就有威脅了,四皇子默默地行了一禮,一瘸一拐地被丁內侍扶著走了。

  四公主放聲大哭:「太子哥哥!是她把我推給了刺客的!你讓人把她殺了呀!」

  周圍的人們竊竊私語,有人還冷笑了一聲。

  太子喝道:「閉嘴!快去理傷!」宮人們扶了四公主走了。

  沈堅對太子行禮道:「太子,看來此處刺客不多,吾等要給妹妹找郎中,就此告辭了。」一句「此處刺客不多」,引人無數猜測。

  說完,沈堅讓人去找氊子,沈湘到了,見此情景哭起來,連聲說:「怎麼是這樣了?不是跟四公主在一起嗎?!這是怎麼回事?!」蘇婉娘忙拉沈湘:「小姐是嚇昏了。」

  沈湘大聲問:「她怎麼嚇昏的?」

  誰也不敢回答,沈堅說:「走!我們回去說!」這簡直比說出來還難聽。

  正在此時,氊子到了,沈湘和蘇婉娘把沈汶推到氊子上,沈堅和沈卓抬了沈汶,沈堅臨走時大聲說:「太子殿下,好好留幾個活口,好追查是誰人指使!」

  太子臉色更加陰沉,沈堅帶著人揚長而去。

  有人低聲報告說:「三皇子那邊,制服了所有的刺客……」

  太子一驚,看了眼周圍的侍衛道:「快去!協助三皇弟,別讓那些刺客逃了命!」侍衛們應聲去了。

  宴席不歡而散,那些狩獵的頭籌什麼的自然無法選拔。

  鎮北侯府的人說要給二小姐看郎中,推辭了太子派過去的御醫,連夜卸了帷帳啟程回京。

  三皇子以五公主受了驚嚇,不敢在此地多待為由,只帶著谷公公陪著五公主一駕單車,與鎮北侯府的車隊結伴同行。

  入夜,侍衛們「發現」那些活捉的刺客們竟然要逃走,就大開殺戒,將這些人統統斬殺。其中一個人在掙扎裡逃出,大喊「殺人滅口,太子……」雖然後來被追上來的侍衛殺了,許多人還是都聽見了。

  次日淩晨,各家也急忙地收帳離開,向太子告辭的人們都透著小心。

  這些人一回到了京城,流言就如野火般流竄開了:

  眾目旁觀之下,大群刺客捨太子而取三皇子,這明顯是一場針對著三皇子的刺殺!太子沒受任何傷。三皇子借助了谷公公的武功活捉了十來個刺客,可那些刺客卻在當夜都被太子的侍衛殺了,有人臨死前還大喊是被「殺人滅口」。還有比這個更清清楚楚的「陰謀」嗎?

  公主受傷算是被波及。她把鎮北侯的二小姐推出去擋劍,那個一向有蠢笨之名的二小姐當場嚇得昏死過去,刺客才刺中了四公主。許多人說當時那個沈二小姐其實是想跑開,四公主如果不拉著那個二小姐,也許刺客就追著二小姐去了,不會傷了她的臉。這真是不作就不會死。

  可話說那個刺客為何捨了太子都不刺,偏要殺那個二小姐?想起二小姐以前與太子的齟齬,大家會心地歎息:那個二小姐也真是倒黴!以前在皇宮就差點被皇后毒死,這次雖然沒死,可也一直昏迷,離開狩獵之地時都沒有醒。

  大家都對太子的人品都搖頭:這個太子實在有些毒,陳貴妃才死了多久,就來謀算三皇子了?連一個與他吵過幾句嘴的女孩子都要幾次三番地除去,還做得這麼拙劣,絲毫不想掩人耳目。這該算是繼皇后公然下毒後,皇家出的另一件蠢事……

  鎮北侯府的車隊進城後,與三皇子分開,直接就去了施和霖的醫館。

  敲開施和霖的醫館 ,開門的蘇傳雅聽說是沈二小姐昏迷了,立刻哭得死去活來,比一邊哀哭的蘇婉娘悲痛多了。

  沈堅帶著人把沈汶抬進屋子,施和霖和段增過來號脈。施和霖起身憂慮地拈鬚:「這是心脈之症啊,跟那次在皇宮一樣,是驚嚇所致,很不好治呀……」

  沈堅忙說:「郎中不必顧慮銀兩,請盡力施救!」

  段增板著臉,在心裡使勁罵沈汶小騙子,去取了自己的針袋,剛想好好紮沈汶幾針,可一針紮下去,沈汶就「蘇醒」過來了。她一見段增的神色,就馬上眨眼,開始悲哭。段增只好把針收了。

  聽到動靜,蘇婉娘和沈湘忙上前,三個人拉著手哭起來。段增出來說:「救過來了……好好養著吧!」黑著臉出屋子——省得繃不住說些什麼。

  沈堅付了診銀,眾人不讓沈汶行動,讓她躺著把她抬上了車。蘇傳雅腫著眼睛跟了一路,在門口看著鎮北侯府的人走遠。

  回到了鎮北侯府,為免老夫人和楊氏擔心,沈堅掐頭去尾,胡亂地說了些,只說沈汶被嚇著了,哪裡敢說她被推出去當盾牌?

  就這樣老夫人和楊氏還驚呆了,老夫人埋怨楊氏不聽自己的話,非要讓沈汶去,看看,出了這種事情!巴拉巴拉……

  楊氏理虧,哭著聽著,沒頂嘴,讓老夫人嘮叨了半天,就消了氣兒。楊氏讓沈汶臥床休息,天天參湯,平時別出屋子。

  大概想顯得不慌不忙,太子的車駕在大多數人都離開了狩獵地域後,才起程回京。

  可剛進了東宮的安靜隱蔽所在,太子就大發雷霆。和皇后一樣,他終於也開始砸東西。隨手拿起什麼摔什麼,隨著他走入殿中的眾人嚇得沿著牆角站了一排。

  太子發過了火兒,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個人顫抖著聲音說:「都是湊巧。」

  太子憤怒:「怎麼是湊巧?為何有人提前喊破了刺客?!」就是因為提前,五公主才驚叫,三皇子才離開了,才讓人們清楚地看到了刺客是奔著三皇子去了!

  一人解釋道:「我們找到了在那個叫喊女子周圍的幾個人,他們說那個女子頭飾該是個丫鬟,頭髮遮了臉,沒看清她的模樣,可身上穿了件新的褙子,淺色的,不是府裡常穿的丫鬟服,該是為了這場宴會做的衣服……」

  太子打斷:「她為何叫嚷?」

  幕僚說:「有人聽見那個女子驚呼前說:『看哪,那個獵物上面有刀把!』可是那人還來不及細看,那個女子就叫了起來,人群就亂了。」

  太子皺眉:「那獵物上真有刀把露出來了?」

  幕僚歎息道:「現在無從知曉了,那些人都死了。」

  太子又咬牙問:「三皇子那裡是怎麼回事?!」

  另一個說:「主要是鎮北侯的大小姐,往火裡扔了大量的安眠香餅,那些人猛地吸入了大量的安心催眠之藥,四肢疲軟,近乎昏厥。」

  太子問道:「她怎麼會懷揣著安眠香餅?!」

  那人忙解釋說:「我們在侯府的眼線說,那香餅本是郎中給老夫人配的,幾個月以前就說好了。結果送來的時候,讓二小姐看了,二小姐喜歡那個香味,就拿了幾個……」

  太子不耐地打斷:「這不是二小姐嗎?怎麼到了大小姐身上?!」

  那人又忙說:「那個二小姐到了獵場,說總也睡不好,她的丫鬟宴席前一日就燒了一點香餅,結果,一帳的小姐丫鬟都睡過了正午……」

  太子拍桌子:「這又和大小姐有什麼關係?!」

  那人加快語句:「大小姐去叫醒她們,知道是用了香餅,非常生氣,說她們誤事,就從那個丫鬟那裡奪了去。大小姐當時已經裝扮好了,想來就是直接去了宴席,所以沒有回帳,把香餅留在了她身上。」

  又一個人補償道:「她在宴席前一個時辰才拿到了香餅,所以吾等說,真是巧合。她在逃跑中,應該是急中生智,想到她的妹妹因為燒這香餅睡過了頭,把香餅投入了火中以阻刺客。」

  太子皺眉又問:「那個團雨針怎麼也沒有用?」

  一人歎氣道:「據平遠侯的張大公子說,谷公公一見那人要發針,就把他身上的厚長袍一把扯下,用衣服把那些毒針都收了。他十分心疼那件衣服,說什麼是江南著名繡娘的作品,現在都毀了,還問皇家能不能給他些錢……」

  太子又怒了:「他府中那麼多錢,他還敢開口?!那個二小姐怎麼會早不暈晚不暈,就偏在刺客刺劍時才暈?!」

  一人解釋道:「我們在侯府的人說,這個二小姐從來的路上就一直說累,到了獵場都沒有去觀過一次禮。天天在床上躺著,說怕冷。為了這場狩獵做了三套衣服,只穿了一套……」

  太子打斷道:「這種事情也要說?!」

  幕僚忙解釋:「就是說一下她一直不舒服。她本來想轉身逃跑,可是被四公主扯住,面對刺客,太過恐懼,就嚇昏了。她昏了後,他們把她送到了施和霖那裡,施和霖說她心脈虛弱,不敢接,還使勁要錢。他的那個十幾歲的徒弟動手扎針,才救過來的。回府後,楊氏讓她靜養,這幾天我們的眼線去看她,她都是躺在床上,連地都下不來。」

  這些聽來都合情合理,可加到一起,就把一個針對著三皇子的刺殺變成了一場鬧劇。連谷公公都沒事,更別說三皇子了。最倒黴的反而是四公主,臉上挨了一劍,所有御醫都說會留下傷疤,很長很深的傷疤。

  太子又問道:「你們要除去的那個許純道,怎麼被沈二公子救了?!他們是不早就有準備?那個許純道是不是內奸?!」

  幕僚說:「他嚇得都尿褲子了,該不是內奸。」

  太子罵道:「這種人就知道胡說,根本沒用!你們盯著他,看那邊是不是仗著這救命之恩來籠絡他!」

  大家趕快應了。

  太子眉心顯出豎痕,沉思著說:「邊關鎮北侯有沒有異動?沈毅去了有什麼作為?」

  有人趕緊回答:「鎮北侯與往常一樣,毫無異常。沈毅去了邊關,都沒有進中軍總帳,而是到了兵士所駐之地,一處一處地熟悉下層將士,甚至到了兵士農作所在,與兵士一起下地。」

  太子咬牙道:「這怎麼能叫無作為?他能如此放下身段,日後必行大事。你們要隨時盯著他。」

  那人忙說:「太子英明。」

  可英明的太子並沒有感到高興,而是胸中氣悶,有人來說皇后請太子過去,太子深吸了口氣,走了出去,留下了滿室的碎片和一群汗透衣衫的人們。

  太子一進皇后的殿門,就察覺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兒,想來又有人被打了。周圍的宮人和太監們都低頭肅立,有的明顯在哆嗦。

  太子強打起精神,對皇后行禮:「母后,孩兒回來了。」

  皇后沒有直接搭理太子,對著周圍的人說:「你們下去,做事仔細些!」眾人忙不迭地應了,腳步輕輕地都退下了,最後一個將殿門關上了。

  雖然太子已經二十一歲了,可這一瞬間,他像個孩子一樣,希望那些宮人和太監裡有一兩個能留下來,他不用單獨面對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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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1 06:33 PM

第四十章 訓誡

  皇后並非出身世家名門,早年生於市井,因美貌而被選為側妃。雖然後來苦學舉止言談,能勝任公眾場合,但氣急時,還是會露出天然本色,什麼姿儀風範,全都丟在腦後,太子從小就深有體會。

  果然,宮門一關,一把如意就朝太子飛來,皇后一向沒有什麼准性,太子也不用動,玉器就落在地上,清脆地碎了。明明沒傷到他,可太子還是感到疼痛,幾乎想哭。

  皇后指著太子破口大駡:「你這個沒用東西!什麼事都幹不好!對我說的像朵花兒似的,可做出來的,卻是團大糞!臭不可聞!你有臉沒有啊?!你多大了?是不是還得我給你擦屁股?!」

  太子呢喃地說:「母后息怒,許多事,只是巧合……」

  皇后憤怒地打斷:「少給我說什麼巧合,你就是沒幹好!我說過,屁大的事你要是做不好的話,天大的事想也別想!如果不是每步都安排好了,什麼事都別想成!我跟你說過多少次?!要細心,要細心!不能放過任何小節!你都聽到哪裡去了?!我從你小時候就對你說的話,要是狗聽得懂,狗也能成太子了!」

  太子強壓著火,低聲說:「有人看到了刀把,提前叫破了……」

  皇后拍著身邊的小桌子:「別跟我解釋!我才不管發生了什麼!我只知道最後的結果!你沒殺了那個賤人的兒子不說,連鎮北侯家那麼個蠢貨也殺不了,還讓你妹妹受了傷!女孩子傷了臉,那比死都不如!她回來後日夜都在哭!她這輩子已經毀了!毀在了你的手裡!她自己的親哥哥手裡!你羞不羞?!你還有臉站著跟我說嘴?!你自己打嘴巴還差不多!沒用的東西!這麼多年白教你了!」

  太子真忍不住了,不由得說:「事有意外,不是每件事都能如願……」

  皇后又拍桌子:「你放屁!不能如願?你難道不想當太子了嗎?不能如願?你還不想當皇帝了?!你做事必須如願!不然你想幹什麼?在這宮裡,你不當太子還能當什麼?!該不會是當個太監吧?!」

  她出口惡毒,太子終於說:「去年母后親蠶之典後的宴席也同樣出意外,那時孩兒來幫了母后……」現在你就不能幫幫我嗎?

  皇后被觸動痛處,幾乎發瘋,拿起手邊的東西也不看,胡亂地砸過來,嘴裡罵道:「你這個不孝的孽子!沒有腦子的白癡!自己幹砸了事情,竟然來指責上我了?這麼多年,我為你幹了多少事!操了多少心!沒有我,你能成太子?!你想得倒好!你以為你前邊沒有人?沒有比你出色的了?!那個二皇子……就是那個賤人生的,明明沒腦子,你父皇都說過他多少次好話!如果那個賤人還活著,天天在皇上枕邊吹風,你以為你能當多久太子?!我為了你,下了多少苦心!你現在成了太子了,竟然來指責我?!你這個畜生!不!不能叫你畜生!烏鴉尚知反哺,你連個扁毛畜生也不如!……」

  話說到這裡,太子只好跪下,對皇后說:「孩兒惹母后生氣了,望母后寬恕。」

  皇后氣得胸膛起伏,哆嗦著繼續罵:「你現在成家了,位居東宮,就覺得可以鬆口氣了?呸!沒有見識的東西!我是個婦人,尚知史上有多少戾太子!你和那個賤人生的兒子才差幾歲?他明年就十八了,若是找個強勢的岳家,不,不用想了,肯定是鎮北侯!鎮北侯的大小姐經常與他騎馬狩獵,這次又救了他,他肯定會娶了鎮北侯之女!再對皇帝孝敬些,出幾個好點子……」

  雖然太子也對此非常擔心,不然也不會安排這次刺殺,但在皇后這麼激烈的言辭下,他不得不低聲辯解:「換太子乃是大事,大臣們中有許多太子妃外家呂氏故人,父皇不該輕易換太子……」

  皇后使勁呸了太子一聲:「說你沒有見識!真的是鼠目寸光之徒!那個賤人的兒子就是不是太子,日後憑了岳家的勢,就能在一方為王,你就不能再輕易除了他!」

  他現在不還是沒有為王嗎?日後肯定還有機會除了他。太子深覺皇后有些瘋狂。

  見太子不做聲,皇后以為他沒有聽進去,怒喝道:「你別糊塗!這可不是能放得下的事情!這世上只有做賊的,哪裡有千年防賊的?!你不能用一輩子去防著他!你一日不除了他,他總有一天能除了你!」皇后這些話可不是第一次說,只不過以前是竊竊私語,現在是聲嘶力竭。

  「你想想,同是一父所生,憑什麼你能當皇帝,可他不行?若是你,你咽得下這口氣嗎?!況且,日後你父皇一去,再有些有關那個賤人之死的流言蜚語傳到他耳中,他能安生?!一旦他出外為王,有了後代,這禍患就一代一代地往下傳,這就是所謂的後患無窮!追究起來,全都源於你今日的無能!你這個蠢貨!我但凡再有一個孩子,也不會這麼看重你!你還沒有你妹妹心狠手辣!」

  太子心中早就煩了——這些道理自己也是懂的,只不過覺得還不到這麼緊急的時候,許多事還可以徐徐圖之。聽皇后這麼貶低自己,竟然抬高自己的妹妹,不服道:「這次妹妹做得太過,當著大家的面兒……」

  皇后再次打斷:「放屁!你就得按照她說的,是那個鎮北侯府的二小姐將她推了出去,她才受了傷!讓你父皇降罪於她!」

  太子有些為難道:「當時在場的,至少有上百人看到了……」

  皇后又扔來一樣東西,「啪」地打在地上:「你這個吃裡扒外的蠢貨!你是太子!太子!太子是什麼?!你自己都不知道這個身份的份量吧?!你說的話,是金口玉言!一句頂萬句!管他多少人在看著,你就得按照你妹妹說的去講!」

  外面有太監顫抖著來說,皇帝宣太子。太子聽了,心中一鬆,可還是跪在地上,等皇后的示意。

  皇后擺手道:「滾!如果不把對鎮北侯幼女的處罰討下來,別回來見我!」

  皇帝正在書房,面前是很難見一面的四皇子。四皇子低著頭,很膽怯的模樣。

  皇帝淡淡地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四皇子點頭:「孩兒絕對不敢對父皇撒謊,句句屬實。父皇可以讓人去詢問在場的人,不僅有鎮北侯家的,還有許多世家權貴和朝臣。他們都看見了四皇妹是怎麼回事。」

  皇帝微皺眉:一點都不為四公主遮掩,這個兒子是和太子不一條心了。這些年他一直深居淺出,這麼旗幟鮮明地站在太子對面,是為了什麼呢?

