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華飛白 -【世家再醮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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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yo117 發表於 2016-6-16 10:27 P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崔淵、王玫來到舉行家宴的殿閣時,崔敦、崔斂與鄭夫人已經就坐了。真定長公主則稍稍遲了片刻,才坐著檐子來了。崔澄、小鄭氏、崔澹、清平郡主、崔滔、李十三娘皆紛紛到齊,孩子們也各自在父母身後坐下了。

    因是炎炎夏日,便是傍晚也熱浪湧動,蒸騰得人不過片刻便又出了一身熱汗。殿閣四角安置了四座放在玉盤中的冰山,十余位侍女拿著團扇徐徐扇著風,清涼宜人。王玫將崔簡和王旼摟過來,給他們擦了汗,又吩咐他們不可貪涼離冰山太近。兩個小家伙乖乖答應了,在她身邊坐著便不願意再挪動。

    見一直頗有些頑皮的王旼有些拘謹,王玫輕輕捏了捏他的臉頰,低聲問:“二郎可有向長輩們問安?”小家伙們沒有回院子,比他們到得早些。她當然很清楚他年紀雖小,性情有些跳脫,禮節卻一向很周到,問詢幾句也只是為了緩解他的緊張而已。

    王旼用力地點了點頭,而後又記起來真定長公主到得晚,他還來不及問安,便又起身去行禮。作為他的小伙伴,崔簡當然不會讓他獨自過去,很有義氣地牽著他的手,來到主位邊,向真定長公主問好。

    真定長公主誇贊了兩人幾句,鄭夫人雙目微微一動,望著愛孫將小伙伴照料得如此妥當,禁不住輕輕喟嘆起來:“總是不能兩全。”先前聽聞王玫子嗣艱難時,她還覺得這樣的繼母才會一心一意對阿實好。但如今,眼見著一家三口如此和樂,阿實也時不時地在她們面前叨念著想要個妹妹,她便又恨不得媳婦能夠盡快傳出好消息。

    真定長公主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搖首道:“都是緣分。九娘調養身子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許是遲些年頭才有兒女緣呢。姑母向來疼愛他們,說不得便有什麼好法子。姑母的醫術,咱們還信不過麼?”且不說崔英娘如今身子漸好,就連皇後殿下的病情也好轉許多。因此,她早便毫不遲疑地將府上養著的兩個醫女都送去了青光觀修習醫術,覺得那裡比太醫署底下的醫學可靠多了。

    鄭夫人便頷首道:“我倒也不算太急,只是見不得阿實失望。”

    “阿嫂膝下子孫環繞,我不知有多羨慕。子由和十三娘只得了芝娘、阿韌兩個,我總盼著他們再給我多添幾個孫兒才好。”真定長公主道,“幸而子由如今也算是浪子回頭,有了些出息,不會在外頭胡天胡地了。說不得十三娘什麼時候便能傳出喜信,我也能放心些。”

    提到孫兒孫女們,鄭夫人露出了笑容,接道:“貴主盡管安心就是,或許孩兒已經來了呢?”

    家宴的食單是王玫在回來的路上定下的,僕婢們依次將美味佳肴端了上來。除了常見的蒸煮烤煎炸之外,還有新開發出來的炒菜。不過,因夏日不宜吃得太油膩的緣故,炒的素菜居多,葷菜少了些,味道當然比之蒸煮濃香許多。用胡椒、花椒、醬汁提味,也讓郎君們都覺得絲毫不寡淡,十分中意。

    雖說舉行這場家宴的初衷並不純粹是為了團圓,但真定長公主也不欲氣氛太過安靜沉悶,便吩咐叫了家伎來奏樂。小輩們又自動自發地上去獻舞,連崔簡、崔會、崔韌、王旼也起身加入。見年幼的他們流露出憨態可掬之狀,長輩們臉上都浮現出了笑意。

    王玫望著小家伙們有些隨性的舞蹈,怎麼看都覺得跳得很不錯,不由得低聲道:“今日得見聖人與魏王父子共舞,諸王也跟著同舞,我卻覺得還是孩兒們跳得更好看些。”崔淵聽了,挑眉便下了場,帶著崔簡舞了一番,又獨自跳了胡旋舞與胡騰舞,方回到席上:“我與阿實對舞,豈不是更值得觀賞?”

    “……”王玫無言以對,拿了一塊抹茶餅塞進他嘴裡。

    “取悅九娘可真不容易。跳得渾身是汗,也只得了一塊抹茶餅而已。”崔淵又嘆道。王玫便又將她食案上的荷葉冷陶分了一小碟給他,嗔道:“夏日不宜食油膩,你便用些冷陶解解膩罷。”

    崔淵笑著吃了,又給她和兩個小家伙都盛了乳鴿湯。這湯水早便撇去了浮油,喝起來鮮美清淡,味道十分不錯。雖然用的不是一張食案,舉止間也略有些不合禮儀,但一家人親親熱熱地分享吃食,卻讓人看了便禁不住與他們一同微笑起來。

    晚宴過後,崔敦便命十一歲的三郎崔慎帶著比他年紀小的弟妹們去外頭頑耍散步。崔慎見兄長大郎崔篤、二郎崔敏都留了下來,滿臉艷羨之色,一步三回頭的去了。崔芝娘牽著崔英娘,崔簡左手牽崔韌、右手牽王旼,崔會則亦步亦趨地跟在三阿兄崔慎身後,一群僕婢也紛紛隨了上去。

    崔敦又讓侍婢們將門窗都打開,收起帷帳,而後命她們退了下去。轉瞬間,封閉起來的涼爽殿閣便成了沒有牆壁的樓台。炎熱的晚風湧了進來,因冰山搬到了中央的緣故,倒也不覺得十分不舒適。

    直到確定周圍都已經空曠無人,又有十分信重的部曲在不遠處把守,崔敦才慎重地道:“貴主今日去禁苑赴宴,可是遇上了什麼事?”崔斂也不由得望了望真定長公主,低聲道:“難不成姑母又尋你的不是?”他所說的姑母,自然便是同安大長公主了。

    真定長公主頷首,無奈一笑:“直到今天,我才覺得姑母視我為敵也並非全然因她心眼小的緣故。恐怕連阿兄阿嫂也以為我想著九郎的婚事呢。我做了這麼多,他們想親上做親回報一二也無可厚非。不過,我已經替蕙娘回絕了。”

    除了面露驚愕之色的大郎崔篤、二郎崔敏與崔蕙娘之外,在場的長輩們均很是淡定,仿佛都早已想到過這種可能。崔篤忍不住又看了自家妹妹好幾眼,崔蕙娘則很快恢復了平靜,垂下首露出一段潔白細膩的頸項。

    鄭夫人輕輕握住真定長公主的手,笑道:“幸而皇後殿下召見貴主問詢,不然若是直接將我叫過去,又哪裡敢推掉這門親?”

    王玫也暗道驚險。長孫皇後暗示真定長公主,便是一家人親上做親,也有回旋的余地。若是直接讓鄭夫人帶著崔蕙娘進宮,那這樁婚事便是板上釘釘,無從反對了。推掉宗室、重臣結親的五姓七家比比皆是,但敢推掉聖人、皇後所出嫡子的婚事,那便是妥妥的自己作死找虐的節奏了。以聖人對嫡出幼子的愛,不將崔家狠削一通必定不會罷休。

    鄭夫人望向長子長媳,瞥見旁邊粉面微紅的崔蕙娘時,露出了慈愛的笑容:“原本總覺得蕙娘年紀尚小,還未及笄呢,也不到論及婚事的時候。卻不曾想,幾位公主出降時都不過十二三歲——在旁人看來,咱們家的嫡長孫女已經長成了。”

    真定長公主想起了自己的孫女崔芝娘,也無奈嘆道:“咱們家攏共也就這麼幾個小娘子,定是要多留些日子才行。別說及笄了,我還想讓芝娘留到十七八歲再出嫁呢。姑母也說,年紀太小不宜成婚。”因三個孩子在的緣故,她說得有些含糊。鄭夫人聽了卻是一凜,也想了起來,跟著點頭:“先定下婚事,過幾年再出嫁也不遲。”不過,剛以年紀小婉拒了長孫皇後,若急匆匆地定婚事,恐怕會讓人多想。

    小鄭氏便出言道:“大郎、二郎尚未成婚,也沒有妹妹訂婚的道理。”時人講究長幼有序,大郎崔篤的婚事定在了今年年末,二郎崔敏還沒有著落呢。崔蕙娘明年及笄,再慢慢相看也不遲。

    鄭夫人便問崔敦、崔斂:“阿郎與二郎覺得如何?”

    雖說婚姻是內宅之事,但相看孫女婿、女婿卻是郎君們的事了。畢竟,世家婚姻不同尋常,往往夾雜著各種利益交換。新郎的人品才學仍在其次。且,若要考校新郎,還須交給父兄方可。

    崔敦想了想,掃了子侄輩們一眼,沉聲道:“咱們博陵崔氏,多與其余四姓聯姻,卻也不能拘泥於四姓。裴氏、韋氏、杜氏、楊氏、蕭氏皆可為婚姻。”這幾家也是鐘鳴鼎食、家學淵源的大世家,且出仕子弟眾多,高官重臣頻出,皆有蒸蒸日上之相。

    大郎崔篤將娶鄭氏女,延續世婚姻親關系;二郎崔敏若無意外,大概會娶宗室女;三郎崔慎婚姻不定;庶出之嫡子四郎崔希應娶母族趙郡李氏女;五郎崔會是庶子,婚姻暫且保留;六郎崔簡最好娶盧氏女,延續範陽盧氏姻親關系——不過,以崔淵的性子,絕不會輕易讓他隨意定下阿實的婚事。至於崔韌,大約也是娶母族隴西李氏女了。小郎君們的婚事就能繼續聯結五姓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小娘子們便大可繼續發展其他的姻親。

    王玫聽了此話,忍不住看了崔淵一眼,又望向對面坐著的崔蕙娘。小娘子羞得連白嫩的頸子上都泛起了粉色,瞧著格外令人疼惜。這般優秀的孩子,怎麼能淪為利益交換的工具呢?不過,換個角度想想,與其嫁給寒族,倒不如嫁世家子。門當戶對一說,確實有幾分道理。至少不會像她的前身一樣,遇到各種奇葩事,彼此完全無法溝通。且鄭夫人、真定長公主、小鄭氏都疼愛崔蕙娘,想必會仔細為她擇一位合適的夫婿。

    崔淵感覺到她的目光,握住她的手,也保持著沉默。他能夠挑戰父母的權威,輾轉娶到九娘,也因九娘是王家女。若是寒門女,想必便不會這般容易了。且侄女的婚事,他作為叔父也沒有置喙的余地。但是,阿實的婚事,他必不會讓自家阿爺隨意擺布。

    “兒女們的婚事,全憑阿爺阿娘、叔父叔母做主。”崔澄表明了他的態度。

    崔澹略作思索,也暢快地道:“二郎與英娘的婚事,也請長輩們費心了。”

    崔滔則毫不在意地道:“我和十三娘哪裡懂得看什麼人,長輩們看著辦就是了。”

    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作為媳婦,也都紛紛微笑頷首贊同。

    接下來該輪到崔淵、王玫表態了。崔淵卻連眉也不曾動上一動:“阿實的婚事由得他去。他若看中了哪家小娘子,到時候我便只管去請官媒給他提親。過得好與不好,皆由他自己。橫豎人是他自己選的,是苦還是甜,都得他自己咽下去。”

    “……”王玫只能繼續保持沉默。

    “……”鄭夫人、真定長公主也一時無言。說他這做阿爺的太任性?仔細想想他什麼時候不曾任性過?雖然答應了入仕途、考貢舉,瞧著規矩了許多,但骨子裡仍然是當初那個不羈狂放的少年。

    崔敦呵呵冷笑:“戶婚律可別忘了。”雖說戶婚律裡沒有士庶不婚之說,但若是良賤成婚,杖責、徒刑都少不了。

    崔淵挑了挑眉:“過些年便讓他牢牢記住就是了。”若是明知故犯,那便不是他的兒子了。且,不論阿實看上什麼樣的女子,想在一處總有辦法。貿貿然留下犯律法的把柄,反倒是不智之舉。

    崔斂立即打圓場:“阿實這才多大?離他成婚且有十幾年呢!眼下便說他的婚姻之事不免也太早了些。便是四郎不想約束他,難道咱們還信不過那孩子的眼光?”說罷,他清了清喉嚨,又道:“孩兒們的婚姻之事便算是議定了。你們幾個也別甩手不管,若見著合適的小郎君便記下來,仔細考察一番。”

    “是。”崔澄、崔澹、崔滔、崔淵皆齊聲答應。

    崔敦的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便繃著臉道:“你們都隨我們去外院書房說話,大郎也過來。”而後,他便帶著兒孫們離開了。留下一臉羨慕地看著他們的背影的二郎崔敏,陪著女眷們說了幾句話後,也忙不迭地告退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6 10:35 PM

  ☆、第一百三十六章 圍觀武氏

  夜色漸深,王玫帶著崔簡、王旼回了院子裡。兩個小家伙沐浴完之後,手牽著手說要一起睡,絲毫不嫌熱。王玫便吩咐盧傅母給他們寢房角落裡放一座小冰山,又叮囑守夜的婢女仔細注意著,不可讓他們受涼,這才安心回到正房中。

  雖然傍晚已經沐浴過一回了,但如今又出了一身汗,粘膩不堪,王玫便又洗浴了一番。回到寢房後,她也不讓青娘、丹娘守著幫她打扇,命她們自行去休息。她自己取了一柄輕羅小團扇,緩緩地扇著風。

  房間角落裡安置著冰山,散發出絲絲寒意,她倚在窗邊,遙望著一輪彎月。也不知看了多久,她突然生了幾分興致,便將幾柄小團扇都取了出來,提筆欲畫扇面。只是,輕羅委實不宜作畫,墨汁沾上去便飛快地染開,一滴墨也能暈成一團。她想畫一叢青竹,卻染成了一團烏黑,竹葉與竹干全然分辨不清。

  “這是……”崔淵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書案邊,俯身一看,不由得笑了起來,“九娘,輕羅扇可不宜作畫。不過,你究竟想畫什麼?”

  “只是覺得扇面太素了,想添幾筆而已。”王玫回道,“說起來,若能做折紙扇,說不得便可讓你幫我畫幾個扇面了。”隨身帶著崔淵崔子竟繪的扇面,恐怕不論是識貨或者不識貨者,都會艷羨得很罷。

  “折紙扇?”崔淵垂目,便見她在細白麻紙上描出了紙扇的模樣,覺得也不難做成,“改日讓工匠做些扇子與你,到時候再給你畫扇面。”而後,他輕輕吹熄了書案邊的燈火,牽著她回到寢房裡。

  “阿翁將你們喚過去,說了些什麼?”王玫又問。她本以為方才那般慎重,定要討論“站隊”之類的事,卻不料僅僅說了些兒女婚姻之事而已。因有女眷在,所以才不說這些?她並不認為,崔家的家風會如此固執古板。外事內事本便是一體,郎君們的人脈拓展,娘子們的交際來往,都應符合一家人共同的目標才是。

  “無非也就是奪嫡事罷了。”崔淵毫不在意地回道,“阿爺說我腦後生了反骨,可別胡亂參與此事。他早便打定主意,只遵從聖人與皇後殿下的旨意。他也已經知道,太子、魏王都想通過拉攏子由與我,獲得叔母的支持。說如今不偏不倚便已經足夠,但凡事須做得巧妙些,以免惹得太子、魏王心生不滿,反倒容易生出意外。”

  反骨?王玫認真地在他腦後揉了揉,纖纖十指插入他的發髻中摩挲著,忽地笑了起來:“我怎地摸不出來?那反骨生在何處?”

  “我若當真生了反骨,便不會這般安分了。”崔淵拔下她頭上簪發的釵朵與步搖,眼見著那一頭烏鴉鴉的黑發披散下來,聲音也不由得低沉了許多,“可惜,你我所知的諸般事都不能告知他們,也不好借家中之力。”屬於他的部曲眼下只有數十人,便是能差遣王珂留下的心腹部曲,總共也不過一百余人而已,人手仍然有些不太夠用。但是,如果沒有說得過去的理由,也不好向父兄要人。

  “無妨,盡力而為便是了。”王玫踮起腳尖,仰首輕輕觸了觸他的唇,而後雙手攬住他的腰,“我們已經提前知道了那麼多事,便像是做了預知之夢似的。且不說別的,至少能保證我們立於不敗之地罷。”雖然歷史已經發生了變化,但是這些微小的變數並沒有造成質變。不過,她仍然相信,量變的積累一定會引發質變,將歷史推向不同的路途。

  “明日,便帶你去應國公府外瞧一瞧罷。”崔淵甩袖,撲滅了旁邊的燈火,橫抱起佳人。淺淡的月光自窗外灑入,芙蓉帳微微顫動,或急或緩,如湖面上被風拂起的漣漪一般,久久不曾停息。

  翌日一早,陪伴長輩用完朝食之後,王玫便換上了丈夫衣。當她與崔淵一前一後走出正房的時候,正在院子中央互相追逐頑耍的崔簡、王旼立即圍了過來。兩雙烏溜溜的眼睛望著他們,目光裡充滿了希冀。

  “阿爺、母親可是要騎馬出門?”崔簡問道。

  “去打獵?”王旼補充一句。

  兩人熱切地看著他們,就只差說出那句“帶上我們”了。王玫忍俊不禁,勾起了嘴角。崔淵則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們的幻想:“時候不早了,你們也該去外院書房讀書了。今天可不是休沐之日,別光想著找借口頑耍。”

  崔簡、王旼乖乖地應了聲是,便跟在他們身後出了內院。臨辭別時,王玫道:“專心讀書,我會帶些吃食回來。誰課業做得好,便獎勵誰吃。過幾日就是休沐,到時候便帶你們四處走一走。”兩個小家伙立即目光一亮,低落的情緒也瞬間好轉起來。

  接著,崔淵、王玫二人便騎上馬,帶了十幾名部曲,直奔長安城西延康坊的應國公府。

  延康坊位於西市東南,處處都十分熱鬧。因西市附近胡商聚集的緣故,異域風情也很是濃厚。崔淵帶著王玫進了一家胡姬酒肆,裡頭垂著幔帳,來來往往既有胡人也有漢人。大堂四周擺著食案,供客人們飲酒,中央則有不知來自何處的舞娘正在抖動著身體熱舞。胡姬們大都身材豐腴,豐乳細腰肥臀。這般扭腰擺胯挺胸的舞蹈,尤其能突出她們曼妙的身姿,讓人幾乎移不開眼去。

  崔淵淡定地拉著王玫登上二樓時,她仍頗有些不舍地回首看那些胡姬的舞蹈。按歷史來說,這應該是波斯舞娘罷。瞧起來有些像印度舞,卻又更加奔放一些。與以柔美如水為主的漢家舞蹈相比,熱烈得仿佛騰起的火焰。不過,這樣的胡舞也更符合唐人的性子。所以胡旋舞、胡騰舞、拓枝舞等才這般流行。

  “今日是來看武氏的,不是來看胡姬的。”崔淵似笑非笑地將她推到窗邊坐下,吩咐店家上三勒漿、烏梅漿與葡萄酒,再來幾個熱騰騰的古樓子與櫻桃畢羅。王玫望向窗外,卻仍注意著一樓的胡樂聲:“我幾乎不曾見過胡人舞姬,覺得她們跳舞確實挺有意思。”

  “若你想看,便喚別院裡的家伎舞給你瞧便是。家伎中也有幾個胡姬。”

  “是麼?平日不見她們出來獻舞,我以為家伎們就只會奏樂呢。也罷,回去再看就是。”

  “對面便是應國公府了。”崔淵又道。

  “那……就是應國公府?”

  王玫定了定神,注意力終於盡數回籠。國公是從一品爵,位同嗣王、郡王,只比正一品的親王低一級而已。大唐的國公很是不少,眼下林林總總加起來就有數十位。既有一等一的功臣,也有稍次一等的。雖說應國公並非那等文治武功出眾的,但畢竟是因功封的國公,按理說也算是風光一時了。只是,眼前的應國公府第,卻並沒有她想像中那般氣派。

  確實是一座三路七進的大宅子不錯,但卻似乎並未好好保護修繕。遠遠看過去,烏頭門、大門仍然威嚴無比,裡頭的院子卻很有些蕭瑟荒涼的意味。尤其是西路的幾處院落,屋頂上青青一片,長滿了草,更似是無人居住打理一般。

  “武士彟去之後,由長子繼承了應國公之位,職官位卑,卻很做了些不法事。前一陣遭彈劾降成了開國郡公,家業日漸衰敗。且二子均苛待繼母楊氏與妹妹,彼此關系十分不諧。”

  “西路那幾處院子,便是楊氏與武二娘所居之地?”

  “不錯。因武二娘夫死歸宗,其兄嫂頗為不忿。據僕婢所言,他們日日謾罵不休。武二娘氣怒之下曾立志,日後富貴必報復之。不過,楊氏已經忍耐慣了,倒是常勸武二娘收斂些性情。”

  王玫暗暗回想著她所知的歷史:似乎女皇陛下發跡之後,只提拔了自家侄兒,兄長什麼的從未聽聞過。或許,她確實已經報復回去了罷。這般極品的兄嫂,不論換了誰都無法忍受。偏偏她又是夫死歸宗女,只要母親與兄嫂不允,連女戶都立不成。

  “武大娘、武三娘呢?可曾想過將母親、姊妹接過去?”住在應國公府受兄嫂折磨,搬出去大概能好些?便是客居姊妹家,恐怕也比這般不得不忍氣吞聲更舒適罷。

  崔淵挑了挑眉,並未接話。

  王玫細細一想,恍然大悟:“武大娘柔順、武三娘守矩,怕惹得婆家不喜……”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嘆息。遇上李治,想必已經是武二娘眼下最好的機遇,她必定不會放棄。否則,待夫家孝期一過,說不得她那極品兄嫂會將她聘給什麼奇怪的人家呢。親王孺子,亦是有品階的誥命,已經算是不錯了。便是妾又如何?皇室之妾,恐怕比尋常人之妻風光多了。

  想到此,她又看向應國公府的側門。便見一位穿丈夫衣的娘子手執馬鞭,挎著弓箭,牽著一匹駑馬出來了。她大約雙十年華,生得異常明艷照人,目如星辰,鼻若懸膽,唇似烈焰。一雙黛眉配上微微上挑的鳳眼,帶著幾分冷峻,目光流轉間又平生出些許嫵媚之意。

  平心而論,她並非王玫所見過的皮相最精致的極品美人。但是,卻是她所見過的最動人心魄的美人。她身上帶著一種矛盾感:嫵媚與剛烈、冷靜與肆意、隱忍與張揚、柔情與淡漠。不錯,她確實是與眾不同的。即使她不知此女便是武二娘,也必定會為她而驚嘆,為她所吸引。

  雖然只是牽著一匹駑馬,穿得也十分尋常,但王玫毫不懷疑,李治確實一眼便相中了她。眼見著武二娘利落地翻身上馬,催馬而去。她忍不住探出半個身子,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撥馬轉彎,徹底瞧不見了為止。

  然而,當她剛想縮回去時,眼角余光瞅見隔壁食肆中的某個人影,神色禁不住變了變。

  崔淵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十分淡定:“自從得知她是應國公府的娘子,晉王時不時就會在此處坐上半天。”

  “……”如此說來,為了天天得見佳人,尚是一位守禮少年的李治也蠻拼的。

  “你覺得武氏如何?”崔淵又問道。

  王玫喝了一口三勒漿,想了想,低聲道:“武二娘絕非尋常之人。這樣的女子,想得到榮華富貴與至高無上的權利,便會拼盡全力,任誰都不能阻礙她。只是,此武二娘畢竟非彼武二娘。”同樣是武氏,曾侍奉太宗又進入感業寺的武氏,與夫死歸宗的武氏,必然在性情上有所不同。背負著亂倫之名,又遭蕭淑妃欺辱、王皇後打壓的武氏,必然與相對安然的武氏有所不同。若說女皇陛下狠毒的一面,來源於她曾受過的困苦與威脅。去除了困苦與威脅的經歷後,她的脾性必然會有微妙的差異。

  “性烈有決斷,而非流於狹隘狠毒,便不是壞事。”崔淵接道,“你想與她結交麼?”

