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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12 11:26 AM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三十一章 第一波攻勢來臨

  「……」

  在一片暴烈的能量當中,弗雷拉戴著防風鏡,不顧被吹亂的頭髮,專心致志地完成最後的煉金配比。那幾乎能掀翻一個孩童的風力卻不能使她的手稍微動搖。

  丁奇夫人的靈魂已經在羅延之心的作用下被抽離了門板,現正在弗雷拉臨時用六翼白蝠的翼骨和深海泥搭建的定魂示板上飄飄搖搖。

  丁奇先生也沉默地坐在一邊,安靜地看著弗雷拉流暢而漂亮的動作。他極力控制著自己不將過多的視線黏連在那魂體身上,指頭卻還是將身下的石凳揪出了好些個洞,仔細看去,也有涔涔的細汗從他花白的鬢角處流下。

  除開執著與勤奮,弗雷拉還擁有一項極佳的特質,專注。在煉金的時候,她從不去在意周邊的環境與飄搖不定的結果,當她的手放到煉金器材上時,她的腦中便只有無比明晰的煉金步驟在依序閃動。

  順時針攪拌十八下,再逆時針攪拌一下。用昆塔殼蟲的觸鬚讓沸騰的橙紅色藥劑在三個呼吸之間冷卻為粉紅色,再在這瞬息之時大幅度地旋轉手腕,讓整個藥劑均勻地潑灑在定魂示板上!

  同時,弗雷拉的右手如同長了眼睛一般在身後的一小盒粉餅中一抹,食指沾著足夠多的秘銀色粉末,輕巧地在魂體的尾部磕了兩下。

  在丁奇夫人的魂體脫離定魂示板,如離弦之箭一般飛快地衝向新軀殼的時候,弗雷拉單膝跪在地上,在自己的前臂上劃拉了一條長長的血線。隨即,她的上半身整個俯下,將自己的左前臂完全貼合在了那具身軀之下的煉金陣圖中。

  經過英靈甦生的儀式和這些年的粗略研習後,上古語的發音對弗雷拉的舌頭而言,已經不再是什麼特別具有挑戰性的玩意兒了。弗雷拉微眯著眼,有意無意地引動著靈魂震盪之力,順利地念出了艱澀的引導語。

  煉金陣光芒一閃,下一瞬,弗雷拉的左前臂便被輕輕地彈離了煉金陣,那原本血流不止的長口子居然已經癒合得七七八八。

  沒有浪費時機,弗雷拉將雙手食指中指分別割開,伸入了身旁早就調配好了的、正靜靜盛放在坩堝之中的絳紅色液體裡。一沾之後,她以自己的手指,先左後右地在額頭正中描了兩道橫貫的粗線。

  她深吸一口氣,步入了煉金陣的正中,與那具尚且沒有聲息的軀體並排著躺下,雙手規矩地交放在了胸前。

  閉眼。

  來自於靈魂的、溺水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等到回過神時,她的面前已經是一片充滿著未知感的虛空,有一個做工簡樸硬朗,卻帶著滿滿高雅氣息的天平正端端地擺在她的眼前。

  她在準備這次的煉金之前,是做了充足的功課的。她知道,這就是書籍上記載的,在人體煉成師們心目中無比神聖的,交換之所。

  神祗的秘境。

  弗雷拉思索了一小會兒,將注意力集中在了左邊的圓盤上。

  「我願那個靈魂能夠保得周全,不被新的軀殼所傷害。」

  銜接著平衡臂的那幾條光彩流轉的細線顫了顫,左邊的圓盤往下傾斜了一些兒。

  「我願那個靈魂能夠流暢地操縱新的軀殼,如同原生。」

  這次,那幾條細線顫動得厲害了些,左邊的圓盤又往下傾斜了幾分。

  結合著目前天平的姿態,弗雷拉謹慎地停下了祈願。她的大腦正在飛速地運轉著,前人們的經驗不斷在她腦中回放。

  在交換之所,所有的祈願必須一次性完成。也就是說,當她將靈魂的專注力轉移到右邊的圓盤上時,就只能悉數付出應付的代價了。無論是自己可支付的最小代價都遠遠超出了許願所得,還是傾盡全身之力都無法付出足夠的代價進行交換,她都再無反悔的餘地。

  遇上前一種情況,還能滿打滿算著說是煉金失敗了;若是遇上了後一種——

  弗雷拉定了定神,將目光堅定地聚焦在了左邊的圓盤之上。

  「我願那個靈魂能在新的軀殼之內不受束縛,依舊擁有她應得的力量。」

  話音剛落,那幾條流光的細線劇烈地顫了顫,隨即,那圓盤哐當一聲重重落下!

  將目光轉向右邊,弗雷拉潤了潤唇,有些乾澀卻平穩地開口說道:「我願,付出我的天賦魔脈為償。」

  與生俱來的天賦屬性,比如人類的魔脈,精靈的自然親和,以及塞壬的歌喉,無論其實際能力,在煉金交換中都具有極大的分量!打個比方說,一身圓滑的武學在煉金交換的規則中,絕對不比弗雷拉這聊勝於無的魔脈值錢。

  一陣強烈的、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抽離的感覺侵襲了她。說實話,那感覺並不太好受。

  右邊的引線也大幅度地震顫了一番,牽扯著其下的圓盤開始往下傾斜。弗雷拉早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一瞬不瞬地看著它,它卻有負期望地在即將齊平的檔口停住了。

  無論怎樣,弗雷拉還是鬆了一口氣的。

  「我願付出我的血液為償。」

  只是被抽出一些血液的感覺可比抽出整個魔脈的感覺好太多了。而且那兩個圓盤原本就即將齊平,抽取的瞬間一逝而過。

  弗雷拉最後朝那個似乎亙古以來便存在著的神秘天平投以敬畏一瞥,依照手劄上所說,虔誠地將雙手擺出了煉金師的固有禮儀姿勢,微微含胸,口中默念著對知識的讚美之詞。

  很快,溺水的感覺再次侵襲了她。

  她空懸了半天的心,終於落地。

  ————————————————————————————————————————

  「很高興見到你,丁奇夫人。」被神祗之力抽走魔脈與部分血液的弗雷拉有些虛弱,但並不是特別的不適。她帶著些安撫的意味拍打著將她緊緊抱住的女人的後背,語氣輕快地道。

  「我都看到了……全部,全部都看到了……」丁奇夫人緊緊抱著弗雷拉,聲音有些顫,「你的魔脈——」

  弗雷拉及時地打斷了丁奇夫人的話:「不,丁奇夫人,你是清楚我的情況的。那對我來說並不算什麼。」

  看著弗雷拉真誠的臉,一向性情潑辣牙尖嘴利的丁奇夫人倒是一時間什麼都說不出來。

  「好吧……快點兒,快點兒。你個又木又呆的死老頭子。」丁奇夫人突然轉頭,朝丁奇先生咆哮道,「把你那寶貝藥丸子拿出來。粗魯的雄性就是粗魯的雄性,沒有眼力界,也永遠都不懂什麼叫做體貼。」

  「也不知道是誰把人家掐得快窒息的……」丁奇先生一副委屈的模樣小聲嘟囔著,手下遞出藥瓶的動作卻是爽利得很。

  有趣的是,明明是同一張臉孔,裡頭的靈魂換成了丁奇夫人的,似乎就當真有一股冶豔從她的每一個神情中躍躍而出。丁奇夫人翻了個風情萬種的白眼,從那大掌中一把搶過整個藥瓶子,悉數塞到了弗雷拉的手中。