  皇帝揮手道:「你下去吧。」

  四皇子行了一禮,讓丁內侍扶著瘸著腿往回走,皇帝突然說:「等一下。」

  四皇子歪著身子轉身,差點跌倒,皇帝問道:「你的腿,怎麼回事?」

  四皇子低頭說:「這次去了狩獵地,那裡冷,更疼了。」

  皇帝說:「可去請御醫看看。」四皇子謝了,又艱難地走了。

  太子到時,正好看見四皇子出來,他心中一沉。四皇子對他恭敬地施禮,太子一甩袖子,裝沒看見,進了殿。

  四皇子看樣子也不生氣,上了軟轎,往自己住的閣院行去。他心中再次把這次事件的前後想了一遍,嘴角噙了笑意。

  那天傍晚,自己坐在一邊,觀賞到了一步好棋!將太子安排人刺殺三皇子的陰謀這麼明明白白地袒露給了大家,最後太子不得不讓自己的侍衛殺了那些刺客,進一步向眾人證明了他是主謀。

  四皇子堅信那香餅,沈汶的病,提前的吶喊,鎮北侯兒子們不去救三皇子卻是來救太子,到最後沈汶昏倒……一步步,看似巧合,其實都是處處機心,絲絲入扣。自己也算是幫著扇了下偏風,替那個鎮北侯的二小姐說了幾句公道話,為太子在皇帝心裡埋下了根刺。

  他百分百地肯定這是蘇婉娘的主人幹的事,蘇婉娘在裡面也起了作用,從她叮囑自己的話中就聽出,她那時告訴自己,藏在一邊就不會有事——她知道誰會有事。

  那聲吶喊,就是蘇婉娘的嗓子。雖然她用了高音兒,可自己把她的聲音在心裡反復想了多少次,早就熟悉得聽到一個音符,耳朵就熱了,自然錯不了。蘇婉娘真的厲害,能開啟整個事件的序幕……

  他在為蘇婉娘感到驕傲的同時,就更好奇她的主人。這一連串的事件裡,有一個小身影,與大皇子吵嘴的二小姐,被皇后「毒」死的二小姐,出了主意給自己接腿的二小姐,這次,當場昏倒的二小姐……可這個二小姐才幾歲?!從她六歲時就有風聞說她又蠢又笨……肯定不是她,但是那個下棋的人定是能操縱她的人,至少是該知道她有心悸之症,一嚇就能被嚇死過去……

  四皇子在那裡苦想時,太子也在費著腦筋給皇帝解釋這次冬狩中出現的事故:「……那些刺客本是向孩兒衝來,三皇弟將他們引開了……」

  皇帝面帶微笑地聽著,偶爾點了下頭。

  太子一邊出著虛汗,一邊說:「那些刺客大都被捉拿了,可還來不及細審,當夜他們就集體發難,想逃走,被侍衛們殺了……」

  皇帝呵呵一笑。太子咽了下吐沫,接著說:「這期間,鎮北侯的二小姐將四公主推了出去,乃至四公主被刺客劃傷了面頰。」

  皇帝想起四皇子那句「孩兒絕對不敢對父皇撒謊,句句屬實」的話,臉色陰沉下來。將事件的發生解析得有利於自己是一回事,但是完全罔顧事件發生的次序,歪曲事實撒謊卻是另一回事了。

  這世上可是有「欺君之罪」這麼一說的,太子是覺得自己無法知道真相,才這麼大膽地撒謊嗎?

  太子見皇帝收斂了笑容,停了下來。

  就如對四皇子那樣,皇帝語氣淡然地問:「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太子想到自己對這場刺殺的解釋雖然稍顯牽強,但與事實的發生也還相符,就說:「是真的。」

  皇帝微笑:「有關那個鎮北侯二小姐將四公主推了出去,讓四公主臉上受傷的事,也是真的?」

  太子想起皇后的話,咬牙道:「是,是真的。」

  皇帝呵呵笑起來:「皇兒真是長大了,是不是覺得朕老邁昏庸了,才敢這麼明目張膽地玩弄朕於股掌之間?!」前面還是笑的,可話到最後卻是聲色俱厲。

  太子一下子跪倒在地,連聲說:「父皇,孩兒是太子,父皇應該信孩兒,而不是外人……」

  皇帝拿起手邊的茶杯狠狠打來,他可不是皇后,打得又狠又准,正打在太子肩膀,太子捂著肩膀俯身在地說:「父皇息怒!」

  旁邊的孫太監忙上前為皇帝輕輕捶打後背,也小聲說:「皇上息怒啊。」

  皇帝指著太子問道:「你可知罪?」

  太子又想起皇后的憤怒和四公主臉上的鮮血,哭著說:「父皇,孩兒不知罪呀!父皇應該看看四公主的臉,鮮血淋漓呀!父皇,她是您的親女兒,您可得給她做主啊!父皇,不要聽信外人之言,我是你的孩兒,是太子啊!」

  皇帝氣得發抖,又抄起硯臺,被孫太監死死攔下,低聲說:「皇上息怒啊,皇上息怒!」

  皇帝咬牙指著太子罵道:「你竟然敢這麼耍弄朕!你才當了太子幾年?竟然已經學會了對朕撒謊!」

  太子還做掙扎:「父皇!孩兒的話是真的,父皇不要聽信外人……」

  皇帝大聲說:「住口!且不說當場的那些京城大家,你的四皇弟是外人?!」

  太子負隅頑抗道:「父皇,四公主當眾罵了他瘸子殘廢,他是在報復啊。」

  原來如此!皇帝知道為何四皇子不為四公主遮掩了,真是合情合理。一個皇子,被當眾辱駡,來這裡只說了實話還沒告狀算真是對得起他們了!這對兄妹失人心至此還不知悔改!

  皇帝不禁冷笑道:「你竟然到了現在還敢對朕撒謊!這事本來不是件大事,大事卻是你對朕不講實話!你對你母后講了實話,她才讓你來對朕撒謊!你聽了她的話,就敢在朕面前這麼裝腔作勢!到了現在,還不悔改!你真以為朕不能撤了你的太子?不能廢了你的母后?!」

  太子的冷汗濕透了冬日厚厚棉服,他哭著磕頭說:「父皇!父皇恕罪!孩兒不懂事!想讓母后高興些,四公主晝夜啼哭……」

  皇帝擊案,喝道:「所以你就向朕撒謊?!對你而言,孰輕孰重,朕算是知道了!」

  太子到此時才回過味兒來:原來什麼皇后悲傷,四公主啼哭,這都比不上對皇帝的不忠!這事真的不大,他如果把事實說了,然後對皇帝說自己想報復,也許還可以跟皇帝商量辦法。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直接就用了四公主的謊言,對皇帝撒謊!這就是大事了!這表明自己聽了皇后的,把皇帝放在了第二位!皇帝如果意識到自己敢對他撒謊,就對自己沒有了信任,日後自己可怎麼辦?!

  太子哭得極為悲哀:「父皇!父皇!孩兒真的錯了!應該把父皇放在首位!不該聽母后的……」就是因為皇后對他發了一通火,讓他失了分寸!這件事來不及與幕僚商量,就按照皇后的意思來向皇帝來說了,真是個大錯呀!

  太子使勁磕頭,頭觸在地上咚咚地響:「孩兒再不敢了,真的再不敢了!絕對不敢對父皇撒謊了!當時,的確是四公主拉了鎮北侯府的二小姐去擋劍,那個二小姐暈倒,刺客才刺傷了四公主。孩兒心中不忿,才撒了謊……」

  皇帝哼道:「你還狡辯?因此就想借著朕的手去報仇?拿朕當槍使?!」

  太子接著磕頭:「孩兒錯了!應該告訴父皇真相,再和父皇商量對策,求父皇寬恕孩兒吧!」

  皇帝一擺手:「去太廟跪著,好好反省反省!」

  孫公公知道現在不能勸,太子先去跪著,等皇帝消了氣,一勸就會讓太子回來了。

  太子再次磕頭謝了,低頭走出門時險些被門檻絆了一下。

  皇帝餘怒不消,等太子走遠了,對孫公公說:「他以為他當了太子,就可以為所欲為了,連朕都敢矇騙!」

  孫公公為皇帝上了茶,只能說:「皇上仔細龍體。」

  皇帝平緩了半天呼吸,皺眉問道:「最近鎮北侯那邊可有什麼事?」這件事是不是與鎮北侯有關聯?

  孫公公搖頭說:「什麼都沒有。鎮北侯長子去了邊關半年了,一直在邊關各個營盤巡住,連偏遠哨所都不能省了,大概是鎮北侯想讓長子熟悉軍情。」

  皇帝哼道:「他倒是下得了這個狠心。」可接著又歎道:「可不這樣,孩子也不會成才。」

  孫公公忙道:「太子早晚會明白皇上的一片苦心的。」

  相比情形雖然有些驢唇不對馬嘴,可讓皇帝心裡舒服了些,覺得自己那麼斥責太子也是為了他好。

  太子走到太廟跪到了祖宗牌位前。皇后聽了,又氣又急,讓宮人給送了護膝和墊子,太子心中對皇后憤怒,接了也沒說謝,可宮人自然回去告訴皇后說太子謝過了母后的好心。

  雖然沒有對皇后說謝謝,可太子跪了不久,就真的像皇帝教導的那樣好好地反省起來。

  他不得不承認皇后的正確性,他可不覺得皇帝說的什麼撤了太子廢了皇后之類的話只是氣話,誰不知道「君無戲言」?皇帝看來懷了這樣的心,自己刺殺三皇子根本就沒有錯!他真的必須死!四皇子這回給自己下了絆兒,就是現在不收拾他,以後他也別想躲到皇陵去了,自己一上位,先除了他!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三皇子與鎮北侯府的交好更加深厚了,這次竟然是被鎮北侯長女所救!兩人聯姻看來不可避免了,必須除掉鎮北侯!可是鎮北侯手握重兵,怎麼才能乾淨利索,不留任何隱患……

  在憂心忡忡中,他幾乎忘記了沈汶的事兒。他雖然厭惡沈汶,早就想把她除去,可他絕對沒有把沈汶作為一個對手。現在這麼多大事要考慮,沈汶的事成了細微末節。

  被這些焦慮和計算充滿了頭腦,太子心裡根本無法平靜,也就無法能像四皇子那樣冷靜地旁觀,於細微處發現了陰謀的蛛絲馬跡。這就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太子跪了半天,孫公公和幾個大臣輪番勸說,皇帝終於讓太子回東宮了,卻讓他親筆抄孝經五十遍。這一般是讓小孩子做的事,現在讓一個二十多歲的太子做,明顯是羞辱。

  太子叩謝了,回宮把孝經認真地抄了五十遍。三天後再去見皇帝時,皇帝並沒有馬上見他,而是讓他等在外面。

  屋裡,皇帝正對谷公公說話:「朕聽說你冬狩後就回到朕這裡了,你肯定是要留在朕身邊而不是三皇子那裡?」

  谷公公躬身道:「是陛下讓奴婢在冬狩時去三皇子身邊保護,現在事了,向陛下交了差,自然是回來了。」

  皇帝一笑,問道:「朕聽說鎮北侯長女以安眠香餅退敵,可是實情?」

  谷公公回答:「的確是,那香氣格外清香引人,奴婢吸了一口後,實在想再接著聞一聞。如果不是被三皇子催促快走,奴婢也許吸入許多,恐怕也會倒在地上了。」

  皇帝哦了一聲,對身後的孫公公說:「去打聽打聽,給朕弄幾個,讓朕看看是不是如此好聞。」

  孫公公忙應了,皇帝這才讓谷公公下去了,傳了太子。

  太子進來後,神態格外謙恭,雙手向皇帝捧上了自己抄的孝經,然後垂首而立,像一個等待父母訓誡的兒童。

  皇帝翻看紙張,見篇篇字跡工整,明顯是用了心的,才微微一笑。他示意孫公公,孫公公將其他人領出了房中,只餘下了皇帝和太子。

  皇帝看著太子,問道:「你覺得這次你錯在了哪裡?」

  太子低頭說:「我不該向父皇說謊話,應該以實相告,然後向父皇請教。」

  皇帝點頭說:「還算孺子可教。你想借四公主為難鎮北侯的次女,可這麼多人看到了當時的情景,知道四公主先抓了她去擋劍的真相,若按照你說的給那個次女降罪,眾人都會知道朕混淆是非……」

  太子心裡一鬆——皇帝壓根沒有談起對三皇子的行刺!這說明皇帝不想追究這事了,也就是說皇帝容忍了自己對三皇子出了次手!

  太子對皇帝心懷感激,不自覺地跪下了:「父皇,兒臣為父皇添麻煩了!」

  其實,太子不明白皇帝早就看出來太子有這個心思,所以才讓谷公公跟著三皇子去。因為陳貴妃玩弄了心眼,三皇子與鎮北侯的兒子們成了朋友,皇帝心裡對三皇子很不滿。說來,太子還是最適合當儲君的人,三皇子的個性過於簡單。但是不滿意歸不滿意,三皇子畢竟是自己的兒子,還是不要死了。

  現在三皇子沒有受傷,皇帝也不準備責怪太子。在他看來,太子給三皇子一個驚嚇,也沒什麼了不起,誰讓三皇子不聽自己的話?沒有了皇帝的喜愛,理應受到威脅!這樣也可以讓三皇子明白只有討好皇帝才能保命。皇宮本來就是戰場,誰也別指望在這裡沒病沒災地過日子。

  皇帝沒讓太子起身,繼續說:「就是事實真的如你所說,那個幼女抓了四公主去擋刺客,至四公主受傷,朕也不能真的降罪那個幼女,你道為何?」

  太子有些茫然地搖頭,皇帝歎息道:「降罪一個幼女有什麼用?真是個孩子,想得這麼淺!」

  太子叩首道:「兒臣求父皇指教。」

  皇帝語氣冷淡地說:「你實際是要讓鎮北侯不痛快吧?為什麼?這麼小打小鬧的算什麼?你若是不喜,為何不徹底滅了他?!」

  太子一哆嗦,他本意其實就是想除掉沈汶,剷除鎮北侯沈家軍這個宏偉計劃就是原來心裡有,也並不清晰,直到最近。他以為皇帝看透了他新近才想清楚了的目標,忙低聲說:「兒臣不敢!」

  皇帝冷笑:「別說你不敢,朕也不敢。」

  太子驚訝地抬頭:「父皇?!」

  皇帝用鼻子出氣:「你以為朕沒有像你這麼年輕衝動過?沒有想過殺了那個老匹夫?」

  太子呆呆地看著面現怒容的皇帝,皇帝歎息了一聲:「朕的父皇曾叮囑過朕,說在太祖之時,沈家的先祖,是個黑壯大漢,粗暴嗜殺,無能人敵。太祖建國後,曾想除掉那個人,可是當時有術士對先祖說,那是上天送下來護駕的黑龍,若是殺了他,江山不保。『滅沈』乃是『滅神』,失龍之護駕,國豈能存?太祖雖然不完全信那個術士,卻也沒有對沈家下手。」

  太子皺眉道:「也許那個術士是沈家買通的。」

  皇帝說:「若是沈家如現今之時,倒是可如此猜想,但那個大漢不通文墨,連自己的姓名都不會寫。他無父無母,以收養了他的一戶農人之姓為己姓,那戶農人在他七歲時就因瘟疫亡故了,那個大漢流浪為生,弒生腥而活。他十來歲時,太祖見他單手將一個廟宇中扣在地上的大鐘掀開,放入自己的吃食,太祖驚其臂力,收在靡下。而後,他對太祖忠心耿耿,一直隨太祖打下了天下。他的夫人都是太祖所賜的宮人,這麼個人,怎麼可能去買通術士?」

  太子說道:「也許是那個術士心懷叵測。」

  皇帝說道:「據說太祖也曾生疑,讓人去殺那個術士,那個術士留下了一紙文書,乃是『滅沈之日,亡國之時』八個字,就再也沒了蹤跡。太祖將那字條藏於書案之下暗格,以示不忘。朕的父皇將這件事告訴朕,還向朕展示了那張字條。朕初登基時,有一次真想殺了那個勸父皇立別人為太子的武人,氣急失手,打翻了茶杯,茶水流入了暗格,等朕發現時,那字條已然全毀。那時朕悚然而驚,以為是上天的示警,就沒有再動此心思。」

  太子忍不住說:「也許,這是上天在說,那八個字已經毀去,不再有效……」

  皇帝看著太子呵呵笑:「那你想賭嗎?一邊是江山,一邊是沈家?滅了沈家,失去江山?你敢嗎?」

  太子忙惶恐地低了頭,可心中十分不以為然。皇帝是因為坐在皇位上,手裡有江山,所以不敢下這個賭。但是自己不同!自己如果不賭,別說江山,活命都難!自己要生存,就得保住太子之位,否則,若是三皇子哪天取自己而代之,那麼與三皇子有殺母之仇的自己,在這個宮裡能活多久?先要生存下來,然後再談什麼江山!如果自己失去了太子之位,江山再好,那也是別人的!要保住太子之位,那就要滅了三皇子和與其交好的鎮北侯,此乃不得不行之賭局!

  皇帝卻不知道太子的心思,長歎道:「朕是不想冒這個險,所以,對鎮北侯,敲打幾下就行了,他只要不露反意,朕也就不理會他。你也要開始明白道理,別跟那些後宮的婦人們一樣,只想著些陰損的招數。那個幼女,有千百個名正言順的方法收拾她,讓鎮北侯開不了口。不必偏要撿著個大家看在眼裡的不實之處去降罪她,你好好想想吧!」

  太子再次叩謝了,皇帝也說累了,讓他退下去。

  太子離開御書房,除了更加堅定了要把三皇子和鎮北侯都剷除的決心,還想著皇帝所說的可用來收拾沈汶的「千百個名正言順的方法」是什麼,忽然心有靈犀:對女子,最好的方法,不就是娶了她,慢慢地把她折磨死嗎?!