  王玫搖了搖首:“沒有與晉王孺子結交的道理。”以崔淵與晉王李治如今的關系,她若要與晉王府來往,也只能與晉王妃保持良好關系。孺子畢竟只是妾,也不可能出面交際。不過,若是成為太子良娣或是宮妃,便是另一回事了。“且,我面對她的時候,仍有些發怵。”便是此世確實與她所知的歷史有差別,她也絲毫不想涉入後宮之事中。交好或得罪女皇陛下,都不可行,倒不如離得遠遠的。

  “也罷,明年……大約事情也定下了。我謀外任,帶著你和阿實離開長安便是。”崔淵道,“這大半年,便盡力而為罷。”且不說改換晉王的內宅,讓晉王對他始終保持好感,不著痕跡地影響他的決定,對他而言也並不是難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6 10:40 PM

  ☆、第一百三十七章 密友親事

  女皇陛下的出現如同驚鴻一瞥,片刻間便失去了芳蹤。或心滿意足或眷戀不已的圍觀者們便是繼續盯著應國公府看,也看不出一朵花來。於是只得各自散去,或追尋佳人,或游玩賞樂。

  崔淵與王玫坐在胡姬酒肆裡,品嘗了他們家的葡萄酒、古樓子與碳烤羊肉,滋味確實頗為不錯。直到部曲來報,原本坐在隔壁食肆裡的晉王已經帶著侍衛去了禁苑,他們才結賬下樓,出了延康坊,徑直往西市去了。

  因娘家所在的宣平坊與婆家所在的勝業坊都臨近東市的緣故,王玫對東市的商行店鋪食肆酒肆都已經十分熟悉了。至於西市,她只隨著李氏、崔氏來過一回。當時坐著牛車,也不曾細細看道路兩邊的店鋪,便直奔首飾行、金銀鋪、玉器行去了。以至於如今入了西市,她仍是好奇得很,見到新奇之物便忍不住入內看一看。

  如此閑逛了一下午,收獲也頗為豐富。不但給家中嗷嗷待哺的兩個小家伙帶了好些糕點堅果蜜餞之類的吃食,還將不少十分具有民族特色的西域特產、波斯特產——如掛毯、地衣、水晶器物、黃銅器物等都統統打包帶了回去。王玫的喜好與尋常貴婦實在差得太遠,崔淵又悄悄地買了幾斛上等的玉石、寶石、珍珠,打算時不時給她或者家中女眷們一些驚喜。

  二人滿載而歸,家人們各得了禮物,也都皆大歡喜。隔兩日便又到了休沐的時候,王玫自是遵守承諾,與崔淵一同帶著崔簡、王旼回了一趟王家。因小三郎剛過了百日,需要仔細照料的緣故,李氏、崔氏已經很有些日子不曾出門了。王玫便勸著她們時常出去散一散心,又讓晗娘、昐娘多去別院探望崔芝娘。

  “閨中密友到底難得,可別因羞澀的緣故與芝娘生疏了。”她攬著侄女們細細叮囑,“雖說如今別院中皆是長輩,但你們也並非不曾拜見過貴主與阿家。蕙娘、芝娘如今忙於課業,也很該偶爾歇息歇息,只管給她們去帖子便是了。去別院或者邀她們來家裡都使得。”她也曾想過,是否要帶著侄女們出門飲宴,多參與些交際活動。但鄭夫人、真定長公主出席的飲宴可謂是整個大唐最為頂尖的交際圈,來往女眷的地位與王家實在差得太遠。過猶不及,對年紀尚小的侄女們而言,反倒沒有什麼益處。

  晗娘、昐娘均點了點頭。晗娘回道:“我們一直與芝娘姊姊通信呢。也是見她提到課業繁忙,才不好去打擾她。而且,芝娘姊姊列了好些書,讓我們仔細看一看。我們如今也和二郎一樣,天天讀書習字。”

  李氏笑道:“我一直覺得她們年紀尚小,只教她們記一記譜系、練一練琴棋書畫女紅便罷,也不須拘著她們讀書。哪能料到,她們竟對史書如此感興趣,天天都纏著你阿爺問。有些問題,連你阿爺也答不上來,她們便寫信去問七郎。幾乎隔日便寫一封,七郎也回了厚厚一疊。”

  崔氏也掩唇淺笑:“七郎說,他讓大郎去答妹妹們的問題,也很有些進益。不過,七郎到底事務繁忙,阿家便想著給她們請一位女先生,能教書,也能教禮儀,只是暫時在族內尋不著好人選。”

  王玫想了想,便答道:“好先生確實難得,寧缺毋濫。不過,晗娘、昐娘也很不必舍近求遠。不妨每天給我帶信便是。我若不能回答,還有子竟呢。”她也喜讀史書,因是後世之人,對某些事見解很是奇特。與崔淵討論起來,看法卻驚人地一致,也頗為相得。

  李氏頷首道:“也是。若說禮儀與琴棋書畫,我與十五娘便能教她們。尋先生不是件易事,慢慢來便是了。”

  王玫又問:“阿娘,前些日子聽十七娘提起,大房的族世母快要入京了。晉陽離京城也不算太遠,怎麼走了將近三個月?”三月中旬給晉陽去的信,如今都六月中旬了,還未到長安。別說崔八郎崔泓心急如焚了,便是王十七娘心裡也擔憂不已,生怕自家阿娘路上出了什麼事。

  李氏禁不住笑了起來,打趣道:“怕是八郎和十七娘都等急了罷。我也給晉陽去了信問詢,聽說阿崔想了幾日,便將給十七娘准備的嫁妝都帶上了。光是整理清點嫁妝便很費了些時日,又押送著二三十車一同上路,可不是慢騰騰的麼?”

  王玫對那位族世母不甚了解,嘆道:“原來十七娘的性子卻是像足了族世母,頗為決斷。”

  “十七娘的嫡親姊姊三娘的婚事是你們族世父定的,婚後卻十分不諧。好好的小娘子,悶得滿腹郁氣,沒幾年就病逝了。趙郡李氏還想再續姻親,但十七娘與三娘年紀差得太多,便另娶了大房旁支嫡女。你族世母信不過族世父的眼光,這才將十七娘交給了娘家兄嫂照看。”李氏道,“這一回咱們家說了崔八郎,雖是旁支子弟,卻樣樣都比那趙郡李氏子強多了。不論成與不成,你族世母都想讓十七娘嫁在長安,索性便帶上了她的嫁妝。她還在信中說,待十七娘出嫁後,她才回晉陽。”

  王玫想到鴻臚寺卿崔家的亂像,便忍不住又問:“族世母打算在崔家住下?”

  李氏看了她一眼,點點頭:“畢竟是嫡親的娘家兄嫂。咱們雖然同是太原王氏嫡脈,但早就分房了,血緣也離得很遠。尤其咱們這一房,幾乎整支都入京了,晉陽老家只留了幾戶人而已,往來也並不密切。”

  王玫蹙起眉,嘆道:“從舅家出嫁畢竟不太合適。兒覺得,阿娘還是勸一勸族世母,讓她帶著十七娘住到咱們家來,從咱們家出嫁比較好。王家女,自該出王家門。”而且,王十七娘早就盼著能搬出舅父家了。再讓她忍到出嫁之時,怕是連婚禮都會蒙上一層陰影。

  崔氏也接道:“阿家,九娘說得是。鴻臚寺卿家畢竟是清河崔氏,嫁的又是博陵崔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這兩家聯姻呢。同姓不婚,傳出去也不像樣。”

  聞言,李氏再也繃不住了,指著崔氏與王玫,嗔道:“什麼同姓不婚,你們姑嫂兩個倒是齊齊地幫我攬事呢!”她想了想,又嘆道:“十七娘是個好孩子,好端端的婚事也很該順心些。畢竟這是一輩子的大事,萬一她舅家又生了什麼念頭,便耽誤她了。”

  王玫想起晉王選妃一事來,忙不迭接道:“可不是麼。鴻臚寺卿家養了一群親戚家的小娘子,說得好聽些是為自家姻親分憂解難,說得不好聽便是拿別人家的小娘子去為自家謀求利益。先前聽十七娘說,他們還覺得元十九很不錯呢!”若是晉王選妃之事傳出來,恐怕那崔家又會動心思了。以他們家的風格,便是為了面子著想不舉薦自家的小娘子,也會將這些表姑娘都推上去。十七娘是個才貌雙全的,婚事又未完全說定,很有可能臨來還被他們利用一番。在他們眼裡,能成為晉王妃可是天大的尊榮,比與博陵崔氏旁支聯姻有價值得多。

  “這是什麼眼光?”李氏皺起眉,沉吟半晌,又望向愛女,“玫娘,你這般著急,難不成近來發生了什麼事?”

  “晉王要選妃了。”王玫低聲答道,“皇後殿下原本看中了蕙娘,貴主卻婉言拒絕了。同安大長公主也舉薦了族孫女,諸位長公主、公主皆是蠢蠢欲動。恐怕京中這些未婚的貴女們遲早都會得到消息,走各種各樣的門路薦上去。”

  “祁縣王氏?”李氏搖了搖首,“真沒見過五姓七家嫡女上趕著嫁皇室與宗室的。畢竟是大長公主,或許覺得嫁入皇室才是最好的歸宿罷。”在她看來,五姓之間聯姻或者與其他世族聯姻,才是一榮俱榮。皇室與宗室更容易出浪蕩子弟,富貴榮華也如無根浮萍一般。畢竟,雖說聖人提防世族,但更防備的卻是那些時不時便起異心的宗室。君不見,玄武門之事後,息隱王(李建成)、海陵刺王(李元吉)身死,連帶著幼子也盡數遭誅殺。這兩位還是聖人嫡親的兄弟呢。晉王雖是嫡子,但以當今太子的脾性,是否親弟弟都討不得半點好處。

  “如此說來,與眼下的祁縣王氏斷了往來倒是件好事。”崔氏道。她也曾聽王珂提起,同安大長公主當初給他們的下馬威:“說起來,九娘可曾想過,將盧家小娘子說給王家郎君?畢竟他是祁縣王氏的宗子,雖不得祖母喜歡,但很得聖人看重,性情又合適。”

  “想是想過,但一直沒尋著好機會讓他們見一見面。”王玫回道,“十一娘也將滿十六歲了,耽誤不得。不如過幾日便在咱們家招待她和十七娘,再將八郎、十二郎、王方翼、鐘十四郎都請過來?”她遲遲下不定決心讓盧十一娘與王方翼見面,便是擔心如今身負武職的王方翼並非盧十一娘喜歡的類型。雖說喜歡英武郎君的王十七娘看上了貢舉出仕的崔泓,但並不意味著喜歡儒雅郎君的盧十一娘會相中日後走武將路途的王方翼。另外,同安大長公主那一頭也是難事。畢竟是嫡親的祖母,身份又高貴,若是不喜這樁婚事,定會阻撓頗多。

  “太過刻意了些,反倒是不美。”李氏道,“聽說子竟辦了好些場文會。不如借著文會,讓她們隔著林子或樓閣遠遠看一看。且,此事萬萬不能瞞著親家。盧家畢竟是阿實的母族,你與十一娘關系再融洽,也須得注意不讓旁人生出別的想法。”

  王玫仔細想想,便道:“阿娘說得是。先前兒一直想岔了,只覺得此事須得悄悄地做。但十一娘與十七娘到底不同,倒不如問問阿家、貴主的主意。她們見多識廣,想必也有更好的法子。”比如說,將王方翼叫過來見長輩,讓盧十一娘躲在屏風後好好看看。或者,在王方翼進來或出去的時候,安排一次偶遇什麼的。如此光明正大,不管誰都挑不出錯處來。另外,請真定長公主為王方翼做主,對抗同安大長公主,想必也是一箭雙雕之事。她可是知道,這位叔母心裡一直悶著一口氣,想狠狠出一出呢。這可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了,一擊即中。

  在王家待足了一整日,直到傍晚時分王奇歸來了,一同用了夕食,崔淵、王玫才帶著崔簡回了別院。王旼則留在家裡歇息一晚,次日再去別院進學。到得別院,一家三口先去了真定長公主寢殿中問安。

  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正捧著一堆精致的帖子細細挑選,小鄭氏、李十三娘與清平郡主都陪在她們身邊說話。聽得他們回來了,真定長公主便將那些帖子都放到一旁,抱怨道:“這大熱的天,怎麼帖子反倒是一日比一日多了起來?”

  鄭夫人眉頭微蹙,特意選出了十幾張帖子:“恐怕貴主替蕙娘婉拒了皇後殿下這件事已經傳了出去。”消息不可能是從崔家泄露出去的,那便是皇後身邊的人——或是長樂公主、城陽公主、晉陽公主、衡山公主的意思了。

  真定長公主見那些帖子都是姊妹或侄女們遞來的,不禁露出煩悶之色:“她們都知道我素來不喜出門,隨便尋個名目便想讓我在這大熱天裡去看她們挑的什麼小娘子,替她們在阿兄阿嫂跟前說話——哪有那樣的好事?”

  “阿家、叔母。”這時候,王玫、崔淵與崔簡入得殿內,給她們行禮問安。

  鄭夫人便問了幾句李氏如何,聽王玫說起侄女們新近喜好讀書,笑道:“想不到芝娘也像阿實那般,開始當起了小先生。只是,光給妹妹們列些書目,不給她們答疑解惑,可不是好先生所為。”

  真定長公主神色微霽,也含笑道:“阿嫂說得很是。所謂教學相長,你若是答不出來,再去請教蕙娘或是先生也不遲。”

  崔芝娘微微紅了臉:“確實是兒想得不夠周到,沒有去信問一問妹妹們可有什麼不懂之處。”

  崔蕙娘彎了彎唇角,提議道:“不如將王家妹妹們接來別院住幾日?咱們也好多與她們親近親近。聽說昐娘妹妹年歲與英娘相近,也正好能與英娘一起頑耍。英娘如今沒有玩伴,也寂寞得很。”

  清平郡主聽了,自是贊同:“還是蕙娘想得周到。英娘如今也確實需要玩伴,只是她身子剛好了些,也不適合帶她出門。若能邀來王家的小娘子們,便是再好不過了。”

  小鄭氏也道:“咱們家攏共只有三個小娘子,平日裡怎麼疼都疼不夠。再來幾個貼心的,光是聽著那歡聲笑語便令人高興呢。”

  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都笑了起來,滿口答應:“只要親家舍得,多住上些時日才更好呢。”

  王玫便答道:“那兒便給娘家去信,問一問阿娘和阿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6 10:43 PM

  ☆、第一百三十八章 影響王

  一家人又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好些話,王玫與崔淵對視一眼,便想說說盧十一娘的事。盧十一娘的年紀委實不小了,最遲在今年內就必須定下來。崔淵已經舉辦了好幾場文會,看來看去,那些年輕士子不是已經成婚,便是略顯輕浮了些,或者門第實在太低。綜合種種考慮,他還是覺得王方翼最好。如今李氏、崔氏也都覺得王方翼這個人選很不錯,王玫便打算盡力試一試。

  不過,崔淵當初答應給盧十一娘做主,畢竟不合禮儀,她便隱去這段不提,只道:“好教阿家、叔母知道,兒今日聽阿娘、阿嫂提到祁縣王氏的王郎君,聽說他尚未定親,便想著做一回媒,給他說一樁好親事呢。”

  鄭夫人與真定長公主早便聽聞她給崔泓、王十七娘成功做了一回媒,不禁有些好奇,問道:“這回你卻是想給誰做媒?”

  “盧十一娘。”王玫笑道,“兒與她性情投合,她又是阿實嫡親的姨母。所以,總想著為她在長安城裡尋個如意郎君,日後也方便往來。”

  聞言,鄭夫人、真定長公主均微微一怔,望向作出神狀的崔淵,又看了看蹲在角落裡和崔韌分享玩具的崔簡。好半晌,鄭夫人才道:“我對這王家郎君不甚了解……”真定長公主卻笑道:“阿嫂有所不知,若不是差了輩分,我還想讓那孩子成為咱們家的孫女婿呢。”她興致勃勃地拈起一張帖子晃了晃:“好孩子,仲翔(王方翼)確實很不錯。此事若能成,盧家十一娘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可不是麼。”王玫便接道,“她千裡迢迢來到長安,寄人籬下,過得很是小心翼翼。那堂兄又是個靠不住的,沒取中進士便只顧著怨天尤人,也不理會她過得好是不好。若是不幫一幫她,兒心裡都替她難受呢。”

  鄭夫人便嘆道:“好些日子不曾邀她過來走一走,我竟是不知她已經如此艱難了。”因先前有將盧十一娘嫁給崔淵續姻親的想法,她擔心王玫多想,便暫時息了與盧家勤快走動的心思。卻不曾想,自家新婦竟然毫無芥蒂地與盧十一娘結交,還誠心誠意地為她籌謀。這般心胸寬廣的女子,教他們家得了,讓她不得不感嘆自家兒子的眼光確實出眾。想到此,她便更是中意這幼子新婦了。

  王玫又道:“先前兒還有些擔心同安大長公主那頭恐怕不會樂意咱們做媒——不過,細細一想,叔母也是王家郎君的長輩,又曾贊過他,哪裡願意見他一直沒有內眷幫襯呢?同安大長公主不喜孫子便罷了,卻也不能攔著其他長輩替他著想不是?”

  真定長公主雙目一亮,暢快地笑了起來:“九娘說得很是!那孩子真是樣樣都好,也不知我那姑母到底是怎麼想的,竟處處與嫡親的孫子為難。他也十八九歲了,該說個知冷知熱的媳婦了。祖母不慈愛,還不許我這當表姨母的給他做主不成?不論姑母願不願意,他的婚事,我都說定了。”

  見她眉飛色舞,心情徹底好了起來,李十三娘向王玫使了個眼色,笑道:“容兒說句有些不孝的話。阿家這才是心胸寬廣不計較呢!分明這是那位姑祖母該發愁的事,阿家卻替她想到了前頭,為她分憂。便是她惱怒起來,也是她不占理。聖人、皇後殿下也一定會站在阿家這一邊。”

  真定長公主瞥了她一眼,嗔道:“你這張嘴,真是什麼都教你說盡了。”而後,她頓了頓,又滿不在乎地道:“都是自家人,也不怕教你們知道。姑母這幾個月很是給了我些氣受,我不但不能教她如願以償,還要讓她知道,我可不是什麼軟柿子,能隨意令她拿捏。九娘說的這樁親事,確實來得再巧不過。便是此事不成,我也必定要為仲翔尋個合意的新婦。”

  雖說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都甚是喜歡盧十一娘、王方翼,也願意為他們的親事做媒。但此事畢竟急不得,還須得挑個合適的日子,且向雙方都透露一二,得了確切的消息方可行動。免得結不成親,反倒讓兩邊都尷尬得緊。

  於是,待王玫、崔淵分別從盧十一娘、王方翼處得到兩人均有意相看的准信後,真定長公主和鄭夫人便定下了一個吉日。男賓依舊讓崔淵以文會的名義召集,雖說王方翼是武官,但因他是崔淵的好友,出現在文會上倒也不突兀。女賓便讓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王玫各邀了些閨中好友,權當作消夏小宴。

  因心情大好的緣故,真定長公主再一次收到姊妹、侄女們的帖子,便看著順眼了許多。她特意挑出丹陽長公主的帖子,對鄭夫人道:“還是丹陽選的日子好些,其他人便罷了。若做得一樁好媒,也是積福積德的好事。胡亂做媒的,我才懶得摻和。”

  鄭夫人應道:“正因如此,貴主才很該去過一過眼。”

  真定長公主聽了,不免嘆道:“也是。連仲翔我都不忍心見他日子過得難熬了,九郎是嫡親的侄兒,我這做姑母的又怎麼能不心疼?九郎那般孝順平和的性子,不給他挑個好媳婦,我也安不下心來。”

  小鄭氏與李十三娘湊趣道:“可不是麼?雖說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不能不顧晉王的喜好與脾性。不然,結不成佳偶,反倒讓這樁婚事不和諧,聖人與皇後殿下心裡也難受呢。”

  王玫便作思索狀,道:“四郎與晉王交好,不如讓他去問上一問?這樣一樁好事,可須得皆大歡喜才好呢。”這皆大歡喜,不但需要晉王府內宅平和,也需要新任晉王妃行事妥帖。若有可能,更需要這位王妃能夠自然而然隨著晉王親近崔家才好。問上一問什麼的,可是夾帶些私貨的大好機會,絕對不能錯過。

  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想了想,便答應了。兩人特意將崔淵叫了過來,吩咐他趕緊辦妥此事。得了這樁好差事的崔淵自是義不容辭,與愛妻在衾被裡商討了一番,定下了好些個能說的話題,這才發帖子邀晉王李治品茶論書畫。

  他刻意挑了第二日下午,錯開李治每日雷打不動去圍觀武二娘的時間。因此,李治很快便回了帖子,帶著新近得的好書帖上門了。兩人坐在別院的書房裡,先評論了一番書帖,又各自寫字互評,這才說起了旁的事。

  崔淵雖然很清楚眼前這位恐怕便是未來的帝王,但到底真心覺得兩人喜好相投,便也從不拘著性子。眼見著其他事都說了,他便有些隨意地道:“不瞞大王,叔母近日還給了我一件要緊的差使,須得讓大王相幫。”

  “什麼差使?”李治問道,“若有我能幫忙的,便盡管說就是。其實,姑母很不必使你來說,將我叫過去便是了。”

  崔淵回道:“她讓我問一問你,你到底心悅什麼樣的小娘子。若知道你的喜好,她也好替你掌一掌眼,讓你娶一位能夠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的晉王妃。”

  李治一怔,臉慢慢地紅了起來。他雖然已知人事,但畢竟體弱,心思也暫時不在這上頭,提到王妃時便仍然有些羞澀。“這……阿爺、阿娘若是看中了誰,便必定不會差……”

  “大王此話差矣。”崔淵飲了一口茶,以過來人的身份勸道,“我不妨與大王說說心裡話罷。先前我阿爺、阿娘替我取中了範陽盧氏女——她確實是位好女子,生得貌美,脾性也好,又孝順。但,到底不是我所好。她跟著我,也沒過上幾天好日子,至今我心中對她都滿懷愧疚。只是,斯人已逝,便是想補償,也已經太遲了。”

  “如今我娶的太原王氏女,是我自己相中的女子,性情喜好都與我相得。不僅什麼話都能與她說,連書畫之道也能與她討論。從她的言語之中,我也獲益良多。且只要想到她在內宅中,我便後顧無憂,只管去做自己願做之事。這茶飲之道、文會的安排布置,也都是她想出來的。”

  李治知道他與王玫感情非常深厚,晉陽公主、衡山公主也常在他面前贊揚這位新婦,不由得微微一笑。他略作思索,頷首誠懇地接道:“子竟說的話,確實有道理。”

  崔淵便又道:“大王好書道,怎麼也得娶一位喜好相似的王妃。且,叔母又說,娶妻當娶賢。若是大王與王妃,能像聖人與皇後殿下那般,她便能安心了。”聖人與長孫皇後,那便是明君賢後的典範。雖說未必是他所認為的夫婦相和的楷模,但對於身為他們所出嫡幼子的晉王而言,才有足夠的說服力。

  果然,李治神色微動,垂目嘆道:“姑母說得很是。若能得一位像阿娘那般賢惠而又通書道的王妃,我便別無所求了。”他說罷,似乎又想到了什麼人,雙眸黯了黯,很快便又恢復了原狀。

  賢妻愛妾,果真是大多數男子所追求的理想。崔淵自然很清楚,他必定想到了武二娘的寡婦身份。不過,就算武氏並非寡婦,以武家如今的境況以及武士彟當初的商人身份,她也不可能成為晉王妃。

  於是,崔淵又不著痕跡地宣揚了一番妻賢夫禍少、夫婦相得日子美好、內宅平順萬事皆順、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之類的道理。這才領著李治去見真定長公主,讓他自己說說想要一位什麼樣的王妃。生來便是嫡出皇子,金尊玉貴地長大,怎麼可能養成一個軟弱可欺的性子?若說他是韜光養晦,避開兩位過於咄咄逼人的兄長,他還更相信些。不過,悶得久了,便容易過度反彈,倒不如勸他多替自己做一做主得好。尤其日後當了太子,不僅需要仁善,還更須有主見,才能讓聖人、皇後及群臣放心。

  當李治親口說出他想娶一位什麼樣的王妃,真定長公主也流露出了滿意之色,贊道:“咱們是嫡親的姑侄,九郎在我面前還拘謹什麼呢?雖說此話不好對阿兄、阿嫂說,但姑母必會讓你如願。連娶妻都不能娶個中意的,這日子過得還有什麼意思?”

