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俺也試試 -【重生之將門弱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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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2 09:39 AM

第四十五章 見面

  沈汶手中只有能威脅下張允錚的紙條,她自己還是個不到十一歲的孩子,不能期待圓滑的平遠侯甚至張允銘相信她。她只能求助一個孤獨的少年幫幫自己,但也不準備告訴他實情,以免走露風聲。

  沈汶想來想去,覺得除了打「死皮賴臉」這張牌外,沒別的手段了。

  到了平遠侯府,張允銘和張允錦迎他們進了府中。他們先去向李氏問好,沈汶讓蘇婉娘幫著她拿著麻雀,與其他人一起對李氏行禮。在簡短客套的問答中,沈汶覺得李氏格外地多看了她幾眼,看來那封信箋被張允銘先交給了父母。這也是自然的,家裡有這麼個大秘密,父母必須把關。

  沈汶一副病後的柔弱神情,和她那有些豐滿的體形有些不協調。李氏認為那是浮腫!暗自將沈汶從給張允銘未來的妻子候選人名單上劃去了——如果實在要從鎮北侯府中選一個女兒,寧可選這個性情有些潑辣但身材健壯面色紅潤的長女,也不能選這個神態綿軟可身體不好的幼女,不然日後子息會有問題。

  從李氏的廳房出來,張允錦就拉著沈湘的手不放開了。她們冬狩那次一起逃跑後,就沒有再見面。這次見了,想起那時的驚險,已如隔世,兩個人感覺卻更加親近。

  沈卓明顯想留下來,可張允銘卻帶來了兩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青少年,張允銘向沈卓熱情地介紹:「這是我堂弟張允鋒,這位是我的好友,葉上卿家的葉大公子。他們都是醉心博弈的好手,久聞沈三公子棋藝超強,今日想與沈三公子好好切磋切磋,沈三公子千萬莫要推辭……」

  沈汶暗笑:這是張允銘拉了幫手,想纏住沈卓,大概張允銘會去旁聽自己與張允錚的見面。她偷偷看了眼張允鋒和葉大公子,張允鋒應是十六七,衣著講究,神情帶了絲羞澀,也許是因為是平遠侯弟弟的孩子,在張大公子面前有些抬不起頭;而葉大公子該有二十歲了,長得長方臉型,眉目周正,身材偉岸,十足一個青年人了。沈汶該是沒有見過他,可卻覺得葉大公子有種熟悉感。

  張允銘等把沈卓擁著走了,張允錦笑著對沈湘說:「我們去園子裡走走,那裡花開了好多。我原來想邀五公主來的,那時我們兩個抱著哭,回來我們還通了幾封信,可我爹不讓……」她扭頭對沈汶說:「妹妹跟著我們,我看你拿了個雀兒,一會湖邊有點心,你可以餵它……」邊說,邊引著沈湘往後院走。

  沈汶帶著蘇婉娘走在她們後面,心裡一直想著為何自己看著葉大公子眼熟。走出了好一段路,沈汶才想起來,那年自己去萬花樓給三皇子遞條子,走在三皇子身邊的一個是谷公公,一個就該是這個葉大公子。看來葉大公子是三皇子的朋友,可他也是張允銘的朋友。張允銘一向十分注意避嫌,若是葉大公子只與三皇子交往,張允銘必然不會與他過於近切。現在葉大公子能讓張允銘將自己歸為友人,葉大公子定是個十分有交際手腕,朋友遍天下的主兒。

  沈汶暗暗記住:以後讓沈堅他們打聽一下,這個葉上卿是什麼「卿」,上卿是高官的泛指,知道葉大公子父親的位置,也就間接知道了一個三皇子在朝中的友好者。

  抬頭看,沈汶發現張允錦和沈湘已經走出去一段路了,索性就更慢下來。果然,一個丫鬟走過來,笑著對沈汶行禮說:「沈二小姐這邊來,我們府大小姐說想當面致謝沈二小姐對她的多次問候。」

  沈汶也笑著點頭,帶著蘇婉娘跟著那個丫鬟往那片楊柳密集所在走去。

  過了片柳樹林,到一處安靜的青磚院落,那個丫鬟輕輕扣了一下大門,大門無聲地打開,沈汶到了門前,院子裡寂靜無人。

  沈汶向院中走去,蘇婉娘想跟著沈汶進去,那個丫鬟搖了下頭,悄聲說:「我家大小姐體弱,不能多見人,有人聲也不行,姑娘請隨我到林子那邊等候。」

  蘇婉娘看沈汶,沈汶笑著點頭,從蘇婉娘手裡把手帕包著的麻雀捧了過來,蘇婉娘才和那個丫鬟離開了。

  院子裡只聞樹葉的微響聲,青磚鋪就的小路,潔淨得像是木板。院子角落都種了樹,可屋宅周圍沒有花草。

  沈汶走到了屋門處,門虛掩著,沈汶推開門,屋子裡,陽光從窗口透入,照亮了屋子正中的一扇屏風。屋裡挨著牆有一個書架,上面擺了書。與李氏充滿珍寶古董的廳堂不同,這裡除了那個書架,什麼也沒有,素淨如禪房。

  屏風這邊,空空蕩蕩,屏風後面隱約人影,聽呼吸,雖然是極輕了,沈汶還是分辨出有兩個人。

  沈汶進了屋,說道:「我是要見……張二公子,可沒說要見張大公子,他得出去。」

  屏風那邊窸窸窣窣了幾下,張允銘慢慢地走出來,嚴肅地看沈汶:「你到底要幹什麼?」

  沈汶看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張允銘俯視著自己的不以為然的眼神,只能孤注一擲道:「我想跟你弟弟說。」

  屏風那邊一聲大響,聽著是一把椅子摔在地上的聲音,張允銘不甘地對沈汶哼了一聲,彎了腰,極小聲地對沈汶說:「有什麼事,快點!告訴哥哥,我去給你買點心,好多好多……」

  他這麼小看沈汶,沈汶更沒法對他講什麼了,小聲說:「先不告訴你!」

  裡面又是一聲響,張允銘不高興地走了出去,這次,沈汶一回身,自己把門關上了,還輕輕上了栓。

  這次,屋裡沒別人了,沈汶鬆了口氣的同時,也開始緊張起來。

  還沒等她想好怎麼開口,屏風那邊就是不耐煩的一聲:「說!你要什麼?!」字條上寫了他的名字和性別,自然是來敲詐的。

  沈汶有些結巴了:「這個……我……」

  那邊喝道:「快點!不讓我把你打出去!」

  沈汶還是結巴:「我想……借,嗯,要……點兒……錢……」

  那邊語帶輕蔑:「是借,還是要?!」

  沈汶思索片刻:「是借吧!但是要借三……六年!反正那時你長大了,我跟你講講緣由,你肯定就不會讓我還了……」

  那邊呸了下說道:「少找藉口,說,你要多少?!」

  向人借錢的確是很理虧,沈汶又開始結巴:「二……十……」

  那邊哼道:「二十兩?!想得美,給你二兩還多了!小小年紀,就來敲詐,你真無恥!」

  沈汶咽口吐沫,糾結地說:「不是二十兩……」

  那邊厲聲道:「要麼二兩,要麼滾出去!」

  沈汶只好背水一戰了:「是……二十……萬……兩……」

  「什麼?!」屏風砰地一下被踢倒了,沈汶忙退到了門邊,屏風「啪嚓」一聲平倒在地,那邊的桌子前站著一個少年,他腳邊是兩把摔在了地上的椅子。

  他穿了一身家常的青色長衫,樣式雖然簡單,顏色也單一,可質料卻是極為細膩柔軟,表面的暗紋似有若無,卻內含了隱約銀光。

  如果說張允銘和張允錦沒有承繼到李氏的美貌,那麼這個少年則是得到了大部分,只不過,在他臉上,俊美中帶了淩厲,劍眉指鬢,朗目含怒,烏黑的頭髮如果不是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住,大概也會豎起來。

  就如沈汶所料,這正是她以往在燈市街上,兩次碰見過的故意衝撞了張允銘的少年,這該是張允錚了。

  沈汶陪著笑說:「你……你跟我想的一樣……脾氣真的很大……」

  張允錚怒目沈汶道:「你少廢話!你要多少?!」

  沈汶賠著笑:「那個……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兩……這是不是好聽點兒?」

  張允錚一步跨過來:「別以為你是個女的,我就不敢捉了你……」

  沈汶身形挪動,張允錚撲了個空。他一怔,沈汶努力甜笑:「有事好商量呀,哦,不,是『細』商量……」

  張允錚怒,再次過來抓沈汶,沈汶又動,他再次撲空,再抓,再空……兩個人在屋中追跑起來。

  沈汶腳步飄忽,身形如鬼魅,明明就在眼前,有時張允錚都險些碰到沈汶的飄起的衣衫了,可就是抓不到。

  沈汶邊跑邊說:「我說了要細商量……沒有說要動手呀……商量和動手不是一回事呀……有話不能好好說嗎……你別欺負人呀……」她的語氣裡連撒嬌帶耍賴,可腳下不敢停,輕盈欲飛。

  兩個人在屋中來回追逐,沈汶嫩黃的衣帶裙裾飄飛,如一隻蝴蝶。張允錚青色的身影倒成了一個甲殼蟲。

  兩個人跑了半天,張允錚開始氣喘,最後,他停下了腳步,喘著氣說:「好……好吧……我們商量……」

  沈汶立刻停步,可還是站在離他幾步開外,她想彌補一下這麼糟糕的開頭,回身再次陪笑著說:「你看,我還給你帶了禮物。你這人,真是不好說話,上來就追,我都沒法把東西給你……」

  她說起話來,氣息毫沒有間斷的地方,臉上氣色紅潤,一滴汗也沒有。

  張允錚暗暗心驚,努力挺直了後背,冷笑道:「人說鎮北侯府二小姐體弱無能,怯懦愚笨……」

  沈汶也笑:「人家還說平遠侯的大女兒多病臥床,不能見人呢!咱們兩個半斤八兩,烏鴉站在豬身上,誰也別說誰。」

  張允錚被沈汶的比喻激怒:「你才是豬!你才是烏鴉!」

  沈汶也覺得不妥,忙說道:「你別這麼斤斤計較啦,這只是個比喻!哪裡就真的是了?如果有人說你芝蘭玉樹,你就去追著人說你不是個植物或者樹木嗎?」

  張允錚一時語塞,沈汶乘勝追擊:「你看,說你好聽的,你不追究了,說個烏鴉或者豬之類的,你就那麼生氣,不應該呀。」一副勸導人的語氣。

  張允錚又怒了:「你在這裡巧舌如簧想幹什麼?!」

  沈汶想起自己要借錢的事兒,又尷尬起來,把手裡的麻雀遞過去,笑著說:「給你的!」

  張允錚遲疑了一下,連帶著手絹接過來,有些不解地問:「為何給我一隻麻雀?」

  沈汶說:「哦,這是我弟弟在我們臨出門前用小鍋罩住的。這個雀子嚇昏了,我就隨手帶上了,正好給你,你拿一會兒,就放了吧……」

  張允錚暴怒:「你耍我?!」

  沈汶大叫:「別用力握,弄死了我要四十萬!」

  張允錚把手帕放在桌子上,被握了半天的麻雀立刻撲棱出來,滿桌子亂跳。張允錚想到方才兩個人在屋裡追逐,自己氣息不穩,可這女孩子跑了這麼久,手裡始終握著一個麻雀,一點沒傷了,可見她功夫之深,心中警覺,努力平息了吐息,板了臉問道:「你要那麼多錢幹嘛?」

  沈汶很鄭重地說:「為了——賺錢!」反正不能告訴你真相,你根本不相信我。

  張允錚深吸了幾口氣,才爆發:「你這個貪婪的東西!掙錢是這麼掙的嗎?!就憑著一張字條,一個秘密,一隻……麻雀!你就想要二十萬兩銀子?!你瘋啦?!」

  沈汶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睛亂轉地看周圍。除了書架,桌子,倒在地上的椅子和另一張椅子,這屋子裡空蕩蕩的,不然方才也不能跑來跑去。牆上沒什麼掛件,只掛著一小幅畫軸,上面是一片裱糊了的枯葉,旁邊是一行年月日。沈汶細讀了片刻,突然哈哈笑起來。

  張允錚莫名其妙。

  沈汶得意道:「我沒瘋!因為我還有別的可以用來敲詐勒索!」

  張允錚冷笑:「你還真有自知之明!」

  沈汶儘量挺胸抬頭,想讓自己顯得高大些,說:「大皇子的新婚之夜,你去夜探他的書房幹嗎?萬花樓的歌舞夜,你去那裡幹什麼?哦,你總在夜裡來回轉什麼?!」

  張允錚震驚,接著就是深深的失望:「是你?!」

  沈汶得意地點頭:「是我!怎麼了?拿錢來!」

  張允錚冷笑起來:「你有什麼可敲詐勒索的?!我在的地方,你也在!說出來誰信?!你小小年紀,就滿世界亂跑,還行騙勒索!我可以告訴你的父母,好好管教管教你!」

  沈汶一副害怕的樣子:「你可不能告訴我父母呀……你要是告訴了,我也去把你的秘密……」

  張允錚突然滿含殺意地看向沈汶,沈汶結巴了,眨著眼睛說:「告訴……我父母……」

  張允錚輕蔑地說:「你別做夢了,我沒那麼多錢!頂多一百兩!」該能打發你了。

  沈汶馬上說:「可你娘有呀!你可以向你娘去要呀!」按照後世的標準,李氏就是億萬富翁級的富豪,否則也不會以一家之財,資助了兩萬多人的糧草武器等軍需。她的外家,號稱江南首富,財富就更無法估量了。

  張允錚看著沈汶鄙夷地搖頭:「你怎麼能如此厚臉皮?!你為何不向你娘要?」

  沈汶委屈地說:「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呀!我娘要是有那麼多錢,我肯定會想法要了來花掉的,可惜我娘沒那麼多錢呀……」

  張允錚切齒道:「那你就把主意打到了我娘身上?!我娘跟你有什麼關係……等等,你才多大?該不是貪圖富貴,想嫁入我家吧?你妄想!我哥絕對不會娶你這麼個愛慕虛榮的人的!」

  沈汶傲然抬頭:「誰要你哥娶我?!我只不過想要錢!」

  張允錚怒:「你還好意思說?!你這個騙子!」

  沈汶反口:「你這個壞脾氣的臭小孩!沒事兒就知道找你哥打架!」

  張允錚雖然知道實在抓不到沈汶,可這時又忍不住對沈汶抬掌:「你這個敲詐勒索的騙子……」

  沈汶閃身躲開,大聲說:「說到你的痛處了吧?竟然對女孩子動手,我才多大?你羞不羞?!沒教養的小混球!」

  張允錚收回手,氣得臉紅:「你滾出去!」

  沈汶馬上想到自己來的目的根本沒達到,馬上眼淚汪汪了,含怨地看張允錚:「你怎麼能這麼粗魯?」

  張允錚對沈汶這種變臉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是大聲說:「馬上出去!你最好別讓我看見你!」

  今天的事兒已經完全失去掌握,原來沈汶計劃的好聲要求,請張允錚幫忙,可兩個人一見面,兩句話沒說完,就衝突起來,沒法兒善了了。沈汶現在豁出去了,拉著腔調說:「你真是沒心沒肺呀,你忘了以前是誰給你送了香囊?誰關心過你來著?」簡直是挾恩圖報。

  張允錚厭惡地說:「誰要你關心了?!誰要你的又醜又臭的破香囊?!」

  沈汶使勁眨眼,努力保持淚汪汪的濕潤,皺著小細眉毛說:「你若是實在不想給我錢,那我就得管你哥要錢了。」

  張允錚失聲:「什麼?!你還不死心?你這個騙子!我打死你!」

  沈汶忙大聲說:「你哥也許想給我錢呢?」因為我會幫助他不娶四公主。

  張允錚憤慨地說:「你在我這裡都沒有要到,我哥那裡更別想!」

  沈汶撅嘴:「也許我根本不該來找你!原來我還想你一個人在這裡,多寂寞呀,也許能幫我的忙……」的確,她原來想的就是張允銘已經十八了,作為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說服他可能會很困難。張允錚被關在這裡,閑著沒事也應該來幫她的忙。

  張允錚斥道:「誰寂寞?誰需要你?!走開!一個騙子!誰想幫你!」

  沈汶又忍無可忍了:「你一個混球!誰想幫你?!」

  張允錚:「混球也比騙子好!」

  沈汶:「騙子至少聰明,不像混球那麼笨!」

  張允錚:「你才笨!憑個紙條就想要那麼多的錢,窮瘋了吧你!」

  沈汶:「你不明白深淺自然不知道厲害!笨蛋!」

  「騙子!」

  「混球!」

  「騙子!」

  「笨蛋!」

  「騙子!」

  「蠢豬!」

  「騙子!」

  「兩條腿的笨牛!」

  「騙子騙子騙子……一億遍!」

  「混蛋混蛋混蛋……一億遍加一!」

  ……

  兩個人互相唾駡到口乾舌燥,沈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往天上舉手:「我幹嘛來找這個混蛋啊!我怎麼不去找張大公子?!他人多好呀!那麼文雅風流,那麼彬彬有禮,樣子也瀟灑,還得受一個混球欺負。他要是張口要錢,你娘肯定會給的,我自然就有錢了……」張允錚還是一個混沌未開的少年,簡直不可理喻!

  張允錚冷笑:「你想得美!還想騙他?他和你一樣是個騙子!那個偽君子,假模假式的!也就能矇騙一下你和我娘那種沒見識的!」

  沈汶心中暗道,你現在罵你哥,可是他死了以後,你會拼了命為他報仇……

  張允錚突然皺眉,厲聲道:「你說什麼?!」

  沈汶一愣:「我說什麼了?你是混球?欺負你哥?」

  張允錚濃秀的眉頭蹙得更緊,「你說他死了……」

  沈汶怔住,血液嗡地沖上了腦際,顫抖地說:「你聽見了?」

  張允錚困惑地搖頭:「沒有,我沒有聽見,可是我怎麼知道的……」

  沈汶激動起來,眼睛都亮了:張允錚看來是屬於那種腦中頻率十分敏感的人,能接收到別人的腦波頻率,這該就是那種所謂能讀心的人。後世,科學發達到了能用機器分辨人的思緒,甚至能讓人們把自己的思想經過儀器傳導給他人。可自古以來,就有人因為頭腦裡的資質特異,能進入他人的思索領域。

  沈汶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板起了面孔說:「我們真得好好地商量一下。」

  張允錚還是在煩躁中,斷然道:「騙子!什麼都不用商量!我不會幫著去要錢的!你走吧!」

  沈汶充滿誘惑力地慢慢說道:「我給你一個機會,一個明白你為何要這麼頂著女孩子的名字生活的機會,你想知道嗎?」

  張允錚眨了下眼睛,又皺眉:「你少來!你這個騙子!」

  沈汶暗自握拳,對張允錚柔和了聲音,催眠一樣說:「你只要給我一柱香的時間,你閉上眼,我努力開你的天目,你將看到來龍去脈。」

  張允錚真的遲疑了。被當成女孩子養著,是他深刻的痛苦。從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無法像別人那樣在外面與人嬉鬧,只能被圈在這個院子裡,習武,讀書。

  小的時候,他曾經試著挖牆打洞出去,想看看外面是什麼樣。長大些他的輕功能出府了,可只能夜裡出去,還是無法與人正常的交往談話。他沒有朋友,只有父母和大哥。父母的愧疚他都看在眼裡,大哥天天來陪他一段時間,但他還是感到極為憤怒和不甘。幾乎每天,他都要找茬與張允銘或者習武師傅對打。若是換個心性脆弱些的人,早就瘋了都可能。

  他也多次劼問過父母這麼做的原因,他們說是因為一個道士的一句話。

  父親有時也說母親因此就這麼圈著自己,實在有些過。可母親出身商家,非常迷信這些命運和忌諱,持意要這麼養自己到二十二歲。平時母親對父親總是言聽計從,可就是這件事上,毫無理性地堅持。無論她自己哭了多少次,也不改主意,簡直執拗到不通人性。

  說到底,誰也不明白。

  沈汶看出張允錚的猶豫,說道:「如果你看到了,真的看到了,我就……少要點兒錢。」那時,你會主動給我錢吧?

  張允錚想了半天,終於煩躁地問道:「你要怎麼幹?」

  沈汶說:「你就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聽我的話,放鬆了,慢慢地你會睡著,你自己告訴自己去看你想看的東西。」

  張允錚懷疑地看沈汶:「你不是想行什麼邪術吧?」

  沈汶撇嘴:「你真沒見識,這叫催眠,就是幫助你睡一會兒,但是你的天眼會開片刻,你必須真的想知道才能看見,多數人其實都看不到的。你如果不想看了,隨時說『我要醒來』就行了。」

  張允錚看沈汶,一身嫩黃衣衫的女孩子,有點微胖,眉眼細長,怎麼看怎麼是個好妹妹的樣子。他有個妹妹,可除了她小的時候見過,後來就沒有見過。聽說這個二小姐和妹妹很好,妹妹常常給她點心吃……這個小騙子!

  張允錚扶起地上的椅子坐下,手抱在胸前,閉上了眼,可還微蹙著眉。

  沈汶看著他未展的眉頭,心中忽然有些酸楚。她總把他看成前世那個拼死復仇的成年人,可現在張允錚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被迫與世隔絕地生活了這麼多年,雖然脾氣暴躁,可毫無處世經驗,就這麼輕易地相信了自己,容自己引導他……

  想到這些,沈汶的聲音緩和了,輕聲說:「你把手放在膝蓋上,吸氣,呼氣,放鬆,展開眉頭。」

  張允錚扯了下嘴角,很不耐煩的樣子,可還是依言做了,舒展了眉頭。

  沈汶在他身邊靠著桌邊站立,也閉上了眼睛,用意識力向張允錚的兩眉間送出低頻的能量,幫助他平靜,嘴裡說著:「你的前額現在漸漸麻木了……雙肩放鬆了……雙臂沉重了……感覺不到腳……」

  她的意識力減緩了張允錚腦中躁動的信號,慢慢地,張允錚呼吸綿長起來,沈汶問道:「你還聽得見我說話嗎?」

  張允錚嗯了一聲,像是在說夢話。

  沈汶也沉靜身心,低聲說:「現在,我們去一個地方,在那裡,一個道士對你父親說……他的二兒子,就是你,出生後,要被當成女孩養到二十二歲……」

  在那裡,我是無知無識的沈二小姐,侯府並沒有認清自己的敵人,也許為了表示鎮北侯對太子的不設防,也許為了讓我有個可靠的歸宿,允許了我選擇的與太子東宮官吏的親事。……那年的冬天,關於北疆的消息,北戎……我的父兄們……我無能為力的眼淚……接二連三的噩耗……春天裡的痛傷……

  沈汶閉著眼睛輕聲問:「你看見什麼了嗎?」

  張允錚喃喃地說:「父親說……鎮北侯……沈家軍完了……江山有難,他生為武將,要率軍抗敵……大哥請為先鋒……母親不願意……父親說……一起去……可是要我留下來,還給了我一份名單,讓我背下來,出事就去城東柳園,找個叫宋遙的……母親賣嫁妝……父親和大哥走了,我追著他們出了城,看著他們走遠……許多天過去,我沒有他們的消息……母親突然讓我著女裝……我不願意,母親跪下了,哭著說對不起我……一連幾天,她親自來,給我梳妝,逼我穿女裙……那天早上,外面有喧囂聲,她起身去了,還說不讓我脫了女裝 ……官兵圍了院子,府中的護衛們都被射殺,是御林軍……他們人太多了,都是刀槍……把我拉了出去……我找母親……母親側臥在堂前,她胸前是劍柄,她身後是被劍穿透的男孩……她還有氣,她看見我了……她笑了,她閉上了眼……我要醒來!我要醒來!」

  沈汶睜開眼,擦了眼淚,對張允錚說:「你醒來吧!」

  張允錚猛地睜了眼,眼淚還在他的臉上,他愣愣地看了沈汶片刻,厲聲問:「那是什麼?!」

  沈汶說:「那是一個未來……」是我曾經生活過的未來。

  張允錚突然起身,拿起方才他坐的椅子,發了瘋一樣拼命往地上往桌子上砸去。沈汶忙遠遠地躲開,看著張允錚把椅子砸得稀爛後,又掀翻桌子,用腳狠踹桌子腿,直到把桌子腿一根根踹斷。那隻小麻雀撲棱撲棱的屋裡亂飛。

  門外,張允銘使勁拍門:「喂喂!怎麼回事。」

  張允錚拉開門栓,一把抱了張允銘,大喊了一聲:「哥!」可片刻後就把張允銘一下推遠,自己走到牆邊面對著牆,劇烈地呼吸,不說話。

  張允銘幾步後退到了院子裡,站穩後慢慢走進門,四周一看,見到牆角裡眼裡含淚的沈汶,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沈汶見張允銘身後沒有別人,擦了下眼淚,說道:「我向他要二十萬兩銀子,他沒錢,就砸東西。」

  張允錚哼了一聲,張允銘皺眉:「你要二十萬幹嗎?是因為知道了他是男的?你也太貪了吧?」

  沈汶揚起下巴:「你們真是兄弟,怎麼都說我貪?」

  張允銘嚴肅地說:「沈二小姐,我弟弟不經世故,為人純真,心地良善,你莫要欺詐於他!不然的話……」

  沈汶驚訝得眼淚都沒了——您說的這是誰?

  張允錚從牆邊扭頭,不耐煩地說:「哥,答應她!」

  張允銘對張允錚說:「別怕,她還是個小肥鴨子的時候我就認識她了,她就是嚇唬嚇唬你,才不會對別人說的。」

  沈汶聽到張允銘這麼說自己,立眉道:「我漲價了!三十萬!」

  張允錚焦躁地向身後揮手:「小騙子!剛才還說要少要錢!」

  張允銘笑了,對張允錚說:「你看我的!」他扭頭嚴厲地看沈汶:「我去告訴你哥,讓他們好好說說你!這麼小,就這麼……」

  沈汶打斷道:「我能讓你不娶四公主。」

  張允銘一愣,可是獰笑著說:「也許我喜歡娶個公主呢?」

  沈汶心中突然靈機一動,說道:「我能讓你娶到五公主!」

  張允銘真的愣了,看看身後,低聲說:「我們談談。」沈汶暗自慶倖自己猜對了!其實,這是一種感覺,也許就是在那寥寥幾次會面中,張允銘看向五公主的一個眼神。而且這次冬狩,聽沈湘說,張允銘露了武功,五公主也在場……

  張允銘到門口看看,院子裡什麼人也沒有。他關了門,看沈汶說:「小孩子家……」

  張允錚轉身不耐煩地問沈汶:「他能看到嗎?」

  沈汶搖頭:「我也不知道,他也許沒有你那麼敏感,而且他也不想看。沒有急於知道原委的尋求,也就無法找到那處答案所在。」

  張允銘問:「嗨,你們在說什麼?」

  張允錚又皺著眉問:「我能告訴他嗎?」

  沈汶有些沮喪地說:「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告訴他,他也不信。」

  張允銘說:「什麼什麼?什麼我不信?我會信的,告訴我!是怎麼娶五公主嗎?」

  沈汶對著張允銘一翹唇角:「那是在你借給我三十萬之後了。」

  張允銘摸出腰後的扇子:「不是二十萬嗎?」

  沈汶擰著衣角:「誰讓你叫我……」

  張允銘扇扇子,帶著疑惑道:「叫你什麼了?」

  沈汶歪頭:「你說你叫我什麼了?」

  張允銘一合扇子,往手掌上一拍:「沈二小姐!自然是沈二小姐!」

  張允錚卻說:「三十萬就三十萬,但是你要告訴我你要幹什麼……」

  張允銘忙說:「是我們!我們好不好?」他看向沈汶:「你要幹什麼?」

  沈汶嚴肅地看張允錚:「我說出來,你,或者你們,就得去做,明白嗎?」

  張允銘搖頭:「我不明白。」

  張允錚煩躁地說:「你就別廢話了!快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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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2 04:22 PM

第四十六章 定糧

  沈汶放低了聲音說:「今年大熟,糧食豐收,米賤傷農,但接著,會有四年多的大旱,一年大澇,糧米極貴,一斗米一兩到二兩黃金……」

  張允銘用扇子擊掌道:「你是要用這三十萬去買糧!然後再賣出,大賺一筆!可你怎麼知道會這樣?!」

  前世,去年,季文昭向太子提出了大量買入糧食,一方面貼補了農人,另一方面為饑年做備。太子也向皇帝呈現了這個建議,得到採納。可糧食連年收成好,今年,米價更賤,季文昭再求太子去做,許多人就反對了。結果太子既沒有再向皇帝進言,也並沒有傾全力買入糧食。日後饑荒時,許多人後悔莫及。雖然太子動了引外夷之心,季文昭被殺。可太子採用季文昭的建議而買入的糧食,在饑荒年代帶給了他巨大的補益,而朝廷也因他這一建議,有了大量的存糧,太子得到了廣泛的稱讚。

  沈汶半仰頭:「我能未卜先知!」

  張允銘有些懷疑:「真的嗎?」

  張允錚卻煩燥地說:「是真的!」

  張允銘對張允錚揚起一邊眉:「你怎麼知道?」

  張允錚大聲說:「我就知道!」

  張允銘撇下嘴,又笑著看沈汶:「若是真的,這是好事呀,其實,你借了這銀子,日後賺錢,還了本利,再與我們對分紅利。」

  沈汶說:「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還。」

  張允銘帶著說服的語氣說:「鎮北侯在北方,糧米都在江南,怎麼去採購?怎麼去販賣?我外家是江南第一富豪……」

  沈汶說:「我本來就是想讓你這個弟弟幫助我,借著你母親的外家,收購糧米……」

  張允銘搖動扇子:「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用我們家的錢,讓我們的人去給你收購糧米,你就在家乾坐著……」

  沈汶使勁點頭:「對呀,我才多大?怎麼可能滿地跑?」

  張允銘一合扇子,指沈汶:「你想的倒挺好!錢來了,你就數數……」

  沈汶搖頭:「我不數錢。」

  張允銘哼道:「對!你別想碰到錢!」

  沈汶說:「我當然碰不到。因為這些錢要給我二哥一些,付給工匠。當然大多要買糧米,為我爹運去一部分,做軍糧儲備。餘下的,要換成金銀,用於招募私兵游勇,水匪路霸,開酒窖……」

  張允銘急揮手:「停!停!」他轉身出去了。

  張允錚不忿地看沈汶說:「你知道得比我多?」

  沈汶翻眼睛:「當然,不然我怎麼能帶你去了那裡?」

  張允錚臉上肌肉扭曲起來:「是誰抄殺了我家?!是太子嗎?!我一直聽我父說他不善,是他嗎?!」

  沈汶眯眼:「是,又怎麼樣?」

  張允錚瞪大眼睛:「那我就去殺了他!」

  沈汶切了一聲:這的確是張允錚前世使勁折騰的事。她儘量耐心說道:「第一,很難刺殺到他。他在深宮,身邊有侍衛。第二,他在沒有犯罪之前,殺了他,懲罰不妥。」

  張允錚看著沈汶:「你糊塗啦?!難道非要等他幹下壞事了,才去殺他?那不太晚了?」

  沈汶說:「如果你知道你的鄰居總捉摸著殺你,天天磨刀霍霍,你是跳過去把他殺了,還是準備好了,等他動手時,把他殺死在犯罪現場?」

  張允錚說:「當然跳過去把他殺了,先下手為強!萬一我準備不周,他殺了我怎麼辦?」

  沈汶鄙夷道:「膽小鬼!」

  張允錚憤怒:「你懂什麼?後下手遭殃,難道我要等他刀架在我脖子上了才動手?」

  沈汶說:「不是在架你脖子上,是在他對你亮出刀時,但也不是他在自己家裡磨刀時。這是個法律上的概念,有壞心,不等於會做壞事。懲罰要針對罪行。不然,就是濫殺無辜。」

  張允錚不耐煩道:「什麼是濫殺無辜,如果他心懷了歹意,日後會濫殺我家無辜,我還不能殺了他?」

  沈汶說:「因為他還沒有行動,我們就也不能動手。」

  張允錚對著沈汶握拳:「我謝謝你讓我看到了……那一世,不然我會糊裡糊塗的……可是,我們實在想得不一樣,我幫你借到錢,算是酬謝你了!從此,我們分道揚鑣!」

  沈汶冷笑:「你才看到了多少?你才知道多少?我卻是從頭到尾都知道是怎麼回事!誰做的,怎麼做的,一步步,一樁樁,怎麼滅了我沈家軍,我父親和大哥二哥怎麼死在北疆,我長姊怎麼在戰場上為保清白而自戕,你父親怎麼戰死沙場,你兄長怎麼與我三哥和三皇子在一起被萬箭穿身……」

  張允錚再次青筋怒爆:「你說什麼?!我怎麼不知道我父兄死了?!我要再看一次!」

  沈汶搖頭:「你只能看到你自己的一世,你看不到別人。你母親沒有告訴你你父兄已死,大概就是為了防備你一怒去報仇。她希望你活著逃出去。而且,你沒有往下看。」

  張允錚瞪沈汶:「那你怎麼知道這些?你那一世怎麼了?」

  沈汶想到張允錚竟然想單幹,就氣不打一處來:這真是個搗亂分子,一定得震懾住他!沈汶直視著張允錚說:「我在那一世怎麼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甘心,在那一世後,留了下來!」

  看到張允錚的不解,沈汶再次強調:「是的,就是你,在你家破人亡,獨力與太子、後來的皇帝廝殺二十多年,受盡苦刑而死後,也放開怨恨,沒有留下來。我卻留下來了!而且,我堅持了一千年,直到我找到機會回到了我的身體裡!」

  張允錚畢竟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聽到這些,也覺得後背冰涼。

  沈汶重生後,終於有一次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情況,一時大為痛快!看見張允錚捎帶了驚懼的眼神,更昂然道:「對!我是流連了千年的鬼魂!今朝還陽一一來清算舊賬!所以,我什麼都知道!所以,我不濫殺無辜,堅持罪有所懲!所以,我有周全的計劃,絕對比你那種魯莽的暗殺什麼的都強百倍!所以,你必須聽我的!因為到最後,我會贏!」

  沈汶氣衝霄漢地抬頭看張允錚。

  張允錚腋下出了冷汗:千年的鬼魂!

  沈汶大概知道張允錚在想什麼,得意地心說:怕了吧?小樣!剛才還跟我吵架?!她猛地向張允錚吐出舌頭,同時翻了個白眼,想嚇唬一下張允錚。

  可張允錚卻覺得原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恐怖氣氛被沈汶這一個鬼臉全打散了:一個穿著嫩黃衣衫的小女孩向你伸出舌頭,無論那舌頭多麼血紅,也沒多長,自然沒什麼可怕的。而且那眼睛,本來就不大,翻來翻去,也翻不到哪兒去!

  張允錚馬上不屑了——有什麼可怕的!就是個鬼也是個可憐蟲!我被關了這麼長時間都快瘋了,她天天騙來騙去的,也好不到哪裡去,很可能也有些瘋瘋癲癲的。馬上就對沈汶失去了敬畏之心!

  他語帶輕蔑地說:「有什麼了不起的!花了一千年才回來!真是一隻笨鬼!要是我,大概百年就行了!」

  沈汶又憤怒了:「你懂什麼?!你這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混球!」

  張允錚好容易找到了個新詞,馬上用:「笨鬼!」

  沈汶又掉到了坑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

  張允錚開始駕輕就熟了:「怎麼也回不來的笨鬼!」

  一語紮到沈汶心深處,沈汶氣得要瘋了:「你這個大混蛋!」

  張允錚:「你還是個小笨鬼!別指望我說你大!」

  ……

  張允銘從門外走進來,又關了門,低聲說:「你們真不小心,哇啦哇啦地大聲說什麼?今天因為沈二小姐要過來,把人都遣開了,在遠處監視著,這周圍沒人把著。可萬一有誰過來聽個一耳朵可怎麼辦。我把左右都好好看了,沈二小姐,你說的要用那些錢去做什麼?聽著怎麼像是要造反哪!」

  沈汶使勁平息了片刻,才說:「不是造反,是自衛。況且,現在說那些都還太遠。先要劃撥出錢來,去採購大量糧食……至少三十萬兩,能行嗎?」

  不等張允銘答話,張允錚皺眉厭煩地回答:「都說過了!你怎麼還問來問去的!」

  張允銘皺眉:「嗨!我還在這裡!誰是大哥?」

  遠處傳來蘇婉娘的喊聲:「小姐……」

  沈汶匆忙行了一禮,看了張允銘說道:「這事若是做得不緊密……」

  張允錚不耐煩地揮手:「我知道!你別囉嗦了!」

  張允銘愕然:「她是個外人,你說話怎麼能如此無禮?」

  張允錚不以為然道:「她是個鬼!才不會在乎呢!」

  沈汶生氣:「我當然在乎!記住,不能走漏風聲,不能暴露我……」

  張允錚不耐地揮手:「好了,好了,你快走開!真笨!我們得商量錢的事!」

  他口氣粗暴,沈汶臨走說了一句:「你才笨!」可她心裡並不計較了:她終於要到了錢!喜悅中夾著輕鬆,覺得自己又卸了一個擔子,完全沖散了方才與張允錚爭吵的火氣。她快步出門。在院門處碰到與一個丫鬟拉拉扯扯地走過來的蘇婉娘。

  蘇婉娘見了沈汶鬆口氣:「小姐!你怎麼去了這麼久!大小姐她們催了好幾次了。」

  沈汶不好意思地笑,挽了蘇婉娘的手臂說:「婉娘姐姐真關心我,咱們快去吧!」

  三個人穿過楊柳林往湖邊走去。

  屋裡,張允銘沉思著:「說來,好收成有兩年了,此時多存積些糧食也是可以的。只是三十萬兩,太多了些……」他低頭看著滿屋破碎的家具,搖頭:「什麼事,你氣成這樣?」

  張允錚焦躁地說:「哥,對不住……」

  張允銘扭頭:「那丫頭給你灌什麼迷魂湯了?」

  張允錚沉重地說:「她給我開了片刻天眼,讓我看到了為何那個道士讓爹娘把我當女孩子養。」

  張允銘失笑:「還有這回事?為何?」

  張允銘是唯一一個天天來看張允錚的人,從小到大,這個哥哥是張允錚最親近也是最嫉恨的人。

  張允錚恨哥哥能那麼大方地生活在親人的照顧和人們的目光下,而自己卻像個囚犯一樣被圈在這裡。可這個哥哥是真心愛護他同情他的。現在沈汶走了,屋裡只有張允銘,想到有一天這個哥哥會離開自己,會死在遠方,張允錚就是個驕傲倔強的少年,也忍不住要流淚。

  張允銘看張允錚眼中有淚,忙笑著說:「你要是不想說也沒什麼……」

  張允錚勉強咽回眼淚,哽著聲音說道:「是因為,有一天,父親和你會死在戰場,平遠侯府被御林軍圍了,男的都被殺,母親護著弟弟死在一起,而我,穿著女裝,被拉著走了,逃過了死劫……」

  張允銘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你開天眼看見這些了?爹早就不掌兵了,怎麼會上戰場?」

  張允錚說:「北戎打過來,鎮北侯死了,沈家軍完了。父親說領兵,你說要當先鋒,母親把嫁妝賣了,你們就走了……我也想去,可父親不讓我去……你們走了好多天之後,侯府就被御林軍圍住了,府中的護衛都被殺了……」

  張允銘手中的扇子「哢嚓」一聲響,扇骨皆斷。他順手把扇子扔在了地上,背了手,站到了窗前。

  看著張允銘的背影,張允錚終於流淚了:「我追著你們到了城外,一直看著你們遠去,哥,就這麼看著你們的背影……我真的想和你們一起走!」

  張允銘轉身抱住張允錚,張允錚像個孩子一樣哭了:「哥,我不好,你去跟爹娘說,我不是個好兒子……」

  張允銘緊摟著張允錚,這個弟弟雖然脾氣惡劣,總找機會和自己打架,但不通人情世故,心性純良,絕對不會對自己撒謊。他這麼說,這麼哭了,肯定是看見了。這次冬狩,太子對三皇子就那麼公然下手,自己就因為和三皇子他們一起逃命,太子就要把那個四公主嫁給自己。若是真的有一天,北戎進犯,鎮北侯垮了,以他對父親的瞭解,他完全可以想像父親請征,自己肯定跟著去的,而留在身後的一家婦孺,就落在了太子手裡!

  張允銘咬著牙對張允錚說:「別哭,沒事!有爹和我在,沒那麼容易!」他不知道他的口氣其實和當初沈毅安慰沈汶非常像。

  張允錚點頭說:「這也是那個小騙子……小鬼說的,是前世……」

  張允銘笑了:「怎麼那麼叫人家,那就是個小胖丫。」

  張允錚搖頭:「她是個笨鬼!」

  張允銘歎氣說:「哪裡笨?是個小鬼頭,那個胖鴨子!人小鬼大,竟然把我都蒙了!」

  張允錚說:「哥,我絕對不會留在後面了。你明天就去安排,給我弄個小廝的身份,我跟著你!」

  張允銘放開張允錚,看著他搖頭:「你長得可不像個小廝,一副貴公子的樣子,讓人一眼就看穿了!」

  張允錚皺著眉頭:「那你幫我編個身份,江湖大俠什麼的……去把我師傅找回來,說我不打他了,讓他帶著我回來,對別人說這是他的徒弟……」

  張允銘笑:「這些都好說,現在是這銀子的問題,怎麼說服爹娘出手買糧食?」

  張允錚想當然地說:「就告訴他們我看到的事唄!」

  張允銘歎氣:「這種虛無縹緲的事,很難說。」

  張允錚說:「既然母親相信了那個道士的話,也許母親會信。」

  張允銘搖頭:「正是因為母親會信,就更不該告訴她。她一介婦人,若是信了,天天待在家裡著急,能幹什麼?關鍵是父親得信,可父親多疑,很難空口無憑地說服他。」

  張允錚說:「父親不好說服,但是我們怎麼也得說服娘,她管著錢,能讓我去買糧呀。」

  張允銘沉思著:「不能真的告訴她後面的事,她一定擔驚受怕的。咱們得編點什麼,哄著他們兩個讓你去江南監督買糧。」

  張允錚一喜:「你也同意我親自去辦這事?」

  張允銘點頭說:「這樣,你也可以出去走走。」

  張允錚真的高興了:「好!哥,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不打你了!」

  張允銘習慣地舉手想扇扇子,可手中是空的,他張了張手掌,點頭道:「反正我最近也得躲出去,就與你一同出去玩玩吧。」張允錚都沒有出過京城,肯定得有個人帶著。

  張允錚高興得一腳把一塊椅子腿踢出,木塊穿窗而出。張允銘歎氣,看看周圍說道:「你記住,如果他們來質問,你就說你把我打輸了,我同意帶你,如果反悔,你就要……」

  張允錚說:「我就要放火燒屋!」

  張允銘點頭道:「好,夠狠!哦,那個字條。」

  張允錚去書架前,找出了那張寫著「張允錚,男」的字條,給了張允銘。張允銘一看,大喜道:「好了!有這個證據,那三十萬肯定能成了!」然後對張允錚說:「你別收拾這裡,去後面睡覺去吧。我送她們走後就去見爹娘。」

  張允銘笑眯眯地送走了同樣笑眯眯的沈汶、與張允錦談得盡興的沈湘和雖然贏了棋可看起來很不痛快的沈卓,然後去見平遠侯和李氏。

  平遠侯和李氏對自己「大女兒」與鎮北侯二小姐的「約會」很好奇,早就在廳堂裡坐了,等著聽詳情。

  張允銘抹去臉上的笑容,神色黯然地進來,遞給了平遠侯那個沈汶六歲時就寫的字條,平遠侯一看,臉色就一變,李氏忙接過,也大驚失色。

  平遠侯沉聲問:「這是怎麼回事?」

  張允銘忙說:「這倒沒什麼。那個沈二小姐有時會做些古裡古怪的夢,她那時夢見了這事,就寫了下來,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李氏皺眉道:「這是她寫的嗎?」

  張允銘點頭說:「他說是,那荷包外有日子,而且,看這筆跡,是個小孩子的,墨蹟也已經陳舊了。」

  平遠侯轉著玉球:「她既然知道他是……,為何要見?」

  張允銘壓低了聲音:「那個沈二小姐又做了個夢,夢見今年大熟,糧價極賤,可接著四年大旱一年大澇,餓殍滿野,糧價極貴。這位二小姐夢見他去江南用三十萬銀收糧,成了大富豪……」

  李氏驚呼:「什麼?!這怎麼可能?」

  張允銘也歎氣:「我也說不可能,可他卻全信了!一個勁兒在那裡鬧說要下江南去收糧。那個小姐走後,我怎麼勸也不行,他就跟我大打出手,把屋子裡的桌子椅子都砸了,窗戶也碎了……」

  李氏又要哭:「我的兒……」可轉臉看平遠侯平靜的臉,咽下了眼淚。

  平遠侯緊抿著嘴唇聽著,手裡轉著玉球問:「後來呢?」

  張允銘不好意思地低聲說:「後來他贏了,逼著我應了,說我要是不能來說服爹娘,他就放火燒屋……」

  平遠侯哼道:「他敢!」

  張允銘接著說:「……然後,跑到鎮北侯府上去,說反正那個二小姐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原來讓那個小姐別告訴別人,現在改主意,讓她告訴她哥哥們就行了,他就在他們府上住著。這些年他也沒有一個朋友,正好和那些公子們玩個痛快。等爹娘這邊想通了,讓他下江南了,他再回來。」

  平遠侯罵道:「這個小混帳!」竟敢跑到鎮北侯家去?這是嫌自己家不好?!這點很刺激平遠侯——內心覺得虧欠了張允錚,就受不了張允錚因此厭棄自己家。

  張允銘看出平遠侯動了真氣,試探著說:「其實,我可以跟著他一起去。」

  平遠侯皺眉看張允銘,問道:「你不是和他狼狽為奸了吧?」

  張允銘心頭跳,可很自然地說:「爹說什麼?我們是兄弟呀,我自然該帶著他。」

  若是沈汶在場,這時會不得不承認,談起騙功,張大公子更勝一籌!

  平遠侯站起來說:「我們去看看他!」

  張允銘陪著平遠侯和李氏到了那間書房,外面,被遣走的僕人們已經回來了,可沒有人進書房,見到了平遠侯和李氏,眾人都垂首肅立一邊。

  平遠侯帶頭進了房間,李氏和張允銘也走了進去。李氏一見滿地的碎家具,就真哭了,回頭就要抱張允銘:「我的兒,你沒傷著吧?」

  張允銘躲閃著:「沒……沒有,主要是他……砸的。」

  平遠侯撿起一塊木頭看看,發現的確是用了大力才能毀成這樣,可見其暴怒。只有搖頭歎氣。

  李氏小聲說:「其實,若是真的去買糧,也沒什麼。三十萬銀子雖不是個小數目,但若是真的鬧了饑荒,糧食才是最值錢的。讓大郎帶著他出去轉轉也好,他被憋得急了,也該散散心。大郎不也正該躲躲嗎?」

  張允銘心中暗喜——果然是母親最好說話,見了那個紙條,就相信做夢的事了。

  平遠侯玉石嘩啦聲裡,神色變化,張允銘說:「爹,您總說,凡事如月,有盈有虧,已經有了兩三年好收成,明年真是大旱了,早買下來糧食,不正好?若是還是好年景,糧米可以存上一兩年,實在不成,送到邊關去,也能賣個好價錢……」

  平遠侯皺著眉:「到後面看看他。」

  三個人出了書房門往後院走,這其實是個很大的院落,中間是個大院,可以習武,後面又是三進小院,住著守院的護衛。其中的一個院落,才是張允錚的臥室。

  三個人進了寢室的門,張允錚和衣躺在床上。他一見父母,想起這些年來他們苦心積慮地把自己藏在這裡,可自己為此多麼恨他們,給他們找了多少麻煩,誰知道,最後,逃得性命的就只有自己一人……

  張允錚心裡極為難受,但表面還彆扭著,順手拉起旁邊的被子,往頭上一蓋,表示不想見他們!

  他一向驕縱慣了,平遠侯夫婦對張允錚最覺得對不起,這麼多年關在這裡,對他何其不公!可當年那個道士怎麼知道李氏的第二個孩子是兒子?怎麼能說得那麼鑿鑿?平遠侯雖然口頭上不那麼同意李氏,但心裡也是有一線陰影。他急流勇退,再不涉朝政,何嘗不是對未來的一種恐懼?所以,就是李氏哪天放棄了,平遠侯也不敢說自己不會堅持等到張允錚二十二歲那一天。

  何況現在張允錚都大了,夜裡能出去,再熬上幾年就行了。可平遠侯也知道,人怎麼能不與其他人交往呢……所以從小到大,平遠侯夫婦就百般溺愛這個孩子,無論嘴上怎麼罵,但從來沒有真的責打過他。知道他心裡恨父母,就一直寬容著他的任性和暴躁脾氣。

  李氏到床邊坐下,帶了哭腔說:「兒啊,是娘對不起你……」

  張允錚聽了更難過,但一翻身對著床裡,把後背給了李氏。

  平遠侯歎氣道:「這個逆子!欠揍啊!」

  李氏忙說:「他正不高興呢,你別說他。」

  張允銘小聲說:「其實,弟弟不必守在這裡了,就是一個空殼,別人也不會知道。」

  平遠侯看著躺在床上用被子蓋著頭,弓著身子像個大蝦米的次子,再看看站在一邊,風姿挺拔自信的大兒子,心中酸楚,終於點頭:「你帶著他下江南收糧吧。」對李氏說:「你讓個得力的管家跟著他們。」

  張允錚一下掀了被子,從床上彈坐起來,激動地說:「我可以出去了?!」

  李氏被驚得捂著胸口,平遠侯斥道:「你這孩子,如此毛躁!看嚇著你娘!」

  張允錚胡亂地往李氏背上拍了拍,李氏馬上感激得要痛哭涕零的樣子:「真是好孩子,知道心疼娘了……」張允錚立刻收了手,很不高興的樣子。

  平遠侯感慨:「逆子啊!」

  李氏忙說:「快別這麼說他,他現在開始懂事了。」她很感欣慰,舒心地出了口氣,又對張允銘說:「你既然要去江南,又是去收糧,就要去告訴你外祖父,讓他自己有個主意。以免以後真的大旱了,他們沒有準備。」她一向迷信,現在已經信了「預言」。

  張允銘知道這事完全成了,忙很有禮貌地應了,更把張允錚比得沒教養。但張允錚這時倒沒有像以前那樣公然找張允銘的麻煩,只皺著眉坐在床上。

  見此情景,平遠侯心中已經認定這哥兒倆狼狽為奸了,只能歎氣道:「這事還是不要聲張才好。」

  張允銘忙說:「孩兒曉得,不然會讓人猜忌平遠侯府居心不良。」那是自然的。

  李氏笑著對張允錚說:「孩子,現在能跟著你哥出去了,高興了吧?」

  張允錚對父母從來沒有過好臉色,這時能做的最好的,只是撅著嘴點了下頭。

  李氏笑了,忽然問:「我看見那書屋裡有隻麻雀,那是怎麼進去的?」

  張允錚想起沈汶,竟然給他隻麻雀當禮物,來騙錢!頓時氣生胸臆,從床上跳下來說:「那個騙子……」奪門而去,準備把那隻麻雀給燒了吃了解氣。

  李氏手舉著手帕停在半空,歎氣:「這毛躁性子……」

  平遠侯對張允銘說:「你出去要好好教教他。」

  張允銘點頭。

  張允錚跑到了書房,幾下就把小麻雀抓到了手中,可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麻雀從門口處扔了出去。看著小麻雀撲棱著翅膀飛走了,張允錚又低聲罵了一句:「小騙子!」那個女孩子闖來,張口就敲詐勒索,這種騙子印象,實在改不了了。

  在一片家具碎片中,他看到了沈汶用來包麻雀的手帕。因為沈汶懶得做針線,手帕只是簡單地在周圍繡了邊,相比張允錚見到母親用的可簡陋多了。張允錚厭惡地用兩根手指拎了起來,到書架處隨便找了本書打開,把手絹放了進去,又把書壓到了底層。他總不能讓那些來收拾家具的下人拿到這手帕,再惹出什事來。可他也懶得巴巴地把手帕還給那個小騙子,他想起那個跟他吵嘴的討厭鬼就沒好氣!