  那個女孩子今年才十歲,等她及笄時,自己安排個場合,單獨和她在一起,周圍安排些京城的命婦。自己對她說要納她當個「奉儀」——九品的小妾。然後讓那些命婦當證人,說那個女孩子當場應允了!這樣,日後她開口否認不過是因為害羞而反悔。有那些夫人們的證詞,就是她身為嫡女,也得乖乖地嫁進來!那時要揉要措還不由著自己?自己就是讓四妹妹把她的臉都劃花了,鎮北侯也不會知道!……

  想到此處,太子心情大好,就把沈汶這個人物掃到了腦後。在他眼裡,沈汶再次成為待宰的羔羊,只等著自己下手了,他不必再繼續為她分神。當務之急,是怎麼趕快提出一些有關朝事的建議,以彌補自己在這次冬狩中受損的形象,然後就是好好想想怎麼除去三皇子的靠山鎮北侯了。

  皇帝也沒讓皇后好過,再次提了一個嬪妃助管後宮事物,幾乎分掉了皇后對後宮的所有掌握。皇后憤懣之餘,倒沒有太多抗議,她近來覺得食欲不振,吃什麼都有些胃疼。每天總感到很累,什麼都不想幹。如果皇帝來過,她也許會以為自己懷孕了。但現在明顯不可能,而且頭髮掉得厲害,頭頂都有些禿了。御醫們說這是鬱結中焦的症候,開了許多滋補養陰的藥,先喝著看看。所以後宮的事物,她沒什麼精力去管了,誰愛折騰就折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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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2 07:26 AM

第四十一章 隱私

  與皇家一家三口比著砸東西不同,鎮北侯府中兩個孩子的反省卻是輕聲細語的。

  在冬日微暖的照耀下,沈堅和沈卓站在府中冰封的小湖邊,看著兩個人的幾個小廝在湖上砸冰以備夏日所用,並順帶捕幾條魚。

  沈卓低聲說:「二哥,你說,那個蘇婉娘是不是知道什麼事?」

  沈堅嗯道:「她讓大妹妹告訴我們有事時到太子那裡去,又讓大妹妹做出那些姿態,臨時才拿到那關鍵的香餅,明顯是猜出了太子對三皇子的刺殺。」

  沈卓繼續問:「可二哥,你沒想想,她怎麼能讓小妹被四公主抓住了呢?差點就要了小妹的命。」

  沈堅也緊鎖了眉頭,沉思著說:「是呀,這是步敗棋。香餅都是幾月前就準備下了,怎麼會出這樣的大錯?」

  沈卓左右看看,然後才極低聲說:「二哥,你覺不覺得……她只是……中間的……那個人?」

  沈堅打了個寒戰,看向沈卓的眼神透出驚訝,接著他搖了搖頭說:「不可能!」蘇婉娘是中間的人話,那後面的——只有沈汶!

  沈卓悄聲說:「怎麼不可能?只有這樣才說得過去——小妹的昏死,是裝的!」

  沈堅久久地看湖面,沉聲說:「那,皇宮的那次……」

  沈卓悄聲說:「肯定也是裝的。」

  沈堅搖頭:「她怎麼敢?她才幾歲?」

  沈卓說:「所以她才敢!因為她年紀太小,誰也不會這麼想!可別人不知道,咱們能不懷疑嗎?你想想,小妹其實早慧,我跟她在一起進過學,我知道,她識字非常早,可你看見她讀了什麼艱深的書了嗎?小妹那裡的擺出來的書都是最簡單的,像稚子學棋那種。我這幾天去藏書閣仔細看了,沒被讀過的書邊頁上有些灰塵,但那裡幾乎所有的的書都被動過了,咱們府裡,誰會讀那麼多的書?蘇婉娘出身官宦人家,跟了她這幾年,對她忠心耿耿,肯定該耳提面命地教她為人處世,可小妹表面上從來顯不出來任何聰明樣兒,還是像以前一樣傻傻的,你不覺得奇怪嗎?」

  沈堅手撫下巴,沉思著說:「那她這麼藏著掩著幹嗎?」

  沈卓貼著沈堅的耳朵說:「第一,她怕露了行跡,咱們府裡眼線太多。第二,她不相信咱們。」

  沈堅眯了眼睛:「我聽說大哥臨走時,小妹單獨去見了大哥……」

  沈卓接著說:「然後大哥就讓我們保護她,還說有事要問蘇婉娘……」

  沈堅微微點頭說:「我敢打賭,她跟大哥說了實話!」

  沈卓也點頭:「而大哥站在了她那一邊,還是瞞了咱們幾個……」

  沈堅少見地咬牙切齒:「尤其是我!這裡他走了就是我最大!他竟然瞞著我!我是和他一起長大的,我還記得他穿開襠褲的樣子呢!」

  沈卓忙說:「先別吃醋,他肯定也記得你的樣子。你好好想想,他為何不告訴你?」

  沈堅突然回頭,原本空蕩蕩的身後,王志正走過來,沈堅臉上掛上了常見的笑容:「王志,我現在有點冷,去幫我取大氅來。」

  王志應了,轉身離開。

  看著王志走遠,沈堅扭回頭來,眼神冰冷,低聲說:「大哥讓我帶眼識人,說就是身邊的人,也要小心。」

  沈卓深吸了口氣,與沈堅肩並肩站著,小聲說:「你身邊有人。」

  沈堅半晌沒有說話,然後才小聲說:「大哥不想把人揪出來,他想留著有用。」

  兩個人沉默了會兒,沈卓呵呵一笑,自我安慰著說:「至少他們肯定也沒告訴大妹妹。」

  沈堅說:「如果大妹妹這次沒有起疑,最好還是不要告訴她了。她年紀小,脾氣急,別露了餡……」

  兄弟兩個對視,然後一齊笑起來——這是不是別人說他們的話?可笑過後,沈堅還是有些憤憤然:「他們兩個一大一小,就這麼耍我們中間的!」

  沈卓也點頭:「小妹咱們沒辦法做什麼,日後見到大哥,咱們兩個一定要聯手好好打他一頓!」

  沈堅點頭,可接著又搖頭:「怎麼會是小妹?我怎麼也不能相信。」

  沈卓卻點頭說:「我越想越是她!你想想,她從小就乖得很,除了哭,根本沒給人添過什麼麻煩。長大些,完全沒有平常女孩子的那些虛榮啊,矜持呀,自傲什麼的,這就不對勁兒!反常必妖……」

  沈堅忙說:「你可得注意些,不能當著別人的面這麼說。她這麼幹,下了多少苦心,咱們好好跟她談談,但是可別在別人在的時候揭穿她。」

  沈卓點頭說:「當然了,大哥臨走時那麼叮囑咱們,肯定有深意。你看這次,這麼兇險的事,就這麼化解了。太子偷雞不成蝕把米,跌了個大跟頭。若真是小妹的計謀,怎麼能揭穿她?替她遮掩還來不及呢。」

  沈堅沉吟著說:「她現在在靜養,我們得找個好時間去探問下她。」

  沈汶並不知道兩個哥哥就要來興師問罪了,還躺在床上與坐在床邊的蘇婉娘商討自己怎麼能悄悄溜出去玩玩的問題。

  沈汶小聲說:「這麼躺了幾天,我渾身就要散架了,晚上一定要出去走走。」

  蘇婉娘小聲懇求:「我的小祖宗呀!你再等幾天吧。太子剛剛回宮,肯定是正想著法兒來報復你。」

  沈汶慢慢搖頭說:「這個啞巴虧,他肯定是吃定了。要報復,得等我長大些,最容易的,是在我的婚姻上下手才對。」

  蘇婉娘緊張地捂胸口:「你就不能讓我過兩天消停日子嗎?一件事剛過去,我就得接著擔心下一件?」

  沈汶笑著拉下蘇婉娘的胳膊:「你別擔心,他沒法傷到我的。」

  蘇婉娘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沈汶低聲說:「因為我瞭解他,而他不瞭解我。」

  蘇婉娘好奇地問:「你瞭解他什麼?」

  沈汶示意蘇婉娘,蘇婉娘俯身,沈汶嘀咕著說:「我知道他的弱點,知道他想要什麼,知道他怕什麼,知道他不能輸。」

  蘇婉娘還想再聽到什麼,沈汶卻不說了。

  蘇婉娘直起身,皺眉問:「知道這些有什麼用?」

  沈汶笑著說:「知道他的弱點,就知道怎麼利用他。知道他想要什麼,就知道怎麼引誘他。知道他怕什麼,就知道怎麼嚇唬他。知道他不能輸,就知道怎麼讓他犯錯誤!這些,就足以戰勝他。而他,」沈汶嘿嘿低聲笑:「對我,不僅一無所知,就是知道的那些,還是錯的!這就是人們說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怎麼可能算計到我?」

  蘇婉娘想想也是,沈汶知道了太子心胸狹隘的弱點,就利用這個心理,把季文昭支開了。其他,肯定也有道理的,不由得用手背掩了嘴笑起來,總算是不操心了。

  當夜,沈汶穿了黑色夜行衣,身上綁了條鐵片,輕巧地翻上了自己的院牆,然後如往常一樣,借著熟悉侯府中的防守,撿了幾個不設防的地點,飛一般跑出了侯府。

  沈堅說要早些安寢,天一黑就熄了燈,可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臥室中虛掩的窗邊。若是沈汶真的如沈卓猜測的,是在裝病,她就肯定會夜裡出來活動!沈堅不信健康的人能成天躺著無所事事。他準備從今天開始,每夜都在這裡守株待兔。

  沈毅走後,沈堅就是侯府防衛的設計和執行者。他特意在自己的院落上方,留了一處空虛點,以便及時觀察到夜探侯府的來人。他盯著院牆處近兩個時辰,終於看到了一個黑影,轉瞬即逝,如果不是他有意看著,會以為是個錯覺。

  沈堅回想起沈汶當初怎麼當街要買蘇婉娘,怎麼在元宵節上和太子對嘴,怎麼假死把老夫人和沈湘幾乎哭死……就是這次,她閉眼一躺,讓自己和沈卓多麼擔心!讓沈湘又白哭了一場!這個妹妹!真太可恨了!沈堅氣憤不已,可還是又等了快兩個時辰,見那個黑影再次閃過,才起身真的睡覺去了。

  沈汶跑到了皇宮邊,護城河水結了冰,對她就容易多了。沈汶將鐵條放在冰上,輕蹲在上面。她的輕功如今可以踏在落葉上也不發出聲音,現在她輕蹲在鐵條上,稍一運力,就飛滑過河面,如一道魅影。

  沈汶心中多少有些得意。她見過後世奧運會上的那些滑雪滑冰什麼的,不就是比誰滑得快嗎?現在自己憑著一個鐵條就能滑得這麼快,該比得上那些冠軍吧?沈汶深歎自己生不逢時,當鬼的時候沒法參賽,現在有身體有技術能參賽了,可是沒有奧運會!

  接近年關,寒夜漫漫。皇宮裡,寒風吹過宮殿高挑的屋簷,下面掛的鈴鐺發出零星暗啞的聲響。

  沈汶壁虎般攀上城牆,在巡更兵士和太監行走的空隙中過了城牆,入了皇宮。她按照上次谷公公給自己指引出的路徑往東宮奔去,至於她為何平白無故地往東宮跑,沈汶給自己是解釋是這種行動源於平衡心理:你往我身邊安插了人,逼得我被迫白天躺著裝死,實在得出來動彈動彈,到你住的這裡來遛遛,找找平衡。

  也許是夜深了,東宮所在,只有幾處宮宇有燈光,遠不如上次她來時看到的熱鬧。沈汶戒備著暗哨,極小心地在一間間房脊和牆壁上跳躍,接近光亮所在。她到了一處高牆上時,遠遠地看見兩個太監打著燈籠,領著一個人走過來,光線朦朧裡,竟然像是太子,沈汶忙趴下,臥在牆上,等著他們走近。

  太子的腳步沉重,看身形,似乎還有些駝背了。他們在沈汶的注視下走過去,他們前方一個太監迎過來,低聲說:「四公主在暖閣等待多時了,怎麼勸也不走,今夜一定要見到殿下。」

  太子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說道:「去暖閣吧。」

  沈汶等著他們走遠了,才起身追著他們,直到太子進了一個小院落的一間小房內,沈汶才靠近了,無聲地在院牆上走過,竄到了房頂上,見房子前門處有太監和宮女守著,就到了房屋後面,見有窗戶,就跳到窗下,蹲在了暗影裡。

  屋內傳來四公主的悲哭聲:「哥哥!你怎麼不讓父皇降罪於她?!」沈汶心知,這個「她」,非自己莫屬了。

  太子無奈的聲音:「四妹怎麼不自己去求?」

  四公主更高聲的哀嚎:「我去了!父皇說那個該死的瘸子說是我拉著那賤人在先!大哥,你是太子呀!你去對父皇說呀!是她拉了我出去……」

  聯想起自己替皇后和妹妹說話的下場,太子氣憤地喝道:「閉嘴!」

  四公主嚇得當場停了聲音,太子接著說:「當時是怎麼回事,你真的忘了?!以為說了一萬遍,就是真的了?!你是糊塗了嗎?!」

  四公主又開始哭了:「可是我的臉,我的臉啊!日後讓我怎麼嫁人?!」

  太子歎口氣:「嫁人還不容易,你是皇帝的四公主,怎麼會愁沒有人嫁?」

  四公主接著哭:「可是我想要個好人家,長得好看的,不是那些末流人家。」

  太子冷冷一笑:「那還不容易?平遠侯的長子張允銘就是京城風流倜儻的公子,他如何?」沈汶幾乎可以為太子配音了:你不是和鎮北侯府近嗎?這次與三皇子一起逃跑,那我就讓你娶我破相而暴躁的妹妹!送你一個家事不寧!

  四公主果然停了哭聲,哼唧了半天,帶了絲羞澀地說:「我才滿十三,還未及笄,他若是在這之前訂親可怎麼辦?」聽來是同意了。

  太子道:「我明日就讓人放出風去:張大公子是四公主定下的夫婿,也給那些官媒遞話,看她們誰敢保這個媒!」

  四公主聽著像是笑了:「哥哥!你真好!那平遠侯府聽說很奢華……」

  太子也笑:「正是,這次那個谷公公扯下的張大公子的那件長衫,繡得美輪美奐,宮裡繡工看了,都說不能及。你嫁過去,肯定是錦繡鄉中,不會受苦。」

  四公主語現忸怩道:「哥哥!我還沒嫁過去呢!」

  太子哈哈一笑:「這只是早晚的事!那平遠侯連兵權都交出來了,還敢對公主說『不』?妹妹就不必擔心了。現在可以回去好好休息去了吧?」

  四公主說:「多謝哥哥!」高興地告辭了,與宮女離開了。

  太子也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說:「去尤側妃那裡。」

  一邊的太監遲疑地說:「可是,太子妃……」

  太子冷淡的聲音:「讓她等著吧!」說完,走出了屋子。

  沈汶也跳上了屋脊處,見太子還沒有出院子,一陣哭聲傳來,從屋頂上可以看見幾個女子往這邊過來了。太子皺著眉頭,院門處,一個女子跌跌撞撞地跑進來,跪倒在地上哭著說:「太子殿下,請給李良娣做主啊,她剛剛滑胎了!」

  太子立刻瞪大眼睛,厲聲道:「不是已經四個月了嗎?!御醫說過了三個月,胎就穩了!」

  他成婚快三年了,竟然沒有子息,這又是一個能讓人攻擊的致命弱處。他當初並不是沒有與太子妃努力過,成婚的第一年,他常宿太子妃的院子裡,可一年都沒有音訊後,就請御醫來看。御醫私下對他說太子妃身體纖弱,不容易生養,若是想懷孕,至少要調理五年。

  他不能這麼等著,就開始散葉,以期最少該有個庶子。可懷了孕的側妃侍妾卻接二連三流產,誰看不出這是什麼原因?雖然現在三皇子還沒有成親,但萬一他成了親,必然很快就能有子,歷史上,因為孫子好而選父親為太子的,也有先例……真應該好好教訓一下太子妃……但呂氏在朝上對自己的支持又必不可少……

  太子焦躁地握拳。

  那個女子哭著說:「太子妃今日讓嫲嫲送了保胎藥,逼著李良娣喝了,剛剛孩子沒了!已經成型了啊!」那個女子大哭起來。

  太子呼吸急促起來,院門口一個淡淡的聲音響起:「你這個丫鬟可不能這麼信口開河呀。我讓人給送是藥,是上次御醫來看李良娣,對我說胎像並不好,我讓他專門給李良娣開保胎的藥,藥方子在,藥渣子也都在。」

  一個個子纖小,面容精緻的女子被幾個女子簇擁著,走入院子。沈汶知道這就該是太子妃了。她出身一門三相的呂府,自幼飽讀詩書,知情達理,是呂太傅心愛的孫女,寄予厚望。有流言說此女生時,其母夢見了金色大鳥飛入懷中,因此有此女日後必有洪福齊天云云。沈汶懷疑這是呂太傅造的聲勢,誰不會因金色大鳥聯想起鳳凰之類的,說呂氏會為鳳凰,那太子不就是皇帝了?這種伎倆誰不會?

  跪在地上的丫鬟接著哭訴:「李良娣稍通藥理,方才太子妃也讓人拿了方子來,可李良娣說她喝的藥中,沒有嘗出方子裡的幾味藥。」

  太子妃斥道:「狡辯!她喝的時候怎麼沒說出來?

  那個丫鬟不理太子妃,接著對太子哭訴:「太子殿下,當時是幾個婆子將藥給李良娣強灌下去的……」

  太子妃打斷道:「她說謊!」

  太子一揮手:「夠了!」

  太子妃笑著:「太子殿下……」

  太子再次喝道:「夠了!」

  太子妃臉上的笑容僵住,太子緩緩出了口氣,對跪在地上的丫鬟說:「你回去吧。」

  那個丫鬟哭著起身,行禮後走出了院子。

  她離開後,太子也不看太子妃,就往院外走去,太子妃出聲道:「太子殿下……」

  太子對太監說:「還不快點?別讓尤側妃等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太子妃的臉色在燈籠的微光中有些晦暗,她站了一會兒,也帶著人離開了。

  沈汶可不想去聽春宮,她知道這段時間太子再怎麼折騰,也不會有孩子。在前世,這也是造成太子心中非常沒有安全感的一個原因。三皇子一直被皇后拖著,很晚才成婚。也許那時太子已經準備停當,三皇子成婚不久,太子就急火火地下了手。

  前世呂家全力擁戴太子,在朝事上力挺太子所有的建言,戰亂南遷都沒有過動搖。大概是為了報答呂家的支持,太子到南遷後,廣請名醫給太子妃治病,這才有了一個嫡子。太子登基,太子妃也就順理成章成了皇后。可不久,這唯一的嫡子就死了,而皇后就再也沒有懷上。

  接著就是史稱「荒淫」的皇帝廣納的嬪妃們接二連三地生,皇子們接二連三地死,連張允錚都設法殺了一個。到皇帝死時,皇后早就被廢了,可活下來的三個皇子都才四、五歲,自然無法抵禦北戎,朝代更改,被北戎滅了。

  沈汶懶得去追究太子的後院隱私,這次入宮已有所獲,沈汶起身,往宮外奔去。

  離開了皇宮,已是丑時,京城裡一片沉寂,只偶爾有燈火通明所在。沈汶回府途中,遠遠見一個街口亮著火燭,還隱隱有煙霧,就湊近了些去看看。

  原來是一溜排開的五六個吃食小攤。有冒著熱氣的鍋,劈啪作響的油炸聲,夜風裡,隱隱有食品的香氣。

  破爛的桌椅上,坐著打更或是守夜的人,還有京城巡夜的衙役等。

  沈汶跑了這麼半天,肚子有些空了。她一回去就得悄悄睡覺,哪裡能吃得上口熱飯?心中想到,能吃個宵夜多好,可自己沒有帶錢不說,還是個女的,被人看出來……

  沈汶暗歎,剛要轉身,餘光裡一道黑影向自己奔來,輕喊道:「喂!你!站住!……」聲音聽著像張允銘,可前來的身材又不像。

  沈汶心說:還站住?!我可不能聽你的話!