  因嫡親姑母平陽長公主早已經過世,如今諸位長公主當中,李治、晉陽公主、衡山公主早便將真定長公主視為最親近的姑母,便道:“有姑母替我著想,我便不會再覺得忐忑了。阿娘先前也同我說過,正在替我擇妃。但我總有些擔心,王妃會與我合不來。”

  “你只管放心。”真定長公主道,“不單我會幫你相看,丹陽、衡陽也都能幫著出主意。麗質(長樂公主)是你的嫡長姐,早便替你擔心呢。有我們這些人把關,能薦到阿兄、阿嫂跟前的小娘子,必定是樣樣都如你意的。”

  得了這番保證,李治心滿意足地告辭離開了。

  真定長公主立即給丹陽長公主、衡陽長公主、長樂公主寫了信,讓她們心裡也更多了幾分底氣。且不說旁的,那祁縣王氏小娘子哪裡通什麼書道,便是同安大長公主誇贊她,也只說孝順賢惠而已。單論這一條,她便妥妥的不能成為晉王妃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6 10:46 P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形形色色

  轉眼便到了丹陽長公主設宴的日子。時值盛夏,氣候炎熱不堪。除了清晨深夜還稍有些涼意之外,其余時候,掛在碧空中的金烏都曬得視野之內皆是白花花、明晃晃一片。整座長安城仿佛都變成了一個大蒸籠,上百萬人如同蒸餅,每天都被熱氣熏得汗流浹背。

  真定長公主素來苦夏,只能趁著早晨涼爽的時候,盡快登車出發。崔家女眷簇擁在內院門前相送,她環視眾人,笑道:“你們且各自忙去罷。不過是去丹陽那裡走一遭,晚上便家來了。”鄭夫人也笑得十分慈愛,囑咐崔蕙娘道:“王家晗娘、昐娘剛來,怕是有些不習慣。你這當阿姊的,可得好好照顧她們。”崔蕙娘的目光從李十三娘牽著的崔芝娘身上移了回來,微笑著滿口答應了。

  小鄭氏、清平郡主、王玫都注意到了她略有些黯然的神色,妯娌三個互相瞧了瞧。臨出發了,王玫自是沒有時間與她們再多說些什麼。目送兩位長輩登上厭翟車後,她便向她們告別,又殷殷囑咐了晗娘、昐娘幾句,這才牽著崔簡、崔韌上了後頭的翠蓋朱輪車。

  李十三娘也頗為不適應這等熱浪逼人的天氣,有些懨懨地坐在冰盆邊,飲了一口祛暑清熱的涼茶:“方才怎麼了?瞧著蕙娘似乎有些提不起勁頭呢。”王玫接過丹娘遞來的干淨軟巾,替崔簡、崔韌擦去了額頭上的汗,讓他們喝了些涼茶補充水分,這才回道:“畢竟年紀還小。這些時日天天將她拘在家中,想是有些悶了。”

  李十三娘不由得笑了:“也是。阿家與我一向懶怠動彈,全然忘了小娘子們卻是不懼這般大熱的天。”

  坐在她身側的崔芝娘聞言,有些擔憂地往外瞧了一眼:“阿姊恐怕是有些想念她交好的姊姊們了。阿娘,從母,為何這回不帶著阿姊同去?聽說,去的都是阿姊那般年紀的姊姊。我去了,反倒沒什麼意思罷。”

  李十三娘似笑非笑地掐了一把她的腰:“帶著你出門,你卻嫌棄起來了?”

  王玫將她手中的涼茶換成溫水,又推著她離冰盆遠些:“芝娘不小了,與她說明白便是了。蕙娘也懂事,待過了這段日子,晉王選妃之事徹底定下來了,便可出門散散心了。”近來,長安城中因晉王妃人選一事人心浮動。許多有意的人家紛紛帶著小娘子四處串門,試圖請公主們舉薦。崔家對此事無意,自然便只能選擇閉門不出了。丹陽長公主這次宴飲,想必便邀了不少家世不錯的人家相看。為了避嫌,就不能帶上崔蕙娘這般年紀合適的小娘子了。

  崔芝娘已經快滿十歲了,聽得“晉王選妃”四字,頓時便明白了。而後,她微微紅著臉,挪到了馬車角落裡,陪著崔簡、崔韌頑耍。

  李十三娘斜倚著隱囊,嘆道:“天氣這般難熬,偏偏這些人心裡,竟比那日頭還更火熱幾分。此事早些定下才好呢。免得人人都覺得自家有機會,削尖了腦袋四處鑽營。聽說,為了得貴主們的舉薦,好些人家還送出了多份重禮。”

  “若是叔母願意,恐怕光是收禮便要收得手軟了。”王玫禁不住笑了起來,“有真心實意為晉王著想的,自然也有借著這一回斂財的。同是貴主,也有百樣人呢。”只是,蹦跶得最歡快的,收禮收得最凶的,恐怕聖人、皇後殿下、重臣們心裡也都很清楚罷。人情往來是一回事,鑽營賄賂又是另一回事了。有時候,只需一個機會,便能分辨出人心與人性。且,打著晉王婚事的幌子,也不看拿出賄賂的都是些什麼人家,便來者不拒地收下來,可不是活生生打晉王的臉麼?

  李十三娘以袖掩唇,打了個呵欠,又懶懶地吩咐貼身侍婢從角落裡尋出個食盒,吃了塊水晶龍鳳糕。

  王玫見狀,便道:“阿嫂,過些日子,你便讓太醫診一診脈罷。”

  李十三娘怔了怔,神色微微一動:“你說得很是。我這些日子確實略有些反常。”

  “我原想著,既然待在別院中也熱得很,不如侍奉阿家和叔母去京郊別莊中避暑。只是,不知咱們家有沒有山居別院。這時節,若住在山上,應該涼快許多。不過,你若有了好消息,怕是不能隨便動了。”王玫又道。

  李十三娘撫著腹部,嗔道:“若真有了好消息,才該去避暑呢!不然,我熱壞了不要緊,熱壞了肚子中這個卻該如何是好?且我也不是什麼體弱之人,不過坐一坐車,乘著檐子上山而已,能有什麼危險?”

  “那便說定了。”王玫壓低聲音,“其實,別說芝娘、蕙娘了,便是我,在別院中待了這麼幾個月,也想換一換地方了。”人可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當她尚是位平民百姓的時候,一年四季住在一百來平的房子中便十分滿足了。如今成了世家女子,在一處豪宅中住久了,竟也覺得沒有新鮮感了。難不成,往後須得過著春夏秋冬隨著季節遷居的日子,她才會覺得愉快?又不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何至於此呢?又或者,最近茶園經營、推廣茶都太順利了,所以生活稍有些單調,才想換一換新環境?若是如此,不如再下功夫研讀《神農本草經》,想一想復方茶,讓自己的生活更充實一些?

  丹陽長公主的公主府離得並不遠,就在春明門旁的道政坊中,西面便毗鄰東市。道政坊對面是隆慶坊,隆慶坊之西便是勝業坊。若是此次飲宴持續得太久,來不及回宣平坊別院,干脆回到勝業坊崔府、公主府也便宜。

  當冰盆裡的冰塊都融盡的時候,真定長公主的鹵簿便徐徐進入了丹陽長公主的公主府。李十三娘、王玫先下車,奉著真定長公主、鄭夫人乘上了步輿之後,兩人才帶著孩子們坐上檐子。抬步輿與檐子的粗使婢女個個膀大腰圓、健步如飛,王玫總覺得她們似乎格外有精氣神,不由得多看了幾眼。而後,她想到丹陽長公主的駙馬都尉是名將薛萬徹,便覺得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到得舉行飲宴的水榭邊,丹陽長公主迎了出來。她親熱地把著真定長公主的手臂,推辭不受鄭夫人的禮,又喚著李十三娘和王玫跟著過來。水榭內眾人從她的態度中便知她與真定長公主的情分確實不同。

  在侍婢的指引下,十來位貴婦款款起身,各自領著一兩位小娘子給真定長公主見禮。鄭夫人也認識她們,寒暄了幾句之後,便讓王玫、李十三娘、崔芝娘也與她們行禮。而後,丹陽長公主不再理會剩下的人,徑直將真定長公主一行人帶到了二樓。

  一邊上樓,她一邊壓低聲音抱怨道:“真定姊姊有所不知,我分明就發了十幾個帖子,卻不曾想竟來了這麼些人。有些人我連見都不曾見過,就成群結隊地來了,也不好趕將出去。”

  真定長公主拍拍她的手:“我還道分明時候還早得很,這裡頭怎麼烏泱泱的一群人呢。來便來了,又不妨礙咱們姊妹幾個親近,不過是多看幾個小娘子而已。”

  “還是姊姊疼我。我還擔心姊姊誤會我借你之名斂財呢。”丹陽長公主捂嘴笑道,“如今便是消息再不靈通的,也知道真定姊姊在阿兄、阿嫂面前說得上話。只是,這些日子姊姊閉門不出,她們都尋不著機會討好姊姊。這回大概是聽說姊姊會來,所以便上趕著湊過來了。”

  真定長公主漫不經心地往下瞟了一眼:“什麼斂財不斂財。這樣的詞偏你也能說得出口。咱們難不成還缺那幾個錢?吃相那般難看,阿兄若是知道了,怕是氣得胸口都疼了罷——活像是他苛待了咱們這些姊妹似的。”

  丹陽長公主也露出了輕蔑之色:“可不是麼?聽人說起來的時候,我都替她們臉紅!”

  二樓中空空蕩蕩,只有衡陽長公主帶著婢女正倚在欄杆邊眺望湖中美景。她就住在隆慶坊,離得很近,因而到得也早。聽見聲音之後,她便起身迎過來:“都是一樣的姊妹,日子也有不同的活法。咱們又何必為她們費什麼心思?只需自己問心無愧也就是了。”

  三位公主便親熱地挨在一起說起了小話,鄭夫人在旁邊時不時不緩不急地插兩句,很快便加入了她們的談話。王玫對這位阿家又佩服又敬重,總覺得她將自己的身份拿捏得特別妥當。畢竟,公主的阿嫂可不易做。便是尋常的妯娌,要處成無話不談的密友也十分難得。

  “來了這麼些人,一時間哪裡看得過來?”李十三娘湊在她耳邊,“你方才注意到了麼?只寒暄了那麼一會兒,一個兩個都恨不得立即找借口過來問安呢。”

  剛走入水榭時,那齊刷刷看過來的幾十道視線,便是再遲鈍也無法忽略。因人實在太多,王玫方才也不過是粗略地掃了一眼。除了特意見過禮的那些貴婦之外,還有些貴婦人看著也有些眼熟,當然也有少數眼生得很的。至於那些個未婚的小娘子,大約都在及笄的年紀,倒是從不曾見過。“阿嫂,方才婢女特意引過來見禮的,便是那些真正邀過來的客人罷?那些不速之客,倒比正經來的客人還多呢。”丹陽長公主若不給她們一個下馬威,恐怕她們還以為公主府如此好進罷。

  李十三娘忽然笑了起來:“你猜我想起了什麼?當初給子竟說親的時候也是這樣……”

  王玫面不改色心不跳,瞥了她一眼:“當初也不知是誰,教她們氣悶得難受了好幾天。如今想起來,居然能引出笑容了,可當真不容易。”

  “她們上趕著失了分寸,便是她們的過錯。我只管看著便是了,哪裡至於為她們生氣呢。”李十三娘回道,“眼下亦是如此。上趕著過來的,不是心太大了自命不凡,便是教富貴榮華迷了眼睛。這等人,想必阿家和貴主們也看不上。”

  王玫心中暗嘆:可不是麼?這婚姻之事可不是舉士出仕,若有才華通實務,毛遂自薦反倒容易讓人另眼相看。門第太低,家世不顯,便是有才有貌,又如何能擔得起晉王妃的重任?同是嫡子,晉王妃總不能比魏王妃閻氏差得太多罷?何況,那可是未來的皇後,更須得小心謹慎才行。

  過了不久,長樂公主、晉陽公主、衡山公主也到了。王玫、李十三娘起身拜見,兩位小公主立即將她們扶了起來。她們也有幾天不曾見面了,便敘了敘這幾日的近況,又提到長孫皇後的身體也越發好了。

  “阿嫂只管好好養病。這一回,我們必定會給九郎挑個好媳婦。”真定長公主道,“不過,下頭人太多,都教我們看也看不過來。”說著,她掃了李十三娘、王玫一眼:“十三娘、九娘,待會兒趁著小娘子們玩樂時,替我們好好瞧一瞧。”

  “真定姊姊說得是。”丹陽長公主道,“長廣姊姊、臨海、館陶都還沒到呢!光是家世不錯的小娘子,便至少有二十來個。旁的那些人且不管,這二十來個裡,你們倆也篩一篩才好。”

  衡陽長公主、長樂公主皆頷首稱是,晉陽公主不好說什麼,衡山公主卻忍不住撲進真定長公主懷裡,撒嬌道:“真定姑母,我也想看看!讓我跟著表嫂們去看看罷!”

  這般漂亮可愛的小侄女扭股糖似的撒嬌賣痴,真定長公主實在受不住,連聲道:“去罷去罷。你和晉陽都換身衣衫,別教她們認出來了。唉,就當作新認識了玩伴也好。與她們頑在一處,也更容易瞧出她們的本性呢。”

  她給出了這樣光明正大的借口,長樂公主也只得准許了,又托李十三娘與王玫照顧兩位小公主。兩人自是忙不迭答應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6 10:52 PM

    ☆、第一百四十章 相看眾女

    貴主們陸續到來,除卻手持帖子的那些客人之外,其余人等皆未能尋著機會上前問安,心裡越發忐忑不安了。尤其是那些個拿著帖子卻繃不住帶上了一串人的貴婦,更是後悔不迭。再貴重的禮物,再難以推拒的人情,又哪裡比得上幾位貴主的另眼相待?她們也是一時昏了頭,禁不住各種財物人情的攻勢與誘惑。如今遭到丹陽長公主的無視,她們比誰都更坐立不寧,只恨不得時光倒轉,將過去那個混沌的自己狠狠搖醒。

    胸有城府的貴婦們尚且如此,那些不過及笄年紀的少女便更是再也端不住了,不過一會兒工夫便分出了高下。有個別心性不定的,當即便露出了或羞憤或不忿或懊惱的神色來。也有些性情穩重或聰慧靈敏的,便只作什麼都不明白,正襟危坐毫不動容。

    當然,少女們自是不知,她們及其長輩的表現,都已經分毫不差地落在幾雙眼睛中。

    王玫拿著朱砂筆,在細白麻紙上迅速地打了一串叉,又格外畫出了幾個圈。仔細看去,她那張細白麻紙上橫豎線交錯,分明畫了一張繁復而又清楚無比的表格。橫列分別寫著被觀察少女及其長輩的名字(來源為賓客名單),豎列則按照德、言、容、功四大部分又細分成了更小的觀察項。譬如德包括孝順、友愛、穩重、寬容等,言包括非禮勿言、言出心正、言思敏捷等,容則包括容貌出眾、裝扮得體、氣度從容等,功包括書、畫、琴、棋、女紅、詩賦、騎射等。另外還有些備注項,亦即家世出身、家風家訓、父祖官職、親友心性等。

    方才當她畫出這張表格的時候,不僅李十三娘、晉陽公主、衡山公主都徹底折服了,連真定長公主、丹陽長公主、衡陽長公主、長樂公主、鄭夫人也覺得很是不錯。經過幾位貴主的討論,將一些細項作了調整之後,便更是十分齊全了。王玫將修改過的表格再拿回來一瞧,心中也很是佩服。若能按照這般標准選晉王妃,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呢?那般出眾的小娘子,莫說是配晉王了,說句大不敬的話,足以勝任未來的皇後之位。

    確定表格的內容之後,丹陽長公主立即命貼身侍婢多抄幾份,王玫、李十三娘、晉陽公主、衡山公主人手一份。她們坐在樓梯口上,下頭的情形便一覽無余。四人一邊細細觀察諸位少女,一邊用朱砂筆打分。叉便表示這一項十分不足,圈便表示這一項通過,簡單明了,一看便清清楚楚。

    “當娘的淺薄無知,做女兒的想必也好不到哪裡去。”衡山公主舉著朱砂筆,厭惡地望向幾個婦人,一氣畫了好些叉,順便給她們的女兒在“德”上也畫滿了叉。

    “歹竹出好筍也是有的。”王玫勸道。不過,她話鋒又一轉:“雖說與小娘子們本身或許無干,但一個淺薄無知的阿娘,還不知會惹出多少事來呢。真教這種婦人當了晉王的岳母,恐怕會借著晉王的名義做下一堆不法事,平白連累了晉王的名聲。”

    “表嫂說得很是。”晉陽公主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雖說或許有異數存在,但長輩行差踏錯之時不能及時勸阻,反而任長輩施為帶到了這場飲宴中,便意味著此人本身便有不足之處。孝順是大善,但盲目愚孝卻是惡非善。”

    晉陽公主因病弱的緣故,瞧著年紀比實際年齡顯得小些。王玫初見她時,以為她也不過八九歲而已。但實際上,她已經將滿十一歲,比崔芝娘大整整一歲。衡山公主也顯小,將滿十歲,與崔芝娘年紀仿佛。無論是十歲或是十一歲,在王玫看來,都仍是小姑娘。她並沒有想到,這樣的年紀竟也能發出這般感慨來,不由得深為佩服。在這個時代,人們普遍早熟。但並非所有早熟之人,都是思維敏捷、性情通達的神童。毫無疑問,晉陽公主的資質仔細論起來或許比三位嫡親的兄長都更好些。只可惜,生而為女。

    李十三娘在旁邊瞧著她們,噙著笑意與崔芝娘細語了片刻,為她細細解釋這畫叉畫圈的緣由。崔芝娘本便聰敏靈透,一點即通,便也自行抄了一張表,認認真真地評價起來。她的評價大概不能算數,但對於磨練心性與眼光十分有好處。

    “將她們拘在這裡也看不出什麼了。”王玫道,“且與長輩們在一處,小娘子們便會拘謹許多,反倒不容易流露出本性。倒不如將她們帶開,送得遠遠的,讓她們去頑游戲罷。兩位貴主也可加入,近距離觀察她們。”

    “就按表嫂說的辦。”衡山公主立即道,“不過,單我和阿姊相看還不夠。若旁邊還有地方讓表嫂們悄悄地看著才好呢。”

    “實在是巧得很呢。”丹陽長公主安排給她們的貼身侍婢笑著行禮,“湖水另一頭有一座九曲回廊,裡面正好可用來招待小娘子們游戲。回廊邊立著一座假山,山腹中空,設有石桌石凳,可通過石縫賞湖景,亦可查看回廊裡的情況。”

    “甚好,趕緊布置下去罷。”衡山公主便輕輕拊掌笑道。

    “煩勞多安排些游戲。投壺、書、畫、琴、棋,甚至女紅、射花都使得。如今也將近午時了,不如將宴席也安排在那回廊中,再請小娘子們吃酒行酒令則更好。”王玫又補充道。必須給每一位小娘子展示才藝的機會,至於自己展示或看別人展示才藝時的種種情態,或者面對輸贏時的神色,便是她們需要重點觀察的目標了。

    “妙。”晉陽公主贊道,“一個一個展示才藝不免過於平和,也不易看出她們真實的想法。若能引出她們的爭勝之心,品性便表露無遺了。”

    李十三娘也一嘆:“九娘,往後給阿實、阿韌挑媳婦,便都交給你了。讓你這般細細一挑,還有什麼不能放心的?”她眼眸含笑,又瞥了崔芝娘一眼,意味不言自明——挑媳婦須謹慎,挑女婿更須小心翼翼了。能娶走崔芝娘、崔蕙娘的小郎君,絕對得精挑細選才好。至於具體考察的項目,自然需要她們崔家老老少少都好好想一想方可。

    一切布置妥當後,王玫、李十三娘先下樓去了假山中。徐徐走出水榭的時候,王玫似乎感覺到兩道帶著些惡意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她有些疑惑地回首一看,匆匆掃過裡頭的一群貴婦,一時之間也沒有什麼異常的發現。

    這倒是奇怪得很。水榭裡頭這些人都為了晉王妃一事而來,便是要嫉恨,也應該衝著那幾位格外出色的小娘子去。她一個已婚婦人,與此事沒什麼干系,怎麼還會惹來旁人的惡意?雖然心懷疑問,但此時不宜聲張,她也只是在心裡暗暗記下了此事,便依然神情自若地跟著侍婢們來到了假山裡。

    這座假山山腹之內十分寬敞,擺下石桌石凳仍然綽綽有余。且此處本便陰涼,不需擺設冰盆也已經足夠舒適。侍婢們十分細心,已經在石凳、石桌上放了一層葦席,隔絕陰寒之氣。石桌上另還擺著茶水、烏梅漿、鮮果、點心、干果蜜餞等物。

    王玫、李十三娘坐下來,側首往外看去,正好能瞧見那侍婢所言的九曲回廊。她們不過坐了片刻,便見一群小娘子正緩步走過來。回廊裡已經布置妥當,每一位小娘子都尋了自己擅長的游戲,頑耍起來。晉陽公主、衡山公主換了衣衫,和崔芝娘一起,作好奇之狀四處走動。因她們年紀小,多數小娘子並未將她們放在心上,任她們隨意看。也有幾位小娘子友善地邀請她們一起頑耍,她們推辭幾回之後,便順勢加入了。

    “那位……蕭氏小娘子,確實是聰明人。”王玫評論道,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評價表。蘭陵蕭氏旁支嫡女,家世無可挑剔,又是丹陽長公主正經邀過來的客人,果然出色。通過方才短暫的見禮,記住晉陽公主、衡山公主、崔芝娘的小娘子有好些位,但舉止如此自然妥帖的,恐怕屈指可數。不過……想起蕭淑妃也是蘭陵蕭氏女,她總有種這又是一位不曾暴露的蕭淑妃的錯覺。

    “確實不錯。韋氏小娘子、杜氏小娘子也都不愧為大族出身。雖然並非嫡支嫡脈,身份教養也已經足夠出色了。”李十三娘也贊道。蘭陵蕭氏、京兆韋氏、京兆杜氏,都是一等一的世族。前者作為前朝皇室,對於嫁入皇室沒有任何疑慮。後兩者權勢大過名聲,都是重視實惠勝過面子的,別說讓旁支嫡女出頭,便是讓嫡支嫡女做晉王妃恐怕都舍得。