  等到他再回到臥室,平遠侯和李氏已經走了,只有張允銘在等他。

  張允銘笑著說:「事成了。」

  張允錚高興之餘,忽然問道:「哥,和人吵架有什麼竅門嗎?」

  張允銘對這種答非所問詫異了一下,回答:「這種高深的事非久經……」

  張允錚焦躁地說:「快說!」

  張允銘歎氣:「就告訴你簡單的吧,反正對方罵你什麼,你立刻反罵回去!」

  張允錚不屑道:「這還不容易!我早就知道!你懂的也沒我多!」

  張允銘斜眼:「你小子!誰剛剛幫了你?」

  張允錚惱羞成怒,瞪眼道:「想打架?!」

  張允銘哼聲:「誰怕你?」

  兩個人乒乒乓乓地打起來。

  平遠侯和李氏慢慢往回走,春天的傍晚,風暖夕陽和,兩個人情緒都挺好。

  李氏有些不解道:「你說那個沈家二小姐怎麼就總夢見他呢?」

  平遠侯哼一聲:「你倒是什麼都信!」

  李氏大驚:「這些又是他們騙咱們的?」

  平遠侯搖頭:「不全是假的……」

  李氏鬆口氣。

  平遠侯又說:「可也不全是真的,但肯定是在算計你的銀子……」

  李氏生氣:「那兩個!那是三十萬兩銀子!」

  平遠侯笑笑:「他們都大了,讓他們出去玩玩,有什麼不好?」

  李氏歎氣:「孩子大了,就這麼離心啊。侯爺,我只有你了。」

  平遠侯眼一斜,看李氏:「那不就夠了?」

  李氏抿嘴一笑:「當然夠了……」

  夕陽下,兩個人的影子疊在了一起。

  沈汶落實了錢的來源,心中十分滿意。回府就接連睡了幾天懶覺,表示自己出府一次「累著了」。

  她讓蘇婉娘向沈堅和沈卓遞了話,三個人在當天夜裡,都出了府,再次相聚後找了侯府附近的一個僻靜地方。

  沈汶馬上擺功勞:「我見了那個……張大小姐,說服了她,她出面,說服了張大公子。所以,日後,你們可以與張大公子商議事情。」對著兩個哥哥,沈汶不敢說自己公然單獨去見別人家的未婚男子,她還是很照顧哥哥們的自尊的。

  沈堅驚訝地問:「你竟然能見到張大小姐?哦,我想起來了,你花會時給過她一個香囊,你裡面寫了什麼?」

  沈汶含糊地說:「是……是他個人的事。」反正現在不能告訴你們,沈汶急忙地跳躍過這個問題,接著說:「錢的事情,張大公子該幫著籌備。」

  沈卓看著沈汶搖頭:「你前一陣就說會去弄錢,那時是不是就在打他家的主意?」

  沈汶咳了聲:「當然了!他們那麼有錢。」

  沈卓有些不快:「那你也不能這麼去要呀!顯得咱們……」

  沈堅道:「此時不是講誰的錢的事了,日後出事,他們府也不會倖免於難,大家合夥起來,就多一份力量。而且,張大公子也是個聰明人,會有許多好主意。」

  沈汶知道沈卓是覺得失了面子,日後無法去平遠侯府求娶,就說道:「也不是光要錢啦,我讓他們去買糧,等饑荒來了,糧食會漲價幾百倍,在有些地方價比黃金,他們肯定也會賺到錢。」

  沈卓這才哼了一聲。

  沈堅對沈卓說:「你別計較你們兩個人以前的彆扭,說不定一起幹了事,我們兩家就近了呢?」

  沈卓舉手揉了下鼻子,低聲說:「本來也不是……那麼遠。就是張大公子那個傢伙,總找我的茬。」

  沈堅歎氣,心說要是有人看上了我的妹妹,我也會去找茬的。

  沈汶叮囑道:「我要了很多錢,你們多找工匠,別擔心錢了。」

  沈堅和沈卓答應了,又隨便說了幾句,三人回府了。

  有錢了,沈堅和沈卓就更有了底氣,次日,他們就到外面遊蕩,暗地問訪工匠。

  與此同時,太子東宮裡,也在做著準備。

  幕僚彙報道:「那個平常跟著鎮北侯四子玩耍的婆子,是我們的人。她原來是廚娘,因為身體壯實,能抱得起那個孩子,被楊氏指為領頭的。她會把那個孩子帶到水邊溺死。」

  太子皺眉問道:「肯定會萬無一失嗎?」

  幕僚說:「應該是,我們安排了五六個人,引開別人,把守湖岸,那個孩子才一歲半,跑都跑不出去。」

  太子點頭:「記住,不能失手!」

  幕僚連連躬身:「不會,不會。」

  沈汶這邊高興了好幾天,就又覺得不對勁兒了。

  按理,她解決了錢的問題,應該心無所繫,可她總有些心驚肉跳的。夜裡打坐時,就感到冥冥之中有危險臨近。白天,她左思右想,怎麼也無法找出她感覺不適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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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2 04:32 PM

第四十七章 害人

  蘇婉娘見沈汶眉頭總有些微蹙著,就找了個沒人的時候小聲問:「你擔心什麼呢?」

  沈汶歎氣:「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很擔心。明明我借到錢了,怎麼就是心裡很虛呢?像是有什麼沒有著落一樣。」

  蘇婉娘想想,說道:「也許是你在後怕如果沒有借到錢會怎麼樣?」

  沈汶悄聲說:「如果沒有借到錢,我準備去皇宮偷些珍寶什麼的……」

  蘇婉娘拍胸口:「幸虧你借到了,我現在開始後怕了。」

  沈汶說:「真的真的,一件珍寶就是幾千或者萬兩銀子吧?我就偷那麼一包……」

  蘇婉娘制止沈汶:「你別說了!我聽著都害怕。你真偷著了,怎麼銷贓?」

  沈汶撅嘴:「我還是會去找平遠侯府的,把寶貝藏他們那裡,讓他們給我現錢……反正,就是敲詐唄。」

  蘇婉娘歎氣:「可憐的平遠侯府。」

  沈汶嘟囔:「沒有誰會像他們那麼有錢呀。」

  蘇婉娘搖頭:「你算是訛上他們了。」

  沈汶一笑,可接著皺眉:「我不是為了這事發愁,就是坐立不安。」

  蘇婉娘說:「你大概是總坐在屋子裡悶的,沒事我們常在院子裡走走吧。」

  沈汶也點頭說:「是,我們到處走走,看看是怎麼回事。」

  所以蘇婉娘開始「扶著」沈汶在府中來回溜達,好幾天都沒事。

  這天午後,蘇婉娘和沈汶離開了院子,往湖邊方向走。剛走不久,沈汶就身體一僵:她隱約聽到前方有一聲孩子的哭喊,忙低聲說:「你快往湖邊去,我先到那裡看看!」她的話語似乎還在蘇婉娘的耳邊,可人已經沒有影兒了,蘇婉娘邊驚歎沈汶的輕功,邊往湖邊跑去。

  沈汶怕有人看到自己,就根本沒有走小路,而是翻過了幾道擋路的院牆,躍上一排屋宇,從一處屋脊跳到了湖邊的山石堆上。她一眼就看見那個平時帶著沈強的婆子與沈強在水邊撕拉。沈強像個小豹子一樣拼命掙扎著,那個婆子幾次想把沈強提起來,但沈強連踢帶打,總險些掙脫,她一次次只好把沈強放下來。

  拼鬥中,那個婆子把沈強往水裡推,沈強的腳已經在水邊了,可沈強像個能吸住人的壁虎,兩手扒著這個婆子的手臂,怎麼也甩不開。也許因為沈強正全力掙扎,只偶爾哭喊一兩聲,卻因為短促,根本傳不遠。岸邊,扔著沈強喜歡拿在手裡揮舞的小鐵鍋。

  沈汶心頭怒火頓起,這是她重生後頭一次有了殺人的念頭,她閉眼想運用意識力,卻發現意念力根本無法達到那麼遠。她只好張嘴,奮力叫道:「住手!你在幹什麼?!」

  那個婆子聽見了,停了手,往這邊看來,沈汶扶著山石,顫抖著走下來,到了水邊,一副嬌弱的樣子,指著那婆子說:「你……你要幹……幹什麼?」尖聲細氣。

  婆子周圍看了看,鬆了手,任沈強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婆子笑著走向沈汶,說道:「小公子淘氣,想把我推進水裡呢……」

  沈強已經到了沈汶身邊,他一把抱住沈汶的腿,「哢哢」地一聲哭了,沈汶吃力地抱起沈強,一邊拍著沈強,低聲對沈強說:「強兒別哭,姐姐在呢。」一邊怒目那個婆子。

  那個婆子到了近前,沈汶看到她額頭上有一個大包,看來是被沈強用鍋砸的。這個大包讓這個婆子的笑猙獰而惡意:「我來抱抱小公子吧!」她又湊近了些,突然舉起手,伸向了沈汶的脖子。

  前世被勒死的記憶又浮現在沈汶的腦際,她好像又感覺到了那種痛,那種絕望……她下意識地對那個婆子伸出手掌,想擋住她……剎那間,一股極強的憤怒從沈汶手中噴薄而出,那個婆子只覺得有什麼狠狠地打在了自己胸前,一連倒退了幾步才停下,她驚訝地看沈汶,沈汶渾身發抖,眼睛裡滿是淚。

  原來,自己是如此充滿了恨!沈汶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處於高度混亂的頻率中,意識力雖然強大,卻有些不聽使喚了。她收回手臂,抱緊沈強,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以免因憤怒聚集起來的巨大能量失控,能毀了他人,也能毀了自己。

  沈強也似乎感覺到了沈汶的躁動,拼命地哭起來,可他已經精疲力竭,聲音暗啞,沒多少音量了,只一聲聲地乾嚎。

  遠處,蘇婉娘氣喘吁吁地趕來,一個男僕從樹叢中跑出來,一下子擋住蘇婉娘,不懷好意地笑著問:「姑娘要去哪裡?」手伸向蘇婉娘的胸前……

  也許因為他好色,或者他沒有拿定主意,他沒有馬上置蘇婉娘於死地。蘇婉娘以為他只是在騷擾自己,連連後退,匆忙間瞥見在湖邊,沈汶抱著孩子,可周圍竟然沒有別人!她立刻知道不對了:沈強身邊每日至少有五六個人甚至七八個人跟著才對。她放聲尖叫起來:「來人,來人呀!」那個男僕撲上來捂蘇婉娘的嘴,蘇婉娘跟著沈湘練過段武功,雖然沒學會多少,但至少此時能抬起一腳,狠狠踹在了那個人的下腹,把那個人踹開了幾步,自己拼命向沈汶跑去。

  蘇婉娘的聲音清亮而高銳,幾沖雲霄,連在幾院之隔的習武場上的沈堅和沈卓沈湘都聽見了。

  沈堅匆忙道:「該是內院,這是蘇婉娘!」說完就飛跑而去。沈湘提著劍也追著跑,沈卓知道這事情的嚴重,招呼了周圍的侍衛道:「跟我走!」

  楊氏正在大堂理事,有人匆忙地衝進來說:「三公子帶著侍衛進來了,說出事了!」

  楊氏嚇一跳,急步出了院落,正遇到帶著二三十個人小跑而來的沈卓。

  沈卓問道:「母親,小妹在哪裡?」

  楊氏茫然,正在此時,一個僕人跑來說:「湖邊……二小姐在湖邊,她的丫鬟說……」

  沈卓還沒聽完,就帶了人呼啦啦地往那裡跑。楊氏急了,也招呼了人快步跟著。

  在湖邊,那個婆子一聽蘇婉娘的喊聲,就停了想再往前的腳步,笑著說:「小姐,哭什麼呀?我只是想抱抱小公子。」

  蘇婉娘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從沈汶手裡接過哭得半死的沈強,質問那個婆子說:「你想幹什麼?!其他的人呢?!」

  那個婆子笑嘻嘻地說:「小公子跑得太快了,只有我跟著呢。」

  周圍陸續有往這邊奔來的人,沈汶開始嚶嚶地哭,蘇婉娘正疑惑間,覺得沈汶的手拂過,掀起了沈強濕了的袍邊,擦在了蘇婉娘的手背上。蘇婉娘忙用手一摸,發現沈強的鞋和褲腿都濕了。蘇婉娘明白了,厲聲罵道:「你這無恥的下流坯!竟敢謀害小公子?!」

  那個婆子馬上叫冤:「怎麼會?!小公子要自己在水邊玩,我去拉他,他把我往水裡推呢!」

  六七個男僕和婆子們都到了,圍住了她們。沈汶哭得更厲害了。

  圍著的人七嘴八舌地說:「是呀,這位姐姐,你可不知道,小公子可淘氣啦!」

  「小姐這是怎麼了?又哭了?」

  「哎呦,我有時都追不上小公子呢!」

  可一邊說著,幾個人縮小了包圍圈,眼睛瞥著周圍,互相示意著。

  蘇婉娘氣得渾身發抖,喘息著罵道:「你們這些……蠢貨!真以為……沒人能知道嗎?!」

  那個婆子看來是個為首的,對著小湖向大家努下嘴,笑著對蘇婉娘道:「什麼知道不知道的?反正周圍就我們幾個,這裡僻靜,其他人,得等會兒才會到……」雖然說著話,粗壯的一雙手已經再次伸向了哭泣中的沈汶的脖子。蘇婉娘手裡抱著沉重的沈強,沒有力量做什麼,只能大喊:「你住手!」

  自從蘇婉娘到了,沈汶在偽裝的哭泣中終於平靜了下來,她捂著臉,用意識力卡住了那個婆子的細細的氣管。

  那個婆子突然捂著嗓子部位,張著嘴,臉漲紅起來。其他的人原來圍上來就要動手,見此情景,不由得遲疑了片刻。

  遠處突然響起沈堅的喊聲:「出了什麼事?!」沈湘也遙遙地大叫:「妹妹!」

  沈汶放鬆了意識力,那個婆子緩了氣,大聲咳嗽起來。其他的人知道不能幹了,都放下手,退了幾步。

  沈堅大步走到她們面前,蘇婉娘也哭了,對沈堅說:「二公子,她們要謀害小公子和小姐呀!」

  那個婆子邊咳邊說:「冤枉呀!冤枉呀!是小公子把我往水裡推的,你看,他不是好好的嗎?我該說他要謀害我呀!」

  沈湘也趕到了,皺眉看著。

  蘇婉娘眼裡冒火,問那個婆子道:「你肯定是小公子推你了?」

  那個婆子說:「當然啦!他一個勁兒地把我往水裡推,跟瘋了一樣。然後小姐就到了,小公子讓小姐抱,我怕小姐累著,就去抱小公子,可小姐就一個勁兒地哭啊哭,我還不知道她在哭什麼呢!」

  蘇婉娘使勁呸道:「小公子才一歲半,只會學著做別人幹的事,他推你入水,一定是你先推了他!」

  沈堅走到沈汶面前,擋住眾人的目光,輕聲問道:「妹妹可好?」

  沈汶抬起臉,哽咽著說:「二哥……」可眼睛裡已經沒有了淚,眼神異常憤怒,看著蘇婉娘的方向,對沈堅點了下頭,然後又捂臉哭起來。

  沈堅臉色陰沉,轉了身,蘇婉娘指著周圍的人說:「這些人方才都沒有安好心!那個婆子想要掐小姐的脖子!」

  大家全開始哭喊起來:「你血口噴人呀……」「做人要講良心來……」「你怎麼能這麼說呀……」「我們都沒有動手啊……」一片哭聲。

  沈湘喝道:「住嘴!你們怎麼都會聚在這裡?這是當值的時候,你們該各有不同的差事,空著手跑到這裡來幹嗎?偷奸耍滑還都約了時間?」

  眾人又七嘴八舌:「這不是聽見了喊聲嗎?」「來幫忙也有錯了?」……

  沈卓帶著侍衛們到了,沈堅指了下周圍:「全綁了!」侍衛們上前,把周圍的婆子丫鬟僕人都綁得結實,這時楊氏才大聲喘息著走到了湖邊,她看著這種情形,不解地問:「這是怎麼啦?」

  沈汶哇地大聲哭,沈強原來已經哭啞了音兒,可見了楊氏就張了手,哭得更厲害了。

  楊氏哎呦了一聲,從蘇婉娘手裡接了沈強,嘴裡說:「這都多長時間沒哭了?今天怎麼哭成這樣了?」

  被綁著的婆子說:「夫人救命啊!二小姐的丫鬟冤枉我們呀!」

  蘇婉娘擦了眼淚說:「我來時,小姐抱著小公子,這個婆子看著像要去掐小姐的脖子……」

  那個婆子大喊:「我可沒有呀,我只是想去抱小公子!」

  蘇婉娘接著說:「我過來抱了小公子,他們其他人圍上來,一邊說這裡沒人,一邊使眼色,想把我們往湖裡推,直到二公子來了……」

  眾人齊聲叫冤:「沒有的事啊!」「這位姐姐可別胡編哪!」「這是哪兒跟哪兒啊,好心沒有好報!」

  楊氏臉已經有些白了,問沈汶道:「汶兒莫哭,到底出了什麼事?」

  沈汶哭得發抖,捂著臉顫著音兒說:「婉娘扶著我走到這裡……我說要歇歇……讓婉娘去給我拿點吃的來……坐了會兒……就看見這婆子帶了四弟來……到了水邊,把四弟往水裡推……」

  那個婆子大聲喊:「小姐呀!你可不能撒謊呀!我根本沒有看見你!」她做這事前,把周圍都仔細看過了,根本沒看見二小姐坐在這裡!

  沈汶還是抽泣著哭訴:「我在山石後見了,就走出來,喊讓她住手,她放了四弟,四弟跑過來,她也跟過來,要掐死我……嚶嚶嚶……」

  沈湘聽完,過去一腳把那個還在一個勁兒喊冤的婆子踹倒在地,抽出劍就要刺,被旁邊的沈堅一把拉住:「妹妹,別在小弟面前動手。」

  小的孩子,不該看到血腥,沈湘收了劍。

  楊氏哆嗦了,想到今天差點小兒子小女兒都沒了,四肢發軟,抱著沈強幾乎站不住,沈卓從楊氏手裡接過沈強抱了,沈湘過來扶住楊氏。

  沈堅說:「母親,先回去吧,四弟也要換衣服,別受寒。」

  楊氏嘴唇抖著,說不出話來。蘇婉娘忙說:「夫人放心,有二公子在這裡。」

  沈堅也點頭說:「別擔心,娘,誰都跑不了!」

  沈卓抱著沈強快步回去換洗,楊氏實在走不動了,只能讓沈湘扶著在湖邊等著人送來兜椅,抬她回去,沈湘陪著楊氏走了。

  沈汶一邊抽泣一邊同沈堅和蘇婉娘慢慢地往議事廳方向走,侍衛將那些人帶遠了,沈汶才用手帕掩了嘴,對沈堅低聲說:「不要懲罰他們,要格外寬待,讓人不可信地寬待。」

  沈堅皺眉問道:「他們意圖不軌,當嚴懲才是!」

  沈汶小聲說:「不用我們動手。」

  沈堅沉思地點了下頭,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讓我來對母親說。他們如此下作,竟然對你下手!」他以為是太子惦記著以前的事,讓人來殺了沈汶。

  沈汶搖頭說:「是對四弟下手。我到時,那個婆子想淹死四弟。她想殺我不過是我擋了她要幹的事兒,他們周圍佈置了好幾個人望風,就是為了殺了四弟。」

  沈堅深鎖了眉頭:「四弟還不到兩歲呀!他們為何要除掉他?」

  沈汶疑惑地說:「我也真的不明白。」

  蘇婉娘說道:「是為了報復,就是因為冬狩,他們的計劃沒成,就來報復!想殺了小黑皮,給侯府一個教訓!」

  沈堅和沈汶都想不出其他理由,只好點頭。

  沈汶沉思著說:「他們若是真的想這麼做,這次不行,也許有下次。婉娘姐姐,你要想法告訴母親,每天,都要有個親人跟著我的四弟,不能假他人之手了。」

  沈堅點頭道:「對,我們都得幫著保護四弟,時刻不能讓他獨處。」

  他們到大廳,老夫人坐在正中間,懷裡抱著沈強,一個勁兒地親沈強的臉蛋,嘴裡說著:「哦,小寶寶呀,心肝兒呀……」沈強看來已經忘了方才的事,咯咯笑得半張了嘴,口水掛下來。

  可其他人卻是面容嚴肅,楊氏癱軟在旁邊的軟榻上,肚子已經大得嚇人的柳氏也在楊氏旁低眉站著。

  大廳旁邊跪著一排方才侍衛綁來的人,一共七個。沈卓手搭著腰間的劍,站在門口處。見到沈堅,低聲說:「我看四弟還好,可還是讓人去請了施和霖和段增,沒有請我們府裡原來的人。他們該還有小半個時辰就到了。」沈堅嗯了聲。

  沈堅等人進門後,向老夫人行了禮,老夫人點了下頭,將沈強給了在一邊的沈湘,示意她抱了沈強下去,還讓丫鬟給低聲哭泣著的沈汶一把椅子,沈汶坐了,蘇婉娘站在沈汶身後。

  等沈湘抱著沈強離開了,老夫人臉上的笑容沒有了。沈強是她從心底喜愛的孩子,現在竟然有人要害他!老夫人極怒。可她是府裡最年長的人,楊氏又已經脫了形,柳氏月份大了,無法理事,老夫人必須保持住鎮靜。她向一個丫鬟點頭說:「你講講,你們是看著小公子的人,怎麼離開小公子了?」

  一個丫鬟膽怯地指了那個婆子一下說:「這位嫲嫲跟小公子賽跑,跑遠了,我們跟過去……」她指了一個被綁著的人說:「這個人告訴我們小公子往那邊去了,我們追了好久,也沒見到人……」

  楊氏哭起來:「母親,這些人,好狠的心!」

  沈堅卻向老夫人行了一禮說:「祖母,這事不管怎麼說,都是各持一詞。」

  楊氏驚訝地看沈堅:「堅兒,你是什麼意思?這還不清楚嗎?你的小妹妹能撒謊?他們想殺死你的四弟呀!」

  小妹妹自然是能撒謊的,但現在沈堅不會糾結這個問題,他搖頭說:「母親,畢竟,我們沒有當場抓住他們。而且,就是他們真做了這事,肯定也是受人脅迫,我們怎麼問,他們都不會承認的。」

  楊氏看著沈堅不可置信地說道:「難道,你就不追究他們了?」

  沈堅冷靜地說道:「母親,我們不是斷案的官吏,不能私自判他們的罪。我們就依律而行,先把這些人送官,告他們意圖謀害幼主。明後日,我會安排人去接他們的家人來府,這樣,他們就會沒有了後顧之憂,也許就能向官府真的坦白是不是受人指使,蓄意謀害我府四公子。」

  楊氏氣憤道:「這些人是我府的奴僕,背主之奴,可由我府懲治!」

  沈堅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府以寬大為懷,既然沒有物證,除了小妹,也沒有其他目睹的人證,小妹不能上堂對持,還是送了官中,讓那些官吏來判判真假是非吧。」

  楊氏方才要表示不贊同,可一直冷眼在一旁看著的老夫人忽然開口道:「就聽二公子的話吧!」老夫人說了話,楊氏不得不停口。

  沈堅不再看氣得臉紅的母親,轉身對那些被綁著的人說:「你們聽見我說的話了,現在坦白,還能留在侯府,我府肯定會庇護你們和你們的家人,如果不坦白主使是誰,可就要被送進衙門了!」

  這些人都低著頭,沒有說話。已經背主,怎麼可能還留在侯府?

  沈堅搖頭歎氣,好像很失望,對沈卓大聲說:「將這些人都送到衙門裡去,說他們謀害幼主,列上丫鬟們的證詞,可不能有二小姐的證詞,以免日後要當堂對證。」

  沈卓雖然眼睛裡有不甘之意,可還是皺著眉應了一聲。

  沈堅又對侍衛的領頭老關說:「把這些人的家室都查清楚,今天晚了,明天或者後天,派人把他們的家人都接到府中,這樣,算是保護他們的家人吧!」

  他向那跪著的人侃侃而談:「我知道你們肯定不是每個人都有心為惡,有的人也許是被人脅迫。我把你們的家人接來,你們就能安心供出主謀,無後顧之憂。現在先送你們去官府,我會讓人對衙門說,如果有誰主動坦白是受何人指使,侯府不再追究罪責不說,還會放還身契,允人離開。若是沒有坦白的,日後落個不好的下場,侯府定不會施援手。」

  老關對那些人說:「二公子如此仁慈,你們莫要犯糊塗!」

  無人應答。

  沈堅冷冷一笑,示意眾侍衛過來拉人。那些人中有的緊張有的鬆弛,沒有人再喊冤了,安靜地被沈卓帶頭領走了。

  楊氏憤懣地看著他們離開,沈堅見狀,對其他的丫鬟婆子和僕人們說:「都下去吧。」

  蘇婉娘沒有跟著出去,楊氏身邊的錢嫲嫲見狀,也沒有離開。

  沈堅眼睛裡神色莫測。

  楊氏對沈堅哭著說:「你怎麼能這麼寬鬆?他們想害了你的小弟小妹!就讓他們這麼離開了侯府,竟然毫無懲罰!這不是鼓勵別人作惡嗎?」

  沈堅恢復了往常溫和的態度,對楊氏說:「母親,四弟不過是個嬰孩,小妹也是個女童,無財無勢,殺了他們對這些人有何益處?這些人吃在這裡住在這裡這麼多年,誰不想過安生的日子?肯定是有人指使著他們幹這種喪心病狂之事。我們只罰幾個下人有什麼用?我是想讓他們供出那背後的人。我們這樣寬待了他們,再把他們的家人接入府中,他們也許就能坦白!」

  楊氏憤慨道:「這些都是背主之徒!怎麼能指望他們良心發現?!」

  沈堅貌似耐心地繼續解釋:「也許不會每個人都悔悟,但是,他們中只要有一個人,母親,一個人!因為自己的良心發現供出是誰主使,或者有一兩個人的家人,能提供線索,我們就有了證據!可以給父親送去,讓父親向皇上申訴!」

  楊氏終於點頭,蘇婉娘咳了一聲,楊氏看向蘇婉娘,招手道:「孩子過來。」

  蘇婉娘過去接住楊氏的手,楊氏又流淚道:「今天多虧了你!不然,我那孩子,汶兒……」她一想起來就後怕,捂著嘴抽泣起來。

  說來,最後生的這個孩子,因為肥壯,她平時最少費心。小時候老夫人常來看,孩子能跑後,除了在老夫人那裡,都是丫鬟婆子們跟著他亂走。今天猛地知道這個孩子差點被人害了,楊氏心中就一陣陣地發怵,渾身無力。

  楊氏握了蘇婉娘的手,哭道:「孩子,當初你進府時,我尚且不願,可今天你卻救了我兩個孩子,我謝謝你了……」

  蘇婉娘忙說道:「夫人快不要這麼說,當初若非侯府相救,我一家都無活理。善有善報,小公子和小姐福澤深厚,得上天保佑!」不是我救的。

  楊氏還是哭:「怎麼能這樣?這麼會這樣?強兒雖然淘氣了些,可惹了誰了?」

  蘇婉娘嚴肅地說道:「夫人,既然有人想暗算小公子……和小姐,尤其是小公子,就要有親人跟著,不能再讓丫鬟婆子們看著了。」

  楊氏點頭說道:「現在強兒那兒,湘兒在盯著呢。」

  沈堅說道:「母親,不只是今天,以後每天,母親、祖母和我們兄妹,要輪流陪著四弟,好好看護他,不能讓他獨自和他人在一起了。大嫂就要生產,還有分了人去保護大嫂和大郎才好。」

  楊氏疲憊地說道:「你說的是,排個日程,從早到晚,一人一天看著強兒吧。」她又皺眉看坐在一邊的沈汶,說道:「那汶兒……」

  怎麼把小姐給忘了?蘇婉娘忙說:「那婆子先向小公子下手,看來是對著小公子去的。小姐只是碰巧在那裡,而且,小姐身邊有我,還有少夫人送的兩個人,日夜盯著,該沒有事。」

  老夫人插嘴說:「這樣就好,你們排了日程也告訴我一聲,來——」因為周圍沒有僕人,她向沈堅示意:「堅兒扶我去後堂。」錢嫲嫲剛要上去攙扶,老夫人說:「後堂遠,得走會兒,你好好陪著夫人。」

  錢嫲嫲問道:「那傳軟轎吧?」

  老夫人搖頭說:「我要走走,人老腿先老,得多動動。」

  沈堅上去扶了老夫人,陪著她往後堂走。他們出了門,丫鬟婆子們遠遠地跟著。

  老夫人默默地走了好久,才低聲說:「祖母不怪你心狠。」她對沈強極為偏愛,沈強是她親呀愛呀地抱大的。因為她總去親沈強的臉,弄得沈強見人就去親人家的臉,楊氏頗有微詞,可她卻改不了。她看出了沈堅的意圖,雖然血腥,但她此時心緒太壞,所以不想更改。

  沈堅手一緊,咬著牙說:「無論什麼理由,他們竟敢對一個不到兩歲的孩童下手,罪無可恕!」

  老夫人歎息道:「看來,你們根本不用他們坦白。」

  沈堅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老夫人搖頭說:「你們幾個娃娃肯定是通了氣,一起來糊弄我們老人。」

  沈堅低了下頭,極小聲說:「母親身邊的人……我們不知道祖母身邊是不是也……給父親的信不要……」

  老夫人就不再說話,到了後面她的小院處,老夫人小聲說:「我老了,天天拘在這裡,哪兒也去不了。有什麼要我幹的事,來告訴祖母一聲。」

  沈堅點頭,小聲說:「祖母只要好好保重身體,我們都大了,一定能守住這個家!」

  老夫人拍拍沈堅的手,長歎了一聲,放開了沈堅,沈堅看著丫鬟婆子們從自己身邊走過,扶著老夫人走入院內。

  前面的大廳,施和霖和段增終於到了。兩個人輪流給楊氏號脈,說楊氏氣急胸悶,當行舒肝通氣之藥。段增給沈汶號了脈,說了句還是心脈不濟,多加休養。兩個人去看了沈強,說也沒什麼,睡一覺,灌點薑水,小公子天生強壯,不用擔心。倒是給柳氏號脈時說,生產就該是這個月,多走動走動,備下物件。

  楊氏放了心,多給了診費。

  蘇婉娘扶著沈汶往院子裡走時,施和霖和段增一起也正一起往外走。過沈汶身邊時,段增匆忙地低聲說:「大怒傷肝,你別露了馬腳。」

  沈汶低聲謝了。段增察覺了她方才的暴怒,但沒有說出來,不然屋子裡的人定會詫異一向哭哭啼啼的二小姐竟然能大怒。

  有關侯府的消息,在皇宮落鑰之前傳進了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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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2 04:44 PM

第四十八章 害己

  太子只聽了第一句:「殺鎮北侯第四子的事情沒辦成……」就一掌拍在案上,怒喝道:「一個一歲半的孩子,一個小孩子都殺不了?!一幫廢物!我讓你們務必辦成,你們不是安排了好幾個人嗎?是怎麼幹的?!」

  一個人顫巍巍地說:「一個婆子帶著那個孩子去了湖邊,一個人把其他跟著的人引開,湖邊有五個人查看著周圍,不讓別人過來,也不會讓那孩子跑掉,安排得很周到……」

  太子大罵:「放屁!周到?!『周到』能做不到?!就知道說大話,做出來的事呢?到底哪裡出了差錯?!」他沒有察覺到自己說話的方式和語氣十分像皇后了。

  解釋的人結巴了:「那個二小姐,在湖邊山石後坐著,可能睡著了,沒人看到她,碰巧了……」

  太子緊皺眉頭:「什麼碰巧?!」

  幕僚仔細讀了報告,遲疑地說:「去往那個地方的幾條路,都被人把著了,根本沒有人看到她走到湖邊,她肯定是原來就在那裡了。」

  太子氣憤:「一個大活人坐在那裡,竟然沒有看見?!一群廢物!白癡!」

  幕僚陪著小心說:「她說想在那裡歇息一下,丫鬟就離開去拿東西。她大概是瞌睡過去了。她在屋裡靜養了兩個月,不久前才出屋子。出府一趟就累得半死,連躺了幾天,聽說那天才出了院子……」

  太子咬牙:「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又休息了這麼長時間,那邊有幾個人,六個,還是七個?不能一起收拾了?!就做成弟弟落水,姐姐去救,一齊淹死了!這麼簡單的事,難道還用人教?!」

  幕僚又讀文書,說道:「看來那些人是想這麼幹,一個婆子過去,想先掐死她,可抬手後又後悔了,因為那個小姐一副淚汪汪的樣子,大概是那個婆子心中不忍……」

  太子使勁拍桌子:「放屁!放屁!有什麼心中不忍的?!」

  幕僚頭也不敢抬:「反正那個婆子就是沒有下手。二小姐的丫鬟蘇婉娘回來找小姐,守著路的人看見她了,還沒來得幹掉她,她就喊上了。周圍的人見不好,就把她們圍起來,想把她們都投到湖裡……」

  太子急:「怎麼不動手?!為何不動手?!」

  幕僚繼續說:「帶頭的婆子剛要動手,可是自己被東西噎著了,一個勁兒翻白眼兒,無法動手。她是廚娘出身,下手最狠,她不動,其他人就有些猶豫……」

  太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說什麼?!關鍵時候她竟然噎著了?!不動手?!她是故意的!這個婆娘一定是叛了我們!」

  幕僚趕緊點頭——這總比自己安排不周被罵成「白癡」要好,匆忙地說:「接著,二公子沈堅就到了,然後沈卓帶著侍衛也到了,把人都綁了,這事……就沒做成。」

  太子咬著牙問:「那個二小姐,真的是無意的?」

  幕僚說:「她一露面,就不停地哭,從頭到尾,沒聽她說成句的話,主要是她的那個丫鬟在大喊大叫。」

  太子深吸氣:「幾個人被抓了?那些人在侯府如何了?」

  幕僚說道:「一共七個人,沈二公子將他們都送官了,還說要把他們的家人接入府中保護,這樣他們就能坦白……」

  太子不信地問:「沒有讓人拷打他們,查問詳情?」

  幕僚搖頭說:「楊氏也覺不解,沈堅說這些人幹出這樣的事,肯定不是情願的,一定是後面有人指使。讓他們在官府坦白了,侯府會放還他們的身契,不再追究!而且,沈堅說只需有一個人供了,侯府就能有證據,讓鎮北侯向皇上去告述……」

  太子心頭大跳,去告訴皇上?!不由得又一拍案子:「那些人,肯定早就叛了東宮!」

  幕僚忙附和道:「是呀,該下手時,遲遲不肯下手,被抓到後,侯府一點懲處也沒有,還給了這麼好的出路……」

  另一個人急忙地說:「哎呀!不好!如果那些人在官中告出是東宮主使,就會在官府立了案,即使日後證據不足,也留了嫌疑。說不定這些人已經跟侯府合謀,要陷太子於不義啊!」

  太子連聲道:「好狠!好狠!」他一下子起身,在屋中來回走起來,嘴裡念叨著:「這些人……這些人,若是有了口供……」皇帝如果知道了……太子冷汗又流出來了。

  一個幕僚馬上說:「絕對不能等到明日開堂,今晚就得下手!」

  太子一邊連連點頭,一邊顫動著手指在空中揮動:「不僅要下手,那個幹事不妥的婆子,沒淹死那個孩子,不動手掐死那個二小姐,還裝咳嗽的那個……」

  幕僚點頭道:「屬下一定囑咐人好好懲戒,殺一儆百!」

  另一個幕僚翻看著書信:「沈二公子還說,明後日要將他們的家人接入侯府裡,說也許有一兩個人家人知道詳情……」

  太子一擺手:「他們既然有膽子背叛我,就要付出代價!全除了!」

  一個人小心翼翼地說:「萬一,這是侯府的借刀殺人之計?」

  另一個幕僚說:「可如果不殺,萬一那些人裡有誰對家人吐露了什麼風聲,真的如那沈二公子所說,只要有一個人供了,那,後果不堪設想啊!」

  還有一個人說:「就是供出來中間聯絡的人,也不見得能扯到我們身上吧?」

  一個人歎氣道:「這次要動的人太多,裡外牽扯了十多個,中間安排的人,的確是東宮的手下。最怕的是,裡面有人和侯府通了氣,無論是否知道中間的人是東宮,就一口咬定是東宮或者皇后,畢竟,那次冬狩,侯府二公子沈堅他們因為四公主的事跟殿下翻了臉……」

  太子權衡著利弊:反正要殺掉已經送衙的七個人,若是他們其中有人對家裡人透露過什麼,那些人一死,家人覺得冤屈,跳出來要申訴怎麼辦?現在這事明顯不能悄無聲息地了結了,萬一,萬一皇上知道了可怎麼辦?!把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全殺了,最後死無對證,就是皇帝察覺了,也有可推脫之處!

  太子斷然道:「全殺掉!那幾個人和他們的家人。寧可錯殺,不能犯錯!也算是給那些給我們做事的人的一個警告!幹不成事的話,小心身家性命!」

  在場諸人都覺毛骨悚然,可太子還渾然不知,全身心沉浸在如果這事被皇帝發覺了會如何的焦慮中,口氣急躁地說:「還不快去做!天就要黑了!宮門要落鎖了!」

  大家告退而出,個個面色如土。

  沈汶也後怕得心中亂跳——她根本沒有預見到會有人來害沈強!這究竟是為什麼呢?沈汶連夜去了東宮,可除了放肆的取樂,她沒聽到別的。太子的幕僚都已經離開,太子處於壓力狀況下,就想借著女子的身體尋求解脫。沈汶失望而歸,讓蘇婉娘白擔心了一夜。

  其實沈汶就是聽到了太子與幕僚的對話,也不會明白太子的用意:太子連幕僚們都沒有告訴為何要殺了沈強,他自己的幕僚都對太子這麼大動干戈地去殺一個幼兒莫名其妙。

  當夜,送到了衙門裡的侯府的七個僕人都上吊「自盡」了,其中那個動手要溺死沈強的婆子滿臉的肉都被抓爛,鼻孔豁開,眼珠都破碎。衙門次日回復侯府說,這些人心中有愧,以此贖了背主之罪。

  消息報來時,老夫人楊氏正在大廳與沈堅沈卓沈湘安排對沈強的輪班防護。柳氏的生產日子近了,就不讓她過來了。沈汶「身體不好」,自然在自己的院子裡養著,不用操心這種事。

  沈堅接過下人傳來的官衙書信,看過了,皺著眉頭遞給了老夫人,老夫人看了,深深歎了一口氣,給了楊氏,楊氏讀了,瞪大了眼睛,才要說話,沈堅高聲說:「快!快去接他們的家人,以防有人滅口!」

  信箋從楊氏手中落下,沈卓接了,和沈湘頭碰著頭讀了。沈卓馬上跳起來說:「我領著人去!」

  老夫人開口道:「二郎,三郎兒。」

  兩個人轉頭看老夫人,老夫人眼睛裡有淚花,艱難地說:「那些都是婦孺老少,真的,去救吧!」她的語氣裡帶了些乞求。

  沈堅冷酷的眼神裡有了一絲鬆動,片刻後,看向沈卓,沉重地說:「就聽祖母的話,快去吧。」

  沈卓擰了下嘴角,說道:「就是去救,大概也不能那麼快。我們昨天查了,這些人的家都在咱府城外的莊子裡。也許是因為這樣那邊就好聯絡他們。從這裡走,也得半天。再說,牢裡出了這樣的事,我得去衙門請幾個衙役與我們同去,到了他們住的地方,還要多領著些街坊鄰居一起走,免得到了那裡,被人栽贓!」

  老夫人無奈地揮了下手,沈卓這才走了。

  楊氏面帶驚恐地說:「他們怎麼會死得這麼慘?堅兒,這就是滅口嗎?」

  沈堅歎氣:「我昨日已經讓他們坦白了,他們死不改悔,自然是這個結果。」

  沈湘呸道:「咱們侯府從來待人寬和,這些人沒受過什麼虧待,竟然動手謀害四弟,良心都沒有了,難道還想有個好下場?!」

  楊氏平素管家,最常見的就是大喊大叫,可是很少打人。她自己的娘家只是個中下等的武將,沒幾個僕從。到了侯府,接過府中事物後,手下有近三百人,心裡很滿意,覺得很威風,不用再動棍棒什麼的。加上過去老夫人時常掣肘,對她吩咐的事常在一邊嘮叨不同的看法,侯府裡的事情總是在吵吵嚷嚷中辦的,別人就是不聽她的話,她也是在心中怪老夫人。既然不能打老夫人,也就自然不能打下邊聽了老夫人話的人。

  這次可是她平生第一次知道自己府中的僕人一晚上死了七個!雖然前一天,她把他們暴打一頓的心都有,可睡了一覺之後,他們竟然全死了!楊氏摸出帕子,擋在顫抖的嘴唇前,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不敢看楊氏,轉了目光看沈堅說:「一定得護好你四弟,他那麼小,話都還不會說……」

  楊氏領悟般說:「娘,您這是說,那些人是有意要殺了強兒?現在死了這麼多人,可還會來?」她說完,嘴唇不哆嗦了,緊緊地閉上。

  老夫人歎息道:「這事情……很難說……」

  楊氏緊緊地握著絹子,身體微向前弓著,突然說:「我小時候,也習過武呢。」

  沈湘一愣,忙說:「娘,那你還總說我不像女孩子什麼的?」

  楊氏慢慢地說:「昨天,我跑到了湖邊,就差點斷了氣。我爹總對我說,人活著,要一直動彈。我這些年,忘本了,從今天起,我也得常常走動,不能弱了腿腳……」

  沈堅突然眼睛濕了,「娘,孩兒不孝,讓娘操心了!」

  沈湘卻大大咧咧地說:「娘,看您的腰,也的確該多走走了。我陪娘來回跑跑,不出一個月,娘再跑路,就不會斷氣了……」

  楊氏臉上現出笑容,對沈湘說:「好,我就和湘兒每天跑跑。」

  沈堅腮幫子現出一條肌肉,行禮道:「大妹妹在這裡陪著娘親,我去看看小妹妹。」

  沈堅忍著氣,走到了沈汶的院子,沈汶在院子裡「虛弱」地半躺著曬太陽,小黑皮沈強在沈汶身邊蹲著,撅著屁股玩一個大木盆裡的沙土,完全沒有了昨日的狼狽樣子。

  沈堅制止了沈汶假模假樣的行禮,蘇婉娘搬了椅子過來,沈堅隨意地坐在沈汶身邊,似乎低頭看小黑皮玩,低聲說:「我們得做些什麼。」

  沈汶睏倦似地用手背掩了下張開的嘴,小聲回答:「那些人的家人也活不了了,你得了具體消息,就向京衙上告,其他,不用我們做什麼。」

  沈堅皺眉:「為什麼?」

  沈汶閉著眼睛說:「若是皇帝下的手,根本無需滅口,就是查出與皇宮有關,我們又能如何?」

  沈堅點頭:對呀,當初皇后當眾「下毒」給沈汶,只要沈汶沒死,鎮北侯府就沒法做什麼,皇后也不會受什麼懲罰。這次沈強沒有死,若真是皇帝下的手,鎮北侯府同樣要忍氣吞聲。

  沈堅低聲道:「所以,這次不是皇帝下的手,是太子……」

  沈汶嗯道:「而且,還是瞞著皇帝幹的……」

  沈堅再次點頭:若是與皇帝通了氣,太子沒幹成,也無需滅口。

  沈堅低聲問:「你昨天就知道了?」

  沈汶小聲說:「皇帝沒事殺一個不到兩歲的孩子幹嘛?要是看不慣我們,怎麼也得是降罪父親或者大哥,算是給一個警示。能幹出這種事的,只有太子。也許真的是像婉娘姐姐說的,要報復冬狩上刺客的失敗,也許是四公主毀容的事。」

  沈堅冷笑,悄聲道:「那我們就等著吧。」

  沈汶卻沒有笑,她心中其實很緊張。這次事情給了她個警告:她並沒有把家人保護得那麼好。如果不是湊巧,沈強可能就被淹死了!

  一想到這個後果,沈汶就覺得渾身火燙,難以自控。

  前世,沈強根本不存在。這世,沈汶實在沒有預料到太子會對一個孩子動手。她一遍遍地反省自己的安排和行動,怎麼也看不出太子已經察覺了自己的真實面目。可即使太子就是看透了自己的種種偽裝,也不該直接去殺沈強。

  重生以來頭一次,沈汶困惑了。她不得不告誡自己:別以為自己無所不知,一個疏忽,就差點害了沈強的性命,而更可怕的是,自己還不知道疏忽在哪裡了!

  局勢已經漸漸地超出了她的掌控,沈汶開始放棄自己能掌握全域的信心。現在的問題是找到可靠的聯盟,自己的幾位兄長算是都拉進來了,張家那邊,張允錚是答應下來了,可他那個脾氣,實在辦不成事。現在只希望張允銘看在張允錚的份兒上,接下擔子,把事情辦好。

  沈汶在各種擔憂中打坐了一夜,非常想開啟自己的天眼。可是冥冥中,她除了虛空,什麼也沒感覺到。

  與她同樣打坐的還有荒野中露宿的老道士,只是他只打坐到了午夜,又去仰望星空。遠目中,他喃喃著:「血光之災啊,我就說,煞星一發動,就難免血腥災難。這是個什麼孩子?這麼深的紅光,得多少條人命啊!」

  沈汶雖然沒搞明白太子的用意,但她猜對了白天發生事:沈卓帶著四五十個侍衛和京城的三個衙役,趕到城外的一個莊子時,正趕上了當地的衙役在收拾滅門兇殺的現場。有兩家人一夜被屠,無人倖免。沈卓也不細看,再去下一個莊子,也是一樣,要找的人家已經死了。將七家都走遍,也沒有找到一個活人。

  算起來,七家滿門,男女老少有一百六十餘口!死了這麼多人,還都和鎮北侯府有關,這件事就大了,京城府尹不得不俱實上告。鎮北侯府也及時出具了狀子,要求嚴查殺害了自己府中眾多僕從及家人的兇手。

  皇帝自然得到了這血淋淋的報告以及侯府內線對事情前後的敘述。獨自在書房時,他皺眉不解,來回翻看奏摺,想不明白太子為何這麼幹。
  
  能調動這麼多人的,只有可能是太子。其他的皇子,三皇子與鎮北侯府交密,不可能這麼做,四皇子腿瘸,自然沒有這些勢力,五皇子也沒比鎮北侯的四子大多少……其他的武將,都沒有鎮北侯的威勢,不必要為自己攬這麼個仇敵……

  皇帝叫了谷公公進來,說道:「你去打聽一下鎮北侯第四子的事兒,看看有什麼稀奇的地方,還有,這個二小姐。」當時在湖邊的就這兩個人,太子為何要殺他們?

  谷公公走後,皇帝問站在一邊的孫公公:「這個二小姐,是不是就是冬狩時,四公主抓了往身前擋刺客的那個?」

  孫公公點頭,小聲說:「正是。」

  皇帝搖頭:「殺了她,為了四公主出氣,也還說得過去。可朕明明告誡過他了,他怎麼這麼不聽話呢?而且,為何要殺這個未滿兩歲的孩子?是為了教訓一下鎮北侯?若真殺了那個孩子,激怒了鎮北侯,鬧到朝廷上,對他有何補益?就是沒有證據,那邊說出來,讓大家指他的脊樑,也沒有好處呀。他幹事怎麼這麼沒譜了?」

  孫公公都不知道什麼黑龍的事,只能沉默不語。

  次日,谷公公就回來了,語氣平板地說:「這個二小姐,從小愚鈍,現在身體虛弱,平常都在院內養病。這個四公子,還有三個月就兩歲,身體強壯,皮膚黝黑……」

  皇帝打斷道:「你說什麼?!有關四公子的!」

  谷公公躬身道:「差三個月就兩歲,身體強壯,皮膚黝黑……」

  皇帝眯了眼睛:「你親眼看見了嗎?」

  谷公公說道:「奴婢向人打聽後,天擦黑時,去了他們府中,找到那個四公子時,他在與鎮北侯的母親顧氏嬉鬧,的確皮膚黝黑,而且,很強壯,看著倒像是三四歲的孩童……」

  皇帝一揮手,示意谷公公退下。

  谷公公慢慢地退走,自然不會說當夜他在侯府中找到二小姐的院落,想去聽聽二小姐的呼吸是否是病弱之人的呼吸聲,卻在臥室附近,突感警覺。他也沒有看到什麼或者聽到什麼,只是一種被人發現了的感覺。春夜的微風中,雙方都沒有再行動,就如那次在宮中他碰到的那個黑衣人。他佇立在陰影裡半晌,二小姐的屋中只有一個明顯沒有武功的人的吐息,可是那種危險感非常強烈。谷公公轉身離開了院落,而出侯府時,他發現還有其他人在侯府外逡巡。

  皇帝等到谷公公離開了,才一拳打到了書案上,罵道:「這個混帳!」

  孫公公忙上前說:「皇上息怒。」

  皇帝片刻就明白了太子肯定是知道了這個四公子的長相,怕自己因為黑龍護駕的傳說就寬待鎮北侯府……怕三皇子因此對他取而代之……

  皇帝一再地用拳頭打擊桌案:「這個混帳!這個畜生!這個孽障!」

  皇帝狂怒。

  先皇將這個秘密告訴給自己時,自己是多麼小心而驕傲地維護了這個秘密。自己告訴了太子這個秘密,是對他的一種信任,等於將自己一部分弱點暴露給了他。但是他是如何報答自己的?背叛,赤-裸-裸的背叛!竟然為了自己太子的位子,就想害了護駕黑龍!生來給自己護駕的黑龍!