  她轉頭狂奔,這次不能直接回府了,就在京城裡左轉右轉了半天,確定把那個黑影甩沒了,才回了侯府。

  次日,過了正午,沈汶還在大睡。反正現在她要臥床靜養,睡多久都沒事!簡直美死她了。

  沈堅和沈卓到了院門處,被神情嚴肅的蘇婉娘攔住了:「二公子,三公子,小姐正在睡覺,她精神不好,需要安寢。請公子們等小姐醒了再來。」

  沈堅了然地點頭:「她一定是覺得很累吧?」

  蘇婉娘點頭說:「的確是。」

  沈堅看著蘇婉娘眼底的青影:「你一定大半宿都沒有睡吧?辛苦你了。」

  蘇婉娘心裡一驚,可是表面不動聲色道:「謝謝二公子,照顧小姐是我的本分。」

  沈堅沉吟著點頭,對蘇婉娘說:「等你的小姐醒來,去藏書閣叫我們,說我們想見見她。」他停了片刻,儘量隨意地說:「和她談談。」

  蘇婉娘確定這回是有問題了,往沈堅臉上看了一眼,沈堅狠狠地盯著蘇婉娘的眼睛,蘇婉娘垂了眼簾,規矩地說:「我會告訴小姐的。」然後把門在他們面前輕輕地掩上了。

  哥兩個往藏書閣走,沈卓歎息道:「小妹真能睡呀,這個時候都沒有醒。」

  看看周圍無人,沈堅冷哼:「她昨夜離開了快兩個時辰,完全靠兩條腿跑來跑去,怎麼能不累?」

  沈卓一愣,瞪大眼睛,低聲說:「她這麼猖狂?!」

  沈堅從牙縫裡說:「她把我們都騙了!你現在還記得在太子的宴席上,喊破了刺客的那個聲音嗎?」

  沈卓皺眉使勁想:「我想不出來。」

  沈堅歎:「那時你還太小。我們當初去買糕點,在店鋪外遇見蘇婉娘,我現在回憶起她那時求救的喊聲,就是那個聲音!」

  沈卓驚訝:「什麼?!那是幾年前了?!」

  沈堅低聲說:「小妹那時才滿七歲不久,你十二歲。」

  這次沈卓搖頭了:「那麼這些年,一直是蘇婉娘在幫她,她竟然不向我們坦白,卻去依靠一個外人!真是太看不起咱們了!」

  沈堅握拳:「這次,要好好和她談談!」

  沈卓馬上說:「對!」

  沈汶從酣暢的睡眠中醒來,好好地伸了懶腰。蘇婉娘馬上幫她洗漱了,然後端上了溫熱的人參紅棗湯,沈汶喝了,才上了一小碗粳米飯,小塊的紅燒鹿肉,醃的紫蘇葉醬,外加兩碟青菜。

  沈汶拉蘇婉娘一起吃,蘇婉娘笑道:「我早吃過了,這都幾點了?快晚餐了。」

  沈汶餓壞了,把所有的東西全吃個一乾二淨,才滿意地端了茶。

  蘇婉娘又跟她說了幾句閒話,才低聲說:「二公子和三公子在藏書閣等著呢,說你醒來就去告訴他們,他們要來和你談談。」

  沈汶皺眉:「談談?談什麼?」

  蘇婉娘到了門前,將碗碟託盤交給了小丫鬟送走,才回來低聲說:「我覺得他們懷疑你了。二公子話裡話外的,像是知道你昨天夜裡出去了。」

  沈汶扁著嘴,想了會兒,招手對蘇婉娘說:「你去跟他們說,我現在正靜養,可不能見他們。」蘇婉娘剛驚訝,沈汶更低聲說:「你讓他們把我以前給他們的荷包拆了,看看裡面有什麼。如果相信我,今夜二更末(晚11點),就在……城西有個破皂君廟,到那裡等我吧,只能單獨去,誰也不能帶,當然誰也不能告訴。」

  蘇婉娘又問:「那你幹嘛要約在那麼偏僻的地方?為了說話方便?」

  沈汶歎氣:「那只是一個原因。主要是,他們一發現我瞞了他們,肯定會生氣啦!跑到那裡,氣就消好多。若是還氣悶,我就讓他們接著追著我跑上幾圈兒,他們累了,就不會對我發脾氣了。」

  蘇婉娘失笑,不再說什麼,收拾了一下,去藏書閣見沈堅和沈卓傳話去了。

  晚餐後,沈堅和沈卓各自回去休息。可天黑後,兩個人在說好的時間和地點在府外的一個黑暗的角落聚在一起。

  沈堅蹲了下來,沈卓問:「我們不趕快去那裡嗎?」

  沈堅哼聲道:「去那麼遠幹嘛?她就想讓我們多跑路。我們等著她,抓住她找個近一點的地方。」他們的輕功還遠不至臻境,跑這麼一趟,明天別起床了。

  沈卓想著自己荷包裡的紙條,低聲說:「你的,是不是也是說大哥要娶柳氏一年就有兒子的事?」

  沈堅點頭:「正是,那天是花會,大哥後來才見了柳氏。」

  沈卓悄聲說:「她這是說她有未卜先知之能啊。」

  沈堅緊皺了眉:「只一件婚事……」

  沈卓嘖了一聲:「一葉知秋呀。你看看這些年……」

  沈堅一拉他,用手一指,只見一個輕飄的黑影飛速從侯府牆上躍下,宛如一片煙塵,一點聲音都沒有,沈卓目瞪口呆,小聲說:「她的輕功這麼好了?!」

  那個黑影聽見了,向他們看來,然後一招手,跑遠了。沈卓氣餒了:「我們根本抓不到她呀!」

  沈堅也歎氣,站起來說:「那我們跟著她吧!」

  兩個人跟著那個身影奔去。他們主練的不是輕功,不久就大汗透濕。那個黑影跑跑停停,看他們越來越慢了,才在一處廢棄的民居旁停了,等著他們到了跟前。

  等沈堅和沈卓到了一身黑衣,蒙著半邊臉的沈汶面前,都彎腰喘氣,怎麼也擺不出兄長的架子了。

  沈堅終於半抬起腰,對沈汶說:「你……還不……道歉!」

  沈汶一改平時軟弱怯懦的語氣,平靜地問:「道歉?因為瞞了你們嗎?」

  沈卓也直了身體:「對呀!你為何不向我們說實話?!我們白那麼向著你啦!」

  沈汶彎了下腰說:「請哥哥聽我細說詳情,可是如果聽後不信我的話,那我就不道歉了。」

  沈堅說:「等一下,我們周圍看看!」

  三個人分開,將這廢舊民居前後左右都仔細看了,才到了一處殘壁旁,沈汶將自己告訴大哥的夢小聲地說了一遍:北戎……邊關……京城……

  兩個人聽了久久沉默,沈汶靜靜地等著,同時聆聽著周圍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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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2 07:59 AM

第四十二章 黑皮

  最後,沈卓先開口說:「我信妹妹說的!」然後看沈堅。

  沈堅緩緩地說:「我本欲不信,可這次冬狩,那刺殺做得太明顯了。太子一定是要除去三皇子,這些年,我們家與三皇子交厚,自然要一起除去。沈家軍勢大,就要借強夷之手……」

  沈卓低聲罵道:「他瘋了嗎?!滅了沈家軍,北戎大舉進犯,國家不要了?!」他畢竟還是一個少年,悲憤裡帶了哭腔。

  沈汶低聲說:「可是不滅了沈家軍,他怕三皇子借了沈家的力量登基,他如果不是太子了,他還能是什麼?」

  沈堅看沈汶,小聲說:「你不用道歉了,妹妹,如果沒有這次冬狩,你就是對我說了,恐怕我都會半信半疑,更不要說幾年前了。你救蘇婉娘時,我才十四,比三弟這時都小,更無法明白這其中的必然!」

  沈卓不滿道:「哼!那是你!我明白!是我先說信她的!其實妹妹,就是沒有這次冬狩,我也會相信的!你幾年前告訴,我也會信的!凡是你說的,我都信……」

  沈汶笑:「三哥現在還耍貧嘴!」

  沈堅嚴肅地問:「小妹,你肯定這麼多年一直在籌劃,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沈汶低聲說:「事情太多了,你們能信我真是太好了!首先,二哥,你很快就會成婚……」

  沈卓一捅沈堅:「恭喜二哥了!」

  沈堅有些彆扭地說:「還未行納征……」納征,就是訂婚,在這之後,婚事才算徹底敲定。

  沈汶說:「我夢裡,年底就該行了納征之禮,接著,很快就定下了成親的日子,應該在半年內!」

  沈堅還有些不確定:「那是你夢中,現在……」

  沈卓一碰他肩膀:「別假裝不著急。我跟你說,妹妹,你不明白他,他這意思,是想讓你告訴他為何會很快。」

  沈汶捂嘴一笑,壓低聲音說:「我夢裡是因為父親想讓你趕快離開京城去邊關,現在嘛,應該不等父親催,就會很快。因為馬上會有消息出來,說那個破相的四公主看上了平遠侯的張大公子……」

  「啊?!」兩個人同時驚呼,又忙掩了口。沈卓搖頭,沈堅歎氣:「可憐的張大公子!」

  沈汶說:「你想想,你和他年紀相仿,母親一聽了,肯定害怕,趕快給你辦了事兒,也免得夜長夢多,萬一四公主和張大公子的親事不成,隨便來了拉郎配……」

  沈堅連連點頭,沈卓顯出憂慮的神色:「我也要定親!可是……」

  沈汶揮手:「你別急,張家姐姐還有三年才及笄呢!」

  沈卓一愣,「你怎麼知道?」

  沈汶翻白眼:「我當然知道!花會時,你才是個十一歲的小屁孩時,我就看出來了!」

  沈卓發愁:「萬一,那四公主看上了我可怎麼辦?」

  沈汶搖頭:「別擔心!我們是鎮北侯府,日後他們想斬盡殺絕的,太子絕對不會把自己的妹妹嫁過來,要麼駙馬活命,要麼留了血脈,就是把駙馬和孩子都殺了,公主的一輩子也毀了。母親是不明白他們,才會瞎著急。」

  沈卓鬆了口氣之餘,又咬牙道:「他們怎麼如此之狠?!我們家一直忠心耿耿,為了朝廷和百姓守著邊防……」

  沈汶打斷道:「那是為了朝廷和百姓,不是為了太子!你現在該開始明白他的思維方式……」

  沈堅接著說:「就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沈汶點頭贊同說:「對,是『我』,只顧一己之私的『我』,不是百姓,不是朝廷。為了這個『我』,什麼不可以犧牲?半壁江山都可以不要了,沈家軍、百姓、援軍……都死了又算什麼?」

  其實這種借外族之力登位的事,歷史上有很多。就是到了帝制的末年,為了能重登帝位,最後一個滿清廢帝溥儀,竟然投靠了日本人,當了日本人的傀儡。他所謂的復國,就是要借日本人的力量去恢復滿清。他去拜見日本天皇,扶了天皇一把,還恬不知恥說:「我覺得就像扶了我的父親一樣。」其實,他連他真正的父親都從來沒有扶過,算是實實在在的「認賊作父」!一個皇帝尚且如此,一個朝代的奴性可見一斑。

  沈堅平復了半晌,才問道:「我很快成婚,然後呢?」

  沈汶悄聲說:「然後半年內,你就會被父親招去邊關了。到時候,二哥,可別太難過呀。」

  沈堅還不知道自己會娶誰,這時沒感到難過,問道:「你想讓我幹什麼?」

  沈汶低聲道:「二哥身邊的王志,若是與夏紫親近,日後會捅你一刀。」

  沈卓拍了下沈堅道:「看看,我就說吧,大哥指的是你身邊的人!」

  沈堅不可置信地喃喃道:「爹救了他!爹救了他!」

  沈卓哼哼道:「不然怎麼有忘恩負義這個詞!妹妹,我身邊有沒有人?」

  沈汶搖頭說:「我不知道,除了我院子裡的夏紫,母親身邊的錢嫲嫲,侯府其他的眼線,我都不清楚。那些我們已經知道的眼線對我們日後的行事非常寶貴,不能除掉他們。兩位哥哥日後要幹的事情,都不要讓其他人看出底細。」

  沈堅點頭道:「我明白,你告訴我吧。」

  沈汶說:「本來,我想讓你在婚前婚後過段快樂輕鬆的日子,你臨走時,我再告訴你要做什麼。」

  沈堅催促道:「你不要猶豫了,現在就告訴我!如果我什麼都不幹,心中更是焦灼。」

  沈汶說道:「那哥哥要在京城,或者路上,然後到了邊關,找鐵匠、泥瓦匠人、石匠、木匠,能心甘情願隨你去邊關的,不能強拉著去。首先,自然不能是奸細。」

  沈堅皺眉了:「這可能會很難,邊關苦寒,誰會心甘情願地想去?」

  沈汶說:「可以用錢買——六年,最多六年的時間,讓他們幹六年,許下重金。」

  沈堅眉頭不解:「我們哪裡有重金?」

  沈汶說:「再有兩三個月,我會去努力弄來!」沈汶暗自給自己打氣:無論什麼手段,敲詐勒索,我都會去弄錢來!

  沈堅盯著沈汶,月色下,沈汶努力大睜細長的眼睛,與沈堅對視。沈堅終於點了下下巴。

  沈汶繼續說:「二哥到了邊關,就要開始採石,你臨走,我會把規格告訴你的。等我十四歲到了邊關上……」

  兩個人同時驚問:「你去邊關?!」

  沈汶點頭說:「當然,許多事,必須我到了那裡才能幹成。」

  沈堅皺眉道:「你還是不信我們?!」

  沈汶使勁搖頭說:「不是不是,是不能造成混亂,一個時間,只能走這幾步,不然我們會露出馬腳的。」

  沈卓問:「我呢?」

  沈汶低聲說:「你現在找出那個冬狩上險些被刺客殺了的太子東宮的文官,盯著他。」

  沈堅馬上說:「還是我救了他,我陪你找。」

  沈卓不服氣地說:「你是不相信我?!」

  沈汶忙說:「先別和他撘話,就是先查明他的身份,他的名字,找到他的住處,打聽下他的為人和在東宮的際遇,等等。」說到此,沈汶有些懷念季文昭了。他在文官裡有人脈,這些事情,肯定一打聽一個準兒。

  沈堅問:「然後呢?」

  沈汶說:「然後,再說吧。我想等等。」

  沈堅看沈汶,帶了些猶豫地說:「妹妹,若是真如你夢裡所見,這是關乎我府性命的大事……」

  沈汶抓住沈堅的手臂,嚴峻地說:「二哥!正是因此,我這麼多年來一直在不停地策劃,瞞了所有的人。現在,也只有你們和大哥知道,爹娘祖母和姐姐先都不能告訴!你一定要聽我的,我知道我最小,但是我知道的最多!你們誰都沒有經歷過那麼詳盡的夢境,如同完整的前世!只有我,能知道這其中的細節處,安排了我們對應的行動。等我到邊關後,我會把詳盡的計劃告訴二哥,可現在不行,我還沒有準備完畢。」

  沈堅表情沉重地問道:「小妹,並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你就是在夢裡看到了一切,你畢竟還是個養在深閨的女子,從來沒有領過兵打過仗……我是說,怎麼能知道該如何應對這一切?難道不該請一個更老練成熟的人……」

  連沈毅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沈堅還是更嚴謹些。他說的是——就是你有未卜先知之能,可你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子,有再周全的計謀,也不過是一個孩子的計謀,怎麼能真的與太子抗衡?怎麼能扭轉敗局?