    王玫想到了中宗的韋皇後,不由得眯了眯眼。她知道自己聯想過度了,眼下那位韋皇後的爹娘恐怕都尚未成人呢!以京兆韋氏的教養,若無女皇陛下的成功先例在前,韋皇後的心也不會養得那般大罷。空有效仿女皇陛下的心,卻沒有對應的能力,韋皇後與安樂公主兩個事敗也是理所當然的。

    如此看了一會兒,遠處又影影綽綽走來幾人,王玫便道:“又有人來了。”她想起丹陽長公主曾提過的,下降清河崔氏的館陶長公主、下降河東裴氏的臨海長公主、下降弘農楊氏的長廣長公主。這些個新來的小娘子們,大概便是跟著這幾位貴主過來的。她幾乎能夠肯定,清河崔氏為了名聲著想應該不會舉薦本族的小娘子。而河東裴氏、弘農楊氏與方才所說的蕭氏、韋氏、杜氏一樣,都不會太過在意這些。

    “新來的小娘子裡頭,怎麼瞧著好幾個都仿佛有些眼熟?”李十三娘疑惑道。

    王玫細細一看,臉色微變,惱道:“鴻臚寺卿崔家真是好大的顏面,居然攀上了館陶長公主。”鴻臚寺卿崔家的蕭夫人一向喜歡帶著家中一群小娘子出門,明面上是為了增長她們的見識,實際則是給旁人相看,用她們給崔家結下錯綜復雜的姻親關系,以便於日後守望相助。當初崔淵續弦之事傳開時,這群小娘子便出現過。李十三娘見過她們幾次,便看著面熟。王玫卻是去他們家探望過王十七娘,也常聽她說起這些表姊妹,已經認得她們了。幸而裡頭沒有王十七娘,不然,太原王氏的面子便活生生教他們家丟在地上踩了。

    “館陶長公主畢竟年紀小,恐怕也是受了鼓動罷……”李十三娘一嘆,不再多言。

    高祖共有十九女,後頭生的幾位長公主,年紀與晉陽公主、衡山公主相差仿佛。聖人待這些年幼的妹妹也如同親女一般。丹陽長公主排行十五,如今不到雙十年歲;臨海長公主排行十六,約莫二八年紀;館陶長公主排行十七,大約也不過十三四歲而已。至於排行十八的千金公主、排行十九的常樂公主都未及十二歲,尚未出降。

    想到這些,王玫的氣惱也稍稍平息了些,淡淡道:“恐怕蕭夫人確實是欺瞞了館陶長公主。這幾位小娘子的性情,旁人不知,我卻是很清楚。她們恐怕也擔不起貴主的舉薦。”說罷,她便索性只去看新來的裴氏小娘子與楊氏小娘子了。正待細細觀察,她冷不防又發現一位不速之客:“阿嫂,那不是……祁縣王氏那位小娘子?她怎麼也來了?”這位王氏來了,同安大長公主還會遠麼?一定是聽聞這場飲宴活動的目的就是為了舉薦晉王妃,這才急匆匆趕過來破壞的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6 10:57 PM

    ☆、第一百四十一章 舉薦事定

    丹陽長公主府正接二連三迎來不速之客的時候,兩匹馬徐徐通過道政坊的西坊門,踢踢踏踏地來到某家食肆前。一個伙計匆匆迎了上來,隨手牽住一匹馬的韁繩,抬首一瞧,不由得愣了愣。卻見通體烏黑的高大駿馬上,坐著一個四五歲的小郎君。因日頭熾烈的緣故,他小臉曬得通紅,額頭上汗如雨下,一身上好的圓領袍也都洇濕了。饒是如此,他也依然是滿臉興奮之色,背脊挺得筆直,仿佛仍然沒有騎過癮一般。

    伙計想了想,伸手道:“小郎君只管跳下來……”

    “讓他自行下馬。”旁邊傳來的聲音立即打斷了他的話。一位戴著垂腳襆頭、身著淺青色圓領袍的年輕郎君利落地翻身下馬,似笑非笑地彎起嘴唇。聞言,騎大馬的小郎君嘿嘿笑了,彎下圓滾滾的身子,試圖從馬上跳下來。他的膽子確實很大,腳卡在馬鐙上就敢往下蹦,伙計看得膽戰心驚,那年輕郎君實在無奈,只能將他拎了下來。

    “姑父,我再試一次,一定能跳下來。”小家伙眨巴著眼睛,還想接著往馬上爬。

    “你是舍不得下馬罷?知道什麼叫‘量力而為’麼?”年輕郎君揉亂了他的頭發,笑了笑,“這樣罷,若是你騎術練好了,我便送你一匹好馬,怎麼樣?”

    “一言為定!”小家伙迫不及待地將小手伸過去,與他擊掌為誓。

    伙計將兩匹馬都牽去了一旁的馬廄裡喂豆料。那一大一小走進食肆之後,便覺得一陣涼風撲面而來,臉上都不由得齊齊松了松。“要個向北的雅間,上些冰鎮的烏梅飲。再上些點心鮮果、熏蒸鵝肉、魚鲙、炙羊腿、槐葉冷淘。”

    順口便點了這家食肆最出名的吃食,這兩位客人接著隨在伙計身後上了樓。正經過某個雅間前時,門忽然打開了,一名頗為眼熟的侍衛攔住了他們的去路,使了個眼色:“這不是崔郎君麼?真是太巧了。某家主人正差某去尋幾位朋友來飲酒呢,不想出來便遇著人了。”

    “確實很巧。”崔淵有些意外,便對伙計道,“遇上了故友,將我先前點的吃食漿水都送到這裡來便是。”說罷,他帶著王旼走入雅間內。裡頭果然坐著一位再熟悉不過的舊識故友,獨自坐在窗前的晉王李治含笑看過來:“果然沒有聽岔,確實是子竟來了。咦,這孩子是?”

    “這是內侄,近來在我家與阿實、五郎一起進學讀書。今日他們放假,阿實陪著他母親去宴飲了,我便將他帶出來四處轉一轉。”崔淵笑道,意味深長地瞥向窗外,“卻不想,居然能在此處遇見大王。”他確實並未想到,圍觀完武氏之後,晉王竟然心血來潮地來到了這裡。這家食肆之北便是丹陽長公主府的側門,往窗外看去,隱約還可望見裡頭僕婢們走動。晉王一直坐在窗邊,莫非便是想著或許能瞧見自己未來的晉王妃?無論如何,這都是件好事,說明他對未來晉王妃充滿了興趣。若是這位晉王妃確實與他性情投合,說不得便又是一位賢後了。至於武氏,或許也能擺正自己的位置罷。

    李治輕咳一聲,挪得離窗戶遠了些,道:“晉陽、衡山都跟過來了,我擔心她們宴飲頑耍忘了時辰,便索性在這裡等著她們。”許是連自己也不相信這個借口能唬得住人,他舉杯飲了一口酒,才又道:“……我也沒想到,居然來了這麼多人。”

    崔淵走到窗邊,居高臨下一瞧,便見公主府內院與外院都停滿了車輛。光是幾位公主的鹵簿儀仗就已經足夠龐大,另外還有不少命婦乘坐的馬車、牛車,粗略一數,便有數百輛之多。他當然不認為丹陽長公主會如此興師動眾。這場為晉王選妃的飲宴,或許已經超出貴主們的預料了。

    “這些人,可未必都是貴主下帖邀來的。”他慢悠悠地道,“大王,恕某多言一句——如此興師動眾,並非大王與貴主所願,更非聖人和皇後殿下所願。只是,利益驅使之下,總有人不甘心而已。”

    李治垂目,眼角掃過街上浩浩蕩蕩行來的一隊公主鹵簿,低聲道:“我所求也僅止於此而已。不論是誰想逼迫我與姑母、阿姊,都不想再退,也不能再退。”聖人與皇後嫡出的幼子,又怎會甘心成為他人的晉身之階?即便對方是高出兩輩的同安大長公主,也沒有任何不同。

    “大王所言甚是。”崔淵贊同道,“今日退一步,他日就會被迫退十步、百步。人心不足,大王不必犧牲自己去成全那些不相干之人。不過,長輩畢竟是長輩。有時候,以退為進反倒更好些。”

    李治彎了彎嘴唇,卻不知又想到了什麼,若有所思起來。

    崔淵也不再多言,見王旼已經自得其樂地喝起了烏梅漿、啃起了炙羊腿,便又吩咐伙計送上清酒,舉杯邀李治共飲。李治神情微松,欣然答應了。兩人說來說去,又樂此不疲地提到了書道,還琢磨起了聖人手中的《蘭亭集序》。這般受推崇的名作,若不能親眼得見,兩人都覺得真是白活一世了。只是,聖人是王羲之的腦殘粉,視《蘭亭集序》為舉世珍寶,又如何會輕易取出來讓他們這兩個小輩盡情欣賞呢?嘖,這便須得仔細籌謀一番方可了。

    卻說那祁縣王氏小娘子出現之後,王玫與李十三娘均神色微變。眼見著那王氏在一群小娘子旁邊立了半晌,一雙美目似怨非怨、似惱非惱,過了好些時候才徹底平靜下來。頑得正愉快的晉陽公主、衡山公主、崔芝娘發現她之後,立即像捉迷藏似的避得遠遠的,以免她叫破了她們的身份。而那王氏舉目四顧,終於走向正對弈的幾位小娘子,靜靜地站在她們身後觀看起來。

    “如此難以掩飾內心情緒的性子,連平常的世家小娘子也比不過。”王玫嘆道。

    “因她在大長公主身邊長大,嬌養得太過的緣故罷。”李十三娘道,“皇室宗室教養貴女,自然與尋常世家不同。”

    王玫接道:“宗室貴女流著皇家血脈,再如何較勁自傲,只要不過分便無妨。區區祁縣王氏旁支嫡女,在這麼些家世出眾的小娘子跟前,空有美貌卻無才華,又憑什麼自傲?”王氏確實不是當皇後的料,別說宮鬥的智商了,恐怕宅鬥的智商都差著些。倒不如嫁一位上進的世家子,夫婦美滿,總也好過骨醉甕中的下場罷。

    妯娌兩個又互相看了看,有些擔憂水榭裡頭的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以同安大長公主的脾性,諷刺挖苦必定是少不了的。這場飲宴聚集的優秀小娘子越多,王氏成為晉王妃的可能性便越小。因此,她必定會想方設法攪亂了這場飲宴。畢竟是長輩,她其實也不必多做什麼,只須將侄女、侄孫女們都拘在身邊,不令她們去見那些個小娘子便是了。壞了這場相看,讓侄女、侄孫女們想舉薦也尋不出人來,她再奔入宮去,纏著聖人定下王氏,又斥責侄女、侄孫女們興師動眾、收受賄賂等,說不定還真能如願讓王氏成為晉王妃。

    只是,這位大長公主大概沒想到,侄女、侄孫女們事先還派了她們這幾個小輩出馬罷。若是幾位貴主不能親眼相看,那她們幾人對這群小娘子的評分便至關重要,輕忽不得了。

    “九娘……”李十三娘蹙起眉。

    定了定神,王玫輕聲應道:“算上芝娘,咱們也有五個人呢。三個人便能頂一位諸葛先生了,何況五人同時看呢?”她完全能理解李十三娘此刻的憂心。原本她們只是負責初次篩選,由真定長公主等長輩再次篩選,也不必擔心看錯了會產生什麼嚴重的後果。但如今初次篩選的結果大概便是舉薦的憑證了,壓力自然便大了許多。

    聞言,李十三娘只能笑著接道:“也是。咱們也不是胡亂評的,只要將理由都說清楚,再令人去瞧中的那幾家細細打聽一番,便一定不會出什麼太大的紕漏。”

    說到此,她們便又專心看起來。尤其新來的裴氏小娘子、楊氏小娘子,更看得格外仔細。不多時,丹陽長公主身邊的侍婢便悄悄過來報信,說是同安大長公主完全將幾位貴主拖住了。丹陽長公主不欲她們幾個與同安大長公主照面,便索性安排她們就在假山腹中用午食。小娘子們也在九曲回廊中坐下用酒宴、行酒令,一時間鶯聲燕語,氣氛很是熱烈。

    許是飲了幾杯酒的緣故,這數十位小娘子之間的氣氛時而緩和時而緊張。幾輪酒令行下來,不論作得好與不好,大家都至少說了一句。有才思敏捷的,還給旁人出了不少主意。另外又有自告奮勇將酒令記錄下來的,一手簪花小楷也頗為不錯。

    只有寥寥幾位小娘子,卻是扮演著轉圜者和評論者的角色。三言兩語化解了矛盾衝突,既巧妙地突顯了自己的才華,又並不搶著出風頭。而她們對其他小娘子的評語,很快也傳到了假山山腹之中,化為了好些個圈圈及注釋。

    待到酒宴結束,王玫與李十三娘的表格中也都畫滿了圈叉,還在旁邊密密麻麻地寫了不少繩頭小楷作為解釋。兩人交換著看了評價,發現幾乎完全一致,便釋然地笑了。不多時,晉陽公主、衡山公主、崔芝娘也趕了過來,填完了她們的評價表。五人再一對,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出入。

    衡山公主忍不住快言快語道:“先前阿娘還說,不想讓九阿兄選妃一事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因阿爺說姑祖母薦的那王氏女不錯,便想干脆定下她就是了。我氣不過,在阿爺跟前鬧騰了許久,他才答應再看看。今日看了,果然如此。九阿兄性子那般好,什麼貴女配不得,偏只能娶一個僅能贊‘賢惠’——也不知是真賢惠還是假賢惠的祁縣王氏族女?咱們瞧中的幾人,比那王氏女不知好了多少呢!”

    晉陽公主搖了搖首,低聲勸道:“既然王氏女已經不成了,就別想著她了,免得你又生了滿腹悶氣。接下來便只管交給姑母和阿姊便是。”

    王玫接道:“因同安大長公主在,也只能委屈兩位貴主和我們一起暫時待在此處了。”

    “這裡倒是涼爽得很。”衡山公主道,“我也不想去見姑祖母,咱們便一起聊聊天罷。”

    於是,直到飲宴徹底散了,同安大長公主帶著她那寶貝族孫女離開了,她們才得以從山腹中出來。真定長公主、丹陽長公主、衡陽長公主、長樂公主頗為心疼她們,給了她們好些禮物作為撫慰,這才將她們評價的結果拿去瞧了。一邊看細白麻紙上的符號與注釋,一邊聽她們分別說自己觀察到的細節,公主們很快便確定了人選。

    一位蘭陵蕭氏女,一位弘農楊氏女,一位河東裴氏女,一位京兆韋氏女,一位京兆杜氏女。這五位小娘子幾乎是無可挑剔,只須再查清楚她們的家庭情況,便可進一步篩選了。就著初選的結果,真定長公主又親自寫了一封信,詳細地敘說了前前後後的情況,讓晉陽公主、衡山公主帶給長孫皇後。又說待進一步篩選完之後,她再上表,正式呈交給聖人。當然,信中也免不了為晉王李治說話。如,晉王妃之事鬧得這般大,也並非晉王的過錯,而是某些人人心不足的緣故。若因此胡亂給晉王定個王妃,反倒是委屈了他之類。

    晉王妃人選舉薦一事,至此初步告捷。雖說並未徹底改變歷史,但王玫也稍稍松了口氣——至少,王皇後是不會出現了。至於蕭淑妃,想來此蘭陵蕭氏女也並非彼蘭陵蕭氏女罷。而且,這五位小娘子中的任何人都能擔得起晉王妃之位,聖人與皇後絕不可能委屈她們去做孺子。

    夜幕降臨,真定長公主的鹵簿終於離開丹陽長公主府。不知不覺中,兩匹馬便悄悄來到翠蓋朱輪車邊。“阿爺!”崔簡雙目大亮,牽著崔韌來到車簾邊。今日這場飲宴,只有他和崔韌兩個小郎君,實在沒什麼趣味。且母親、姊姊轉眼就不見了,他們只能一直跟在祖母、叔祖母身邊,似懂非懂地目睹了一場難以理解的交鋒,更沒什麼意思。

    崔淵笑了起來,側身一撈,便將崔簡放到王旼那一頭的馬背上,自己帶著崔韌:“走罷。”

    翠蓋朱輪車內,有些疲憊的王玫眉眼彎彎地倚在隱囊上,心中徹底安定了下來,不過片刻間便睡著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6 10:59 PM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奇妙緣分

    許是相看未來晉王妃一事實在太過耗費心神了,王玫接連休息了兩三日才徹底緩過勁來。真定長公主也一改往常的懶散,雷厲風行地命崔滔、崔淵驅使公主府的部曲,在這幾天內便將五位小娘子家中的情況打聽得清清楚楚。而後,她又邀了丹陽長公主、衡陽長公主、長樂公主到別院一敘,經過討論之後,最終決定呈上三位小娘子的名字:蘭陵蕭氏蕭佑娘,弘農楊氏楊蔚娘,京兆杜氏杜恆娘。

    幾位貴主究竟打算如何互相配合,一邊正式上表舉薦三位晉王妃候選人,一邊溫情勸說聖人與皇後殿下,王玫自是不知。恢復精神之後,她便投入到了宴飲活動的籌備之中。這次宴飲事關盧十一娘的婚事,她自是格外上心,將小鄭氏、清平郡主都請了過來幫忙參詳一二。至於李十三娘,她剛診出身孕,需要仔細養胎,卻是勞累不得了。

    如此,沒過兩天,便到了崔淵文會以及內眷小宴的正日子。

    王玫守在內院門前,等著王十七娘、盧十一娘的到來。她的閨中密友攏共也就這麼兩位而已,其中一位還是本次小宴的主角。不多時,她便瞧見一輛眼熟的烏檀馬車緩緩駛來,穩穩地停在面前。王十七娘與崔氏相攜下了馬車,一左一右將她圍在中間。

    “阿嫂,十七娘。”王玫喚道,把住兩人的手臂,親熱地將她們帶向舉行飲宴的樓閣,“有些日子不見了,如何,過得可好?”

    “再好不過了。”王十七娘笑眯了雙眼。鴻臚寺卿崔家前幾日過於急切的行為不但惹惱了幾位貴主,讓蕭夫人徹底失去了與她們往來的機會,也讓她得以趁機成功說服阿娘崔氏搬到了王家暫住。從暗流湧動的崔家搬到平和融洽的王家,母女倆都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與真誠好客的李氏、崔氏相處得十分和諧。在李氏的引見下,她阿娘崔氏也已經與崔泓的阿娘見了面,說定了親事,商討好了過六禮的日子。王十七娘如今就像飛出囚籠的鳥兒,愜意非常,容光煥發。

    “晗娘、昐娘、二郎都被你帶走了,阿家與我成日守著三郎,總覺得家中有些空蕩蕩的。幸得族世母帶著十七娘過來了,添了不少生氣呢。”崔氏掩唇淺笑道,“崔家八郎還時不時托阿翁捎帶些禮物家來,想得很是周到。”

    王十七娘臉微微一紅,嗔道:“不過是些小玩意兒,哪裡值當阿嫂特意拿出來說?”

    “到底是誰將那些小玩意兒都仔仔細細地包起來,收在了箱籠裡?”崔氏伸指戳了戳她的額頭,“這倒讓我想起來,子竟當時也送了好些七零八碎的物事。不過,他送畫卻送得更是勤快,將阿翁、七郎、大郎都收得服服帖帖。你阿爺阿兄遠在晉陽老家,不知八郎可曾想到如何討好岳父與舅兄?”

    王玫沒料到自己竟也受到牽連,慘遭嫂嫂打趣,於是便應道:“阿嫂也是促狹。若當真替八郎擔心,怎麼不早早點撥十七娘,好教她給八郎捎信?”

    王十七娘聞言,忍不住輕輕掐了這姑嫂兩個一把,立即轉移話題:“九娘姊姊,十一娘已經到了麼?那……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怎麼不記得在親迎禮上曾見過他?”

    王玫禁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嘖,那天攏共也就四個儐相。你倒是說說,除了八郎,你還記得哪個?”說到此,她也覺得緣分真是很奇妙。若是盧十一娘與王方翼的事情能成,豈不是她與崔淵的婚禮所帶的喜氣給兩位密友牽的紅線?崔滔、崔泓、王方翼、崔沛四位儐相,除了年紀尚小的崔沛之外,均已經內部解決?

    王十七娘一時間無言以對,索性便坦然認了:“不記得又如何?當時那般亂,誰會仔細看棒打的都有什麼人?若不是八郎抓住我的棍棒不讓我接著打,我也不會刻意去瞧他到底是誰。”

    王玫與崔氏聽了,均又笑了,也不再接著捉弄她,便問起了六禮之事。如今不過六月下旬,若想趕在今年之內完成親迎之禮,時間也已經足夠了。

    將自家阿嫂與族妹帶到飲宴之處,見過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又引見了幾位客人之後,王玫便暫時帶著她們告退了。這樣的天氣,稍微走幾步路便出了一身汗,她們便都去換了身衣衫,稍微歇息了一會兒,再陪長輩說話。不多時,又有僕婢悄悄報信說盧家的車快到了,王玫才又來到內院門前守候。

    盧家只得一輛普通的牛車,王玫微微蹙起眉,掃了一眼趕車的枯瘦老叟。堂堂五姓家,居然這般做派,足以想像得到他們如今是如何慢待盧十一娘的。見裝扮依舊得體的盧十一娘扶著侍婢下了車,她迎了上去,輕聲喚道:“十一娘,你可算是來了。路上可是遇見了什麼事?怎麼來得這麼晚?”

    盧十一娘挽住她,低聲道:“出門遲了些,真是失禮了。待會兒可得向貴主與鄭夫人賠禮才行。”王玫發現她的眼睛微微有些發紅,不禁擔憂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些親戚為難你了?”

    盧十一娘抿了抿唇,苦笑道:“寄居這家親戚的嫂嫂想將我許給娘家的堂弟,說是才學出眾,過兩年要考進士,取中了便是前途無量。我原本以阿爺遠在範陽,婚事須他做主為借口推拒這番好意,不料她卻直接求到了族世母處,請族世母修書與我阿爺定下這樁婚事。我遣侍婢仔細打聽,聽說那郎君卻是個只有些浮才虛名的。說是效仿魏晉名士,吃酒用五石散無所不為。”說到此處,她語中帶了些哽咽:“我如何能答應這樁婚事?便去尋範陽郡公夫人為我做主。幸得夫人憐惜我,替我出面擋了下來。但畢竟她是隔房的長輩,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幫我。九娘姊姊,這一回,大概便是我最後的機會了。”

    王玫見她雙目沉郁,知道她必定因拒婚的緣故遭到親戚家的磋磨,既替她擔憂又覺得無奈:“王方翼是一位很難得的郎君,叔母、子竟提到他,都只有稱贊的。只是,我記得你喜歡儒雅的郎君,他身為千牛備身,卻是正經的武官。”

    盧十一娘搖了搖首:“先前是我太過拘泥,如今已經徹底想通了。是文是武又何妨?品性才最為重要。既然貴主、姊夫都覺得他不錯,九娘姊姊也替他說好話,我自然信得過你們的眼光。”

    “十一娘,別委屈了自己。”王玫忍不住嘆道。

    “九娘姊姊放心,我一點也不委屈。”盧十一娘勾了勾嘴角,“而且,他是大長公主之孫,祁縣王氏宗子,我還擔心自己配不上他呢。”

    “此事若有萬一……我們必定會為你尋一位更好的如意郎君。”王玫仔細想了想,皺眉道,“不過,你須得盡快從族親家中搬出來,免得再生受他們家的閑氣。我記得,盧氏娘子應該在京郊有個莊子。那是你姊姊的嫁妝,你住在那裡應該不虞有人說什麼閑話罷。實在不成,住在我嫁妝中的那座宅子裡也好,倒是離得近些。”

    盧十一娘怔了怔,鼻尖微紅,含淚向她行了一禮:“九娘姊姊之恩,十一娘難以為報。”

    “說什麼糊塗話。咱們可是閨中密友,自當守望相助。”王玫拿軟巾替她拭去眼淚,將她帶到最近的小院子裡稍作整理,重新勻了脂粉。如此一來,更是費了不少時間。於是,為了避免讓長輩們久等,她便打算抄近道,直接穿過假山群山腹,去往飲宴之地。

    沿著青石鋪的小道進入假山腹中,忽而拾級而上,忽而順階而下,旁邊藤蘿低垂,山洞微光,倒頗有幾分“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

    “這條近道還是阿實、阿韌和二郎尋出來的。”王玫舉步在前,回首笑道,“若不是他們,恐怕我們還不知這別院中的假山群竟然布置得如此巧妙。叔母得知後,又遣人去將作監重賞了那些工匠。”皇室的陵墓、宮殿、別院等,都由將作監負責設計圖紙、督造監工。術業有專攻,閻立德、閻立本兩位便都精於此道。

    “確實心思極巧。”盧十一娘嘆道,“這般上上下下,便如密道一般。”

    “可不是麼?采光也不錯,從早到晚都不會過於昏暗。”

    兩人說了一會,便繼續默默行路。不多時,也不知走到了何處,便聽外頭有幾個男子的聲音由遠及近而來。

    “崔子竟的文會,原來也不過如此。某還以為能認識什麼出名的人物,誰知來來往往都是些無名之輩,還甚是自以為是。嘖,只評書帖論畫,竟也不作詩賦,算得上什麼文會?呵,說不定連這書畫詩賦三絕的崔子竟也是沽名釣譽罷!”