  孫公公為皇帝捶背:「請陛下息怒,息怒……」他其實不解為何皇帝聽了鎮北侯第四子長得黑就如此震怒。

  皇帝緊咬著牙關說:「去宣太子立即來見!」

  太子淚流滿面地奔入皇后的寢宮,一下子跪到了皇后面前說道:「母后救我!」

  皇后倚坐在貴妃椅上,正覺得頭像針紮一樣疼,最近,她的頭痛越來越厲害,胃口也越來越不好。

  她打起精神來說道:「皇兒是太子,能有什麼大事?慢慢說。」

  太子哭著說:「母后,上次父皇就說要廢了我的冊封,這次,他一定會撤了我太子之位的!母后真的說對了,孩兒對不起母后啊!」他放聲大哭。

  太子已經許多許多年沒有流露過這麼軟弱的一面,皇后又氣又急:「你胡說什麼?!你是太子,怎麼可能無故被廢?快快告訴本宮緣由。」

  太子抹著淚,向周圍使眼色,皇后厲聲道:「都退下去!」

  人都離開了,太子才邊哭邊小聲地告訴了皇后黑龍護駕的傳說,自己知道鎮北侯四子的模樣,怕皇帝以為這是黑龍再世,因此會寬容鎮北侯一家……鎮北侯的兒子們與三皇子已成默契之交……有人還看到了三皇子與沈大小姐在元宵燈會上見面相談……若是真的是黑龍再生,護的駕自然不是自己的……於是安排了人去殺鎮北侯的幼子……失敗了,滅口……殺的人多了,父皇知道了,肯定明白了自己的目的……聽說大怒,宣自己去見……

  太子哭泣著說:「……孩兒才讓太監托詞說我不在東宮,就是為了到這裡來見母親一面!母親!娘!救救孩兒啊!」

  皇后的身體急劇地顫抖起來,頭痛欲裂,可是她緊緊咬住牙,眼睛裡似乎要冒出火,聽完了太子的訴說,皇后抬手給了太子一個耳光:「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告訴你多少遍了,幹事要乾淨俐落!不留首尾。一個孩子都除不掉,你自己是廢物,就養了一群廢物!本宮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白癡!」

  太子沒有躲閃,抱著皇后的腿哭著:「母后!求母后讓父皇留孩兒一命!讓孩兒還能伴在母親身邊!為母后盡孝!」看來皇后是同意自己除去鎮北侯四子的決定的,就是自己沒幹成,才讓皇后這麼生氣。

  皇后手緊攥著衣袖,皺眉思索,冷汗從額頭滲了出來。外面有太監大聲喊道:「皇上宣太子立時覲見!」

  太子擦了下眼淚,抱了下皇后的腿說:「孩兒去見父皇了,母后記著去為孩兒求情啊,孩兒捨不得母后,不想死啊。」

  皇后閉了下眼睛,低聲說:「罷了,就這樣吧。」再睜開眼,她還是像以往那樣嚴厲和狠辣。

  她死盯著太子說:「你去見你父皇,一個字也不要說!無論他說什麼,打你罵你,你只能哭,不許辯解也不許承認,明白嗎?!」

  太子有些疑惑地抬頭,皇后看著他呆傻的樣子就有氣,抬手又打了他腦袋一下,恨恨地罵道:「無用的蠢貨!說了多少次,你總是不聽。這次,你一定要聽本宮的話,不然,你就死去吧!」

  太子忙點頭,抱著皇后的膝蓋說:「我聽母后的,我一定聽母后的!」

  殿外太監到了門口,大聲說:「請太子移步。」

  皇后點了下頭,太子站起身,擦了下臉,向皇后行了一禮,沮喪地隨太監走出皇后的寢宮。離開了皇后所居的宮殿,太子暗暗地長出了一口氣。

  看著太子離開,皇后愣愣地坐了半晌,自語道:「若是本宮能再有一個皇兒該多好……」接著,她又咬牙:「賤人,別以為你的兒子能成太子!」

  她抬高聲音:「給本宮梳妝,備鳳冠典服。」

  這並不是個有禮儀慶典的日子,可眾人看到皇后陰沉的臉色,誰也不敢出聲。魚貫入內,為皇后重新梳了頭,裝飾了顏面。皇后膚色暗黃,用了許多亮粉胭脂,又將皇后有些淡了的眉毛畫得修長濃黑,微青的嘴唇點了朱丹口脂,只是那顯得渾濁發黃的眼白無法上妝。

  皇后選了平時典禮時才會穿的正式典服,繁瑣而華美異常,明黃和正紅色相見的錦緞,在室內的微光中都閃出層層光暈。

  最後,皇后戴上了有六龍三鳳的鳳冠。

  冠頂是六條形態飛翔的金色祥龍,都口銜長串碩大的珍珠,似有戲鳳之意。正面是三隻展翅的鳳凰。鳳凰,百鳥之王,淩駕於萬禽之上。冠後下方有左右各三扇博鬢,展開後如同五彩繽紛的鳳尾。鳳冠邊緣綴滿寶石珠翠,戴在頭上,沉重得讓皇后的頭痛更加難以忍受。

  可就是這樣,她也要全副穿戴上,這是她一拳一腳苦苦打拼掙下來的,是她的應得的榮耀。

  皇后最後檢查了下自己的衣裝,先將一個宮人招到身邊,低聲說:「那個小的,現在就去處理了!」

  宮人一愣,皇后點頭說:「馬上!沒有明天了!」等到宮人退下,皇后對領頭的太監說道:「走吧,去見皇上。」

  太監遲疑道:「皇后,陛下沒有宣召……」

  皇后冷笑了一下:「那本宮就不能去見他了?展開儀仗,本宮看誰敢攔著!」

  不多時,殿外金車備好,四頂黃傘繽紛,四把巨大的黃扇搖曳,一隊太監宮女列了儀仗,捧著壺香爐等,另外有鼓樂隊,鑼鼓橫笛,紮板嗩吶。大太監一個示意,鼓樂響起,皇后儀態雍容地緩緩走上了金車,在大隊的人眾陪伴下,向皇帝的書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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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2 04:57 PM

第四十九章 廢黜

  太子正跪在書房地上,任皇帝連打帶罵近一個時辰了,就如皇后叮囑的,只是哭不說話。皇帝怎麼踢打,怎麼咆哮,怎麼說要廢了他的太子之位,他都只哭著磕頭,沒有做任何辯解。

  終於,殿外傳來鼓樂之聲,皇帝也打罵累了,坐下來,微喘著氣問道:「怎麼回事?」

  孫公公讓人出去,半晌,一個太監跑進來,對皇帝低聲說:「皇后要求覲見。」

  皇帝馬上說:「不見!」

  那個太監遲疑片刻,更低聲說:「皇后說,如果皇上不見她,她就當眾講講當初皇上是怎麼繼了皇位的……」

  皇帝再次使勁拍案:「她這是反了!讓她進來,朕看她是不想當這個皇后了!」

  太監出去,不多時,殿外鼓樂聲中,皇后一步步地走了進來。

  皇帝看著盛裝雍華而面容憔悴的皇后,片刻有過一絲恍惚,他已經許久沒去看皇后。他覺得這個女人越來越狠毒,完全沒有了女人味兒,他看見她就不舒服。現在,他似乎想起了她年輕的時候,那時她美麗誘人,自己也很年輕……

  皇后看了眼跪在地上狼狽不堪的太子,用鼻子哼了一聲,對皇帝一禮後說道:「參見皇上。」可語氣裡,沒什麼尊敬的意思。

  皇帝也氣不順:「梓潼此時來是為了何事?」

  皇后看了下身後的太監宮女,說道:「不想死,就滾出去!」

  皇后的人紛紛離開,皇帝的太監們看皇帝的眼色。皇帝恨皇后在自己面前如此囂張,可只能咬牙揮了下手,讓自己的人包括孫公公也退了出去,以免皇后說出些不妥的話。

  見人都離開了,皇后淡淡地說:「是本宮讓人去殺了鎮北侯第四子的。」

  皇帝冷笑:「你倒想替你兒子頂罪。」

  皇后也同樣冷笑:「他對本宮講了那個什麼護駕黑龍的事,也說了鎮北侯的四子長的黑。呸!護駕黑龍是那麼容易就來的?太祖建了新朝,有上天護佑還說得過去,本朝現在連年豐收,無戰無亂,黑龍來幹什麼?給誰護駕?或者皇上覺得自家威勢不穩,搖搖欲墜,竟然弱得要黑龍來保護嗎?……」

  皇帝怒喝道:「你竟敢詛咒朕,你不想活了?!」

  皇后並不害怕,依然冷笑著說:「說那孩子是黑龍才是詛咒!一個破黑孩子,就讓皇上患得患失了?皇上忘了當初是怎麼得的皇位?如果先帝聽了老鎮北侯的話,立了皇上的兄長,那個黑孩子今天會來護皇上嗎?若是皇上兄長未因馬驚墮馬而死,他大概是來助皇上的兄長吧!」

  皇帝氣得只能一個勁兒說:「你……你……」

  皇后傲慢地抬頭:「本宮怎麼了?本宮就是不能讓皇上拿著那個黑孩子來做文章,找個錯兒把我兒拉下太子之位,再尋機會把那個賤人的孩子扶成太子!本宮就是要殺了他!斷了皇上的心思,以絕後患!」

  皇帝面目猙獰:「你竟然敢……敢干政……」

  皇后不屑道:「什麼叫干政?皇上忘記當初未登皇位前,常到本宮那裡與本宮議該如何韜光隱晦,以得先帝的信賴,本宮的言語讓皇上首肯不已,連聲說本宮聰穎。那時,皇上怎麼不說本宮干政了?」

  皇帝指著皇后說:「那只是在人後!而你現在闖入朕的書房,對朕指手畫腳,這還不叫干政?!你背著朕,竟然敢謀害武將之子……」

  皇后哼道:「皇帝是不是糊塗了?孰親孰遠,竟然分不清了?一邊是個面也沒有見過的黑孩子,還是當初不想讓皇帝登基的後人!一邊是自己親生的孩子,該護著誰?本宮可明白得很!若是為了我兒,殺個鎮北侯的兒子算什麼?何況,他的女兒害本宮的女兒破了相,本宮也該給他個厲害!」

  皇帝怒道:「你以為你是誰?!你不是朕!你怎麼敢替朕行事?!」

  皇后冷冷地笑著:「本宮是皇后,是皇上的人,本宮覺得不痛快,皇上本來是該為本宮出氣才對,可皇上幹了什麼?本宮的女兒受傷,皇上連降罪也沒有……」

  皇帝搖頭:「你竟然如此囂張!朕行事,竟然為了讓你痛快?!朕是誰?你是誰?你嫁給朕時,只是個側妃!」

  皇后也厲聲反駁:「側妃怎麼了?!皇上當初可不嫌棄本宮這個側妃!那時皇上未登基,多少次到本宮這裡山盟海誓,引白居易的長恨之歌!本宮曾為皇上幹過什麼,皇上該都記得……」

  皇帝打斷道:「朕難道沒有封你為后?難道沒有封你的兒子為太子?」

  皇后臉色僵硬:「那只不過是其中一二而已,皇上難道忘了其他的?」

  皇帝不可置信地搖頭:「你還不知足?你竟然真的以為朕能獨寵一人?就因為這個荒唐的念頭,你這些年才這麼折騰?你以為先皇后的死朕不明原因?朕喜愛的大公主,二皇兒的死朕不明就裡?後宮死了多少嬪妃稚子朕不知道?朕這麼容讓著你,你還還嫌不夠?!你這貪得無厭的婦人!怎麼?得不到獨寵,就竟然想毀朕的江山?」

  皇后因被譏諷而臉色漲紅,反唇相譏道:「皇上真會誇大其詞。本宮不過是因為不想日後皇帝受鎮北侯府的牽制,就想除去那個孩子。事沒成,也就殺了幾個下人,怎麼這就毀了皇上的江山了?皇上的江山該比這牢固吧?本宮說了,又不是改朝換代的時候,哪裡用得上什麼護駕黑龍?!」

  皇帝罵道:「你竟然又口出詛咒……你若是不想活了,朕成全你!」

  太子跪著過來,抱了皇帝的膝蓋哭道:「父皇息怒,請父皇……」

  皇帝和皇后都看向太子,太子滿眼熱淚:「……寬恕母后吧!」這是說皇后有罪了。

  皇帝一腳踢開了太子,皇后大聲說:「你踢他有什麼用?本宮做的事,自然由本宮來認!……」

  正爭持間,外面有人喊道:「皇上!五皇子誤食鼠藥,斷氣了!」

  皇帝驚訝地瞪大眼睛,指著皇后:「你竟然……你竟然!你膽大包天了啊!」

  皇后冷笑:「這跟本宮有什麼關係?!」

  五皇子不過是個垂髫少兒,皇帝過去見過他,被他的母妃教得畏畏縮縮的,皇帝後來就對他不聞不問,可現在他竟然死了!這就不是一回事了!皇帝認為多子多孫是福氣,可現在還剩下幾個皇子?!

  他方才還覺得太子已經背叛了自己,即使真的像皇后所說,將黑龍的事只告訴了皇后,這也是背叛!皇后聽了這事肯定會下手,這難道不是明擺著?告訴皇后就是讓皇后去殺人的!

  而三皇子一直跟自己較著勁,冬狩後還不接受教訓,見面非但不巴結,還冷冷淡淡的,平時沒事非招不來,逢年過節也不親熱,明顯是離了心!他才想著該開始培養五皇子,接替太子,可五皇子竟然就這麼死了!明顯是皇后指使人幹的!這個女人!這是要與自己破釜沉舟決一死戰啊!

  這事終於成為讓駱駝倒地的那最後一根稻草,皇帝的憤怒完全轉移到了皇后身上,大喊:「來人!來人哪!」從門口湧進二十幾個太監宮人。

  太子連聲哭喊:「父皇,父皇!……」

  皇帝顫抖著指著皇后說:「廢黜賈氏皇后之位,降為靜妃!即日改居冷宮!」靜——你少說話吧!

  太子撲到皇后身邊,拉了皇后的手說:「母后,母后,請求父皇開恩吧!」他突然發覺皇后的手乾枯如柴,濕冷如冰。

  皇后甩開了太子的手,冷笑著抬手,自己摘下了鳳冠,往地上狠狠地一擲,周圍一片驚呼,地上珠玉迸濺。皇后輕蔑地巡視一遍皇帝和身邊哭泣的太子,轉身走了出去,雖然胃疼得厲害,她還是努力挺直了身體。

  皇帝氣得跌坐在椅中,太子跪行到皇帝膝旁:「父皇!父皇!恕了母后吧!」

  皇帝咬著後槽牙說:「朕留著她的命已經對得起她了!你還要如何?!她竟然敢……竟然敢……」

  太子哭:「是孩兒的錯……是孩兒的錯……」

  皇帝目光異常犀利地看向太子,太子看見那眼神,心虛地垂目,流著淚說:「孩兒不該將那黑龍的事告訴母后……母后說要人辦事,孩兒也沒有問,就派了人跟母后的人去商量了……」

  皇帝使勁推開太子:「你從這件事上就該明白要遇事三思,別學那些長舌的婦人!」太子連連稱是。

  皇帝十分疲憊,又有太監進來,說道:「皇后那邊死了一個太監,兩個宮女,都是自盡。」

  皇帝對太子一揮手,太子艱難地站起來,搖晃著,兩個太監見了,忙上前扶住。太子對皇帝行禮,皇帝沒有動。太子一步步地被兩個太監架著出了門。

  太子離開許久,人們將地面都收拾乾淨,屋子裡只有皇帝和默默地給他捶打後背的孫公公時,皇帝才低聲說:「這真的是皇后……靜妃下的手?」

  孫公公不敢答話,皇帝又自語道:「若真是那樣,太子閉口不供出其母,也算孝順……可如果不是那樣……」

  良久之後,皇帝深歎了一口氣:「朕的確還是不喜鎮北侯。就讓太子接著當太子吧,不能讓鎮北侯那邊太得意了!」真換成了三皇子,那不稱了鎮北侯的心?!皇后那句「當初不想讓皇帝登基的後人」又一次戳到了皇帝心頭的痛處,勾起了皇帝對老鎮北侯的恨意,蔓延到現在的鎮北侯身上。而且,三皇子如果有鎮北侯為助力,日後逼宮都有可能。現在只能留著太子,可這明顯也正是皇后所安排的,皇帝心中一陣厭惡。

  孫公公小聲說:「皇上英明。」

  皇帝咬牙道:「那個蠢婦!為此竟然殺了五皇子!她這是來之前就鐵了心不想當皇后了!」最後一擊,為太子掃去了未來的一個可能對手。

  孫公公又不敢說話了。

  皇帝長歎了一下,又說道:「多找些年輕的,好生養的吧。她下去了也好,朕得再要幾個孩子了。」

  孫公公這次忙答應了。

  當夜,雖然廢后的旨意還沒有頒佈,皇后,現在是賈靜妃,就已經從皇后的宮殿搬出,搬入了皇宮北面冷落的院落之一。好在她的兒子還是太子,所以人們對賈靜妃的態度還都算尊敬。

  賈靜妃坐在乾硬的木板床上,看著與早上自己寢宮相差十萬八千里的簡陋環境,頭痛得想拿把斧子把自己的腦袋劈了。她深歎了口氣,和衣躺下,自語道:「至少不用參加親蠶大典了,不用看那些可憎的婦人,沒一個懷了好心……」

  不久,她勉強睡去,朦朧中,好像覺得屋中的暗影在慢慢移動,可她太累了,就沒有睜眼查看。

  四皇子聽到這一消息都傻了,當晚枯坐在一盤棋前,只呆呆地看著棋盤,一個子也沒有下。

  過去的幾次過招,他都能從細微處看到精心設計的痕跡。可這次廢后,卻完全是天外之筆,毫無蹤跡可循。雖然五皇子的死可以作為理由,可宮中曾經死了個極得皇帝欣賞的聽說是天才的二皇子,那之後,皇后都沒事。死了一個根本沒有得到皇帝注意的五皇子,該不會讓皇帝廢去賈氏的皇后之位。看來廢后的主要原因,就是皇后承認了她派人去殺鎮北侯的第四子。

  皇帝對黑龍傳說的封鎖,讓四皇子對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也摸不到頭腦:那幕後下棋的人怎麼就能引誘了皇后去謀殺鎮北侯的第四子呢?據說那個孩子連話都不會講!事敗後還逼得皇后連連滅口,最後自己出來認罪,把皇后的位子都丟了。看這情形大概是為太子頂罪,可話又說回來了:太子要殺那個孩子幹嘛?為了報復四公主破相?……怎麼也到不了這個程度吧。所以,除了太子和皇后失手下了招極臭的棋外,四皇子實在想不出其他的解釋了。

  太子失魂落魄地坐著宮攆回到東宮,虛弱得連站都站不住,太監想扶他回寢宮,可太子示意要去議事的廳房,太監馬上讓人搬了躺椅,放到議事廳中,扶著太子半躺下。太子無力地說:「讓他們都來,馬上來。」

  太監忙出去傳喚太子的心腹幕僚和東宮官吏,看太子嘴唇乾裂,讓人上了茶。

  太子喝了口茶,勉強鎮靜了些,躺在躺椅上,心中空虛又茫然:自己怎麼就落到了這個地步?原來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去哪裡了?大婚之前,對太子之位志在必得的自己;冊封後,對朝事能言的自己……怎麼就走到了今天的情形,要母后犧牲自己的后位,才保住了自己的太子之位?哪裡出了錯呢?

  陸陸續續地,幕僚和東宮心腹都進了屋,眾人一一行禮,太子也不予作答,只閉眼半躺著。等人都到齊了,太子還等了許久,弄得大家以為他召了眾人來看他睡覺,太子才緩慢地開口:「本宮要徹底剷除鎮北侯,沈家軍……鎮北侯府,別說貓狗,一隻老鼠也不能留下!」

  屋中死寂。良久,有一個人遲疑著說:「鎮北侯手握重兵,若是皇上不……」

  太子打斷道:「不要指望父皇了。」

  又好久,一個人小心地說:「若是不靠皇上,就只能靠外夷……」

  一時,大家都屏聲靜息地看著太子。

  太子慢慢地點了下頭,說道:「好好地想出個法子來。」然後揮手讓大家退下。

  眾人跑過來之前,都知道了廢后的消息,以為會受一頓狂風暴雨地責駡,沒想到這麼輕描淡寫地就散了,心中鬆口氣的同時,又為太子要求的差事犯難起來:勾結外夷滅了鎮北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太子有了下一個目標,心中的恐懼才稍稍消散了些。他閉著眼睛自言自語道:「這是你們逼我做的,今生今世,本宮與你們勢不兩立!」

  若是問起這個「你們」來,太子肯定會說三皇子,外加上鎮北侯沈毅兄妹,也許還得加上皇帝。可在他心裡,他現在想的是所有的人,包括太子妃。

  人說想什麼人,那個人就會到來。外面有人報說:「太子妃到了。」

  太子只覺得一股怒火騰地從胸腹間升起,讓他的臉都燒了起來。

  當初選擇呂氏,的確的因為她的祖父在朝中頗有影響,能策動很多文臣。當初安排還是大皇子的太子見各家的女孩時,太子甚至連呂氏的臉都沒看清就同意了皇后的建議,對皇帝表示了自己的選擇。

  成婚後,太子妃生於文臣世家,也的確是文雅賢慧,雖不是一等一的美人,倒並不討厭。新婚時,與那時還是大皇子的太子頗能談論,兩人相處融洽。可是大皇子冊封太子後,太子妃一年沒有懷上孩子,太子就開始頻頻在側妃和其他侍妾房中過夜,太子妃變得陰沉起來,接著,婦人們就開始滑胎。

  太子長於後宮,皇后就是其中高手,這些事情他如何能不明白?自己雖然沒有千挑萬選,但正妻的候選人也都是名門世家性情端莊的貴女們,可自己怎麼就這麼倒黴,挑了一個跟自己母后相似的人成了妻子?!

  一想到這些,太子心中就又堵又恨。母后那麼對後宮嬪妃下手是為了保護自己,情有可原。可太子妃這麼做,就明白著要讓自己斷子絕孫呀!

  兩個人成婚還沒有過五年,就是平常人家也不能以「七出」之律而休妻,何況自己是太子,豈能隨便換太子妃?更別說,對方還牽連著朝臣的擁戴。

  太子正心中煩躁間,太子妃帶著一個端著食盤的宮人走了進來。她向太子行了一禮,示意宮人將食盤放在太子躺椅的几案上,又等著宮人退下了,才開口道:「聽聞殿下不適,妾身特意讓人煲了雞湯,還有些小菜,請殿下用餐。」

  太子在皇帝那裡跪了大半天,挨打又挨駡,接著又眼見著母親被貶,一天米粒未沾牙,本來難受得要命,可聽見太子妃這麼說,卻冷淡地說:「多勞太子妃了。本宮要自己歇歇,太子妃退下吧。」

  太子妃面龐小巧,連帶著五官都很玲瓏,都快二十歲了,可還像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太子一眼瞥到太子妃精緻的鼻子和小嘴小下巴,一陣厭惡。當初看著可愛好玩的地方,現在全是弱點:有幕僚說相術講鼻子纖薄乃是無子之兆,嘴巴和下巴小,是晚景淒涼。太子於是想到,如果太子妃晚景淒涼了,自己是什麼?她若是無子,自己肯定是無嫡子,而看她現在的做派,自己連庶子都不見得有了。

  太子側身內向而臥,不想再看太子妃。太子妃臨來從太監那裡知道了皇后被皇帝口頭貶為靜妃,雖然還是要經過朝臣商議,但就是皇上改口,這對皇后的打擊也是極為巨大的。太子作為她的兒子,肯定也是非常難過。就想借這個機會過來安慰下太子,緩和下兩個人的關係,畢竟,自己很想要一個孩子,這是要兩個人才能幹的事。

  見太子背向自己,太子妃輕輕地吸了口氣,柔聲說:「殿下,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自己的身子最要緊,還是該吃些東西……」

  太子不耐煩地打斷:「好了,你退下吧!」

  太子妃再做努力:「殿下,若是殿下需要,我可以……回去求助我祖父……」

  太子拼命忍著,才沒讓自己起身打太子妃幾個耳光!

  什麼叫如果我「需要」?這是在讓我求你嗎?現在看見我母后被貶,你就開始拿大了?你若是真心,我還沒有開口,你就回去了。現在該來對我說你已經求了你的祖父,明日朝上,他們會竭力勸解皇上,不要廢除皇后。還這麼惺惺作態地說什麼非得我說「需要」才行?!

  可是太子也知道現在還不到撕破臉的時候,畢竟,與太子妃的婚姻就是看中了呂太傅的影響力,就是不去借助,也不能因為這個鼠肚雞腸的女子給毀了。哪天自己真的有了引外夷除去鎮北侯的計策,那時就根本用不著再依賴這些文官的支持。除去了鎮北侯,無法借助軍力的三皇子就是死了也沒有人為他伸冤。那時,除了自己,誰還能是皇帝?那些臣子的支持與否又算得上什麼?

  等到那股怒氣過去,太子用儘量平和的語氣說:「那倒不用了,呂太傅終是年紀大了,也該好好榮養。許多事,他也是有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太子妃咬了下嘴唇,又小心地說:「殿下,我祖父……」

  太子打斷道:「你一介婦人,就不要總想著這些份外的事情。現在倒是該查查,東宮怎麼有這麼多婦人懷不上孩子!本宮與你也已成婚四年,若是你子息有礙,就該幫助本宮散葉開花,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太子妃可不該陷本宮於不孝之地。」

  太子過去是冷戰,從來沒有把話說得這麼敞亮。

  太子妃忍著淚,臉通紅,低頭說:「我是殿下的正妻,嫡子未出,若是庶子為長,日後,恐多混亂……」

  太子冷哼:「本宮說來就是庶子,照你這個做法,本太子是不是就不該被生出來了?!」

  太子妃忙行禮道:「請殿下恕罪。」

  太子也不回頭,冷冷地說:「恕不恕的能把你怎麼呢?現在本宮還只是太子,你就讓本宮連個孩子都沒有,你若是哪天成了皇后,那是不是連後宮都被你除了?」

  太子妃慌忙跪下:「殿下言重了!聽殿下的意思,倒是說那些滑胎是我做的?!冤枉啊!殿下,我哪次沒有好好讓人去照顧看護?我也是真心想讓殿下趕快有孩子呀!況且,她們生下的孩子都得叫我一聲嫡母,難道不是我的孩子……」

  太子聽多了她這種辯護,不耐地說:「行了行了,說一句你就有十句頂回來,真不愧是書香之家出來的,伶牙俐齒不說,無理還能狡三分。」

  太子妃哭了:「殿下!臣妾真的沒有下過手啊!……」

  太子根本不聽:「你現在有什麼可哭的?若是三皇弟娶妻生子,本宮這個無後的太子能做多久?你到時候再哭吧!還不退下!」

  太子妃哭著起身走了出去,出了殿門,太監打了燈籠引路。就見夜色中,兩盞宮燈搖曳而來,近了,卻是一身輕紗亂飄的劉側妃由兩個太監打著燈籠、兩個宮女陪著過來了,其中一個宮女也托著一個食盤。

  劉側妃雖然並沒有生得花容月貌,但身材窈窕而豐滿,穿著更是暴露。今夜竟然是穿了仿唐裝的上衣,領口開得到了肩膀處,只在上面圍了一襲月白薄紗。

  劉側妃過去並不這麼出挑,在太子妃一年沒有生育,侍妾紛紛滑胎,尤其尤側妃滑胎,太子越來越沒有好臉色後,劉側妃一改過去沉默寡言的性格和保守黯淡的裝束,突然脫胎換骨,驕傲地突出來自己過去一直藏匿的秘密武器……後世所說的胸器,讓眾人下巴落地,也成功地得到了太子的眼珠。

  太子妃不願讓劉側妃見到自己哭了,扭著臉不看她。可劉側妃見太子妃臉色不好,特意地貼近了對著太子妃行了一禮,膩著聲音說:「太子妃安好!」

  太子妃不理,徑直往前走。心裡覺得若是鷸蚌相爭中的漁翁說話,很可能就是這種語氣。

  劉側妃抬袖掩唇一笑,扭著腰肢到了太子的書房外,不久就被傳呼進去了。

  太子妃不由得放慢了腳步,走出不遠,就聽書房中傳來劉側妃的一聲尖叫,接著又是幾聲短促的叫聲。她實在忍不住回頭,只見那邊的燈光下,宮人們紛紛地站遠了些。

  太子妃扭回了頭,加快了腳步,眼淚把太監引路的燈籠模糊成了一團黃色的水光。

  沈汶在暴怒下使出了借刀殺人之計,可等到人都死了,她並沒有感到報復的快意。如果陳貴妃的提前死去讓沈汶感到抱歉的話,這次她間接出手造成的人命,就讓她感到了深深的沉重感,壓得她默默無語。她現在忽然明白了那些能看到未來的人為何不出手改變未來,因為在行動中,也許保全了一部分本來要死的人,可肯定要犧牲其他人的利益甚至生命,而這些,若是有罪責,終要追究到改變了命運的人的頭上,那些與命定死者無親無故的人肯定不會願意去承擔。自己卻是不同,她身負著血海深仇,她不能對未來袖手旁觀,只是在運作中,自己是不是太心狠了?……

  見沈汶又歎了口氣,幫著沈汶就寢的蘇婉娘坐到了沈汶身邊說:「那些人不是你殺的,你不要這麼為難自己。」

  沈汶低聲說:「我並沒有覺得我殺了他們,只是,我沒有救他們。」

  蘇婉娘問:「怎麼救?」

  沈汶回答:「當場把那幾個人打得半死,轟出府去,將他們的家人也趕出去。」

  蘇婉娘想了片刻,說道:「若如此,他們的確能活命,家人也不會被疑。可那樣,你就又為侯府立了的仇人。那些人本來就沒有忠心,否則也不會背主。他們可不會感激你打了他們是救了他們!打了他們,他們會更恨侯府,定會繼續跟著太子,日後侯府有一天糟了災,那些人就是來打殺侯府的人!說不定瞅准了又來殺小公子。你覺得他們的家人有幾個人會阻止他們幹這樣的壞事?等他們踩著侯府的鮮血得了好日子,他們的家人不跟著享福?這些人投靠了太子,就是帶著身家過去的,榮辱都是他們自己為家人選擇的。哪裡有自己當了內奸,沒幹成事,家人卻能安然沒事的道理?我以前就說過,哪兒能當內奸呢?若是主人不行,帶著家人逃走避禍也不能當內奸呀。光看好處了,沒想到後果吧……」

  在蘇婉娘的嘮叨中,沈汶長長地出氣:「好吧,我不多想了。」

  蘇婉娘起身一邊整理床鋪一邊低聲說:「你看這次那邊下這樣的狠手,肯定是錢嫲嫲把話傳過去了。」當時沈堅說哪怕一個人說出真相,鎮北侯就能去向皇帝申訴,明擺是逼太子趕盡殺絕。而太子真的這麼幹了,肯定是沈堅的話被傳達給了太子。

  沈汶點頭:「但願她和其他剩下的人能明白些,早些脫身。」

  蘇婉娘搖頭說:「我看未必,錢嫲嫲這麼多年都沒有收手,早就迷了心竅,想事情肯定不清楚了……」

  被蘇婉娘勸解過了,沈汶才稍感安心,等蘇婉娘在側鋪上睡熟了,她還在打坐。突然,她心有所感,從虛無中靜靜地回復神,然後慢慢地伸展開自己的意識力,察覺到在屋外,有人佇立。那種感覺,應該是谷公公,就如那次在皇宮中的對峙。

  過了會兒,外面的人離開了。沈汶從自己枕頭裡抽出樣式簡單的夜行衣,套在睡袍的外面,輕開了窗。已經睡著了的蘇婉娘翻身,沈汶現在知道蘇婉娘極容易失眠,就不想告訴她,忙翻窗而出,追了出去。

  一路出了侯府,沈汶再往皇宮那個方向一通狂追,也沒看見個人影。沈汶放棄了,調轉方向回侯府。

  她思索著,谷公公沒有長留,難道是來踩點的?他為何來侯府?是發現自己了嗎?還是奉了皇帝的話來的?……

  正想著,一旁有「嘶」的一聲,沈汶放慢腳步,一個黑影閃了出來。沈汶知道這是誰,沒停步,繼續走了會兒,找了個無人的角落才停下來,等著後面的張允錚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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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2 05:09 PM

第五十章 夜宵

  張允錚到了旁邊,沈汶先發制人地問:「你父母答應給你錢了嗎?」自從上次離開平遠侯府,沈汶還沒有得到別的消息。她可不知道張允銘已經使出移轉乾坤之法,把平遠侯夫婦都蒙蔽完畢了。

  張允錚儘量平息喘息——這個小騙子跑的怎麼這麼快!難怪是鬼魂投胎!等到呼吸均勻了,才傲慢地說:「當然了!」

  沈汶馬上問:「那你什麼時候走?是你一個人嗎?是不是你哥哥得跟著你?」

  隱約感覺到被沈汶看不起了,張允錚皺眉:「你管得著嗎?」

  沈汶也也皺眉低聲說:「當然管得著!你這個小毛孩子,怎麼能自己出門?」

  張允錚火了:「誰是小毛孩子?!你才是!」

  沈汶得意地說:「我可是千年的鬼!」

  張允錚哼一聲:「小氣鬼!就認得錢!」

  沈汶憤怒:「你這個混球!」

  張允錚立刻跟上:「你這個騙子!」

  兩個人又捲入了一個漩渦:

  「沒見識的土包子!」

  「女小鬼!」

  「壞脾氣的笨小孩!」

  「騙錢的笨鬼!」

  ……

  最後,沈汶深呼吸,低聲說:「我不跟小屁孩一般見識!」

  張允錚也哼道:「我也不跟小騙子一般見識!」

  沈汶握拳:「你這個渾人!大夜裡的在這裡溜達堵著我,就是為了要和我吵架的嗎?!」

  張允錚停頓了一下,可接著命令道:「你把你知道的那件事的前前後後都跟我好好說說!」

  沈汶怒:「憑什麼?!」

  張允錚更怒:「就憑我出錢了!」

  沈汶再次深呼吸——拿了人家手短就是這麼回事,她整理了一下思路,換了她一貫撒嬌的語氣說:「那當然可以啦,但是這之前你得幫我找個地方談話呀。」

  張允錚皺眉:「你又想騙人!」

  沈汶低聲說:「怎麼會呀?我要說的可都是機密的事,日後,我也要做許多事,讓別人看見了可就沒用了。你說是不是需要個地方?」 她的確需要一個安全的場所幹事,侯府裡什麼都不能藏,夏紫天天找著機會進屋亂看。

  張允錚說:「我們府裡就很好。」

  沈汶甩手說:「討厭啦!你帶著一個人回去你爹肯定不會高興的。」固若金湯的府邸,怎麼可能讓張允錚隨便帶著一個人回去 ?

  張允錚覺得沈汶的思維很古怪,她擔心自己的爹不高興,其實最該計較的,應該是自己的母親李氏吧?有關女孩子的名節什麼的。可從一開始,這個女孩子就像沒有那方面的概念。看來鬼想的就是不一樣。

  張允錚語氣很惡劣地問:「你想要什麼地方?」

  沈汶聽見他這麼說,知道他同意了,算計著說:「當然是獨門獨院,地處偏僻啦,房子不見得多,但要大,院子也要寬闊些,最好有井……」

  張允錚憤慨:「你真不客氣!」

  沈汶扭了下身體道:「沒有這個地方,怎麼說話呀?隔牆有耳你懂不懂?」

  張允錚氣哼哼地說:「我去看看,五天後,在你府門外附近見!」

  沈汶見張允錚同意了,馬上打蛇順竿上,連聲說:「等等,等等,我還沒說完呢!」能定下一樣是一樣。

  張允錚厭煩地看沈汶:「你竟然還沒完?!」

  沈汶點頭道:「是呀,你去南方,要聘請匠人,泥瓦匠、木匠、鐵匠,可以去北邊的話,就帶回來,用錢!你家有錢,使勁砸!」

  張允錚冷笑:「你真會替我們家花錢!」

  沈汶小聲說:「能不能擋住北邊,就看這些匠人了,你別慳吝呀!」

  張允錚皺眉:「他們怎麼擋?用木匠鉋子?鐵匠錘子?」

  沈汶揚眉說:「我有機關,能陷千百萬人,可如果沒人做出來,就是一張廢紙!你說不找那些人找誰?肯定沒法找你!你除了會砸家具外,曾經做過一兩樣嗎?」

  張允錚被噎著,咬牙說:「小騙子,你最好真的像你說的那麼能幹,不然……」

  沈汶撇嘴:「不然怎麼辦?你再踹個桌子腿兒?」

  張允錚握拳道:「我早晚會抓到你,把你揍扁!」

  沈汶嘻嘻笑起來:「你才抓不到呢!這都多少次了,還不明白嗎?」

  張允錚說:「那我就去揍你哥!」

  沈汶嘖嘖:「你真會開玩笑,我有三個哥哥呢,誰會怕你?」

  張允錚一咬牙:「你還想不想要錢了?!」

  沈汶立刻軟了,笑著說:「你怎麼什麼都認真?我們是朋友,要互相幫助,要共同合作,懂嗎?」

  張允錚十分看不起沈汶一會兒討好一會兒爭持的嘴臉,冷笑一聲:「你這麼變來變去的不累嗎?」

  沈汶生氣,又變了調子:「誰變來變去了?!你這是什麼態度?!」

  張允錚鼻子不是鼻子地說:「對待騙子的態度!」

  沈汶揮拳說:「你別以為我不敢打你!」

  張允錚冷酷地說:「你當然不敢!至少在需要錢的時候!」

  沈汶馬上又放下了拳頭,整頓了神情,微笑了:「你真是個懂事的孩子!我現在就需要錢……」

  張允錚冷哼道:「別想了!」

  沈汶瞪圓眼睛:「什麼話呀?!我正等著錢用呢!我二哥年底或者年初肯定就會被招往北方,他走時,會帶著一些人,現在就得給人家錢定下來。你快讓你哥想法給我二哥送錢去啦!最好有一萬兩!」她從小求人時,就是用一種嬌聲甜糯的口氣念秧兒,此時也不例外。

  張允錚從牙縫裡說:「你這是把我家當你的賬房了吧?」

  沈汶一想,還真是!趕快接著說好話:「別說得這麼難聽呀!我們不是聯盟嗎?就算是一起幹事的,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啦。」

  張允錚帶著鄙夷地問:「你現在不想打我了?」

  沈汶撒嬌地說:「哎呀怎麼會呀?你這麼大,打也打不扁!快別這麼擔心啦!」她最後還是忍不住放了一冷箭。

  張允錚氣憤地看沈汶,沈汶笑得眼彎——這是她的大財主,要搞好關係!不然還得自己出去弄錢去,多費勁哪!

  想到人們吃飯時容易聯絡感情,沈汶建議道:「要不,我們一起去吃個夜宵?」

  張允錚蔑視沈汶這種諂媚,冷淡地說:「誰想和你一起吃飯?我府裡有宵夜。」

  沈汶扭著身體說:「可我府裡沒有呀,我都是偷偷摸摸地出來的,回去連口熱水都沒有。我得去吃一口……打賭你根本追不上我啦!」說完就抬腿飛跑,張允錚本不想追,但他一向自傲自己的輕功,就不信追不上比自己矮了兩個頭的沈汶,遲疑了一下,還是追了過去。

  結果自然是……沒追上。等他到了餛飩攤外圍的黑暗裡時,沈汶已經好整以暇地等著了。看他到了,沈汶笑著說:「你輸了,去給我買餛飩吧。」

  張允錚喘息著:「你……怎麼這麼……無恥!連餛飩……都……」

  沈汶耍賴說:「我出來得匆忙,沒帶錢呀!快點快點呀!我正餓著呢。」

  張允錚咬著牙:「餓死你最好!你掉錢眼裡了?張嘴閉嘴就是錢?」

  沈汶一擺手,撒著嬌:「做人不能這麼狠心呀!我才多大?餓死了多可惜。嘖嘖。快點走,你瞧那熱氣,看著就很香。」她從懷裡扯出用來蒙面的黑巾,紮在頭上,看著像個小廝,往街口處燈火下的小攤點走去。

  張允錚來不及糾正「看著香」這個邏輯錯誤,沈汶就走開了。張允錚猶豫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跟著她走出了陰影角落。

  快到了餛飩鍋處,有幾張破舊的桌椅,沈汶停下,面對張允錚隔空用食指使勁指餛飩攤,張允錚皺眉:「你又要幹什麼?!」

  沈汶低聲說:「你去買呀!我是個女的,萬一近了被看出來怎麼辦?這個鐘點哪裡有女的在外面?」

  張允錚說:「的確是!你真是個不守規矩的小女鬼!」

  食物當前,沈汶顧不上鬥嘴,只使勁揮手:「快去快去呀!」

  那邊餛飩鍋的老頭大聲吆喝起來:「那位小哥,過來吧!又熱又香的大餛飩!」

  其他幾個攤販都往這邊看,沈汶低聲說:「快過去!別讓人生疑,覺得我們是盜匪什麼的,叫衙役來怎麼辦?」對著餛飩鍋又一通比劃。

  張允錚萬般不願意地往餛飩攤走,拿出幾個用做暗器的小錢。他從來沒有與陌生人說過話,平生沒有買過東西,此時心中突然產生了恐懼感。越接近餛飩鍋他越緊張,覺得自己赤身裸體地走到人前,一時頭腦空白,兩手是汗,非常想轉身逃開。

  賣餛飩的老頭遠遠地看見這哥兒倆,小的才是個十來歲的小廝,肯定不是壞人,才忙大聲招呼。等到張允錚近了,老頭髮現這個長相俊美的男孩子臉色有些不對,正疑惑間,張允錚明顯很費勁地開口說:「要……要……一……一……碗……碗……餛……餛飩……」

  老頭心中可憐這孩子:結巴!長得好看有什麼用?笑著說:「兩文錢!」

  張允錚僵硬地將手裡的錢遞過去,老頭從中挑了兩個,下了碗餛飩。張允錚的手還伸著,老頭心想:這還是個傻子,忙說:「夠了,哦,你還再要一碗?」

  張允錚頭上冒著冷汗,搖了下頭,把錢放回懷中。老頭在鍋子裡用勺趕著餛飩,嘴裡說著:「這夜裡吃這麼一碗熱的,胃裡舒服,能睡個好覺……」

  張允錚覺得站在老頭面前,手腳無措,差點又轉身走,可是回頭見沈汶已經坐在了一張破舊的椅子上,一臉期待地看著餛飩鍋,只好強忍住不耐,緊皺了眉頭等著。

  不久,餛飩得了,老頭盛了一碗,撒上蔥花,端給張允錚,看見他的臉色嚇了一跳:「這孩子!這是什麼臉色?是嫌時間長了?我跟你說,不煮熟了可不行……」

  張允錚端了餛飩轉身就走,到了沈汶面前,幾乎將碗照著沈汶頭上扣下去——她讓自己受了這麼半天煎熬,可是面對著沈汶放出光芒的小彎眼睛,還是把餛飩碗沒好氣地放在沈汶面前的破桌子上,瞥見沈汶放在桌子上的手,圓滾滾的手背關節上竟然有還有幾個深窩,不禁低聲惡狠狠地罵道:「豬!」

  沈汶經常被沈湘這麼罵,頭腦自動忽略,見了餛飩碗,就看也不看張允錚了,笑著拿了勺子,小心翼翼地舀起餛飩來,一邊吹一邊很神情陶醉地準備享受這第一頓夜宵。

  張允錚低聲罵道:「小騙子!」實在看不慣沈汶這種饞兮兮的樣子,連招呼也不打就離開了。走出一段路,他回頭看,那個桌子旁的矮小身影,頭也不抬地吃得正香,看樣子早就忘了他。什麼一起吃夜宵?就是騙著自己給他買餛飩!

  沈汶吃了幾個餛飩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她原來餓了,見了吃的就忘了張允錚是不是也會一起吃,一轉眼,張允錚就沒人了!不吃拉倒!沈汶決定繼續享受美食,不為那個小混球分心,她還得趕快回府呢。

  沈汶吃完餛飩,少見地心滿意足,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越窗而入時,坐在床上的蘇婉娘才鬆了口氣。低聲說:「你去了這麼久!」

  沈汶一邊脫衣服一邊小聲說:「我不想吵醒你呀!就是出去看看。」

  蘇婉娘起身過來嘀咕著:「我寧願你告訴我,不然日後我連真正能睡覺時也睡不踏實了,總得看看你是不是還在床上。你的夜行衣就放我枕頭裡吧。」她湊近沈汶來拿夜行衣,忽然說:「一股蔥味兒?你在外面吃了東西?!」

  沈汶吭哧著:「就吃了……一碗餛飩……」

  蘇婉娘推了沈汶一把:「我這裡提心吊膽地等在黑地裡,你竟然在外面吃餛飩?!你這個小沒良心的!」蘇婉娘覺得自己提前進入了母親境界,老了十歲有餘。

  沈汶忙賠笑:「婉娘姐姐,我不是不知道你醒了嗎?若是知道你在等著,我是絕對不會吃的!真的真的!」

  蘇婉娘氣不消地說:「誰信你?!……你吃了東西還刷不刷牙了?」

  沈汶打哈欠:「當然不了,就一次,應該沒關係吧?」

  蘇婉娘哼聲:「小懶豬!」

  沈汶嘟囔:「怎麼都叫我豬?」

  蘇婉娘問:「你說什麼?」

  沈汶趕快笑著催蘇婉娘:「說婉娘姐姐辛苦了,快睡吧!」

  蘇婉娘把沈汶的夜行衣藏入了自己的枕頭,以確定沈汶不能再背著她自己溜出去了,兩個人睡了。

  張允錚氣呼呼地回了家,一進院子門就大聲說:「給我弄碗餛飩!三鮮的!」那個沒見識的小騙子!自己府裡的餛飩是下等吃食,但還是高湯為底,餡兒裡有蝦有肉,不知道比街上的講究多少倍!

  等餛飩上來了,張允錚仔仔細細地品嘗了,深覺比沈汶享受到了更多的美味,恨不能現在就告訴她,氣死她!

  他吃了剛要去洗漱,張允銘打著哈欠進來了,抱怨說:「爹讓我近些日子盯著你,你怎麼現在才回來?以後去哪兒了、什麼時候回來得事先跟我打個招呼,不然我還得等著你。咱們再過一個月就要離京了,你能不能消停消停?」

  張允錚吃了餛飩後,腹中暖和,情緒好了些,但因為習慣上對家人從來沒什麼好臉色,就還是沒好氣地說:「你少管我……」可馬上想起了沈汶要的東西,只好放緩了些口氣說:「我去鎮北侯府外等著那個小騙子去了,想問問她事情的前因後果,還有許多具體的細節。」

  張允銘難得見張允錚好好說話,忙振作了些精神,問道:「她說了什麼?」

  張允錚又氣憤起來:「她說要買個院子,要偏僻點兒的,屋子大,院子大的,她好有地方說話。還說讓我們這次南下,要找好多工匠,付重金讓他們去北方,她有機關,需要這些人構建。她讓你給她二哥一萬兩銀子,因為她二哥也要找匠人。」

  張允銘忍著笑問:「就這些,還有別的嗎?」

  張允錚含怒地說:「然後她說請我吃夜宵,可竟然讓我出錢給她買的餛飩,說她沒帶錢!才兩文錢她都不花!這個小氣鬼!」

  張允銘哈哈笑起來:「你怎麼才給她買了碗餛飩?應該送她良田千畝呀!反正已經虧本了,就大方些唄。」

  張允錚氣得臉紅:「那個小騙子!我一看她那副陰謀詭計的樣子就討厭!跟你一樣!」

  張允銘拍手笑:「這才是有主意的人,哪兒像你,木頭腦袋!」

  張允錚立眉:「你想打架?!」

  張允銘繼續笑:「她說的這些也是有道理,怎麼都得有個秘密的地方,不能什麼事都在外面商量,我去買宅子,可是她講那些事情的時候,我也得去聽聽。」

  張允錚有些不樂意,他雖然和沈汶吵得厲害,可因為他開了片刻天眼,那些事情真實而虛幻,這世上,大概只有沈汶能理解他,而他也知道沈汶的秘密,兩個人之間有種無法與外人言說的同謀感。

  張允銘斜眼看他:「又想馬兒跑得快,又想馬兒不吃草?我給你幫忙了,你怎麼能不讓我去聽?」

  張允錚暗暗在心裡記下了張允銘討價還價的方法,決定下回沈汶再讓他幹什麼,他也得加上件自己想要幹的事情,這樣才公平!雖然他還不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麼。

  張允錚黑著臉說:「去就去唄,反正你們都喜歡糊弄人!」

  張允銘點頭說:「還真是這麼回事!誰能想到那個小胖鴨這麼多年來一直知道你是男的?她還幾次假惺惺地問起你,當時肯定是冷眼看著我撒謊!這隻小胖鴨!真是可恨哪!」

  張允錚聽見張允銘罵沈汶,心中本來應該高興,可卻惡狠狠地說道:「你活該!總得有個人知道你是個騙子!」

  張允銘挑眉看張允錚:「人說女生外向,怎麼你也……」

  張允錚最恨別人說起他跟女的有任何關係,揮拳打向張允銘:「我打死你這個騙子……」

  張允銘早就跳起來,跑向門外:「我可得睡覺了!我能睡個好覺,不像有的人,什麼都沒有問到不說,還賠出去幾萬兩銀子去,哦,外加兩文餛飩錢……」人遠了。

  張允錚沒打到張允銘,狠狠地揮了幾十下拳頭,才洗漱睡了。他也睡了一個很好的覺,肯定是因為吃了碗餛飩。

  過了幾天,朝中爆炸性的消息才傳遍了京城:皇帝要廢了皇后?!

  相比之下,五皇子沒了這個消息,就沒有得到太多反響。

  群臣紛紛上書反對:皇后無明顯的錯誤,如何能說廢就廢了?一國豈可無國母?首先,這月底的親蠶之典,就沒人主持了!

  皇帝總不能說是皇后親口承認了去殺鎮北侯的第四子,涉嫌弄死了五皇子,還毫無悔意,自己才決定廢后的,問起緣由,就咬定是皇后性喜奢侈,凡諸服飾,錦緞滿繡不說,還均綴依珠玉,無益暴殄,毫不知惜……(是順治帝廢后的話)

  群臣愕然:這皇后穿金戴銀的是有錯了?那自家的那些命婦貴女可怎麼辦?這明顯是藉口啊!

  太子也不敢公然為母親在朝堂上辯護,唯恐激怒了皇帝。只對皇帝所說的種種言必稱是。

  所以,在群臣的眼中,就成了皇帝莫名其妙地廢了皇后,再看看太子在朝堂上低聲下氣的樣子,都猜測這是皇帝對太子的又一記狠狠敲打。

  皇帝立了太子這麼多年,雖然帶著太子聆聽朝政,但也從來沒有讓太子獨立領過什麼重大差事。現在又做出了廢后這麼巨大的一個舉措,其中的意義非常明顯:皇帝有可能換太子呀!那麼下一個人選會是誰?沒別人了呀!四皇子瘸了,五皇子死了!就剩下了一個人——三皇子!

  突然間,皇宮裡三皇子所居的院落熱鬧起來了。受人之托的太監宮女們紛紛前來傳遞各種禮物或者邀請帖。

  其實,大家的意思也不是就轉而押三皇子會成為太子,進而登基。只是萬一萬一,未來有換皇子這種可能,自家絕對不能給三皇子留下個對他不友好的印象。當然,也不能明著得罪太子,所以送個禮物,請三皇子一起參加個詩會、酒會、踏青之類的活動,最不惹眼。聚會中人多了,誰知道是誰請的三皇子?況且,來向三皇子示好的人也肯定不少,自家的行動就不會被人挑揀出來……

  三皇子面對著一桌子的請柬,又喜又悲。喜的是皇后要是倒了,自己就少了一個對頭。日後出宮的行動,乃至婚姻,大概都多了些自由。悲的是母親陳貴妃沒有熬到這一天,已經死在了冬末。

  他沒有像四皇子那樣深究這其中的關節,想到什麼陰謀之類的,只是覺得皇后多行不義必自斃,害死了那麼多人,最後總是要輪到自己身上的。

  發夠了呆,三皇子沒有從那堆請柬中選什麼帖子,反而是讓人給鎮北侯府的沈堅送了一封信,問他們有沒有出去踏青的計劃,他想隨他們一起去。

  鎮北侯府裡,楊氏把僕人們都支下去了,只和老夫人在一起,討論這個突發事件。

  楊氏小聲問:「娘,你說,這廢后的事,是不是與刺殺強兒不成接著滅口這件事有關呀?」

  老夫人慢慢點頭道:「看樣子像,這是說,那些事是皇后讓人幹的?」

  楊氏堅決地點頭說:「肯定是呀!您想想,皇后原來就下毒不成,聽說這次冬狩,四公主又破了相,皇后也算在汶兒身上了,因此就想給咱們府點顏色。這個狠毒的婦人,竟然挑一個不到兩歲的孩子下手!活該被廢!」

  老夫人有些不肯定,但看看楊氏那堅信不疑的樣子,也勉強點頭了。

  楊氏鬆了口氣說:「這下就沒人來害我的兒了……」

  老夫人忙說:「再讓他們輪著看段日子吧,別馬上又把強兒撒出去。」

  楊氏也有些一朝經蛇咬十年怕井繩的陰影,就說:「那就還讓他們每天輪著看強兒。」

  外面有腳步聲,楊氏剛皺眉要說什麼,卻聽到沈堅在門外說:「母親,是我。」

  楊氏說道:「進來吧。」

  老夫人看著進來的沈堅有些發怵:這個孩子一出手,一計借刀殺人,就死了那麼多人!她自然做夢也想不到真的出主意的是那個有事沒事就撒嬌的乖乖女。

  沈堅拿著一封帖子,向老夫人和母親行禮,說道:「三皇子從宮裡的讓人送的,問咱們府有沒有踏青的事,他想帶著五公主來。」

  楊氏不敢拿主意,就看老夫人。老夫人皺著眉,沈堅開口說:「過去,大哥會帶著我們幾個四月四去香葉寺……」

  楊氏說:「那年你們回來時,路上出了麻煩,我就說你們別出城了,現在怎麼又提起來了?」那次有什麼農人攔車,青樓女子認人之類的煩心事,之後,楊氏就再也不讓他們去那裡踏青了。

  沈堅說:「這次,我們可以多邀幾家人,比如平遠侯府,還可以讓他們帶著朋友一起來。大家在城門聚了,一起去就是了。」反正正想見著張允銘呢,借這個機會大大方方地見面吧。

  老夫人說:「我記得香葉寺不大吧?只有幾間齋房,這麼多人怎麼住得下?」

  沈堅說:「我們當日去當日回來,上次大哥帶著我們快傍晚了才離開,天黑時也到了家了。」

  過去楊氏總能馬上就做決定,可現在,她卻覺得自己越來越拿不定主意了:不讓孩子們去吧,三皇子明顯想與侯府的兒子一起去踏青。侯府不去,這不是不給三皇子面子嗎?三皇子與幾個孩子這麼交好,別說侯府本來就有踏青的地點兒,就是沒有,這時不也該馬上找一個,帶著三皇子去?可如果去,真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冬狩上有對著三皇子的刺殺,自己府裡才剛剛發生了對小兒子的謀害,這若是孩子們全出去,碰上個埋伏什麼的,不都一鍋兒端了?