  夜光下,沈汶眼裡淚光晶瑩。

  沈堅結巴了:「小妹,我不是……」

  沈卓輕推了沈堅一下:「二哥,你現在就聽小妹的吧,這麼多年的事,你還沒有發現嗎?她一次次地讓太子和皇后敗下陣去。」他扭頭對沈汶:「小妹,我聽你,你讓我幹啥我就幹啥!」

  沈汶正欣慰沈卓的合作態度,就聽沈卓說:「我陪小妹去邊關吧!」

  沈堅指沈卓:「你這個……」

  沈汶搖頭:「你是鎮北侯第三子,不能無故從京城消失。」

  沈卓不快地問道:「那你怎麼成?」

  沈汶點頭說:「我到時會有合適的藉口。你沒有。」

  沈卓沮喪地歎氣。

  由於沈卓的打岔,沈汶並沒有回答沈堅的問題。沈堅遲疑了一下,還是堅持道:「小妹,你還沒有對我們說出全部。」

  一時,夜風中枯草瑟瑟,沈汶眼中的淚如珍珠般滾落。

  沈卓用肘碰沈堅,沈堅有些慌了,低聲說:「妹妹,我們真的信你!你是我們的妹妹,有什麼,別瞞著,告訴我們吧。」

  沈卓也說道:「小妹,你真的有沒有說出來的話?別怕,我會和你在一起,咱們不理二哥,你悄悄地告訴我……」

  沈堅打斷沈卓,看著沈汶說:「真的,小妹,你告訴我們吧,我們不會介意的。」

  告訴你們我是千年的鬼魂回來報仇?讓你們日後見了我,不再覺得我是比你們小的妹妹,而是覺得是見了老鬼?再也不會對我親近,再也不會來保護我?……

  沈汶還是沒有這個勇氣,她咽下了眼淚,慢慢地說:「在我夢裡,」她強調了這個場景,「見到我家這樣慘烈的下場,我心中不忿,就闖入了閻羅殿,向閻王喊冤!」

  沈堅沈卓目露驚訝地看沈汶,沈汶抬起下巴,堅定地說:「閻王許我通讀千年兵法謀略,得克敵奇計,以救我沈家!救萬千無辜生靈!」

  沈堅沈卓都佩服地看沈汶,沈汶見好就收,帶著驕傲點了下頭,說道:「今天就這樣,我們回去吧!」

  沈堅點頭說:「小妹先行,我們兩個再談談話。」

  沈汶行禮告辭,然後飛身而去。她遠遠地又望見了那個燈火明亮的路口,想起那些熱氣騰騰的夜宵,咽了下口水。她心中暗罵那個向她打招呼的人:幹嗎來打擾她?弄得她得躲著,不敢再到那邊去了。

  沈卓等了會兒,問沈堅道:「你要談談什麼?我當然說要信她啦,我想和她一起去邊關,可她竟然不帶著我,也許我該說不信她……」

  沈堅打斷他說:「我不想談了!」

  沈卓不解地問:「是你說要談談的!」

  沈堅道:「我只是想慢慢地走回去,不跟著她跑了!」

  「哦!」沈卓應了,與沈堅輕著步履往回走,沈卓小聲說:「你信她說的閻王殿喊冤的事嗎?」

  沈堅將信將疑,可最後點頭:「若不如此,如何能解釋一個垂髫幼女,想出那些不露馬腳卻又毀了對方暗算的計謀?」

  沈卓歎氣道:「小妹多勇猛啊,不愧是我將門之女,敢闖閻羅大殿,她一定受了很多苦。」

  沈堅看沈卓說:「那我們就不能讓她受一點苦,一定要護好她。我走後,你就要擔起這個責任!」

  沈卓說:「當然!」挺了下胸,立刻覺得自己長大了五歲。然後問道:「我們還是要瞞著大妹妹吧?」

  沈堅點頭說:「自然!她那個暴脾氣,肯定會露出來。」

  兩個人對著嘿嘿笑了幾聲:這種瞞著別人的感覺真好!

  沈卓又小聲說:「小妹怎麼連爹娘和祖母都瞞著?」

  沈堅歎氣:「她沒法不瞞!娘和祖母,知道了只能乾著急,也做不了什麼。爹要是知道了,大概寧死也不願起不忠之心吧?當初扶蘇不就是寧可自盡,也沒有聽蒙恬的建議兵伐咸陽?」

  沈卓不服地說:「什麼叫不忠?!這叫官逼民反……」

  沈堅捂了沈卓的嘴:「別瞎說!」兩個人四周看看,空寂無人。忙加快了腳步,離開了這片地方。

  遙遠的山中,老道士正在收拾行李,一邊的小孩呵欠連天,嘟囔著說:「師傅,都幾更了?咱們先睡覺吧?」

  老道士說道:「明早五更就要動身,不能誤了時辰。」

  小孩不以為然:「哪天走不是走?為何要掐個時辰?」

  老道士說:「我也不能說知道始末,只是卦象上說,若是那時走,日後就有機會看到奇異之景。」

  小孩和衣躺下:「那師傅到時候叫我一聲。」

  老道士看著他歎氣:「你怎麼就沒有一點兒對未知的好奇?」

  小孩子已經半張了嘴睡著了。

  次日,沈汶醒來後,高興地對蘇婉娘低聲說:「婉娘姐姐,我把二哥和三哥說服了!我們又多了幫手!」

  蘇婉娘笑著一邊幫她穿衣服一邊問:「這樣是不是就有勝算了?」

  沈汶點頭說:「當然,邊關的事就定下了大半。」

  蘇婉娘一貫地擔憂:「沈家軍真能勝嗎?」

  沈汶歎息:「沈家軍鎮守邊境已曆幾代,百年風雲,不曾撼其固守。如果不是連年饑荒,如果不是軍需無繼,箭盡糧絕,如果不是太子內通北戎,布下了奸細,裡應外合地殺了主帥,沈家軍怎麼能被屠無存?!我們既然知道了他們的取勝之道,他們這次就絕對不能贏。」

  蘇婉娘坐在沈汶身邊,拉著沈汶的手說:「還是要小心呀,五十萬北戎……」

  沈汶知道蘇婉娘又開始緊張,忙拉了她親熱地小聲說:「婉娘姐姐,我跟你說,我那天聽到太子說,讓人放出風聲,說張大公子是四公主定下的駙馬,誰也別提親!」她昨天回來就睡,今天又為去見兄長準備,此時才有機會告訴蘇婉娘。

  蘇婉娘倒抽冷氣:「他可真無恥啊!四公主那樣的脾氣,還破了相!張大公子好可惜!」

  沈汶神經質地咯咯笑,幾乎要仰翻過去,蘇婉娘不解地問:「你就這麼恨張大公子?」

  沈汶笑著喘息著說:「你不知道這幫了我多大的忙啊!婉娘姐姐,他這麼幹可太及時了!要是他在我面前,我真想好好謝謝他!」

  蘇婉娘皺著眉問:「他怎麼幫了你的忙?」

  沈汶神秘地說:「他這是在幫我找錢哪!」

  蘇婉娘驚呆了:「什麼?!他怎麼會?!」

  沈汶激動地說:「你難道不覺得張大公子很值錢嗎?」

  蘇婉娘推沈汶:「你有沒有個正經?!」

  沈汶雙手相握:「我太興奮了,我肯定是在走大運呀!這是事事順呀!」

  蘇婉娘放棄了:「你就發瘋吧!哦,那個小黑皮最近來的不勤了,就是因為天不熱了!他不用你幫他降溫了,那個小賊狼!我怎麼看著他就想使勁打他的屁屁呢?!」

  沈汶笑:「他渾身的肉死硬死硬的,你打他可仔細傷了你的手!」

  大概是因為她們臨睡前念叨了沈強,次日午後,沈強就在四五個丫鬟婆子的追趕下,一路噔噔地跑過來了。他該有一歲半了,愈加圓頭圓腦,比三歲的孩子都高。

  夏紫看見笑著迎上去說:「四公子……」

  話還沒說完,沈強飛跑過來,像小炮彈一樣撞在夏紫的腿上。夏紫沒有武功,只是個平時常在針線房裡的丫鬟,被撞得驚叫著連連後退,沈強頭也沒回,一溜煙跑到沈汶房門前,如果不是蘇婉娘及時開了門,他能一頭撞上去。

  沈強一步進來,從蘇婉娘身邊竄過去,沈汶剛從床上坐起來,沈強手腳並用地爬上了床,一下子撲到沈汶身上,把沈汶撲得「哎呀」一聲仰倒在床上。

  蘇婉娘氣急,過來掄起巴掌沖著沈強的小屁股就扇了下去,「啪」地一聲巨響,後面跟著過來的丫鬟婆子們都驚叫:哪裡有一個丫鬟打公子的?平時就是老夫人和楊氏打兩下。

  大概因為穿著棉褲,也許蘇婉娘打的不狠,沈強毫不為所動,繼續趴在沈汶身上,隔著被子抱了沈汶,使勁把腦袋向沈汶臉上蹭,口水像瀑布一樣流下,弄得沈汶滿脖子都是口水。

  沈汶尖叫:「快點把他抱開呀!」

  蘇婉娘試著抱了抱,沈強重得像有百斤,只好又扇了沈強屁股一下,一邊說:「你個小黑皮,鞋都不脫!衣服上都是土,下來!」

  沈強扭了下屁股,張嘴對著沈汶啊啊地叫起來,口水終於流到了沈汶臉上,沈汶叫:「口水!你別流口水呀!」

  沈強使勁蹬腿兒,千斤墜兒一樣壓在沈汶身上,沈汶心說我要是個文弱的,非喘不上氣來不可。

  蘇婉娘又扇了幾巴掌,根本不管用。沈汶只好改變戰略,伸手抱了賴在身上的小黑胖子,嘴裡「哦哦」地哄著,用意識力平靜自己。

  沈強果然不蹬腿兒了,過了會兒,安靜了,滾到了裡邊,坐了起來,在沈汶床上,嘴角流著口水,咧著嘴笑,一副高興樣子。

  蘇婉娘指著沈汶被子上的泥印子,氣得罵:「小黑皮!把鞋脫了!不然我打你!」其他丫鬟婆子都嚇得閉口不語。

  沈強舉起一條腿,向蘇婉娘伸出去,表示讓她幫著脫鞋。蘇婉娘隔了沈汶,恨恨地把沈強腳上的小靴子脫下來,露出穿著白色粗布襪子的小胖腳。沈強馬上抬起另一條腿,蘇婉娘扭頭對沈汶說:「你看,他都懂!這個小黑皮,他竟然都懂!」說完,將沈強另一隻靴子扯了下來。剛彎腰把一雙靴子放地上,沈強一下子從床上站了起來,幾步到了床邊,在眾人的驚呼中,從床上跳了下去!

  蘇婉娘氣壞了,伸手去抓沈強,沈強兩條小腿飛快,滿屋只穿著襪子跑起來。在人們的腿邊竄來竄去,蘇婉娘繞著追他,跑了幾圈,沈強又到了沈汶床邊,飛快地爬上床去,坐到了裡面,當蘇婉娘追到床邊時,馬上向她舉起了一隻腳,展示出已經完全黑了的襪子底部。

  蘇婉娘捂臉,跺腳說道:「氣死我了!氣死我了!你這個小黑皮!」

  周圍的人都笑了,沈強也啊啊叫,然後,又流著口水看沈汶。怕他再撲上來,沈汶嚇得趕快坐了起來,蘇婉娘忙給沈汶披上衣服,說道:「小姐要小心呀!」

  沈汶這才想起來,虛弱地嚶嚀一聲道:「他嚇壞我了。」

  蘇婉娘咬著牙,怒目沈強,沈強像隻大狗一樣四腳飛快地爬到了沈汶身後,在沈汶和床頭之間坐了,從沈汶背後流著口水看蘇婉娘。

  蘇婉娘回頭看一屋子的人,就說:「你們都先出去,我們小姐還沒起床呢,像什麼樣子?」

  眾人早因為追逐沈強累得半死,現在有個喘息的機會,誰不高興?反正出了事兒也不用自己擔著,都應了一聲出去了。院子裡傳來夏紫喳喳地抱怨聲。

  蘇婉娘對沈強說道:「你不許下床!就在這裡待著!」

  沈強啊啊叫,沈汶披衣下床,去旁邊的隔間洗漱,再回來,不見了沈強,床上的被子鼓起了一個大鼓包。

  蘇婉娘又生氣:「他那襪子!那襪子在地上跑過!」

  沈汶歎氣,坐在桌子邊:「讓她們上午飯吧,多上些,說四公子也在這裡吃。」蘇婉娘到門邊去吩咐了。

  一聽見「飯」字,那個被子裡的鼓包動起來了,一會兒,沈強鑽了出來,流著口水要下床,蘇婉娘一把把他逮住,強攏在自己身子前,一邊給他穿靴一邊嘮叨:「你這個小黑皮,一會兒都坐不住!再跑就打屁屁!懂嗎?!」

  她的臉正垂在沈強的肩膀處,沈強滿是口水的嘴突然親在蘇婉娘的臉上!蘇婉娘失聲驚叫,沈汶嚇了一跳,見沈強正撅了胖嘴,準備再接著親蘇婉娘。

  蘇婉娘氣憤得要把他推開,可還得給他穿靴子。只能一邊扭動臉躲著,一邊威脅說:「你等著!你個小黑皮!」

  把靴子穿上,蘇婉娘一下揪住了沈強的耳朵,她在蘇傳雅身上練習了多年,自然熟練,沈強終於嗷嗷叫了,蘇婉娘引著他到了桌子邊放了手,沈強馬上去爬沈汶的膝蓋,沈汶將他抱起來,沈強一下就揪住了沈汶的耳朵,像蘇婉娘那樣拎提起來!

  沈汶大叫,蘇婉娘也嚇得過來猛打沈強的手,沈強放開手,又流著口水笑著看沈汶,好像他幹了件好事。

  沈汶突然有所悟,對蘇婉娘說:「你可不能揪他耳朵了,你看,他接著就來揪我的。」

  蘇婉娘也搖頭:「這個小黑皮,小黑皮呀!」

  沈汶又說:「也不能打他了,他本來就是斷掌,日後再學了打人,更不得了。」

  蘇婉娘好奇:「斷掌怎麼了?」

  沈汶說:「斷掌打人疼呀,據說,斷掌的人,是要當將軍的人。」

  蘇婉娘看了看滿下巴亮晶晶口水的沈強,歎氣道:「好吧,我日後不打你了,沈大將軍。」

  沈強興奮得又啊啊叫,門口丫鬟們端來了午飯。沈汶把沈強放在一條腿上,一隻手摟著,另一隻手用來吃飯。蘇婉娘在一邊餵沈強。

  這頓飯沈汶吃得多,沈強也吃得驚人,米飯就吃了兩碗,還外加一小碗肉和青菜。

  蘇婉娘皺眉道:「他才幾歲呀,怎麼跟我吃得差不多了?」撩起沈強的外衣一看,嚇得說:「小姐你看呀,他肚子怎麼這麼大了?!」

  沈汶一看,只見沈強的肚子在右邊鼓起了一個大圓球,忙閉了下眼睛,發現只是太多食物,就說:「你讓他去跑跑,消消食兒。」

  可這時,飽了食睏,沈強嘴裡還含著口飯,眼睛卻半合上了。蘇婉娘忙把沈強抱下來,拉著他說:「先別睡,小黑皮,咱們走走!」

  沈強鼓著嘴,不情不願地走了幾步。蘇婉娘到了門口,喊道:「誰帶著四公子去走走,別馬上睡。」

  聽見蘇婉娘的話,沈強馬上一伸手,抱住了蘇婉娘的大腿,蘇婉娘挪一步,他跟著走一步。

  有個婆子過來看了,笑著說:「小公子想讓姑娘帶著走呢。姑娘幫幫手吧。」

  蘇婉娘氣憤,想把沈強拉開,沈強緊緊抱著她的腿,已經把臉貼上去,眼睛也完全合上了,嘴一張,口水夾雜著殘留的飯粒流到了蘇婉娘的裙子上。

  蘇婉娘歎息,伸手在沈強的腋下,大喝了一聲,才把沈強抱起來,放到了肩頭,因為沈強太沉,她後退了兩步。

  沈汶見狀,說道:「你肯定走不到他院子裡了,就放在我床上睡吧。」

  蘇婉娘腳步沉重地到了床邊,將沈強放下來,說道:「我才給他穿上靴子,又得給他脫!這個小黑皮!我前輩子欠了你了嗎?」

  身後的婆子笑:「哎呦,你才照顧了他一會兒,就抱怨,我們可怎麼辦?」

  蘇婉娘直起身,又給沈強脫去外衣棉襖,蓋好被子,才起身說:「如果照看不了,就跟夫人說,多加些幫手。這孩子多好,能吃能睡的,待人也實誠。你們常帶他來玩。」

  那個婆子面現尷尬,小聲說:「你一口一個小黑皮,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帶他呢。」

  蘇婉娘瞥了婆子一眼:「我喜歡小孩子,多鬧都喜歡,罵罵他們也挺好玩的。」

  那個婆子訕訕地出去了。

  沈汶低笑,小聲說:「日後給我當弟妹怎麼樣,他今天親了你了!」

  蘇婉娘打沈汶:「你這張嘴!你們兩個都欺負我!」又擦自己的被口水濕了的臉,憤恨道:「這個小屁孩!小黑皮!小無賴!」

  沈汶眼波一轉,笑著說:「這事兒,可不能告訴我日後的姐夫。」

  蘇婉娘又打了沈汶一下,可心中想起了那個瘸腿的少年。明明知道他已經好了,可看了他瘸著腿走路的樣子,總是有些心疼……接著腦中有個聲音說:那是四皇子!你現在父仇未報,胡想什麼?!

  蘇婉娘臉微紅,忙端了盤子出去了。沈汶看在眼裡,心想難道快十三歲的蘇婉娘終於情竇初開了?

  施和霖的醫館裡來了兩個太監,指明要那次給鎮北侯府老夫人的安眠香餅,施和霖應了,送走太監後,臉色蒼白地來找段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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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2 08:46 AM

第四十三章 親事

  段增正在翻開的十幾本醫書間來回對照,施和霖聲音顫抖著說:「宮裡……要……給鎮北侯府的香餅。」

  段增沒抬頭,哦了一聲說:「好呀,我再做些。」

  施和霖在段增耳邊小聲地說:「我可聽說了,當時沈大小姐把你的安眠香餅扔火裡,那些刺客就暈乎了。你這次要是做出來,拿到宮裡,被人家一用,徒弟,那你不就成了鎮北侯府的同謀了嗎?」

  段增抬頭一翻白眼:「什麼同謀?我做的就是安眠香餅,人一聞就安然入睡著了。這有什麼犯法的?宮裡要就給他們做一次唄!」

  施和霖皺眉,悄語說:「我是你師傅!你別在這裡蒙我!那是什麼安眠香餅?能讓人聞了後無法打鬥的,肯定是有迷魂麻痹之類的藥物!我以前也做過迷香,就是這樣的!」

  段增鼻子出氣:「我可是連聽都沒聽說過迷香!師傅做沒做過這種害人的東西我不管,但我做出來的,就是讓人睡覺的。至於那些人的手腳是不是麻了,頭是不是暈了,眼睛是不是看不清了,我可是不知道的!你是不是該去問問那些刺客?」

  施和霖一愣,和段增大眼瞪小眼,然後仰頭哈哈大笑起來,拍了下段增的肩頭說:「好小子!真是我的好徒弟!」

  若是把真正的安眠香餅大量焚燒,人也會暈眩,懨懨欲睡,行動有些搖晃。至於這是不是就是段增那時讓沈汶挑出的梅花型香餅,燃燒時產生的能讓人瞬間手腳麻木,頭暈欲吐,失去平衡的種種反應,只有那些死去的刺客能出來印證了!