    “可不是。空有名頭的人咱們都見得多了。來到長安之後,誰都贊這崔子竟出眾,咱們在洛陽怎麼不曾聽說過此人的名號?可見也不過爾爾。”

    大概是今天參加文會的人太多了些,竟然混進來幾個心思不純之輩,藏在這僻靜之地,胡亂中傷起主人家來了。王玫停下腳步,皺緊眉頭,低聲將青娘喚過來囑咐幾句,讓她立即去找崔淵。可不能因為這麼幾個家伙壞了今天的好事。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他們純粹為名而來,還是早點將他們請出去得好。

    “張五郎,你最近怎麼恍恍惚惚的?今天也一直不曾說話,莫非當真覺得那崔子竟有大才?”

    “……崔淵崔子竟?”一個頗為耳熟的聲音在近處響了起來,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不過因他是世家子而已,才得了這般浮名。五姓子,呵,看起來光鮮風雅,誰知道內裡裝著什麼齷齪。”

    “說得好!!”

    張五郎?王玫挑起眉:該不會是她記憶裡的前夫張五郎罷?!他怎會出現在這裡?方才那幾句話中充滿了羨慕嫉妒恨,若是他一時衝昏了頭腦,保不准還會大放闕詞——想到此處,她心裡不禁盤算起了自己出去制止他們的利弊。雖說男女有別,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家伙口無遮攔,壞她和王家、崔家的名聲。

    “背後說人,隨意中傷他人,實非君子所為。”倏然,一個清朗聲音自近旁而來,語中帶著輕蔑與不屑,“似爾等這般庸碌之輩,出現在子竟兄的文會中,反倒是玷污了文會之名。崔家廟小,容不得你們這幾尊大佛,還不快滾!”

    “你又是什麼人?!”

    “狂徒豎子!可敢報上名號?!”

    “呵,有何不可?某王方翼,字仲翔,祁縣人,家住義寧坊。隨時歡迎爾等前來指教。某一介武夫,你們若是願意比詩賦,某倒也能奉陪一二。某若想與你們比武藝,卻不知你們是否有膽量答應了。”

    “好!我們改日便去尋你!!看你是否像說的那般有膽量!!”

    聽到此處,王玫終於得以舒了口氣。而後,她側過首,發現盧十一娘雙目中閃動著神光,輕輕踮起腳尖往石縫外看去。只片刻之間,她便突然仿佛定住了似的,表情微微一僵。王玫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便見一雙清澈卻透著無比堅毅的眼睛也正從石縫外望進來。

    這一瞬間,王玫覺得自己似乎成了“一見鐘情”的見證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6 11:00 PM

    ☆、第一百四十三章 暗潮湧動

    王玫微微勾起嘴角,靜靜旁觀盧十一娘與王方翼對視。那一段時間仿佛特別短暫,又仿佛格外長久。她甚至察覺到兩人眼底深處掩不住的悸動,以及隨即而來的欣喜、羞澀、試探等種種復雜的情感。丹娘與盧十一娘的貼身侍婢則一動不動地立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只作什麼都沒瞧見。

    直到盧十一娘忽然垂下螓首,退後一步,白皙若雪的脖頸上都蔓延起了紅暈,王方翼才似回過神來,立即掩飾一般望向另一側的王玫,忙不迭地喚道:“阿嫂。”與他平日穩重可靠的形像相比,稍顯得有些出入。

    王玫遂笑著向他行禮,也不提其他,只道:“多謝仲翔仗義執言。”

    王方翼一笑,退後兩步,大方地還了一個叉手禮:“阿嫂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我與子竟兄是知交好友,聽見有人背後中傷於他,哪有不出手的道理。”說罷,他目光炯炯有神地掃了掃盧十一娘:“阿嫂既然正在待客,我便不打攪了。”

    見他轉身欲走,王玫想起一事,叫住了他:“仲翔已經拜會過長輩了?”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安排的相看環節,正是趁著王方翼拜見長輩時,教他們兩個匆匆見上一面。盧十一娘到得實在有些晚,也不知是否已經錯過了。不過,便是錯過了也不打緊,橫豎兩人如今已經見過面了,這樁婚事也跑不掉了。

    “我來得遲,正想去拜見表姨母與鄭夫人。”王方翼回道。

    “那可真是巧得很,我也剛接了盧家妹妹,想著抄近路帶她去給叔母、阿家問安呢。”王玫便接道,“你也不必太著急。且去見過子竟,讓他領著你去罷。”畢竟還有其他客人在場,稍微岔開些時間,也不容易讓人生出什麼誤會。

    王方翼心領神會,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不著痕跡地又看向盧十一娘,頷首道:“阿嫂說得是。我也有一陣不曾見子竟兄了,正該先見一見他才是。方才發生的事,也很該與他說一說。”

    說罷,他便告辭離開了。待他走遠之後,王玫望向忍不住微微抬首的盧十一娘,見她雙頰已經紅得宛如火燒,禁不住笑問:“十一娘覺得如何?”

    盧十一娘含著羞意咬了咬嘴唇,緩慢而又堅定地點點頭:“有情有義、有勇有謀。”

    王玫握住她的手,覺得從她身上傳來的熱度如同外頭炙烤的日光一般,便戲謔道:“只聽見那麼一段話,竟也教你看出了這些?我怎麼什麼也聽不出來?想來,應該是我太駑鈍的緣故罷。”

    盧十一娘羞而不語,不願再接她的話,以免又遭她戲弄。她的貼身侍婢卻忍不住掩唇笑了起來,眉目舒展,齊齊地松了口氣。

    王玫便牽著她繼續往前走:“既然你相中了他,他也心悅於你,那便是再好不過了。方才你可曾仔細打量他?沒瞧清楚也無妨,待會兒趁著他拜見叔母、阿家的時候,再細細看一看便是了。”

    “……九娘姊姊……”

    “怎麼?不想看?”

    “……想……”

    這一廂王玫正沉浸在又一次做媒成功的愉悅之中,卻說另一廂崔淵接到青娘帶來的消息之後,便委托崔泓、崔沛二人暫時替他主持文會諸事,起身離開了湖畔。路上遇見王方翼,得知他已經仗義出手,將人趕開了,他便似笑非笑道:“帖子都是我親手所寫,卻不知這幾人是從何處得了何人的帖子。”赴文會自當持帖子,他怎麼可能發帖子給張五郎一行人?恐怕他們是冒用了他人的帖子,才得以參加今日的文會。而且,聽起來那張五郎已經知道他娶了玫娘之事了——張家到長安已有三個多月,聽得風聲倒也不奇怪。只是此人陰陽怪氣,難不成不忿玫娘嫁得好?先前此人唯一的長處便是好面子,如今昏了頭,這唯一的長處大約也作不得真了。嘖,橫豎來到長安之後,這母子兩個也難熬得很。文會也罷、宴飲也罷,都再無捧著他們之人,本性畢露反倒惹來不少嘲弄議論,倒不如送他們回洛陽罷。

    王方翼便道:“將驗看帖子的管事尋來問問便是了。冒用帖子之人,隨意將帖子送人之人,往後都不必再往來。”

    “不錯,我辦文會只為了交流書畫、認識朋友,可不是任人輕視利用的。仲翔隨我一同去?或是且到文會上坐一坐?”崔淵問道。

    “我一個武人,去文會上湊什麼熱鬧?子竟兄若不介意,我便隨你去罷。也好認一認那都是些什麼人。”王方翼回道。他倒是一點也不擔心方才那幾人會不會找他的麻煩。想來裡頭也有聰明人,知道他是千牛備身之後,大概恨不得離他更遠一些罷。

    於是,兩人便往收帖子指引外客的一處月洞門而去。此門設於外院正堂左側,由一位管事領著十來名僕從守候在側。所有賓客都需憑帖子入內,文會未結束之前便欲離開的賓客,也須得留下名號方能離開。

    張五郎幾人遭王方翼怒斥之後,自是個個都憤憤難平。有數落崔淵竟將武夫放進文會之中,辱沒他們這些清高無比的文士的;也有辱罵王方翼好管閑事,因博陵崔氏煊赫而刻意討好於崔淵的;更有將兩人都胡亂中傷一氣,還將崔淵娶了再醮之婦搬出來嘲弄的。他們只管罵著出氣,卻並未注意到張五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到得月洞門前時,別院管事見這幾人滿臉憤懣,看他們這些下人也面帶輕蔑,對主人家顯然極為不敬,於是便好言好語將他們攔下來,又命僕從將他們帶到附近的院落裡暫歇。他打算待這幾人冷靜之後,再請他們留下名號,而後將他們作為博陵崔氏二房的拒絕來往戶,呈給崔淵驗看。

    卻不想,前腳剛將這幾人送到院落裡去好酒好菜招待著,後腳崔淵與王方翼便到了。因崔淵認得一個張五郎,也不必這幾人留下名號,便命管事將他前後的十幾張帖子都尋了過來。將帖子拿在手中仔細一看,他不由得笑了:“仲翔,原來有人竟能將我的字臨摹得惟妙惟肖。”

    王方翼仔細瞧了瞧,沉吟道:“形似,神卻似是而非。”他雖行了武途,但身為祁縣王氏宗子,少時自然也須修習琴棋書畫諸般風雅之道,於書畫上的造詣也並不淺。且大唐之文士,下馬提筆、上馬拿刀舉箭,個個都是文武雙全。也只有個別自詡文雅之人,才會學魏晉那些傅粉世家子學得走了極端,只恨不得連走路都需人扶著,病弱不堪,才認為有文人之風。

    崔淵端詳半晌,摸了摸下頜,便將十幾張偽造的帖子都挑了出來。除了張五郎幾人之外,還有數人,也是拿著這樣的帖子混進來的。不過,他們如魚得水,倒是很好地融入到文會之中,沒惹出什麼亂子罷了。

    管事見狀,立即拜下:“都是某的不是,想不到竟將這些魚目當成了珠子放了進來。”

    “不干你的事。誰會知道,不過是區區文會的帖子,也有人偽造?”崔淵眯了眯眼,仔細思索了一會兒,便將那些帖子都收到了袖中:“喜歡與我過不去的人,遍數京中也沒有幾個。先將這些鬧事的人送出去,將他們說我沽名釣譽之事傳出去,教他們出一出名。”

    主動替張五郎等人揚一揚名,給長安的文士們留下這些人品行極為低劣的印像,他們再想說什麼流言蜚語,也得掂量旁人信是不信了。便是言之鑿鑿想拿九娘之事攻擊他,恐怕也不會再有人輕信他們。想必某個人正打著讓張五郎出頭惡心惡心他的主意,卻是遲了一步。就算查九娘查到元十九頭上,且不說此人已經死了,證據也都被他一一湮滅。就憑那元十九早便落到谷底的名聲,也只會讓眾人越發覺得張五郎等人人品低劣,為了中傷於他竟然不擇手段罷了。

    不過,崔泌居然悶不吭聲地臨摹起了他的字,下一回卻不知會用來做什麼了。筆跡之事,不得不防。想到此,他便對王方翼道:“我先帶你去拜見叔母和阿娘,再與晉王說一說此事罷。對於筆跡、筆意之事,晉王想必會很感興趣才是。”

    “子竟兄可是擔心,對方來者不善,會借著你的筆跡生出什麼事來?”王方翼看破了他的想法,問道。

    崔淵挑起眉:“你也覺得,此事確實有可能?”

    王方翼垂目細想,頷首道:“乍一看去,此人臨摹子竟兄的筆跡已經頗有小成。假以時日,未必不能以假亂真。如今正是緊要的時候,子竟兄確實不能輕易受到什麼牽連……”兩人互相看了看,都默契地想到了太子與魏王之間的風風雨雨。確實,若是這個時候引起了什麼誤會,博陵崔氏二房的立場就會變得十分微妙了。

    崔泌既然投了魏王,自然只會設計他投向太子。且,他或許得到了什麼消息,或者想出了什麼計謀,能夠算計掉太子之位。若是如此,魏王將他視為第一心腹也指日可待了。若無意外,他也必定能同裴寂之於高祖、房杜之於當今聖人一般,當上一輩子的寵臣重臣。卻不知,他到底做了什麼局?用了什麼計謀?太子身邊的幕僚也很是不少,杜荷是杜如晦之子,趙節是長廣公主之子,也都不是什麼愚蠢之人,怎麼可能不曾察覺到什麼?又或許,是一件連他們也無法阻止之事?

    崔淵一邊緩步慢行,一邊想著王玫與他提過的未來將要發生之事。而後,他想到了什麼,嘴角勾了勾,露出苦笑來。若他是杜荷、趙節,恐怕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法子了——太子想寵愛什麼人,他們還能攔住他不成?有人想密報此事給聖人,挑撥聖人與太子之間的父子之情和信任,他們也更不可能截得住。

    王方翼見他神色變幻,明白他大概是想到了什麼。但他並沒有仔細分說的意思,於是,他也不再繼續追問下去。

    兩人穿過假山群,登上種著銀杏與楓樹的山坡,綠蔭中掩映著一處翠竹小樓,便是此次內眷飲宴之處了。因濃蔭覆蓋的緣故,這小樓之中甚是清涼,角落裡的冰盆融得也格外慢些。時不時便有輕風穿過樹梢,徐徐拂過來帶走所剩無幾的暑氣,裡頭三三兩兩坐著的人均覺得舒適非常。

    僕婢稟報崔淵領著王方翼前來拜見,已經自王玫處獲知了方才偶遇細節的真定長公主、鄭夫人自是命她們趕緊將人帶進來。小鄭氏、清平郡主陪著各自的友人,也都安然坐著,笑看兩位英姿勃發的年輕郎君並肩而入。王玫左右分別坐著崔氏、王十七娘與盧十一娘,也都抬首看過去。

    “仲翔見過表姨母、鄭夫人。”王方翼躬身行禮。

    真定長公主將他喚到身邊,很是慈愛地問了幾句,鄭夫人也問候了他的阿娘李氏,又贊他孝順。王方翼自是謙虛說不敢當,但他“孝童”的名聲早便遠揚了,在場的貴婦多少也曾聽聞,於是便跟著說了些好話。又有人見他生得俊美英武,性情也很不錯,便說笑要與他做媒。真定長公主瞥過去,嗔道:“仲翔的媒,我卻是做定了,誰都不能與我搶。”諸位貴婦便都笑了,湊趣說待往後親迎禮時,可別忘了下帖子邀她們沾沾喜氣。

    在滿室笑聲中,崔淵與王方翼暫時告退,回到文會上去了。真定長公主、鄭夫人又將盧十一娘喚到身邊。兩人都含笑望著她,低聲囑咐道:“十一娘只管回去聽好消息便是了。”

    盧十一娘滿面感激地向她們行禮,回到王玫席邊後,自是又遭了一番打趣不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6 11:07 PM

  ☆、第一百四十四章 皇後召見

  雖說這一日的文會上出了些紕漏,但也並未影響崔淵結識朋友、談書論畫,也絲毫不耽擱王方翼與盧十一娘的相看之事,更未壞了王玫與密友們相聚的好心情。到得夜裡,崔淵將他的推測與王玫說了,兩人默契地對視半晌,齊齊在心裡給太子李承乾的名字上打上叉。說來也奇怪,身為備受聖人與長孫皇後看重寵愛的嫡長子,李承乾似乎自叛逆期來臨之後,就一直在往作死的路上狂奔,始終不曾反省自身。能夠中二這麼些年,最終中二到把自己徹底作死,也實在不容易。

  “按理說,他愈是覺得魏王虎視眈眈,愈是憂心太子之位不穩,自己便應表現得愈為出色才是。”王玫道。尋常人若是想與兄弟們爭寵奪嫡,難道不是表現得越出色越有希望麼?當然,前提是當爹的不會因兒子太過出色反而生出了忌憚之心。

  “如今應算是物極必反罷。”崔淵接道,“他生性聰敏,因是嫡長子,深得聖人寵愛,皇後殿下卻待他頗為嚴格。兩位時緊時松,反倒讓他養成了喜好驕奢玩樂的性情。由此,皇後殿下認為他不能自律,也越發失望不喜。聖人又讓太子屬官勸諫,本意是敦促太子克己,但那群人言辭太過激烈,反倒激得太子越發不滿。”

  父母教育理念不一致,果然會導致孩子的教養失敗。王玫心想。聖人與皇後殿下對太子、魏王、晉王的期待本來就不同。對於往後要擔當起帝皇之責的太子,自是需要更嚴厲一些。可惜因聖人寵溺的緣故,前後待遇不一致,便讓太子鑽了牛角尖。而相比之下,始終深受帝後寵愛的魏王便有些礙眼了。處於中二期的太子只會覺得都是魏王的錯,舉止便越發離譜——大約與叛逆期少年為了引起父母注意,反而總做些壞事的道理相似。

  太子撒丫子狂奔,離正常人之路越來越遠,崔淵與王玫自然不願與他扯上任何關系。若是崔泌模仿筆跡成功,他謀逆事發倒下時,崔家說不得會受到牽連。更慘痛的是,可能與杜荷、趙節等人一樣,落個被視為教唆犯身死敗亡的下場。此事須得想方設法盡快解決,絕不能讓崔泌鑽了空子。逐漸改變筆跡是一種法子,但改變筆跡總得有個由頭才是。且新改的筆跡,必須在聖人面前過了明路。

  夫婦二人在衾被中低聲討論著應對之法,直到深夜才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宮中來使,稱皇後殿下召見真定長公主。真定長公主遂裝扮妥當,帶上王玫、崔簡、崔韌、崔芝娘前去禁苑。她們尚未出發,晉王李治便上門拜訪。聽聞崔家女眷得了召見,他索性便領著崔淵一同去禁苑賞玩美景。

  到得禁苑之後,真定長公主便帶著晚輩先去竹林宮殿拜見長孫皇後。因皇後病勢漸好,說起話來中氣也足了許多。姑嫂二人說了幾句話,長孫皇後便笑道:“你家的晚輩還在外頭罷。我病了這麼些年,倒是許久不曾見他們了,不如讓他們上前來讓我瞧一瞧。”

  真定長公主嗔道:“阿嫂身子大好之後,什麼時候見不得他們?眼下我只怕孩兒們年紀小,衝撞了阿嫂呢。”

  “不過是見上一見,哪有什麼可衝撞的?”長孫皇後道,便命宮婢將崔家諸人都引上前讓她見一見。在外頭守候的王玫領著孩子們繞過繪著荷池圖的十二折屏風,朝著床帳的方向跪拜行禮後,便聽一個柔和的女聲道:“起來罷。都是不曾見過的,抬首讓我看看。”

  王玫微微抬首,不著痕跡地瞄了臥在床上的女子一眼,又飛快地收回視線。只一眼,她便看見箱型大床上臥著的中年女子。她大約四十來歲,因常年臥病的緣故,臉色有些枯黃,也沒有多加保養,眉目間卻依稀能瞧出年輕時的美麗容顏。不過,即便容色不再,她渾身雍容溫雅的氣度也教人十分心折,略帶著些琥珀色的雙眸中好似沉澱著歲月、透著靈慧與柔和,仿佛一眼望過來便能看破一切虛妄。所謂望之可親、見之可敬,便是如此了。

  長孫皇後噙著笑,細細端詳著他們:“十三娘(真定長公主排行十三)果然是個擅長調教人的。若不是如今大郎(李承乾)、青雀(李泰)都是當父親的人了,我真想將他們一股腦都塞給你好生調教一番。”她雖然說的是頑笑話,但也足可聽出她對如今的嫡長子、嫡次子都很不滿意。

  真定長公主便嘆道:“阿嫂常年臥病,便是大郎、青雀做了什麼錯事,也自是阿兄教養不當的錯。阿嫂又何必自責呢?況且,大郎、青雀都是孝順的好孩子,偶爾犯了些小錯,也不值得一提。我那個孽障,也都是到了而立之歲了,才想著要上進呢。想來只要年紀再大些,便自然而然通透豁達了。”

  長孫皇後彎了彎嘴角:“連你也只會說好話安慰我了。”

  真定長公主便道:“阿嫂這可是冤枉我了。誰不知道我的性子,一向都只說真話實話的。阿嫂如今只管好好養病便是了,旁的事還有阿兄呢。何況,雉奴(李治)、兕子(晉陽公主)、幼娘(衡山公主)的婚事已經足夠讓阿嫂操勞了。”

  她將話題順利地轉到了李治的婚事上來,長孫皇後自是從善如流,讓宮婢們將王玫等人帶下去後,便道:“你們提的三個小娘子,我又問了麗質(長樂公主),果然樣樣都比那祁縣王氏女好些。聽說她們都頗為精通書道,你們這些當姑母的,竟比我這阿娘還更疼雉奴幾分,真讓我羞愧極了。”

  真定長公主握住她的手,低聲道:“阿兄阿嫂疼愛雉奴的心,我們也都清楚得很。只是沒有空閑細細挑選,又格外信任姑母罷了。其實,姑母的心情我也能夠理解。她將那族孫女視為親孫女,只覺得她樣樣都出色,又認為雉奴一定是個好夫婿,這才動了心思。”

  “此事是我對不住姑母,少不得替她那族孫女做個好媒了。”長孫皇後輕輕一嘆,“話說回來,這三個小娘子家世都不錯,卻只能選一個當媳婦。我左挑右選,總覺得哪個都舍不得放了。只恨沒有多生幾個兒子,將她們都聘來做兒媳婦。”

  真定長公主禁不住噗嗤一聲笑起來:“阿嫂也是促狹。若是喜愛她們,讓她們當妯娌也使得。我那些小兄弟們也很有幾個不曾婚配,都眼巴巴的想請阿嫂為他們做主呢。”

  長孫皇後當然早就心有盤算,聽真定長公主將這話說了出來,便道:“那,你看這樣如何?……”

  兩人低聲私語了一陣,便定下了幾位小娘子的婚配之事。真定長公主又道:“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請阿嫂幫幫我。昨日我起了心思想做一樁好媒,細細一想卻不知能不能成,想讓阿兄阿嫂幫我向姑母說幾句好話。”

  長孫皇後有些驚訝:“莫非,你想給崔氏子與姑母的族孫女做媒?”