  老夫人明顯也知道這些顧慮,皺著眉不說話。

  沈堅說:「祖母,母親,莫要擔心。宮裡剛剛出了事,皇上要廢后,大臣們還在勸阻。想來現在大家都想息事寧人,不會再出什麼意外。而且,我會多帶人。」

  也就是說太子正忙,不會有心思下手。侯府的衛隊跟著,一般的刺客根本無法得手。

  老夫人知道沈堅的厲害,終於同意了,說道:「人也不能因為聽見狼叫就不種地了,該玩兒還是得玩,你們就去吧……」

  話沒說完,門外衝進來一個小黑球。沈強流著口水,渾身是土,進門就往老夫人身上爬。老夫人也不嫌棄,拿出手絹給沈強擦臉,笑著說:「強兒這是又去哪裡淘氣去了?」

  跟著進來的沈湘說:「都是在小妹那裡玩沙子玩的,非要到院子裡挖土,弄了一個大坑。」

  沈堅也笑了,行禮就要走,楊氏說:「強兒可要留下。」

  沈堅說:「四弟最近和我在習武場上玩得很好。我把以前教過小妹的那套拳法教給他了,他一學就會,比小妹當初……」可馬上想到沈汶那時肯定是在裝相,忙停住。

  楊氏說:「他畢竟還太小。」

  沈堅說:「所以他會最高興。」

  楊氏還是猶豫,老夫人又多管閒事地說:「好啦,到時候看吧,若是強兒鬧著要去,就讓他去。要是他不鬧,就讓他留下。是不是?強兒?到時候可別鬧呀!」沈強啊啊大叫,口水急流。

  沈湘問:「去哪裡?」

  沈堅笑著說:「去春遊。」

  沈湘跳起來:「太好了!」

  沈堅說:「還有別的家,三皇子,平遠侯他們。」

  沈湘的臉突然通紅,過來拉沈強說:「走,我們出去玩,別悶屋裡了。」把沈強硬從老夫人膝上拖了下來,扯著他跑了。

  沈堅笑著道別,出門去找沈汶。

  沈汶知道了廢后和五皇子死了,又打坐了一個晚上。

  她心中很慌——情形與前世不同了!前世皇后根本沒有被廢,五皇子也沒有死。

  她已經失去了對局勢的掌控嗎?歷史上許多有預見和先知的人,最後都並沒有實現自己的目標,比如諸葛孔明,比如法國的聖女貞德……他們一開始都以神機妙算橫空出世,佔領了主動,可隨著事態的變化,他們失去了對大局的控制,有的出師未捷,有的下場悲慘。

  沈汶覺得她現在宛如駕著一葉小舟,已經無法按照自己原定的計劃航行了,只能在湍急河流裡隨波而下。她唯一感到安全的,就是她還沒有在外面暴露出來,她依然是個躲在暗處的謀算者,還沒有人針對她進行攻擊。

  沈堅到了小院,進屋對剛剛睡了懶覺起來的沈汶說:「我們要去春遊了,小妹可是能出府?」

  蘇婉娘出門招呼茶水,看著門窗。

  沈堅低聲說了計劃,沈汶忙說:「既然這樣,就要邀請葉大公子他們一家。葉大公子看來與三皇子一直交厚,和張大公子也有交情,該是個八面玲瓏的人。」

  沈堅說:「他一直是個遊蕩京城的紈絝子弟,到處與人稱兄道弟,和我都喝了幾次酒。他父親葉中書的官銜只是個虛銜,可葉中書與許多文官是簡老夫子的同門弟子,也算知名。」

  沈汶多少有些失望,看來這不是個重要人物。但是現在也不能太挑剔,只能說:「敢和三皇子搭交情的人都算是有些膽量的,他曾經陪著三皇子去看萬花舞,那時三皇子身邊的另一個人是谷公公。」

  沈堅點頭道:「這麼說來,他還真不是個簡單的人了。去看萬花舞明著是玩樂,可卻是與三皇子拉關係的最好時間……」他突然皺眉看沈汶:「你怎麼知道這些?」

  沈汶眼光回避:「這個,你知道,我有時會出去看看……」

  沈堅知道沈汶輕功過人,可還是忍不住教訓道:「不管怎麼說,你還是個小姑娘,不能讓人發現夜裡自己出去,這樣有損閨譽!日後……」嘩啦嘩啦,長篇大論。

  沈汶低眉順眼地聽著,心裡計算著與張允錚約好的五天之期馬上就到了,不知道自己要的小院子買下來了沒有?看二哥這個態度,自己夜裡出去見外男的事兒,可真不能露出任何馬腳。

  沈堅好好地說了沈汶一通,見沈汶老實地聽講,才離開了。根本不知道這天夜裡沈汶就出侯府赴約去了,為避免被他發現,還特意繞開了他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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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2 05:25 PM

第五十一章 坦白

  沈汶出了侯府,還沒走出多遠,就聽旁邊嘶嘶響,張允錚冒了出來,低聲問:「你怎麼來得這麼晚?我都等半天了。」

  沈汶問:「我們說好時間了嗎?我還可以來得更晚些。」

  張允錚皺眉:「你娘沒教你說對不起嗎?」

  沈汶反駁:「你娘沒教你別跟女孩子吵架嗎?」

  張允錚撇嘴:「你又不是平常的女孩子。女孩子有這個鐘點出來的嗎?」

  沈汶馬上說:「你娘沒教你別跟女鬼吵架嗎?」

  張允錚一激靈,可一看沈汶才到自己前胸的小個子,拉下面巾露出的彎彎眼,就沒了恐懼感,說道:「我可沒見過這麼肥的女鬼。」

  沈汶又吐出舌頭,張允錚厭惡地皺眉:「別吐了!一點也不嚇人!好像你要吃餛飩似的。」

  沈汶擺手:「討厭!提餛飩,你再去買!」

  張允錚道:「你想得美!才從府裡出來,就想吃?!你一天要吃多少頓?」

  沈汶回答:「跟你在一起很無趣!那你買院子了嗎?」

  張允錚哼聲道:「聽聽,買買買!你這個掉錢眼裡的小鬼!就惦記著院子!」說完,轉身就走,沈汶跟著他穿街過巷,到了一處陳舊的院落。翻牆進去,裡面荒草淒淒,還有半死不活的樹木,殘破的荷塘。再往裡面,是兩進房子,窗子裡黑洞洞的。

  張允錚帶著沈汶到了屋子前面,沈汶停下腳步,說道:「你哥幫著買的?」

  張允錚說:「當然了。」

  沈汶感歎道:「張大公子那個人最可敬了!文武雙全不說,還特瀟灑倜儻、做人周全……」

  張允銘從屋裡衝出來,用力呼吸,拿了手中的扇子使勁扇了半天。沈汶笑,張允銘對沈汶說:「你真知道怎麼噁心人。」

  沈汶翻眼睛:「誰讓你躲在裡面想嚇唬人來著?」

  張允錚覺得兩個人格外不順眼,斥責道:「笑什麼笑!進屋去!」

  三個人進了屋子,等到眼睛適應了黑暗,張允銘示意了下簡陋的桌椅,讓沈汶坐了,自己也摸黑坐下。張允錚一腳踏在椅子上,站在黑暗裡。

  張允銘說:「這是我用我娘那邊一個親戚的人名義買的,正等著到衙門裡過戶。我只是這兩天過來稍微收拾了下,讓你過來有個坐的地方。等地契辦好了,才能帶人來打掃。這裡周圍是幾個富裕的人家的大宅子,平常街上人少……」

  沈汶問:「那怎麼這麼破舊?」

  張允銘笑著說:「是因為有人說這裡鬧鬼。」

  沈汶哦了一下。張允銘顫著聲音問:「你不怕鬼吧?」

  張允錚冷哼——她就是鬼,你還嚇唬她?

  沈汶嘻嘻笑:「鬼有什麼可怕的?就是個魂兒,有沒了結的心願,留在了這裡。頂多搬個東西弄出個響聲,害不到人。」

  張允銘在黑暗裡看沈汶:「你怎麼知道?莫不是……你——是——鬼——?」他被沈汶矇騙了,總想看沈汶出個醜,好找回點場子。

  沈汶也正經起來,悄聲說:「你別說,我——真——是——」

  張允銘心中莫名一顫,背生寒意……

  張允錚不耐煩地出聲打斷:「你們有完沒完!快說正事!」

  張允銘咳嗽了一下,問道:「聽人說皇帝廢后是與鎮北侯府發生的血案有關?」

  沈汶點頭說:「有人要害我的四弟,我們抓了人送了官,結果那些人和家人都被滅了口,一共一百六十多人,事情鬧大了,肯定要傳到皇上那裡。」

  張允銘問:「該是太子吧?」

  沈汶說:「我也覺得是。可最後卻是廢了皇后。」

  張允銘一擺手說:「當然是替太子頂罪了。」

  沈汶疑惑道:「其實,就是真的太子要下手殺我的弟弟,又沒殺成,皇帝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你看前面皇后下毒,四公主推我出去,不都不了了之嗎?這次和前幾次有什麼不同?皇后用得著出面頂罪,還被廢了后位?」

  張允銘思索著,「難道是皇帝看太子不順眼了?借著這個茬兒要狠狠辦他,可皇后知道了,去攔著,結果惹怒了皇帝?」

  張允錚打斷道:「管他呢!反正現在皇后可能要被廢掉了!這不是好事嗎?」

  張允銘首肯:「是好事,太子就少了嫡子的背景。」他看向沈汶:「哦,我弟說你都知道,你得把這事情從頭到尾好好說說。」

  沈汶歎氣:「我看到的,是前世,現在,又出現了許多變數。」

  張允銘屈尊紆貴般地說:「無妨啦,先講講你見到的。」他的母親李氏就是個迷信了道士預言,把自己的兒子關起來的人,張允銘對這些什麼未卜先知之類的奇談怪論有接受的基因。

  沈汶就細細講起了前世北戎怎麼進犯,沈家軍怎麼滅亡,自己的兩個兄長怎麼戰死,平遠侯怎麼請戰,張允銘先鋒,三皇子沈卓和沈湘隨行,平遠侯怎麼戰死,太子誣陷三皇子勾結北戎沈張兩府通敵,張允銘三皇子和沈卓怎麼死在御林軍的箭雨下,然後是抄殺兩府,張允錚怎麼殺出來,行刺太子未遂,國土淪陷,都城南遷,張允錚後來怎麼爭鬥了二十年,最後怎麼慘死的……

  黑夜深沉,屋子裡沈汶的低語如鬼魅的吟哦。當初張允錚只寥寥數語,就讓張允銘感受到了危險。而現在,沈汶講述了一個漫長的故事,一個個場景,一個個人物,一樁樁血淚往事……張允銘聽得毛骨悚然,張允錚則熱血沸騰,牙齒咬得咯咯響。

  沈汶講完,院落裡,風聲瑟瑟,明明是初春,卻似寒秋。

  良久,張允銘對張允錚說:「弟弟,苦了你了。」

  沈汶驚訝張允銘首先想到的是安慰張允錚,可接著一想才明白了——張允錚此時不是那個殺紅了眼的孤勇之士,還只是一個十六歲被父母圈養著的少年,哪裡見過什麼世面?毫無人際交往的經驗,真的像張允銘說的那樣純真而良善,難怪張允銘那麼縱容張允錚欺負自己。

  過去,沈汶想結識張允錚是因為想見到那個前世百折不撓的鬥士,可現在沈汶才體會到張允錚在前世的經歷是多麼殘忍:一日間,一個從來沒有經歷過世事的青年人被拋到了漩渦中心,一直愛護著他的親人們全都慘死,他要承受多麼巨大痛苦和多麼深重的愧恨,同時立刻要拿起刀劍,與太子展開博殺……

  沈汶突然不想見到那個張允錚了,她希望張允錚此世,就這樣純良地長大,是個被寵愛的弟弟,壞脾氣的男孩,永遠不用體會那些錐心之痛,永遠不會長成那個瘋狂的復仇暴徒……

  張允錚結巴著說:「哥……我沒用……最後也沒能報仇。」

  張允銘歎氣:「其實,你只要好好活著就好,誰也沒有希望你去報仇。」

  張允錚說:「可是,我要報仇!」

  沈汶點頭說:「我也選擇復仇。所以我已經針對他們是所作所為安排了對策。只是……」沈汶擔憂地說:「我一動作,事情就開始發生變化。前世,我弟弟根本沒有生出來,陳貴妃最近才死,谷公公已經死了,皇后並沒有被廢,五皇子還活著……現在,冬狩時太子沒有得手,可卻有人謀害我的小弟弟,接著皇后被廢了……我已經不知道事情會往哪個方向發展了,我擔心我的策略會有偏差,萬一後面的情形不同前世了,我預備的對策就都沒用了。」

  張允銘既然知道沈汶能夠未卜先知,就覺得她有對策也是應該的。他沒有像沈堅那樣懷疑沈汶的智力,由於沈汶這些年把他都蒙蔽了,他認為沈汶是那種天縱奇才,很有機心。

  張允銘並不糾結沈汶的安排是否能與太子抗衡,而是沉思沈汶所說的變化。他仔細想了想後說:「大局不會變,還會像前世一樣。」

  沈汶馬上問:「為什麼?」

  張允銘說:「前世,太子因為忌憚三皇子而要除去鎮北侯,你看看,現在的情形可有不同?」

  沈汶說:「現在的情形,比前世更不利太子,他應該更想這麼幹!」

  張允銘點頭說:「而且,北戎方面,也沒有什麼人去改變現狀。」

  張允錚握拳說:「那我們就該先下手為強,除掉太子!」

  沈汶撇嘴:「除掉了太子,北戎就不進兵了?」

  張允銘卻贊同張允錚:「就是進兵,這邊沒有了太子的掣肘,也更好對付,應該可以抵擋住他們。」

  沈汶笑了一聲,在黑暗裡聽來格外陰沉,她輕輕地說:「我的目的,不是抵擋住北戎,不讓其進犯。」

  張允銘皺眉問道:「那你是什麼目的?」

  沈汶小聲說:「我的目的,是罪有所懲!」

  張允錚說道:「你上次就是這麼說的!你看看你們府的血案,如果真的是太子做的,他手上已經有了人命!殺了他,就是罪有所懲了!你別再推三推四的了!」

  沈汶輕歎了一聲:「可我很貪心呢。」

  張允銘問道:「你貪什麼心?」

  沈汶說道:「殺了太子,就報仇了?那知道他下了毒手而不予追究的皇帝,給他出謀劃策的幕僚,沒有堅持正義的朝臣們,那些殺了你母親和你小弟弟的軍士,射死了你、三皇子和我三哥的那些皇帝精兵,逼死了我一門女眷的御林軍,殺了我父兄、逼死我的姐姐、屠殺了二十萬沈家軍的北戎五十萬大軍,他們就都沒事了?」

  張允銘終於聽懂了沈汶的意思,一時渾身發冷,目瞪口呆地看沈汶。

  張允錚不甚明白,問張允銘道:「她到底要幹什麼?」

  張允銘緩緩地解釋道:「她要血流成河。」

  沈汶的黑衣像是與夜色融為一體,她看著窗外自言自語道:「是的,我想讓他們還像前世那樣選擇惡行,可是這次,他們就是選擇了自己該得的懲罰!」

  重生以來,這是她頭一次坦白自己的目的,毫無掩飾,無所顧忌。她不只是自己的家人保護人,她雖然堅持著自己的底線,可也是來重新分配人間生死的使者。她是來報復的。

  張允銘被這個宏大的計劃震住,皺眉思考。張允錚卻馬上接受了沈汶的見解,說道:「這是應該的!我天眼看到的,就是還沒有發生,但是也已經發生了!他們都不該得了好去!」

  張允銘慢慢地說:「你是想要讓事情還如從前一樣發生,不是殺了太子,而是由著他,引帶出後面的人和事,然後予以痛擊。你真不是個好人哪!好人會阻止這些事情發生,挽救人們不落入深淵。」

  沈汶小聲嘟囔:「誰說我是個好人來著?」

  張允錚翻眼睛說:「她當然不是個好人!」她是個鬼呀!上次,他還以為沈汶善良,不傷無辜。可是他沒有明白沈汶所說「有罪必懲」是什麼意思。現在他頭一次窺視到了沈汶的意圖,比他的刺殺一人要血腥何止千萬倍!就是能夠殺掉一個太子,她也不會動手的。因為她要以太子為由頭,連根拔起所有的關聯,再全部消滅。

  良久,張允銘像是在說服他自己般緩緩地說:「現在除去太子也不行。若是只除掉他一人,無法將他的根基毀去,三皇子還沒有建立起自己的勢力,呂氏龐大的官僚人絡,明裡暗裡給太子出過主意的幕僚們,日後怎麼會全心輔佐三皇子?肯定會使勁給他下絆。皇帝還能有別的皇子,不能保證三皇子最後能上位。而且,拿掉了太子,皇帝還在,情形比現在也好不了多少。萬一事有洩露,引起皇上的注意,追查出我們兩府來,也是滅頂之災……好吧,就聽你的吧。」

  張允錚問:「什麼聽她的?聽她的什麼?」

  張允銘仔細聽了聽外面,沈汶也閉眼感覺了一下周圍,張允銘才低聲說:「你沒聽方才她提到了皇帝?」

  張允錚明白沈汶是想連皇帝都一起換了,他天生叛逆,沒覺得這有多麼大逆不道,就說:「那樣倒是挺徹底的。」

  沈汶低聲道:「這事可得一步步地來。不能明白地去做,若是引起混亂,對百姓有害、讓日後北戎入侵更加容易不說,以我父親的忠君之想,就算我謀劃成功,他弄不好要麼自殺謝罪,要麼大義滅親。」

  張允銘問:「那你準備如何?」

  沈汶說:「必須小心謀劃,不能匆忙。我要皇位交替名正言順,還得確保上位者是三皇子。」

  張允銘小聲問:「你能做到嗎?」

  沈汶說:「有你們家的支持,我就能。」

  張允銘緩緩地點頭。

  張允錚哼道:「她又要錢!」

  被張允錚說中,沈汶辯解道:「不要說得這麼直白好不好?我們要自保呀,那麼多人的命呢,金錢神馬的,都是浮雲!」

  張允銘苦笑:「你真冠冕堂皇。」

  沈汶理所當然地說:「當然了!你們什麼時候去買糧食?」

  張允銘說:「一個多月以後吧,先去我外祖家,說服我外祖也買入糧食。收了夏糧和秋糧再回來,怎麼也得十一月了。」他看了看外面,說道:「我們走吧。」

  張允錚對張允銘說:「你先走,我還要問她幾句話。」

  張允銘現在心情煩亂,反正兩個人以前也談過話,就對沈汶說道:「我們十天後再在這裡聚一次,我們離京之前最後見一下。」

  沈汶點頭同意了,張允銘先離開,自己想單獨走走,好好想想沈汶說的事情。

  等張允銘走了,張允錚才嚴肅地問沈汶:「在那個前世,你幹了什麼?」

  沈汶眨眼:「沒……沒幹什麼呀……」她在敘述中沒有說出自己的事,這兩個人都不是家人,那麼丟臉的事,她不想說。

  張允錚憤怒:「騙子!你不想告訴我,就說明你有愧!」

  沈汶馬上生氣了:「誰騙你了!關於你的事,你在天眼中沒看到嗎?後面你沒有看是因為你自己想醒來的!」

  張允錚說:「你別混淆是非,我是在說你沒有告訴我你自己的事!」

  沈汶扭臉:「我的事我幹嘛要告訴你?」

  張允錚氣急敗壞:「當然要告訴!我的事你都知道了,你必須要告訴我!」

  沈汶撇嘴:「不告訴!」

  張允錚:「告訴!」

  沈汶:「不!」

  張允錚:「快說!」

  沈汶耍賴:「我不想說!」

  張允錚犯起軸來:「你必須說!不然我就給你搗亂!」

  沈汶的細眼睛瞪圓了:「你敢!你想怎麼搗亂?!壞了我的事,你家也活不了!」

  張允錚皺眉想了想,說道:「那我就去抓好多好多老鼠蟑螂還有菜花蛇,往你們府裡放!好多好多!讓它們往你床上爬!然後我還去抓好多蜈蚣蜘蛛,扔到你的衣服上……」

  沈汶渾身發麻,罵道:「你這個小混球!簡直是個小流氓!」

  張允錚半抬下巴:「快告訴我!不然我現在就去抓!那菜花蛇可肥了!特別喜歡女孩子的脂粉,能鑽……」

  沈汶氣得揮手:「討厭!你真討厭!是個混蛋!」

  張允錚豎眉:「快點說!」

  沈汶知道張允錚是個能使勁糾纏不擇手段的傢伙,只好懨懨地說:「有什麼可說的?我前世嫁給了太子的東宮官宦,他們以我的名義獻出了我父兄通敵的證據,然後就把我勒死了。你高興了嗎!?」

  張允錚用極為輕蔑的眼光看沈汶:「你怎麼會那麼笨!」

  沈汶正是在最脆弱的時刻,眼睛立刻有了眼淚,叫道:「我笨怎麼啦?!我只是一個養在閨中的女子,成親時不過十六歲,死時十七歲半!我知道什麼?!你也好不到哪兒去!折騰來折騰去,不也沒有報了仇?!至少我等了千年!我弄懂了一切,我回來了!不然的話,你現在還在院子裡當你的張大小姐呢!」

  見沈汶含淚,張允錚心裡覺得有點理虧,可聽到最後,又火了:「可見你當年有多麼蠢!不然你怎麼一千年都放不下?!」

  沈汶知道張允錚說的是實情,可氣憤張允錚的毒舌,跳腳說:「那是當年!我現在比你聰明得多!你是個笨頭笨腦的木頭!混球!」

  張允錚反唇相譏:「我可沒看出你聰明了多少!就是隻愛吃愛喝的豬!手胖得像個豬蹄。」

  沈汶氣憤之極:「你的腦袋長得像個豬頭!混蛋!大壞蛋!我再也不理你了!我只和你哥說話了!」說著就往外走。

  張允錚說:「我就知道我哥同意了以後,你有錢了,就不用和我虛與委蛇了!小騙子!」

  沈汶跺腳:「你哥就是比你懂事!你這個犯渾的臭小子!」可她也知道張允錚說對了——張允銘同意了,她就不用再對張允錚撒嬌耍賴了,該怎麼罵就怎麼罵吧!

  張允錚更不會道歉了,跟著沈汶邊走邊說:「小勢利眼,就認識錢!」他對沈汶一見面就向他要錢,印象極壞。

  沈汶臨出院子,回頭對張允錚說:「你是個就知道欺負人的小惡霸!壞小孩!我恨你!別跟著我!」

  張允錚不甘示弱,低聲說:「你是個小騙子!誰理你!」

  兩個人對著冷哼了一聲,沈汶飛跑,沒影兒了。

  張允錚氣悶地回了侯府,怎麼都不舒服,就拉了幾個小廝打了一架,把三四個人打得像跳蚤一樣蹦來蹦去,哇哇亂叫,折騰了半宿,才睡了。

  沈汶也鬱悶地回到屋裡,沒怎麼與蘇婉娘說話就躺下了。她心裡有些亂。

  她其實並沒有記恨張允錚。那些是沈汶多少次罵自己的話,現在被張允錚說出來,雖然有些尖銳,但從沈汶的角度看卻是實情,她不能計較真話。

  沈汶有些困惑的是,自己怎麼就跟張允錚這麼過不去?

  她曾經千年飄蕩,放不下恨怨和負疚。可說到成熟,她就如一個十七歲的少女,讀了整整一個圖書館的書,掌握了所有的理論和知識,可在情感的體驗上,她有的還只是前世和今世的生活。

  前世,她自閉而偏持,追求那些所謂的文雅規矩,日子過得壓抑而無聊。她唯一一次稍有情感的選擇,就給自己找了個日後勒死了她的丈夫。死後,她明白自己是那麼幼稚無知,對政局和陰謀毫無所覺,還被別人利用去害了自己的親人。這一世,她不想那麼愚蠢地活著,她要好好地保護失而復得的親情,可也要小心地策劃她要幹的事情。她讓自己像個乖孩子一樣長大,在暗處步步佈局,從來沒有過輕鬆和不羈。

  她想了半天,不得不承認:雖然張允錚說話不遮掩,有時能讓人恨死,可他卻能把她拉入幼稚的泥潭,片刻間忘記所有的成熟,摸爬滾打成了個泥人。這讓她感到她心中還有一個地方是個孩子,還在長大,而不是真的成了一個曆世千年的女鬼,已經腐朽如隨時能灰飛煙滅的乾屍。

  她明白了為何老人要和孩子在一起,會像孩子一樣說笑——那樣能讓人感到活力和新鮮。她放縱了自己,讓自己被張允錚激得胡言亂語,真的如一個平常小姑娘那樣生氣和憤怒,體會一下她錯過的生活,這不該有問題吧?……沈汶在朦朧睡去時自問,自然沒有得到答案。

  一覺醒來,沈汶就把前夜的爭吵忘到了腦後。一起床,蘇婉娘就笑著進來,小聲對她說:「小黑皮昨天在院子挖了個大坑,大小姐以為他還會回去玩兒,就沒讓人填上,結果錢嫲嫲半夜走路就踩進去了,把腳崴了,腫得像個大饅頭。」

  沈汶半張嘴:「有這麼巧的事?」

  蘇婉娘點頭說:「要不人說有報應這麼回事呢!這次小黑皮的事,錢嫲嫲也跑不了,我原來還說那些人都死了,偏她沒事,讓她躲過去了,你看?她不就倒了黴了嗎?」

  沈汶腦子裡有什麼念頭,可她還沒細想,就沒了,只能感慨道:「看來我那弟弟真是運氣好,大難不死不說,害他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蘇婉娘說:「當然了,小黑皮那個樣子,日後就是個武將呢。武將怎麼能沒有煞氣?老人說了,這是命裡帶來的,平常人可是沒有的。」

  沈汶找到了自己消失的思緒:沈強難道就是人們所說的煞星?她皺了眉說:「有空把那個傢伙帶來,我得給他好好啟啟蒙,來點兒詩書禮儀之類的。」

  蘇婉娘捂嘴笑:「你說什麼呀!小黑皮那個樣子還學什麼詩書禮儀?」

  沈汶歎氣:「他要是真的像你說的,胎裡帶了煞氣,不陶冶一下,那日後可就是個殺人無度的人了。」

  蘇婉娘說:「他肯定是要上戰場的,可不就是要殺人嗎?你別講什麼詩書禮儀了,好好對他是正經。我父親說過,仁者無敵,能克制他的肯定是只有仁愛之心。」

  沈汶一時怔忪,問道:「仁者無敵,那戰勝邪惡的人,是不是應該用仁義之道而不是以暴制暴呢?」

  蘇婉娘知道她在想什麼,小聲說:「若是你有時間,肯定可以試試的。但是如果只有幾年,就怕還沒教化完,就讓對方把自己殺了。」

  沈汶一下笑了:「那我可不能冒這個險。」

  蘇婉娘也歎氣:「是呀,那些有時間講仁義道德的,沒有幾個是被刀架在脖子上的。」

  沈汶說:「當然了,沒人該被任意宰割,殺人者應該死在刀下!」

  蘇婉娘被沈汶語氣中的憤恨嚇了一跳,頭一次覺得這個平素哼哼唧唧裝弱的小姐,其實也是命帶了煞的。

  四皇子自從去年冬狩後就沒有見過蘇婉娘,他在觀弈閣與人下棋時,總想起那次在這裡給了蘇婉娘玉佩,想起蘇婉娘震撼了他心靈的笑。他有時經常在人群中巡視,知道不可能見到蘇婉娘,可是能看到變化的人流,總比在宮裡待著要好。就好比些許微緲希望,也遠勝過毫無指望……

  四皇子正握著茶杯坐在臨窗的桌邊,帶了些惆悵地看著窗外春陽下行走的人們,心中羨慕他們能這麼生龍活虎地在大街上闊步,不必假裝腿瘸,不必擔心有人窺探,不必不敢去看自己喜歡的女孩子……

  「蔣公子,你不出去踏……遊春?」 囉嗦夥計給四皇子添茶時順嘴嘮叨一句。「踏」字要用腿,四皇子腿腳不便,說「遊春」是不是就很體貼?囉嗦夥計很為自己的細心而自豪。

  四皇子在這裡久了,可他不喜歡大家叫他「四皇子」,他還是在用「蔣公子」的稱呼。如果有誰大庭廣眾下喊聲「四皇子」,四皇子能愣裝沒聽見,若是被追著不放,就說句「我不認識你」。

  四皇子還正想著該怎麼回答才即能不顯得自己自怨自艾,又不能讓人覺出自己很孤芳自賞……就聽囉嗦夥計繼續念叨著:「你知道鎮北侯府的人要去城外香葉寺去踏……賞春,他們還邀請了三皇子,平遠侯,葉家,好像還有別人,我記不清了,話說你怎麼不和他們一起去?」

  四皇子心跳起來,越來越快,只能勉強鎮定地說:「嗯……我想想吧。」

  囉嗦夥計一邊抹桌子一邊說:「還想什麼呀?就一起去唄,大家一起玩,多高興。我真羨慕死那些人了,到了郊外,看看風景,還聽個曲兒,神仙般的日子呀!」

  四皇子在心中哀歎:那也得有人來邀請我啊!

  囉嗦夥計根本不理四皇子是否給反饋,接著說:「誒,你說,我這麼天天給人擦桌子上茶,這下輩子是不是就能修著個皇子……別……公子當當?」

  四皇子深歎,懶得理囉嗦夥計。囉嗦夥計眼瞄著有人進來,忙高喊著奔過去,四皇子也起身,示意丁內侍扶著自己,早早地回宮了。

  後面的兩天,四皇子讓丁內侍安排了人盯著三皇子的行動,他一出來或者進去,自己趕快出門,看能不能「偶遇」一下。

  因為宮中皇子沒幾個,就不圈養在一起,而是分著住在閣院裡,不能稱為宮,但彼此的距離並不遠。

  聽說很久以前,還有給皇子的學校,皇子們可以一起上學,可皇后想讓大皇子單獨學習,就讓各個皇子自聘先生。四皇子原來由母親督促著啟蒙、讀書,學習騎射,可自從摔斷了腿接著母親去世後,就不再續聘先生和教習,自己悶在深宅院落裡不出來。現在終於又開始活動,可皇后被廢前從來沒有提過再請先生,皇上也沒閒心來管這事,四皇子就被荒廢著,處於自學階段。

  三皇子在陳貴妃在世時,自然有先生教文、谷公公督著習武,陳貴妃一死,先生就請辭了,谷公公也回了皇帝身邊。三皇子撒了野,四書五經也不背了,文章也不寫了,字也不練了,總去鎮北侯府與那幾個公子騎馬。四皇子懷疑三皇子已經根本不讀書了,比自己還破罐破摔。

  四皇子挑著三皇子出院子門的時候往外溜達,前兩次沒碰上,可第三次正好碰上了昂首闊步地走回來的三皇子。

  四皇子忙行了一禮,叫道:「三皇兄。」

  三皇子停步,也趕快還禮。

  這個四皇弟自從那次在鎮北侯府的丫鬟家裡給自己點出了母親中毒的症狀後,就沒有與自己太接近。三皇子也被母喪、指婚、刺殺等一系列的事情弄得頭暈腦脹,沒有時間去關注四皇子。現在雖然群臣還在和皇上較勁,皇后被廢的可能性還是很大,三皇子心情大好,見到四皇弟,就覺得自己對這位殘廢的弟弟失於愛護,心中有些歉疚。

  他問四皇子道:「四皇弟最近如何?身體可好?」

  四皇子忙說:「多謝皇兄過問,我很好。現在正值春光,皇兄不出去走走?」

  三皇子馬上說:「哦,四月四,我要和沈二公子他們去城外香葉寺轉轉。」

  四皇子眨了下眼睛,帶了些嚮往地看著三皇子,那眼神是四皇子向時常來問自己是不是能和他下一盤棋的包官人借鑒的。

  三皇子立刻就輸了:「四皇弟如果想去,可與我一同前往。」

  四皇子趕緊行禮道:「多謝三皇兄。」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就告別了,四皇子嘴角噙笑回了自己的宮院。而三皇子都回到屋子裡了,才明白四皇子截著他就是為了讓他邀請四皇子去春遊。三皇子笑了:「這老四,有什麼事直說不就得了?萬一我猜不到可怎麼辦?」

  丁內侍也在小聲問四皇子:「萬一三皇子不說邀請怎麼辦?」

  四皇子坦然地說:「陳貴妃特別照顧別人的心情,又懂禮貌,三皇子是她的兒子,怎麼也差不到哪兒去,自然會邀請我的。他要是忘了,我會再次相遇,問同樣的問題,直到他請我和他同去。」

  丁內侍心說過去怎麼沒發現自己的主子能這麼厚臉皮。

  親蠶大典將至,群臣還是反對皇上廢后的決定,有人要求皇后就要被廢除,也該主持下親蠶大典,畢竟,廢后詔書還沒有經過禮部而正式頒佈天下。

  太子聽到這些大臣們的呼聲,看到皇帝有些含糊其辭起來,認為母后還是有望保住皇后之位。後宮需要一個皇后,國家的重要典禮等,都需要皇后。他就準備到冷宮去見母親,想讓母親去向父陪個不是,也許皇帝能收回廢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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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2 05:39 PM

第五十二章 定計

  下朝後,太子到了皇宮群落裡靠北的一片房屋。這裡冬日正迎北風,陽光稀少,真的是「冷」宮。還好現在已經是春天,風和日暖,應該還住得下去。

  靜妃賈氏的院子雖然小,但還算齊整,門前侍候的宮人們看著也算精神。太子這是第二次來。頭一次來問安,靜妃心情不好,說了幾句就讓他走了。太子知道自己其實該天天來,可他一想到要來見母親,就感到心中恐懼。賈氏為他頂了罪,皇帝書房中,她看向自己的那種輕蔑,深深地紮在了他的心裡。太子相信如果他真的有一個兄弟,母親會毫不猶豫地放棄自己。

  這種負疚感和自卑讓太子感到疲憊不堪。今天,因為有了可以讓母親複位的希望,他才又鼓起了勇氣來見賈氏。

  進門時,太子沉著臉,對向著自己行禮的宮人們說:「你們都最好小心伺候!不然的話……」他沒有再往下說什麼,有能力做到的人不必用話來威脅。

  眾宮人忙齊聲說:「奴婢們不敢。」

  「這幾天有人來探問本宮的母妃嗎?」太子特意點出了賈氏與自己的聯繫,顯示賈氏的不凡身份,以防這幫勢利小人看不起賈氏。

  一個宮女恭敬地說:「四公主殿下天天來,只是每每哭泣,讓靜妃娘娘很疲憊。」

  太子想起自己那個只會哭著發脾氣的妹妹也心煩,就嗯了聲,進了賈氏寢殿的門。

  天還未到傍晚,賈氏已經半躺在床上了。太子覺得母親卸去妝粉的臉色格外黃,甚至有種黑色。他驚覺母親真的已經容顏老去,再無青春的美麗。

  太子低聲說:「孩兒給母親請安了。」

  賈氏頭正疼,胃也隱隱作痛,半張了下眼睛,無力道:「皇兒來了,有什麼事?」

  太子儘量用高興的語氣說:「母親,近日朝廷上反對父皇廢后的談議甚眾,父皇似乎也有緩和之意。親蠶大典日近,母親若是能向父皇說幾句好話……」

  賈氏眉頭皺起,兩眉間的豎紋像一條黑線。她閉著眼睛,沒說話。

  太子等了一會兒,又說:「母親,一國不可無母,放眼後宮,有誰有母親這樣的才能和手段?母親……」

  賈氏微微地搖了下頭,出了口氣說:「我現在不想這些了。」

  太子不可置信地看賈氏:「母親,您不想復位了?」

  賈氏不耐地說:「我現在只想能好好睡一覺,頭不疼,胃不疼就行,真沒心力再去幹什麼了。」

  太子看著賈氏顴骨凸起的臉,擔心地問:「母親若是身體不舒,沒有請御醫看看嗎?」

  賈氏哼一聲:「我當皇后時他們都看不出什麼,現在就更看不出什麼了。」

  太子帶了怒氣:「他們竟敢慢待母親嗎?我去找他們說說!」

  賈氏歎氣道:「也不見得是慢待,一群庸醫!每次說來說去,就是那麼幾句話,什麼邪從濕化,鬱阻脾胃,濕阻中焦,都是空話,開什麼藥都沒有用!」

  太子問:「孩兒可以從宮外找幾個郎中……」

  賈氏打斷道:「找誰?誰可靠?這麼多年,有多少人想讓我死,買通個郎中不最是方便?」

  太子躊躇著,賈氏又睜了下眼,無力地說:「能為你做的,我都做了……」

  太子一下子跪下:「母親,孩兒不孝!」

  賈氏沒再睜眼:「你好好照顧下你的妹妹,給她尋個好人家……」

  太子忙說:「我已經讓人散出風去,要平遠侯的長公子。」

  賈氏眉頭皺得更深了些,閉著眼睛說:「平遠侯,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你莫要看他閒置在京城,娶了商家女,什麼都不管了。當年他十五歲時,就曾一個人帶了十餘人夜襲敵營,斬殺了敵將六人,燒了對方的糧草。那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而且,比鎮北侯有心眼。你打他家的主意,還不如找個寬厚平常的人家。」

  太子心中不喜他每每做了什麼,母親總是不贊成,低聲說:「可是妹妹喜歡。」

  賈氏不耐煩地說:「你妹妹懂什麼?她只看著那些表面的,我現在護不住你們了,你給她找個仁厚的夫君,日後也能對她好些。她畢竟,是破了相,脾氣又急。」

  太子還固執地說:「那個張大公子,中了秀才,算是個書生,在京城也很有名……」

  賈氏本來忍著頭痛胃疼對太子諄諄教導,可太子卻不聽,她一時肝火暴起,睜眼怒駡道:「蠢貨!說多少遍你也想不明白!有那樣的老子,那兒子能是個善茬?!平遠侯親手殺的人比你這輩子認識的都多,他給自己找了個絕色有錢的夫人,你覺得他會讓他兒子娶個破了相的公主?他天天見了還得行禮?!你妹妹落在那府裡,能活多久?你能天天去看著?去!在文官裡找,最好是我兄長家裡的,至少,他們看在我的面子上,能善待你妹妹幾分!」

  太子忙應著:「好,母親,我這就去找。」可心裡很不同意——那樣的話,妹妹的婚事對自己就沒有什麼用處了。況且,現在風聲都放出去了,聽說張大公子都躲起來不見人了,若是再變了,豈不是便宜了那個張允銘?反正賈氏躺在這裡,大概也沒什麼心思打聽自己的行動,太子決定就暫時不變。

  賈氏發了火,就又閉了眼,嗯了下:「我累了,你回去吧。」

  太子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沒有說服賈氏去對皇帝說好話,忙再次問:「母親,您真不能去對父皇……」

  賈氏疲憊地說:「我實在懶得動彈了,什麼親蠶什麼拜祖宗,我都不想去了。你安排下人,吃的東西做得軟爛些,讓我多休息,平時別讓人打擾我。」她還真不是在撒謊,這些天來,她的日漸劇烈的頭疼消磨掉了她所有的精力,而胃疼讓每日的飲食成為痛苦而不再是享受。日子裡的每一分鐘都在疼痛中顯得漫長,她連說話都覺得胸中難受,更別說起身走動。她現在只想要一夜好眠,一日肚飽而無絞痛。

  太子再次諾諾地答應,他知道母親這意思是讓他找人來保護她,別讓人過來害她。她的確不想動了,看來賈氏是真病了。

  太子從賈氏那裡告辭出來,忙讓人把當值的四個御醫都叫到了自己的議事廳,問他們有關賈氏的病症。

  御醫們異口同聲:賈氏是中焦虛寒,表現的症狀就是面色蒼白,胃疼綿綿,喜溫喜按,不思飲食。

  太子聽著症狀也對,就說了些讓他們好好用心,不能耽誤賈氏的病症之類的話。御醫們一一答應,退了出來。

  眾御醫們在宮裡不敢說什麼,回到了御醫院落裡,才低聲交談了幾句,可沒有一個人說出他們心裡都明白的事情:賈氏中毒了。

  是慢性的毒,一點一滴地侵蝕著她的五臟六腑。就是現在不再下毒,御醫們用多少解毒的藥,也不能恢復她的臟器了。她只不過是在慢慢地死去,多則三年,少則一年半載。

  御醫們以前在其他嬪妃身上都診出過這種中毒現象,不過更加急性些,症狀更強烈,沒有賈氏這般起於末微,讓他們好久都沒有弄明白是什麼病,可等他們確診時,對臟腑的損傷已然勢成。看來這次,是賈氏的報應了。

  這幾個人合作多年,早有默契。賈氏若是病死了,就該屬於人生老病死的一個自然結局。尤其現在她都不是皇后了,「氣滯中樞」,「肝氣鬱結」之類的話,要多少有多少。這世上多少人鬱鬱寡歡而亡,廢后活得不久,實在是太正常了。

  可如果指出賈氏是中毒,首先,他們這幾個人,一個也活不了——中毒?多長時間了?至少有一到兩年了,怎麼現在才發現?同謀!賈氏就是廢后,他兒子還是太子!得,別說自己的性命,看看人說不是太子就是皇后犯下的鎮北侯府中的血案,就知道自己家中老小的性命都保不住了!更不要說如果追查起來,宮裡又得死多少人。

  所以這幾個御醫,過去被賈氏逼著不能給別人診出中毒,現在就沒給賈氏診出中毒。開的藥裡,只開了平常排毒滋陰的藥物,也沒有用珍貴有效的解毒之藥,怕明眼人看出來。幾個人心中只盼著賈氏早點死,人入土為安,這事兒能趕快過去。

  皇帝在書房隨手翻弄著奏摺,他知道太子往冷宮去看賈氏了,就讓人跟著去打聽一下結果。

  他的確有緩和的意思,皇后主持了後宮這麼多年,猛地被送到了冷宮,後宮裡許多事情就有些混亂。先不說親蠶大典就沒人了,原來被提上來分管後宮事物的兩個妃子,還沒有生過皇子,身份上就壓不住其他的嬪妃,這些天就總有些妃子在見他的時候哼唧著說酸話,還打量著他聽不出來。聽孫公公說,這段日子裡宮中丟東西的,賭博的,偷偷出宮的,行賄夾帶的,比比皆是。他身為皇帝,難道要去管這些小事?

  他那天雖然氣憤賈氏的無禮和放肆,但是作為一個君王,他會從用人的角度來考慮問題。他不拘泥那些道德準則的約束,甚至不會完全聽憑自己的喜惡來決定對人的取捨。他能容忍他仇恨的老鎮北侯的後代襲爵,繼續鎮守北疆,也能容忍手段酷烈的賈氏給他一個穩定的後宮。更何況,賈氏從他是太子時就在一起,與他有極深的淵源。他們可以說是一種人——能不擇手段地去實現自己的目的。

  當初的許多事——原本會被立為太子的皇兄的死,父皇在皇兄死後迅速地過世。養大自己的父皇的皇后,成為皇太后不久就去陪先皇了……有人說皇宮風水不好,皇帝不長命,死的人也太多……其中真正的緣由,天下大概只有賈氏和自己知道。賈氏那時幫了不少忙,不然她的孩子也不會被立為太子。他沒有除去賈氏,是因為賈氏與他配合得很好,許多他不方便去做的事,賈氏會替他去出面。而賈氏想要自己的兒子當太子,自然絕對不會洩露任何事情,以免失去他的信任。

  皇帝覺得自己對賈氏算是非常好了。本來,皇帝自覺正在春秋鼎盛之時,根本不想立什麼儲君。立了太子,就是顧念著對賈氏的承諾。自古儲君就是立嫡立長,其他的皇子們,他壓根沒想過立成儲君。連那個聰穎異常的二皇子,就是活下來了,皇帝也不會讓他起什麼可以爭儲的心。他深覺賈氏是婦人之見,就知道瞎折騰。

  皇帝認為個人才能、為人寬厚之類的,都不是當皇帝的重要指標。否則皇帝也不會對以前那些人說自己的皇兄「有學識」「為人好」「可立為太子」之類的話不以為然,甚至出手不讓其成為現實。前朝有皇帝十五年不理朝政,還有的一生荒淫平庸,也都坐穩了江山。那麼多大臣是幹什麼吃的?歷代政務的積累保證了大部分事情都可循舊例,何必要皇帝躬親?皇帝認為,為帝者最重要的能力,就是通過利用各種人和平衡各方勢力,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事實證明,自己成功了,該是比皇兄更適合為帝。

  他一旦上位,就要保證自己的權力不被挑釁,連親生兒子也不行!這個位子是自己的,誰若是敢在他有生之年動什麼念頭,那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最理想的情況,是該在自己臨咽氣的前一刻再立太子。

  由此可見,他立了賈氏的兒子為太子,是多麼看得起她!他並不在意太子沒有表現出多少所謂治國的才華,他在意的是太子是否對自己的絕對服從。但願這次被貶冷宮,能讓賈氏和太子都清醒一下,明白她欠了自己多少,明白誰才是能做決定的人,別總想著在自己背後搗鬼。

  皇帝心想,若是賈氏這次痛哭流涕地請求他寬恕自己,再說上一堆好話,自己借著大臣們的反對下個坡,收回廢后的成命也是可能的。就算自己念在舊情上,放過她這次。想來這之後,賈氏應該對自己感恩戴德,不會再惹自己生氣了,更加兢兢業業地為自己管理後宮。自己已經抬進來了幾個年輕的女子,若是再懷了皇子,就跟她打個招呼,如果出事,就會真的廢了她!……

  皇帝正想著,去打聽的太監回來,對皇帝說:「陛下,太子去勸說賈氏來向陛下說幾句好話……」

  皇帝對太子的有眼力很滿意,拉了長聲道:「賈氏如何說?」該是馬上打扮起來要來見自己了吧?

  太監低聲說:「賈氏拒絕了,說是自己不舒服,只想好好睡一覺,什麼都不想幹了。」

  皇帝馬上怒了,眉頭皺起,太監忙把該說的話說完:「賈氏還讓太子給四公主找個寬厚的人家,太子說已經放出了風去,給四公主定下了平遠侯的大公子……」

  「胡鬧!」皇帝呵斥道:「他以為他是誰?!這事只有朕能做主!他算什麼?以為他母親還是皇后嗎?!」皇帝不知道,當初太子做出這個決定時,皇后還在位。太子只想著用四公主去懲罰張允銘,他沒多想皇帝是否會同意。他以為只要安撫好了妹妹,日後妹妹在皇后面前一請求,皇后自然就同意了,這事情不就定了?畢竟,四公主的婚事要由皇后來決定。

  太監忙說:「賈氏也說不好,說平遠侯殺過人,不是個好相與的。」

  皇帝一揮手,讓那個太監退下後,才對過來給他倒茶的孫公公說:「他也太心急了,還沒籠絡著幾個人,就想給別人下絆子。」

  孫公公小心地低聲說:「也許是因為平遠侯家很富裕。」

  皇帝冷笑:「你別替他說話!那個四公主,給誰誰成仇!他要把她給平遠侯,不就是因為那個張大公子和老三在冬狩時一起走的?」

  孫公公出汗:「皇上聖明,太子,還年輕……」

  皇帝正為賈氏的事生氣,拍了下書案道:「都是那個女人給教壞了!總以為只有自己最聰明,能耍弄別人。她瞎了眼!她也不看看她是和誰玩心眼?朕還怕她端架子?!她是誰?皇后非她不可了嗎……」皇帝咳嗽起來

  孫公公一邊給皇帝捶背,一邊說:「陛下息怒,也許,賈靜妃真的生病了。」

  皇帝緩過氣來,憤恨地說:「她會生病?我還不知道她?這些年來,她的那份貪心像火炭一樣,一向把她燒得精力旺旺的。那年封后時,她一連五日夜沒睡,照樣精神抖擻。她才生了四公主幾天,就起床操辦滿月。現在能有什麼病?竟連她最想要的皇后都不當了?!不過是個藉口,想讓朕難堪,親自去請她,做夢!她以為她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得讓人哄著?明天朕就下廢后詔,不用管那些群臣胡謅……」

  孫公公有種感覺:皇帝變得喜怒無常了,失去了以往的冷靜,表現得有些衝動暴躁。他偷偷打量皇帝的側臉,見皇帝的膚色似乎發暗,不像過去那樣,泛出良好保養的光澤。孫公子心裡一緊,決定要把皇帝的膳食好好查查。

  果然,次日,皇帝就正式下了廢后的詔書,這次不僅說了賈氏性喜奢侈不尚節儉等話,還說她身有惡疾,已然不適為后。這下,眾臣就再也沒法說什麼,惡疾,就是說不出口的病患,這在平常家裡都夠得上七出了,更別說是皇家。皇帝竟然連這麼毒的藉口都說出來了,可見廢后已是必然。不久,禮部向外頒佈了詔書,皇后賈氏正式被廢。

  這段時間,鎮北侯府忙成了一團。一是為沈堅的六月初一的婚事忙碌不堪,一是為四月初的春遊發帖子請人,一是為沈瑋抓周,一是要為柳氏的生產做準備。

  沈瑋的抓周最容易,比當初沈強的抓周平淡多了。沈瑋是個正常的一歲孩子,又軟又輕,一被抱上床,坐在那裡,馬上拾起了一杆筆,站在床下的沈強啊啊大叫,想往床上爬,大概是為了幫助這個他經常欺負的侄子去選些兵器,可被楊氏死死按住,不讓他上床。沈強只能把口水都流到了床沿處,「啊啊」叫得屋頂都掉灰了。

  沈瑋沒有被沈強干擾到,就又拿起了一本書來,打開了,把臉埋到了書頁間,在大家哄笑中,老夫人將書拿開,沈瑋就又拿起了一塊墨,往嘴裡放,一旁的柳氏忙攔了下來。好像沈瑋怕還表達得不夠明顯,又費力地去拿一塊硯臺,沈堅笑著對楊氏說:「娘,這回您高興了吧?他肯定是想學文了。」

  楊氏眼睛又濕了:沈瑋是長房長孫,日後鎮北侯的嫡傳人,他怎麼能學文?倚著床站著的柳氏也黯然地歎了口氣。

  等到沈瑋抓完了周,被楊氏抱起來,沈強終於掙脫了束縛,飛速地四腳爬上了床,眨眼見就把一床東西間的木頭槍之類的挑出來了,覺得真是撿了便宜,抱在胳膊裡叫著跑出去了。沈瑋也對沈強跑出去的方向掙扎,楊氏只好把他放下來,他蹣跚著追著沈強去了。

  楊氏看著兩個孩子的背影,低聲歎息道:「這兩個,怎麼不換換?」

  老夫人現在看開了:一幫孩子不知道在折騰什麼,學文學武不見得就是現在能定的。她對楊氏說道:「你也別提前就抱怨了,看以後吧,這世道,誰知道日後是什麼樣子?」

  楊氏覺得老夫人現在有些怪,不跟自己吵架了,可說話神乎乎的,人老了就都這樣了嗎?