  過了幾天,施和霖將段增做的幾個不同氣味的香餅放在錦緞盒子裡,交給了前來取貨的太監。當晚,幾個太監試用了,都十分有效。若是將幾塊同時燃燒,聞到的人都會瞬間睡意沉重。

  皇帝聽後,就讓御醫前來,分析了香餅,確認無害後,就試燒了一塊,果然香氣舒心,讓人有種能飄飄欲仙的快感,他睡了一個好覺。醒來後,皇帝大悅,讓人向施和霖的醫館訂了更多的香餅。

  施和霖馬上在醫館前打出了「御供香餅」的告示,說由於近日要向宮中供應安眠香餅,原來在醫館訂下了香餅的客人,都要晚三個月才能收到香餅了,敬請大家見諒!

  雖然原來根本沒人在這裡訂過香餅,但這「見諒」的告示一出,來訂香餅的人家就絡繹不絕。施和霖要給人看病,無暇過來接應,而段增,因為不屑施和霖這種欺騙手段,不予理睬,於是只剩下了蘇傳雅,下了學,主要任務就是在店前接受有關香餅的訂單,並在短時間內就練出了一套口舌:

  「哎呀!這香餅是我師傅家傳的秘方!由我的神醫師兄加以改進,更加有效!香氣淡雅怡心,聞之忘俗啊!現在只有三種香型,梅花,桂花,和丁香,每種都各有所長,少哪種都是遺憾呀!哦!這種梅花的最是難做,所以很貴很貴!這種丁香的,能燒的時間最長,最物有所值……」

  等人們都走了,蘇傳雅得意洋洋地把單子遞給施和霖:「師傅,十四家呢!這麼多人都睡不好覺呀!咱們可要發大財了!到時候多給我買些點心,我得去送給我家小姐!我姐姐在她手下幹事,得好好對她呀。」

  段增看著蘇傳雅皺眉:「你才多大?就知道要點心去送人情?我怎麼沒有看出你是個天生的小滑頭呢?」

  蘇傳雅晃著腦袋說:「這有什麼?小爺我舌燦金蓮,日後要當文官的!」然後娶了小姐!當然,這事可不能告訴你!

  施和霖數了數,高興地說:「都快三百個香餅了,我要價可是一兩一個的,這得多少銀子呀!」

  段增搖頭說:「我可不做了!煩人!我把方子給你,你做吧!」

  施和霖一拍大腿:「你別說,這下我那師弟可有事幹了!拿這個把他絆住了,也省得他總想給別人去看病!」

  施和霖隔天的夜晚就偷偷地去找了他的師弟秦全,把香餅的方子給了他,講好了價錢,托他做出來,共同致富。

  很快,御供安眠香餅就成了京城一大熱銷之物。皇宮御醫們十分不甘,就將施和霖醫館的香餅好好磨碎了,仔細研究了成分,開始仿製,以示自己沒有落後於人。

  給皇家看病其實是很苦的事,有些病知道了是什麼原因,也不能說,不能治,比如陳貴妃當年中毒。有些病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得說知道,假裝能治,比如賈皇后的不舒服。還有的,知道是什麼原因,可只能治壞不能治好,比如四皇子。

  御醫去給四皇子看腿,剛一碰到他小腿的皮膚,他就疼得大叫,再也不讓御醫摸了,只一個勁兒說腿疼。脈象上自然看不出個子丑寅卯,可御醫們都知道四皇子的腿當初是被有意沒有接好,疼就疼吧,也不能給他根治,只開了些舒筋活血的藥。

  不久,御醫們制的皇家正牌安眠香餅就在宮中通用起來。皇帝也不再用宮外的香餅了,只要御醫所制的香餅也能讓他安眠,就還是用御醫吧,畢竟這些人可靠。

  這樣,深夜皇宮的御醫制香所在,就多了個飄忽的黑影。

  楊氏重新主事,侯府這個新年就過得不那麼混亂了。

  柳氏的大孩子沈瑋能爬了。楊氏見柳氏身子重了,就人帶了沈瑋來和沈強一起玩。可是還沒有幾分鐘,沈強就把那個孩子推翻在地,把他當成了個小凳子,坐了他背上。沈瑋哇哇痛哭,嚇得楊氏趕快讓人把沈瑋抱走了,還打了沈強兩下。

  沈汶知道沈瑋長大些,也是淘得無法無天的一個小傢伙,前世鬧得她頭疼,心中就沒有太多同情,於是在沈強鼓著嘴來她這裡搗亂時,自然就安慰了他一通。說了些「我知道你在和……侄子……玩……」「不是故意的,你也是個好孩子」之類的話,也不知道沈強聽懂了沒有,反正沈強就是賴著不走了。蹭了一頓飯,又吃得滾瓜肚圓,嚇得蘇婉娘以為他的肚子要爆炸了。這次他倒沒有睡,只纏著蘇婉娘,蘇婉娘只好帶著他在園子裡走了好久,回來說繡鞋都走出了一個洞。

  年底,沈堅的親事果然過了納吉之禮,嚴家那邊來回禮的人還說,嚴敬的門下弟子(該是孫子輩的了)、博弈國手季文昭月前娶了嚴五小姐的堂姐嚴大小姐,這是要為嚴氏提些身價。但是沈汶聽說婚禮並不那麼隆重,這與前世季文昭的高調不同。

  過了年,沈汶還是在「靜養」中,元宵燈會什麼的自然就沒有去。沈湘和沈堅沈卓去了燈會的街上。他們以前總在這條街上遇上三皇子,這次,他們也多少有些期待。冬狩後,就是過年,沒人出來騎馬打獵什麼的,三皇子自然好久沒有出宮了。

  一直走到了觀弈閣,也沒見到三皇子。沈堅和沈卓是觀弈閣的常客,自然說要進去看看。沈湘對下棋沒什麼興趣,就還想在街上逛逛,也許私心裡覺得多走走就能見到三皇子呢,當然,兩位兄長自然沒往那邊想。

  沈堅和沈卓與沈湘約了兩刻鐘,沈湘就帶著丫鬟春綠和兩個侍衛繼續在街上看燈。只一會兒,就見三皇子從燈影裡向著她走來。沈湘差點懷疑三皇子是在一邊專門等她單獨一人時才過來,可匆忙間不及多想,就忙見了個禮。

  他們在冬狩後就沒有見面,沈湘行禮後抬頭看三皇子,覺得他好像又高大了些,臉上有了鬍鬚的青影,算來,三皇子該十八歲了吧?自己怎麼還是個十二三的女孩子呢?!沈湘有些壓抑,咬著嘴唇不說話。

  三皇子示意兩邊的宮女侍衛丫鬟護衛退後些,可大家只往後站了兩三步——怎麼可能剩大小姐一個人與一個外男在一起呢?雖然這個大小姐平素行為奔放,但總還得守規矩。

  三皇子用幾乎弱不可聞的聲音對沈湘說:「你……別嫁人,等著我娶你。」

  饒是沈湘比平常女子奔放,這時也驚呆了:婚姻之事,從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相授受為人所不恥。人所謂「聘為妻,奔為妾」,這麼直面相言婚嫁,算是對女子莫大的不敬。

  沈湘眉毛豎起,不敢高聲,只咬牙切齒地說:「誰要你娶?!」

  三皇子詫異地看了沈湘一眼,很不理解她的憤怒,可時間不多,他得把話說清楚:「我前段時間對皇帝說了,因為我母妃新逝,我不想娶親。而且,你也還未及笄,所以,現在我不能對父皇說我要娶你。」

  沈湘的怒火小了些,可還是皺著眉:「你跟我說這些幹嗎?」

  三皇子深吸了口氣,看著沈湘說:「就想讓你知道,我不會娶別人。」

  沈湘扭臉不看他:「關我什麼事?!」

  三皇子愣愣地看沈湘:「因為我只會娶你呀,所以關你的事呀!」

  沈湘一跺腳:「那也跟我沒關係,得去與我父母商量!」

  三皇子有些著急了:「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你還沒有及笄,我怎麼能去商量?就是我去求婚,你父母也不會答應呀。」

  沈湘生氣地轉身:「那你也不用告訴我這些!」怒氣沖沖地走了,可走著走著,嘴角不由自主地翹起來,臉上發燒。

  三皇子看著沈湘的背影,很失落地歎氣,一副搞不清楚的樣子,也轉身慢慢地往回走了。

  沈卓和沈堅到了觀弈閣,就聽到人們紛紛議論,說張家大公子被四公主「定下了」,還說好久沒有見到張大公子了。

  他們相視苦笑,喝了杯茶就出來,見到沈湘神色不對地在街上站著,明明在看著一盞燈,眼神卻有些恍惚。沈堅過去叫沈湘,沈湘看著到了面前的沈堅,眨了下眼,才回過神來。

  侍衛報告說三皇子方才過來見了禮,沈堅問沈湘道:「三皇子說了什麼沒有?」

  沈湘立刻搖頭:「沒有,什麼都沒有說!」

  她語氣急促,沈堅有些奇怪地看沈湘,沈湘不看沈堅,匆忙地說:「天晚了,咱們趕快回家吧。」也不騎馬了,自己上了車。

  進了車,春綠小聲問:「小姐,該怎麼辦?」三皇子向小姐求娶啦!

  沈湘再次搖頭:「誰也不許說!明白嗎?」春綠不敢開口了,沈湘一路沉默不語。

  車外,沈堅對沈卓小聲說:「你看大妹妹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兒?」

  沈卓點頭:「她是不是生三皇子的氣了?」

  沈堅同意:「有可能。她救了三皇子,可皇家一個謝字也不說一下,更別說什麼嘉獎了。她肯定不忿。」

  沈卓歎氣,兩個人上馬回府。

  三皇子在街上與鎮北侯府的大小姐說了幾句話,神態親密,好像隱約有「婚娶」之詞句,等等,自然馬上就報給了太子。太子明言過,有關三皇子和鎮北侯府的聯繫,無論巨細,都要及時告知。

  太子緊握著拳頭,盡力按壓住心頭的憤怒:母后說對了!自己擔憂的事也是真的!三皇子的確是想娶鎮北侯的大小姐!這麼明目張膽地在燈街上與之交談,唯恐眾人不知!鎮北侯府的大小姐還未及笄,所以他無法提親,就這麼先說開了,好無恥!

  他根本沒有想過,他也是用了這一招,先給自己的妹妹四公主「定」了平遠侯的大公子。

  旁邊的人見太子臉色不對,就不敢再多說有關鎮北侯大小姐的事,忙說說二小姐,希望太子心裡能高興些,就接著報告:「鎮北侯的二小姐,近來還是在靜養,鎮北侯府的二公子和三公子並不常過訪,大小姐也只是幾天去一次,多是說說讓她好好休息之類的話。只有那個一歲半的小黑皮總是……」

  「什麼?!」太子厲聲問道。

  說話的人打了一個哆嗦,才意識到自己把鎮北侯第四子的綽號說出來了,忙解釋道:「哦,就是鎮北侯的小兒子,楊氏一年多以前生的那個。當時險些滑了胎,一直是餵著藥才保下來。也許是吃的藥多了,這孩子越長越黑,還特別壯實,聽鎮北侯的母親說,跟沈家老祖是一個樣子……」

  太子哆嗦著,嘴唇發乾,想拿起茶杯喝一口鎮靜一下,可是手一碰杯子,竟然把茶杯打翻了,茶水流滿了書案。

  因是在商談機密,旁邊沒有僕人。一邊的幕僚馬上過來用衣服擦拭書案。太子卻像沒有注意到一樣,手還是拿起了空了的茶杯,臉色煞白。

  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誰都不敢開口。

  太子想到皇帝也曾因茶杯打翻,浸濕了紙條,而打消了剷除老鎮北侯的主意。如果他知道了鎮北侯的第四子是個黑皮,是不是會想起來太祖時術士所說的「黑龍護駕」?皇帝肯定會覺得這是來給他護駕的一隻黑龍!不僅不會對鎮北侯下手,也許,為了籠絡鎮北侯,就會容三皇子娶了鎮北侯的大小姐。而自己,經過暗算鎮北侯的幼女,皇后的下毒,四公主的行事,早已與鎮北侯府水火不容。如果鎮北侯的四子是來護駕的,那他長大了,肯定不是來護自己的駕,而是三皇子的「駕」!

  太子冷汗滲出前額,緩緩地放下茶杯,啞著聲音說道:「有關鎮北侯四子是個黑皮的事,絕對不能讓父皇知道!」

  大家莫名其妙,但是太子說了,自然要點頭。

  太子接著說:「讓我們在府裡的人,儘快除掉這個孩子!」

  眾人驚愕!如果太子從鎮北侯的二小姐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不喜歡她,也算是有道理,畢竟那個小姐與太子鬥過嘴。可是這個孩子,才一歲半,太子見都沒有見過!

  見沒人應聲,太子聲色俱厲地說:「聽到沒有?!無論什麼代價,一定要讓他死!」他猛地想起皇后對沈汶失敗的下毒,如果父皇事後知道了,這個黑皮是被毒死的,肯定會猜疑到自己身上!因為他對自己講了護駕黑龍的事,以父皇的老道,也一定能明瞭自己的心思……

  太子又急忙說:「還要做得不留痕跡!不能讓人看出下了毒什麼的,要讓他自己跑到水裡溺死或者從石上跌下摔死!但是,他必須死!不留痕跡地死!要死!知道嗎?!死!不是受傷,是死!」

  大家見太子瘋了一樣一連重複了這麼多「死」字,連眼睛都氣得通紅,忙連聲應了,無人敢問緣由。

  看來鎮北侯府的事是沒有能讓太子高興的了,有人忙轉了話題:「我們已經按照太子的意思把風聲放出去了,現在京城裡大家都知道了,張大公子是不能碰的人了。」

  太子不耐煩地揮手,示意大家退去,他現在心中煩亂,根本不關心張大公子了。

  「被四公主定下來」的張允銘張大公子並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下降了許多,他正站在緊蹙眉頭的李氏和手裡嘩啦啦地玩著玉石塊的父親平遠侯面前,雖然竭力地保持著他一向風輕雲淡的表情,可緊閉微垂的嘴角還是洩露出了一線憤怒。

  正堂中空空的,除了坐在正中的平遠侯夫婦,僕人們都被遣到遠處站著。可李氏還是壓低著聲音說:「這事是真的嗎?這話一傳了,我們怎麼給大郎說親事?!皇上為何這麼幹?」

  平遠侯微搖頭:「不見得是皇上,四公主現在才十二歲吧,皇上可不會提前費這個心。」

  張允銘說道:「應該是太子。這次冬狩後的宴席上,刺客殺來時,我是和三皇子他們一起逃離的。」

  李氏責怪道:「你怎麼跟三皇子在一起?你父親不是說過嗎?要遠離皇家的人?」

  張允銘歎氣:「妹妹在宴席時要與鎮北侯的兩個女兒坐一起,可誰知道,四公主把沈二小姐叫去了,五公主卻隨著沈大小姐回到了席上,與妹妹坐在了一起。刺客一來,五公主叫三皇子,我也往那邊跑去護著妹妹,就這麼著,碰到一處了。」

  李氏咬了下嘴唇:「這是巧合,太子難道不知道嗎?要不要托人去解釋一下?」

  平遠侯哼一聲:「你放心,這中間誰說了什麼誰幹了什麼,太子都知道,不然也不會出這個流言。」

  李氏秀眉結成團了:「他這是報復大郎和三皇子碰到一起了?!他這個人怎麼心窄到這種地步?大郎和三皇子一起逃,他就要毀了大郎的姻緣?怎能如此不公!侯爺,你有什麼辦法嗎?」

  平遠侯手裡的玉石嘩啦啦地響,半晌才說:「這不還沒有到事到臨頭的時候嗎?四公主還沒有及笄……」

  李氏急著說:「可咱家大郎現在十七了啊,正是說親的時候!」

  平遠侯切一下:「大丈夫何患無妻?等等又如何?當初我娶你的時候,不比他現在大許多?看看我的夫人,天下絕色不說,還富貴無邊。肯定是月老覺得我等了那許久都沒有人要嫁給我,外加數次死裡逃生,心生憐憫,選了天下最好的女子給了我……」

  李氏臉紅,拿出絹子掩在頰邊:「侯爺就知道取笑妾身。侯爺是英雄好漢,自然會得上天眷顧……」

  張允銘眼裡冒火:自己就要被「娶」妻了,還是那個著名的暴躁無禮的四公主,自己父母不說幫著自己怎麼擺脫這個婚姻,倒是在自己面前這麼公然地相互吹捧起來……

  平遠侯對著張允銘一抬下巴說:「車到山前必有路,你先避避風頭,最近別亂走,也別說什麼,我們等上幾個月看看。實在不成……」他深歎了口氣,「我就去向皇上求個情。我已經盡力順和他的意思了,他也該明白……」

  李氏還是有些焦急:「如果他不允這個情呢?」

  平遠侯半合眼:「那就得找個能與太子對抗的人家,求親。」

  李氏皺眉:「那不就是鎮北侯家了嗎?不行,那家的女兒們……」

  張允銘也搖頭說:「不可,我待她們如姊妹……」

  平遠侯嘩啦啦地轉石球:「你們還想挑三揀四?不是四公主就是鎮北侯的女兒,你們選吧!」

  李氏拿絹子擦眼睛了:「我可憐的大郎!你怎麼辦呀……」

  張允銘一跺腳,轉身出去了。

  鎮北侯府也很緊張,楊氏關鍵時刻,覺得只有老夫人可以商量。柳氏還太年輕,沒法跟她細談這些嫁娶之事。

  把周圍的人支出去,楊氏低聲對老夫人說:「娘,我聽說宮裡傳出消息了,四公主要配的駙馬是張大公子。那四公主的性子誰不知道?平白就能把人往死打的人,這樣的女子娶了來,可真是家門不幸啊。」

  老夫人搖頭:「平遠侯比侯爺油滑許多,如果張大公子不願意的話,不見得能成。」

  楊氏又低了聲音:「咱們府趕快把堅兒的親事辦了吧,不然我心裡總七上八下的。」

  老夫人同意地點頭:「媒人不是說嚴家那邊特別高興嗎?讓人帶話過去,就說堅兒也快十八了,咱們府連個通房都沒有給,趕快成親吧,別把孩子憋壞了。」

  楊氏皺眉:「這麼說是不是太……」

  老夫人撇嘴:「你就是被侯爺寵壞了,不知道別人家的苦。哪個府上的公子,到了堅兒這個歲數,沒有一兩個通房?正房來了,男的還沒被掏空了就算對得起女方了。咱們這麼一說,那邊立馬就明白深意,肯定也會忙著辦事兒。咱們府別的不說,這男孩子的清白,誰都沒法比。」

  半月後,嚴氏的父母在廳中聽著媒人巧舌如簧的演繹:「哎呦!鎮北侯府的二公子,那是個潔身自好的君子呀!都快十八歲了,守身如玉,從來一個通房都沒有,平時身邊丫鬟也沒有一個呀!你說那邊能不急嗎?這要是再拖下去,那邊覺得咱們這邊在擺架子,還想拿捏一下人家,馬上就給二公子派個通房什麼的,也是合情合理的呀……」

  隔壁小間裡杯子叮鈴一響,嚴二官人裝沒聽見,嚴二夫人暗歎了下,見媒人愣神兒,忙說:「嫲嫲說的也是,只是,從此地送嫁,車馬路上也要半個月吧。若是夏天出嫁,甚是辛苦,不如定到今年秋天吧?不過是十來個月,已經很匆忙了。」

  隔壁裡面一陣亂響,媒人歎息道:「十多個月呀,快一年了。這次我們來,六禮就走到了『請期』,下面只餘『親迎』。姑娘也快十七了吧?繡衣嫁品都準備好了嗎?……」言外之意,老大不小的了,早就該準備好了吧?