  弗雷拉一看,樂了。這個她熟悉。

  她也不再進行無謂客套的推脫,乾脆地服下了一個藥丸,隨即將那瓶子往丁奇夫人手中一塞:「數年之前,當我還是新生那會兒,在歷練的前夕你們給了我這個神奇的藥丸子。後來,它挽回了我妹妹的一條命。」

  「所以,這只是一場感恩的報答。」弗雷拉不顧手中的阻力,硬是將藥瓶子塞了回去,「這些年來你們對我如同親人一般,我也為火與金打了不少免費的額外工,」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這些事情,就不必算得那麼清啦。」

  她知道的,丁奇夫婦都不是對煉金有所涉獵的人。他們能夠得到癒傷能力如此出奇的、卻為數不多的藥丸,要麼是機緣巧合不可複製,要麼就是這種藥丸的製作動用了他們本身的種族特性,無論如何,都是十分珍貴的。

  這份大禮,她是真的不能要。況且,決定付出魔脈來換取丁奇夫人不打折扣的戰鬥力,既是對丁奇夫婦的報答,也是一件為了浮空城的謀劃。

  能夠成功地完成魂體轉嫁術,安全地從交換之所脫身,弗雷拉本該是相當開心的。但是,她現在卻覺得有些焦慮。

  角婆婆,至今都不曾出現。

  弗雷拉是瞭解自己的導師的。她孤傲,嚴厲,脾氣古怪,卻是個相當信守諾言的人。

  那種將薇莎米亞從死亡線上拉回的藥丸果然有它的奇異之處。這番談話之間,她感到體內一直有一股溫和的暖流,隨著她的每一個呼吸和每一下血液流轉在她體內鼓動著,以相當快的速度消除了她那種不可名狀的虛弱感。

  這會兒,弗雷拉已經自覺沒什麼大礙了。

  在她的堅持之下,丁奇夫婦放棄了說服她在此處稍歇,自己二人出去尋找角婆婆的的念頭,三人將煉金實驗室稍微整了整,便一同找了出去。

  「……一直就沒有人靠近過。」丁奇先生肯定地強調著,「我布下了結界,就在回廊的入口。」

  弗雷拉心中焦慮更甚。她剛剛試圖聯絡上自己的導師,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又往外走了一段,走出了整個煉金教學區,走在最前面的丁奇先生突然腳下一頓。弗雷拉疑惑地抬頭,卻發現丁奇夫人的表情也有些古怪。

  「出什麼事了?」

  看到心情一直相當不錯的丁奇夫婦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弗雷拉也暗自提高了警惕,悄聲問道。

  「有血的味道。」丁奇夫人眉頭一皺,同丁奇先生憂慮地對視了一眼,便牽著弗雷拉在前方路口拐了個彎兒,往休息大廳走去。

  漸漸地,血味愈發濃郁起來。當拐過最後一個彎兒,來到那龐大石階的頂端時,一大片血色就這麼突兀地撞進了三人的眼簾。

  「……」

  心跳的聲音被極致地放大了。

  弗雷拉禁不住踉蹌了好幾步,左腳絆著右腳,跌跌撞撞地小跑著下了石階。丁奇夫人滿臉不忍的神色,似乎想要出手拉她一把,卻被丁奇先生攔住了。

  廳中的場景相當慘烈。除開角婆婆之外,還有幾個殘缺不全的屍體零散在各個角落,鮮紅的血液幾乎將整個地面鋪滿。

  角婆婆看起來還算完整。她俯趴在地上,蒼老的身形更加佝僂萎縮了——或許是因為她流了那麼多血。

  那麼多。

  弗雷拉有些恍惚地想著。

  角婆婆的雙腿不知遭遇了什麼,破破爛爛地殘缺著。弗雷拉盯著那些翻卷無力的皮肉,輕輕走過去,蹲下身來。她腳下虛浮無力,連帶著她的身子也大幅度地搖晃了一下。

  弗雷拉閉了閉眼,又狠狠地張開,將導師最後的模樣牢牢印在腦中。

  角婆婆的半邊肚腹還貫穿著好幾從尚未融化的冰刺,一邊肩膀不正常地耷拉著。以往總是一絲不苟的頭髮散了下來,似乎還被絞斷了些許,亂糟糟地盤桓在她灰撲撲的、沒能完全合上的眼簾上,與髒汙和血漬黏糊在了一起。

  弗雷拉一眨不眨地看了半晌,伸出手來,將那些暗淡無光的髮絲一點兒一點兒地攏好,托起那顆了無生氣的頭顱,幫導師重新挽了一個又緊又整齊的髮髻。

  丁奇夫婦在後頭看著這一切,心中禁不住悲涼和憤怒,卻又不知該如何上前勸慰。丁奇夫人小聲地歎了口氣,在丁奇先生的後腰擰了一大把,正打算上前去,卻又猛然轉頭,眼神犀利地刺向圓廳右前方的拱門處!

  「弗雷拉!」

  電光火石之間,攻防來回時擊打碰撞的爆響與元素掀起的氣浪同時充斥了這個過於死寂的圓廳。丁奇先生輕蔑地冷哼了一聲,身形一隱一現之間已經變幻到了石階之下,相當輕鬆地擒住了那名入侵者。

  「你還好麼弗雷拉?」丁奇夫人擔憂地望著弗雷拉滲出血跡的前臂。

  方才,這姑娘的第一下動作,便是擋在了導師的遺體之前,無論章法,死死地擋住了撲面而來的攻擊。

  「我不要緊。」弗雷拉不在意地揮揮手,潦草地往傷口上撒了一些乳白色的止血藥粉,直直看向那名已經毫無反抗之力的入侵者。

  ……異人。掃過那人在指關節、肘關節和肩關節等地方奇異突出的尖銳骨刺,和一雙如同異人團的勳章一般、透著瘋狂的眼睛時,弗雷拉的眼神又暗了一層。

  眼中的光點毫不吝嗇地亮起,弗雷拉的靈魂力洶湧而出,一抬眼便不容拒絕地撕下了對方的一片靈魂!

  淒厲不似人聲的嘶嚎一下接一下地響起!弗雷拉絲毫不為所動,又揉碎了一片靈魂的邊角。

  「你,來我們的城池,做什麼?」弗雷拉輕聲開口問。

  那聲音幾乎完全湮滅在了連綿不絕的慘叫聲中,可神奇的是,在弗雷拉說完這句話之後,那名異人竟然安靜了下來。

  安靜也只是一瞬。他在仔細將弗雷拉打量了一番之後,突然又瘋狂地大叫起來:「啊啊啊——殺了你,弗雷拉,天眼——殺掉,殺掉,殺了你!!!」

  「殺掉我?」弗雷拉的語氣和緩得像是在與好友交談。

  「殺,殺!殺掉!割下她的頭顱,去換取大祭司的賜福!」

  弗雷拉的脊背繃了繃:「是林波兒——你們的大祭司,讓你們來的?」

  「大祭司——」那人臉上露出了些許神經質的嚮往表情,「賜福,賜福!只要殺掉天眼弗雷拉——」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了我?」

  「殺掉,對,殺了你——!」

  這樣循環幾次之後,弗雷拉停止了發問,冷冷地看向眼前病態扭曲的存在——她的「同類」。

  片刻之後,就著丁奇先生擒住那人的姿勢,弗雷拉將匕首用力地插入了那人的心臟。

  沉默中,她最後回頭望了一眼她敬愛的導師。

  「我們……走。」

  弗雷拉的原意是想要在潘多拉學院內找幾位夜巡人,先將那個她再也不想步入第二次的血色大廳清理一番。可一路向外走去,原本潘多拉學院內分佈挺密集的夜巡人都不見了蹤影,他們甚至在某些角落發現了幾具明顯是被異人殺害的夜巡人屍體。