  到了三月底,柳氏臨產了。

  雖然侯府早就把穩婆接進了府裡住著,但生孩子畢竟是大事,柳氏一發動,楊氏就讓人去請了施和霖和段增。

  好在柳氏是二胎,生得一點也不艱難,一共才用了三個時辰。施和霖和段增到了侯府,剛喝了一杯茶,吃了些點心,說了會閒話,那邊穩婆就說孩子出來了,又是個小公子!

  老夫人聞言,恨不得要把家當給賞出去:穩婆,一人兩貫,施和霖和段增,雖然只是號了下脈,開了一個簡單補氣的方子,每人三貫!跑腿兒的小廝、在場的丫鬟婆子、做了餐點的廚房……全另加賞!全府上下……

  楊氏不得不攔著了:「母親,還是不要如此……」大手筆。

  老夫人小聲說:「你不懂,柳氏這血光也許能沖沖怨氣。」前一陣,呼啦啦死了那麼多人,老夫人雖然知道不是侯府親自動的手,但是沈堅那樣安排就是把那些人送到了刀口下。

  如果要真的庇護他們,就該留他們在侯府。如果真的想救他們的家人,馬上就該接進府裡,哪兒能那麼大張旗鼓地說次日再去做?

  當時老夫人因為對方竟然對個幼兒下手,同意了沈堅的借刀殺人之計,可後來又真心後悔了:那也是百多條人命啊。她讓楊氏出錢收殮了那些人不說,還請了和尚念經,超度亡靈。

  沈堅和沈卓加上沈湘都覺得老夫人心太軟,私下說老夫人多事。老夫人知道這些孩子正當少年,血氣旺,不知憐憫,勸也不會聽的,只能有時和沈汶嘮叨幾句「多些善心總是沒有壞處」、「好事能做就要去做」,根本不曾想到她是在對始作俑者念經。

  現在柳氏生了兒子,老夫人想重賞闔府上下,用喜慶的氣氛沖淡些那件事的悲慘。

  楊氏理解了老夫人的意思,既然重賞所有的人,就不能虧待了自己的兒女,索性,全做新衣!反正春光正好,幾件單衫也不費時,讓大家都跟著高興高興。

  於是鎮北侯府就跟過年了一樣抽起風來,一家兒女個個衣著光鮮,全府上下的僕人們因得了獎金而喜氣洋洋,平時待人接物都樂得合不上嘴。

  廢后詔書下達後的一段時間,太子每日下朝都宿在了書房。

  每天,四公主都會哭著去找他,可每次,太子都以事務繁忙為理由而不見她。

  其實,太子也並沒有忙於什麼事務,而是在從與女子的熱身活動中尋找暫時的解脫。他一進了書房,不管太陽是否落山,立刻就招人侍候。除了太子妃,所有的後宮女子均得了雨露,有時甚至是幾人同時承歡太子。所以,雖然對於外面等候的幕僚而言太子荒於正事,對於後宮,這可是段太子勤於耕耘的黃金日子。

  等到太子終於平靜了些,又召見幕僚和心腹入宮時,他兩眼下黑漆漆的,像是老了五歲。

  眾人都不敢直面看太子的面容,說了些朝政要聞後,太子問道:「最近鎮北侯府如何了?」他知道問這個問題是給自己找彆扭,可他就是得問,像自虐一樣,關注著他痛恨著的人們的動向。

  一個人說:「鎮北侯新增了一個嫡孫,顧氏當天重賞了全府,楊氏給公子小姐們都做了新衣,府中熱鬧了好幾天。而且,鎮北侯府已經定了四月四日出城春遊,邀請了三皇子四皇子平遠侯葉中書還有其他兩戶子女……」

  他們果然在熱烈慶賀!太子恨得發抖。自己的母親剛剛被廢,鎮北侯府就合家歡慶,還大張旗鼓地廣邀朋友春遊,欺人太甚!

  太子咬著牙說:「三皇子四皇子都去春遊?」

  一個幕僚低聲說:「正是。」

  見太子臉色不善,一個幕僚安慰道:「四皇子日後是要去守陵的。他自從蔣妃過世,就不再續聘先生,看來他是知道本分的。這次,大約是去湊熱鬧……」

  太子擺了下手說:「他們哪個不是母親一死,就不再讀書,做出副懶散的樣子?他們要是敢奮發圖強,就是居心叵測!母后不動手,父皇也不會容他們。可你們別讓他們騙了!四皇子當初在冬狩上幫著誰說了話?三皇子死扒著鎮北侯,動的是什麼心思?不是對是父皇,是對著本宮!他們想合夥,那邊裝作與世無爭,蒙蔽著父皇,這邊與本宮作對!」太子有些氣喘,旁邊的人忙上前給太子倒茶。

  太子喝了茶,沉默半晌後才問道:「上次你們說的事,是如何計劃的?」

  雖然沒明說出來,大家都知道這是關於借助外夷,除掉鎮北侯和沈家軍的事。一個人極小聲地說:「當下,北戎內爭尚未平息,其中最強者是吐谷可汗。他年近四十,正是強壯之時,嗜殺無忌,已經殺了自己的兩個兄弟,現今正在和自己的長兄和另外兩個弟弟爭奪王位。他的長兄雖然人多些,但為人遠沒有他強悍,吐谷十有八九會贏。」

  太子皺眉:「他們自己的事還沒有理清,怎麼來幫助本宮?」

  一個幕僚說:「我們可以給吐谷可汗帶信,說殿下支持他,讓他派人來朝,締結盟交。讓他對皇上說自己如果上位,就會與我朝和睦友好,不相侵犯。皇上不喜兵事,必然高興,會允了他的要求。」

  太子依然眉頭不展:「為何要締結盟交?不是要借助他們的手除了沈家軍嗎?」

  幕僚低聲說:「殿下,兵法云虛者實之實者虛之,若是不先締結盟交,怎能有藉口削減朝廷給沈家軍的軍餉,逼鎮北侯削兵減將,自弱實力?」

  太子終於眉頭稍開,點頭道:「只是,若是建了盟交,日後如何讓他們進兵?」

  幕僚小聲說:「那吐谷最不守信,當初也是與幾個兄弟締結了聯盟,互不相犯,可自己有了實力後,就對他們一一剪滅,毫不留情。他與我朝之交,也不過是因內部未定,一旦統一北疆,這盟約於他,不過是張廢紙。」

  另一人說:「若是他派了人前來,我們就向他們盡顯我朝之富貴繁華,夷蠻之人最無見識,看此榮華,如何不動心?肯定會在坐穩王座後的第一時間,揮師進犯。」

  一人說:「那時,我們將沈家軍之詳情盡力相告,並派人在前線為其內應,焉能不讓鎮北侯一敗塗地?」

  又有一個接著說:「沈家軍一敗,我們就出具鎮北侯與敵相通的證據,再牽連上三皇子,自然能一箭雙雕。」

  太子慢慢點頭,有點咬牙切齒。

  有一人小聲說:「北戎之兵強悍,若是沈家軍不能阻擋他們,他們乘勝揮師南下,內陸虛弱,幾無抵擋,他們若達京師,那該如何是好?」

  一時屋中眾人安靜了片刻。

  本朝已經百多年沒有大的戰事,這些人誰也沒有親歷過戰亂,連邊境的那些小打小鬧的戰鬥也不曾參與過,根本沒有見識過戰爭的殘酷和不可測。加上沈家軍軍威忒甚,代代都有其英勇事蹟,讓人們覺得簡直不可戰勝。眾幕僚更擔憂的是北戎無法給沈家軍致命的打擊,鎮北侯的地位不能動搖,太子近來讓皇帝不喜,前景堪憂,太子若倒了,大家日後也就沒有了前程。至於北戎會完全取勝的可能性,眾人都覺得很渺茫。

  有一人說到:「沈家軍向來驍勇,而北戎連年征戰後,不見得有多少兵馬。他們兩方自然兩敗俱傷,就是北戎勝出,其所餘之兵定然無幾,就是南來,也可應付。」

  太子再次點頭:「當務之急,是除去沈家軍,其他,都是小事。」

  眾人聽了這話都知道不對,「其他」,包括不包括江山?怎麼能是小事?可沒人敢說什麼。太子神情險惡,兩頰凹陷,有隨時要暴怒的樣子,沒人敢上前觸這個黴頭。

  大家又商議了一會兒,定下了給北戎吐谷可汗的信函大意,安排了使者,太子的臉色才似緩和了些。

  與此同時,後宮中為了誰能代替皇后主持親蠶之典,也打成了一鍋粥。眾嬪妃將這次典禮誰能領頭,看成了誰會是下一屆皇后的預兆。人人花枝招展,個個向皇帝自薦或者詆毀她人。皇帝不勝厭煩,到最後指示說眾嬪妃一起上陣採桑,無論先後主次,以此算是公平,這才平息了種種紛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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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2 06:41 PM

第五十三章 春遊

  四月四日的前一天,皇帝突然把谷公公叫到了御書房中,谷公公到了以後,皇帝好久沒有說話,谷公公也不開口,只默默地等著。

  終於,皇帝問道:「明日,三皇子要與鎮北侯府的人去野外郊遊?你不跟著去嗎?」

  谷公公躬身說:「全聽陛下的旨意。」

  皇帝點頭說:「既然這樣,那就不用去了。出去玩玩應該不會有事。」

  谷公公再次躬身:「就聽陛下的。」

  皇帝把面前的茶杯一推:「賜你的。」

  谷公公沒有遲疑,馬上端起喝下,然後雙手奉回,說道:「謝皇上。」

  皇帝滿意地點頭,又問了幾句話,才讓谷公公退下了。

  雖然沒有嘗出茶水裡有任何味道,谷公公還是走到了無人處,把肚子裡的東西吐了個乾淨,馬上給自己餵了個藥丸。接著幾天,他喝了大量的清水。一個深夜,他進入了皇帝的書房內,把一些細微的粉塵撒在了皇帝常常閱讀的幾本書裡面。他從來不在食物中下毒,讓人自己手指觸到了粉塵,再碰到茶杯或者食物上,不更保險?

  正因如此,孫公公將皇帝所用的飲食餐具都細細地檢查了,御膳房也做了次大掃除,可一無所獲,他只能將皇帝的臉色不好歸結於皇帝因為宮中入了幾個年輕的新人而驟然增多的房事。

  沈汶與張允銘上次見面,張允銘說好十天後再見一次,算是他們臨下南方前再碰一次頭,這時間正好落在了春遊的前一夜。

  當夜侯府燈火通明,許多人都睡得很晚,沈汶也不能早出來,等她到了小院時,夜已經很深了。

  破舊的房屋裡亮著燈火,沈汶拿了個小石子打了過去,門開了,張允錚臭著臉站在門口處。

  沈汶走到他面前,哼了一聲,把臉仰著轉到另一邊去,表示還記得上次的爭吵,不屑看張允錚地進了門。

  張允錚說道:「哼什麼哼?!你來得這麼晚!」

  沈汶翻眼睛:「我們府裡眼線多了去了!我得等大家都睡了才能出來,哪兒像你們這麼輕易。」

  張允錚說:「難怪太子肆無忌憚下手,你們家竟然還容那麼多眼線在府裡!這叫什麼防範!」

  沈汶已經是第四次見張允錚了,開始適應張允錚攻擊型社交方式,覺得可以把他看成個智力競賽的對象,反駁道:「這就是我們家的防範!光明磊落,沒有陰謀!這樣皇帝才不下手。」

  張允錚不屑:「可太子下手了!才不管你們有沒有反意!」

  沈汶心裡一動,看到了自己家思維上的一個漏洞——光防範著皇帝起疑,但是沒有防範其他人把鎮北侯當成絆腳石除去。太坦蕩了,就讓人無所顧忌。但是嘴上可不能認輸,說道:「你們家倒是防範了,可結果呢?!」

  張允銘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搖著扇子道:「算啦算啦!你們長大些好不好?」

  沈汶自己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對張允銘說道:「我本來不想跟他說話了!他招惹的我!」

  張允銘語氣沉痛地對沈汶說:「這個,我想正式向你介紹一下我的弟弟——他是個刺兒頭,誰都招惹!」

  張允錚對張允銘立眉:「你才是刺兒頭!」

  沈汶對張允錚說:「你就是刺兒頭!」

  張允錚對沈汶:「你是豬頭!」

  沈汶說:「你是驢頭!」

  張允銘笑著舉扇子:「停!停!我們見面是講事兒的!不是打嘴架的!」

  沈汶和張允錚都同時扭頭,表示誰也不願意看對方。

  張允銘對沈汶說:「我又說服了我母親多給了我十萬兩銀子。」

  沈汶高興了,說道:「太好了!糧食買得越多越好。你再多給我二哥一些銀子,雖然邊關附近產糧不多,可還是讓他說服我爹儘量全部買進。還有,趁著今年糧食豐足,不會有人搶糧,最好儘快把糧食運往邊關。」

  張允銘問:「交給你大哥嗎?」

  沈汶搖頭:「不,秘密存在邊關附近的大戶中。等到北戎進犯之時……」

  張允銘問:「再讓他們獻糧?」

  沈汶還是搖頭:「不,讓我哥他們去搶糧。」

  張允錚哼道:「小騙子!」

  沈汶對張允錚還擊:「小呆子!」

  張允銘努力將談話保持在成熟的水準上,對沈汶說:「你是不想讓人看出你我兩府早有默契?」

  沈汶換了鄭重的口氣說:「不管誰當皇帝,都不會喜歡臣子合夥的,尤其有錢和有兵的在一起,就更危險。」

  張允銘點頭:「現在我們真的是兵和錢到了一起,你謀劃的事情該是能成。」

  沈汶一仰頭:「當然了!我花了……」她想說花了千年時光謀算,可被張允錚打斷道:「你花了什麼了?就是花了些口舌,小騙子!」

  沈汶知道張允錚不想讓她說她花了千年,是個鬼魂附身,對張允錚撇了下嘴,然後不理他,對著張允銘很有興致地說:「南方有許多好吃的。」她扳著手指陳述著:揚州的湯包,建康的鴨血湯,會稽的糖醋魚……還有各種果乾!梅子乾,李子乾,桃子乾……

  雖然知道沈汶心機重,可是看到沈汶這個樣子,張允銘還是忍不住像對小孩子一樣居高臨下地說:「你不是在要我們給你買好吃的帶回來吧?我可跟你說,路太遠,太麻煩了。」

  沈汶有些失望地說:「那就算了!你們回來就行了,反正來得及。」

  張允銘問:「來得及什麼?」

  沈汶很隨便地說:「來得及防止五公主和番呀。」

  「什麼?!」張允銘脫口道。

  沈汶抿嘴,一副乖巧的表情。

  張允錚氣得對張允銘說:「你看,她又在糊弄人!」

  張允銘追問道:「什麼和番?!」

  張允錚也說:「你這個騙子,你上次還說讓五公主嫁給我哥呢!」

  沈汶歪著頭說:「我說了要『防止』啦,又沒有說她肯定會去和番。」

  張允銘皺眉問:「到底怎麼回事?」

  沈汶微笑著說:「你們回來還來得及呢,現在先去買糧吧!哦,能給我帶回來些果乾嗎?很方便,又不容易壞……」

  張允銘切齒道:「你看到的是怎麼回事?!現在說!」

  沈汶見張允銘認真了,不敢再逗他,哼哼唧唧地說:「前世陳貴妃死了,太子就讓五公主嫁給了北戎吐谷可汗的二兒子火羅,成親後,五公主很快就死了。」

  張允銘運了半天氣才問道:「你有辦法阻止?」

  沈汶自信地點頭:「當然了!」

  張允銘眯眼看沈汶道:「你是不是怕我們去買糧不給你好好辦事,就拿這個吊著我的胃口?」

  張允錚敲邊鼓:「她就是這個意思!」

  沈汶連忙否認:「你們說什麼呀!怎麼會?!我很信任你們的啦!我也出不去,沒法親自去辦事,日後我們能不能活下來,不全指望你們了嗎?」然後對兩個人眨眼,表示信賴。可兩個人看著都像是不相信。

  張允銘問:「你家裡人誰知道?」

  沈汶伸出手指:「我三個哥哥。」

  張允銘慢慢地搖頭,對沈汶說:「我原來以為你們家最可恨的是沈三……」

  沈汶笑著說:「啊呀,你可別這麼愛恨別人什麼的,會長皺紋的。五公主姐姐喜歡年輕人……」她見張允銘少見地臉色不好,忙轉著腦袋打量了下屋子,見被收拾得整齊了些,有了幾件家具,就說道:「我要一間密室,可以藏東西的,最好也能藏人,我要來幹要緊的事,可是至關我們日後的生死喲。你們回來我給你畫個簡圖。」

  張允銘心情有些煩躁,皺眉問:「密室?那怎麼找人建?建完了還得殺人滅口?」

  沈汶看他:「找什麼人?幹嗎要殺人?你自己來建唄!」

  張允銘扭頭看張允錚:「聽見沒有?我們回來你要來建一個密室!」

  張允錚乾脆地回答說:「不幹!誰說的誰建!」

  沈汶指著張允錚對張允銘說:「你看!他是不是個混球?!」

  張允錚回嘴:「你呢?你是個懶鬼!」

  沈汶說:「你是個懶蛋!」

  張允銘再次抬手:「好了好了!大家一起幹還不成嗎?」

  沈汶看看自己的手:「我可不能把指甲弄髒了,別人會看出來的。」

  張允錚惡劣地說:「就說你是從地裡刨食弄髒的,誰會懷疑?豬不都是這樣嗎?」

  張允銘噗地笑了,沈汶咬牙切齒地對著張允銘說道:「和番!」

  張允銘咳嗽了一下,止住了笑意,對張允錚說:「你對女孩子要客氣一點,要有君子風度。」

  張允錚說:「她才不是女孩子!是個小鬼!」

  沈汶說:「他才不是個君子,是個小人!」

  張允錚說:「你是小鬼!」

  沈汶:「你是小人!」

  張允銘苦笑著抽出扇子扇起來,歎道:「還沒到夏天這地方就這麼熱了?」

  沈汶和張允錚相互做了鬼臉,張允銘對沈汶說:「明天春遊時見到了,你們可不能這麼吵架。」

  沈汶擺手說:「誰會那麼傻?我會裝得不認識他!」

  張允錚生氣地說:「我也不認識你!」

  沈汶不理他,問張允銘說:「我還想要問你呢,你不是現在還在避風頭嗎?怎麼這麼大張旗鼓地去春遊?」

  張允銘說:「我也得玩一玩呀,好多朋友總不見面,會生疏的。這次去的還有三皇子,葉大公子,都是我朋友呀。」他瞄了張允錚一眼,小聲對沈汶說:「我得帶著這位去,算是我遠房的堂弟,去與大家見見面。」

  沈汶知道他這是想把張允錚介紹給他的朋友了,日後有事可以照應。而且,大家已經決定與太子做對,自然就要和三皇子搞好關係。

  沈汶問道:「你父親同意你們去結交三皇子嗎?」

  張允銘搖頭說:「當然不同意,可架不住有人大吵大鬧呀。」他對著張允錚的方向挑了下眉毛。

  張允錚冷哼道:「你自己也想去,不過又是借我當槍罷了。」

  沈汶問:「你告訴了你父親這件事了?」

  張允銘回答:「還沒有,現在還沒有需要他的地方,就先等等。」

  沈汶也點頭:「我也不希望過早有大動靜。」

  張允銘低聲說:「可我覺得我父親看出這次廢后,對太子大不利。不然,任我弟怎麼吵鬧,他也不會讓我們去的。」

  沈汶問道:「你父親以前對太子懷疑過嗎?」

  張允銘說:「他大概不會想到太子日後會那麼幹,但倒是總說太子襟懷太窄,跟個六七歲的女孩子都要計較,可要多提防。」張允銘乜眼看沈汶:「那個孩子就是你!看來是你設的套,太子也夠冤的!」

  沈汶皺鼻子:「冤什麼冤?他就是個心眼窄的人。是不是就因為你父親的話,你那個笨蛋弟弟才去探了大皇子府,還差點兒被抓到?」沈汶狠狠地告了一狀,誰說她不能自衛反擊?

  張允銘大驚,對張允錚說:「你去探了大皇子的府邸?還差點被抓?!你去幹嘛?!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被抓到了,會給父親惹多大的麻煩?!」

  張允錚氣憤地瞪了沈汶一眼,對張允銘說:「就是你跟父親講來講去的,我想去看看他是什麼樣子。誰能抓到我?我師傅說我的輕功天下第一了!」

  沈汶立刻說:「第二!」

  張允錚說:「誰跟你比!心裡有鬼的小騙子!」

  沈汶再接再厲,接著揭短:「那你在萬花舞那夜去萬花樓幹嗎?你才多大?就去看豔舞?沒羞!」

  張允銘再次驚訝了:「你去了萬花樓?!你怎麼知道萬花樓在哪裡?!啊,我想起來了,那天我從鎮北侯府回來對你說起當夜萬花樓有萬花舞,你讓我帶你去看,我說你太小,不帶你,你就不讓我去,可你自己竟然去了!」

  張允錚終於有些囧:「小廝打聽的,其實,我也沒看到……」

  沈汶笑嘻嘻地說:「那是因為他和谷公公對上了!」

  張允銘真生氣了,對張允錚斥責道:「我都不知道你能惹這麼大的事兒!谷公公那功夫也是你能碰的?!這次冬狩,他一個人殺傷了近三十人。雖然那些人中了香,可他的身手也絕對不是你我能敵十分之一的!你對上他,出了事可怎麼辦?!我們到哪兒去找你?!我得去跟爹說,你以後不能隨便在夜裡出府了!」

  張允錚罵沈汶:「你這個小長舌婦!不,長舌鬼!」

  沈汶是絕對不能服軟的!回罵:「你這個跑不快的笨蛋!短腿蟹,賴腳蝦,沒頭沒腦的木疙瘩!」她儘量用豐富的詞匯來表達她的機智。

  張允銘拉了張允錚說:「走!回家!你們兩個以後別見面了!」

  張允錚與張允銘往外走,邊說:「誰想見她!是她來找我的!」

  沈汶大聲說:「我根本就不該去見你!把我的麻雀還給我!」

  張允錚一下被將住,扭著頭對沈汶說:「麻雀還不好找?我可以給你抓十隻!」

  沈汶知道麻雀跑了,就叫道:「我就要我當禮物的那隻!我在它額頭上點了墨!別蒙我!你賠!十萬……不,百萬兩銀子!」

  張允錚已經出了門,還回頭叫:「貪婪鬼!我看了,哪裡有墨?騙子!把餛飩吐出來!那也是百萬兩銀子!」

  沈汶追出來:「真小氣,請碗餛飩還記著!」

  張允錚使勁扭頭:「你呢?送禮送麻雀?!慳吝鬼!」

  沈汶跳腳:「我恨你!」女孩子的殺手鐧!

  張允錚不甘示弱:「我也恨你!」聽著怪怪的。

  張允銘哈哈笑,回頭對沈汶說:「你去把燈滅了,別把屋子燒了,才買了多久?」兩個人走遠了。

  沈汶一個人回到空落落的屋子裡,長長地出了口氣——她竟然覺得很痛快!肯定是因為從此就再不愁錢糧,將邊關的糧食問題徹底解決了。沈汶吹熄了燈火,破屋子也沒有什麼鎖。她心情舒暢,腳步輕快地回府了。回到府中只來得及換了衣服,也沒睡成覺,因為不久人們就開始起身洗漱,準備出發了。

  春遊只有一天,早去才能有時間遊玩踏青。所以淩晨,天還黑著,鎮北侯府的車隊就出發了。

  可他們到了城門處等著出城時,平遠侯府的車隊也到了,接著是三皇子騎馬陪伴著五公主的皇宮車隊,葉府的車隊,還有其他兩家的車隊也先後到達,城門內馬車和馬隊排出去了好幾條街。城門開處,這些車隊用了兩刻鐘才都出了城門。即使在清晨的微光裡,城門內外圍觀的民眾們還是看清了這些人鮮衣怒馬,侍衛彪悍,不由得議論紛紛,歎為觀止。

  這隊車馬在城外延儷而行,排出了好幾里地路。三皇子在馬上,遙遙地看見一襲紅色的身影,在前面鎮北侯的車隊裡時常閃現,就常常走神。好幾次,馬偏離了大路,他都沒有及時發現。

  四皇子則將車簾打開,眼睛不錯珠地看著外面。田野上春意盎然,蘇婉娘是不是也在看著同一片風景?他摸著袖子裡的一支玉簪,是他昨天又把母親的首飾翻弄了半天才挑出來的。這是一隻由整塊玉雕出的蓮花簪,最可貴的是兩朵蓮花瓣的尖端,有淡淡的粉色,讓這支簪子剔透晶瑩之外,還有種靈氣,他覺得正配得上蘇婉娘那絕美的容顏。只是不知道怎麼才能給她,雖然在這短短一天的春遊中,能與蘇婉娘單獨見面的可能幾乎沒有,四皇子還是希望自己能有機會親手交給蘇婉娘這支簪子。

  本來一個時辰的路,這隊人馬走了一個半時辰,到了香葉寺時,太陽已然高升在空。鎮北侯府的人知道周圍的地形,引著人到了開闊地帶,各家僕從開始卸車,為女眷支起帷帳,男兒們都下馬下車。四皇子被丁內侍扶著下了車,一瘸一拐地跟著三皇子和五公主。

  眾人都湧到兩個皇子和五公主面前,一家家見禮。

  張允銘想起沈汶說的五公主要和番的事,就在行禮時看多看五公主一眼,正對上了五公主脈脈地望向他的眼神。五公主從小就模仿陳貴妃的作態:看人必是要含笑,眼神必是要溫柔可親,別人看來時,必是要微低頭表示謙遜,半垂眼簾,面帶羞澀……她現在已經嫺熟自然,與張允銘的眼神一對,立刻微垂眼簾,抿唇淺笑,低了下頭表現回禮。

  張允銘的舉止一向瀟灑超然,見此嘴角微翹,面不改色,可將手中扇子打開,扇了兩下。那邊,五公主再抬眼,看到張允銘這番做派,想起冬狩時,張允銘大冬天都拿把扇子狂扇,臉上笑意深了些,面頰有些微紅。

  大家對皇家人士表示過敬意後,就相互見禮。張允銘介紹張允錚:「這是我遠房的兄弟,張允錚,他那邊數二,張二公子。」他如此鄭重地推出了張允錚,大家都明白這個少年是張大公子很親近的人,紛紛對這個長相俊美,可面目表情僵硬的少年抱拳。

  張允錚拘謹得厲害,咬著嘴唇,一一回禮,偶爾說一兩句話,還有些結巴,大家都以為他只是因為沒見過世面而如此緊張,也不在意。只有沈卓莫名覺得這個少年有些眼熟,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張允錚馬上皺眉,一副冷淡的樣子,可額頭見汗。四皇子心中同情,瘸著腿向他走了幾步,笑著問:「張公子原來是哪裡人?今年幾歲了?」

  張允錚剛剛拜見過四皇子,眼睛盯著四皇子胸前繡著祥雲的黃色錦服,結巴著說:「是……是……人,今年十……十六……」如果沈汶看到這一幕不知道該多高興。

  四皇子微笑著說:「我和你一般年紀。」

  一邊的張允銘也笑著說:「四皇子最是平易近人,常在觀弈閣下棋,我從來沒有贏過他。你有空可以與四皇子下一局。」

  張允錚直爽地點頭說:「我也喜歡下棋,我們現在就下一盤吧!」簡直跟個小孩子一樣,一說就當真。

  四皇子要假裝瘸腿,不想多走路,就說:「好吧,我們就在那邊樹蔭下擺盤,臨著果樹林,還可看見滿樹新葉花朵。」

  張允錚本來就不習慣與眾人在一起,見那邊是片空地,就答應了。

  四皇子向三皇子告了別,由丁內侍扶著往遠處樹下走。丁內侍扭頭吩咐人帶著桌子和棋盤跟上。張允錚也馬上跟著去了,他看著四皇子瘸著腿走路的樣子,心裡覺得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少年比自己慘,就漸漸放鬆下來。

  張允銘見沈堅和沈卓看自己的眼神裡多了層意思,其實很想跟著沈堅他們去遊玩,可又不放心張允錚一個人和四皇子在一起,怕這個愣頭愣腦的弟弟說出什麼洩密的話來,就讓平遠侯府的人帶些茶點和自己也過去。

  到了樹蔭下,丁內侍讓人支起了小桌子,擺放了棋盤棋罐,在地上鋪了厚厚的氈墊,扶了四皇子盤腿坐了。張允錚沒有什麼社交經驗,見丁內侍在四皇子對面也鋪了厚墊,自然地就坐下,根本沒客套,直接就拿了棋子與四皇子猜子。

  四皇子還沒見過與自己這樣直來直去什麼廢話也沒有的人,一時很輕鬆,與張允錚下起棋來。

  張允銘在一邊看著,想到這個弟弟原來一直被關在家裡,只有自己陪著他下棋,現在終於能出來和別人對弈了,心中喜悅,也有些酸楚。

  平遠侯府一向講究,旁邊的人支起了小泥爐,開始燒水備茶,還有丫鬟過來,給幾個人一一上了擦臉的手巾。

  張允銘看了一會兒,就忍不住指點張允錚的棋步,張允錚一點面子也不給他,立眉道:「我要自己下!你要是想下,就和他單獨對局!」

  四皇子心中驚訝這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遠房兄弟對平遠侯的長子真是不客氣,而且,跟張允銘說話可是一點都不結巴,簡直是反客為主,該算是窩裡橫。他見張允銘一臉鬱悶,心中同情,就笑著說:「張大公子一邊閑著無事,不如也開一局,我一人可以同時與你下。」

  張允銘從來沒下贏過四皇子,這時還謙虛了一下:「這樣,對殿下很不公……」

  四皇子微笑:「若是你能勝我,自然不公……」這話是說他根本勝不了。

  張允銘臉皮再厚,這時也撐不住了,回頭說道:「再支一桌,我陪殿下練練手。」

  四皇子笑著說:「別殿下殿下的,多見外,就還是蔣公子吧,像我們認識時那樣稱呼。」

  張允銘記起自己怎麼被沈卓暗算,對人說:「去請沈三公子來,說我們在這裡大戰蔣公子,讓他來助助陣。」

  張允銘在四皇子身邊新支的小桌邊坐了,和四皇子開始對弈。

  因是出來春遊,沒那麼嚴密的男女大防。大家下車一起向皇子和公主見禮,並沒有男女分開。在隨後的紛亂相互打招呼行禮中,才逐漸分了男女。沈卓伸著脖子往平遠侯張家的群體裡看,張允錦規矩刻板的姿容在人群間一閃而過,她都沒有看到自己,那個張允錚卻對自己怒目而視。

  沈卓甚為遺憾,馬上跑到一邊,折了一尺長短的一根樹枝插在了頭髮上,立刻達到了鶴立雞群的效果。然後沈卓就繼續與其他人行禮,被人笑著問他在幹什麼,他就說自己是為了應景這春遊,大家都笑。不久,女孩子那邊也對這邊指指點點,張允錦看過來,自然見沈卓遙遙地對她咧嘴笑,張允錦咬著牙,低聲說:「嘩眾取寵!」可還是忍不住笑了。

  沈卓見狀,又去找了朵野芍藥插在了鬢邊,可還沒容他再多表演,就有人來對他說,張大公子有請。

  沈卓氣悶,知道張允銘這又是在阻撓自己,但現在與平遠侯有合作關係了,只能背了手,板著臉來到了下棋的地方。

  張允銘一見沈卓腦袋上又插樹枝又插花的樣子,就暗自慶倖自己把沈卓叫來了,不然沈卓肯定是要去禍害自己的妹妹,臉上卻笑著說:「沈三公子一向自詡高手,可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沈卓見他們兩個對四皇子,就打抱不平地說:「你們在欺負人吧?」

  張允錚正埋頭和四皇子在激烈對弈中,一時開不了口,張允銘說:「我們是勉強支撐呀,等著看你大顯身手呢。」

  沈卓到旁邊看了片刻,就發現張允錚和張允銘都明顯打不過四皇子,搖頭道:「我原來還以為你在謙虛呢,可看來你們是真的不行啊!」

  張允銘斜眼看沈卓:「沈三公子也可支一盤。」讓他把你也一塊兒料理了吧!

  沈卓開始摩拳擦掌,雖然從來沒勝過四皇子,但也許不會像張允銘輸得那麼慘。所以見四皇子對他笑著一點頭,就也支上了桌子,和四皇子下起棋來了。

  四皇子自己離開了,葉大公子,沈堅等青年就圍攏在三皇子身邊。沈堅笑著說:「到了這裡,還是該去登高一望的。」

  三皇子馬上同意:「那我們就去登山吧!」

  一群人烏泱泱地就往不遠處的山坡上走去。一開始,還是大群人一起走,可慢慢地,人群就變成了一條長線,最後,走在前面的,就剩下了平常有武功健步如飛的沈堅和三皇子,還有個一邊抱怨他們走得太快可卻沒有被落下的葉大公子。

  女眷這邊,各家的女孩子們相互介紹,也是一片熙攘。五公主拉了張允錦和沈湘,先是抹了通眼淚,然後就相偕在往林間走去,一路走,一路低聲聊天。她們三個在冬狩時一起逃命,這種交情比其他人都深得多。

  龐大的帷帳撐起來,錦緞鋪地,女孩子們有的戴了帷帽,到四周果林內遊覽,有的在樹蔭下坐了,談笑甚歡。

  沈汶因為「大病初癒」不能太活泛,就找了個有太陽的地方,眾目睽睽下虛弱地坐在躺椅上曬太陽,其實是補覺,夏紫在一邊伺候著。

  蘇婉娘卻沒有和沈汶在一起,她正跟著沈強漸漸地離開了女孩子們的圈子。

  沈強平時就起得早,這天早上就像知道他們要出來玩一樣,院子裡一有動靜就起床大鬧起來,楊氏只得同意沈堅帶了他出府。到了馬車上,他卻睡著了,一路睡到了香葉寺,等到他們都卸了車,支好了帷幕,人們都玩了好一陣,時近中午,他才醒來。被人服侍著吃了飯喝了水,精力格外旺盛起來。

  這是沈強頭一次到了野外,他快瘋了。在女孩子們的圈子裡,跑來跑去,簡直像撒歡兒的小狗一樣,誰的話也不聽了。因為平時只有蘇婉娘還能管住他一二,所以沈汶就讓蘇婉娘去專門看著沈強,蘇婉娘一來,丫鬟婆子們見了,都樂得撒手,到一邊歇著去了。

  蘇婉娘追著沈強在草地上來回跑,滿頭大汗,好容易用一個彩球把沈強誘惑過來,一把抓了沈強的手,牽著他,帶他離開了讓他興奮的人群中央,到了不遠處的看月亭。

  沈強見是個亭子,就裡裡外外地看,扒石頭,剝漆皮,好好地安靜了會兒。

  蘇婉娘終於能坐下來歇會兒。她看著這亭子,比上次她來時更顯殘破。她想起三年前在這裡與季文昭的相見,恍如隔世。那時她才十歲出頭,雖然她現在也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女,可在她心中,自己已經長大成人,再也不是那個糊裡糊塗的孩子。

  沈強緩過了勁兒,拿了彩球狠狠地一踢,彩球飛出老遠,他尖叫著跑了,蘇婉娘只能趕快站起來去追他。

  與四皇子對弈的三個人中,張允銘和沈卓已經投子認輸,張允銘輸得多些,讓沈卓很得意。只有張允錚死死糾纏,怎麼也不認輸。明明大局已定,可他就是在那裡負隅頑抗,幾次死裡逃生,一次次地反撲。

  四皇子在心中暗暗驚訝,這個與自己一般大小,看著不諳世故,還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少年怎麼能如此堅韌不拔。就憑這股心勁兒,日後何事不成?四皇子看著張允錚認真專注的面容,竟然很喜歡這個有些粗魯的少年。

  張允銘倒一點都不驚訝,弟弟就是這樣,平時與自己對弈,也許是捨不得自己走,也許是不喜歡自己贏,每次他都要死纏爛打,玩命般爭奪每個眼,拼到最後一息。

  沈卓已經看出四皇子必勝,沒有耐心看張允錚的垂死掙扎,就起身說要去監督午餐的安排,一會兒踏青的人們回來,是要吃喝的。張允銘見女眷那邊已經立起了帷帳,知道沈卓不會輕易能過去,就放沈卓走了。

  終於,張允錚下了最後一子,長出了一口氣說:「我下完了。」

  四皇子甚至有些感動,說道:「張二公子這份堅毅實在讓人欽佩。」

  張允錚愣愣地說:「哪裡有什麼堅毅?就是要下好每一步呀。」

  四皇子點頭說:「正該如此。我平時常會在觀弈閣下棋,你有時間就去與我對弈吧。」如果季文昭是四皇子邀棋的第一人話,張允錚算是第二個。

  張允錚點頭可又搖頭說:「額……我馬上就去南方了,等我回來,肯定常去找你下棋……」

  兩個人正說著,餘光裡一道七彩的光芒飛來,席地而坐的三人同時看去,只見一個七彩的球從空中落到了他們左近的草坪上,一個黑乎乎的小男孩咧著嘴,掛著晶瑩的口水,正飛速跑過來,後面一個女孩子氣喘吁吁地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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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2 07:01 PM

第五十四章 獻言

  四皇子的心砰砰地大跳起來,那個女孩子正是蘇婉娘。這麼長時間沒見,她長得越來越美了。四皇子馬上看張允銘和張允錚,張允銘正看著那個男孩子對張允錚說:「那個姑娘我認識,是沈二小姐身邊的,那這個孩子該是他們家最小的公子了。他才多大就這麼到處跑?他們家真敢放手,小弟都快八歲了,娘這次都不讓他出來呢……」

  張允錚一聽是沈家小公子,想起沈汶提到過太子要謀害她的小弟,立刻對這小黑孩心生好感,招手說:「過來,小黑豆!」看來他好像沒注意到後面的女孩子,四皇子鬆口氣。

  沈強一扭臉,見有人搭理他,立刻呲著小白牙,張著手跑過來,人沒到大家就已經看出他前胸的圍嘴已經被口水打得透濕。

  張允銘剛笑著說:「這麼濕,天下雨了嗎?」沈強就一鼓作氣一頭衝到了他的懷裡,把張允銘衝得向後仰去,急忙用手肘支著地,才沒倒在地上。張允銘叫了一聲,剛要抬手去抓沈強,沈強飛速地從他身上爬起來,四腳並用,撲到了四皇子身上,扳著四皇子的肩頭,把嘴抬到了四皇子的臉前,就在四皇子沒有反應過來的驚愕中,大大地親了四皇子一口,為四皇子留下了半臉口水。

  剛剛趕到的蘇婉娘大口喘氣彎腰,蹲下來,一邊笑一邊道歉,過去一手抓著沈強的一隻胳膊,想把他從四皇子的身上拉下來,一手下意識地從懷中抽出手帕,順手往四皇子臉上一擦,為他擦去了沈強的口水。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四皇子臉還沒來得及紅,沈強已經從四皇子身上下來,掙脫了蘇婉娘的手,向他還沒有征服的目標——張允錚——進攻。張允錚看到其他兩個人的遭遇已經有了準備,在沈強撲上來時,一把握了他的腋下,把他抱起放到了肩頭,從地上站了起來。

  沈強猛地長高了,激動得啊啊大叫起來。張允錚就把沈強又舉起,讓他分腿坐在了自己脖子上,兩手握著沈強的腿,之字形大步跑動起來。沈強抱著張允錚的頭,高興得尖聲叫得更響。

  張允銘知道張允錚孩子心性,怕他把沈強摔了,趕緊也起身,跟著過去一個勁兒地說:「你小心點!」

  在四皇子身邊的蘇婉娘正要跟過去,四皇子輕聲說:「張大公子是個謹慎的人,不會讓小孩子出事的,你可以歇歇。」

  蘇婉娘扭臉對四皇子一笑:「沒事兒,跟著他跑還能強身呢。」

  她剛剛跑著過來,身體散發著少女特有的體香,吐氣如蘭,臉色白裡透紅,眼神清亮得映出了四皇子的面容,四皇子臉紅了,半垂眼,小聲問:「你近來好嗎?」

  蘇婉娘卻突然想起了沈汶昨日讓她給沈堅傳的話——讓三皇子有機會建議皇帝今夏買入糧食以防榖賤傷農,就又回到四皇子身邊,雙膝跪坐了歇息著,低聲說:「若是你有機會,就向三皇子說一聲,去年大熟,今年又是個豐年,穀價低廉,農人工本無收。可豐年不可能連續,應該買入穀物,助農而備災年,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四皇子低聲問:「這可是你主人之意?」

  蘇婉娘看向四皇子的眼光一閃,四皇子忙說:「若是你主人不信我,你也不必說。只需向他致敬,說我佩服他的棋藝。」

  蘇婉娘心裡一鬆,知道四皇子並沒有猜出是沈汶,一定是像季文昭一樣,以為自己的主人是個男子。她對著四皇子微笑,低聲說:「我的主人算出明年會一連大旱四年接著大澇,可公子不必言明這些,我只想讓公子知道,公子如果讓三皇子提出此議,應不會有錯。」

  面對著蘇婉娘的笑容,四皇子頭腦中思緒亂飛:他喜歡蘇婉娘還是叫他公子,讓他記起他們當初相遇時的樣子……鎮北侯府一定藏了個誰也不知道的高人,指使又傻又笨的二小姐和她的丫鬟來辦事……蘇婉娘不會和那個高人有什麼吧?這麼絕色的女子,聰明又警覺,誰能不喜歡?……

  四皇子癡癡地看著蘇婉娘,蘇婉娘被盯得臉微紅,垂目輕咳了一下。四皇子猛地覺醒,自己也臉紅了,忙低頭說:「你放心,我會去對三皇兄說的。」

  蘇婉娘嗯了聲,就要起身去追走得遠了的張允錚他們,臨走對四皇子說:「你別坐得時間太長了,春天要多走動,去那邊看看吧,花開得可好了。」

  四皇子忙說:「你等等!」

  蘇婉娘已經半站起來,聽見四皇子的話又蹲坐下來,等著四皇子說話,四皇子的臉紅紅的,從袖子裡拿出了那支玉簪,遞向蘇婉娘。

  蘇婉娘再遲鈍,現在也明白了,臉又紅了,想起自己當初勸沈湘的話,此時竟然落到了自己身上!四皇子就是表面還是殘廢著,可也是個皇子。日後會有正妃側妃。自己是個丫鬟,自然當不了正妃,難道去當側妃?那不是妾嗎?父親給自己的家訓是什麼?她對與別人共享丈夫的婚姻也實在沒興趣,就低頭小聲說:「不……我不能要。」

  這下,四皇子的脖子都紅了,他的手伸著,低聲說:「你還記得三年前你是在這裡見到我的嗎?那時,你把我撞……傷了……」

  蘇婉娘這才驚覺方才在看月亭時,光想起了季文昭,根本沒想起自己也是三年前在香葉寺頭一次遇到了四皇子,那個看到自己落淚的好心的少年……她心中覺得自己對不起四皇子,方才都沒想起他來,聽到他的話,忙抬頭問:「真的?」

  四皇子紅著臉點頭說:「我回去疼了好幾天呢,還為你擔心,不知你會不會有麻煩……」

  蘇婉娘抿嘴微笑,又低下頭,四皇子將簪子又送向前:「你拿著吧,算是……算是對我的賠禮。」

  蘇婉娘撲哧笑了,抬頭看四皇子,眼睛裡面亮晶晶的,四皇子一陣恍惚,可蘇婉娘卻斂去了笑容,用教育蘇傳雅的口吻說:「你好好留著,肯定又是你娘留下來的吧?日後你要給你的王妃,不能隨便地送人。」

  四皇子固執地說:「我可不是隨便送……」而且,我想讓你當王妃。

  蘇婉娘板了臉說:「我父教導我,我們蘇家,男不為僕,女不為妾。公子貴為皇子,日後的姻緣必是要門當戶對。我只是一個侯府的丫鬟,於情於理,都不該與公子有任何瓜葛。」說完行了一禮,就要走,四皇子原來紅潤的臉色,變得蒼白,蘇婉娘一眼看到了,心生惻隱,歎氣道:「我們是無緣之人。你別往那邊去想,就不會很難受。」

  四皇子看蘇婉娘,眉頭微皺著,緊握了玉簪說:「這是給你的,我替你留著。芸芸眾生中,只有你在此地把我撞了,你我怎是無緣?」

  蘇婉娘無奈地對四皇子搖了下頭,行禮就要走開,四皇子接著說:「我就往那邊去想!還會很難受很難受!」

  蘇婉娘又笑了,回頭說:「你真可以和我弟弟成好朋友了,都知道怎麼耍賴。」她明眸善睞,語氣輕快,說完就轉身向沈強他們追去。她夜裡在等著沈汶時就做瑜伽,練得的腰肢柔曼如草,步履輕盈似飄。四皇子看著她的背影,只覺得胸中像是被小刀一下下地割著,疼得可以忍受,卻是那麼深,毫無痊癒的可能。

  蘇婉娘終於追上了騎著沈強左轉右跑的張允錚,拍著手,把沈強從張允錚的肩上接了下來,對張允錚謝了,拉了沈強往圍帳中走。

  張允錚望著蘇婉娘的方向,想看她是往何處去,也許縫隙裡能看見那個就知道騙錢的小女鬼所處的位置。她那麼可恨,見了面一定還和她吵架!

  張允銘見張允錚眼神追著蘇婉娘,以為他看見了好看的女孩子就挪不開眼睛,忙勸道:「她雖然長得好看,你也不能這麼盯著人家看。」

  張允錚回神,不解地問:「她長得好看嗎?」

  張允銘點頭說:「的確很好看,當稱絕色了。那個沈二小姐把她放在身邊,明顯是為了轉移人們對自己的注意力。」張允銘再次感到被沈汶騙得好苦,心中忿然,雖然他自己也是個天天騙人的人。

  張允錚搖頭道:「我沒發現。」那個小女鬼圓圓的臉,眼睛細長,笑的時候彎彎的,嘴唇像花瓣一樣……真難看!張允錚冷酷地說:「女的沒有好看的!」

  張允銘一把攬了張允錚的肩膀,把他拖著轉了個圈兒,邊走邊說道:「這個,我得跟你說說,娶妻娶德,娶妾娶色……」

  張允錚不耐煩地說:「你別管我!你去跟娘說她沒有色,你看她饒不饒你!」

  張允銘一拍張允錚:「不聽話了?誰帶你出來玩的?」

  張允錚反手拍回去:「想打架?!」張允銘跳開,兩人一拍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在草地林間追跑起來。

  四皇子怔怔地看著那兩兄弟犯渾,突然對默默地站在身後裝虛無的丁內侍說:「你扶我起來,我得到處走走。」

  丁內侍見四皇子終於說話了,才暗暗鬆口氣。方才,他以為四皇子會窒息。

  四皇子瘸著腿,大模大樣地在草地上走了好久,還採了一大捧花,讓丁內侍抱著,完全沒有了難受的樣子。

  四皇子想的是,方才那個張二公子與自己下棋,明明沒有了任何取勝的可能,可還是步步死磕,非要下到最後一刻。他和自己一般年紀,就有這樣認真的心。蘇婉娘不過沒接自己的簪子,這算什麼?一步棋而已,也許被提了幾個眼去,但是這一局才開始,誰說就沒有了勝算呢?四皇子深覺大受張允錚的啟發,馬上恢復了心態不說,還比以前更樂觀了。

  小山峰頂,沈堅,三皇子和葉大公子終於登到了最高處,站在一起,眺望著遠處京城的一片雲煙,其他的公子哥兒們三三兩兩地落在了後面。

  春末夏初,田野蔥綠,幾處繁花依舊。陽光開始熱人,大家臉上都是汗津津的。山頂涼風襲來,格外清爽。

  沈堅遙指著遙遠的民居間泛著金黃的所在,笑著對三皇子說:「看,那該就是皇宮,你的家。」

  三皇子冷笑:「家?大牢還差不多。」

  沈堅嚇一跳,忙前後左右看看,又警惕地看葉大公子。

  三皇子對沈堅說:「葉大公子和我認識許久了,他沒事。」

  葉大公子是他們這裡年紀最大的,歎氣搖頭說:「你這脾氣怎麼就不能改改?」

  三皇子撇嘴:「改什麼?再改,我就成個婦人了。」

  沈堅一下笑了:「你可別小看婦人,婦人也有了不起的。」他想到了沈汶,小小年紀,就把他們都玩得團團轉。

  三皇子歎氣:「我竟然連個婦人都不如了?」

  葉大公子往他上臂處打了一拳:「你今天是怎麼了?登高望遠,本該心情舒暢,你卻牢騷滿腹起來。」

  三皇子搖頭:「就是覺得在這裡待著真沒意思,不知我何時能封地出京。」

  沈堅想起沈汶說的夢,日後三皇子也沒得到封地,帶著援軍北上失敗,撤回來時與自己的三弟和張大公子一起被皇帝的精兵射死,一時心中怒火驟起,臉色陰沉下來。

  葉大公子奇怪,看了看沈堅,這位沈二公子可是一向的好脾氣,總是笑眯眯的,怎麼突然不高興了。

  沈堅似是無意地問道:「你是否曾經想過,皇上一直不給你封地怎麼辦?」

  三皇子鬱悶地沉默了會兒,突然對沈堅說:「我能給你們家當女婿嗎?」

  葉大公子繃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沈堅也不由得苦笑了。三皇子不高興地看他們。

  沈堅笑過,見三皇子嚴肅的樣子,想到他可能是認真的,拍了下他的肩膀說:「咱們兩個認識多久了?我定是肯的。只是,這可不是我們能說了算的。」他比三皇子大半年多,年紀相似,平時很談得來。

  三皇子終於有些不好意思,低聲問:「你覺得……你父親會肯嗎?」

  沈堅歎氣,他今年十八歲了,對朝政大局有了理解,也知道自己父親的原則。父親只想好好守住邊境,絕不會想涉入爭儲之類的糾紛中的。可惜,父親就是不想,現在也為時已晚,太子是不會放過他們家的了。沈堅也更加明白沈汶不告訴父親的原因:若是父親不信她,抱著忠君之念,不願反抗皇帝指定的儲君,那他們連一絲活路都沒有了。

  「我父親總是要聽皇上的,你的婚事,得皇上做主。」沈堅鄭重地對三皇子說。

  旁邊的葉大公子給沈堅一肘:「你們家肯定沒戲,皇上怎麼會給他指個重兵在握的老丈人?要是我家還差不多,至少是個文臣。話說,我家也有幾個好看的姊妹……」

  三皇子轉眼看著遠方,固執地說:「可我只想做鎮北侯的女婿。」這是母親的遺命,這也是他的願望。

  沈堅和葉大公子相互看了一眼,然後同時警惕地看周圍,葉大公子靠近三皇子,小聲說:「這可不是能隨便說的!」

  三皇子沒回頭看他,只說道:「你們是我的朋友,連你們都不能說,那我還有朋友嗎?」

  葉大公子歎氣:「好吧,只能對我們說,別人就不能說了!從小我就告訴你說話前要好好想想,這麼多年了,你怎麼越來越回去了?!」

  三皇子深歎:「我現在明白我母妃的話了——這麼多年了,真沒勁透了!說句話也得想三遍,隨時要看人的眼色,能憋死個人。有時我真想走得遠遠的,遠遠的,再也不用回來了。」

  沈堅暗自發愁:三皇子明顯是想回避宮中的鬥爭,不像是心中有意帝位的人。這點,日後得跟沈汶提一下。

  葉大公子寬慰道:「你生在了皇家,就得這麼小心,認命吧。」

  沈堅也笑著說:「咱們還都年輕,誰知道未來?你別急。」

  葉大公子忽然扭臉看沈堅,低聲嚴厲地說:「你就不用我教了吧?!這種能讓人亂想的話,最好少說為妙!」

  沈堅一推葉大公子:「這不是讓他高興高興嗎?又不是對別人。你別嚼舌頭就是了。」

  三皇子深歎了一聲,對沈堅說道:「我想都不願想什麼是未來,也不願想我能做什麼。這些不已經命定了嗎?若是我不離開,無非是讓他殺了我,或者讓我像他那樣也去謀害手足。你們認識了我這麼久,告訴我,我是哪種人?」

  沈堅擔心的再次得到了證實——三皇子並不想與太子搏殺!沈堅想起沈汶說的結局裡,三皇子就是有了兵權,也沒有逼宮,沒有殺太子,反而是真的北上抗敵去了。他有些鬱悶地說:「我知道你是重情義的人,可是如果你不做什麼,沒命了可怎麼辦?冬狩中,那事做得都那麼明顯了。」

  三皇子說:「實話跟你說,我有時覺得死了也挺好的。只是男子漢大丈夫,死前不幹些頂天立地的事,總有些遺憾。可要是讓我跟他那樣似的,天天掰著手指算計著怎麼害人,我寧可死了吧。」

  葉大公子搖頭:「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這麼自暴自棄!別人還沒殺了你呢,你自己就想死了。你活著來這世間一趟,肯定是有上天給你的責任和目的的,是要完成了才對得起自己這條命……」

  沈堅噗地笑,給葉大公子一拳:「你還說我?!你聽聽,你在教唆什麼?」

  葉大公子挑眉:「我是從處世為人的角度提醒他別胡思亂想,不像你,語義含糊!」

  沈堅說:「我怎麼含糊了?就是讓他耐心等待封王唄。」

  葉大公子眯眼,「是那『誰知道未來』之語。」太子應該登基為帝,這樣的未來難道有人不知道的地方嗎?