  媒人就是原來沒有留意,此時也能聽見隔壁間中叮啊咣啊的聲音,不由得帶著疑惑的眼神看嚴二夫人,嚴二夫人乾笑了一下:「在隔壁有隻貓,大約正在淘氣。」

  嚴二官人皺著眉大聲咳了一聲,隔壁的屋子裡安靜了一些。

  嚴二夫人這才回答媒人的話說:「該是都齊備了。」她微歎道:「我這個女兒十分不省心,這些年,我們看了諸多人家,偏無一稱心……」我們很挑剔,別以為是嫁不去才到了十七歲的。

  媒人拍手道:「要不說緣由天定呢!你看,這麼多年,定下的竟然是鎮北侯府的二公子,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家風清白,府裡兄弟們感情特別好,婆婆又大方。大公子娶的是過去柳太保的孫女柳氏,為人那叫溫柔賢惠……」鎮北侯府可不是一般的人家,別再挑挑揀揀的了!

  隔壁房間又乒乓亂響起來,嚴二官人微提高了聲音說:「我看這樣吧——」

  瞬間,隔壁房間安靜了,整個廳堂裡靜靜的,嚴二官人望了下天,繼續說道:「我們在京城有房子,五月初把女兒送到京城,然後六月從城中出嫁,雖然炎熱,但畢竟是本城,不該太難。到時,鎮北侯二公子可到我京城府上親迎。」別省了這一步!

  媒人高興了:「那太好了,就這麼定了,六月初一是個吉日,有利婚嫁、出行、會親友,咱們定下這天吧?」

  六月初一?這不就是五月末嗎?

  隔壁的房間裡沒有聲音,嚴二官人和嚴二夫人都歎了口氣,點了頭。

  媒人走後,嚴五小姐一頭衝出來,抱了嚴二夫人大叫:「娘啊!我總算嫁出去了,您現在放心了吧?」

  嚴二夫人長長地歎了口氣:「你這個沒良心的!就這麼高興啊!」

  嚴氏搖著嚴二夫人的手臂:「什麼呀!娘!不是你們天天怕我嫁不出去嗎?還教了我一大堆假惺惺的東西……」

  嚴二夫人著急地說:「什麼是假惺惺?那些都是為人處世之道,你嫁過去了,可別忘了怎麼做!」

  嚴二官人沮喪地坐在椅子上,仰頭歎息道:「找不到人家,憂。找到人家,也憂。前憂後亦憂,真無隨心所欲之時也!人生何其苦!」

  嚴五小姐忽視父親的消極,繼續興奮地對嚴二夫人說:「好的好的。我都記得的!肯定不會漏了馬腳!我的東西早就準備好了,母親也趕快準備吧,咱們一開春就走,沿路還可以好好玩玩……」

  嚴二夫人推開嚴五小姐:「你就這麼等不及?自己去吧,我可不陪著!」

  嚴五小姐抱了嚴二夫人的胳膊說:「娘啊,您一定得跟我去京城,讓您也看看!那身材!那模樣!真是棒極了!」

  嚴二官人使勁拍椅子把手:「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哪!家門不幸啊!」

  嚴二夫人氣得使勁甩開嚴五小姐的手:「這都是和你三叔母學的,我可從來沒有這麼教過你!」

  嚴五小姐賴皮賴臉地又挽了嚴二夫人的手臂說:「這還用教?這是天生的,娘也有這種眼光呀。」

  嚴二夫人急了:「我可沒有你這樣的厚臉皮!」

  嚴二官人也生氣了:「怎麼可以這麼說你的母親?」

  嚴五小姐馬上爭論道:「如果娘沒有這眼力,當初嚴家親表有十幾個兄弟吧?怎麼就選了爹?而不是文字更有名的大伯?仕途更發達的二表叔?最聽話的三叔?還不就是因為爹長得還算好看!」

  一錘子下來,擊破了瓷器。嚴二官人大聲咳嗽,嚴二夫人滿臉通紅,推著嚴五小姐說:「去!去!繡你的衣服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所謂的嫁服純粹是拼布條!能不繡就不繡。還說什麼準備好了?那衣服穿上,跟百衲衣差不多!你快點去!往上繡個花啊魚呀什麼的,至少要說得過去。這衣服誰也不能代你繡!急著走什麼?你還有幾天能繡呀?!」

  嚴五小姐大聲哀歎,行禮離開了。

  嚴二官人又咳嗽了一下,見周圍沒什麼人,小聲問:「那個,她說的是真的嗎?」

  嚴二夫人裝糊塗:「什麼真的?」

  嚴二官人有點兒臉紅:「就是,你選了我,是因為……那個……」

  嚴二夫人一抬眉梢,眼光微斜:「哪個呀?」

  嚴二官人又咳嗽,不看嚴二夫人:「就是……還算好看……那個……」

  嚴二夫人終於笑了:「當然了,夫君那時,往人群裡一站,馬上就能……就是……還算好看啦……」臉也有點兒紅。

  嚴二官人尷尬地咳了兩聲,站起來,挺胸說:「我去……爹的書院看看,那裡,好多事兒呢。」背著手,邁著四方步走了。

  嚴二夫人想起當初年少時節的心境,自己笑了一會兒,就招了丫鬟婆子們進來,開始理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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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2 09:03 AM

第四十四章 邀約

  一連三次,沈汶發現沈湘在來看她時心不在焉。兩個人說幾句話,沈湘就閉口不言了,默默地坐她在床邊,過好一會兒,才像醒過神兒來一樣,匆忙告別。

  等沈湘走了,沈汶對蘇婉娘說:「你去問問她,有什麼心事。」

  蘇婉娘就在下午估計沈湘練完了武時去了沈湘的院子。沈湘沐浴後,正坐著由春綠給她擦頭髮。聽說是蘇婉娘來了,沈湘讓她進屋。蘇婉娘一見,就過去說:「我給師傅擦頭髮。」

  春綠吭哧笑,沈湘也笑著對春綠說:「你去弄點茶水來。」

  春綠把巾子給了蘇婉娘,蘇婉娘翻到了乾的一面,給沈湘擰頭髮,一邊說:「師傅這頭髮真是又濃又密。」

  沈湘說:「你跟我那個妹妹學得也甜言蜜語了,她的頭髮不好?吃得那麼多,還天天睡覺,肯定也是濃密的。」

  蘇婉娘笑:「她是她,你是你呀。你的頭髮好還不許人說了?」

  沈湘歎氣:「我是說不過你。」

  蘇婉娘趁機問:「你怎麼啦?最近怎麼跟丟了魂兒似的?」

  沈湘又歎了口氣。蘇婉娘使勁用巾子擰她的頭髮:「快告訴我!」

  沈湘笑了:「你這是逼供呢?」

  蘇婉娘笑著說:「就是就是!快說呀!」

  沈湘想起大哥臨走時叮囑說有事找蘇婉娘商量,而且,她也的確想對人傾訴,就掃了一眼門口,小聲說:「元宵節上,三皇子在街上,對我說……他要娶我……」說到最後,聲音小得像蚊子了,臉也漲得通紅了。

  蘇婉娘聽了,皺著眉頭,好半天才低聲說:「他也夠大膽的!」給沈湘擦乾了頭髮,把巾子放一邊,坐在了沈湘身邊,問道:「你生氣嗎?」

  這種事直接告訴了女孩子,算是唐突佳人,而且沈湘還不到十三歲,三皇子這麼大咧咧地說了,沈湘就算原來不喜歡他,也要受他的影響,弄不好就把心放他身上了。如果日後這親事不成,沈湘可怎麼辦?

  沈湘垂目,紅著臉說:「有點……」蘇婉娘剛要罵三皇子,可沈湘馬上說:「他也是……沒有其他的辦法……」

  蘇婉娘對沈湘瞪眼:「你還替他辯解?!」

  沈湘低著頭說:「皇帝肯定不會為他想的,不然也不會容太子對他行刺。皇后,也不會對他好……他有什麼長輩能為他出頭?自己也不能親自來咱們家求親……」

  蘇婉娘皺眉道:「萬一日後皇帝不讓他娶你怎麼辦?」

  沈湘垂目道:「那我就……不嫁人了……」

  蘇婉娘下巴要掉了:「你不是覺得……他人不怎麼樣嗎?!」

  沈湘的臉紅得要流血一樣,低聲說:「別人……也不怎麼樣……」

  蘇婉娘哀歎:「大小姐!那是龍潭虎穴呀!」沈汶現在想的是把太子拉下來換上三皇子,若真成了,後宮粉黛沒有成千也得成百,就是沈湘成了皇后不也得與眾多女子共享丈夫?可這話不能告訴沈湘,蘇婉娘只能說:「三皇子日後怎麼也會是個王爺,你就是成了正妃,那也有側妃什麼的,你願意嗎?」

  沈湘悶悶地說:「那我就……不嫁人了……」

  又是這句話!這是不一棵樹上吊死了?!蘇婉娘揮手:「什麼呀!你不能就這麼認定了一個人呀!你知道他品行如何?你別看咱們府裡的公子們一個個都乾乾淨淨的,你可不知道外人呀!也許他根本不值得……」

  沈湘小聲說:「他也是乾乾淨淨的……」

  蘇婉娘驚問:「你怎麼知道?!他跟你說了什麼?!」

  沈湘小聲回答:「他以前跟大哥說過,皇后在他十一二歲時就給他塞人了,有的宮人……脫光了爬他的床……都讓他踢出去了,他一個都不要……那時大哥還和他玩笑,說他幸虧……不然肯定虛得別說拉硬弓了,彈弓都拉不開……」

  蘇婉娘罵道:「那些混話也能當著你的面這麼亂說?!」

  沈湘深低著頭嘟囔著:「他們不知道我在周圍,我那時小,好奇他們在幹什麼,離開後又偷偷回去聽來著……」

  蘇婉娘氣得推沈湘:「大小姐呀!就是他以前規矩,也不能保證他日後不亂來呀。」

  沈湘任她推得晃了一下,沒還手,小聲說:「我覺得……他不是那樣的人……」

  蘇婉娘問:「你怎麼知道?」

  沈湘說:「因為……他在冬狩時,沒有扔下我自己跑……」

  蘇婉娘深歎,搭了沈湘的肩膀說:「你還沒及笄,咱們先不急,慢慢看看,日久見人心,別就死認了他好不好?」

  沈湘點頭嗯了一聲,但是蘇婉娘覺得無法相信她,只好又說:「有什麼心事一定要來同我商量,我待你如妹妹,能為你出主意。」或者你那位心裡有譜的妹妹會為你想辦法。

  沈湘紅著臉說:「我也是一直把你當姐妹的……」

  蘇婉娘拍拍沈湘的肩頭:「你一定要找個好人,一定要美滿幸福,不然我可不會認你當師傅的!」

  沈湘一下子笑了,眼睛亮亮地看蘇婉娘,抓了她的手說:「好,我們都要好好的。」

  兩個人對著點頭。

  蘇婉娘回到沈汶處,笑容就沒了。等沒人的時候,就對沈汶說了這事。沈汶切齒,低聲對蘇婉娘說:「皇家的人沒一個是省心的!人都說三皇子直率簡單,你看看他做的這事!用了最簡單直接,最有效的方法!他是真傻還是假傻?!」的確,不用去找皇帝,不用去找鎮北侯和夫人,直接找了沈湘,從最根本處把這個人給自己定下來了。

  蘇婉娘歎氣:「算是真傻吧,我倒是不覺得他是用心想了才這樣的,大概就是糊裡糊塗地就對大小姐說了。傻人有傻福,偏他這麼幹了,就讓大小姐動了心。」

  沈汶長歎:「我姐姐怎麼能當皇后啊!她哪裡能掌管後宮?來個狐媚的就把她整得一愣一愣的。」

  蘇婉娘說:「也許三皇子不會像太子那麼爛呢?你看以前那麼多送給他的人他都沒有收。」

  沈汶沮喪:「我是個悲觀的人……」

  蘇婉娘問:「什麼是悲觀?」

  沈汶回答:「就是凡事往壞處想。」

  蘇婉娘說:「也不用這麼想。三皇子那個人看著就是個爽朗的,自己也鬥不過奸佞的,大概不會喜歡那種人。他如果是真心想娶大小姐,兩個人性情上還是挺般配的。你心裡不是一直想讓他上位嗎?」

  沈汶歎氣:「這不是一回事。他心性單純,不像太子那麼狹隘而陰險。他要是當了皇帝,有季文昭輔佐著,至少不會自毀江山。可在情感上,我就不知道了。要是姐姐和他在一起,他那時會不會對我姐姐好?別說那時,就是現在,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為了借鎮北侯的勢力來保護自己,才想娶我姐姐。」

  蘇婉娘也鬱悶了:「這還真看不出來。」

  兩個人輪流長籲短歎,為沈湘的未來憂心忡忡。

  二月裡,天氣轉暖。冬天因為寒冷不常出宮的四皇子,又開始頻頻光顧觀弈閣了。他很少見到張允銘,倒是經常見到四處轉悠的沈卓,偶爾也有沈堅。兩兄弟時常來與他對局,雖然都是他的手下敗將,他倒覺得和自己年紀一般大的沈卓更有意思,行棋中有些古怪之處,沈堅雖然細緻嚴謹,卻是可以預料。

  經過冬狩,許多人知道這個坐在觀弈閣的少年人就是四皇子。平時裡也有來和他下棋套近乎的。這種人一上棋盤,四皇子就能知道:下棋沒有求勝的意圖,完全是在哄著他玩兒。四皇子心裡不快,表面雖不表露出來,在棋盤上把對方迅速擊敗,以後就再也不會同對方下棋了。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要想贏得這位四皇子的青睞,得在棋盤上下贏了他才行。可惜,真正的棋手,不會去找個皇子顯示棋藝:誰吃飽了撐著了要找皇家人的不痛快?即使是個失寵瘸腿的皇子也不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麻煩。而富貴的人家裡,想得到皇子尊敬的,又沒幾個能下得過四皇子的。於是,四皇子孤獨求敗,很有些想念季文昭。

  柳氏的肚子已經很大了,但還是有一天氣喘著讓丫鬟扶著自己,帶了幾個人來了沈汶的院子。

  沈汶現在從屋中「靜養」進化到了可以在屋外曬太陽。她見到柳氏,忙從躺椅上起身,柳氏趕忙說:「妹妹快不要起來,別把身上的毯子掀了。」

  蘇婉娘趕緊從一邊搬了椅子,放在沈汶身邊,沈汶有氣無力地笑著說:「大嫂,我最近總是累,好久沒有去見你了,身子還好嗎?」

  柳氏這第二胎也許是因為丈夫不在身邊,也覺得很累,忙說:「妹妹快別這麼說,是我沒來照顧你。你大哥臨走時還反復託付過我,我真是抱歉……」提到沈毅,柳氏有些難過。

  沈汶笑著說:「大嫂已經夠辛苦的了,切莫要如此為難自己。」

  柳氏笑了一下,指著自己身後的幾個人說:「你大哥讓我從柳家找幾個人來幫你,他說我們柳家世代書香,下人們都很懂禮。我和母親說了,她說你和大小姐年紀都大了,也該多兩個人。我讓柳家好好選了幾個人,現在才送來,你挑了,我再去大小姐那邊。」院子裡旁觀著的人中,夏紫哼了一聲:這是說蘇婉娘不知禮吧?