  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我看不如——」丁奇先生的話說到一半,便又極快地掠出了原地。待他回來時,手上正抓著一個不怎麼反抗的傢伙,後面還跟著一隻哢噠哢噠叫著的陸行鳥。

  「……金幣?」弗雷拉眼尖地認了出來。

  「丁奇先生。弗雷拉。」那人打了個招呼,又好奇地瞟了丁奇夫人一眼,「這麼晚了你們怎麼還在這兒?」

  弗雷拉朝他謹慎地點了點頭,丁奇夫婦卻是都沒有回應。丁奇先生依舊制著那人的要害,並不見放鬆。

  那人幾下便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了?」他一邊說著,一邊迅速地掏出自己的晶卡,自覺遞上:「潘多拉學院候補馴獸員,阿儂。」

  作為晶卡的製作人,丁奇先生認真地打量了那晶卡一番,確認了上面的靈魂印記,才道了一聲歉,將阿儂放開。

  金幣見狀,也哢噠哢噠地翹著尾巴跑了過來,用腦袋蹭了蹭弗雷拉。

  「我是來森林那兒調動馴養魔獸的。」阿儂主動解釋道,「水神殿發動大規模進攻了,浮空城全面應戰,城主他們現在都在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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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12 11:32 AM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三十二章 第一次正式交鋒

  從阿儂相當有條理的敘述之中,弗雷拉與丁奇夫婦清晰地明瞭了浮空城外圍的吃緊現狀。在屯兵數月之後,水神殿的第一波大規模進攻,就是彷彿傾盡全力一般地來勢洶洶。

  「這第一仗,打得跟最後一仗似的。」阿儂這麼說。

  難怪異人團能夠在無聲無息地解決掉近十名夜巡人之後,順利地潛入潘多拉學院暗殺自己。弗雷拉想。現下,一定所有的浮空城精兵都集中到了最靠近峽谷入口的、也是防禦設施建設得最為完備的生產島上。

  孤注一擲,無論是攻是防,都是相當危險的。雖說目前為止,處於後方的教學島應該算是安全的——那些將外海污染得一塌糊塗的怪物們依舊不具備同時在海中和陸上生活的能力。它們只能蹲在海水裡看著,對完全漂浮在海上的教學島毫無辦法,

  ——但指不准哪天,它們就啵啾一下進化了呢?

  弗雷拉皺了眉。突如其來的大軍壓陣,和悄無聲息的刺殺……

  她當機立斷地敲通了與壺豚的聯繫:「你在哪兒?」

  「和陸行鳥們在一塊兒,啾。在後方傳遞消息呢。菲奧大惡棍帶我來的。」壺豚的聲音很快傳了過來,「你呢親愛的,啾,你還好麼,丁奇夫人怎麼樣了啾?」

  「我很好,丁奇夫人也很好。」弗雷拉問,「瑪麗白他們呢?」

  「他們都到前邊去了啾。」壺豚說,「你要過去麼啾,一起去啾?」

  「不。」弗雷拉堅定地拒絕了,「聽菲奧的安排,好好待在後方。」

  壺豚的存在,若是運用得好,會是一個扭轉戰局決定生死的奇招。但壺豚本身並沒有多大的戰鬥力,前線,對她的契約夥伴而言,太過危險了。

  從父親屈身跪在渥丹大公爵的管家面前開始,到門西勒的犧牲,到刺鳥的犧牲,到瑪爾多卡校長的犧牲,為保護她,為保護浮空城而消逝的那些英魂一個個在她腦中浮現。

  最後,是角婆婆那雙來不及合上的,灰撲撲的眼睛。

  她那連道別的言語都來不及說出口的,敬愛的導師。

  至於角婆婆是否預先洞察到了這場刺殺,為何會成為替罪羔羊,她用了什麼方法將異人們阻隔住,她是怎樣戰鬥,怎樣與敵人同歸於盡,又是如何使得其中一人得以逃脫的,這將會是永遠的謎題。

  弗雷拉突然明白了生命的莫測與無常。

  她覺得自己的神經從未像現在這麼脆弱、這麼經受不起又一次永離的衝擊;她又覺得自己整個人從未像現在這樣強大,強大得足夠站在浮空城的前沿,為身後的夥伴們擋去所有的惡意。

  弗雷拉無意識地輕捏著右耳的耳墜,望著盈滿的紅月道:「靈魂注入達成,相當順利。異人團來襲,角婆婆與數位潘多拉學院的夜巡人已經犧牲。我現在與丁奇夫婦在一塊兒……好。」

  「……前線見。」

  ——————————————————————————————————————

  不得不說,一向慣有「奇跡之城」名號的浮空城,從來不曾有負過這樣的讚譽。自舊城隕落到現在,不過短短數年時間,浮空城上下便又能以一種完備的姿態坦然迎擊!

  短兵相接的情況尚未出現。水神殿的人類軍隊並不具備飛行的能力,能夠飛行的怪物也不算太多,於是浮空城就算是佔據了高位優勢,浮島外的防護圈上站了許多訓練有素的法師,他們正配合著大型城防器械收割著入侵者的性命。

  目前看來,形勢上似乎是浮空城占優。但水神殿源源不斷、似乎無窮無盡的來兵卻使得浮空城的前景一片黯淡。

  漸漸地,水神殿打軍迫近了浮空城的正下方。

  局面吃緊。

  「嘖!」亞力克手中的刺鏈就像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在空中靈活地飛舞著,將一隻圓背甲克狀怪物的翅膀整整削掉了一大塊兒。

  「瑪麗白,專心點兒!」他在一片喧囂之中朝著左後方吼著,眼角下的刺青已經變成了血紅的顏色。

  「管好你自己吧大傻瓜。」瑪麗白手中「自然的禮贊」流光溢彩,她修長的手臂靈巧而有力地一緊一鬆,便有淡紫色的元素箭支淩厲地飛出,從一隻怪物的眼眶沒入,直接貫穿了那顆不成比例的難看腦袋。

  「都說了,星象告訴我這場戰役的結果是浮空城勝——」瑪麗白說到一半,悄眼看到一邊父親和亞力克臉上如出一轍的不贊同表情,急忙改口道,「啊啦——好的,好的,我一定多加注意。」

  「這是戰場!」亞力克轉身,刺鏈由下向上割破了一隻怪物肥鼓鼓的肚子,「你不——」

  聽話聽到一半卻沒聲兒了的瑪麗白狐疑地望了過去,卻見亞力克一臉放空地對著一處直愣愣地看著,似乎對即將劈砍到自己腦袋上的怪物巨鐮毫無所覺。

  「你見鬼的在做什麼!」瑪麗白剛剛在情急之下發出了爆裂一擊,直接將那怪物的翅膀打得粉碎,並以箭支的衝撞力將它打下了防護圈。她有些力竭,一邊回頭沖著亞力克咆哮著,一邊順著他呆愣的方向望去。

  瑪麗白一愣。

  弗雷拉的那個祭祀妹妹——林波兒?

  林波兒還是一身藍白的祭祀裝。這些年,她是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現下她漂浮在半空中,容貌氣質竟然絲毫不輸精靈,連盈滿的紅月都只能作為她的陪襯品。

  她看到林波兒輕輕地笑了笑,那嘴角的弧度就像是劃到她的心坎上似的。

  恍惚之間,瑪麗白覺得自己似乎正身處於一個妝點得很精緻的花園之中。她看到了杜蘭穿著初見時的那套衣服,笑著從她面前走過。然不等她反應過來,杜蘭的背影已經消失,亞力克痞氣的刺青正在她眼前囂張地一晃一晃。

  不對……現在是在戰場!!!