  沈堅笑著說:「那不就是我順口一說嗎?」

  三皇子回身對沈堅說:「你說的我喜歡聽。」

  葉大公子反推沈堅:「你聽聽!你給他個錯誤的盼頭,未來會怎麼樣?你敢說嗎?」

  沈堅笑著說:「日後怎麼樣,我可不敢說,但今年這天氣風調雨順,我倒是敢說肯定又是個大熟之年。」

  葉大公子嘖聲:「你別顧左右而言他!」

  沈堅壓低聲:「大熟而榖賤,穀賤而傷農,三皇子應該向皇上建議在市面上用金銀買入榖米,以抬市價。」

  葉大公子真的嚴肅起來了:「你這是在建言?」

  沈堅笑眯眯的樣子:「我家一介武臣,哪有建言?你幫著潤色唄。」

  三皇子問:「為何要向父皇提此議?大熟豈非好事?」

  葉大公子皺眉解釋道:「如果穀價太賤,農人一年的收成換不來多少錢,那豈不是血本無歸?若是原來有借貸,就可能破家失地。」

  沈堅又說:「而且,哪有連年豐年而不荒年的?萬一後面是幾年荒年,多儲榖米也可備饑荒。」

  葉大公子說:「這些年朝廷的稅糧已然足盈各地糧倉,再買穀糧,實在多餘。」

  沈堅說道:「就是三皇子提了,皇上不去做也沒有什麼。日後真的有饑荒之年,多少糧食都有坐吃山空的時候,大家就會想起他曾有過此議。」

  葉大公子思索著對三皇子說:「那我幫著想想詞兒,你找時機說一下吧。」

  三皇子一副沒興趣的樣子:「我現在很少見到父皇,若是他要見我,我就提一下,不然,我也懶得去求見。」

  葉大公子拍了下三皇子的肩頭:「你要振作!才十八歲,怎麼就這麼意氣消沉?有機會要去表現一下,就像你以前那樣。」

  三皇子微搖頭:「我母妃在時,我那麼幹能讓她高興。現在,她不在了,我什麼都不想做了,只想去騎騎馬什麼的。」

  沈堅歎氣:「你去露個臉,也許皇上就能想起來給你個封地什麼的呢?」這不是在哄小孩嗎?

  三皇子果然有了些興致:「真的?」

  沈堅違心地點頭:「真的。」當然不可能。

  「好吧。」三皇子勉強地說,一點也不上心。

  沈堅在心裡咆哮:怎麼辦?!這位意氣消沉,如何能去跟太子鬥?

  葉大公子明顯也看出了這一點,說道:「你辭了先生,表面懶散,這是應該的。可暗地裡,你可不能放棄讀書,別荒廢了學業。我過去給你的書單子,你都讀了嗎?」

  三皇子搖頭說:「我真的不想讀什麼了。每次看那些文字,我都覺得他們在胡說八道!什麼仁義道德,什麼修身養性,看看那些歷史,不就是誰有權,誰就能殺人?誰有兵,誰就得了天下?好人有幾個有好報的?真沒勁!我實在懶得讀那些沒用的東西!」

  沈堅皺著眉,與葉大公子對視了一下,葉大公子也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母妃過世,讓你傷心了……」

  三皇子搖頭說:「不是傷心,是沒勁兒了,看什麼都沒勁!」

  沈堅自然不知道後世稱這種心境為幻滅感,這種情緒為憂鬱症,只知道三皇子現在是玩世不恭加上胸無大志,他小聲安慰道:「這種感覺肯定會過去的,你再忍忍。」

  葉大公子說:「這就是為何人們要守孝三年,皆因父母過世,人們傷心忒甚,實在無力政務。你母親過世還沒有三年,你自然是難受的,等過了這段時間,就會好些。」

  三皇子望著遠方,心不在焉地說:「好吧,就再等等。」

  後面的公子們還有一些僕人陸續到了,都來到了他們周圍,對著遠處大發感慨,有的還引用了古詩詞,說了些「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之類的俗話。知道他們的話最後都會被傳到太子耳朵裡,沈堅和葉大公子一句話都不說,三皇子情緒明顯不高,不久就轉身下山。

  他們從山上下來,下面的人們已經擺了長席。一排泥爐用炭火煮了茶,遠處,各府的幾個廚師正做著午餐主菜。

  眾人見他們登山歸來,就張羅開宴。主人們紛紛洗漱,各家僕人往席上擺了帶來的點心冷食。三皇子坐了首席,四皇子和葉大公子坐了副座,沈堅坐了席對面的正位。

  三皇子見大家都坐了,說了句開席,眾人行了下禮,就開始傳酒傳菜。許多人為了早點出府,吃得很早,加上遠足登山,已經饑腸轆轆。現在見美酒吃食滿席,自然胃口大開,席上氣氛很熱鬧。

  沈堅讓人把沈強也接過來了,說不能讓他在女孩子堆裡長大,也得和男人們在一起。沈強自從坐在了張允錚的肩膀上後,就覺得那是個好地方,見人就往人家肩上爬。大家都不讓他騎到脖子上,就把他遞給下一個。沈強就被人輪流抱來抱去,高興得到處流口水。

  三皇子知道這是鎮北侯的第四個公子,自然也是很喜歡,把沈強從別人手裡接過來,讓沈強站在自己的大腿上。沈強一站穩了,就高抬了一腿,要往他肩膀上騎。三皇子大笑,把沈強像褡褳一樣往肩膀上一搭,沈強大頭朝下,興奮得尖聲叫,兩條腿在空中玩命亂踢。三皇子再把沈強順回來,沈強滿臉通紅,眼睛亮得嚇人,撲上去就要親三皇子,三皇子一邊笑著躲閃,一邊長臂一伸,把沈強傳給了四皇子。

  四皇子沒有三皇子那樣的臂力,接過沈強後,就被沈強大力一抱,再次成功地爬上了四皇子的臉,親了他一臉口水,四皇子想起蘇婉娘當時用手帕給自己擦了臉,臉就紅了,讓眾人一陣調笑。

  沈強的小黑眼睛直直地看著四皇子,四皇子把他抱到臉前,小聲問:「你不是什麼都懂吧?」

  沈強眉飛色舞地高聲「啊啊」叫起來,像隻大鸚鵡,更多的口水淌下來,把新換的圍嘴又全打濕了。

  一襲帷帳隔著,女眷那邊也開席了,只是比這邊要安靜許多。五公主坐了主位,沈湘和張允錦陪坐在兩邊,女孩子們吃得小心而文雅,席上只有偶爾的碗碟之聲,很是安靜。

  春日郊外,山林裡,鳥鳴悠悠。草叢間,蜂蝶飛舞。在這種充滿野趣的地方,人們的興致格外好,這頓飯吃了有一個時辰,有人醉有人笑,有人高聲談吐,有人取了帶的笛簫吹唱。

  遠遠的山坡上,站著兩個人,一個老道士,一個也穿了道服的孩子。老道士眯著眼睛遙望著這群歡樂的人,旁邊小孩子問道:「師傅,我們怎麼不過去?」

  老道士歎息:「我現在才明白為何卦象要求一定要在那個時辰離開,就是為了現在能看到這個場面。」

  小孩看了遠處那一大片錦繡團簇之地:「那些人很好看?」

  老道士拈鬚搖頭:「潛龍在淵,煞星相照,其間又夾雜眾多文武之星,實是難得一見的盛況。」

  小孩張大嘴:「我怎麼什麼都沒看見呀!」

  老道士道:「那邊五彩雲瘴夾雜著黑紫之氣,還有一道淡青之光直沖雲霄,此乃逆天奪命之氣!此人提攜煞星臨世,以助真龍。難怪我十幾年前算的都不准了——這該是個年少之人,歲不過十二才對。自其出世,乾坤顛倒。」

  小孩使勁睜眼:「沒比我大幾歲呀!人怎麼能逆天呢?」

  老道士感慨道:「逆天之人得天地間恨怨之氣,能逆行千萬年。這種人心智乖張,善惡莫辨,不可預料。為達其目的,可翻天覆地,也可力挽狂瀾。」

  小孩高興了:「我們過去看看吧!」

  老道士搖頭:「非也,我們不僅不能過去,還得躲著些。那煞星之惡,非同小可。若犯其一,必受其十倍之害。那逆天者就更不能接近了,其行事不講常理。你我都是福根淺薄之人,莫要惹上是非。」

  小孩撇嘴:「只是這麼遠遠望望多沒意思,他們會不會有好吃的?師傅往那邊一走,肯定會有人邀請師傅過去,師傅可以給人算個命什麼的。我餓了。」

  老道士對小孩斥責道:「聽聽!就是因為你我才不過去的!我去了倒是不會惹禍,可你這孩子肉眼凡胎,什麼都看不出來,萬一驚擾了其中之一,哪怕只是說錯了一句話,輕則病,重則命,還是遠遠避開為妙!」

  小孩使勁撅嘴,很不情不願地被老道拉著走了。

  到了日頭偏西時,大家收拾打包,備馬套車,紛紛道別,開始折返京城。

  張允錚一天也沒見到沈汶,沒法吵架,很有些失落,騎著馬一路無語地跟著張允銘,眼睛總不甘心地往鎮北侯府的車隊那邊瞄。

  沈汶可是根本沒想去見張允錚,她舒舒服服地補了一覺,在草地上吃飯也甚舒心,對這一天的春遊很滿意。

  三皇子終於鼓起了勇氣,在路上縱馬到了鎮北侯的隊伍裡,找到沈堅說了下他們一起出去騎馬的日程,然後就轉身往回,對準了蒙著面紗騎在馬上的沈湘交錯而過,不等沈湘見禮,匆忙地說:「你好好等著我!」也不聽沈湘的回答,一踢馬騎回了自己的車隊。

  沈堅拉慢了馬匹,等沈湘騎上來,小聲問:「他方才對你說了什麼?」

  沈湘沒好氣地說:「誰知道?我沒聽見!」

  沈堅懷疑地看沈湘,沈湘在紅色面紗後面的臉也一樣通紅,沈堅自然看不清楚,就沒再追問。

  沈堅放慢了馬匹,漸漸離開了鎮北侯府的人群,到後面平遠侯的車隊前,張允銘見狀,忙催馬向前,和沈堅並排騎著,兩個人心照不宣地一笑,沈堅說道:「張大公子看來心情很好。」

  張允銘一笑:「我不久就去南方玩玩,自然心情好。」

  沈堅猜他是要去買糧,看來妹妹的建議真的是被採納了,就笑著說:「那就祝張大公子滿載而歸了。」

  張允銘呵呵笑著說:「沈二公子現在可還去觀弈閣?」

  沈堅知道這是他要給自己東西,就說:「我後天去。」

  張允銘笑著說:「我特喜歡那個地方,也許我離城前也該去看看。」兩個人笑著行禮,沈堅催馬離開了。

  回城途中,他們這一隊漫長的車馬,與一小隊行旅的客商相遇。對方讓路,等在路邊岔道上,等著他們都走過了,才再次上路。

  他們這一隊人春遊之後,大多心情良好,沒有人注意到這些旅人。連有前世經驗的沈汶也不知道,那些裝扮成商人中,有一個人懷揣著太子密信,正啟程前往北戎聯繫吐谷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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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3 03:35 PM

第五十五章 復學

  三皇子回到皇宮後,與五公主作別。五公主猶豫了半天,才小聲問道:「我聽說……張大公子要與四皇姐結親?」她久居深宮,平時很少聽到市井傳聞,今天在春遊裡,才在八卦中聽到這個流言。張允錦隱約說她的兄長很快會去南方,看來是避出去吧,只是不知道這是不是皇上的意思。

  三皇子一笑說:「他們想得倒是挺好。張大公子那個人,你不記得那天,他幹了什麼……」他指的是那次在刺客前,那從天而降的藍色長衫和張允銘矯健的身影,五公主兩腮變紅,不敢看三皇子。

  三皇子沒注意到,接著說:「你說他會幹這種傻事?」

  五公主低了頭,小聲說:「……他不會,可是父皇……」

  三皇子很自以為是地說:「平遠侯要是得罪了父皇,父皇倒是可能。但是現在,平遠侯老老實實的,父皇為何要難為他?」

  五公主沒抬頭,三皇子又叮囑了兩句,兩個人告別了。

  三皇子正要回自己的院落,後面瘸著腿走的四皇子趕上來,叫了聲:「三皇兄。」

  三皇子回頭,四皇子對三皇子說:「多謝三皇兄邀我前往,我今日很是快活,真的很感皇兄之情。」

  三皇子擺手道:「你我兄弟,不必這麼客氣。」

  四皇子心中想著蘇婉娘的託付,思忖著怎麼找個藉口說起榖賤傷農要額外買入糧穀的事,就聽三皇子問道:「沈二公子說,連年大熟,恐後有災情,讓我對父皇言說在稅收外,用金銀購入糧食,四皇弟怎麼看?」

  四皇子心中把三皇子呼為「直爽哥」,表面好好想了想說:「聽來合理,畢竟,花無百日紅,豐年後,就可能旱澇。三皇兄可以向父皇提一句,顯示下自己憂國憂民的情懷,父皇自會有主張。不過,別說是沈二公子的話。」

  三皇子笑:「當然不能說是他說的,不然就麻煩了。」他歎氣:「其實我沒什麼憂國憂民的想法,只想要個自己的封地。要不,四皇弟,你去對父皇說?」

  四皇子忙搖頭:「我都見不到父皇,千萬別讓我出頭。而且,我也不指望要什麼封地,只想去給我母妃守陵。」那樣的話,蘇婉娘肯定是會嫁給我了——她的心最軟,絕對見不得我那麼落魄。咱們也不缺錢,可以自在平靜地生活……

  四皇子滿臉嚮往的神情,三皇子卻為他難過了:「四皇弟,你別這麼自暴自棄……要好好保重,以後,我常帶你出去走走。」「自暴自棄」這個詞是葉大公子剛用在他身上的,他馬上轉手就送給了四皇子。

  四皇子忙真誠地說:「多謝三皇兄。」四皇子覺得三皇子用詞不當,自己可不是什麼自暴自棄,過去是,可自從見了蘇婉娘,知道了鎮北侯府裡有人與太子做對後,就不是了。自己現在可是很積極地迎接新生活呢。

  兩個人走到岔路處告別,四皇子回到了自己寢舍中,不洗漱,先忙找出了一個小盒子,往裡面放了他今天沒送出去的白玉簪,找了張紙,寫了今天的日子,放了進去。

  在一邊的丁內侍目睹了四皇子被拒絕的挫敗,心中不明白四皇子上次的玉佩至少送出去了,這次玉簪都沒送出手,可怎麼他看著更高興了呢?

  像是知道了丁內侍的不解,四皇子小聲說:「我未娶,她未嫁,這事就還沒過去呢。我只是替她存著,日後一起給她。」

  丁內侍連忙點頭,十分佩服四皇子內心的強健。

  其實,四皇子並沒有告訴丁內侍另一個讓自己非常振奮的原因:蘇婉娘讓他給三皇子敲邊鼓,沈堅給三皇子提建議,自然是那個高人終於開始對三皇子出手了!若是那個高人能把三皇子扶上帝位,三皇子的心性自己還不瞭解?最是實誠快直,自己與他的關係遠比與現任太子處得好,兩個人的母親都是遇害而亡,自然有一層同病相憐的親密,那時什麼不能開口?守皇陵也好,娶蘇婉娘也好,不就是一句話的事?

  四皇子深覺前途光明,心中自然快樂。蘇婉娘現在不收這簪子有什麼了不起?到時候一個賜婚,洞房花燭夜,自己給她看個首飾盒,裡面是自己每次想給她但是只能替她存著的各色首飾,她能不高興嗎……四皇子的嘴角都快扯到眼梢了。

  丁內侍怕四皇子魔障了,小聲說:「殿下今天累了,還是先洗漱吧,天快黑了,吃點飯趕快休息了。」

  四皇子笑著揮手:「別殿下殿下的,怪難聽的。你找人給蔣家送信,讓他們今年夏秋盡全力大量買入糧米,當然,要做得小心些,別讓人抓到把柄或者看出端倪。」

  丁內侍忙應了,服侍四皇子更衣。

  四皇子想著那個幕後之人幾步棋下來,已經把太子弄得面目可憎,把皇后逼退了位。這是他頭一次指點三皇子進言,必定是一步萬無一失的好棋,自己怎麼能不跟進?借機多賺些錢,日後可以和蘇婉娘美美地過小日子。

  不說四皇子這邊喜滋滋地進餐入睡,蘇婉娘那邊也在黑夜裡與沈汶竊竊私語。

  她對沈汶講了對四皇子說的話,和四皇子給自己玉簪自己沒要的事,有些擔心地問沈汶:「他看著有些難過,不會因此就不幫著我們了吧?」

  沈汶問:「你覺得他是那樣的人嗎?」

  蘇婉娘慢慢地搖頭:「不應該,他脾氣很好,不是個壞人。」

  沈汶湊過去問:「你說實話,是不是後悔不收下來了?」

  蘇婉娘使勁推開沈汶:「什麼呀!我現在天天想著怎麼幫你還來不及,可不想再多個事兒,煩死人了!」

  沈汶小聲嘻嘻笑著:「你可記得那嚴氏是怎麼勾引我二哥的?」

  蘇婉娘想起嚴氏女扮男裝在那裡引著沈堅去說親,也笑起來,兩個人在床上悶笑了半天,沈汶小聲說:「你不在的時候,那個嚴氏還說了好多特沒臉皮的話呢,可是我也覺得她說對了一點。」

  蘇婉娘笑著問:「哪一點?」

  沈汶又湊近笑著說:「就是遇到自己喜歡的,千萬不要放過。」

  蘇婉娘再次把沈汶推開:「去你的!誰喜歡了……」話語到最後,竟然弱不可聞。

  沈汶悄聲笑,蘇婉娘捂臉:「我不報了仇,是不會想這些的!」

  沈汶低聲說:「我們的事兒,還要有五六年的樣子,那時,你可都快二十了。咱們這麼籌劃可是為了日後過好日子的,你別有意錯過好姻緣……」

  蘇婉娘在黑暗裡掐沈汶肉肉的胳膊:「你才幾歲!這是給我做媒嗎?」

  沈汶哎呦地叫:「做媒又怎麼了?我看那四皇子挺好的,你別騙我,你也挺喜歡他的。」

  蘇婉娘半晌不語,微歎了口氣說:「他是皇子……我是不會當妾的!」

  沈汶又低聲說:「到時候,我讓娘把你收為義女,鎮北侯的義女,身份上肯定說得過去了。」

  蘇婉娘忙悄聲說:「你瞎說什麼呀!我只是一個丫鬟……」

  沈汶握了蘇婉娘的手說:「我原來就說過,我們是姐妹。如果我們沒有行動,日後的鎮北侯府就會被夷為一片平地。你我是並肩作戰的戰友,你從我對你說出秘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我的金蘭姐妹了,怎麼不是義女?」

  蘇婉娘又沉默了片刻,堅定地說道:「父仇不報,我不會嫁人。若是他能等待……若不能……」

  沈汶歎氣:「可憐的四皇子,你怎麼喜歡上了一個狠心的人哪……」

  蘇婉娘摸索著去捏沈汶的臉:「我讓你胡說八道……」

  兩個人壓著笑聲打成了一團。

  有關春遊的細節,自然都被上告給了皇帝和太子。

  皇帝聽說三皇子與鎮北侯的二公子和葉家的大公子有過密談,心中很不快——這也太無視了吧?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就這麼勾搭!他決定把三皇子叫來告誡一下。

  皇帝召了三皇子去書房覲見,雖然三皇子不久就到了,可是向皇帝見禮時臉色平淡,簡直有些無精打采。皇帝覺得三皇子比自己上次見到時又長高了些,真的是一個青年了。他想起很久以前,三皇子才桌子那麼高,每次見他,三皇子都張著手喊著「父皇」向他撲來,臉上充溢著明亮的笑容,身後總有一個姿容溫婉的身影……

  皇帝咳嗽了一聲,問道:「你前幾日與人出去春遊了?玩得如何?」

  三皇子規規矩矩地回答:「玩得很好,爬了山,吃了飯。」

  皇帝有些胸悶,眉頭微皺,問道:「就這些?」

  三皇子牢記著沈堅托的事,按照葉大公子早就給他編好了說辭,對皇帝說:「還有就是,孩兒在郊外,看春苗喜人,今年該又是一個大熟之年。」

  皇帝有些詫異這樣的轉折,問道:「你還知道什麼是大熟?」

  三皇子點頭說:「當然,孩兒在市井上,發現吃食很豐盛,一條街上好多家館子,可見糧食充裕。」

  皇帝對這種幼稚的解釋哼了一下,問道:「那大熟又如何呢?」

  三皇子接著說:「我聽人說榖賤傷農,父皇也許該讓各地用金銀購入糧食,額……該提升穀價,還有,額……多購穀物,也備荒年……」

  聽到三皇子生澀的言詞,皇帝笑了一下:看來,這就是那三人密談的結果了——要通過三皇子建言買糧!為什麼呢?是鎮北侯缺糧嗎?還是葉家想借此點化三皇子,讓他出個風頭?這事不管怎麼說都無關政局,皇帝更傾向是鎮北侯那邊想日後多要些軍糧,就讓三皇子現在出面來要求。由此可見,真不能讓三皇子當太子!這不是成了鎮北侯手裡的工具了嗎?鎮北侯想幹什麼,三皇子就替他來說話?

  方才片刻的溫情煙消雲散,皇帝冷冷地對三皇子說:「難得你有這關心農人之心,日後可多想想這等國家大事,也別整天就知道騎馬遊樂。」說得堂皇,但誰都聽得出來裡面不無反諷和告誡。

  三皇子卻不在意,他把沈堅交代的事情幹了,覺得很輕鬆,嘴上答應下來,行禮後就離開了。

  鑒於對太子和三皇子都不滿意,皇帝就召見了太子,對太子說道:「你三皇弟說,若是今年又是大熟之年,恐榖賤傷農,應該讓朝廷用金銀買入穀糧,你是如何看?」

  太子一聽是三皇子的建言,立刻火起,可儘量不怒形於色,思考片刻後說道:「若是明年還是大熟,朝廷又將如何?各地糧倉已然大滿,買入的糧食要存在哪裡?何能久放?若是壞了,不就是白白糟蹋銀兩?三皇弟還是年輕,偶爾出城一次,聽風就是雨。」

  皇帝覺得自己對太子的預料很准,說道:「不管怎麼說,你讓戶部的人也想想這事,看是不是有可行之處。」

  太子自然應承了下來,將三皇子的建言下達戶部。戶部已經有了太子的根基,後幾日朝堂上,就有戶部上奏說若要提升穀價,要大量的金銀,而國庫根本沒有這麼多額外的銀子。而且,各地的穀倉已滿,就是明年是荒年,也有足夠的糧米,無需擔憂。

  本來,太子因為已經派出了去北戎的連絡人,心裡覺得有了盼頭,還比較平靜地接受了春遊中四皇子與何人下棋,三皇子與何人登山望遠密談等等堵心的事,可皇帝這麼一召見,又把太子壓下的怒火挑起來了。私下無人時,太子對幕僚們拍案:「他們都冒出來了!本宮說過吧?!他們就是想把本宮拉下來!他現在不僅找了武將鎮北侯,還開始拉攏文臣了!搭上了葉家!」

  幕僚道:「葉中書不過是個虛職。」

  太子咬牙道:「虛職?虛職也有用。本宮的話放在這裡,葉家肯定會有動作的!」

  太子所料不錯,又過了幾天,葉中書帶著幾個清流上書,說其子在春遊中遇到三皇子,發現三皇子荒於學業。身為皇子,這是給皇帝抹黑,希望皇帝督促一下三皇子。

  太子聽了,獰笑:「本宮說什麼來著?!這是讓三皇子來與本宮較勁了!這幫勢力眼!看著本宮的母親被廢了後,就來踩本宮了!本宮日後一定要殺了他們!」

  幕僚連忙勸:「殿下,也許皇帝不加理會呢?不過是說說。」

  太子搖頭說:「我母為后時,也許不加理會,可現在,父皇會理會了。」

  太子竟然又說對了。

  那些人一上書,皇帝就答應說會找人督促三皇子讀書,不會放縱其不學無術。

  皇帝回到書房,就讓人叫三皇子來見他。

  皇帝原來以為三皇子建言後,聽到太子及戶部的不允,應該再次前來說服自己,也許會放下些架子,對自己親熱些。可一連幾日,三皇子都沒來。

  他自然不知道三皇子本來對這事就沒有什麼深刻的體會,按照沈堅和葉大公子指點著去跟皇帝說了,就跟完成了作業一樣,趕快忘了。

  被皇帝又叫到了書房,三皇子有些不耐煩,行了禮之後,就沉默地站著等著皇帝說話。

  皇帝也在等著三皇子開口,是不是該再提買糧的事?可是左等右等,三皇子也不說什麼,皇帝終於等不及了,問道:「你有什麼要對朕說嗎?」

  三皇子搖了下頭,那意思很明顯——是你讓我來的,我有什麼可對你說的?

  皇帝這才意識到三皇子那天只是心血來潮,根本沒有把這個建言當成個立身之路,說了就算了,真的什麼都憑皇帝做主。皇帝心中頓時很滿意,多少沖散了些對三皇子的怨意,咳了一下說:「有人說你荒廢了學業,朕要考考你。」

  三皇子一想,就知道肯定是葉大公子指使人傳話,要讓皇帝安排他重新上學,一時暗罵葉大公子多事,真是個損友!他這裡心不在焉,自然是對皇帝的問話三五不知四六不懂。皇帝看出三皇子真的什麼都不學,全荒廢了,一時大怒,罵三皇子不成器,命令人立刻去給三皇子找老師,不能斷了學習文史哲。

  三皇子有些慌了——他這兩年心玩野了,可真不想再讀書了,忙說:「四皇弟也沒老師,我能不能拉著他一起學?」

  皇帝不耐煩地揮手:「隨你吧!」三皇子告退。

  皇帝看著三皇子背影皺眉:他為何對三皇子不學習了如此失望憤怒?他不是不喜歡這個孩子嗎?

  三皇子垂頭喪氣地從皇帝那裡出來,心懷歉意地去找四皇子,要告訴他兩個人的自由時光算是過去了。他難得來一次四皇子所居的閣院,四皇子喜出望外,讓人好好奉上了茶點。

  三皇子更不好意思,尷尬地笑著說:「四皇弟,我方才去見父皇……」

  四皇子馬上專注起來:「是有關買入糧穀的事嗎?父皇的反應是如何?」

  三皇子一愣:「哦,那件事呀,我上次就對父皇說了,讓父皇去做決斷吧。」

  四皇子問:「你剛才又說了嗎?」

  三皇子搖頭:「我上次說過了,為何要再提?」

  四皇子心中大叫:如果明年開始連年大旱了,這會是多麼好的一步棋!你難道不該嘔心瀝血地寫個東西,好好陳述一下自己的觀點,讓父皇忍不住給別人傳看傳看,為你自己掙得些美名嗎?

  三皇子又帶了絲嘲諷的笑容說:「聽說父皇讓太子去看看這事,你說他能說什麼好話嗎?自然是不用我再提了。」

  四皇子心中一爽:這才是後手!原來這弈手已經料到了三皇子不會有結果,要的就是再噁心一下太子。明明此時不買入糧穀也不算是錯誤,但若日後真的鬧饑荒了,皇帝就會記得三皇子提了這個醒兒,可太子給耽誤了。

  四皇子真心地笑著說:「三皇兄既然提了,就是盡力了。」

  三皇子很樂意不再講那麼無趣的話題,可又開始尷尬:「四皇弟,那個,父皇讓我開始學習,給我請先生……我說要拉著你一起學。」

  四皇子馬上想的是這樣可以和三皇子處好關係,日後要求賜婚什麼的就容易了,而且,自己這些年卷不離手,讀書也不是個難事,立刻欣然答應道:「多謝三皇兄提攜。」

  三皇子深覺這個四弟真是夠義氣,高興地說:「這下我就放心了,我們可以一起寫功課。」

  四皇子笑著點頭:「那是自然。」

  兩個人告別,四皇子覺得自己向美好理想又邁進了一大步,哼著小曲兒,看著丁內侍把那些四書五經帝王經典之類的書籍都找出來堆放在案,自己這算是重返學堂了。

  丁內侍多少年都沒見過四皇子這麼高興了,看著在春日陽光下滿臉微笑的少年,丁內侍心中默默祝告,希望天上的蔣淑妃保佑四皇子一直這麼快樂地生活下去。

  又過了十來天,皇帝給三皇子和四皇子定下了觀文殿大學士簡老夫子為師。簡公,名瀚,字無涯,曾經的宰相,早已致仕,現今已年過花甲。

  簡老夫子本來不想接這個差事,可皇帝想聘他的消息出來,他過去的門生葉中書就來拜訪,對他說三皇子最近向皇帝建言,要皇帝買入糧穀,提升糧價,以利農人。如此慈悲愛民之心,不該荒於無知。

  簡老夫子一心軟,就接了旨意。到宮裡上課的第一天,他就發現這兩個學生明顯好久沒有好好學習了。該背的書,三皇子一問八不知,四皇子還能磕磕絆絆地背上幾句,但也遠稱不上流利。按理該重新打基礎,可兩個皇子一個十八,一個十六,現在再從頭背書,已經不合適。

  簡老夫子就另闢蹊徑,直接教策論。選一段經典句子,佈置下二十本三十本書中相關的內容,讓學生通讀後,寫正反兩面的論述。這樣他自己也省事,三五天來一次就行了,不用天天去耳提面命地教他們。

  這可就苦了三皇子,他過去就是憑好好背書得到了先生的讚賞,現在不用背了,竟然要自己寫,他覺得比背還要累,頭頂了幾座大山。

  四皇子倒覺得有趣,一下了課就去找了許多書。三皇子看他興致如此好,就讓他幫著自己起草一份,四皇子想到日後還要指望著這位兄長給自己賜婚,或者說服皇上給自己賜婚,就慨然應允。反正寫一篇文章是寫,寫兩篇也是寫,角度觀點不同就是了,對他來講也不是什麼難事。

  簡老大人做夢也想不到開學伊始,自己的一個學生就開了小差,而且還是葉中書竭力推薦的重點生。

  春遊後,平遠侯府送走了張大公子和他的「遠房兄弟」張允錚。

  這不僅是張允錚第一次離家,也是大公子張允銘首次遠行。雖然兩兄弟都說要騎馬,李氏還是給配備了十多輛馬車。李氏知道平遠侯讓自己過去手下的兵士當護衛,而且他們自己也有武功,可就是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們小心,遇事就逃跑,千萬別打架。

  兩個人臨走,李氏還哭得稀裡嘩啦,說了些她想起他們小的時候怎麼怎麼樣,可一眨眼怎麼就離開娘了之類很傻的話。

  張允銘也許有些傷感,但張允錚一點兒都沒動心,只覺得這個娘親多事。把自己關了那麼多年,現在自己好容易能出去玩了,她不為自己高興,還哭個沒完!所以張允錚一直一副氣不順的樣子,很不耐煩地一個勁兒地催好言好語安慰李氏的張允銘動身,顯得特別無情。

  最後,兩個人終於帶著人馬離開了京城。明知道後面不會有人,張允錚還是回望了一下。張允銘問他在看什麼,張允錚有些茫然地搖了下腦袋。他不久就被沿途的風光和那未知的南方吸引了全部心思,再也沒有細想他那時心中的一個閃念:如果沒有那個小女鬼,他現在根本出不來吧?

  被張允錚忽略的沈汶雖然「虛弱」得在春遊時躺著曬太陽,可現在竟然精神好多了,能幫著楊氏和柳氏幹些瑣事。因為沈堅的婚禮就在一個多月後,全府上下都手忙腳亂。沈汶不想錯過看洞房掀開蓋頭時沈堅的表情,就不能總裝病。

  沈堅婚禮的規模比沈毅要小,但是繁文瑣節也沒少多少。該粉刷的房屋,該裝飾的喜字,該置辦的宴席等等,都得一一落實。

  五月,嚴氏一家送親入京了,侯府得到信兒後,忙派了沈卓去城外迎接,然後送到了嚴氏在京城的院落,並邀請嚴氏兩位父母和兄長過府與楊氏和老夫人相見。

  一般異地聯姻的人家,很少長輩親自來。嚴氏的父母帶著長子都到了,可見對女兒的關心。

  過了兩日,嚴氏的父母長兄上門拜見,楊氏和老夫人並所有兒女,都在廳堂迎接。

  嚴氏的父母比楊氏稍大些,加上是文臣之家,做派舉止就更顯成熟老練,楊氏的談吐明顯不如對方文雅。可沈汶現在可不在意這些了,專心地看嚴氏父母對自己二哥的態度。

  前些日子,嚴氏父母見了沈卓,就覺得這沈家的三公子很不錯。等到楊氏叫上來沈堅與未來的丈人岳母相見時,嚴二官人和二夫人就更加滿意了。

  時已夏天,沈堅穿了一身月白長衫,湛藍鑲邊,腰紮玉帶,腰身修長筆直,加上正當青春的容貌,讓嚴二夫人想起了嚴氏的感歎:「那身材!那模樣!真是棒極了……」

  嚴二夫人差點紅臉,馬上拿出手帕捂著嘴假裝咳了一下,心說難怪人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自己的女兒找了個好夫君,也許真的是從自己這裡繼承的好眼色……

  嚴二官人也含笑點頭,端著架子拈了拈自己的短鬍子,對楊氏說:「令郎真的一表人才,風姿挺拔。」

  楊氏忙笑著說:「官人過獎了!」

  沈卓他們見過,楊氏就又向嚴家的兩位親家介紹了沈湘沈汶和黑豆子一樣的沈強。

  嚴二夫人見沈湘眉眼大方,一副習武人的身姿,再看沈汶文弱的神情,覺得這兩個都不像是會使壞刁難人的小姑,就更放下了心。接著向楊氏介紹了自己的大兒子,嚴誠,已經二十二,中了進士,現今在一處地方為縣令。

  楊氏和老夫人自然也大大地讚揚了一番。長輩們看著都很高興,嚴誠也是恭敬有禮的樣子,可沈堅站在一邊有點走神。沈汶知道為什麼,心中暗笑。

  當晚,鎮北侯府擺宴,款待親家。

  送走了嚴家二老,天已經黑了。向楊氏和老夫人道了晚安後出來,沈卓向沈汶悄悄做了個手勢,沈汶知道這是要見面說說話的意思,就眨了下眼。

  等到了深夜,沈汶照上次的途徑出了府,外面,果然沈堅和沈卓都在等著她。這次,她沒走太遠,找了侯府附近的一個大宅院的清冷後院停了。

  三個人腦袋湊一起,沈卓低聲說:「我找到那個在冬狩上差點兒被刺的太子幕僚了,他叫許純道,太子冊封後投到太子門下,有些才幹,可是個大嘴巴,愛說人壞話,見一個人就說人短處,自然也批評了太子。說太子心胸狹隘,行事太狠,還說陳貴妃的死是太子幹的。」

  沈汶點頭說:「這就對上號兒了,有人恨他,把他說的話告訴了太子。」

  沈堅說道:「這個咱們都懂,借刀殺人,太子聽了生氣,就想讓刺客殺了他。」

  沈卓說:「殺了他,給三皇子陪葬,這樣大家就看不出來那些刺客是專門對著三皇子去的。」

  沈汶問道:「那他從冬狩回來後,是如何了?」

  沈卓說:「他天天喝酒,總是醉醺醺的,常不去點卯。可東宮那邊卻沒有把他革職。」

  沈堅說:「他應該是發現了太子的意圖,可又不敢走。」

  沈卓說:「那我們去找他談談?」

  沈汶說:「再等等,一年後,我們再去找他。」

  沈卓問:「你是怕……」

  沈堅也明白了:「你是說他在被監視著?」

  沈汶點頭:「他做得太明顯了,如果是被嚇了幾天,恢復過來,還像以前那樣到處說壞話就好了。他現在這樣,表示他知道了太子想要他的命。這樣,太子肯定會派人看著他,防他有二心。」

  沈卓低聲罵道:「這個笨蛋,原來還以為他到處罵人是個膽子大的,可現在看來是被嚇破膽了。」

  沈汶低聲說:「也不見得,許是他的又一層偽裝呢。況且,他這樣也好。」

  沈堅說:「我已經找到了十七個工匠,都許了銀兩,定了六年期。這裡一般工匠,一年不過掙六十到百兩銀子,我給他們定了一年一百六十兩還管吃喝住宿。我走時,他們會同我前往邊關。張大公子臨走時在觀弈閣給了我兩萬兩銀票,該是足夠了,餘下的我帶去到邊關買糧。」

  沈汶說:「好,就是你離開京城時,他們要在城外自結為商隊,碰巧跟你走才好。不要讓人看出你事先定下了他們。」

  沈堅應道:「行,我會去安排。」

  沈卓對沈堅說:「我也找了幾個人,到時候你去看看。真有了你要去邊關的日子,我來幫你組織他們。」

  沈堅又說:「那天春遊,我和三皇子聊天,發現他並不想爭儲。他就想離開京城,封個領地。你記得你說的夢嗎?日後他有了兵權,其實也沒對太子下手。」

  沈卓在三皇子知道陳貴妃中毒時,當過三皇子的拳袋,對三皇子的傷痛深抱同情,說道:「這樣的人品不好嗎?這樣的人當了皇帝,才能重情義,不會像太子那樣,下狠手殺人。」

  沈堅拿不准,看沈汶,沈汶皺著眉:「不是三皇子就是四皇子了,可在我夢裡,四皇子一生碌碌無為,被太子幽閉到死。他該是更沒有什麼爭儲之意。國難當頭時,他連兵權都沒有爭取,比三皇子無能多了。」

  沈卓說:「而且三皇子是兄長,除非他死了,怎麼也不能越過他去『立幼不立長』呀。」

  沈堅詫異他們怎麼沒說四皇子還是個瘸子,只能點頭:「如果這樣,就還得是三皇子了。」

  沈卓說:「三皇子挺好的,至少是條漢子,不像那個陰險的小人。」

  三個人又談了幾句別的,沈汶小聲問沈堅:「你今天是不是在找那個給你做媒的大舅爺?」

  沈堅歎氣:「就是呀,他給我做了這個媒,自己怎麼能不來?他還說要與我把那盤棋下完呢。他若是來了,按理說,嚴家應該把所有的兒子介紹給我們吧?」

  沈汶忍不住「嘿嘿」笑出聲,沈卓皺眉問:「你壞笑什麼?」

  沈汶清了下嗓子:「沒什麼!」

  對著兩位哥哥懷疑的眼神,沈汶實在忍不住了,勉強說:「我……回去了……」低聲桀桀笑著一路跑遠。

  沈卓不滿地說:「她聽著是不是像個小夜貓子?」

  沈堅疑惑道:「她肯定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沈卓搖頭:「不,是瞞著你,我覺得這事和我沒什麼關係。」

  沈堅一拍沈卓:「什麼事兒你都跑不了。」

  兩個人溜達著走回府,從院牆翻入,才分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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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3 06:09 PM

第五十六章 成婚

  六月初一,沈堅成婚。

  鎮北侯府次子的婚禮並不惹眼,侯爺沒有回來,女方的嫁妝不張揚,男方的侍衛雖然驍勇,但人數不多,也沒惹出太大動靜。

  沈堅騎著高頭大馬,去嚴家在京城的宅子迎娶嚴氏。經過了一系列的考驗,他終於等來了新娘被扶著出了院落,接著被嚴大公子背著上了轎子。沈堅不無失望地沒有發現給他做了媒的「大舅爺」的身影,心想這個媒人大概根本沒有來京城,兩個人約好的棋局是沒法下了。

  拜了天地高堂,又夫妻相拜後,新婚夫婦終於被送入洞房。

  雖然平常人家不分男女老幼都可入洞房調戲新娘,說些帶色的話語,鎮北侯府卻要規矩許多。沈毅成婚時,沈汶還不到十歲,楊氏都沒讓她到沈毅的洞房去。現在沈汶馬上就要十一歲了,才可以來洞房看看。

  沈汶興奮地擠在人群裡,等著沈堅為嚴氏挑蓋頭。周圍的人們說著俏皮話,沈堅紅著臉,拿了秤桿,小心翼翼地給新娘挑起了蓋頭。別人都瞪大了眼睛看新娘,沈汶卻是使勁盯著沈堅。只見沈堅看到新娘重粉濃妝的臉時,顯出了迷茫表情。嚴氏抬眼看了下沈堅,抿著嘴唇笑。

  沈堅還是發愣的樣子,眾人喊著要喝交杯酒了,沈堅拿起杯子,嚴氏與他交盞時,笑著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呆子!」

  沈堅的臉上的紅色騰地蔓延到了後脖子,眼睛瞪大了,說道:「你……你……」

  嚴氏低聲說:「『你』什麼?快喝了!」

  沈堅匆忙地把杯子放在唇邊,與嚴氏一對眼神,一起喝了交杯酒。眾人大聲喝彩。沈堅轉目找到沈汶,見她捂著嘴笑得前仰後合,只能暗地裡咬了下牙。

  沈堅突然變得有些忸怩,坐在嚴氏身邊,眼睛也不敢抬了,臉紅得像是要流血。沈汶想他大概想起了嚴氏是怎麼給她自己做媒的。

  大家見沈堅像是比新娘子還害羞起來,更是起哄,問了好多「生不生子」之類的話,嚴氏都大大方方地清脆答了,沈堅只是頻頻側目看嚴氏,緊閉著嘴唇,可那曲線卻是含著笑意。

  鬧到半夜,大家都散了。新婚夫婦各自洗漱,嚴氏洗去鉛華,素面坐在床上。沈堅沐浴後再進屋,只穿了件白色單衫。

  嚴氏一見他,兩眼亮了,讓其他人都退下後,笑著起身拉了沈堅的手說:「我可想你了,你想沒想我?」

  沈堅臉又紅了,小聲說:「我還找你來著,以為你沒有來。」

  嚴氏搖著沈堅的手說:「你喜歡我嗎?」

  沈堅看嚴氏,眉眼平常,扮成了男孩子都能騙過人們的眼,可眼中神光晶瑩,滿含著對自己的愛慕,心中驀然觸動,點頭輕聲說:「你是我的妻,我自然,是喜歡的……」

  嚴氏咬著嘴唇笑了,伸手緊摟了沈堅的腰,把臉貼到了沈堅的胸口說:「我可喜歡你了,一見到你就喜歡了,我那時想,我一定要嫁給你,不然我就白活了這輩子……」

  沈堅有些笨拙地環抱了嚴氏,低聲說:「那我們……好好過一輩子……」

  嚴氏抬頭說:「當然了!我們高高興興的,生一大堆孩子,好好過一輩子!」

  沈堅忽然想起沈汶說過的,鎮北侯府覆滅時,柳氏嚴氏都投繯而死,他那時還沒有成親,不知道嚴氏是什麼樣子,沒有感到什麼痛苦。可此時此刻,這個自己懷抱中對自己深懷慕戀的女子讓沈汶的夢境有了真實的內涵,沈堅想到如果有一天,這麼快樂活潑的嚴氏會懸樑自盡,心中突然感到針紮一樣的疼痛。他緊緊地抱著嚴氏,說道:「我會好好保護你,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嚴氏笑著對沈堅說:「夫君真好!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

  沈堅勉強笑了下,吹熄了燭火,兩個人相擁在黑暗裡……然後慢慢地走到了床邊……

  次日,新婚夫婦見老夫人和楊氏,就如前世,嚴氏表現得中規中矩,一點也沒暴露出自己的本色,只是在見到沈汶,給她荷包時,對她擠了下眼睛。沈汶笑著行禮,對著沈堅也擠了下眼睛。

  三日回娘家,嚴氏帶著沈堅到了嚴家在京城的宅子,吃了晚飯後,嚴二官人和嚴二夫人與嚴氏告別,他們要回老家了。嚴氏真的大哭了一場,反而是嚴二夫人安慰嚴氏不要悲傷,好好在夫家孝順老人,與沈堅相親相愛。嚴大公子向兩位父母保證自己若是在京城,會隨時幫助妹妹。

  離開嚴宅,嚴氏少見地哭了半天,沈堅平時見沈汶哭得多了,自然知道怎麼哄,倒也輕車熟路,到家時,已經把嚴氏哄得又高興地拉著他的手不放了。

  這以後,嚴氏除了出來請安見禮,都藏在自己的院子裡,和沈堅黏在一起,下棋讀書,過著兩個人的滋潤日子。弄得侯府裡只知道沈堅夫婦兩個處得很好,沒人知道嚴氏出格的個性。

  這個夏天平靜地過去,沈湘十三歲,沈汶十一歲。

  遙遠的北方,太子的信使終於找到了吐谷可汗,向他遞交了太子的密信,對他們保證:他們若是前來交好,朝廷將與他們締結聯盟,互不侵犯。

  吐谷可汗正集結兵力,要與自己的兄長丘伐可汗和支持他的同母弟弟以及幾個親族決一死戰,知道南朝不會襲擊自己,自然很高興。讓人代筆,給太子回了信,說會讓二兒子火羅代表自己儘快入南朝面聖,洽談盟約。

  入秋糧食大熟,榖米價賤,各地都有收購糧米的糧商。京城裡,鎮北侯府在沈堅的堅持下,傾盡積蓄,收購糧食和種子。柳氏和嚴氏也都悄悄給娘家帶信,要他們置辦糧食。平遠侯府,葉中書府,蔣淑妃的外家以及一些和他們相熟的人家,也都不動聲色地買入大量榖米。

  邊關,鎮北侯也在沈毅的堅持下同意用積蓄買入糧榖,沈堅讓人將銀票帶往邊關交給了沈毅,沈毅並沒有給鎮北侯,而是自己悄悄地多購了許多糧食以及其他物資。

  沈汶甚至讓蘇婉娘通過蘇傳雅告訴施和霖和段增,要儘量存儲糧食。

  段增聽說後,就在一次送蘇傳雅來府上時,前來見沈汶。沈汶已經十一歲了,再見外男就要立個屏風,段增也十五六,算是少年。

  蘇傳雅聽說要見沈汶,也一定要跟著,蘇婉娘帶他們到了侯府外院和裡院間的客廳,四個人站了屏風的兩邊,段增歎息道:「這才幾天不見呀,你就這麼瞎講究起來了。」

  蘇傳雅探著脖子想往屏風後面看,被段增死死地揪著。

  沈汶緊貼著屏風,壓低聲音說:「我讓你們買糧你做了嗎?如果沒有錢,我可以讓我二哥給你。」

  段增有些不屑地說:「不用你的銀子了,師傅現在很有錢了,成了一個奸商。」

  沈汶詫異:「怎麼會?」

  蘇傳雅也笑著:「真的真的,我們剛剛把旁邊的院落買下來了,師傅說要開個藥鋪,日後秦師叔把坑人的錢都花光了,可以去坐藥房。師傅說他人好,賣藥應該沒問題。」

  沈汶不解地問:「你師傅怎麼掙了那麼多的錢?」

  段增說:「還不是那個安息香餅!」

  蘇傳雅搶著說:「自從皇宮裡想要那個香餅,京城裡就傳開了。師傅讓秦師叔做了,在我們店賣,越賣越火呀,現在我們有十二種香型啦!貴的可是要一兩銀子才一小塊呢!」

  段增憤慨地說:「他簡直跟打劫差不多了!」

  蘇傳雅對段增說:「可師傅說那是給你存的媳婦本兒,你一點都不懂他,是個小白眼狼。」

  段增哼道:「我才不娶親呢,拖家帶口地怎麼去周遊天下?弄不好就成師傅那樣了,只能守著一個地方。」

  沈汶忙說:「先別管什麼娶親不娶親了,你讓你師傅拿那銀子買榖米和種子吧,我算出來,後面有四年大旱,要存些糧食才好。」

  段增小聲說:「你可別忘了……」

  沈汶知道他指的是一起去邊關的事,忙說:「沒忘沒忘,那是另外一回事。」

  段增鬆口氣:「就是來問問你,我還以為你讓我們買一大堆糧食,是哪兒也不去了。」

  沈汶說:「怎麼會,那是件大事呢。」

  蘇傳雅好奇地問:「是什麼事呀?」

  段增一副成人口吻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別亂問。」

  蘇傳雅堅定地說:「你們最好別背著我幹什麼事,不然的話……」

  段增陰險地笑:「不然怎麼樣?水裡放點兒巴豆汁?枕頭上撒點癢癢粉?」他是郎中,誰敢給他下絆兒?