  “那族孫女是姑母心愛的,我哪裡敢動什麼念頭?”真定長公主回道,“是仲翔的婚事。這孩子都十八九歲了,竟還不曾說親。他阿娘也心急得很,但也不敢不經姑母允許,私自定下婚事。姑母如今恐怕滿心想著族孫女的親事,將親孫子都忘了……阿嫂也知道,她待仲翔實在有些……恐怕也不會輕易教他得了什麼好婚事。可憐仲翔這孩子,都這般年紀了還孤零零的,瞧著就讓人心疼。”

  長孫皇後便一嘆:“這孩子如今是千牛備身,經常跟在聖人身邊,我也見過幾回,確實是個不錯的。這樣罷,由我出面做媒,姑母總不可能駁了我的面子才是。畢竟是嫡親的祖孫,什麼時候轉過彎來了,見著孫兒婚姻美滿,想來她也只有高興的。”

  真定長公主接道:“可不是麼?都說老小孩兒,越老越似小孩兒,執拗得緊。咱們這些當晚輩的,也只有拐著彎孝順姑母才行得通。”說著,她便提起了盧十一娘,連聲贊了幾句,而後又從袖中取出晉陽公主、衡山公主當日為兄長相看嫂嫂時填的表。兩人看著上頭的圈叉與備注,從中依稀能看出兩位小公主維護兄長的心思,直笑得花枝亂顫。

  晉陽公主、衡山公主自是不知自家阿娘與姑母正被她們當時填的表逗得忍俊不禁。她們聽說崔家人被招進禁苑之後,便辭別了給她們講經的青光觀觀主,往偏殿行來。正好崔淵向晉王李治介紹起了長安城中出名的景致,她們便坐在一旁靜靜聽著。

  李治尚未大婚,算不得成年人,聖人也幾乎不派什麼差使給他,讓他多出了不少空閑。如今聽崔淵解說,才知這長安城內及郊外仍有許多不出名卻清幽的景致,便興致勃勃地想都走上一走。

  衡山公主性子活潑,對這些景致亦心生向往,便纏著他道:“九阿兄怎麼能落下我們?”

  李治無奈,只得道:“如今你們不方便出宮。待你們大婚建了公主府,想去哪裡我都陪你們去,如何?”

  衡山公主卻嘟著嘴道:“別說我和兕子姊姊大婚了——九阿兄大婚之後,想必便只會帶著阿嫂到處游玩了,哪裡還會記得被關在宮中的兩個可憐的妹妹呢?”

  聞言,李治哭笑不得,晉陽公主也忍不住捏著妹妹的臉頰道:“偏你也不害羞,說起大婚來連臉色都不曾變過,還敢打趣起九阿兄來了。若讓阿娘知道了,非得讓尚宮好好教一教你禮儀不可。”

  衡山公主笑著倒在她懷中,哼道:“難道我說得不對麼?阿娘將真定姑母喚來,便是商量九阿兄的婚事呢。卻也不知道是哪個小娘子有這等福氣,做了咱們的嫂嫂。”

  李治輕咳一聲,顧左右而言其他,岔開了話題,完全顧不上衡山公主像乳燕一樣笑嘻嘻地在晉陽公主懷中扭著身子撒嬌。“子竟幾乎將咱們大唐的江山都走遍了,覺得那些聞名遐邇的名勝如何?”

  崔淵便又說起了他的所見所聞。在他眼中,並不只有那些傳世名勝才值得觀賞,長河落日、大漠孤煙、滄海洶湧,處處皆是美,處處皆是與眾不同。因此,不論是名勝古跡或是衰草荒原,他娓娓述說之時,都讓人覺得美不勝收,腦海裡不由自主地便展現出了種種畫卷,或五彩斑斕或清淡宜人。

  聽他描繪這些,諸人皆很是神往。衡山公主更拉著崔簡左看右看,羨慕道:“阿實小小年紀,便能跟著阿爺走了這麼些地方。偏我家阿爺便是去狩獵,也不會帶著我和阿姊同去,還總拿我是小娘子來搪塞我。小郎君、小娘子又有何分別?咱們平陽姑母還不是巾幗不讓須眉麼?”

  崔簡眨了眨眼睛,還未來得及應話,便聽殿外響起了一陣笑聲:“偏你的性子怎麼都不像你阿娘,卻真是像足了你平陽姑母。”眾人抬首看去,便見一身常服的聖人含笑立在殿外望著他們,立即拜下行禮。

  聖人將他們叫了起來,憐愛地瞧著衡山公主,搖搖首嘆道:“其實,像阿姊也沒什麼不好。”平陽長公主是他們那一輩中唯一的嫡出公主,曾為大唐江山立下汗馬功勞,因此也是唯一以軍禮下葬的公主,稱得上是初唐時代的傳奇。聖人與這位早逝的姊姊的情分自然也與眾不同。

  衡山公主便趁機道:“阿爺既然覺得好,便許我出宮游玩如何?我也不走遠了,就想見見長安城內外的景致。兕子姊姊當然也與我同去——”她環顧四座,又拉上王玫與崔芝娘:“表嫂和芝娘也一起去,正好讓子竟表兄給我們做向導。”

  聖人撫了撫長須,看了崔淵一眼:“如今天氣炎熱,你和兕子的身體偏弱,容易中暑氣病倒。還是等入秋了再說罷。秋高氣爽,不但適合四處游玩,我也好帶著你們去游獵。而且,那時候子竟過了府試,也有心思帶著你們去頑。”

  崔淵遂起身拜謝聖人作為長輩的慈愛之意。

  李治也跟著起身,道:“兕子、幼娘不妨做一做東道,帶著表嫂與外甥、外甥女們在禁苑中游玩一番。我和子竟正好有事想請教阿爺。”

  聖人興致頗好,便立即答應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6 11:11 PM

  ☆、第一百四十五章 法帖之澤

  卻說聖人雖是滿口答應了指點李治與崔淵,但也沒有忘記來禁苑的目的。他吩咐宮人將他們且帶到附近的水閣中去,自己又去了長孫皇後處探望。親眼見皇後日漸好轉,他一時高興,便又重賞那些個佛醫道醫。因真定長公主是舉薦之人,他也毫不吝嗇地說要給她升湯沐邑封戶。大概是太過興奮的緣故,他張口便豪爽地許諾說,給她加到萬戶之數。所謂萬戶只是虛封,但按照舊例,便意味著實封千戶。

  以眼下的規矩,公主享用湯沐邑實封三百戶,長公主則有翻倍六百戶之數,升作大長公主之後便再加三百戶——到得同安大長公主這種輩分,又得聖人尊重,才在前些年擁有了千戶實封。真定長公主自然不想做這等出頭之鳥,當下便使勁地給長孫皇後使眼色。長孫皇後看得有趣,含著笑毫不留情地替她拒絕了。她用的理由很簡單,於國有功才能大升實封,不然只會給真定長公主招來群諫,反倒不美。真定長公主也連連頷首,說與其賞加實封戶,倒不如給她一座京郊的別院更實在些,也便於她避暑。

  回過神來之後,聖人亦覺得若想兌現這個許諾,丟到前朝發敕旨,肯定會引來軒然大波。但妻子與妹妹如此賢惠,無形之中替他提前消滅了來自心腹愛臣們的諫言,他心裡又頗有些不是滋味。於是,怏怏不樂的聖人默默地旋踵去了水閣。

  將嫡長子與嫡次子寵成了熊孩子,已經習慣於無視群臣苦口婆心的勸諫,始終保持幾乎毫無原則寵溺愛子的風格——聖人大概從未體會過欲寵溺疼愛而不能實現的滋味。而一向知情知趣的長孫皇後、真定長公主,當然也難以理解他的滿心悵然。喜歡將熊孩子寵上天的耶耶,和喜歡通情達理的好孩子的阿娘,在這一點上沒有任何共同語言。

  於是,寵溺欲望未能得到滿足的聖人來到水閣,在看見晉王李治與崔淵的那一剎那,眼睛不由得亮了起來。“雉奴、子竟,你們究竟有什麼事想請教於我?”

  這水閣是聖人近來時常流連之地,因此牆上掛滿了他較為欣賞的書畫。甚至,有一面牆上專門並排列著諸臣的《蘭亭集序》摹本。至於真跡,聖人恨不得每天暗地裡捧著欣賞,又哪裡舍得讓眾人瞧見。李治與崔淵便立在這面牆跟前,低聲地討論著這些摹本的優劣之處。

  因李治見過多回,自是知道各種摹本都是何人所作。他有意考一考崔淵,便指著那些摹本一一問是誰所書。崔淵不過端詳片刻,便答得八九不離十。兩人對視,心中都覺得十分暢快,忍不住朗聲笑了起來。

  這時候,聽得聖人詢問,李治回首笑道:“阿爺,方才子竟評了這些《蘭亭序》摹本,兒子覺得很有道理。子竟,你不妨再說來聽聽。”

  聖人很感興趣地走到二人身側,頷首道:“唔,許多人都評過這些摹本,且讓我也聽聽,子竟的評論究竟有何不同。”

  雖說書寫摹本的都是些久負盛名的長輩,但崔淵骨子裡確實沉澱著魏晉名士的狂性,也不甚在意這是在天家父子面前,便娓娓評述起來。他年紀輕輕,在外又素來顯得頗具鋒芒,因而用詞也格外犀利,完全不給那些長輩面子。雖說評點得都很有道理,但也因鋒芒畢露的緣故,多少略有些偏頗之處。最終,他得出了這樣的結論:“這十幾幅字,寫得最好的,也不過得王右軍七分神韻而已。”

  聖人聽得哈哈大笑,指著他道:“分明從未見過真跡,評別人倒是毫不留情。也不知你自己臨摹起來,是否能得七分神韻?”

  崔淵遂臉皮很厚地接道:“聖人讓臣看摹本照著書寫,自是頂多也只能得七分神韻。若是瞧了真跡,再能揣摩些時日,約莫便能得八九分神韻罷。”當然,具體要揣摩多久,方能得八九分神韻,他卻並未說死,給自己留了幾分余地。

  李治也跟著道:“阿爺,子竟也工於行書,不如讓他試上一試?說不得,阿爺這面牆上又能掛上一幅好字呢?”

  兩人的目標實在太過明顯了,聖人心中一清二楚,便道:“原來你們口口聲聲說是請教,其實就是衝著這《蘭亭序》真跡而來的。倒是讓你們想了個巧法子,哄得我心裡生出好奇,不知不覺便松了口。”他是王羲之的腦殘粉,拿出偶像所書的真跡自然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但因方才心裡存了一口悵然之氣的緣故,轉念想了想,便又答應了:“罷了罷了,便暫時交給你們欣賞些時日罷。不過,只得一個月為期,不許賴著不還。”

  李治回道:“阿爺,我和子竟哪裡像是賴著不還之人?”

  聖人瞧著兩人笑得十分歡快、依稀仿佛搖起了背後蓬松的狐狸尾巴,不由得嘀咕道:“哪裡都像。”眼見著心腹宦官將裝著《蘭亭序》真跡的玉盒捧了出來,他又是心疼又是懊悔,禁不住又叮囑道:“記住,以一個月為期,不許耍賴。另外,子竟你的府試准備得如何了?別因臨摹這《蘭亭序》,反倒誤了科考。”

  “聖人盡管放心,半點不會耽誤府試。”崔淵笑著應道,“臣與大王都說好了:臣白天觀賞法帖、臨摹法帖,晚上准備科考;大王白天與臣一同觀賞臨摹法帖,晚上再帶回宮繼續揣摩品鑒。”

  李治的晉王府已經建好了,足足占了保寧坊一坊之地。保寧坊雖然在朱雀大街上,但距離城南門明德門也只隔了一個安義坊而已,離北邊的皇城、宮城格外遙遠。愛子心切的聖人自是不願意讓他去住晉王府,便借口讓他留在長孫皇後身邊侍疾,一直將他留在宮中、留在身邊。此時聽得《蘭亭序》晚上還會隨著嫡幼子回宮,聖人這才露出了笑容:“雉奴,你們若有什麼發現,記得及時與阿爺說。你們倆每天的摹本,也帶回宮讓我看看。”

  李治自是立即答應了:“阿爺既然要看,也須得給我們些評點才好。如此,子竟才能書寫出得王右軍八九分神韻的摹本。至於兒子,也努力寫到五六分罷。”

  聖人撫著長須,滿意地笑起來:“評點自然是不會缺的,你們二人到時候可別覺得我嚴苛。我幾乎每日都看這《蘭亭序》,雖說摹本尚有不足,但評點摹本卻是人人都不及我的。”他話語之間頗為自得,李治與崔淵便忍不住簇擁著他到書案前,親眼看他書寫一份摹本。

  三人書書寫寫,趣味盎然。崔淵也用行書寫了一遍《蘭亭序》。他的書法並不似王右軍那般自然圓融、已臻化境,而是筆走龍蛇、瀟灑自若、隱藏狂勢。聖人見了,評點道:“想是你近來一直練習草書,行書中也多了幾分狂意。論起來,草書或許更適合你的性情。”

  崔淵回道:“臣的阿爺還叫臣練習虞公、歐陽公和褚公的楷體,再多寫一寫漢隸與秦篆,磨一磨性情。他說,若不將臣的棱角打磨得圓潤些,在官場上只怕會撞得頭破血流,反倒容易折斷。”

  聖人搖搖首:“你雖有狂性,卻並非不通世事之人。你阿爺也是擔心過甚了,就許他懷著膽氣,不許你所向披靡不成?而且,以你的言辭脾性,若能入御史台,便是大善。”

  崔淵卻道:“回聖人,臣在京城裡待了兩年,早便有些待不住了。與其天天念想著離開長安繼續周游大唐,倒不如求個外放,去個山清水秀之地得好。”

  聖人與李治聞言,都怔了怔。而後,聖人便應道:“也罷,勉強將你留下,也沒什麼趣味。你想好了要去何處,到時候盡管與我說便是了。”

  崔淵自是趕緊拜謝,又壓低聲音道:“此事臣的阿爺暫時不知,還望聖人與大王替臣保守這個秘密才好。”

  天家父子兩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都有些期待起來:明年崔敦得知他外放的消息的時候,臉色又會有多精彩呢?崔家父子倆相處的方式一向很獨特,那時候的場面一定很有趣罷。

  而後,崔淵淡定地從袖子中取出一張帖子,放在書案上。李治仔細一瞧,笑道:“這是誰仿造了你的文會帖子?若不是深知你筆跡的人,恐怕都辨不出真假。子竟,想不到你的筆跡也有摹本了。”

  聖人看了看,不以為意道:“不過得三分神韻罷了。子竟的筆意特別,難以模仿。尤其有幾個字,大概未能得見你的筆跡,便索性自己寫了,更有些不倫不類。”

  “臣剛見到時,也頗為意外。還想著要時刻帶著這帖子,尋出寫帖子之人,好好詢問一番。臣的文會也沒什麼名氣,何必仿造帖子與別人?若是想來,便給我投書帖、畫作就是了。隨手臨摹便有如此功力,想必於書道也頗為精通才是。”崔淵道,“不過,方才見了這面牆上的摹本,臣忽地便豁然開朗了。臣欲一觀《蘭亭序》,還能請大王一同想方設法從聖人這裡借來。許多人仰慕諸公的書帖,卻只聽聞他人評說,從不曾親眼見過。如此,倒不如將我收藏的書帖真跡都拿出來給眾人臨摹,也好教更多人能品鑒大家之作。當然,有人如此欣賞我的行書,我也不吝當場寫就,讓他們留下摹本。到時候,將上佳的摹本都挑出來,讓擅書者多臨摹幾份,集結成卷軸,也好教更多人能窺得書道門徑。”

  聖人雙目微眯,忍不住頷首笑贊道:“此舉大善。世家子猶可尋得先輩法帖效仿之,寒門子卻遍尋不著練習書法的好法帖。將摹本散發出去,寒門子弟都可得益於此。趁著各州解送的舉子到長安,還可令他們將這些摹本卷軸帶回去修習臨摹,惠及天下寒門子。”

  李治便道:“子竟,你想出了這般好主意,我也幫不得你什麼,只能將我所藏的那些名家真跡都拿出來了。”

  崔淵立即拜謝他:“需要大王幫忙的時候還多得很呢。首先,評選摹本只我一人定是不夠的。且大王也有擅長臨摹之書體,不妨也參與評選罷。若是此事能成,天下文人士子便都受了聖人與大王的惠澤。”

  聖人挑眉笑問:“你出了主意又操持此事,雉奴也幫著出了名家真跡、還須臨摹評選,我卻是什麼事都不曾做,何處澤被天下文人士子了?”

  崔淵指了指李治抱在懷中的《蘭亭序》真跡,坦然道:“這一幅《蘭亭序》真跡,便抵得過大王與我所有的收藏了。是故,聖人的惠澤日後必將傳遍天下萬民。”

  聖人聽了,龍心大悅,仰首大笑起來。

  就在此時,宮人傳話道:“司徒(長孫無忌)、諫議大夫(褚遂良)求見。”聖人立刻讓身邊的宮人將書案收拾干淨,又對李治、崔淵和顏睦色道:“方才的主意很是不錯,《蘭亭序》便許你們多留一個月。去罷,去罷,若摹本集成了卷軸,別忘了給我帶一卷。”

  “頭一卷便獻給阿爺。”李治滿口答應,便與崔淵一同行禮離開了。

  兩人出水閣時,迎面遇上長孫無忌與褚遂良,崔淵立即給他們見禮。時任正一品司徒的趙國公長孫無忌雖是舅父,看見李治時卻並不顯得十分親熱,只是喚了他一聲“九郎”。李治倒是停下腳步,恭敬地叫他“舅父”。舅甥二人見禮後,時任正五品諫議大夫的褚遂良禮數周到地給李治行禮,又與他寒暄了幾句,這才跟在長孫無忌身後入了水閣。

  他們自是不知,聖人見了兩位愛臣之後,便忍不住炫耀起了方才的“澤被萬民”之舉。在他看來,這雖是崔淵的主意沒錯,但自家雉奴亦全程參與,也算是要做一件為耶耶分憂解難的大事了。長孫無忌與褚遂良聽得,有些意外又有些期待,便順著聖人說了幾句,也預先討了兩份摹本卷軸。聖人一時激動,心裡盤算著給諸位重臣都預留一份。不知不覺間,晉王與崔淵二人,便在諸臣之中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影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7 08:17 AM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京郊避暑

  去一趟禁苑歸來,崔家人收獲頗豐。真定長公主如願以償,得了一座京郊大別莊。據說這座別莊位於南山(終南山)北麓附近,毗鄰風景秀美、園林別院彙聚的樊川,不僅擁有上百頃上等良田,還帶著幾座與南山相連的小山坡。小山坡上建有山居別院,正是消夏避暑的好去處。

  與這座大別莊相比,崔家在樊川的園林便顯得略有些不足了。於是,真定長公主果斷地決定,過幾日便出發去山居別院避暑。家中女眷與孩兒們自是都隨著一同去,連懷著身孕的李十三娘也不例外,免得她苦夏進不得吃食反倒傷了身子。崔滔也暫時放下一門心思尋找藥王的差使,一路護送她們。至於新得了《蘭亭序》的崔淵,幾乎每日都對著真跡發呆出神,時而沉醉、時而激動、時而安寧、時而手舞足蹈、時而擊節贊嘆,已經完全陷入無法溝通的境界中了。

  “母親,阿爺不與咱們同去避暑?”崔簡踮起腳尖,透過支起的窗戶,望向書房裡正執筆寫字的崔淵。他下頜上已經冒出了一層青青的胡茬,平時梳得十分妥帖的頭發也有些散亂,一身淺青色大袖直裾深衣上沾滿了墨跡。然而,他卻仿佛絲毫未曾注意到自己如今的形像,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筆下的字中。這一瞬間,小家伙似乎又看到了帶著他穿行於村莊城鎮荒野之間的阿爺,心裡油然升起久違的親切感來。

  王玫輕輕頷首,望著裡面顯得有些落拓的人,微微笑了起來:“《蘭亭序》真跡得來不易,你阿爺必定不想浪費分毫時間。而且,除了品鑒王右軍真跡之外,他還有好些事需要主持,自是脫不開身。”她也慕名去看了大名鼎鼎的《蘭亭集序》,便是再如何不懂得欣賞,也感受到了其中圓融自如的筆意。因而,見崔淵如此情態,反倒十分理解。且別說崔淵了,連李治、崔敦、崔斂、崔澄、崔沛都忍不住站在書案邊痴痴看了許久。仍在國子學中讀書的崔篤、崔敏、崔慎更是哭著喊著這些天不想去上學了,只願多看《蘭亭序》幾眼,結果被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毫不留情地拎著一同去山居別院避暑了。

  說起來,前些日子,崔淵與李治便尋思著怎麼從聖人那裡討來《蘭亭序》真跡一觀。哪裡料到又出了崔泌仿造帖子之事,崔淵便索性想在聖人面前隨機應變,將此事過一過明路。不過,臨來他靈機一動,卻有了更好的法子。摹本之事若能成功,不僅輕而易舉化解了崔泌暗中的威脅,還可令他的聲望文名更上一層。更重要的是,襄助晉王出了一回風頭,也正好對了聖人的心思。

  崔簡睜圓了眼睛,歪著小腦袋想了想:“《蘭亭序》是從聖人那裡借來的,能借多久?”