  瑪麗白用力地咬著下唇,卻沒能完全晃開這似是而非的幻影。

  她感覺她的眼中出現了兩個世界。紛亂的、充斥著喧囂的防護圈和寧靜美好的花園亂糟糟地重疊在了一起,讓她下意識地想要逃避戰火,走去那個可愛得多的小花園。

  戰爭世界被她如願地排擠出了視線。亞力克沖她勾起了嘴角,是她最熟悉的那個弧度,他還朝她伸出了手——

  「!!!」

  瑪麗白感到自己的腦部被什麼東西用力一擊,有強烈的碰撞感,卻並不十分疼痛。下一瞬,花園世界全數破碎成了烏黑不詳的碎片,在她眼前紛紛凋零,戰場重新回到了她的眼前,她眉心一緊,險險地一個團身避開了橫掃而過的一條長尾。

  站定後,瑪麗白與同樣恍然過來的亞力克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濃濃的後怕。

  「——弗雷拉,是弗雷拉!」

  「還有城主大人!」

  越來越多的人的驚呼了起來,瑪麗白張大眼睛朝著眾人所指的方向望去,不禁捂著嘴巴低叫了一聲。

  高大的夢魘如同夜之帝王一般,從紅色的盈滿之月深處緩緩行來。他羽翼豐滿,從尖銳螺旋的頭角到舒展流光的尾毛,無一不彰顯著最原始最純粹的造物之美。

  這樣一個完美且高傲的生物背上,卻穩穩地站著一個女子的身形。

  那人穿著沾染著斑斑血跡的米色短裝,棕髮藍眼在紅月的光芒下被染上了詭異而淩厲的色澤。

  「弗雷拉……」瑪麗白抬起脖子,口中無意識地念叨著好友的名字。

  夜風揚起女騎士剛剛過肩的棕色卷髮,露出了她高昂的頸項。

  整個戰場詭異地安靜了下來。怪物們蠢動著卻不再貿然進攻,防護圈上的浮空城眾人也暫時停止了反擊。

  半空中,林波兒緊緊攢起拳頭,被修剪得相當漂亮的指甲不一會兒就刺破了她的手心。

  「你為什麼還沒死。」她開口,聲音中有著無法掩藏的怨毒與一絲惶恐。

  「殺我,你恐怕得自己來。」弗雷拉帶著笑容溫聲道。

  隨即,她一抖手腕拋出一團白色的布料,那布料在半空中挺好看地旋轉著,展開之後才看出那是一隻手套的形狀。弗雷拉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把小彎刀,勾著嘴角在手中把玩了幾下,突然大力投出!

  破空聲響。小彎刀旋轉著飛出,狠狠地穿透那隻手套,將它牢牢地釘在了被鮮血微濕的土地上!

  「林波兒。」弗雷拉筆直地站在夢魘的背上,一個覆手,左手五指之間便扣滿了煉金之物。她伸出左臂,遙遙對向前方那個曾經與她共處一個屋簷下、度過了十幾年美好時光的少女。

  弗雷拉依舊笑著,修長的身形在紅月之下竟然有一種讓人無法鄙視的凜冽之美。

  「林波兒,」她說,「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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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12 11:40 AM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三十三章 遲來的姐妹對決

  在面對一個強者的決鬥邀請時,有的人會選擇欣然迎戰,有的人會選擇倉皇逃離,而有的人——

  林波兒慘白著臉不屑一笑,將她手中的權杖往前方一指!

  詭秘的鈴聲大作,數隻形狀駭人的怪物張牙舞爪地朝弗雷拉與夏邇包抄而來!

  弗雷拉聽到後方傳來的、起碼來自三個不同方向的破空聲,並沒有回頭,而是一個輕盈而乾脆的起跳前刺,將手中的匕首直直插入朝她迎面撲來的那隻怪物的眼睛,再絲毫不停歇地一個借力,順著那怪物還算光滑的脊背向左下方加速滑去。

  方才通過一個閃電般的下墜而輕鬆脫離包圍圈的夢魘恰好出現在了弗雷拉降落的地方。

  「不得不說,你養寵物的品味糟透了。」看著林波兒有些慌亂地撐起元素結界抵禦爆彈,弗雷拉聳肩嘲道。

  林波兒沒有回話。她的雙唇正快速地嗡動著,周圍的元素開始隱隱鼓噪。

  林波兒的魔法個個犀利,弗雷拉一個挪動偏差,便被從大腿外側帶出了一蓬血花;陸續圍上來的怪物已經達到了足足八隻,龐大而扭曲的身形幾乎要將弗雷拉和夢魘完全淹沒在其中。

  乍一看,形勢十分不妙。

  不過——

  「唔,他們真是天生一對狼狽為奸。」菲奧高高地坐在防護圈的頂端,饒有興致地托著下巴看著。

  他看到了弗雷拉巧妙地用怪物擋住了林波兒來勢洶洶的魔技。那怪物的兩隻前臂幾乎被齊根削去,它在吃痛之下開始狂亂地踩踏,免不了波及到它的同伴而引起一陣騷動——而此時,夢魘的羽翼已經托載著他的騎士飛向了安全的高處。

  「嘿,弗雷拉把你甩得遠了,」瑪麗白痞痞地將手臂吃力地搭在了亞力克的肩上,俏皮地沖著他擠擠眼睛,「這簡直就是一場教學示範表演。」

  亞力克撇撇嘴嘟噥了一句什麼,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地分辨著弗雷拉每一個動作的時機、力度與目的。

  「哇哦——」瑪麗白擔憂地驚呼出聲:方才,弗雷拉似乎是腳下一滑,從一隻怪物的頭頂跌落了下來!而在她掉落的軌跡上,那怪物的巨鉗正寒光森森地等待著!

  可轉瞬之間,就見弗雷拉的身體在空中近乎不可思議地扭轉著,如同狡黠的遊魚一般從怪物來不及閉合的雙鉗中跐溜穿過!下一瞬,夢魘以一個漂亮的滑行穩當地接住並帶走了她的騎士。

  巨大的轟鳴聲在他們背後響起!硝煙散去後,瑪麗白伸長著脖子,看到那巨鉗怪物的剩餘組織正被燃燒殆盡。

  「——太漂亮了!」瑪麗白興奮地叫道。

  「……弗雷拉在煉金上的巧妙運用總是能讓我大開眼界。」斯普蘭多在清剿完一批妄想趁亂攻進防護圈的水神殿軍隊後,揮動著淡藍色的翅膀站到了門西勒的旁邊,「瞧,夏邇至今也只是起到了一個合格的升降平臺的作用。如果不求速戰速決,夏邇引以為傲的魔法都可以不用擺出來了。」

  在斯普蘭多的談笑聲中,弗雷拉在一個團身空翻的間隙中極其精准地將三個捆綁在一塊兒的、噴氣劑擲向了她將將避開的那隻怪物的後背。噴氣藥劑被裝上了塗抹著強腐蝕藥劑的槍頭,它牢牢地釘在了怪物柔軟的甲殼縫隙中,將那可憐的怪物猛地向前推了一把,與它前方閃避不及的同伴狠狠撞到了一起。

  噢……真糟糕,整個口器都撞斷了呢。斯普蘭多愜意地將被風吹散的頭髮攏去了腦後。

  不知夏邇是否是聽到了斯普蘭多關於質疑他魔技可用度的申論,下一瞬間,千百道銀光在夜空中織成了一張淩厲的網,轟鳴聲過後,整個戰場都不約而同地死寂了一剎。

  一擊,絕殺。

  這就是夢魘,元素的寵兒,的真正力量!