  蘇傳雅哭腔兒對著屏風叫:「姐姐,小姐,他欺負我!」

  蘇婉娘見時間差不多了,走過來拉蘇傳雅:「行啦,你們也該回去了。」

  蘇傳雅扭著臉對著屏風說:「小姐,有什麼事一定也要告訴我呀!我是和你一夥兒的!」

  段增拉著蘇傳雅的另一隻胳膊,和蘇婉娘一起扯著他往外走,嘴裡說:「沒人想跟你一夥兒,七歲八歲狗都嫌知道嗎?」

  蘇傳雅跳著腳:「我都九歲了!九歲!狗都不嫌我了……」

  送走了他們,蘇婉娘笑著回來,和沈汶一起往院子裡走,經過通往花園的月亮門時,沈汶感覺敏銳,行走間,餘光裡見有人影閃入了門內遠處的山石背面,就拉了下蘇婉娘,中途改方向,往那個月亮門走去,口中說著:「哦,婉娘姐姐,我想起來了,那天……」

  過了月亮門,一條石徑,一邊是假山石,一邊是草坪,走了幾步,見夏紫正站在路邊,臉上堆著笑,對她們行禮道:「小姐,夏婉姐姐,我正要去園子裡給小姐摘些花。」

  沈汶笑著說:「多謝瞎子姐姐了。」耳中已經聽到了山石後輕微的呼吸聲,忙一指夏紫的身後另一個方向說:「那是什麼?」夏紫一回身,沈汶將蘇婉娘往山石後推了一下。

  蘇婉娘順著沈汶的力量向前走了兩步叫道:「這石後面有人呀!」

  夏紫回頭剛要遮掩,王志已經紅著臉,從假山石後窘迫地走了出來。

  按理說丫鬟和小廝就是見面說幾句話,也沒大不了的,可王志為何躲起來?沈汶一垂眼,馬上就明白了。饒是她有千年的閱歷,還是禁不住微轉身,不再看王志。

  蘇婉娘卻沒發現異樣,大聲問:「你鬼鬼祟祟地躲起來幹嘛?」

  其實此時找個什麼不想「衝撞小姐」之類的藉口,也就蒙混過去了,可王志精蟲上腦,突然噗通地給沈汶跪下了,說道:「求小姐成全……」

  蘇婉娘一下擋在沈汶面前,厲聲說:「你瘋啦?!跟小姐說這種事?」沈汶才是個十一歲的女孩子,怎麼能介入這些成人的婚配之事。雖然蘇婉娘知道沈汶的臉皮厚得很,但是當著外人,可一定要維持住沈汶的天真形象。

  夏紫也馬上跪下,流淚道:「請小姐恕罪,奴婢會盡心服侍小姐一輩子,請小姐放過這位小哥……」她說這話,好像沈汶要懲罰他們,她願以自己一生來拯救對方。

  沈汶暗暗冷笑,前世,你向沈湘苦苦哀求不嫁王志,不知道你是不是背後就是用這樣的說辭激得他向我二哥下手,而你最後成了東宮屬下的小妾,真是好算計。現在,我自然要成全你們兩個。

  想到此,沈汶拿出手帕揉眼睛,也哭著說:「你服侍了我一場,我怎麼能虧待你?來,我們一起去見母親,讓她給你們做主,安排婚事吧!」

  夏紫失聲道:「不——」

  王志則驚喜地拜謝道:「多謝小姐!」

  夏紫驚慌地上前,要抱住沈汶的腿,沈汶已經轉身,對蘇婉娘說:「我們去母親那裡。」

  蘇婉娘鄙夷地瞥了夏紫一眼,扶了「嬌柔」的沈汶,往楊氏的議事廳走去。

  夏紫只好站起來,哭著說:「小姐,小姐,奴婢還想好好服侍你……」追在沈汶身後。

  王志也終於能站起來了,跟在最後,有時拉一下夏紫的袖子,夏紫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拉扯。

  幾個人到了楊氏的堂外,人傳報進去,楊氏讓他們馬上進去。

  一進了門,夏紫馬上跪在了地上,剛要說話,蘇婉娘斥責道:「讓小姐先說!一點規矩都沒有。」

  楊氏看沈汶,沈汶抹了下眼淚,對楊氏說:「娘,我和婉娘姐姐走在院子裡,過一個月亮門,我記起來前天在園子裡看見了有個鳥在樹上築巢,就想帶婉娘姐姐去看看……」

  楊氏皺眉,看蘇婉娘,蘇婉娘忙一躬身,利落地說道:「夏紫在路邊站著,身後山石裡藏了這個小廝。他走出來,說讓小姐成全。」四句話,把事情的前後左右全講明白了。

  楊氏大怒,這種苟且之事,竟然讓女兒碰上了!小廝和丫鬟成親是常事,主人可以做主指婚,如果和主人關係好,雙方的家長還有可能來提一下。若是平常眉目傳情也罷了,可是不能這麼光天化日之下地勾勾搭搭,一府的風氣如果敗壞了,自己的兒女也必受其害。

  楊氏剛要開口讓人來發賣了兩個人,沈汶哭著拉了楊氏的袖子說:「娘,他們都是父親救下來的苦命人,咱們府就成全他們吧!」聽著像是接受了王志的請求。

  楊氏想起來這兩個人的確都是侯爺帶回來的,真賣出去,侯爺知道了,無論是什麼理由,是不是都會心裡不快?皺眉遲疑了。

  夏紫哭著說:「奴婢願意服侍小姐一輩子,報答侯爺恩德!求夫人放過這位小哥,他父母雙亡,實在無處可歸。」聽著倒像是楊氏做了決定了,她求上情了。

  沈汶搖著楊氏袖子說:「娘,您聽,她這麼為那人著想,一定是兩個人有很好的情誼,您可別拆散了他們,就讓他們在一起吧……」

  楊氏怒,對著沈汶厲聲說:「你一個女孩子家,胡說這些做什麼?!還不趕快下去!」

  沈汶用手帕捂了臉,哭哭啼啼地由蘇婉娘扶著出門了。一出門,正趕上聽說沈汶一路哭著找楊氏而匆匆地趕過來的沈堅。沈堅俯身到沈汶面前,像個好哥哥那樣問道:「小妹莫哭,有什麼事跟二哥說。」

  沈汶哽咽著,可從手帕上抬起的眼裡沒什麼淚,她急促地低聲說:「讓他們兩個成親!」然後哇地一聲哭道:「二哥,娘罵我了!嗚……」又把手帕蒙臉上哭著走了。

  沈堅進了廳門,見楊氏面前跪了夏紫和王志,心中冰冷,可臉上還是笑眯眯地對楊氏說:「母親,有大不了的什麼事?把小妹都罵哭了?」

  王志對著沈堅磕頭說:「我對夏紫姑娘一片真心!請二公子成全!」

  夏紫則哭著說:「奴婢願一世服侍小姐,求夫人寬恕……」

  楊氏氣得手指顫:「他們兩個竟然在院子裡……還被二小姐看到了。」

  沈堅笑著安慰楊氏:「娘,他們是爹一起帶回來的,在咱們府裡,大概同命相惜。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給他們把事兒辦了就是了。何必生氣?氣壞了您的身子。」

  自從上次沈堅行了借刀殺人計,楊氏後來多少緩過些味兒來,對這個天天笑容滿面的兒子就不敢輕視。聽到沈堅這麼說,楊氏想把人賣出去的想法終於動搖了。

  夏紫痛哭著磕頭:「夫人,奴婢願服侍小姐一輩子贖罪,求夫人饒過我!」

  沈堅笑著說:「你成親了也還是可以服侍我妹妹的,況且,我母親還沒說要幹什麼,談什麼饒過你?難道讓你們成親,就是不放過你嗎?王志,你說說,有這個道理麼?」

  夏紫一時語塞,王志馬上磕頭:「謝二公子成全!王志一定好好報效二公子!」

  沈堅還是微笑著:「你的命是侯爺救的,日後好好報效侯府就行了。」

  楊氏有些疑惑地看沈堅,沈堅輕聲對楊氏說:「母親,就讓他們成親吧,這樣,日後父親問起,也是個好交代。父親從死人堆裡把王志救了出來,讓他跟著我,我怎麼也得給他個好出路不是?」

  這話中隱約有譏諷之意,楊氏仔細看沈堅,從那雙微笑的眼睛裡,又看不出什麼。

  夏紫驚慌地看楊氏:「夫人,夫人……」

  楊氏終於歎氣:「好吧,讓人給他們操辦吧,只是,堅兒,你還要這個人嗎?我可以讓他們去莊子上。」夏紫大聲哭起來。

  沈堅笑著點頭說:「就讓他回我身邊吧,喜歡個丫鬟也不是錯,何況還成親了,算不上是苟且。」

  楊氏還是有些鬱悶,用眼角看了下夏紫,沈堅又笑著說:「我方才進來,妹妹哭得可凶了,妹妹念舊,母親不必懲罰這個丫鬟,讓她還回妹妹身邊吧,別傷了妹妹的心。」

  「你怎麼能……」剛要說沈堅待人過於寬鬆,忽然想起來那死了的百多來人,一時心驚,看向沈堅,沈堅正溫和對地上跪著的兩個人說:「都快起來吧,好好謝過夫人。王志,我讓人給你封銀子,二小姐那邊肯定也會有喜銀,恭喜你了。」

  王志一臉喜色,向著楊氏再次行禮道:「謝夫人!」再向沈堅:「謝二公子!」

  楊氏鬱悶地扭臉不理,沈堅示意他起身,王志起身,想拉起來還哭著的夏紫,夏紫一下甩動胳膊,不讓他碰。

  楊氏見狀,說道:「路都是自己走的,既然到了這個地步,就這樣吧。」她扭頭叫錢嫲嫲:「他們都沒有父母,你盯著點兒吧,趕快找媒人,儘早把事兒辦了,莫拖著,別弄不好,再出什麼沒臉的事。」

  錢嫲嫲忙應了,拉夏紫說:「還不謝了夫人?該退下了。」

  夏紫萬般不願地對楊氏一禮,哭著隨錢嫲嫲走出了房門,王志尷尬地跟著他們。

  楊氏皺眉:「我就不懂了,聽她的意思,口口聲聲地要為王志請情,可讓她嫁給他了,她怎麼看著像是不願意?」

  沈堅笑了一下:「女孩子都害羞吧,成親了就好了。」

  楊氏深歎:「我得讓你大嫂多接些事情了,這府裡,越來越亂了。」

  沈堅忙安慰道:「哪裡亂了?不過是丫鬟小廝對上眼了,哪個府裡沒有?母親別煩惱了,讓他們成親,這不是幫了他們嗎?母親算是做了件好事。」

  楊氏搖頭,不再多想了。

  錢嫲嫲帶著哭泣的夏紫回了沈汶的院子,沈汶和蘇婉娘早就回來了,大家都知道了怎麼回事。現在錢嫲嫲來了,丫鬟們都站在門邊或者路邊,明顯是等著聽結果。

  錢嫲嫲見了沈汶,笑著說:「夫人說給他們把婚事辦了。」

  沈汶笑起來:「母親真好!我就說嘛,他們有情有義,該成全他們呀!」

  錢嫲嫲對夏紫說:「還不謝謝小姐求情。」

  夏紫哭著行禮,沈汶忙搖手說:「不用謝我,你們過得高興就行!」

  夏紫在哭泣中看了沈汶一眼,沈汶笑著,也腫著眼睛在看她。夏紫沒有從沈汶臉上看出異樣,可沈汶卻從夏紫的眼神裡看到了清晰的憎惡。

  沈汶讓蘇婉娘給了夏紫二十兩銀子,夏紫接了,雖然道謝,可沒有多少感激之意。她退出了沈汶的屋子,圍觀的丫鬟們紛紛過來道喜,其中不無幸災樂禍的人:夏紫年紀不大,長得很好看,怎麼著也算是沈汶身邊第二大丫鬟,完全可以找個更好的。有家有業也好,年輕管事也好,過兩年小姐大些,向夫人一張嘴,什麼人不可以?

  可偏偏現在偷著摸著,找了個小廝,要什麼沒什麼,成家後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還得靠侯府給個下人的單間。對方自己沒丫鬟,這下娶了妻,簡直就跟有了個丫鬟一樣,衣服也有人洗了,平常也有人照顧了,可夏紫就慘了,平白又多了個主子,在這裡伺候了小姐,回家還得再伺候一個男人……

  這也就是許多丫鬟寧可當妾也不給個僕人做正頭娘子的原因:至少當了妾,就不用在數九寒天還要洗自己和其他人的衣服!不用在灶前生火做飯,被熏得頭暈腦脹。不用為省幾個銅板去買爛掉的菜葉,不用穿打補丁的衣服……

  在許多丫鬟眼中,夏紫已經把自己斷送了!

  夏紫也是這麼認為的,在一聲聲祝賀裡,她止不住地哭。

  屋裡沈汶對蘇婉娘低聲說:「王志感激我二哥,夏紫恨我,你說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了,最後是會對侯府做好事還是壞事?」

  蘇婉娘毫不猶豫地說:「壞事,那個王志是個忘恩負義的,他的命都是侯爺救的,可也沒讓他感恩戴德,所以,對他多好都沒用!夏紫在枕頭邊上吹吹風,他什麼都會幹。」

  沈汶微笑:「那我們也算撮合了一對好姻緣。」

  過了幾天,一個媒人走過場一樣向錢嫲嫲提了親,錢嫲嫲做主定了日子。王志和夏紫在幾個小廝和丫鬟們的簇擁下,拜了天地和父母的牌位,被送入了侯府給的一個單間裡。

  新婚三天後,兩個人分頭去當差,王志還是天天跟著沈堅,而夏紫回到沈汶院子裡,已經成了「王志家的」,降為一個管打掃的婆子,柳氏推薦來的夏青和夏藍都提成了沈汶的貼身丫鬟。

  臨與王志成親前,夏紫幾次想逃走,可自己真正的主子不讓,一定要她守在侯府。於是,明明有父有母,卻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嫁了人,還拜了活著的父母的牌位!

  王志是北部村裡的孩子,字都沒有認識幾個,平時的習俗也與夏紫大不相同。夏紫說謊是外地投親等等,其實就是在京城長大,雖是平民家庭,可自覺高人一等。勾引王志時可以表現得溫情脈脈,可一旦成親了,怎麼看王志怎麼不順眼,平時一個好臉子都難得給一個,天天在沈汶院子裡待到夜裡才回家,恨不能見不到自己這個丈夫。

  王志卻是正在興頭上,無論夏紫怎麼冷淡,但夜裡不還得回來睡?他正是青春年少之時,沒有其他要動腦子的地方,就成了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每晚根本不管夏紫的什麼心情,使勁折騰,把夏紫弄得不勝其煩,恨之入骨。

  這些無奈和不孝之事,夏紫都記在了沈汶的賬上。

  張允銘帶著張允錚一路向南,歷盡艱辛。倒不是說吃不好住不好,他們帶的銀兩數以萬計就不說了,沿途還有李家的各種生意,自然是處處都得到極好的照顧,只是心累!

  一開始,張允錚處處停步,碰到個新鮮的事物就要過去看半天。路人吵架,小販吆喝,雞飛狗跳,衙門斷案……他都要去湊熱鬧。經常是張允銘走著走著一回頭,就看不到張允錚的影子了。無論是騎馬或者步行,張允錚都能莫名其妙地失蹤。雖然次數眾多,可張允銘怎麼也無法習以為常,每次都會被嚇出汗來,再帶人沿途找回去,有時就在路旁不遠處,可有時會在離他們走過的道路很遠的地方找到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熱鬧的張允錚。

  張允銘憤怒了:「你不能這麼不負責好不好?!」

  張允錚有些莫名其妙:「我幹什麼了?」

  張允銘說:「你不能單獨走!你要跟著我,不能這麼不打招呼就沒影了!我總得去找你!」

  張允錚翻白眼:「誰讓你去找我了?我自己會找回來的。」

  張允銘揮舞扇子:「你怎麼找回來?!我們往南去,又不停留!你走丟了怎麼辦?!」

  張允錚不以為然:「怎麼會?!這行人馬這麼惹人注意,又是只往南邊去,一打聽肯定就能追上。」

  雖然知道張允錚說得有理,可是張允銘就是不放心:「不行!爹娘把你交給我了,你就得聽我的話!一起走!」

  張允錚叫:「憑什麼?什麼叫『交給』你了?你才大我兩歲!還是我讓你跟我一起出來的!你別管我!」

  張允銘說:「當然要管!我是你哥!你這麼貪玩,我們走得這麼慢,什麼時候能到江南?怎麼辦事?難怪那個沈二小姐說你是個混球!」

  張允錚怒,一拳打過去……兩個人動起手來。

  兩個人的小廝見得多了,只站在一邊無聊得打哈欠,小聲聊天。等到他們拳腳過後,滿身大汗了,李氏派的管家才笑眯眯地說:「這樣吧,我們每到一處,就分出時間來專供這位張二公子遊玩,現在季節到了,大公子可以隨我去買糧。我們走一路,買一路,該也不會耽誤事情。」

  打完架,張允錚也知道自己理虧了,黑著臉色不說話,這事就這麼定下。後面的日子,張允銘到一地就與管家入鄉間採買糧食,馬上就安排車馬運往邊關李氏的站點。張允錚一開始還可勁地自己到處遊蕩,可後來也很沒情緒地跟著張允銘和管家去買糧了。

  因是豐年,糧價極為便宜。張允銘並不往死裡壓價,看著合適就一擲千金,很大手大腳,等到他們到了江南首富的李家時,帶的四十萬銀票已經花去了大半。

  江南首富的李家,得到消息說嫡外孫、平遠侯的長子要親自來見外祖,早就準備起來了。雖然是個小輩,可李氏的父親李老官人要求最高等的接待水平:風景最優美的院落,重新粉刷的房屋,楠木雕的新窗框……家具是最新打造的式樣,床上用品等就更別說了,綾羅綢緞,金碧輝煌。

  估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李家派人出城十里迎接,一連等了十四五天,終於等到了有平遠侯標誌的車隊。

  看著呼啦啦地笑著跑過來的幾十個人,張允錚皺著眉問張允銘:「他們這是要幹什麼?」

  張允銘很有風度地說:「當然是來迎接我們的。」

  張允錚不解道:「為何這麼多人?」

  張允銘瞥了眼張允錚說:「你真沒見識,人多勢眾,明白嗎?這樣才顯得我們有派!」

  張允錚還是問:「為何要有派?」

  張允銘意味深長地說:「這樣全城人才能知道我們來了。」

  張允錚還不甚清楚時,就已經被迫下馬,與來人見了禮。接著,那些人就敲鑼打鼓起來,張允銘張允錚重新上馬,被人們簇擁著進了城。

  從城外到李家,一路都是熱情歡迎他們的李家人和看熱鬧的民眾。李家城裡的生意,因他們的到來,臨時讓利一折!張允錚哪裡見過這個場面,在人聲喧嚷中,只覺煩躁不堪,一路皺著眉。

  就如張允銘所說,他們到了李家大宅時,全城人都知道李家的外孫,平遠侯長子,千里迢迢從京城來拜見外祖。與他同來的,還有平遠侯的一個有勢力親戚的孩子。大家可都看到了,兩個青年人真是人中龍鳳,一個尤其俊美,神情倨傲得真配得上京城來的頭等貴少的頭銜。

  一夜間,滿城的富貴豪門對李家又嫉恨又羨慕,私下裡覺得李老官人這門親事做得太好了。許多人家都開始盤算自家的女兒也該嫁個京城的權貴,尤其這個正在家門口的,可不能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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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4 07:53 AM

第五十七章 南行

  李府門外列出了兩排長隊夾道歡迎張允銘和張允錚,他們兩個人進了府門一下馬,下人們一擁而上,牽走馬匹,奉上手巾和漱口的茶水,還抬來了軟椅,問他們是不是坐著去見李老官人。張允銘失笑,說他們能走。可一走,才知道這個宅院有多大。花叢處處,亭臺樓閣,回廊九轉,小渠流水,走了一刻鐘才到了後面的主廳。

  主廳設在湖泊邊上,背倚假山,面對小湖。主廳外也是站了百多號人,見他們被簇擁著前來,山然行禮,特別隆重。張允錚現在就想好好躺著休息休息,十分不耐這樣的場面,一直皺著眉。張允銘卻是一直面帶著微笑,對眾人的行禮一一點頭示意,很有高貴的風度。

  兩個人進了正廳,張允銘帶著張允錚向外祖父和外祖母行了晚輩叩見之禮,李老官人馬上讓人把他們扶起來,等到張允銘再要向旁邊站著的幾位舅父姨母再行大禮時,李老官人就攔著了,那些中年男女也一同推辭——張允銘是平遠侯的長子,勳貴出身,李家是商戶,沒有社會地位。他們對直系的外祖父母行禮還說得過去,可要是還向旁系的親戚行晚輩之大禮,就有些勉強。在李老官人的堅持下,兩個人就行了普通的晚輩鞠禮。

  兩個人這才抬頭,張允銘一見李老官人就暗叫不好——李氏說李老官人今年五十八,可他看起來像是個只五十出頭的人,還能看出年輕時俊美的長相。張允錚長得很像李氏,自然就極像這位外祖。

  李老官人也愕然:這位所謂的平遠侯張家的親戚張二公子,應該是李氏的孩子!這眉眼,完全是自己女兒的呀。李老夫人也一個勁兒地眨眼:這孩子簡直是李老官人年輕時的樣子,怎麼能不是平遠侯的公子?!

  見李老官人愣神兒,正廳的氣氛一時有些緊張,張允錚卻毫無所覺,微皺著眉不耐地等著這番接見趕快過去,看大家都不動,就從後面捅了張允銘一下。張允銘忙堆起微笑,將李氏對大家的問候說了一遍,奉上了李氏送的禮單。

  李老官人笑著接了說:「你母親怎麼能這麼客氣。」將禮單遞給李老夫人,對兩個年輕人說:「你們好不容易來一次,就好好住段時間,多玩玩。」

  張允銘有許多事情要做,但此時當著眾人的面肯定不能說,只笑著答應。

  李老官人說:「我知道你們遠道而來,定是累了。可還是見見表兄妹們,一會兒吃飯時也能說上話。」

  張允錚非常不耐,可張允銘躬身道:「外祖說的是。」

  李老官人一個示意,門口走進來二十多個青少年男女,一個婦人笑著說:「我是你們的大舅母,就讓我給你介紹吧。」對他們一一介紹誰是大表哥,二表哥……直到十一表弟,然後是一隊花枝招展的女子,大表姐二表姐……直到十表妹。

  張允錚聽得頭暈腦脹,快爆炸了。他緊咬著牙跟著張允銘一一行禮,強忍著不轉身就走,甚至妄想自己既然沒有擔著平遠侯兒子的頭銜,是不是可以搬出去單住?

  見了禮,李氏的大哥李大官人帶著他們去了給他們佈置好的院落,一進了門,十個小廝和十個正值妙齡的女孩子彎身行禮,張允錚忍不住問道:「這是幹什麼?」

  李大官人笑著說:「是給你們的小廝丫鬟。」

  張允錚說道:「不要!」

  李大官人看張允銘,張允銘笑著說:「小廝留下吧,丫鬟就算了。我父很嚴厲,不讓我們用丫鬟。」

  李大官人詫異道:「哪裡有不用丫鬟的?」

  張允錚擺手說:「不用就不用!快點,給我準備水,我得洗澡,真熱死了!」

  李大官人愕然地看張允錚竟然不顧張允銘,自己就先進了正屋,張允銘笑著說:「我們帶的人足夠了,就留下兩三個替我們跑腿找人的小廝就可以了,其他人都回去吧。」他話語雖然溫和,可裡面有種不容人反駁的意思。

  李大官人這是頭一次跟個侯門的公子打交道,就算是自己的外甥,也不能擺架子,只好指了幾個小廝留下,把其他人先帶走了。

  張允銘和張允錚洗沐後,換了衣服,那邊有人來請,就去給他們設的接風宴。正值夏季,李家就在臨水的台榭上擺了席,小湖上還有船載著絲竹管樂伴奏。

  張允銘被安排在李老官人的身邊,張允錚原來被安排在另一桌,張允銘可不敢放張允錚單飛,不知道這個愣頭青會說出什麼得罪人的話,就緊拉著他的袖子非讓他坐在自己的身邊。席上還關照他這呀那呀,外帶給他夾菜什麼的,以免一臉不高興的張允錚發火兒。李老官人心中更加疑慮——這必須是兄弟,不然就有問題了!

  席上,許多人都偷偷看這兩個京城來的貴賓。李氏遠嫁京城,沒回來過,平時的通信也不會談及隱私。她的兄弟妹妹們,對她的生活很好奇。現在看到她的大兒子出落得風姿瀟灑,儀態自信成熟,就知道她該是過得不錯。再看另一個張家兄弟,粗暴無禮,行為幼稚,有點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在平遠侯府長大的。如果是別處長大就另說著,可看兩個人的情形,該是一起長大,那李氏是不是故意把人給養殘了,好襯托出自己兒子的懂事?

  但不管怎麼說,兩個人可都是京城的貴戚,身為商家,再多的錢,平時對官府也總是提心吊膽的,不知道哪兒就會犯了事,官府趁機就把錢都榨去了。這就是為何一定要與官宦之家聯姻的道理。現在李氏是平遠侯的正妻,他的孩子到了這裡,近水樓臺先得月,自己的適齡未嫁的女兒們可不能不努力一下。

  宴後,李老官人示意張允銘和自己去書房,張允銘不想讓張允錚離開,可張允錚早就厭煩了在人前拘謹的做派,甩開了張允銘的手說:「我自己回去,你別管著我!」說完,就對旁邊李府的小廝說:「帶我回院子去!」

  那個小廝看李老官人,李老官人點頭說:「就帶這位公子回去吧。」

  張允錚行了一下禮,跟著小廝就走,張允銘不放心地說:「你哪兒都別去,回去就睡覺!」

  張允錚頭也不回地甩手:「你少管!」

  張允銘皺著眉擔心地看著張允錚走遠了。

  李老官人心裡很緊張:看這情形該是兄弟,可如果是兄弟,怎麼不能公開身份?……他有個疑慮想都不敢想。

  李老官人領著張允銘到了自己的書房,讓人們都出去了,才要說話,張允銘說:「多謝外祖款待,本來就想告訴外祖,我們這次出來是來辦事的,怕是不能在此久住。」

  李老官人現在不想知道什麼辦事,趕快弄清楚張允錚的身份才是正理,馬上問道:「那位公子是你的弟弟吧?」

  張允銘知道李老官人看出來了,只好點了下頭。

  李老官人嚇得緊握了椅子把手:是李氏所生!可是平遠侯竟然不認兒子!

  李老官人臉色鐵青:「這是怎麼回事?!」

  張允銘從小就需要守護一個秘密,這麼多年來,他對於隨時創作淩駕於真實之上的藝術表達駕輕就熟,沉思片刻,對著李老官人鄭重地說:「此事是個極為重要的秘密。」

  李老官人心都縮成一團了:「秘密?!你快告訴我!我不僅會替你母親保密,還會為她想辦法!」李氏!你怎麼能幹出這樣的事!

  張允銘小聲說:「原來有個道士告訴我的父親,我這位弟弟不能公開養,不然全家就有大禍。我父親不信,可我母親信了他的話,就讓我這位弟弟頂著張家遠房子侄的名字……」

  李老官人頹然癱軟,靠在了椅子背上:「這麼說……」他是你父親的兒子!

  張允銘可並不知道自己的外祖父心裡有過的黑暗念頭,繼續說:「那個道士還說,如果想為他正名,就得做下無數功德。他算出後面有四年大旱一年大澇,糧食奇缺,我母親就讓我們帶了四十萬兩銀子下南方採購糧穀,日後不僅為了我家眾人溫飽,也可在荒年忒甚時,救些民眾。她讓我也告訴外祖一聲,多買糧穀做些準備。我不擅經紀,已經把母親給的錢花了大半,不知外祖能不能給我一些,幫著我弟弟多做些功德?」

  如果沈汶在,一定會讚歎張允銘的臉皮,簡直比她都厚了三分。

  李老官人虛汗出過,心中無限輕鬆!李氏沒事!這個兒子還是她心愛的,不然不會拿出四十萬兩銀子來為他做功德!若是真有五年荒年,那糧食……李老官人說道:「你母親給了你四十萬兩,我怎麼也不能給你少了,就給你六十萬兩吧!」他也許是大驚之後,腦子有點糊塗。

  饒是張允銘自詡老練,此時也被李老官人的大手筆驚呆了,有些結巴著說:「娘說……四十萬兩不……不是個小數目……別說六十萬兩了。」

  李老官人呵呵一笑:「對她自然不是個小數目……」言外之意,對我就不是了,頗有些後世李嘉誠當場從銀行裡提出十億港元現金交給了綁匪的氣魄。

  張允銘忙又說:「我這些糧食會盡數運往北面,有些是京城附近,有些是更北面,能不能讓我娘的管家來安排運輸?」

  李老官人點頭說:「若是災年,北面會更缺糧,京城人們富裕,屆時會用高價購糧,她這麼考慮是對的。說來,我這些兒女裡面,她是最有經商天分的……不說那些了,她的管家該是我給她的,明天你讓他來見我。」

  張允銘真心地說:「多謝外祖援手。這個道士有通天之眼,他說要有五年之災,應是准的。外祖也要多購糧食。」

  李老官人說:「這是自然,我這就讓人開始去建幾個糧倉,現在是夏糧,過幾個月是秋糧,買了就有地方放了。」

  張允銘得了這麼多銀子,喜形於色,笑著對李老官人說:「外祖可要多買,不能少於六十萬兩才對。」

  李老官人笑起來:「你莫擔心,該是百萬兩吧。」

  張允銘又結巴了:「外祖……這麼多……」

  李老官人擺手:「你不要擔心,既有荒年,就要多備糧食,不僅為了自己也要考慮依附李家生存的眾多鄉民。我家能成江南首富,就是因為平時多做善事,福利鄉里。你這麼大了,也應該知道,這世上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功德五讀書,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貴人十養生。若不廣播善種,莫說富貴不能保全,怕是善終都難。既然有這樣的緣分,我一定會盡力的。況且,你弟弟早日明瞭身份,你母親也就能早日放下心。」

  張允銘長出一口氣,對李老官人行禮道:「外祖出手購糧,既能支持糧價,不讓農人血本無歸,日後荒年之時,這些糧食也必然接濟無數人。這份功德一定不會泯滅。」

  李老官人笑著說:「這事你不用急,明天我叫周圍莊子上的人來,和他們通個氣兒。過四五日,就可以有個章程了。你們先好好歇兩天。」

  張允銘應了,行禮告退,擔心著張允錚,急忙回院落。一進屋,見張允錚正端坐在案前寫字,一時更放下了心,興沖沖地低聲對張允錚說:「外祖給了我們六十萬兩銀子買糧!」

  張允錚看張允銘:「你是不是騙人來著?!」

  張允銘小聲說:「什麼話?!就是說要為你做功德。」

  張允錚側目:「這還不是騙人?」

  張允銘指著紙上:「你這個字寫錯了!」

  張允錚看也不看:「才沒有,你騙人!」放下筆,要和張允銘打架,張允銘忙說:「別打別打!滿肚子的吃的,吐出來怎麼辦?」

  張允錚立刻興致索然,重拿起筆來說:「你一邊去,別煩我。」

  張允銘說:「你也得給爹娘寫點什麼,別只管著寫你自己的東西。」

  張允錚說:「我懶得寫!你寫就行了。」

  張允銘到一邊打哈欠說:「你真懶……我明天再寫。」

  次日,李老官人就讓人把周圍莊子上的人叫進城來,另派人通過自己四通八達的生意網絡傳達下買糧的指令,又設定了幾個地點來建倉儲……這些是正事,可同時,城中各家前來拜訪的人忽然多了,言來語去中,都說李家京裡來了人,怎麼也得好好慶祝一番,莫要讓京城的人小看了江南的錦繡。若是李家不便,別人有各色花酒宴會,想請兩位京城公子賞臉光臨。

  李老官人做了一輩子生意,心裡明鏡一般,知道這是各家伸出了魚竿,都要來釣個金龜婿。自己的兩個外孫可都是寶貝,哪兒能隨便娶個商家女——他完全不回顧當初自己是怎麼費盡心機要把女兒嫁個官宦之家的苦心。就是真的要娶商家,外孫也最好娶自己家裡的孫子孫女,親上做親,肥水不流外人田。但是大家同城世代做著生意,也不能給個情面,就決定在家裡舉行大型歌舞花會,請各家的孩子們前來賞玩。兩個外孫在自己的眼皮下,也好有個照看,別讓人蒙了去。

  「煩人!我不去!」聽到次日有個大遊園會,張允錚揮手道。

  這幾天他們一出院子門,就被各色丫鬟一路跟著,一會兒問是不是要東西,一會兒還給他們端來茶水——走在路上喝什麼茶?!沿途還經常有手帕之類的東西落在地上,張允銘視而不見,張允錚則有時踩上一腳。不僅如此,還會「偶遇」被丫鬟扶著的表姐表妹們。一見面肯定是滿臉驚愕驚懼狀,然後極為害羞地行禮,溫言細語地問好。張允銘都有風度地答禮,可張允錚看也不看,眼睛朝天繼續走。他認為不必對這種騙人的伎倆假以顏色。

  張允銘小聲說:「怎麼能不去?外祖知道你的身份了,你不去他會不高興的。」

  張允錚說:「知道就知道唄,你跟他說我懶得搭理人!」

  張允銘歎氣:「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外祖給了我們六十萬兩銀子呀!他讓我們去參加個宴會我們都不去,他能高興嗎?」

  張允錚翻白眼:「要賣身嗎?六十萬兩銀子還買不了我,你去就行了!」

  張允銘咬牙:「我打死你這個混球!沒心沒肺的東西!我們來了是給外祖露臉的,你不去,人們會怎麼說?京城來的人不給外祖面子?你得去,讓他覺得錢花得舒心才成,算是替娘盡了份孝心!懂嗎?!」

  張允錚萬般不喜,次日板著個臉,與滿面笑容的張允銘出現在了眾人面前。那日進城,大家就看到了這兩位京城貴少,一個瀟灑一個冷酷,現在這麼對比著看,真是各有千秋,都很出眾。

  各家少年們一一見禮,弄得張允錚頭大。他見到陌生人沒有自來熟的習慣,自然沒有心思談話,人們的搭訕對他而言,都是廢話。他回答了一兩句就懶得開口,默默地跟在張允銘身後。大家知道他是平遠侯的親戚子侄,也不多巴結他,就主攻張允銘。

  張允銘對此自然駕輕就熟,很快就與眾人交談起來,講起京城流行的風尚等等,又得體又與眾不同。時常還有寥寥妙語,引得眾人高興得發笑,更襯出張允錚的孤僻。

  等到那邊湖畔上輕歌燕舞開始,人們都往湖邊去,自然會遇上成群的女孩子們。她們雖然帶著面紗,但也能看出隱約輪廓。江南商家世代富裕,女子們的穿著有的絢麗,有的清雅,花枝招展,五顏六色,可衣飾無不華貴。

  張允錚自己從小的用度就是最好的,看到這些也沒覺得什麼,只是那些女子的作態,總是讓他想起京城的那個小騙子!對方若是嬌羞,他就想起當初沈汶剛來見他要錢時的那種羞澀——假的!對方如果語氣甜美,他就想起沈汶開始時有事相求時用的甜糯聲調——也是假的!對方若是矜持莊重,他就想起他自己為沈汶保守了秘密,可沈汶卻一本正經地向張允銘告了他的黑狀——假正經!……

  沈汶算是毀了他對女子的新奇和尊重,弄得他把這些一波波湊上來的女孩子們都看成了騙子,看誰都不順眼。

  張允銘則是早就把五公主記在了心裡。幾年前在燈市上,五公主雖然因擔憂陳貴妃哭得眼睛紅腫,可卻沒忘從頭上拔下一支珍珠釵子送給鎮北侯府的那個裝傻充愣的二小姐。相比之下,那個二小姐是多麼的狡詐,而五公主的心地是多麼溫柔善良。

  他這麼多年只見過五公主幾次,可她每次都給他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姿容柔美,待人溫存,危難時候,與自己的妹妹同舟共濟……聽說五公主是陳貴妃的翻版,皇帝真是瞎了眼了,讓那麼好的女子被人毒死,自己若是娶了五公主,定會好好對待她……有這些想法,張允銘看著周圍的鶯鶯燕燕,就根本沒有入了眼,只是表面彬彬有禮,沒一絲差錯。

  等到他們走到了湖邊,張允錚就堅決不與張允銘一起到人多的地方社交了,自己帶著人選了個假山上的涼亭坐了,遠遠地看著湖畔的歌舞。他頭一次意識到雖然他被圈養時嚮往與人交往,可真的成為現實後,他根本不習慣與眾人打成一片。這麼多陌生人讓他無法適應,感覺非常焦躁。

  張允錚坐在涼亭的橫板上,有些惆悵。好像一件東西,他奮力爭奪了許久,可拿到了手上後,卻並不讓他歡喜……

  一陣香氣襲來,幾個女子相互推搡著向涼亭走來。張允錚皺了眉,可幾個女孩子已經習慣了這個俊美少年臉上的表情,覺得他許是因為害羞才如此裝酷,或許是因為那位張大公子得了大多的注意,他自己感到尷尬。見張允錚單獨一個到了亭子裡,幾個人就想一起「路過」一下,看看這位少年是不是會起身搭訕。

  張允錚扭開臉不看走向涼亭的幾個女子,眼望著湖邊。幾個女子都是城中商家的小姐們,平時家中富裕,又從小習算理家之道,很有些頭腦,不像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兒那樣拘謹。現在看到京城來的俊美公子,覺得怎麼也該上前展示下自己。可她們到了涼亭外站了一會兒,張允錚就是不回頭看她們。

  女孩子們再主動,也受不了如此冷落。只好訕訕地轉身走開,壓著聲音交談。張允錚習武,耳力極強,聽個一清二楚:「不過是平遠侯的一個子侄,又不是正經的公子,架子這麼大!」「真沒禮貌……」「可他長得真好看。」「那你去叫他……」「才不呢,你去……」「也不知道家世,說不定是個妾生的呢。」「我們還是去看看張大公子那邊……」

  張允錚更加厭煩,幾乎要脫口罵人,可想起張允銘說的不能給外祖丟了面子,只能忍下來。看了一會兒歌舞,實在無趣,就起身往回走,他算是露了一臉,該說得過去了吧?

  幾個小廝見他臉色不快,也不敢阻攔,只能遠遠地跟著。張允錚穿過幾棵落地的垂柳,聽到那邊有女子的聲音:「小姐,你這麼漂亮,他們肯定會喜歡你的。」一個細柔的女聲說:「那個張大公子長得不如另一個好看,但卻是平遠侯的長子,另一個,甚是英俊,可卻無身世,我選哪個呢?」「有人來了,咱們快點走吧。」……

  張允錚翻了下眼睛,匆匆走過。耳聽得前方有紛亂的腳步聲,他忙離開道路,撿著草地避開來人,遠遠地聽著幾個婦人的聲音:「你家女兒知書達理,該是能配得上平遠侯府的公子了……」「你真是誇她了!你家的三娘才好,那針線……」「薛家今天也帶著大小姐來了,……」「其實,薛家早就有意將女兒送往京城……」

  張允錚搖了下頭,像是想擺脫落在了他頭上的蜘蛛網。他回到了院子,焦灼不安地來回轉了轉,想出府,可是知道一會兒晚宴時自己還得出去應酬,這時不能走開。只好坐在桌子前,開始寫東西來平息下心情。寫了一兩頁,他感覺好了些,抬起頭,此時遠方笙樂悠揚,間雜著遠近的偶爾的人聲笑聲。驀然間,那種過去被關在院子裡時常湧起的孤獨感又上心頭。可這次他卻覺得更加難受:他已經出來了,卻依然無法擺脫這種感覺。

  過了不久,就有人來請他去赴晚宴。到了那邊,再與張允銘會合,張允銘小聲問:「你去哪兒了?我到處看都找不到你?」

  張允錚滿臉不快地說:「我回去歇了會兒。」

  張允銘咬著後牙說:「你這個不講義氣的傢伙!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

  張允錚皺眉說:「我看你過得挺好的,特滋潤,我懶得和人說話!」

  張允銘低聲問:「是誰這麼多年來鬧著要出來的?!」

  張允錚氣鼓鼓地說:「誰知道會這麼麻煩!」

  張允銘冷哼道:「你長大些吧!什麼都是有代價的。想出來混,就得學會與人打交道,躲開算什麼?」

  李老官人叫道:「你們過來,見見我的老朋友,薛老官人。」

  張允銘和張允錚上前見禮,圓臉的薛老官人笑著說:「真是兩位少年才俊哪,來,見見我家的晚輩們。」說完,幾個年輕公子和少女走上來,與張允銘和張允錚一一見禮,女孩子們都面帶羞紅,其中一個長得極為美麗,看向他們時兩眼春水,脈脈有情。可張允錚從她一聲「見過兩位公子」中就辨認出是在柳林中聽見的聲音之一,心中不喜,臉上就淡淡的。張允銘則還是一派禮貌,沒有任何異樣。那個女子臉上顯出哀怨的神情,竟然眼中含淚。但張允銘張允錚都沒有再多看一眼。

  見兩個外孫對這麼美貌的女子都沒有動心,李老官人心中很有些自豪,可嘴上卻對薛老官人說:「真是後生可畏呀,男孩女孩都如此出眾,薛家真是日益興旺啦。」

  薛老官人有些失望,表面卻不露出來,也笑著說:「哪裡哪裡,誰比得上你李家?」

  少年們都退了下去,薛老官人低聲問李老官人道:「我可聽說你讓人去買糧了,怎麼回事?」

  李老官人知道自己那麼大的動靜是瞞不過人了,索性直說一二,歎氣道:「還不是為了防備荒年。這不已經是幾年豐收了嗎?我心裡就惴惴的,總覺的不穩當。他們從京城來,也說要買些糧食,我就多買些,算是有個後手。」但是並沒有說是為了防備幾年。

  薛老官人暗道今天這個宴會真沒有白來,就是自己家的孫女沒有入了平遠侯家公子的眼,自己得了這個信兒也值了。誰不知道李老官人是經商的天才,得到他的一個動向,就要趕快跟進。

  於是,次日,薛家也開始派人出外買糧,不久,消息傳開,各家商戶都開始大量購入了糧食,消息又傳到他們的親戚處,其他城市也有人出手購糧,江南地區糧價得以維持,並沒有陷入讓農人破產的低谷,這是後話。

  花會後,薛家除了得到了買糧的提示外,也有別的收穫。原來一直不想進宮的薛大小姐對祖父說願意進宮了。

  現在皇帝雖然沒有統一選妃,但是各地都知道皇帝廢后之後,後宮開始納人。只要是年輕漂亮的,都往京城送。

  薛大小姐貌似天仙,年方十六。眼高於頂,怎麼也看不上本地的少年們。薛家原本就想找個京城官宦,現在終於有機會看到了兩個京城來的正牌公子,可他們竟然沒看上她!這讓薛大小姐甚是憤怒,決定投身宮廷,闖出一番天地來,好讓現在看低了她的人後悔!

  這些事,李府中的兩兄弟自然毫不知情。花會後,一連幾天,各種聚會宴飲不斷,張允錚到了爆發邊緣,他開始鬧著要到外面去,不在府中吃飯了。有人自然把他的要求告訴了李老官人。

  這些天來,李老官人已經完全摸清了兩個孩子的脾性:張大公子成熟而圓滑,這個弟弟卻是不懂世故,落落寡合,脾氣急躁。雖然張允錚明顯是個長歪了的,李老官人卻對他有了一份特殊的關愛。也許是他長得太像自己了。李老官人還和李老夫人合計,看能不能讓李氏把他送來,他們可以替李氏照看。聽說張允錚要出去吃飯,李老官人笑著說:「這是嫌我們家的廚子不夠多樣吧。沒事,讓人陪著他們到城裡的酒家隨便吃,反正他們來一趟不容易,讓他們玩個痛快。」

  於是張允銘和張允錚就被各房的公子們輪流帶領著到城中品嘗各色美味佳餚。在席上,經常會有人前來打招呼,於是就並席,張允銘主管與表兄表弟和城中的重要公子們聯絡感情,張允錚誰也不搭理,就悶頭吃東西,頭一次竟然感激自己沒有公開身份——大家都認定張允銘才是該討好的正主,不來打擾他。

  一個月之後,張允銘也受不住了,向李老官人說要去遠處買糧。李老官人明白平遠侯讓他們出來是來歷世長經驗的,不能這麼花天酒地地玩半年,就派了自己得力的採辦與李氏的管家一起帶著他們更往南邊去。

  這次,他們一行人比剛出京城時還壯大,可離開了固定的院落和天天成群地追著他們的人,張允錚就高興多了。大概是下館子下出了癮,他每到一處,就去打聽美食,再去品嘗,還記下自己的心得,名曰「江南美食記」。

  出來得久了,張允銘也漸漸對張允錚放開了手,不再擔心他找不回來。覺得只要他不跟自己打架鬧氣,幹什麼都行,對張允錚的行動就多鼓勵少阻攔,兩個人處得很和睦。他們三個月漫遊了上千里,直到張允銘把李氏和李老官人給的錢都花光了,才往回走。

  再回到李老官人那兒時,時已入冬了,他們見過了李老官人後,住了幾天就告辭,爭取在年關前回到京城。

  李老官人將張允銘獨自叫到書房說:「你弟弟看來是沒多少處世經驗,你去跟你娘說說,若是京城不方便他露面,就讓他來我這裡吧。他要上學也好,習武也好,我都可以安排。這裡兄弟也多,很是熱鬧。」

  張允銘心說這怎麼可能?京城那邊就要有滅門之禍了,張允錚還得回去幹事呢。可嘴裡說:「多謝外祖,我回去一定告訴我娘。」

  李老官人惦記著把張允錚接過來,自然也要好好和他培養些感情,隔日也把張允錚叫了來,問道:「你喜歡這裡嗎?住得好不好?」

  張允錚平時對父母都沒有好臉色,現在面對個老人家,只能使勁按捺著自己的脾氣,規矩地點頭說:「謝謝外祖,住得很好。」

  李老官人又問:「你有什麼要的東西?想幹的事?告訴外祖,我讓人給你去辦。」

  張允錚毫不客氣地問:「外祖有乾果的店嗎?我想去挑挑。」

  李老官人笑著說:「那些不值錢的東西,要多少有多少,送人都拿不出手去。」

  張允錚皺眉了:「那怎麼拿得出手呢?」

  李老官人又喜歡又歎息,喜歡的是這個孩子簡單明瞭,歎息的是他這樣如何能與人打交道?還不被人一騙一個準兒?

  李老官人說:「那就得在器皿上下功夫了,裝的盒子就要漂亮貴重才好。」

  張允錚點頭說:「謝謝外祖,那我現在就去挑乾果吧?」

  李老官人笑:「去吧,真是個急性子。」他讓人進來,帶著張允錚去了李家開的乾果鋪子,張允錚一個個地品嘗,最後要了二十多種,各打了一大包,裝了一大麻袋。因為怕別人不當回事,弄不好給扔了,就自己扛著回來了。

  張允銘看到張允錚扛了隻麻袋進了屋,哈哈笑著問:「這裡面是什麼?」

  張允錚壞脾氣地說:「是果乾呀,你忘了?那個小騙子不會忘的,不給你幫忙了怎麼辦?」

  張允銘歪頭道:「這麼多?!你不是都給那個二小姐吧?」

  張允錚說:「除了她,誰會要?」

  張允銘歎氣道:「娘真可憐!而且,別忘了,你還有個妹妹呢!」

  張允錚皺眉道:「外祖說這不值錢,怎麼能給娘和妹妹?你不是給她們買東西了嗎?」

  張允銘轉眼睛:「你給她們買什麼了?」

  張允錚說:「我覺得你買的夠多的了,應該算我一份。」

  張允銘嘖嘖說:「你好意思嗎?出來半年多,回去不給娘買點什麼?」

  張允錚覺得壓力很大,放棄地說:「好吧,那我把這些果乾裝在貴重盒子裡給娘和妹妹一些……」

  張允銘搖頭:「給家裡人還要什麼盒子?直接從麻袋裡拿就是了。可是這麼不值錢的東西,你也好意思給?」

  張允錚急了:「你是什麼意思?!不給也不成,給也不成,好久不打架了是吧?!」

  張允銘抬手:「好好,禮輕人意重,你給什麼娘都會高興的,只要你別告訴她說你實際是給別人買的。」

  張允錚發愁了:「那還是別給了,我去給娘買個什麼東西吧。」

  張允銘說:「哪裡有那麼多時間!就是這些吧!我算知道你了……」

  張允錚終於一拳打去:「你就知道說壞話,到底要怎樣?!」……

  兩個人打完後,張允錚氣哼哼地上街了,糊弄事兒地給平遠侯買了對核桃球,給李氏買了個算盤,給妹妹買了把梳子,給小弟弟買了套湖筆,每樣都沒有平遠侯府裡用的精貴,可畢竟是他親自去買的,張允銘覺得這足以讓父母高興了。

  到了出發的日子,李府再次熱烈歡送,簇擁著他們出城,張允銘和張允錚一次次地行禮道別,終於帶著滿載著各房所送的禮物的十幾輛大車,向京城行去。回程遠比來時容易。張允錚早就不亂跑了,他已經成為一個熟練的旅行者,到地方會幫著卸車,然後會儘快熟悉客棧周圍的道路,自己去問到了有好吃的地方,還會回來拉著張允銘一同去……張允銘想起剛離開京城時張允錚的種種胡鬧,竟然有些懷念那個自己要時時擔心照顧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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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4 08:14 AM

第五十八章 謀劃

  秋去冬來,寒風凜冽。

  自從皇后被廢,太子就變得異常循規蹈矩。在朝堂上,對皇帝唯唯諾諾,大事從來不爭辯,唯皇帝旨意是聽。小事上偶爾說一些自己的想法,也都投了皇帝的喜好。

  因為收成好,朝廷稅收豐足,朝事平靜。皇帝心情舒暢,對太子也和顏悅色起來。太子一點也不改恭敬順從,毫無任何自大的樣子,讓皇帝很滿意。

  其實,太子並不像表面那麼輕鬆。

  秋收時,幕僚就報告說:「邊關來了消息,沈大公子自己挑揀了人,組成了衛隊,直接聽他指揮。鎮北侯開始不願意,但是後來沈大公子持意這麼幹,鎮北侯就讓步了。夏秋時,鎮北侯全力購入糧穀……」

  太子恨恨地拍案:「這是三皇子的建言!他們果然通著氣兒!」

  有幕僚說:「不僅是鎮北侯,就是蔣家葉家平遠侯張家還有他們周圍的親友,也都大量地購入了糧食。」

  太子切齒道:「記住他們,都記住!他們聽了三皇子的話!而不信本宮!」

  另有幕僚說:「聽說江南也有眾多人家買入糧穀。」

  有一個幕僚小心地說:「也許,我們也該買入些糧穀……」

  太子橫目道:「為何?!顯得本宮聽從了三皇子的建言?!」

  幕僚唯唯諾諾。太子惡狠狠地說:「就是為了和他們對著幹——我們賣些糧食!也許明年糧穀更賤!」

  一個幕僚忙說:「不可呀!」

  另一個說:「沒事,不必賣那麼多,就在市面上做個樣子,表示與三皇子他們對著幹吧。」

  太子點頭說:「就這麼幹吧。不能讓他們覺得本宮同意了三皇子的看法!」大家只好應了。

  不久,京城裡就有股風聲,說太子認為明年糧價還會跌,為了表示立場,太子的幕僚還出售了些糧穀。許多與太子親近的家族也在市面上拋售糧食,以示支持。而另一股傳言也蔓延開了:三皇子認為豐年之後會有災年,建議大家儲備糧食。這兩種風聲在京城裡不相上下,大家茶餘飯後都各持己見地爭論,以致愈演愈烈,到最後滿朝野的官吏盡知不說,連全國的平民百姓都瞭解到了兩個皇子有關糧食的不同政見。

  太子認為這件事將己方與三皇子的陣營明白地展現出來了:誰家籌備了糧食,就是三皇子那邊的人。而誰賣了糧,就是自己這邊的。

  京城的人們逐漸察覺出了買糧賣糧隸屬不同,除非不買不賣,許多人家不得不掂量下自己該怎麼表達聽了誰的。可是人們天生對負面的消息有更多的恐懼,因此也更容易相信,漸漸地,三皇子的「儲糧備荒論」主導了市場。對荒年的擔憂戰勝了對政局的選擇,越來越多的人家買入糧食,為了不得罪太子,頂多幹得偷偷摸摸而已。

  沈汶原來只是想借著三皇子的建言給太子日後挖個坑,可不知道簡單的一句話,最後演變成了市場上的一次大較量:太子方面一售糧,糧食供應大增,糧價一跌,相信荒年將至的人家就盡力買入,好像得了大便宜般,於是糧價又回升了。

  太子十分氣憤人們能這麼和他對著,鬥氣中不自覺地多賣了許多糧食。可就這樣,也沒有得勝。市場大潮所向,豈是區區幾人能阻擋的?入冬時,太子方已經全面敗退:買多於賣,供不應求,多地糧價已經開始上颺。原來在夏秋時賣了糧食的人家,都開始後悔了,對太子有些微詞。他們自然不知道,日後他們更會悔青了腸子。

  太子將這一次交鋒看成了三皇子對自己的第一次公開挑戰,而且三皇子還贏了!太子心中非常憤怒。他不知道他其實是與人們對風險和未知的習慣心理作對,毫無勝算的道理,他只以為這標誌著三皇子開始了將自己拉下馬的行動,懷疑三皇子日以繼夜地策劃不已。

  其實,在宮裡的三皇子日以繼夜的幹的事,是抄寫四皇子給他的策論草稿,還得背下一些引用所出的書籍名稱和所在的頁數,以免被簡老夫子抓到把柄。這麼三四天一上課,已經成為他極大的負擔,弄得他就是出宮去騎馬,也無法像以往那樣無所牽掛。為此,他十分痛恨葉大公子,三個月沒理葉大公子,沈堅沈卓對商事也沒太多興趣,所以三皇子根本不知道市場上以他的名義進行了大規模買賣糧食的團戰。

  另一件讓太子憂心的事是,廢后賈靜妃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天天走幾步就累,常常躺著不願動彈。御醫們來了許多次,說賈靜妃吃得不多,睡得不好,自然疲憊,加上天氣轉涼,人們本來就懶得活動,多躺躺也沒什麼。

  下朝後,太子鼓了半天勇氣,決定去見賈靜妃。他大約每十天去看母親一次,可每次都會不歡而散。

  太子小心翼翼地到了冷宮門前,低聲問了宮人賈靜妃的情況,才走入了賈靜妃寢殿門內。

  陰影裡,賈靜妃面朝裡側臥著,太子低聲叫道:「母親……」

  賈靜妃嗯了一聲,沒有動。

  太子又低聲道:「母親感覺可好?」

  賈靜妃沒好氣地說:「我這樣還能好?別淨在這裡廢話!」她病後脾氣越來越暴躁,每天和病痛鬥爭耗費掉了她所有的耐心。

  太子拿出幾個香餅說道:「這是御醫房配出的安眠香餅,現在宮裡的人常用。」

  賈靜妃的確睡不好覺,聽到這些話,緩了下口氣說道:「放下吧。」

  太子磕巴著:「有什麼要做的,請母親儘管吩咐。」

  賈靜妃又強打了精神問:「你妹妹的婚事如何了?」

  太子不敢說自己還想把四公主塞給平遠侯,所以沒真的找,只能說:「孩兒正在找……」

  賈靜妃又急了,吃力地翻身面對太子,臉色蠟黃,噴著吐沫星子叫道:「你沒眼睛啊?!看不到我快死了?你就不能趕快把你妹妹的親事定了,好讓我死個安心?!」

  太子忙跪下說:「母親怎麼能這麼說……」

  賈靜妃打斷道:「滾!沒用的東西!說過多少遍了?我說一次,你就要馬上去做,別逼著我說第二遍,第三遍!我沒那個勁兒了!我都要死了,你都不讓我痛快些!」

  太子忙說:「孩兒就去辦,就去辦!」

  賈靜妃突然很累,閉了眼睛,皺著眉,對太子揮了下手。

  太子說道:「母親多保重。」

  賈靜妃沒有回答。

  太子起身,慢慢地退了出去,心中非常難受。那些安眠香餅是他特地要求御醫房把給皇帝做的給了他幾個,豈是給平常嬪妃宮人用的東西?他對母親的好心母親從來注意不到,而他根本無法把他和三皇子爭鬥失敗後所受的委屈告訴母親,他可以想像,母親除了責駡,絕對不會安慰他,更不會給他打氣……

  他緊鎖著雙眉走出冷宮,四公主正坐著宮攆往這邊來,太子想扭頭走開,可四公主遠遠地喊了聲:「太子哥哥!」太子只好停下來等著她。

  四公主從攆上下來,她自從臉被劃傷後,就一直帶著面紗,見了太子也不摘下來。她對著太子行了禮,兩個人離開了眾人,到一邊說話。

  四公主問道:「母親如何了?」

  太子搖頭:「看著很累。」

  四公主氣道:「那些沒用的御醫!怎麼治也治不好!你讓人把他們都砍了吧!」

  也許剛剛挨了罵,太子忽然覺得母親也已經「沒用」了,如果病逝了也沒什麼,可這一念頭一起,他立刻從心中感到愧疚。為了彌補這種罪惡的感覺,他想還是聽從母親的話,給四公主重新找個人。

  太子帶著抱歉的口氣說:「妹妹,母親不喜平遠侯的張大公子,她讓我給你找個在京城的寬厚人家或者從長樂侯賈府中選個人……」

  四公主失聲道:「不!」她自從太子說把平遠侯的大公子給她「定下來」了之後,就一心一意地想著日後在那出名富裕和奢侈的侯府中作威作福的美好未來,現在突然聽說要變了,腦子裡轉不過彎來。

  太子歎氣:「父皇也不喜將你嫁給平遠侯……」

  四公主尖叫:「為何如此?!我聽說五皇妹跟那個府裡的小姐成了好朋友,肯定是三皇兄想把妹妹嫁過去!太子哥哥,你是太子呀!怎麼還比不過三皇兄?或者是父皇偏心?我要去找父皇說……」說著就要走,太子哪裡敢讓她去鬧,那不更失了父皇的心?忙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

  四公主哭鬧起來:「就是因為我破了相!他們就這麼欺負我!太子哥哥給我定的人他們也要搶走!京城裡的人都知道張大公子是我的了,他要是娶了五皇妹,我成什麼了?他們的墊腳石?!現在母親被廢,他們就更猖狂了。我活不了了!太子哥哥不幫著我,我還不如去求三皇兄開恩呢……」

  太子陰沉著臉說:「你少說幾句!」

  四公主的面紗都濕了,跺著腳不依不饒地說:「太子哥哥就知道對我凶!對別人什麼辦法也沒有!我破了相,你替我報仇了嗎?你至少該派人把那個沈二小姐的臉也劃了!母后被廢,你又能做什麼?!難怪母親總說你沒用……」

  太子舉起手想打她耳光,四公主好像沒看見,哭得更大聲:「你現在就別管我了!讓我死了吧……」

  太子空中握拳,放下手,轉身走開,留下四公主在那裡哭了會兒,抬頭見太子已經走遠了,只好走回自己的宮攆。她一抬頭,見抬攆的太監們正看著她,眼中似有嘲諷,突然發了瘋一樣踢打抬攆的太監們:「一群沒用的東西!看著你們就討厭!……」太監們誰也不敢放下宮攆,只有站著挨打,四公主打累了,才又坐上宮攆,說道:「回去!」

  太監和宮女們誰都不敢說個字,馬上抬著她掉頭回她住的地方了。賈靜妃的人眼看著他們走遠,傳報進去,說四公主來了又走了,賈靜妃無奈地說了句:「不省事的東西!」

  太子被四公主衝撞得心情惡劣,回東宮的路上氣得發抖。急匆匆地走到了自己的書房外,讓人召集心腹議事,剛要進門,旁邊的一個小太監膽小地說:「太子妃……」

  太子一腳狠狠地踹過去,把那個太監踢倒在地,罵道:「她給了你多少錢?讓你給她說話?拉出去打十板子,再也別讓我見到他!」這個月,後院又滑了兩胎!太子妃還有臉來見他?真是厚顏無恥!