  王玫回道:“聽說是兩個月。”

  “兩個月?那咱們從別院裡回來,《蘭亭序》還在呢。”小家伙故作成熟地搖了搖首,嘆道,“阿兄們到底是怎麼想的?這幾天一直垂頭喪氣的呢,好像很不願意去郊外避暑,還嘟囔著錯過了錯過了什麼的。咱們回來之後,再去品賞不就行了?我也聽阿爺、先生說起過王右軍,到時候也想看一看。”

  “阿實說得對。”王玫揉了揉他的小腦袋,笑著牽起他的手,“橫豎《蘭亭序》一時也不會還回去,咱們等家來之後再欣賞就是了。”

  而後,母子兩人便越過院子,緩步走向內院門前,去與其他人彙合。王玫將青娘留下來看顧院子,又叮囑她必須讓崔淵定時定點飲食入寢,不能沒日沒夜地,反倒容易傷了身子。另外,她又吩咐部曲張大、張二幾個,且緊緊盯著張五郎、崔泌、魏王、太子。若沒什麼重要消息,便不必打擾崔淵,只管先將事情告訴她便是。

  待到得內院門口時,真定長公主、鄭夫人正要登上厭翟車。王玫遂上前,侍奉兩位長輩上了車。鄭夫人將崔簡留在身邊,又問了些崔淵的事。王玫將自己的安排都與她說了,她滿意地頷首:“他就是這樣的性子,興致一來便不管不顧了。”

  真定長公主聞言,卻笑了起來:“能將《蘭亭序》從阿兄那裡借來可不容易得很。機會難得,且由得他去罷。比起王右軍的真跡,我得的這座莊子,卻是算不上什麼了。”

  “貴主得了莊子,咱們一家老小都能托福去住著避暑。那王右軍的真跡於我們這些女眷又有什麼好處?還生生又引得大郎、二郎、三郎幾個發了痴性,竟連國子學也不願意上了。”鄭夫人抿嘴笑道,“不過,既然是書聖真跡,自然也不能錯過。待咱們避暑回來後,不如也去觀賞觀賞?”身為五姓七家嫡脈嫡女,自是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因而鄭夫人雖說口中打趣,但實則也十分向往《蘭亭序》真跡,自然想親眼見上一見。

  “阿嫂說得很是。”真定長公主也生出幾分好奇,立即點頭答應了。

  因見崔韌也在,王玫便叮囑了崔簡幾句後,暫時告退離開了。她下了厭翟車,又送小鄭氏、清平郡主分別上了車,這才走到後頭的翠蓋朱輪車邊。李十三娘撩起珠簾,朝著她一笑:“怎麼來得這般遲?還不趕緊過來?眼看著便要出發了。”

  王玫登上車後,果然見晗娘、昐娘正和崔芝娘在角落中頑扔繡包的游戲。她含笑望著她們,在李十三娘身側坐下:“幸得有阿嫂看顧晗娘和昐娘。我雖然讓丹娘跟著她們,卻也時刻擔心會出什麼紕漏,將她們落下了。”

  “你卻是太高看我了。我如今連阿韌都有些顧不上了,腦中常常混沌一片,又哪裡還記得什麼事?晗娘、昐娘與芝娘形影不離,都是她在照顧,我可不敢居功。若想謝,便去謝她就是了。”李十三娘懶懶地回道。

  王玫想了想,便道:“最近夏茶應該也快要入京了,我又有些復方茶想試試。若僥幸成功了,得了觀主的許可,卻正好適合送給芝娘飲用呢。”入夏之後,不僅時令花朵爭相盛放,更有鮮果陸續成熟,她便忽然想起了花茶、果茶。花茶、果茶既可作復方飲用,也可不放茶葉單方飲用。因帶著天然香氣,又有調理養顏的功效,特別適合小娘子們。不過,復方、單方的炮制方法想必有些差別,她還須得寫信請教觀主,才能嘗試著開始做。

  李十三娘聞言也很感興趣:“若是不礙,我也想嘗嘗。”

  她懷著身孕,每日只能飲少量茶水、酪漿,多飲牛乳、豆漿與果漿。不過,聽見新鮮的飲品,依然很想嘗一嘗。

  王玫便道:“我可不敢隨意給你飲用,且問過觀主再說罷。”

  李十三娘撫了撫小腹,輕輕一嘆:“這孩兒真不省心。當初懷著芝娘和阿韌的時候,都不曾如此難熬過。也不知生出來之後,他能不能體諒阿娘的苦楚,順順利利地長成一個風雅俊俏的小郎君。”

  “阿嫂放心罷。”王玫安慰她道,“或許到了山居別院之後,你便不會覺著這般難受了。這孩兒許是與你一樣苦夏,兩人一同苦夏,可不是比往年都更難熬些麼?”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不知不覺間便一齊沉沉睡去了。在旁邊侍奉的丹娘見狀,便抖開一張薄毯,給她們蓋上。崔芝娘、晗娘、昐娘也頑得有些累了,靠在隱囊上似睡非睡的,侍女們便也取了衾被與她們蓋好。馬車外頭隱約傳來的人聲一時近一時遠,車輪粼粼駛過平整的道路,出了朱雀大街南的明德門後,便略有些顛簸起來。

  微微的起伏當中,王玫漸漸醒轉過來,接過丹娘遞來的青鹽水漱了漱口之後,又喝了些清淡的涼茶解渴。自珠簾外拂來陣陣清風,帶著樹木花草的淡淡香氣,仿佛瞬間便撣去了凝聚在胸腹之間的郁熱暑意。

  “已經出了長安?”王玫低聲問道。她們出來得很早,如今大概尚未過正午。不過,那山居別莊位於南山北麓,離得有些遠,一日之內恐怕很難趕到。因而,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便決定先到崔家在樊川的園林中住一晚,第二日清晨再接著趕路。

  “方才有僕婢傳話說,前頭有座鄭家的小莊子。且去歇一歇,用過午食,待過了午後再繼續趕路。傍晚時分,應該能趕到樊川的園林中。”丹娘回道。

  “也好。坐了一上午車,筋骨都有些酸了,正該下車動一動。”王玫點了點頭,輕輕叫醒了李十三娘,又讓侍婢們服侍三位小娘子洗漱裝扮。不多時,就到了鄭家的莊子上,她們便帶著淺睡後的紅暈下了車。

  這座莊子雖然小,位置卻非常不錯,就在樊川與長安城之間,幾乎每日都要接待借住的貴客。因此,鄭家人將這小莊子修得風雅非常,還特地派了一位大管事和一群訓練有素的婢女前來伺候。

  主人家這般用心,客人自然也賓至如歸,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都十分滿意。雖說同是滎陽鄭氏,但鄭夫人、小鄭氏是另一個房頭的嫡脈,與這一房的嫡脈平日裡也只有年節時才有些來往。小鄭氏便將管事喚過來,特地問了問他們家主人的近況。

  那管事不免又替主人家哀嘆幾聲,隱晦地提了幾句主母因愛女亡故而病重的事。他只略提了提,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和王玫便都想起了前些日子京中鬧得沸沸揚揚之事。那位才華橫溢的鄭氏小娘子因被夫君兼表兄嫉恨虐待而亡故,身為姑母的阿家卻始終不聞不問,令聽聞者無不憐惜。王玫更是清楚內中緣故,卻不想竟然是這家的小娘子。元十九雖然身死,但他傷害過的人,卻仍然不得不忍受著失去親人的悲苦,實在是孽緣。

  鄭夫人嘆息幾聲,吩咐管事給這家的主母送些上好的藥去,又讓小鄭氏記下來,待回長安之後一同去探望那位夫人。小鄭氏點點頭,清平郡主、李十三娘心有戚戚焉地互相看了看,都道:“為女兒挑婿,可真得睜大了眼睛,細細擇過方能放心。不然,若是挑中了一頭中山狼,便是後悔也來不及了。說是親上加親都是好姻緣,但誰又知道,親人間也會出這種狠毒之輩呢?”

  真定長公主看向王玫,道:“九娘,且將你那日做的甚麼表格,再照著做一份挑女婿的來。還有些日子呢,好好地挑,未必不能挑出幾個好的。天下的好郎君,便是讓咱們崔家的小娘子挑走幾個,也還剩了好些呢。”

  鄭夫人也道:“蕙娘才十四,不必太過著急。今年咱們便開始相看,花上兩三年,還怕找不出好郎君麼?”

  崔家眾女眷說了一會兒話後,便各自去歇息不提。待過了午後日頭最烈的時候,車隊便繼續前行。夕陽西下時分,終於到得了所謂寸土寸金的樊川。樊川位於南山山腳下,是京兆韋氏、京兆杜氏兩大世族世代聚居之地。因人傑地靈,又是避暑賞景的佳處,便是高門貴族想要在此地得一處別院園林,也十分不容易。

  博陵崔氏二房便在樊川買了一座園林,因較為狹小,不得真定長公主喜歡,因此也不常來。偶爾於春秋之時來踏一踏青、賞一賞秋,小住上兩三日便回轉了。不過,在王玫看來,這園林固然小,卻借了天然景致,少了些匠氣,很是漂亮。而且,雖說比不得崔府、公主府、別院那般占地廣闊,但園林其實也並不算小。它並沒有建那些四四方方的院落,而是起了數座小樓。湖泊水渠穿梭在幽靜繁茂的林間,隱約可見樓閣飛起的檐角。隨意數一數,卻一時數不清楚。由此可見,一人住一座小樓都已經是綽綽有余了。

  因坐了一日的馬車,眾人均覺得有些疲憊了,用過夕食之後,便都有些懨懨的。真定長公主臥在長榻上,幾位貼身侍婢給她捶揉酸痛的肩腿:“想不到坐了一天車,竟然這般難受。”

  鄭夫人便道:“既然如此,明日不必太過勉強了。在園林中歇息一兩日,再趕去山居別院不遲。橫豎孩子們也有些時日不曾來這座園林了,住一住也使得。”

  “阿嫂說得很是。”真定長公主揚了揚手臂,“你們也都累了,明日一早不必急著過來問安,多睡些時候。我也想躲個懶呢,可別輕易來擾了我的好夢。”

  眾位晚輩齊聲答應,便奉著鄭夫人一同告別了。小鄭氏、清平郡主、王玫又送了鄭夫人回住處,這才各帶著自家的孩子們離開。王玫牽著崔簡、晗娘、昐娘,順著丹娘等侍婢打的燈籠往前走。遠遠看去,點綴在林間的小樓燈火通明,如點點星光墜入人間般瑰麗,十分動人。

  崔簡、晗娘與昐娘忍不住駐足觀看,直到起了夜風,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7 08:18 AM

   ☆、第一百四十七章 悠閑度日

    清晨的日光透過支起的窗欞,映在如水般柔滑的碧色床帳上,隨著清風飄過而在衾被上蕩漾起漣漪般的光華。仿佛被這勤快無比的初升陽光喚醒一般,原本好夢正酣的人抖了抖眼睫,睡眼惺忪地張開一雙烏黑的眸子。

    習慣性地往身邊靠了靠,卻並未尋到那寬闊的胸膛,甚至衾被中都沒有熟悉的味道。一時之間,剛醒之人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蝶夢莊公?又或,莊公夢蝶?她方才是做了一個穿越千年之前得遇心愛男子的夢,或是做了一個穿越千年之後與父母團圓的夢?

    直到睡意漸消,理智逐步回來,王玫翻了個身,有些悵然地嘆了口氣。這尚是大婚之後,她第一回與崔淵分離。原以為,她很快便會適應這種生活,就像她很快適應了成婚後的生活一般。卻沒想到,多一個人與少一個人的感覺,竟是如此不同。

    因昨日得了長輩許可,她其實很想睡個懶覺,像許久之前那樣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餓得睡不下去了,才不急不緩地起身洗漱。只是,重生在大唐之後,她的作息便調整得十分健康。夜裡睡得早,清晨自然醒得也早,生物鐘反倒比時鐘還精准些。如今便是再想睡回籠覺,翻來覆去也毫無睡意,倒不如干脆起身得好。

    洗漱過後,最後一絲睡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王玫坐在銅鏡旁,隨意地選了一朵玉簪花插在發鬢邊,問道:“阿實、晗娘、昐娘可都起來了?”昨夜她將小家伙們都帶回了樓中住下,崔簡睡在一樓,晗娘、昐娘都跟著她住在二樓。此舉自然也有避嫌之意——雖說如今世道並不過於強求遵從禮儀,她心裡也不太看重“男女七歲不同席”這一類的規矩,但身處世家之中,確實應該注意一些細節。

    “小六郎半個時辰前就起了,正在下頭練武呢。”丹娘回道,語中含笑,“兩位小娘子也已經起身了,都倚在欄杆邊看小六郎習武,看得很是高興。”

    王玫又念及被崔沛留在身邊看顧的王旼,搖首道:“也不知二郎昨夜休息得如何。”自從被崔淵帶出去頑了一天之後,王家小二郎便遲遲收不回心來,不但讀書練字時三心二意,還舉一反三地提出了背《詩》十篇就出去頑一天的要求。從未遇到過如此不省心的學生,頭一次當先生的崔沛自然十分重視。這回出來避暑,他便將王旼緊緊拘在身邊,想磨一磨他的性子。王玫自然十分心疼,但也知道該嚴格的時候必須嚴格,否則自家侄兒若是寵成了個熊孩子,她也沒有辦法向阿兄阿嫂交代。

    “以小二郎的性子,不論到哪裡都不會認生罷。”丹娘抿嘴笑起來。

    王玫眉頭舒展,也彎起了嘴角。她走出門,緩步來到二樓的欄杆前。晗娘、昐娘都穿著一身白紅相間的條紋及胸襦裙,披著芽綠色薄紗半臂,雙丫髻上垂著金鑲玉的花苞狀釵朵,瞧起來鮮嫩可愛至極。姊妹倆垂首看著小樓前正在一招一式練習拳法的崔簡,如墨般的眼睛撲閃著,透出濃濃的笑意。

    王玫一左一右將兩個可愛的侄女攬進懷中,也望向底下的崔簡。小家伙反復練著十幾招基本的拳法,從頭到尾一絲不苟,便是滿頭大汗也並未分出心神擦一擦。也不知練了多少遍,他才緩緩收勢,抬首粲然一笑:“母親,晗娘阿姊、昐娘妹妹。”

    “趕緊去衝一衝身上的汗,換身衣衫。”王玫道。話音未落,就見盧傅母從屋檐下站了出來:“老身已經備好水和新衣了,小六郎回寢房便可。”“勞煩盧傅母了。”崔簡便道,朝著樓上時,卻又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親昵來,“母親,我突然很想吃抹茶餅。”

    “朝食怕是來不及做了。待會兒我便給你做,正好午食的時候吃。”王玫應道。

    “好。”崔簡笑得十分滿足,小跑著奔進了樓中。盧傅母雙目中湧動著復雜之色,望向王玫的時候,卻只剩下悵然與安寧。王玫坦然朝她笑了笑,牽著兩個小侄女轉身朝樓梯口而去:“先前你們不是也想學著做抹茶餅麼?待會兒便隨我去一趟廚下如何?”

    不多時,這一大三小便用過了朝食,一同去附近的小樓中探望王旼。遠遠望見王旼正乖乖坐在小樓前的樹蔭下搖頭晃腦背《詩》,崔沛捧著文卷立在旁邊,他們便停下了腳步,不欲上前打擾。然而,王旼似乎發覺了他們的視線,悄悄地往這邊看了一眼。一根柳條做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他身側的樹干上,嚴厲的少年先生敲了敲他的額頭:“專心些。”

    於是,王旼帶著幾分委屈,抽了抽鼻子,垂著眼睛繼續背下去。而被那一鞭子嚇了一跳的晗娘、昐娘不由得流露出些許擔憂之色:“崔先生該不會……”“崔先生真嚇人,郎君們進學原來這麼可怕?”

    “放心。”崔簡低聲寬慰她們,“先生其實很溫和,也不過是嚇一嚇二郎。”崔沛待他和崔會一向很不錯,他也從未見過這樣扳著臉的先生。不過,仔細說起來,連他也不得不承認,獲得這般待遇的王旼確實是自作自受。

    “二郎以讀書來討價還價,確實需要教訓。”王玫一嘆。學習最重要的便是態度問題。與聰敏卻耽溺於玩樂的學生相比,天下的先生們都更喜歡愚笨卻勤奮的學生。當然,如果又聰明又勤奮,兩樣都占全了,就是先生最疼愛的學生了。王旼還小,玩心重可以原諒,但不正視學業卻需要盡早扳回來才行。不過,若是因自己犯錯而錯過如此有趣的山居生活,小家伙恐怕會一直念念不忘罷。可能反倒對往後的學業不利呢。“過兩天,他若是表現好了,我再向先生求一求情,讓他也能出來頑一頑。”

    而後,王玫便帶著孩子們去了廚下。因丹娘早便遣人過來了一趟,廚子廚娘們已經備好了做抹茶餅的材料:自家茶園產的蒸青茶葉已經碾成了細細的茶粉,上好的糯米面加上牛乳、蔗糖、茶粉揉成了勁道的翠綠色面團。紅豆沙、綠豆沙、芋頭泥、栗子泥都已經加上蔗糖、花蜜、鹽調制好,精挑細選的飽滿白芝麻也炒香了。剩下的,也只有分成面劑子,裹上餡兒,或油煎或上蒸籠了。

    王玫先示範做了油煎的抹茶餅、蒸出的抹茶餅。兩者的區別只是前者壓成餅狀方便過油煎,後者保持圓滾滾的形狀。而後,她又手把手地教晗娘、昐娘如何分面劑子,如何裹餡,如何小心地入油煎,而後再在裝著芝麻的藤籃裡滾一滾。崔簡雖然知道“君子遠庖廚”,但見她們似乎做得很有趣味,眼睛裡也滿是躍躍欲試。

    “阿實也想試試?”王玫便遞給他一個面劑子,“多做幾個,給阿家、叔母嘗一嘗。”若是為了孝順,想必也不會有人說這樣的行為不妥了。

    崔簡用力地點點頭,將劑子裡包滿了芋頭泥,卻怎麼合都合不上了。他皺著眉頭想了想,悄悄從旁邊的抹茶面團上撕下一塊面,再度裹了上去。最終,他做的每一個抹茶餅都足足比旁邊那些正常大小的圓潤了一倍。

    王玫、晗娘、昐娘發現了這些圓胖的抹茶餅,禁不住笑了起來:“你這抹茶餅,吃一個恐怕就飽了罷。”

    見他仍然意猶未盡地想繼續,王玫便又道:“大夏天的,這樣的甜食也進不得太多,糯米又不好克化……”發現小家伙用烏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過來,她心裡軟綿綿的,於是嘆道:“罷了罷了,你想做多少都行。若是家裡人一時吃不完,便讓人快馬帶回去孝敬給你祖父、世父、阿爺,如何?”

    崔簡笑眯了眼:“我想把這個抹茶面團都做完。”

    “做罷。”王玫索性洗淨了手,不再親自動手,只在旁邊看小家伙們做,“晗娘、昐娘做的,我也會教人帶回去給阿爺、阿娘、阿嫂嘗一嘗。”

    於是,小家伙們做得更起勁了。

    而廚子廚娘們又向王玫確定了午食的食單,便接著在灶間忙碌起來。夏日的廚下格外炎熱,裡頭的眾人都揮汗如雨。做完了抹茶餅後,王玫便帶著孩子們回到小樓裡洗浴更衣。而後,她讓崔簡提著自己做好的抹茶餅,去向鄭夫人、真定長公主問安。

    嘗到孫兒做的抹茶餅,鄭夫人自然只有高興的,將崔簡摟在懷裡揉了又揉,疼愛至極。真定長公主贊他孝順,但也說郎君們若想孝敬吃食,大可做魚膾、炙肉,煎餅、蒸餅之類應是小娘子們更為擅長。崔蕙娘、崔芝娘因笑道,六郎將她們該做的活計搶了過去,她們也只有在夕食時再獻上幾道親手做的美食了。崔篤、崔敏、崔慎幾人自知做魚膾的技巧尚有不足,便都說夕食時,他們要做炙肉孝敬長輩。崔滔自然便主動攬過了做魚膾的差使。崔會依然沒有任何存在感,在接過崔簡給他的抹茶餅後,眼睛也笑成了月牙狀。

    經過一上午的沉寂之後,崔家眾人便又恢復了往日的和樂融融。

    許是幾乎所有事都已經定下來的緣故,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都顯得十分輕松;小鄭氏因兒女都在身邊,也笑得格外開懷;崔英娘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康健,清平郡主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李十三娘懷了身孕,崔滔又在身畔,更是散發著幸福的氣息。便是王玫心中知道,或許很快就會生出變故,風雲突變禍起蕭牆,在這種氛圍中,也不由自主地覺得又愉悅又安寧。唯一的小遺憾,大概便是暫時與崔淵分開了。

    如此,在小園林中歇息了幾日後,崔家眾人才驅車離開,繼續前往山居別莊。

    循著南山山腳一路北行,繞過南山北麓後,眼前便出現了阡陌相交、雞犬相聞的田野。因冬麥早已經收割,田地裡又種上了些菜苗,望過去時便是一片生機勃勃的綠意。許是得知主人家要過來,頂著烈日辛勤耕作的農人們都避得遠遠的,只有莊頭殷勤地過來引路。

    馬車、牛車繞過農莊,順著夯實的泥路一直行到山坡腳下。而後,內眷們都換了檐子,由健壯的僕婦抬著上山。王玫下了馬車,抬首望去,見眼前不過是幾座長滿了森森古樹的幽靜山坡,徐徐沒入林中的青石台階也休整得不錯,便笑道:“許久不曾登山賞景了,倒是正好四處走一走。”

    日頭已經偏西,早過了最炎熱的時候,丹娘便捧了遮陽的帷帽過來:“奴陪著九娘一同走罷。”正要上檐子的晗娘、昐娘略作猶豫,對崔芝娘道:“姊姊先上去,我們陪著姑姑。”崔簡、王旼手牽著手,也跟了過來:“我們給母親(姑姑)領路。”

    王玫戴上帷帽,興致勃勃道:“走罷。若是累了,咱們再坐檐子。”

    崔篤、崔敏、崔慎三人本便打算登山,見狀便護在他們身後。一群人有說有笑地上山,僕婦們則抬著空檐子跟在後頭。

    山路並不崎嶇,在茂密的森林中穿行,時而上行、時而下坡、時而直行、時而彎曲。山路兩側,除卻蔥蘢的樹木藤蘿長草之外,更隱約傳來鳥鳴宛轉、溪水潺潺之聲。時不時有鳥獸受驚而起,或撲棱翅膀飛走,或帶著野草撲簌響動,或在樹梢間跳躍不見,野趣盎然。

    行了不多時,王玫與孩子們尚未覺得疲憊,便瞧見山路盡頭矗立著一個古樸的院落。那院落依山勢而建,前頭的院子立在平整的石台上,後面的樓閣則漸次起於山坡之上。十幾幢樓閣大小形制都不同,或伴在山石邊,或隱於林木後,仿佛捉迷藏的孩童一般,頗具趣味。直至山坡最高之處,還修了一座小佛塔。

    盡管這座山居別院論大小與樊川的園林相差仿佛,但孩子們眼中都閃爍起了愉快的光芒,顯然更喜歡這裡。這時候,無論是心裡一直掛念著《蘭亭序》的少年,還是緊張興奮、期盼多時的孩童,心情大抵都是一樣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7 08:20 AM

  ☆、第一百四十八章 阿實習射

  在山居別院避暑的日子,仿佛時時刻刻都很是悠閑。許是因山居生活充滿了新鮮的緣故,連一向懶怠出門走動的真定長公主,也幾乎天天與鄭夫人約著去附近賞景、野炊。而且,她們並不讓媳婦們都跟在身邊侍奉,反倒是更喜歡將孫兒孫女們帶在身邊,看他們射獵、采花草,趣味盎然。

  然而,便是不需侍奉阿家,媳婦們也並非人人都能隨心所欲地安排每日的活動。李十三娘身在孕中,反應仍然有些大,睡著的時候比醒著的時候多。受她所托,小鄭氏替她打理這座莊子,一時之間也事務繁忙不得停歇,且山居別院中諸事也須由她來主持。清平郡主將崔英娘當成眼珠子似的,自是不舍得讓她時常離開自己身邊,便自動自發地陪著兩位長輩與孩子們出門游樂。也只有王玫才似是回到了待字閨中的時候,除了晨昏定省之外,都頗為自由自在。

  不過,這種自由自在的日子在王玫看來,卻多少有些無所事事的意味。每日閑得只能與丹娘等侍婢說一說話,或琢磨些新鮮吃食,或看侄女們讀書打絡子,她總覺得有些虛度光陰。直到接到青光觀觀主的信,肯定了花茶、果茶作為單方茶、復方茶的作用之後,她才恢復了活力,開始琢磨試做花茶與果茶。

  七月初的時令鮮花不少,如芙蕖、紫薇、玉簪、木槿等。鮮花大都可入藥,有些藥性甘平滋養因而還可作藥膳食用,有些身具毒性則需慎用。芙蕖、木槿即是前者,紫薇、玉簪則是後者。因此,炮制花茶時必須謹慎一些,明辨藥性與炮制方法極為重要。就鮮花入藥的炮制方法而言,大體有兩種:一為曬干法,一為炒制法。其中,炒制法又可分為清炒與輔料制炒。

  王玫雖說熟讀《神農本草經》,能夠辨認各種中藥,且將藥性溫平的中藥運用於日常養生之中。但,藥材炮制她卻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光懂得有什麼炮制方法,實際炮制卻是半點不會。因此,她索性便不管炒制法,只用曬干法。如此做出的荷花茶有活血通下、清熱解毒的效用,木槿茶則有止渴生津、解風疾痢疾的效用。

  於是,山居別院附近的芙蕖、木槿便都遭了秧,所得的花茶卻甚得崔家女眷們之心。以花入食,以花入飲,無疑都是極為風雅之事。喝花茶不僅調理身體,亦清香怡人。如此由內而外進行調養,不僅令身體更輕盈動人,肌膚也愈加容光煥發了。

  雖說大家飲花茶都覺得不錯(李十三娘因懷孕不能飲),但王玫仍然很謹慎地將花茶送往長安請觀主辨明藥性。得到肯定的回復之後,她才松了口氣,又開始琢磨果茶。果茶與花茶相似,不同的炮制方法所得的藥性不同。果肉、果皮等不同部分,藥性也不同。她也暫時不考慮那些復雜的炮制方法,只用曬干、烘干法進行制作,再佐以糖、姜粉等不同的輔料增添味道。這樣做出的果茶,其實更像是零嘴兒,只不過也能衝泡飲用而已。崔簡、王旼、崔韌、崔會等小家伙自然更喜歡果茶,覺得酸酸甜甜好喝,飲完茶水,連裡頭的果肉也能吃掉。