  沈汶明白大哥的意思,是怕她身邊全是眼線,想如果從柳家來幾個人,該是可靠的。就轉臉對蘇婉娘說:「婉娘姐姐去挑吧,婉娘姐姐看著合適就行。」

  柳氏呆了一下,現在才明白丈夫為何讓給這個小姑找僕人——小姑簡直不是個主人哪,完全是這個丫鬟蘇婉娘做主。

  蘇婉娘好好看了柳氏帶來的幾個人,笑著挑:「這位妹妹還有這位妹妹吧。」

  眾人一看,她挑了長得最平常的兩個女孩子,都瞭解她的意思:不就是怕有人比你漂亮嗎?蘇婉娘再接再厲,說道:「這位妹妹就叫夏青,這位妹妹叫夏藍。」

  好嘛!她還就這麼給起了名字。柳氏沒有經歷過蘇婉娘以前的手腕,自然又是被驚住,轉了眼睛看沈汶,沈汶笑著點頭說:「好呀,好呀,就聽婉娘姐姐的,叫夏青和夏藍,大嫂覺得如何?」

  柳氏微蹙了眉頭,小聲說:「這是我給你找的人,你就沒有什麼……想法?」

  沈汶茫然搖頭:「婉娘姐姐都替我想了,我就不用想了。」

  旁觀的夏紫暗地裡狠狠地鄙視了沈汶一把。

  蘇婉娘一笑,對兩個丫鬟說:「你們跟著我來吧,我帶你們去房裡。」

  柳氏看著蘇婉娘帶著人走了,歎了口氣,示意人扶自己起來,沈汶又想站起來,柳氏制止她,俯身到了沈汶耳邊說:「你要覺得哪裡受了委屈,就到我那裡去告訴我。」她以為丈夫叮囑自己多照顧沈汶,是因為這府裡沒有人給沈汶撐腰。

  沈汶一個勁兒點頭,笑著說:「大嫂真好。我很好的。」

  柳氏又暗歎,扶著人走了。

  傍晚,沈汶在屋中鋪開了紙,蘇婉娘一邊給她研磨,一邊小聲對沈汶說:「你大嫂看來是不放心你呢,這是給你送幫手來了。」

  沈汶也笑:「至少,她們不是那邊的人。你們先處著,如果處得來,就收到你的手下。如果要和你作對,我就找個機會還給她。」

  蘇婉娘歎氣:「我的名聲,肯定是要壞到底了。」

  沈汶也笑:「你以為我有什麼好名聲?咱們兩個得作伴才行。」她用筆沾了墨,好久不下筆。

  蘇婉娘問道:「你要寫什麼?」

  沈汶皺著眉:「我就想寫,那個,我以前給你的香囊裡面有個紙條,你看了,咱們見個面吧。」

  蘇婉娘忙問:「這裡面哪個字你不會寫?」

  沈汶扭肩膀:「婉娘姐姐,不能這麼笑話人!」

  蘇婉娘不解:「我怎麼笑話你了?」

  沈汶瞪眼:「我這麼難下筆,是因為不會寫字嗎?當然不是,我是因為不會寫詩呀!」

  蘇婉娘蹙眉了:「為何要寫詩?」

  沈汶撒嬌:「是你說過的呀,咱們頭一次去邀請人家見面,要有些格調!不能讓對方看輕了咱們。要表現出咱們也能拽個文,胡謅幾句。婉娘姐姐快幫幫我。」

  蘇婉娘問:「你要見誰?」

  沈汶說:「就是張家大小姐。」

  蘇婉娘懷疑:「這麼多年,沒人見過那位大小姐,她會見你嗎?」

  沈汶點頭:「她讀了我的詩,就該見我。」

  因為我六歲時給「她」的香囊裡面,有一個字條,上面只寫了四個字:張允錚,男。

  蘇婉娘想了想,遲疑著說:「當年贈香囊……」

  沈汶忙點頭:「好好,就這麼寫。」下筆寫了,然後等著蘇婉娘。

  蘇婉娘繼續縐:「錦繡囊內藏。」

  沈汶一邊寫一邊嘟囔著:「一個字條也不算是錦繡啦,但是說得好一點也沒什麼……」

  蘇婉娘又想了片刻:「若問有無事。」

  沈汶笑了:「太好了太好了!就是這樣……」忙寫下來。

  蘇婉娘半天不說話,沈汶等不及了:「要怎麼樣呀?」

  蘇婉娘也著急:「要押韻呀,江陽轍有桑、長、光、黃、商……」

  沈汶說:「商!商量!」

  蘇婉娘點頭說:「相見細商量?」

  沈汶高興地寫下來:「可以啦可以啦,婉娘姐姐就是才女呀!」

  蘇婉娘嚇得說:「可別這麼說!這些都是打油詩,會讓那些書生笑掉牙的。」

  沈汶折了紙簽說:「我覺得很好,比我的便條好,給咱們長了志氣!」她把紙簽遞給蘇婉娘說:「好好找個好看的封子,外面最好有些松竹梅之類的,特別高雅那種,讓人一看就不敢隨手扔了。」

  蘇婉娘笑著接了,問道:「你什麼時候送的香囊?我怎麼不知道?」

  沈汶說:「那是你來之前了,我六歲那年的春天送的,都快五年了。」

  蘇婉娘問:「那人家還會留著嗎?」

  沈汶說:「我上面放了一個珠寶,但是平遠侯府那麼富裕,也許人家看不上。如果他沒有扔,很快就會讓張六小姐邀請我和姐姐過府,如果他扔了,就會來個不疼不癢的回條或者根本不回信,我就得夜裡去了。」

  蘇婉娘說:「那她最好別扔了吧。」

  沈汶卻歎氣:「兩種都要費些功夫的。」

  次日,蘇婉娘去找沈堅,給了他一個信箋封,說是給平遠侯張大小姐的,讓沈堅交給張大公子轉交。沈堅自然不知道這個張大小姐其實不是「小姐」,雖然奇怪沈汶怎麼會跟張大小姐有了聯繫,但現在這個妹妹可是整個計劃的中樞,一定得去做才行。

  沈堅不想直接到平遠侯府上投書求見,以免顯得太過正式,就先送信邀請了張大公子出來騎馬。

  張允銘在家中躲風頭,正憋得難受,接著請柬就出來了,到城外與沈堅和沈卓碰了面,三個人在外面騎了半天馬。沈堅和沈卓自然誰都沒敢提四公主的事兒,免得被張允銘當成出氣筒。

  分手時,沈堅將一個信箋封給了張允銘,說道:「是我小妹妹給你大妹妹的,你幫著遞一下。」

  張允銘一愣,瞥見了一邊毫無所覺的沈卓,臉上現出一絲獰笑:你們也有今天!過去沈卓垂涎我的妹妹,現在,你們肯定不知道,你的妹妹在給我的弟弟送信吧?

  忙笑著接了,說了聲謝謝,與沈卓和沈堅告辭,回了侯府。

  回到了家,張允銘去見平遠侯和李氏,講了一天的活動,拿出了封子遞給了平遠侯。

  平遠侯接過封子,皺眉思索:「沈二小姐什麼時候這麼關心我們的大小姐了?」在府中,未免失口,就是知道內情的人,談到張允錚時,也呼他為「大小姐」。

  張允銘說:「她小時候常問起……他,最近,可是好久沒提起了,不知道突然又送來了封簽是什麼意思。」

  平遠侯放下掌中的玉石球,就要將信箋拆開,張允銘遲疑著說:「這怎麼說,都是給他的。」

  李氏搖頭說:「那也不能給他!這是女孩子送的東西,那邊不知道他是誰才送過來的,日後露出了真相,私傳書信給外男,可就損了那二小姐的名節。」

  平遠侯拆開了,讀道:「當年贈香囊,錦繡囊內藏,若問有無事,相見細商量。」

  李氏驚訝道:「這是要求見面的詩呀,這二小姐幾歲了?」

  張允銘目露鄙夷道:「母親,這怎麼能叫詩?簡直是……」

  平遠侯抬手,止住張允銘,皺著眉問道:「這裡提的香囊是怎麼回事?」

  張允銘回憶著:「那年鎮北侯府開花會,母親和我帶著二妹妹和六妹妹過去,那個二小姐,當時該才六歲吧,胖乎乎的……」

  李氏也掐算著:「那是幾時候的事情了?該有五年了吧?我也記得她那時的樣子……」

  平遠侯不耐煩地用手指點了下桌子,李氏馬上閉嘴,張允銘接著說:「那次在他們府的藏書閣裡,那個二小姐問了我們府的大小姐,知道她不能來,說她很可憐,就交給了我一個她自己做的醜香囊,只是外面縫了塊寶玉。」

  李氏點頭說:「對了,我還代寫了謝簡,比著那塊玉的價值,在荷包外綴了金珠……」

  平遠侯問道:「那個香囊現在何處?」

  張允銘不好意思地回答:「那段時間,他……心情很不好,我想讓他笑一笑,就把那個醜香囊給他了……」

  平遠侯皺了眉,放下信箋,拿起玉石球,又嘩啦啦地轉上了。

  張允銘小心地說:「那我去問問他,把香囊要回來,打開看看?」

  平遠侯點頭說:「你這就去,要過來,讓我看看。」

  李氏說:「我也得看看。天哪,六歲的女孩子往香囊裡縫東西,這小孩子的心思……」

  平遠侯說:「也許只是小女孩之間寫的些花呀草呀的事兒。」

  李氏點頭說:「也許是吧,除了那些,還能有什麼?」

  張允銘走了好久,神色失敗地回來了,頭髮有些蓬鬆,見了平遠侯說:「父親,我跟他說想要那個香囊,他馬上就說他找不到了,明顯就是和我鬥氣。我說我不信,他就問我為何要,我說不過他,只好說了沈二小姐寫了個信箋,他說給他看,我說……給了父親,他生氣了,說給他的東西怎麼能給父親,就開始與我動手,打我……」

  張允銘一副委屈樣子,李氏也含淚了,對他招手說:「你過來,讓娘看看。」

  張允銘有些不好意思,只挪了一步。

  平遠侯撇嘴:「你受這麼點兒委屈就難受,他這麼多年見不得人,那還不瘋了?」

  張允銘低頭不語,李氏抹眼淚了:「我可憐的兒啊,娘對不起你們兩個。」

  平遠侯要站起來的樣子:「我和你一同去吧。」

  張允銘忙說:「爹歇著,我再去一趟,對他說個不是,還是把那信箋讓他看看吧?」

  平遠侯一擺手,張允銘拿了信箋走了。

  李氏還流淚,平遠侯歎氣:「你呀,就是看不透!他雖然脾氣壞,可大郎絕不是個吃素的,能把大郎打了可不那麼容易。」

  李氏停了哭泣,皺眉道:「你不是說,去年他師傅被他打跑了以後,能制住他的人就沒了。他最近夜裡常出去,你都攔不住。」

  平遠侯搖頭:「雖然沒人能制住他了,可大郎滑不溜秋的,他也不見得能制住大郎。」

  李氏疑惑了:「那大郎為何做出那個樣子來?」

  平遠侯哼一聲:「就是為了騙那封信箋呀。你一心疼,就顧不上男女大防了,大郎不就拿走了給他去看了嗎?」

  李氏立眉:「這個小……大逆子!」

  平遠侯呵呵笑,李氏看他:「你怎麼就不攔著呢?!那是個女孩子寫的東西。」

  平遠侯問:「看了又怎麼了?」

  李氏回答:「那不就壞了那邊女孩子的名節嗎?」

  平遠侯看著李氏深歎著搖頭,手裡的玉球嘩嘩響。

  李氏周圍看看,探頭低聲問:「侯爺,你在想什麼主意?」

  平遠侯也低聲回答:「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如果推不掉四公主,就得在鎮北侯裡挑個閨女。那時,就說大郎誤拆了書信,算是私相傳遞了,我家要負責任,讓大郎娶那個沈二小姐!」

  李氏驚歎地說:「侯爺,你可太聰明了!」可馬上擔憂道:「那個沈二小姐名聲可十分不佳,真對不起我們大郎。」

  平遠侯眼珠往上看:「你怎麼總忘了應該和誰比?四公主!你想要那個二小姐,還是要四公主?」

  李氏勉為其難地說:「那當然……是沈二小姐了。」

  平遠侯撇嘴:「這不就得了?況且,如果我能推掉四公主,就說那封信簽丟了,反正一兩個月不回信,那邊也不會催。這樣,到時候他露了身份時,就可以說從來沒收到過人家女孩子的信,能毀了誰的名節?那麼這會兒,他看和不看,又有什麼區別?讓大郎得手,高興高興,有什麼不好?」

  李氏終於笑了:「侯爺呀!你可真有顆七巧九玲瓏的心呀!」

  平遠侯矜持地一笑:「夫人誇獎了。」

  李氏捏著絹子貼到下巴上,眼簾微垂,低聲說:「怎麼是誇獎?侯爺不是……狐狸精變的吧……」

  平遠侯看著李氏嘿嘿地笑了,身子傾過來:「狐狸精可都是好顏色,今晚,夫人可是要……」玉球不響了。

  門口傳來腳步時,兩個人同時坐直了,都是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平遠侯再次嘩啦啦地轉玉球。

  張允銘又是一副愁眉苦臉地樣子,李氏這次不同情了,皺眉問道:「又怎麼了?」

  張允銘看了一眼父母,歎氣道:「我回去時,見桌子上有個被剪開的香囊,他已經看了字條了。」

  平遠侯馬上問:「寫的是什麼?」

  張允銘搖頭說:「他說不告訴我。」

  平遠侯也皺眉了,帶了絲譏諷問:「他不是又打你了吧?」

  張允銘面不改色地說:「這次倒沒有。」

  平遠侯冷哼:上次就有了?

  張允銘接著說:「他說他要與那個沈二小姐見一面,然後再告訴我們字條上寫了什麼。」

  李氏馬上說:「那怎麼成?男女大防,那邊沈家小姐也十多歲了吧,他已經十六了,這可是……」

  平遠侯抬手,李氏停了口,平遠侯盯著張允銘,張允銘這次坦蕩地回望,說道:「爹,不然,讓他們隔著屏風見一下,我在一邊看著?」你大概也好奇吧?!平遠侯看穿了張允銘的用心。

  李氏說:「要不,我在旁邊陪著?」

  張允銘搖頭說:「我對他說讓娘陪著,他說不行,說這事既然沒有經過父母,直接找上他,他就要親自處理。」

  平遠侯沉思了一會兒,點頭說:「好吧,讓錦兒寫帖子,邀請沈家兩個小姐來賞花,你安排地方,就說大小姐有病,只能隔屏見面會談。你可以在他那邊,算是有個見證。」

  李氏想起平遠侯方才的謀劃,問張允銘說:「兒呀,你……是否有意和沈二小姐結親……」

  張允銘慌忙打斷道:「娘,我在她六歲時就見過她了,她一直像妹妹一樣,實在沒想過要娶她為妻……」

  平遠侯斥道:「你倒挺挑揀呢!快去睡吧!」

  張允銘欲語又止,歎了口氣,轉身走了。留下平遠侯和夫人探討平遠侯是否是狐狸精變的深奧問題。

  過了兩天,沈湘和沈汶都收到了張允錦發來的帖子,請她們三月三日去平遠侯府賞花,沒有別的人,算是兩府女孩子們的小聚。沈湘自然高興,沈汶也喜悅:終於能見到自己從六歲就開始算計的人了。

  為了到時候能出府,沈汶就開始增加自己的活動範圍,不再圈在自己的小院子裡了,而是讓蘇婉娘扶著,在侯府的院落裡走動,表示身體已經開始復原。有時沈堅或者沈卓看到沈汶那哼哼唧唧一步三搖的走路樣子,想起那天晚上她把自己甩出幾條街去,就忍不住對她又恨又氣。

  三月三日那天,沈汶穿戴好了,和沈堅沈卓還有沈湘一起去向楊氏和老夫人請安。因為好久沒有出門,楊氏特意給沈汶做了新衣。也許是希望沈汶保持童年的樣子,她又給沈汶選了嫩黃色。

  這是去年冬狩後,沈汶第一次出府,楊氏和老夫人都好好地叮囑了一番,沈汶一一答應,一副唯恐不及時應了自己的出不去的小心樣子。讓楊氏心裡一陣陣地難受。

  楊氏又對同行的沈卓和沈湘說了通要好好照顧小妹的話,這才放了他們出來。

  他們到院子裡,沈強突然跑了過來,左手裡揮著一隻小鐵鍋,右手握著什麼東西。

  他跑到一行人面前,啊啊地狂叫,蘇婉娘俯下身問:「怎麼啦?」

  沈強流著口水,把右手裡的東西遞過來,沈汶一看,是一隻半死不活的麻雀,蘇婉娘當場大叫起來:「小黑皮!」

  沈汶借機表現自己,忙抽出一條手帕托在手裡,顫聲對沈強說:「快,給姐姐,這雀兒多可憐,別弄死了!」使勁眼淚汪汪——未遂。沈汶很有些失敗感,她過去說哭就哭,最近情緒波動不大,經常哭不出來。

  沈強把麻雀放在了沈汶的手帕裡,高興得啊啊叫著,舉鍋向天,表示該抱一下。蘇婉娘見沈汶用手絹包了麻雀,沈湘也是一身出門的衣服,就抱起沈強,一邊用手拍著他的背,一邊說:「小黑皮,你才多大就抓雀兒?可別上樹,摔下來怎麼辦?」

  旁邊過來一個婆子說:「小公子不上樹,拿了個鍋子,到處跑,方才見了一個雀兒,追著跑,一下絆倒了,正把那鍋子扣在雀兒上,再拿起鍋,那家雀兒嚇暈在裡面了。」聽了的人都笑起來。

  蘇婉娘去掂量了下沈強手裡的小鐵鍋,才發現至少有三斤沉,不禁說:「小黑皮勁兒好大,這麼小就能揮動這鍋子,天生有力氣呀!」

  沈強看來是知道蘇婉娘在說他好話,激動得在蘇婉娘的肩膀上一起一伏,口水像小河一樣流淌下來。蘇婉娘急著說:「我的衣服!你別弄濕了呀!」

  旁邊的婆子過來說:「我來抱吧,姑娘去換衣服。」

  沈強扒著蘇婉娘不下來,蘇婉娘說:「不用換了,小黑皮的口水也不髒。我們一起走,到了前面,再放他下來。」可其實走了幾步,蘇婉娘就走不動了,只能放下沈強拉著他走。

  她們到了前門內,沈卓讓人把馬車趕過來,沈堅走過來接了沈強的手。

  沈強見了沈堅腰間的劍鞘,就又嗷嗷叫起來,去扯那個劍鞘,沈堅忙抱他到肩頭說:「可不能給你,你上次差點把劍抽出來。娘罵死我了,你把指頭割了怎麼辦?」

  沈卓扭頭笑著:「割了指頭是小事,若是割了……」

  話沒說完,就聽「呼」地一聲,沈強掄著手裡的小鐵鍋打向沈卓,沈卓驚叫著跳開,驚訝地張嘴。

  幾個人同時說話:

  沈汶:「強兒,不能打人呀,傷著人了可怎麼辦……」

  沈堅:「好大的臂力,日後必成虎將!」

  沈湘:「你活該!讓你欺負小孩。四弟,沒事兒,就打他!他過去欺負過我,也欺負過你二姐,你幫我們出氣……」

  沈卓:「他懂嗎?!他話都不會說,他怎麼知道我在講什麼?」

  大家都笑了起來。沈堅拍著懷裡的沈強說:「我帶你去習武場上看看。」沈強啊啊叫。沈堅又對沈卓說:「你們去吧,早去早回,別玩得太久了。」

  沈卓點頭,沈湘和沈汶帶了春綠和蘇婉娘隨著他出門了。

  沈湘和沈卓騎馬,春綠和沈汶蘇婉娘坐了一輛車。春綠見沈汶手裡拿著手絹包著個只露了個頭的麻雀,笑著問:「小姐這是哪兒來的雀兒,怎麼不放了?」

  沈汶說:「它嚇蒙了,我得讓它緩過點兒勁兒來。」

  蘇婉娘就把沈強怎麼抓到這個麻雀的事兒說了,她和春綠兩個人說笑起來,沈汶沉默著。

  與計算季文昭不同,去見張允錚,沈汶心裡一點把握也沒有,到了車上了,她也只有個大概其的想法。怎麼才能說服這個才十六歲的少年,沈汶大為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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