  林波兒的反應相當迅速。在那張雷電之網張開之前,她就敏銳地遠遠向後退去。

  但是——

  「!!!」

  結界的破碎聲從她的後方如同惡魔的囈語一般響起!

  林波兒有些慌亂地撐起一個新的結界,不可思議地望向突然在她身後出現的弗雷拉。

  是了,這是夢魘的——應該說是繼承於獨角獸的——短距離空間魔法。

  有了結界的阻擋,林波兒很快搶回了主動權。她熟稔地操縱著元素對送上門來的、沒有任何制空能力的弗雷拉進行著一邊倒的攻擊,一邊搖響鈴音,指使更多的怪物們前去包抄夏邇。

  林波兒知道,夢魘方才的雷擊威力的確不小,但這對於夢魘來說也是一個不輕鬆的消耗。而對於手握怪物指揮權的她來說,最不懼的便是消耗戰了。

  但她這邊的戰局卻需要速戰速決,林波兒想。快抓緊時間,快殺掉弗雷拉,不能再讓她有任何機會逃脫了。

  林波兒口中詠唱的速度再次加快,湧向弗雷拉的元素利刃明顯地密集了起來。弗雷拉被迫在不斷移動中的圓面結界上費力地躲避移動著,夏邇卻被怪物們困在一邊無法前來救援。遠處隱隱傳來浮空城民的驚呼聲。

  空氣間的張力猛然提升!

  弗雷拉極致地向後弓身,卻還是被貼面絞掉了一縷頭髮。待她重新在結界之上找回平衡時,她周身的元素卻已經全然被林波兒所操控——她,無處可躲!

  「……」林波兒完成了詠唱,她抬頭看向弗雷拉,漂亮的眼睛盛滿了嘲諷與怨毒。

  林波兒撅起淡粉色的、被保養得十分水潤的唇,朝弗雷拉譏誚地道:「死吧。」

  權杖,大力揮下!

  在元素暴動所引發的狂風和轟鳴中,林波兒愉悅地轉過身,咯咯笑著往一片譁然的浮空城那兒瞥了一眼,隨即居高臨下地朝向被怪物們包圍的夏邇,開始詠唱新的殺咒。

  ……不對!

  詠唱中的林波兒機敏地察覺到了致命危機,卻只來得及做出一個驚訝的表情。

  「……唔!」

  林波兒的護身結界還是完好無損的。

  然而結界裡頭,卻多了弗雷拉一身米色帶血短裝的、略微有些狼狽的身影!

  「段數太低了,林波兒。」弗雷拉壓低著聲音帶著笑意道,手中毫不留情地抽出插在林波兒腹間的匕首,眼中星芒一閃,將帶血的匕首朝結界的某處大力一劃。

  結界應聲而碎!

  「你……」林波兒被腹部傷口不正常的灼燒感折騰得說不出話來,勉強集中精力保持著兩人的懸浮,卻已經無力再對弗雷拉施展什麼有力的攻擊。

  形勢,瞬間逆轉!!!

  弗雷拉無賴地環著林波兒,絲毫不介意被湧出的血液弄髒了衣服:「怎麼這麼驚訝?我前些日子還聽說你們追著幾個布爾村的小孩子喊打喊殺索要傳送陣的配方呢,怎麼,不記得那玩意兒是我的傑作了?」

  「可惜,這種隨身攜帶的版本目前只有一次性的,距離還忒短。」弗雷拉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個一臂見方的、有些扭曲的報廢傳送陣,在林波兒面前晃了晃,「成本可高了,還對使用者的柔體術技巧有點兒限制。」

  「無論如何,這兒可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弗雷拉關心地道,「你累麼,林波兒,咱們回地面上去吧。」

  說罷,弗雷拉先是以奇詭的手法迅速將林波兒翻了一個面,修長的雙腿在林波兒的身上借力一蹬,高高躍起,雙腕使力往地下砸了個什麼。隨即,弗雷拉帶著噴氣藥劑特有的呼嘯聲自高空猛然直墜而下,一拳精准地轟在了林波兒腹間的傷口上!

  砰!!!

  悶沉的落地聲響起,林波兒的四肢無望地在反作用力中彈跳了一下,連續受創的腹部流出了大量的鮮血,很快就將她背後的地面鋪染得一片血紅。

  「真遺憾。優渥的生活,讓你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做決鬥了。」弗雷拉居高臨下地望著林波兒。

  是的。水神殿的林波兒,可能學會了許多權謀之術,學會了許多高深的咒語,學會了玄奧的兵法,也獲得了其他人一輩子都不敢想像的力量,但是,她已經失去了作為一名戰士的意識。

  「無論你是受到萬人敬仰的法師,是恪守信念的騎士,是崇尚自由的傭兵,或是追求知識的煉金術師,無論你是同輩中的佼佼者,或是安分守己的平庸之人,到了戰場,你若是想要活命,就必須將自己變成一名犀利的戰士!」

  以往所掌握的一切學識,在戰場上,都必須變成能夠打敗敵人,殺死敵人,換取自身活命機會的利器!

  這是潘多拉學院每一位入學新生都要接受的思想教育,也是浮空城的潛規則。

  弗雷拉此時也並不好受。她全身有數十處深淺不一的傷口,肩背那兒有一道最重的,稍微動作便有被牽扯的疼痛感。但將這些代價放在「對陣水神殿大祭司」的平臺上看,她無疑是取得了令人不可置信的大幅度優勝。

  「是你,全是你……」林波兒嘶啞著聲音咳出血沫來。她早已不復那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卻依舊美得讓人驚心:「憑什麼!你憑什麼要搶走我所有的東西!那些本該是我的!是我的!!!」

  「我不明白你在講什麼。」連猶豫和怔楞都欠奉,弗雷拉的情緒穩定至極,「你殺了人,你又不夠強。所以來償命吧。」

  弗雷拉眼中一絲光芒都無,沉寂得讓人心驚。她不再廢話,高高舉起匕首如閃電一般刺下,卻在最後一瞬極致彆扭地偏離了原本直沖心臟的軌跡,紮入了林波兒的左肩。

  林波兒痛哼出聲。

  弗雷拉看著那把正腐蝕著血肉的匕首,喉頭聳動了兩下,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始終說不出來。她不由自主地又打量了一遍林波兒的神情,卻依舊只在上面發現了滿滿的怨毒與憎惡。

  「弒親什麼的……」弗雷拉小幅度地聳了聳肩,滿滿地將匕首拔了出來。

  她的目光依舊暗沉,卻變得堅定。她緊握匕首的手臂再次高高舉起!

  「——弗雷拉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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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12 11:50 AM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三十四章 我又想不出標題

  這不知是誰喊出的一聲,喊得還是晚了些。

  銀白的利刃帶著血絲從皮肉中刺出,元素的呼嘯在空中爆響!