  忙過這一陣之後,王玫便將自己制花茶、果茶的心得都記錄下來,寫信給觀主。觀主讓她不必著急,慢慢嘗試便可。她細細一想,也覺得自己的心態有些急切了。原本她認為茶飲至少須得幾年才能為高門世族廣泛接受,繼而方能繼續向普通民眾普及。然而,皇室飲茶成風,又有崔淵這般的著名文士以身示範,茶飲推廣之快已經出乎她的意料了。這樣的時刻,更應該站穩步子前行,且需考慮市場份額的問題——想必,這種時候,便已經有不少有心之人看出“茶”的商機了。雖說崔家率先做起了茶的買賣,但畢竟不可能也沒有必要保有最大的份額。如何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站穩腳跟,不顯山不露水地從中贏利,是她接下來必須考慮的問題。

  又是一日,晴光瀲灩,清風徐徐。

  濃密的樹蔭底下,王玫坐於竹席之上,斜倚著憑幾,專注地讀著《史記》。旁邊的柵足案上,一杯酸甜的果茶正徐徐騰起淺淡卻誘人的果香,陶杯一側置著鮮果盤、干果盤、果脯盤、點心盤等零嘴。

  “母親。”崔簡帶著崔韌、王旼從低矮的灌木叢中走出來,央道,“我們想去外頭山林裡狩獵。”提到“狩獵”,三個小家伙眼中都放出異樣的光芒,充滿了興奮。或許,這便是小郎君們的天性了。

  王玫放下《史記》,沉吟片刻。她心裡自是很清楚,小郎君們更需要放養,而非將他們護在懷中舔舐。只是,小家伙們畢竟年紀太小,又並不熟悉附近的山林,貿然放他們出去,恐怕也有危險。正在她猶豫是否要建議他們暫時在別院裡“狩獵”,待“狩獵技巧”熟練之後再外出的時候,忽然有僕婢來報,說是張大、張二兄弟倆送了茶園新出的夏茶來了。

  “讓他們來見我。”王玫彎了彎嘴角。崔淵身邊的幾位心腹部曲她都認得,正好也能讓他們派些合適的人跟在崔簡身邊。尋常僕從小廝畢竟不通武藝,若是有這些經驗豐富又值得信賴的部曲時刻跟著,她便不必再過於擔憂崔簡的安危了。

  不多時,兩個虯髯大漢便風塵僕僕地快步行來。這兄弟兩個大約因曾經被迫瘦身剃須的緣故,如今都蓄著一把無比茂密的胡子,身上的肌肉也壯得像小山似的,將一身不起眼的窄袖圓領袍撐得鼓鼓囊囊的,仿佛下一刻便會漲破一般。幸而這樣的魁梧漢子在長安街頭也並不少見,不然若是格外引人注目,恐怕就做不得打探消息的斥候了。

  “娘子,某等受郎君所托,將茶園新出的夏茶護送過來。”張大、張二畢恭畢敬地行禮,又見旁邊的崔簡,便眉開眼笑地拿出他們帶的小玩意兒給他頑。他們忙著逗小郎君,小山似的身板讓開了,身後便轉出一個年輕干練的婦人來,正是王玫的陪嫁管事娘子璃娘:“娘子,新得夏茶蒸青六百枚、炒青五百盒。按照娘子的吩咐,已經給青光觀、大興善寺都送去了茶餅。這回帶來了蒸青百枚、炒青百盒,給娘子嘗嘗味道。”

  “拿過來我瞧瞧。”聽聞炒茶已經成功地制出來了,王玫很是高興。接過璃娘遞來的茶餅、茶盒後,她便吩咐一旁的丹娘准備煎茶、煮茶的器具。崔簡、崔韌、王旼擺弄著張大、張二兩人帶來的小玩意兒,卻也沒忘了方才的請求,眼巴巴地抬首望著她。

  王玫便笑道:“正好張大、張二來了,若你們能讓他們派人護送你們,那便出去狩獵也無妨。”

  崔簡眨了眨眼,剛要開口,張大便嘿然道:“六郎君既然想去狩獵,某等二人便跟著去就是了,也不須旁人看顧。娘子若信得過某兄弟兩個,保證將三位郎君全須全尾地帶回來,一根毫毛也不會掉。”

  張二也跟著拍胸膛道:“娘子盡管放心便是。某當年跟著郎主不知去深山老林走了多少回了!這樣的小山林,定沒有什麼大蟲和熊瞎子,旁的豺狼豹子也都不必擔心!”

  聽他說到大蟲、熊瞎子、豺狼豹子,崔簡、崔韌、王旼更是激動起來,攥著他們的小彈弓,眼睛閃閃發亮。年紀尚幼的他們也都知道,彈弓只能用來打麻雀,連松鼠、兔子都打不著。但說不得十年後,他們也能獵這種凶猛非常的獵物呢?

  王玫瞧見小家伙們手裡磨得光亮的小彈弓,不由得噗嗤笑起來:“拿著彈弓去狩獵,虧你們也想得出來。丹娘,去大郎、二郎、三郎那裡問一問,有沒有適合他們用的弓箭。若有,便先借過來用一用。若沒有,待回長安之後,給他們都做幾張合適的弓。”而後,她將小家伙們叫到身邊,戳了戳崔簡的額頭,嗔道:“怎麼不叫上五郎?”

  崔簡道:“五阿兄要跟著兄長們,我覺得跟兄長們去狩獵,只能幫他們揀獵物。等以後我也能射兔子了,再同他們一起去。”

  恐怕小家伙是自尊心受挫了罷,拿著小彈弓眼睜睜看兄長們威風凜凜地拉弓射箭,心裡定然頗不是滋味。王玫便安慰他道:“你習武本也該練習騎射,不必著急。待回長安後,再讓你阿爺教你便是了。”

  崔簡重重地點了點頭。若是由自家阿爺來教騎射,他便有更多的時間與阿爺相處了,實在再好不過了。

  沒多久,丹娘便帶著幾個僕婢抱著幾張小弓並箭袋過來了。他們這般年紀用的通常是半石弓,另還有稍大些年紀用的一石弓、兩石弓等,都做得很是精巧。張大、張二給小家伙們各挑了一張弓,崔簡、崔韌、王旼都很是寶貝地摟在懷裡不放。

  王玫見狀,不禁微微一笑,又吩咐僕婢給他們准備了些水袋、干糧等物,這才放他們去了。張大、張二領著十幾個部曲緊緊跟在他們身後。她看著他們興奮地走遠,心裡頗有幾分不舍,又有幾分期待。也不知小家伙們頭一回狩獵,能不能有所收獲。

  卻說幾個小家伙得了合用的小弓箭後,便興衝衝地出了山居別院狩獵。他們並不是魯莽的孩子,雖然興奮,卻仍然聽話地跟著張大張二等部曲來到林子中。離開彎彎曲曲的青石山路之後,林間便倏然多了幾分陌生且危險的氣息。透過沙沙搖動的樹葉間射下的日光只能投下一塊塊零碎的光斑,樹下蔓草從生,仿佛隨時都能竄出什麼野獸來。

  張大給三個小郎君身上都抹了雄黃等防止蛇蟲叮咬的藥物,又叮囑他們緩步慢行,注意獵物的蹤跡。小家伙們都繃著小臉擺出了架勢,稚嫩的臉龐上浮起了慎重的神色。每聽得什麼聲響,他們都會似模似樣地拉起弓箭,試著瞄准射出去。當然,射出的小箭不是落在地上,就是七拐八彎地插進了離目標遠遠的草叢裡。

  如是再三,崔韌、王旼便都又失落又疲憊,索性不再執著於射箭,反而四處找起野果、鳥巢來。只有崔簡仍然不放棄,射箭的准頭也似乎比剛開始時好了一些。張大、張二瞧著歡喜,便跟在他身邊一直重復著說射箭的技巧,手把手地指正他的姿勢。

  “俺們兄弟都是野路子,倒不如讓郎君來教小郎君得好。”不多時,張大一拍腦袋,忍不住道。張二細細一想,也覺得很有道理:“如果俺們將小郎君教壞了,郎君可不得發火?小郎君別忙著練射箭,倒不如再練一練彈弓。彈弓的准頭練好了,於射箭也很有好處哩。”

  “是!是!是!”

  崔簡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便換回了彈弓。努力了一會兒,倒真讓他射了一只麻雀下來。小家伙高興得臉都紅了,驕傲地將獵物收了起來,掛在腰間:“我想再打幾只麻雀,夕食的時候,孝敬給祖母、叔祖母、母親燉湯。”

  “小郎君真是孝順!不過眼下也將過午了,俺們不如先歇一歇,炙些兔子、雉雞來吃?”張二道。

  一眾部曲也都有些累了,更有人已經抱起了走不動路的崔韌、王旼,聞言紛紛點頭。崔簡摸了摸空空的小肚皮,也頷首道:“我們只帶了些干糧,獵物還須得有勞幾位了。”

  “小郎君盡管放心!!”眾人笑道,便都取出弓箭來。

  不多時,一群人便提著各式各樣的獵物來到一處清澈的小溪邊。他們人雖不多,但分工做事皆井井有條,拾柴警戒、宰殺獵物、生火炙烤、照顧小郎君,很是有條不紊。崔簡好奇地觀察著他們,接過張二遞給他的水袋,喝了一口,眼睛眨了眨:“是果茶。母親說,果茶解膩,吃炙肉之後,喝這個正好。”

  “果茶?是娘子想出來的新鮮漿水?某還沒試過呢,正好嘗嘗。”張大咧嘴笑道。

  崔簡便從自己隨身帶的荷包裡倒出些果茶顆粒給他聞:“若煮開了水,直接泡上就行。”他平日將這些果茶顆粒當成零嘴帶著,想起來便吃一些,或者衝茶喝,倒也便利得很。

  “哪個帶了銅壺鐵壺?咱們也衝茶吃一吃。”張二立即轉過頭吆喝道。

  眾部曲哪裡會隨身帶著銅壺鐵壺,便是嗜酒水的,也不過是帶著酒囊而已。於是,這群大漢只能面面相覷,張大、張二也便嘆息道:“看來,今天俺們是嘗不了新鮮了。”

  “老道帶著瓦罐。”倏然,從小溪對面的大石後傳來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正好老道也餓了渴了,諸位可否施舍些吃食、漿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6-6-17 08:22 AM

  ☆、第一百四十九章 得遇藥王

  冷不防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近在咫尺,部曲大漢們皆是一凜,紛紛按著腰間的武器作出了防備之態。方才他們一直顯得十分放松,但卻始終保持著警戒。若是有尋常人接近,按理說應該很快便會察覺才是。這突然出現又自稱“老道”之人,到底是什麼來路?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了他們?

  許是因青光觀觀主與王玫的緣故,崔簡一向對道門很有好感。他直覺來人並無任何惡意,便示意眾人不必太過緊張。雖說這幾座山頭都是真定長公主的山莊所有,但叔祖母也並未提過限制平民出入。所以,誰出現在這裡,都不會讓他覺得意外。

  小家伙歪著腦袋看著那塊大石頭,邀請道:“正好我們隨身帶了干糧,炙肉也馬上就要烤好了,道長盡管過來。而且,如果道長若能將瓦罐借給我們,還能一起嘗一嘗我母親親手做的果茶。酸酸甜甜,味道很不錯,比果漿口味更清淡些。”

  石頭後的人呵呵笑了起來,贊道:“小家伙雖是世族,卻有一片赤子之心,真不錯。”說著,便見巨石一畔轉出一位身著粗布道袍的老翁來。他全然不似道觀中那些高冠博帶的道士那般不染凡塵,反倒更像個老農,渾身都沾滿了泥土和草葉灰屑。然而,銀發銀須、紅光滿面的容貌,走路時步步生風的姿態,卻顯然與尋常的老翁並不相同。還未待部曲們反應過來,他便仿佛眨眼之間就越過了小溪,來到火堆邊,盤腿趺坐在崔簡身側。

  崔簡眨了眨眼,取過放在一旁的食盒,將裡頭的糕點層層拿出來。最近他很喜歡抹茶口味,因而裡頭不是抹茶煎餅、抹茶蒸餅,就是抹茶烤餅。深深淺淺的翠色糕點裝在暗紅色的食盒中,映襯得格外漂亮。

  張大、張二又將其他幾個食盒都推了過來,裡頭放著羊肉蒸餅、古樓子、芝麻胡餅、天花饆饠、櫻桃饆饠、七返糕、金粟平、水晶龍鳳糕等主食及面點。他們方才也震驚於這位老道的身手,回過神之後便收起了警惕之意。如此高人,必定非同尋常。若是再用警戒的態度相待,反倒是怠慢了。

  老道直接將三種抹茶餅都拈起來嘗了嘗,眯起眼道:“難得沒有甜膩之感,餡料尋常,面皮中卻不知揉了什麼,有種令人醒神的清香之氣。”而後,他順手接過崔簡遞過來的干淨水袋,飲了一口果茶:“唔,桑葚干衝調而成,確實有健脾胃之用。這種是什麼?烏梅干?這又是什麼味道?裡頭仿佛放了清熱的藥材?”

  崔簡接過來聞了聞:“是涼茶,清熱去火。”連他也未曾想到,母親竟然吩咐侍婢們在不同水袋中裝了這麼多種茶飲。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茶?”老道摸了摸銀白的長須,“裡頭加了茗茶?方才的點心裡頭也有茗茶粉?”

  “我母親和姑曾祖母說,飲茶有益於養生。飲不同的茶,有不同的效用。”崔簡答道。

  老道笑了:“老道也曾聽聞,漢晉之時,益州人便常飲茶了。茗茶也是藥,不過他們同如今這些和尚一樣,在茗茶裡加各種東西,煮得藥性都雜了。你母親和姑曾祖母是想將茶作單方飲用?”

  崔簡只聽王玫略提過幾句,也不懂單方復方,於是便誠實地搖了搖首:“我也不知道母親和姑曾祖母想做什麼,但母親的煎茶、泡茶、花茶、果茶,我都喜歡。正好和酪漿、果漿、牛乳換著喝。”

  老道呵呵笑了起來,便又轉而問起了旁的事。崔簡覺得他看起來十分親切,就將他認為能夠回答的問題都答得清清楚楚。老道恍然大悟:“原來老道竟不知不覺離開了南山,到了貴主的莊子裡了。”

  崔簡側過小腦袋,看向他旁邊放著的大藤簍:“道長在南山上采藥?”他也曾和王玫一起讀過《神農本草經》,認得一些常見的草藥植株。

  “不錯。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倒是見多識廣,連草藥也認得。”老道打量著他,又長嘆一聲,“可惜是一個世族子弟,還是博陵崔氏二房的嫡脈。你家的長輩定是不許你學醫的,不然,老道便將你收作關門弟子了。”

  崔簡認真地答道:“多謝道長的好意。我不想離開阿爺和母親,不會隨著道長出家。”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我要像阿爺一樣考狀頭,練書法,學丹青之道,還需修習武藝,恐怕也沒有空閑學醫術。”

  老道聞言,更是流露出惋惜之意,唉聲嘆氣道:“若是你願意拜老道為師,出家的事情自然好說,俗家弟子亦是使得的。咱們這一派,原本便也不拘泥在何處修道。”

  崔簡也覺得這位道長讓他一見之下就頗為尊重歡喜,猶豫了一會兒,便果斷道:“道長若不嫌棄,往後我的弟弟妹妹若對醫術感興趣,便讓他們拜道長為師。”他將不知道在何方的弟弟妹妹們許了出去,半點沒有猶豫。

  老道禁不住大笑起來:“你小小年紀,哪裡能替弟妹做主。這樣罷,待你的弟妹們都長到了你這年紀,老道去問問你阿爺阿娘,看他們究竟許不許。能教出你這樣的小娃兒,想必他們也應該不是尋常世家子。”

  崔簡不由得紅了臉,低聲道:“我的弟弟妹妹都還沒出世呢……”

  饒是老道活到了這般歲數,也沒見過將沒出世的弟妹們許出去的,一時竟無言以對。

  這時候,炙兔肉、炙雉雞、炙魚都已經做好了,香味一陣陣地飄過來,勾得人腹鳴如鼓、食指大動。崔簡便將累極了睡著的崔韌、王旼喚醒,接過張大、張二遞來的切碎的炙肉,先給老道吃,再給弟弟們吃,最後方輪到自己。

  老道又拿出了他隨身帶的小陶罐,裝了水放在火中煮沸。因沒有茶碗,崔簡便將果茶顆粒都倒進去,權當做煮茶了。

  一群人大快朵頤,將炙肉就著主食、點心一同吃下,又將隨身帶著的酒都喝光了。每人還都嘗了嘗新煮的果茶,反應自是各不相同。有覺得果然新奇的,也有覺得不夠滋味倒不如喝酒的。老道也大塊吃肉、大口喝酒,主食、點心亦是吃了不少,仿佛餓了好幾天似的。崔簡擔心他吃得太撐了,不得不勸他多飲了些健胃消食的果茶。

  吃飽喝足的老道腆著肚皮,眯著眼睛,忽然道:“崔小娃兒,老道采藥走得太遠了,迷了路,一時之間恐怕回不去了。去你家借住幾日如何?再煩勞你家這些部曲好漢給老道的徒弟們帶個信,讓他們過來接老道家去。”

  崔簡覺得無家可歸的老道甚是可憐,自然點頭答應了。張大、張二兩兄弟也並沒有出聲反對,這般奇人異士願意在山居別院裡借住幾日,說不得便是什麼機緣。他們還須得將此事盡快告知娘子與郎君才是。

  這時候,王玫完全不知崔簡出去狩獵會遇見一位什麼樣的高人。她正跽坐在紅泥小火爐邊,不急不緩地煎茶、泡茶。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她煎茶、泡茶的技藝有所提升,卻仍遠遠不如崔淵。喝慣了崔淵煎出的茶、泡出的茶,她便覺得自己的作品委實有些難以下咽。不過,如今崔淵不在身邊,崔滔也隨著真定長公主、鄭夫人外出了,便只能靠她自己了。

  待十幾只茶碗中分別倒滿泡沫豐富的煎茶湯、呈現出清淡綠色的泡茶湯,璃娘、丹娘捧起不同的茶碗,細細品嘗起來。王玫也將舊茶、新茶、蒸青、炒青的味道比對了一番:“就蒸青而言,夏茶的滋味,確實沒有春茶來得好。”在後世,連她都曾聽說過,明前茶最為珍貴,其次便是雨前茶。春天能收三回茶,不論哪一種名茶,都以頭一道春茶明前茶最為出名,也最為稀有。相較之下,夏茶、秋茶的滋味十分一般。不過,目前的茶園都在山南道的襄州、歸州,仍處於長江以北,氣候或許不夠溫暖潮濕。若能在劍南道、江南道、淮南道等地建立茶園,在濕潤多雨的氣候下,也許所產茶的滋味會更好些。

  “確實有些微妙的差異。”丹娘點頭道。

  璃娘接道:“不過,炒茶的香味更濃厚,苦澀似乎也褪去不少。若是泡茶,與蒸青春茶也相差無幾了。”

  王玫搖搖首:“雨前茶集一冬一春之生氣,可謂是茶樹之精華,自是旁的茶葉都不能比的。若咱們覺得相差無幾,恐怕蒸制、炒制的法子仍然有些問題,未能激發茶葉之芬芳。何況,炒青更適合泡茶,蒸青則適合煎茶、做點心,混用也不妥當。不過,這蒸制、炒制的法子也急不得,慢慢來罷。”

  璃娘略作沉吟,又問:“娘子,如今產了這麼些茶餅、茶盒,若只是自用恐怕也用不完。倒不如開個鋪子,專門賣茶。奴聽說,不少世家都已經詢問大興善寺的比丘,准備前去襄州、歸州附近置下茶園了。若是等他們的茶園也產出了茶餅,咱們可就失了先機了。”

  “茶飲之風,比我預想中更盛幾分。”王玫回道,“我也正想著在東市開個茶鋪呢,正好賣咱們的新茶。至於茶園,咱們也不可能不讓人家購置,只能提高蒸青的手藝——且盡可能保住炒青的秘密。不過,這樣的秘密,大概也保不得太久。”畢竟炒茶法剛出現,尚沒有多少技術含量,很難一直保密下去。“倒也無妨。你催著王四喜趕緊將衛八大管事那些本事都學過來。我想讓他去劍南道益州,淮南道廬州,江南道蘇州、杭州、岳州、江州與建州等地置下茶園。”

  茶園之事,宜早不宜遲。盡早圈下地來,也能盡快重現記憶中那些名茶。若想真正靠做茶的買賣盈利,他們應該走的是頂級品牌路線。頂級茶只供給皇室與世家貴族,中級茶供給有能力買茶的商人。至於大量普通茶的供應,還須飲茶之風推廣到平民百姓甚至於吐蕃、匈奴、西域等地,才能實現巨額利潤。不過,當茶變成了戰略物資,便沒有必要沾手了。在茶一道上,她想做的也只有兩件事:一則將茶作為養生之道、風雅之道加以推廣;二則從世家高門與豪商那裡賺錢。有了更多的錢財,便可做些施舍藥材、開設善堂收養孤兒等之類的事了。

  “奴這便回長安去,准備茶鋪之事。這間鋪子,娘子想在什麼時候開張?”璃娘又問。

  王玫略作思索,回道:“仲秋前後罷。那時候秋茶也收了,貨源較為充足。不然,若是早早地將夏茶賣光了,無以為繼,便不好向客人們交待了。我會給衛八大管事去信,讓他再在歸州附近購些茶園。若暫時無人能去其他地方購置茶園,便只能讓他多辛苦一些了。”

  “奴明白了。”璃娘遂起身告退了。

  王玫命丹娘送她出去,自己獨坐在已經熄滅的紅泥火爐邊,輕輕撥弄著茶盒裡卷曲的茶葉。根根分明,翠色均勻,清香誘人,確實是她熟悉的模樣和氣味,也令她無比感慨。也不知坐了多久,天色已經漸漸轉暗了,丹娘忽然在外頭道:“娘子,小六郎帶了客人回來。”

  “客人?阿實不是去狩獵麼?”王玫起身。她的雙腿坐得有些發麻了,正好該動一動。不過,未等她起身相迎,崔簡便領著一位須發銀白、精神矍鑠的老道走了進來。那老道神情十分慈祥,不經意間瞥見未蓋上的茶盒之後,雙目中精光一閃,竟身法詭譎地飄了過來。他伸手一撈,將那茶盒拿起來,細細聞了聞裡頭茶葉的味道。

  王玫驚了一跳,卻見那老道拈起一根茶葉,露出欣賞之色:“居然以炒制法炮制茶?嘖,確實是制藥了。”

  “茶雖說可入藥,但藥性甘平溫和,適合入食、入飲。如此反倒更容易調理腸胃、排毒通下。”王玫回道。不論如何,飲茶解膩,最適合平時喜好食牛羊肉、乳食的唐人。唐人的飲食習慣頗具胡風,口味很重,需要茶這樣的飲品來進行日常調理,方可養生得法。

  老道略作思索,頷首道:“你說得有道理。改不了食,便改一改飲也好。果漿雖也有解膩之效,但畢竟不曾炮制,藥效有限。且鮮果榨漿,也不是尋常人能喝得起的。茶不論作單方或是復方,應該都別具效用。嘖嘖,且將你做的復方茶、花茶、果茶都讓我嘗一嘗。”

  王玫便吩咐丹娘將各類茶盒都呈上來。她牽著崔簡坐在一旁,看著那老道細細品嘗著各類“茶葉”,心中忽然升起一個不可思議的名字來。不會罷?不會那麼巧罷?崔滔苦苦尋找幾個月,始終不能得其行蹤,卻讓阿實不經意間便帶回家來了?孫思邈孫藥王這樣的人物,怎麼可能如此輕易現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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