  小太監哭著被拉出去了。等在牆角拐彎處的太子妃走了出來,向太子行了一禮,板著臉說:「太子身為東宮之主……」

  太子打斷道:「你還稱我是東宮之主?主?!你大概把本宮當成了你的奴才了吧?什麼都要聽你的話,你想見本宮就見?你是做了什麼好事了,急著要告訴本宮?你懷孕了?後院有誰懷上了孩子沒掉了?你祖父讓我的母親沒有被廢?」自從皇后被廢,太子就覺得呂家沒有盡力幫助他,當初是皇后選了呂家,皇后有恩於呂家!可他們竟然沒有幫助皇后保住后位,這幫過河拆橋的東西!既然如此,他為何要對太子妃客氣?

  太子妃雖然做好了太子情緒不好的準備——她已經多次尋找機會來見他,次次都知他心情不快,可當著這麼多太監和宮人的面被責駡羞辱,還是忍不住流眼淚了——太子這話說得好像是她不能懷孕,可太子都一年多沒到她屋裡,連初一十五對正妻的基本尊重都沒有了,她怎麼懷孕?還有,那次廢后的事,她也的確讓人帶話給祖父,祖父說盡力了,是皇后自己不想複位,怎麼現在怨到了自己頭上了?

  太子妃哽咽著說:「殿下怎麼能這麼說?臣妾對殿下一直恭敬有禮,從不敢違背……」

  太子看著太子妃小巧玲瓏的臉冷笑:「你出生書香世家,『陽奉陰違』這個詞應該很熟悉吧?本宮成婚幾年了?後院至少有二十多人吧?怎麼到現在一個孩子都沒有?你還敢對本宮說你『有禮』?!別噁心本宮了!」

  太子妃哭得厲害:「殿下!天地為證!臣妾真的……」

  太子煩躁地揮手:「皇后都能被廢,何況一個太子妃?你別仗著一個名分就肆無忌憚,你還有多少日子,你自己明白!」

  太子妃驚得停止了哭泣,抬頭不可置信地看太子,帶著淚珠的臉霎時變得慘白。

  太子見狀從心底感到暢快了——這就是權威的力量!生殺予奪,能讓人哭,能讓人懼!皇帝對自己、對自己的母親就是如此行使力量來維護他的尊嚴,自己終於也能運用了,原來這種踐踏人的感覺這麼好!

  太子用鼻子哼了一聲,一掀袍襟,跨入了書房門檻。

  太子妃不哭了,被丫鬟攙扶起來,腿發軟,只能依靠著丫鬟的手臂慢慢地挪動步伐往回走,可依然是環佩無聲,裙裾不起。若是前世的沈汶看到了,一定會讚歎她的雅致風姿。

  好不容易,太子妃回到了自己屋中,顫抖著坐下,一個丫鬟馬上給她上茶,她抖著手端起杯子喝下,癡呆呆地看著地上。

  身邊的貼身丫鬟使眼色,另一個丫鬟到了屋門處,看著門外。太子妃身邊的丫鬟低聲說:「請太子妃莫要如此傷心,太子近來……」

  太子妃微抬了下手,丫鬟住了嘴。好久,太子妃低聲問道:「劉妃那邊,做了嗎?」

  丫鬟點頭,低聲說:「已經下了,該就這兩天。還有,西廂院落裡的一個良娣錯過了小日子,不知道是不是。」

  太子妃說道:「不管是不是,都下藥!」

  丫鬟有些遲疑地說:「今天太子殿下不是說……」

  太子妃瓷器樣的臉終於破裂般出現一絲冷笑:「他想休了我,扶正個生了孩子的賤人?庶子就是沒教養!他還有臉罵我?自己是小娘生的,就天天想著也要個小娘生養的?他做夢!我嫁過來這些年,受盡這些醃臢氣,得到了什麼?只要我在這位子上一天,他就別想和別人有孩子!有一個,做一個!偏不能讓他如了意!」

  丫鬟擔心地說:「可太子殿下說了狠話。」

  太子妃輕蔑地說:「他在朝堂上一事無成,別以為我不知道!最近買糧賣糧的事不是很明顯?支持他的人遠不及支持三皇子的多!若不是我祖父帶著人支撐著他,他以為他能當多久太子?聽說當初皇上曾說別以為他不敢廢皇后換太子,皇后都廢了,你說他這太子當得能多穩?他敢休我?!沒有了呂家的支持,朝廷裡真的向著他的有幾個?多少人都想做壁上觀,等著他和別人鬥個半死,才選贏得那個。」

  丫鬟小聲說:「可現在,除了太子,也沒別人參政呀。」

  太子妃說:「那個位子誰不想搶?三皇子這麼吊兒郎當,不過是因為時機不到。皇上對三皇子生氣,實是因為他對三皇子也有一分喜愛,這可是對太子沒有的。」

  丫鬟不解道:「可是,如果太子被廢了,那太子妃您……」

  太子妃咬著牙說:「我會很高興!你看看他這副小人得志的樣子!當了太子,就一個接著一個地抬人,天天只有那些狐媚臊子才讓他開心,他簡直是個畜生了!」

  丫鬟嚇得看門口,守望的丫鬟也回頭,對她搖了下頭。

  太子妃緊捏著自己的袖子,小巧的指關節都泛白,巴掌大的小臉上神情近乎猙獰:「時日曷喪,吾與汝偕亡!」

  丫鬟沒太子妃讀的書多,自然不知道這是《尚書湯誓》中的一句,說的是:你不讓我活,我也正好不想活了,時候一到,咱們一塊兒死!這種帶著絕望的憤懣,是戰鬥前的誓言。可太子妃用起來毫不牽強,貼切地表達了相愛相殺的情懷。

  太子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帶著極端的仇恨詛咒了,面對著幾個心腹,他對母親之病的焦灼,對四公主哭鬧的煩躁,加上剛剛狠狠地辱駡了太子妃後感到的快意,都讓他急切想再幹些什麼解脫心中的壓抑。

  幕僚們目睹了太子方才的發作,想說些讓太子高興些的事情,一個人報告說:「吾等得到了北疆的消息,吐谷可汗的二兒子火羅帶領的北戎使節大概在三四月時到京城。」

  太子點頭:「好好安排他們吃住的地方,派人到城外接他們,教他們該怎麼說話,別對著父皇說錯了話!」

  有人忙說:「好好,殿下放心,吾等定會在他們見皇上之前與他們會晤。」

  想到北戎人為何前來,就想到了自己要對付的鎮北侯和依附他的三皇子,又想起在市面上與三皇子的對陣慘敗而終,太子剛好了些的情緒又墜入了深谷,他陰笑了一下,說道:「到時對他們說,若是兩方和好,他們可以向父皇求娶公主,本宮會為他們撮合!」

  大家都明白太子的意思,只覺後背發涼:太子這是要把三皇子的妹妹五公主推出去和番。屆時北戎翻臉,五公主還有命嗎?可誰也不敢露出任何異議,都連稱是。

  太子還覺不夠,問道:「在鎮北侯府的眼線還有幾個能用的?」上次謀殺沈強未遂,太子在鎮北侯府的人損失大半。

  一個人說道:「送到沈二小姐身邊的眼線,因勾引沈二公子身邊的小廝被沈二小姐抓了個當場,沈二小姐就求楊氏讓他們成婚了。另外,楊氏身邊的人也還在,老夫人顧氏旁邊有個婆子。其他的幾個,都是粗使的人,沒多大用處。」

  太子說:「跟我們的人說,他們誰能殺了鎮北侯的孩子,誰就能得重用,金銀財寶,升官發財,隨你們怎麼許諾。」既然能隨便許諾,肯定是日後不會實現,要被滅口了。

  幕僚小心地說:「自從……那次事後,鎮北侯府對小孩子看得特別緊。鎮北侯的幼子天天有個兄姊跟著,沈大公子的兩個小孩,完全是柳氏帶來的人看著,都沒有用鎮北侯府的人……」

  太子胡亂揮手:「本宮不管這些!不僅是小孩子,只要是鎮北侯的子孫,誰都行!」他自己怎麼也沒有孩子,非常嫉恨鎮北侯的多子多孫。太子恨恨地說:「把本宮的話放下去,誰殺了人,就一步登了天!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誰也不可能早晚都防得嚴嚴實實的,總會有個人鋌而走險,也許就幹成事了。」太子沒意識到自己用了皇后的邏輯,還深覺自己設計精心。

  大家又紛然應了,告辭離開,太子才感到鬱悶稍減,但這並不是說他不需要向幾個妖冶的女子索取身心的安慰。

  轉眼就入了臘月,風平浪靜,鎮北侯府感覺不到太子對這一府的人的仇恨,老夫人和楊氏多少有些好了傷疤忘了疼。

  府中沈強兩歲半,充足的精力每天都能把幾個大人累得腰酸背痛。而柳氏的兩個孩子,一個一歲多,一個不到一歲,院落裡時而能聽到小孩子的哭鬧聲。老夫人覺得這就是欣欣向榮,楊氏也開始舊態重萌,說話大聲,叉著腰指使人。

  蘇婉娘把柳氏給的兩個丫鬟夏青和夏藍訓練成了一個管接待往來一個管食物衣服,自己除了指使人,就是陪伴著沈汶說說話聊聊天,「王志家的」夏紫看著蘇婉娘幾乎不幹活,輕輕鬆鬆地就掙著大丫鬟的銀子,自己成親後,銀子少了不說,日後再不會有機會成為大丫鬟了,更添鬱悶。

  沈汶本來要開始一系列筆案工作,可是有一天,剛剛鋪好了紙,提筆寫了幾個字,眼睛無意掃到蘇婉娘順手放在旁邊桌子上的錢匣子,鎖孔處有絲滋潤的反光。沈汶正在醞釀詞匯,眼睛就不有自主地盯在了那個鎖眼處。等到詞想出來了,沈汶卻不寫了,還把自己已經寫了的字地方裁下來,細細地撕了。

  蘇婉娘進來,見沈汶在桌前坐著,有些生氣的樣子,回頭看了看,院子裡空蕩蕩的,這才走過來說:「現在沒人,你可以寫,我在門口給你看著。」

  沈汶搖頭:「我寫了,怕是沒地方放。」

  蘇婉娘問:「我可以給你鎖在錢匣裡。怎麼了?」

  沈汶說:「你帶著著錢匣的鑰匙了嗎?」

  蘇婉娘點頭,從腰裡摸出來給沈汶,沈汶接過來,輕輕地用手指摸了下表面,又閉眼用意識力,看到了表面不同頻率的物質,才緊抿著嘴唇把鑰匙交回給蘇婉娘。

  蘇婉娘接了鑰匙,摸了摸,又走到窗下,借著陽光仔細看,低聲罵道:「那個失心瘋的!真的是要做到死呀!」鑰匙表面,有殘留的油蠟。

  沈汶問道:「該是近日的事。」

  蘇婉娘說:「大概是三四天前了吧,我沐浴,夏紫進去了,說給我加水。我說不用。過了會兒,她又去,還說了些看在過去的情分上,讓我多幫她的話……她一定是那時摸了我的外面衣服的鑰匙,在油蠟上印了!」鑰匙上沾的油蠟,在插入鎖孔時,留下了一些在鎖孔處,讓沈汶看出來了。

  蘇婉娘氣得臉紅了,顫著聲音說:「她要是做了開錢匣的鑰匙……」她差點哭了:這不是錢的問題,她從錢匣裡拿走了錢,自己就是發現錢少了,怎麼跟小姐交代?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沈汶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安慰說:「婉娘姐姐,我倒是不擔心錢,也不可能懷疑你。真少了錢,你告訴了我,我馬上就會知道這是有人在陷害你。你應該相信我。」

  蘇婉娘感動,長歎道:「可是我受不了。」

  沈汶說道:「我理解你,我也怕被冤枉。」

  蘇婉娘問道:「這就是為何你不想寫了?」

  沈汶點頭:「她連錢匣子都敢碰了,還有什麼不動的?我要寫要畫的,都是關乎千萬人性命的東西,讓她看見了可就完了。」

  蘇婉娘皺著眉頭:「咱們總有要去請安,不在屋裡的時候。若是讓夏藍夏青日夜看著這屋子,就更讓她心癢了。」

  沈汶一推桌子,「那我就先不寫了,日後再說,先休息段時間。」反正張允銘已經買了院子,等修繕好了,自己每夜過去就行了。這麼想來,還真有些盼望張允銘他們快點回來……不!不包括那個混球張允錚。

  沈汶正愣神間,蘇婉娘說:「我肯定不能換匣子吧?」

  沈汶說:「當然不能,你現在就等著她哪天拿了錢,來威脅你。」

  蘇婉娘憤恨地問:「到時候我能不能打她個耳光?」

  沈汶笑:「打唄,打完了,再說你聽她的。」

  蘇婉娘撲哧笑了:「你可真夠壞的!」

  沈汶拉蘇婉娘的袖子,甜軟地說:「你現在知道了,還喜歡我嗎?」

  蘇婉娘一推她:「別這麼向我獻媚,我可受不了。」

  沈汶放手撅嘴說:「以前婉娘姐姐可是會吃這一套的,現在心裡有了人就是不一樣了……」

  蘇婉娘咬牙切齒地擰沈汶的臉:「我真得給你個教訓了!這是個女孩子說的話嗎?」

  沈汶咯咯笑著躲,兩個人追打了會兒,鬧夠了,坐到了床上,沈汶小聲問:「你把我的我夜行服準備好,再多做一套,日後我大概得經常出去了。」去那院子裡畫圖。

  蘇婉娘皺眉:她就怕沈汶夜裡出去!她總得在黑暗裡等著。

  沈汶道:「你日後就睡在我床上,別總等著我。」

  蘇婉娘歎氣:「我也都得睡得著啊!」

  沈汶安慰道:「你可以接著練瑜伽呀,有人說那比睡覺都強。」

  蘇婉娘說:「你就別替我出主意了!到時候別吃得滿嘴油油地回來比什麼都強!」

  沈汶抱歉地看蘇婉娘:「餛飩真的沒法帶回來……」

  蘇婉娘瞥沈汶:「你還好意思說!不用給我帶什麼,你早點回來就行了!別讓我乾等著!」

  沈汶撲到蘇婉娘身上:「我知道,婉娘姐姐最喜歡我了……」

  蘇婉娘使勁推沈汶:「別又來這套!」

  沈汶做出哭樣:「難道,婉娘姐姐最喜歡的……不是我了?」看著蘇婉娘使勁眨巴眼。

  蘇婉娘臉紅,站起來說:「我是大人了,不跟小孩子較真兒。」 嘴角忍不住翹著,在沈汶的低笑裡快步走了出去。

  又到了過年的時候,府中上上下下都做新衣新鞋。這個時代,粗布洗幾次就破了,更何況侍衛和小廝有的還要練武,衣服爛得更快。鎮北侯府的人出門怎麼能穿打補丁的衣服?只好再做新的。逢年過節,每人都會得一套冬衣外加兩套單服,是件大喜事。臨到年關,人人再次都穿上了新衣,這一年都幾次了?福利真不錯,全府一片喜慶。

  與此同時,平遠侯府也很熱鬧,張允銘和張允錚回來了。

  車隊一進城,就有人先跑會府中報信了。長輩不能迎出門,平遠侯和李氏就坐到了廳裡等著,李氏又開始哭。平遠侯笑著說:「你看你,他們走的時候哭,回來又哭,到底怎樣才好?」

  李氏抽泣著說:「那兩個沒良心的!讓我擔心了這麼久。」

  平遠侯說:「這不好好地回來了?快別哭了,眼睛腫了怎麼辦?」

  李氏忙用手絹使勁擦臉,警覺地問:「現在腫了嗎?是不是不好看了?我得去補補妝吧……」

  平遠侯馬上說:「不用不用!腫了也沒事。金魚就很好看,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人養?」

  李氏噗地笑了,拿了手絹一甩平遠侯:「侯爺又打趣我!」

  平遠侯湊過來低聲說:「我就是看不得夫人為那兩個小子落淚,為夫心中很有些醋意……」

  李氏有些不好意思,又甩平遠侯:「什麼呀!那不是你的兒子嗎?」

  平遠侯哼一聲:「那兩個小子!」說不出是驕傲還是不滿。

  外面人報說張大公子到了前門了,平遠侯馬上正襟危坐,擺出了大家長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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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7-14 08:50 AM

第五十九章 對謀

  張允銘和張允錚到了府門口,門口湧出一大堆人。張允銘和張允錚下了馬就往裡走,到了大廳,李氏一見他們都滿面風塵,而張允錚,明顯長高了一截,一時心酸,又開始流淚了。平遠侯剛勸了李氏,可現在看到兩個兒子,竟然眼睛也濕了。

  張允銘和張允錚行了禮,張允銘笑著說:「爹娘,我們這次玩得很好,根本沒吃苦。您看,我這遠房兄弟又長高了。」

  李氏看著脫去了些少年青澀而更加英俊的次子,心中又歉疚又欣慰,小心地說:「你……可好嗎?」

  張允錚有些拘謹地緊著臉點了下頭,他以往見著父母總沒有好臉色,動輒就對父母大發脾氣,現在就是想改邪歸正,對父母有個好態度,也磨著面子,不好意思。

  張允銘搶著說:「他給爹娘和弟妹親自去買了禮物呢!」

  李氏驚訝地說:「真的嗎?!」

  張允錚怒目張允銘:「你幹嗎多嘴?!」

  張允銘對外面喊:「快點把二公子的東西拿進來!」

  二公子的東西就是一麻袋和一個小木盒,外屋的小廝忙應聲進來了,把木盒給了張允銘,麻袋放在了一邊,又退了出去。張允銘將木盒塞給張允錚:「去,拿給爹娘!」

  張允錚彆扭:「你去給。」

  張允銘推張允錚:「你去你去!」

  張允錚被張允銘推著手肘,極為尷尬地將木盒遞給了李氏。李氏打開,拿出裡面的一個錦盒,打開後驚喜地對平遠侯說:「哎呀!這對核桃球肯定是給你的!」

  平遠侯很莊重地接過來,點頭說:「我正想找副核桃的呢,你用心了。」臉上怎麼也掩不住一絲笑意。

  李氏拿起算盤:「這肯定是給我的了,想得真周到!我每天都能用上呢。」她歡喜得又要哭。

  張允錚皺著眉說:「那個……他給你們買得多了去了,十幾車呢!」

  李氏含淚笑著說:「你買的就好,娘很喜歡。」

  張允錚突然覺得很對不住父母,轉身抓了張允銘的胳膊:「快點把你的禮單給他們!」

  張允銘笑著把禮單遞給李氏,說道:「不僅是我買的,外祖和各家親戚都送了禮,都列明了。」

  李氏接過來,幾乎要哭地說:「你多費心了。我的兒長大了,能幹事了……」聽著語氣卻有些傷感。

  張允銘非常理解,張允錚自立之後,他也有這種失落感,忙笑著說:「娘還得多指點,外祖說,他孩子裡面,娘是最有經商頭腦的。」

  李氏驚訝地說:「真的?!他可從來沒這麼對我說過。」

  張允銘點頭說:「外祖還給了我們六十萬買糧,自己花了百萬。」這些數字他都不敢寫在信裡,以免被別人看到。

  李氏震驚了:「那麼多!」

  平遠侯也往前傾身:「這也太多了吧?!」

  雖然周圍沒有人,張允銘還是放低了聲音說:「江南米賤,幾文甚至一兩文就一斗,我們還沒到外祖家就把錢花了大半,所以我就對外祖張嘴要錢了。」

  平遠侯一拍椅子把手:「你這小子!」

  李氏歎氣:「你這嫡外孫第一次去見你外祖,你一張嘴,他哪能不給呀!」

  張允銘說:「外祖父說給我們的要比娘給得還多才行,就給了我們六十萬兩。我說荒年會來,要給弟弟建功德,外祖就說要多買。後來買的糧食,除了運過來的,外祖建了十幾個大糧倉才放下。」

  平遠侯敏銳地問:「你把他的事告訴外祖了?」

  張允銘說:「不能不告訴,他長得太像外祖了。」

  李氏用手絹掩了下嘴角,微笑了:「想來我父是因為心中歡喜,才如此慷慨。若真是饑荒了,這些糧食都是救命的,買了也沒壞處。就是怕明後年再接著是豐年,糧價更跌,這麼多糧食可就糟蹋了。」

  平遠侯說:「怎麼會糟蹋?你沒聽說現在糧價已經漲了些嗎?」

  李氏對張允銘張允錚小聲說:「你們不知道,就為這買糧賣糧,京城裡可是鬧得厲害。三皇子說要大家備糧,太子說要大家賣糧,這讓人聽誰的?有的人家就一會兒買一會兒賣,以免得罪一方,僅憑著買賣的數量不同偷偷存下糧食或者賣了糧食。我的幾家米店可看了許多熱鬧。」

  張允銘笑了:「竟然這麼大的動靜?」

  平遠侯也點頭說:「太子原來想看糧價更跌,但現在糧價不跌反漲,可見太子落了下乘。我還聽說皇上並不想把四公主指給你,所以,你就不用擔心了。」

  張允銘大出一口氣。

  李氏看著一邊的麻袋問道:「那是什麼?」

  張允錚說:「是果乾。」

  李氏眼睛一亮,拍手道:「哎呀!我的好孩子!那是為娘最喜歡的!我小的時候吃得多,過來北方就少見了。這不是貴重的東西,值不得讓人千里迢迢地帶,快拿過來!我跟你說,女孩子可都喜歡這!你妹妹和那邊的姐妹們肯定喜歡吃!太好了……」

  張允錚皺著眉:「可是……」

  李氏問:「可是什麼?!」

  張允銘忍著笑:「可是他也喜歡吃!娘,您得給他每樣都留點兒。」

  李氏看張允錚:「你真是娘的兒呀,咱們的口味真像啊!好好,別擔心,我每樣都給你留!你也別吃太多,牙會倒的。」

  張允錚只好把自己照顧了一路的麻袋給李氏拎了過去,李氏打開了麻袋,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線了。這次,張允銘有些嫉妒了,對李氏說:「娘不告訴我一聲,我能給娘帶過一車來。」

  李氏搖頭說:「那多虧本呀,有那一車,裝什麼不比這值錢?」

  張允銘歎氣:「只要娘喜歡,虧什麼虧?」

  李氏笑著看張允銘:「真是娘的好孩子……」她又看張允錚:「你也是好孩子……都好……」笑眯眯地看向麻袋裡,拿出了一個小包,看那意思就要打開嘗嘗。平遠侯起身說:「你們兩個跟我來,我得問你們幾句話。」把他們帶了出去。

  到了偏間,平遠侯坐下,嚴肅地開口:「三皇子向皇上建言,說要買入糧穀,正是在三皇子與鎮北侯府出去春遊之後,你們當時也在,可見到了什麼?」

  張允銘搖頭說:「沈二公子帶著三皇子去登山了,我們與四皇子下棋來著,沒有跟他們一起去。」

  平遠侯盯著張允銘說:「當初沈二小姐來了我府,說了一個夢,你們就蒙了你母親的銀子去買糧。春遊後沈二公子與三皇子去登山,三皇子就建言買糧,而且,我聽說葉府蔣府及其親族都出手購入了糧食,難道是因為沈二小姐把夢跟家裡人說了,沈二公子就去告訴了三皇子?」

  張允錚眼睛看著地,抬都不抬,完全由張允銘去抵擋,張允銘笑著說:「大概是吧。」

  平遠侯嘩啦啦地轉玉球,眉頭微結:「沈家就這麼信那個小孩子的夢?竟然敢讓三皇子進言皇上?」

  張允銘臉上僵了下,低聲說:「不見得是沈家,但肯定是沈二公子吧?而且,那個小孩子能說出弟弟的名字,您不覺得她可信嗎?」

  平遠侯沉思著,半翻了下上眼皮眼睛看張允銘:「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張允銘剛要掩飾,張允錚小聲嘟囔:「她是個小鬼,自然知道。」

  平遠侯嚴肅地說:「你們可不能隨口說人家姑娘,那是個十來歲的女孩子,要是讓別人聽見了,會壞了她的名節。」

  張允銘忙說:「當然當然,我們肯定不會隨便說的。」借機沒有回答平遠侯的問題。

  兩個人告辭出來,張允銘說:「我們得約那個小胖鴨出來。」

  張允錚正在為麻袋糾結——讓母親這麼高興,他因為買的禮物稀少而湧起的歉疚感少了些,可本來果乾就不值錢,這下沒剩多少,就更拿不出手去了……聽張允銘這麼說,沒好氣哼道:「你就是惦記著和番的事。」

  張允銘斜眼:「別因為你的果乾被娘截胡了就跟我發脾氣。」

  被說中了,張允錚揮拳:「想打架?!」

  張允銘說:「打什麼打?該商量事兒了!你會模仿娘的筆跡,去約她,到時候我們一起去見她。」 張允錚天性聰穎,什麼一學就會。過去,他被憋得煩躁時,幹了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比如模仿了全家人的筆記,給父母大哥留過各種古怪的紙條。

  張允錚不高興:「我可不想見她!買果乾就是為了幫你的忙!」

  張允銘歎氣道:「好吧!你寫信,到那天我們把你眼睛蒙上,你不見她,好不好?」

  張允錚只好同意了。

  不幾日就到了新年。各家都忙碌著過年拜祖。

  京城外的一個小村落外殘破的土地廟裡,小道士打扮的孩子對坐在供臺上的老道士說:「師傅到底是要幹什麼呀?我們就在這城外轉來轉去,錢都花完了!咱們要麼回山,要麼進城,您給個准信行不行?!」

  老道士袖著手,發愁地對小道士說:「為師我也左右為難啊!」

  小道士好奇地問道:「師傅竟然有為難的地方?」

  老道士歎氣道:「本來,為師就準備在山上過了這輩子,躲過戰亂。可現在,世事大變,我就想下山來看看,這有錯嗎?」

  小道士著急:「我也沒說您錯了呀,我也喜歡出山來玩玩。那我們就進城吧!師傅給人看看相算算命就能賺到錢。」

  老道士搖頭:「那裡有些人,有的還是高官名將,我曾經給他們斷過命。可現在有人逆天改命,國運和眾多個人的命運也已經發生了變化。我原來算的許是就不准了。若是被他們撞到,為師我丟不起這個臉哪。」

  小道士翻眼睛:「那我們換個地方?」

  老道士歎氣:「我曾經雲遊四方,給幾千人算過命,指點過未來,怕是躲不勝躲啊。」

  小道士搖頭:「您看您給自己惹的事!那咱們就得回山了?」他沮喪地問。

  老道士有些戀戀不捨地看著京城方向:「可這命程之變,千百年也碰不上一次,錯失旁觀,甚是可惜。」

  小道士忙說:「那咱們就別回山了!找個道觀先躲起來?在這裡慢慢地看。」

  老道士又歎氣:「你有個師叔,就是這城外霄雲觀的觀主……」

  小道士馬上激動了:「那咱們趕快去投奔他吧!」

  老道士興致不高地說:「我以前曾給他算過,窮則長壽富則短命,若是放棄名利,就能善終。當時他甚是不快。我們來了這裡,我聽說這京城外的霄雲觀香火很好,他道名遠揚。這些,都不是吉兆……」

  小道士不耐煩地說:「可您剛才還說您過去算的可能不准了!這不是因為有人改命了嗎?咱們快點去看看他,至少有口熱飯吃!」

  老道士長籲短歎:「過去我說他不得善終,現在倒是要去打他的秋風,這讓我這老臉往哪兒放?」

  小道士拉老道士:「您給他指條明路不就行了?」

  老道士不想動:「我說了,可他不想聽我的。」

  小道士難得像個小大人樣責備道:「您讓他受窮,還不能有名利,這誰會喜歡?真是的!快點帶我去,您見了他的面別開口就是了,想來他也不會把您趕走……」說著拖拉著老道士起身,扯著他上路,去找霄雲觀。

  霄雲觀的觀主茅道長的確是這個老道士的同門師弟,聽說有游方道士前來,還自稱是自己的師兄,就猜出了七八。他穿著翻著毛邊的道袍出來,見一老一小兩個道士形容甚是落魄,站在門外,那年老的正是以前口口聲聲阻著自己不能過好日子的師兄,一時心中大快。

  喜笑顏開地將兩個人迎了進來,高興地看到老道士眼神躲閃,一副心虛的樣子。他大說了通故人相見實屬不易可以儘管住在這裡不必擔心銀兩之類的話,然後讓人安排他們去了客房,還大聲對道士們說要管他們的餐飲,不能怠慢了自己的師兄——雖然他是來吃白飯的。

  當晚老道士和小道士就睡在了有炭火的屋子裡了,小道士躺在床上很舒服地歎氣:「師傅,您看師叔混得多好!我們幸虧來了!」

  老道士閉眼歎氣:「你算是把我扯入泥坑了。」

  小道士不解:「我怎麼了?我們不來就要餓死在外面了。」

  老道士搖頭:「我看了他的面相,還是原來的論斷。他不聽我的話,必然不能善終。而那逆天之人所為根本不在命程之中,我不能解析,就無有解脫之法。你現在讓我們欠了他的人情,日後我得怎麼還?」

  小道士不相信地說:「這麼大的一個道觀,香火如此好。我方才聽別的道士們說,師叔是個有道的,周圍幾百里都有口碑,怎麼會有事?」

  老道士深歎:「正因如此,才沒有下場。」

  小道士打哈欠:「日後誰知道會出什麼事?師傅先睡覺吧,好睏……」話沒說完,就已經睡著了。

  老道士久久地看著炭盆裡的火光,愁眉不展。

  年後,沈卓一日去觀弈閣,見到了久違的張允銘。兩個人說了些南方的風物,張允銘忽然說:「哦,我妹妹還給你們府的小姐寫了帖子,邀請她們過府。我從南邊帶了好多東西,大概是有東西要送給她們。」說完,笑著給了沈卓兩封信箋,一封給沈湘,一封給沈汶,封面都很精美,點綴著金邊的梅花,充滿女孩子的氣息。

  沈卓應了,可總覺的張允銘的笑容過於親切,讓他有些不舒服。

  到了家,他把兩封帖子給了楊氏,楊氏馬上毫不猶豫地打開了——母親對未成年女兒的信件往來自古如此,一封是張允錦給沈湘的,說她的哥哥從南方回來,有許多新鮮玩意,請兩姐妹二月初一過府。另一封是張大小姐給沈汶的,筆跡娟秀,說往年得到沈汶的問候,現在有些禮物可以回贈沈汶,話語的意思幾乎和張允錦的一樣,只是信下角處用梅花篆字綴了邊緣,顯得特別文雅。

  楊氏生於武將之家,雖然識字,但除了女訓孝經等,沒讀過幾本書,篆字更認不出,只以為那是女孩子畫的花邊,沒有在意。

  信送到了沈汶處,沈汶和蘇婉娘看了信,蘇婉娘指著花邊說:「這個大小姐約你一月二十六子時末見面,她病成那樣,怎麼見你?為何還不想讓夫人知道?」

  沈汶想起蘇婉娘並不知道張大小姐不是女的,而是張允錚——張二公子,就小聲地告訴了蘇婉娘。蘇婉娘大驚道:「那個張大小姐不是女的?!那你還給他寫過便簽呢!」

  沈汶使勁點頭:「是呀是呀,還是你給做的詩,邀請他見面來著。」

  蘇婉娘嚇得臉都黃了:「小姐!這要是落在了別人手裡……」

  沈汶搖手裡的紙:「他的信不也落到咱們手裡了嗎?」

  蘇婉娘使勁搖頭:「小姐!這不是一回事啊!哦!上次你就去見他了!他是個外男啊!這次你不是又要單獨去見他吧?!你才十一歲,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

  沈汶心說何止見了一面,忙噓聲安慰蘇婉娘:「什麼呀!你沒聽說這信是張大公子給三哥的?肯定是過了張大公子的眼的。他自然知道這個日子,一定會去的。再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皇宮都去過了,這麼多年了,什麼外男內男,我誰沒見過?」

  蘇婉娘捂胸口:「你快別這麼說了,我怎麼聽著心驚膽戰的!我要是你娘,可要操死了心了!不,我不是你娘,我也心累死了!」

  沈汶抱著蘇婉娘咯咯笑,低聲說:「婉娘姐姐,你別擔心!這世上,能奈何我的人可沒幾個。」

  蘇婉娘歎氣:「小姐,你難道真的不顧名節了嗎?你不是想著日後嫁給他吧?」

  沈汶切道:「什麼名節呀!那個張二公子就是個小混球!我看見他就想把他拍飛!婉娘姐姐,我得安排許多事情呀,總得出去見人哪。」

  蘇婉娘點頭:這倒是,誰家的孩子六七歲就心機似海,敢與太子做對?她無奈地長長一歎,好吧,那就把沈汶當成另類,別用平常人家的標準來要求她了。

  可她雖然這麼說服自己了,到了一月二十六夜裡,她把一身黑衣的沈汶送了出去,還是坐在床邊心神不定的:沈汶這是單身去見張家兄弟了,這若是被人發現了,沈汶日後怎麼嫁人?就是嫁給張家兄弟之一,因為這個名聲,也不能當正妻了……蘇婉娘在黑暗裡胡思亂想,險些白了頭髮。

  沈汶根本沒管這些,她到了那個荒涼院落,翻牆進去,一排小屋黑漆漆的,毫無人息。沈汶找了個黑暗角落站了。

  同樣的深夜,平遠侯府中,張允錚的臥室裡,張允錚已經一身漆黑,站在門邊催促著張允銘:「你快點呀!」

  張允銘正在張允錚的書案上,把一個四層食盒用布包起來,弄成個包裹,嘴裡說著:「我這不是在包裝你的果乾嗎?」

  張允錚焦燥地說:「別說我的!我可不想這麼沒面子!」

  李氏最後把每種就剩下了一小把,放在食盒裡給張允錚送過來了。張允錚一方面高興母親喜歡,一方面就說不送了——這怎麼拿得出手去?張允銘可不答應,堅持要送,還自告奮勇地說他來背著。

  張允錚打開門:「你再不走可就追不上我了。」

  張允銘匆忙地把包裹背上,嘴裡說:「急什麼?讓她等等唄……」張允錚已經出去了。

  沈汶只等了一會兒,兩條身影一前一後輕跑而來。到了小屋前,後面的人背著個包裹,喘得彎腰咳嗽,小聲地說:「你這是想累死我呀?」聽著是張允銘。

  前面的張允錚心煩地說:「我們早點到,好指責她來晚了!」

  張允銘還在捯氣兒:「你不是說……不想見她嗎?怎麼現在……為了那個小肥鴨謀殺親哥……」

  聽張允銘攻擊自己,沈汶在暗處用意識力推動小屋的木門,門突然吱呀作響,張允銘馬上直起腰:「誰?!」

  沈汶再次撼動窗戶,張允銘上前,推開虛掩的門,進了屋,張允錚卻沒有進去,站在門外左右看。

  沈汶又用意識力去推窗戶,然後把門再撞了撞,屋裡的張允銘一下子跳出來,急切地對張允錚說:「這裡真鬧鬼呀!咱們可不能在這裡了!」

  沈汶咯咯笑出聲,從黑暗處走出來,張允銘馬上咳一聲:「你這孩子,這麼淘氣!」

  沈汶學著他的口吻:「你這孩子,這麼膽小!」

  張允錚冷冷地說:「我可沒害怕,我就知道是你在搗鬼!」

  沈汶一瞥下,見張允錚明顯又長高了,黑了一些,好像更加英俊,也更加傲慢,板著一副臭臉!

  沈汶不甘落後,為了彌補自己個子矮的缺陷,使勁把鼻孔朝天,對他做鬼臉:「我可沒和你說話!」

  張允錚說:「我在和一個討厭鬼說話!」這半年來,他在外面就沒遇上一個能讓他暢所欲言的人!終於又見到了沈汶,如果張允錚身上長了羽毛,現在大概全都支楞起來了。

  沈汶就知道這個張允錚還是個混傢伙,馬上反擊道:「那也比你這個混頭混腦的傢伙好!」

  張允銘喊:「行了行了!這麼長時間沒見了,怎麼見了面還和上次一樣吵?就像沒分開過似的!我怕你們了!我們快進去吧。」

  沈汶也意識到了,按理說人們分開許久,該有些距離感,再見面要重新熟悉,怎麼張允錚一句話就把兩個人又拉溝裡去了?沈汶側臉瞥了張允錚一眼,發現他根本沒看自己,就沒再多想。

  三個人進了黑屋子,張允銘摸索著點了燈,張允銘方才被沈汶嚇著了,現在借著燈光來回看屋裡的黑暗角落,抱怨道:「難怪他們賣得那麼便宜!便宜沒好貨!買的沒有賣的精,這幫奸商!」

  沈汶又笑了:「得了便宜就別賣乖。快點說說,南方的事情辦得如何?」

  張允銘把對父親說的又對沈汶講了一遍,另外加上:「我們還找了十一個木匠,七個石匠,九個鐵匠,還有其他篾匠和泥瓦匠,總共有快四十多人了。怕引人注意,我安排他們零星進京。」

  沈汶長長地出了口氣:「太好了!」

  張允銘問道:「你要幹什麼?」

  沈汶說:「我要建座陷兵之城。」

  張允銘恍然道:「難怪你要密室,你是要畫圖吧?」

  沈汶點頭說:「正是。」她站起來在屋子裡走了幾圈,說道:「我給你們畫個簡單的密室圖……」

  張允銘左右看看說:「下次吧,現在沒有紙筆。」他把身後的包裹卸下來,笑著對沈汶說:「這是給你帶的果乾。」

  沈汶一聽是果乾,心中一喜,剛伸手,見張允銘笑得像狐狸一樣,生出了一絲警惕,又把手收回來了。

  張允銘笑得很熱情:「來,別客氣!裡面有梅乾、李子乾、杏乾,都是酸酸甜甜的,我妹妹可喜歡了。」

  沈汶咽了一下吐沫,終於伸手接了過來,把包裹放在了一邊,說道:「謝謝你了。」

  張允錚冷冷地哼了一聲。

  張允銘笑著搖手:「看你說的,這和百萬兩銀子、聘工匠的薪金、還有這宅子什麼的比起來算是什麼呀?你哪裡用得著說謝?」

  沈汶笑著說:「那些銀子我也花不了,房子也不是我的,這果乾卻是給我的,自然要謝謝。」

  張允銘笑眯眯地說:「即使如此,也不用謝我。」又不是我給你買的,不等沈汶再追究,接著和藹地問道:「你說說我們怎麼能不讓……那個……」

  沈汶假裝不解地看張允銘,張允銘扭臉打量房間,歎氣道:「這有許多事要幹呀,清理粉刷,重置家具……」

  張允錚大聲說:「不用幹了!擺張桌子就行了!」

  沈汶撲哧笑了:「你們哥兒倆現在倒是知道配合了。」

  張允銘揮手說道:「那是自然的!……」他還想再周旋,張允錚等不及了,打斷道:「快說吧!怎麼能不讓五公主和番?!」

  沈汶看張允銘,張允銘笑著盯著沈汶,表示默許了張允錚的問題

  沈汶拉著腔調對張允銘說:「你妹妹得嫁給我三哥。」

  張允銘立刻說:「不可能!」

  沈汶馬上惆悵地說:「我本來是想讓有情人終成眷屬來著,可是……」

  張允銘說:「這婚事,從來得父母做主,我說了不算!」

  沈汶甜膩著聲音半念秧地說:「我知道我知道,到時候,我自然有辦法讓你母親考慮,只是你只能說好話撮合,不能說壞話呦!」

  張允錚低聲嘟囔:「小騙子!」

  張允銘還是不甘心:「我就不喜歡你家三公子,油嘴滑舌,一個小痞子樣,從小就對我妹妹懷了心思,真沒有禮教!我妹妹那是多麼好的風儀……」

  沈汶不高興了,撇嘴道:「又不是你嫁,你挑揀什麼?我三哥比你這位弟弟好多了!」

  張允錚立刻反擊:「我怎麼了?!我比你這個小騙子好多了!」

  沈汶用方才張允銘的口氣對張允銘說:「我就不喜歡你家的二公子,粗鄙幼稚,毫無禮儀!」

  張允銘裝不解地蹙眉:「這事跟我弟弟有什麼關係?你說的是我妹妹!」

  沈汶大聲歎氣:「我還說的是五公主呢!她要是和番了,可就會死在那邊了。有可能是被殺,有可能是被折磨死,那個火羅是個惡毒的人……」

  張允銘一咬牙:「好吧,如果我母親考慮這親事,我就不說壞話,只說好話,行了吧?」

  沈汶忙笑著點頭說:「那我們說定了!」

  張允錚不相信地說:「你最好別吹牛,說說你怎麼能讓火羅日後不提親呢?」

  沈汶說道:「我可沒說讓火羅不提親……」

  「你什麼意思?!」張允銘和張允錚同時大聲說,沈汶笑著說:「我只說能讓五公主不和番呀。」

  兩個人同時鬆口氣,張允錚氣憤地張允銘說:「我就說她是個小騙子!」

  沈汶撅嘴:「那我不說了!」

  張允銘歎氣:「好吧好吧,你不是『小騙子』不行嗎?」

  沈汶對張允錚哼了一聲,張允錚小聲說:「就是!」

  沈汶也知道自己沒少幹騙人的事,這時也不多糾纏了,對張允銘說:「提不提親是他的事,可嫁不嫁女兒是要皇上應允才行。我的夢裡,太子先動了算計五公主的心思,說服了皇上出嫁自己的女兒。我這一計是有害人之意,可如果太子不動這個念頭,就不會自受其害,你們同意我這麼做嗎?」

  張允錚不屑道:「你還這麼前怕後怕的,怎麼成事?」

  張允銘也正經起來:「你先別擔心是不是有害人之意,你要保證此計可行。照你夢中所見,這是關乎性命的事,不能有差錯!你好好說說,我聽聽是否合情合理。」

  沈汶說:「我們只能改變我們能改變的,這件事中,我們能讓太子不起壞心思嗎?」

  張允銘搖頭:「不能吧。」

  沈汶又問:「我們能改變皇帝的想法嗎?」

  張允銘說:「夠嗆!朝堂上,誰能保證會說服皇上?」

  沈汶點頭說:「那我們就得改變另一方。」

  張允銘問:「北戎?怎麼改?讓北戎不求娶和番女子?」

  沈汶搖頭說:「上一世,是吐谷可汗提了和番的要求,我們無法改變他,我們只剩下了一個變數:火羅。」

  張允銘皺眉:「你想讓火羅變主意?他原來是什麼主意?要變成什麼樣的?」

  沈汶說:「在我夢裡,他原來沒主意。這件事,是太子為他拿的主意。」

  張允銘詫異:「你是說,你這次,想替他拿主意?」

  張允錚不同意:「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聽她的?」

  沈汶壓低聲音:「不是讓他聽我的,是讓他聽自己的!」

  張允銘也不解了:「他自己的?他自己能有什麼主意?」

  沈汶說:「他有個非常非常記仇的性子!在我夢裡,他進京後,和我二哥打架,我二哥贏了,他記了六年。北戎犯境,千軍萬馬之中,他尋到了我二哥,要報這一頓痛打之仇。我二哥被自己的侍衛在後背捅了一刀,當時已經受了重傷,火羅趁機砍死了我二哥,還把他的頭割了下來,仰天大笑,一點也不覺得可恥。所以……」沈汶緊抿了嘴唇,眼光迅速地看了張允錚一眼,張允錚馬上明白了,扯嘴角:「小騙子!」

  張允銘皺眉沉思,然後與沈汶眼光一觸,說道:「你好狠。」

  沈汶撇了下嘴:「你難道不該說:謝謝你?」

  張允銘想了想,又說:「最好有真正的皇家的東西,我家奢華的有,但是沒有那些顏色。如果去現做,也容易惹人注意。」

  沈汶說:「我會去安排。」

  張允銘問:「你不會去找三皇子吧?」

  沈汶搖頭說:「不是。」

  張允銘點頭說:「他的性子太實誠,大概不能幹這事。」

  沈汶說:「我們幹的這些事,都不能告訴他。哦,你這些天去觀弈閣盯著,給四皇子帶了信兒,讓他告訴你他能在那裡的日子。」

  張允銘意味深長地說:「你是要找他幫忙呀。我們十天後在這裡見,我告訴你可以見到他的日子。」

  沈汶要打開包裹,張允銘阻止她道:「別在這裡打開,你拿回去吃。」

  沈汶有些發愁:「這些食盒我們府裡沒有……」

  張允錚不無諷刺地說:「你藏在被子裡不就得了?」

  沈汶瞪眼,張允銘忙說:「你真不知道他的好心,他這是為你著想,你這樣不就可以晚上自己躺在被窩裡,偷偷吃這吃那了嗎?多美呀。」

  沈汶對張允銘說:「你少在這裡添油加醋地說怪話!」

  張允錚對張允銘說:「你聽聽,她就知道吃!滿頭腦的油啊醋的。」

  沈汶想到可以把這些乾果給蘇婉娘一部分,就忙把包裹綁在了身後。拿了人家的東西手短,沈汶決定不和張允錚太計較,假笑著對張允銘說:「真的謝謝了。不僅因為果乾,還有別的,你……們幫了大忙了。」

  張允錚低聲說:「假正經!」

  沈汶又破功,對著張允錚呲牙道:「你回來還像以前一樣,根本沒長大!」

  張允錚微抬下巴微眯眼看沈汶:「可我倒覺得你與以前不一樣了。」

  沈汶一愣,眨了下眼:「當然了,我長大了呀!婉娘姐姐還說我高了一寸多……」

  張允錚冷笑:「但是我怎麼覺得你比以前更笨了?還胖了很多!」

  沈汶一跺腳,「你還是那個小混蛋!」出門跑了。

  估計沈汶遠了,張允銘才深深地歎了口氣說:「好狠的心!」

  張允錚哼了一聲——他知道沈汶的背景,一點也不奇怪。

  張允銘歎氣拍他的肩膀:「你離那個女孩遠點!她太聰明了,你鬥不過她。」

  張允錚不服氣地說:「誰說的?我偏跟她鬥!她是個小騙子!」如果沒有千年的知識,就是個讓自己丈夫勒死的笨蛋!

  張允銘說:「你不聽我的,日後吃了虧可別到我這裡來哭喲!」

  張允錚怒:「誰到你那裡去哭過?!」

  張允銘嘖聲道:「你怎麼忘了?你三歲的時候……」

  張允錚一拳揮去:「你瞎編!」

  張允銘快速閃過,從虛掩的門跳到外面,低聲說:「別驚了別人。」

  張允錚吹了燈,也出了門,兩個人一前一後,往平遠侯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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