  弗雷拉用迅速沾滿了淨化劑的手心捂著側肋,越過不知何時變成人形的夏邇的肩膀,冷然盯著眼前焦掉了小半邊身子的德裡亞。

  德裡亞現在的形象簡直是糟糕到沒邊兒了。

  弗雷拉忍不住想起了安卡梅洛斯那簡單卻意味深長的微笑。

  「……也沒別的什麼,只是讓他在污染的生命之泉中復活罷了。」

  德裡亞焦掉的那半邊看著倒還順眼一點兒——他完好的半邊極致地慘白,皮膚詭異地向外滲著水,臉上的皺紋卻比菲奧他弟弟,那位衝動的精靈大智者還要多。他的眼皮變得腫脹且鬆弛,這使得他的目光更加瘋狂陰鶩。

  就像是一個劣質的、被灼烤著的宮廷蠟燭。

  原先那個將高傲的黎米尼斯迷得暈頭轉向的德裡亞,就變成了現在這幅與怪物不相上下的模樣。

  這些打量不過在一瞬之間。

  夏邇並沒有絲毫的停滯。他先是指尖一點在弗雷拉周身布下了一個結實的結界,接著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德裡亞逼近。德裡亞也沒有什麼閒話舊事的意願,他在熬過最開始的慌亂之後,倒是十分機敏地指使來了怪物大軍。這使得夏邇不得不反身看護將要被怪物重重淹沒的弗雷拉。

  趁著這時候,德裡亞將林波兒大力甩上了一隻飛行怪物的脊背,動作倒是不見絲毫憐惜。弗雷拉手中的爆彈隨即跟上,將那怪物肥大的屁股炸得血肉模糊。

  「夏邇,別管德裡亞,追上去!」

  現在的弗雷拉是有些懊惱的。她方才顧忌著最後一點兒矯情的戀舊感,沒有在第一時間結束掉林波兒的性命。回過神來,她卻覺得自己蠢極了。

  她的親人不止林波兒一個。浮空城中,還住著幾乎沒有戰鬥力的薇莎米亞和尚未出師的丁克。在廣袤的紅方帝國版圖中,還有著她安危未知的多特老爹。

  相對弱小的他們,隨時可能受到林波兒的傷害!

  夏邇點頭,抱著弗雷拉直直朝著林波兒逃離的方向追去。

  然而,德裡亞又如何可能遂了他們的意!

  也不知道德裡亞究竟用了什麼方法,不及一個呼吸的時間,十幾隻怪物氣勢洶洶地騰空而起,橫亙在弗雷拉與夏邇的面前!

  夏邇速度絲毫不減。他從容地在身後張開了一個平鏡結界擋住了德裡亞的攻擊,右手拇指、食指、中指相對在空中平拉出一條看不見的虛線,霎時,對面龐大的怪物軀體紛紛被深黑色的線狀火焰硬生生地分裂成了上下兩段!

  但很快,兩人就發現自己不得不停下了。

  前方擋路的怪物源源不絕,不僅如此,左右後三方也有密集而巨大的身軀包夾了上來。弗雷拉往腳下掃了一眼,哈,連地面上都充斥著擠擠挨挨的異性軀體。

  「你們追不上的……當然,你們也是逃不掉的。」德裡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一種奇怪的、令人厭惡的滑溜質感。

  弗雷拉與夏邇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凝重。

  飛行怪物的數量,大大地超過了他們的預想!

  他們低估了水神殿的兵力。由此可見,再組織幾次今夜這般的大規模壓進對於水神殿而言,完全遊刃有餘!

  弗雷拉厭惡地瞟了一眼正在燃燒著的、被怪物穿刺在身上的人類皮囊,對水神殿的厭惡又加深了一分。

  「許久不見,弗雷拉。」德裡亞一邊指使著怪物們縮小著包圍圈,一邊假惺惺地對弗雷拉行了個將軍禮,「你依舊是那麼的讓人不快。」

  「你不僅是一次次地破壞紅方帝國統一大陸的神聖計劃,你還完全沒有公平地搶走了林波兒的所有。你果然是個不懂得審時度勢的、貪得無厭的小婊子——唔!」

  銀色的,帶著形狀各異卻都流光溢彩的紅寶石的鏈子在一閃之間,從左至右完全貫穿了那張骯髒的嘴!

  真理的路引帶著相當大的打擊力量。因此,弗雷拉甚至依稀看到了德裡亞口中粉碎的大牙。

  一時間,隨著德裡亞又痛又怒的嘶吼聲,一眾怪物紛紛朝中間渺小極了的兩人撲去!!!

  德裡亞也是在此次紅方帝國大動亂中無比閃耀的一顆新星,而他最為耀眼的光芒,就是他在戰場上排兵佈陣的天分。顯然,他對於弗雷拉與夏邇兩人的戰力估計要比林波兒來得精准得多,他的行事作風也比林波兒老練得多。電網,黑焰和帶著各色劇毒硝煙的爆彈在遮天蔽日的扭曲肢體下顯得有些無力,德裡亞遠遠地觀望著,一邊指使怪物們借機破壞浮空城的防護圈,一邊揮了揮手,又頗為謹慎地招來三隻怪物加固了對弗雷拉和夏邇的包圍。

  戰場上從來就沒有公平。一對一也好,一對多也好,生死各憑實力。

  德裡亞黑焦的那半面似乎在緩慢蠕動著復原,但卻依舊僵化著。這讓他另半邊臉上那個浮腫的微笑顯得更加陰森和詭異。

  ——他聞到夢魘之血的味道了。

  他頗有些怡然自得地望著浮空城防護圈上出現的明顯混亂,正待享受施加最後一擊的快感,卻臉色一變,反手將身下的怪物拍向地面,自己則借著這股大力猛然向半空竄逃!

  那尚且懵懂的怪物在下一瞬間,便被牢牢地穿刺在了一排鋒銳的背刺之上!

  「山……有山冒出來了!」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聲。

  只聽大山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低吼,那山脊明顯拱起,其上那一排明晃晃的背刺似乎又尖長了幾分。

  一條覆蓋著節板狀厚甲、側位長著兩排厚實尖刺的巨大尾巴帶著上位者的威壓,毫不客氣地掃向怪物的包圍圈,之後狠狠地擊打在了山壁上,硬生生地在一片硝煙中將山壁攔腰拍斷!

  「地行龍!」有人尖聲叫道,「噢天哪我從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存活著地行龍這種古老的生物!」

  他的話引起了一陣轟動,但很快被鎮壓在戰場緊張的氣氛和另一聲怒吼中。

  「噢該死的!!!」隨著這聲憤怒的咆哮,火系巨龍從靠近外海的山峰俯衝而下,「你弄塌了我的巢穴,老傢伙!」

  龐大的地行龍慢悠悠地抬起了他橢圓的、同樣包裹著厚甲的腦袋,不以為然地掀了掀眼皮:「別和小姑娘似的小氣巴巴,你瞧,我同樣也把自己的巢穴弄塌了。」

  說罷,他狀似不經意地拍了拍尾巴,在一陣轟隆隆的震地聲中,不少來不及逃竄的怪物被拍成了扁平的一張餅。

  「這不是理由!!!這不合邏輯!!!」火系巨龍還在咆哮著,「我說你——」

  「把你的大嘴巴收斂點兒。」一個略微帶著沙啞的性感女聲緩緩響起,「好些天沒下雨了,你那一口火星子噴出來可得要命。」

  「上來——我說上來。」丁奇夫人支著腦袋賴洋洋地轉身,沖著夏邇與弗雷拉喊道,「別找了,早在剛才老頭子出現的時候,他就不知用什麼秘法空間移位走了。小夢魘,皮肉傷也可能是大傷,畢竟你已經不是擁有著自我進化能力的獨角獸了。你快去找個地方躺平,讓你家姑娘給你看看毒——嘖嘖,背上全黑了——英雄救美好玩兒麼?」

  弗雷拉聽著,有些緊張地拿手朝夏邇背後按去,按下去了又覺得自己蠢透了,急忙慌慌張張地拿起來。

  德裡亞確實很懂得審時度勢。不過這麼一來一回幾句對話的時間,他早就跑得影兒都不見了。更令人稱奇的是,那些沒有靈魂的怪物似乎也得到了統一的指示,開始如潮水一般退去。

  一夜鏖戰……結束了麼?

  弗雷拉透過夏邇的肩膀,望著天邊晨光熹微。

  「去潘多拉學院麼?」夏邇依舊沉靜的聲線在她耳邊響起。

  弗雷拉並不急著答話,只是將額頭抵在夏邇的肩膀上,雙手環繞過去在他背上的傷口處細細地塗抹著中和藥劑。

  一會兒後,她將雙手下移,遲疑了一下之後緊緊地環住了他的腰:「嗯,去。」

  ——————————————————————————————————————

  「……總之,薇西,這段時間一定要小心。」弗雷拉從編織得十分細緻的木條小框裡拿了一隻手指餅,有些煩躁地將它掰成了兩半,「雖然有精靈他們在,但這兩天下來,浮空城的傷亡人數依舊在不斷增加。情勢不太樂觀,那些見鬼的怪物們似乎怎麼都殺不完。」

  「嘿,來得少還沒勁兒呢,我——」

  「你也上心點兒,丁克。」弗雷拉面無表情地伸出手,閃電般地捏住他的嘴唇不讓它們繼續開合,「好好跟著預備賞金獵人團,不許像上次那樣私自跑去前鋒。依你現在的實力,你沒有任何一點兒可能能在你三姐姐手下全身而退。」

  丁克閉嘴了。

  林波兒這個名字,永遠是這來自雷霆山脈一家的,不可痊癒的創傷。

  弗雷拉歎了一口氣,聳聳肩站起身來:「快到我的班了。你們慢慢吃,一會兒如果大哥回來,問問他還有沒有金盞荷立的花粉——解毒劑有些不夠用了。」

  「請千萬小心。」薇莎米亞與丁克一起將弗雷拉送到門口,「我們都等著你回來。」

  弗雷拉朝弟弟妹妹們咧嘴一笑,比了個放心的手勢,便迅速地往防護圈趕去。

  距離水神殿的夜襲,已經過去了兩日。浮空城迅速地安排好了前線輪班的人員搭配和交替時間,看似十分從容地應了戰,但大家都知道,若是怪物潮繼續這麼源源不絕下去,等待浮空城的,一定是又一次隕落。

  弗雷拉覺得自己已經完全不能夠明白德裡亞與林波兒的想法了。德裡亞對於帝國大統的病態狂熱和林波兒對於權勢的執著追求都是她所熟知的,但現在,在他們的腦子裡,顯然出現了一條新的、危險的思維線。

  「他們究竟要做什麼?」鏖戰過後的那天清晨,弗雷拉對著夏邇發問,「使用詭異的手法將死去的士兵們都變成怪物……聽說還像活人動了手?他們是想要變成國王麼,統治這一群連靈魂都沒有的怪物的國王?!」

  「嗯,這個位子很適合德裡亞。」

  「你是說——」弗雷拉瞪大眼,驀然想到德裡亞那像是壞掉的蠟燭一般的半邊身子。

  「安卡梅洛斯曾使德裡亞在被污染了的生命之泉中復生……現在,他的身體已經開始崩壞了。」夏邇簡單地一筆帶過,「不必過分地擔心未來,雷尼。毀壞平衡者必將死於平衡的戒律之尺下——我們只需要做好現在。」

  對了,夏邇。想到這個令人頭疼的名字,弗雷拉難得有些急躁地輕輕撓了撓陸行鳥的後頸,示意它跑得快一些。

  夏邇身上的毒素,至今都還沒完全清理乾淨。

  這是獨角獸的護佑者,阿爾加女神對於判神者的懲罰!

  祂剝奪了夏邇身為獨角獸時不被毒素所侵染的天賦,並詛咒他擁有一身淨化之血,卻永遠無法用其淨化自身!

  弗雷拉從不知道原來毒素對於夢魘而言,是如此高危且難纏的東西!偏偏她又遇上了一個極度不配合的患者。

  果不其然,待弗雷拉匆匆趕到夏邇在城牆上的臨時居室時,恰好正準備出門的城主大人。

  「……回去。」弗雷拉打樁一般地攔在夏邇前面,將脖子繃得直直的,眼裡寫著大大的「不妥協」。

  碰巧路過的士兵們都對此報以善意的笑聲。

  夏邇乾脆靠在了門框上,不向前也不依言後退,就這麼靜靜地,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瞧著弗雷拉。

  一股茫然和「似乎被捉弄了」的莫名情緒同時用上弗雷拉的腦袋。她不太自在地撇了撇嘴,重複道:「嘿,城主大人,為了你的百年安康和浮空城未來的可持續發展,你必須暫時回去——今天的三趟藥浴和精油熏烤還一趟沒做呢。」

  夏邇挑了挑眉,沖著弗雷拉微微眯了眼:「所以你是來為我做藥浴的?」

  周圍已經有好事的傭兵駐足圍觀了。夏邇話音剛落,此起彼伏的口哨聲就響了起來,其中不乏幾句「城主夫人從了他」,「浮空城可沒法兒讓壺豚或者龍來繼承啊請快生一個繼承人吧」,「城主大人我們沒問題的你們請自由地【嗶——】」這樣的話。

  弗雷拉惱羞成怒,走路都有些不穩,匆匆上前將為老不尊的城主大人狠狠地推進了房門,在猛然高了一個音階的起哄聲中炸著臉將門死死扣上。

  「你——」弗雷拉橫鼻子豎眉毛地轉過身,可不及她說完一句話,她就被緊緊抱住了。

  「……我就喜歡讓他們看看,看看你有多緊張我。」夏邇的聲音極近地在她耳邊響起,熱氣若有似無地熨燙著她的耳根,讓她忍不住起了一小陣顫慄。

  「你……怎麼了。」

  「……那天晚上你真是太出風頭了,壞姑娘。」夏邇不顧弗雷拉的推拒,將她整個壓在門板上,低頭毫不客氣地吻上了她的嘴。

  「聽說,現在整個文化街的鋪子裡都有著你的等身海報……」

  唇瓣相互間帶了點兒力度和濕度地摩挲著。

  「那些獸人們將你奉為『最理想的騎士伴侶』……」

  靈活而強勢的舌尖不容分說地頂了進去,在另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口腔中繾綣地攪拌著,發出了漬漬水聲。

  「甚至連塞壬都來摻了一腳……」

  身體更加密和地貼近,周圍的空氣似乎一下子變得灼熱而遲滯起來。

  弗雷拉覺得自己的小腿正微微發著軟。她好氣又好笑地拽著他的頭髮,想要看清這個瞬間倒退了全部生命閱歷的傢伙。

  夏邇依言離開了弗雷拉的唇,卻依舊用整個重量將弗雷拉圈在了自己和門板之間,拿額頭抵著她的。

  「你是我的,雷尼。」夏邇眼神暗沉,那雙金色眸子中釋出的情緒讓弗雷拉的心跳不可控制地加快。

  「一直以來,從很久以前開始,你就,只是我的。」

  「這是一個永遠。」

  「永遠。」

  一番纏綿的醫患互動之後,弗雷拉有些疲倦地望著精氣神全都滿槽了的城主大人,深深地感受到了階級的不可逆性。

  自己一介平民百姓,註定就得是食物鏈最低端的苦逼存在。

  「走吧。」弗雷拉放棄了自我折磨的思考行為,戳了戳夏邇的腰,「去看看防護圈那兒怎麼樣了。」

  ……

  事實上,弗雷拉還是沒能成功抵達她心心念念的前線。

  因為壺豚焦急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來了:「弗雷拉啾,弗雷拉弗雷拉啾,你快來看看雷龍寶寶,它,它,好像不對勁兒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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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12 02:1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6-7-12 02:15 PM 編輯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三十五章 雷龍寶寶的驚變

  「這是……怎麼回事!」弗雷拉不由低呼出聲。

  壺豚更是急得要命。它同手同腳地嗖嗖竄上弗雷拉的肩膀,急切地比劃道:「就剛剛,剛剛還不是這樣的,啾,修伊突然,突然就開始嘔吐……」

  「嘔吐?」弗雷拉大驚,「你說這些硬塊兒是修伊吐出來的?!」

  房間中央是一片簡直慘不忍睹的、混合著血液和破碎鱗片的乳白色硬塊。它們毫無規則地堆疊著,似乎是把雷龍寶寶壓在了裡頭。弗雷拉急著要走上去——其他先暫且不論,但吐出這些硬塊的修伊的喉嚨,估計是不會太好受的。

  「也也也不對啾——」壺豚急著出聲。

  夏邇也伸手攔住了弗雷拉:「看。」

  順著夏邇的目光望去,關心則亂的弗雷拉終於看到了那一堆硬塊的最上方,有淡銀色的液體緩緩向下滲出。

  「……」

  弗雷拉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淡銀色的液體以極快的速度,在空氣中結為乳白色的硬塊,還間或發出了低悶的碰撞聲。

  她看向夏邇。

  「我沒有答案。」夏邇搖了搖頭,「我從未見過活著的雷龍……也從未在任何典籍上看到過類似的情況。」

  弗雷拉的心沉了沉。這些年,她也算是一路將修伊從巴掌大小養成了個茁壯的小房子模樣。雷龍寶寶的成長方式是多麼的不合常理,其中又因此惹出了多少問題,弗雷拉自己清清楚楚。

  「是我的錯,啾。」壺豚細細的,帶點兒忐忑的聲音在弗雷拉耳邊響起。

  「我和寶寶說了你被暗殺未遂的事兒,啾。」壺豚卷吧卷吧著自己的尾巴,想要勾上弗雷拉的手腕蹭蹭,卻又不太敢,「還說了你們上戰場受傷的事兒。修伊寶寶突然就沉默起來了啾,我還沒來得急問呢,就被一陣高熱卷到了外頭。」

  壺豚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抖了抖毛,「我飄回來的時候,修伊已經開始吐了啾。我急得一直喊,它瞧了我兩眼卻沒說話。不一會兒那些東西就把它整個埋起來了!」

  「……」

  弗雷拉的指頭在衣擺上無聲地緊緊蜷縮又無力釋放,不知道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在確認對雷龍寶寶沒有妨礙之後,弗雷拉小心地從最外圍取走了一小塊硬塊,打算帶回去研究研究。

  「走吧。」夏邇望著弗雷拉憂心又不舍的樣子,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這是修伊自己選擇的路。」

  所以,修伊需要自己走完。

  夏邇已經走出去了。弗雷拉抱著壺豚,最後回頭望了一眼正以緩慢的速度壘得越來越高的、如同堡壘一般的硬塊,抿了抿嘴,回身跟上了夏邇邁向戰場的步伐。

  ———————————————————————————————————————

  接下來的幾天,水神殿的攻勢一波接著一波,並不見絲毫疲軟。浮空城按照嚴格的輪換制度分批鎮守著最外層的防護懸浮圈,在占了地理優勢的前提下,倒也還算應付得不太困難。

  「嘖,每天都是這樣。」蹲在防護圈的頂端,菲奧不顧壺豚的尖叫,強硬地將它的尾巴紮成了一個登山結,似乎是很專心地沖著弗雷拉抱怨著,「每天都一樣,都一樣。漫山遍野的,臭氣熏天的怪物和傻逼兮兮的水神殿士兵。」

  弗雷拉卻並沒有接話閒聊的好心情。她鎖著眉頭望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開口道:「不,不一樣。」

  弗雷拉轉頭,認真地看向菲奧:「水神殿的士兵越來越少……而怪物越來越多了。」

  菲奧手頭一鬆,壺豚急匆匆地逃回了弗雷拉的脖子上,嚶嚶啾啾地舔著自己飽受創傷的尾巴。

  弗雷拉將兩張覆蓋了微微熒光塗料的紙片遞到了菲奧眼前:「喏,分佈圖,熒光的是我能看到的靈魂,黑色的就是怪物了。這張是一周前的,這張是兩天前的——都是我用了點兒靈魂力記下來的,應該不會有大差錯。」

  「你再對比看看……今天的怪物,是不是更多了?」弗雷拉問。

  「……沒錯兒。」沒用多少時間,菲奧便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大家都是出色的戰士,」弗雷拉分析道,「但獨自解決一隻怪物對大多數城民來說還是很困難的事情。相反,那些水神殿的人類士兵們要好捏太多了。於是,瞧——」

  正前方有一場小規模的交鋒。騎乘著怪物一擁而上的數十位水神殿士兵很快就被浮空城剿殺乾淨,而後,防護圈上的浮空城城民們才開始合力圍攻怪物們。

  「而且——我希望這是我的錯覺——那些怪物似乎越來越厲害了。」

  「我也有個錯覺。」菲奧接話,「從土裡,尤其是我們填埋屍體的土裡,鑽出的噁心傢伙越來越多了。」

  弗雷拉與菲奧對視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是的,在新生代中,戰鬥力比肩瑪麗白與亞力克的城民並不特別稀少,當存儲足夠的時候,弗雷拉自己就是個戰力相當逆天的存在。同時,他們還有夏邇,門西勒,菲奧這樣的中流砥柱,獸人、地精、塞壬和精靈更是沒有一個好惹。

  噢,對了,浮空城還有三位偉大的龍族。火系巨龍,瑪爾多卡校長曾經的搭檔,桑鐸利亞納大人,雖然與地形龍夫婦不同,不會成為浮空城最尖銳的矛,但他承諾將成為浮空城最堅實的盾。

  這也正是這位大人當初同意將浮空城眾引入龍族埋骨之地的原因——這樣一來,當瑪爾多卡校長的仇人進犯的時候,他就能夠以「居住地被入侵」為由,逃開龍族的避世法則。

  浮空城,看似堅不可摧。

  數十萬的士兵們對於居高臨下的浮空城來說是小菜一碟,零星的水神殿強者也還算不足為懼。目前,浮空城已經以極小極小的代價抵禦了數千隻怪物的來襲。

  可若是要面對上萬隻,上百萬隻……甚至是,源源不絕的,怪物呢?

  還是會不斷變強的怪物!

  那麼,浮空城覆滅的結局便是幾乎註定了的——哪怕在這個結局到來之前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足夠讓浮空城極盡所能地掙扎。

  「菲奧——菲奧先生——」

  正當兩人難得地沉默下來的時候,一個相當急切的聲音將這處原本就有些凝重的氣氛又抹上了一記重筆。

  是一名歪著頭盔,有些氣喘的年輕塞壬。他沖弗雷拉相當禮貌地點了頭,才急急朝著菲奧道:「東,東邊外海,潘多拉學院那兒,出現了,出現了彈跳能力十分厲害,且有著滑翔翼膜的水生怪物,管事先生請您過去一趟!」

  「喀嚓。」

  菲奧嘖了一聲,將手中捏碎的石塊撇到了一邊:「真是個可歌可泣的突破。」他掃了一眼前方還沒正式展開的戰事,挑著眉問弗雷拉:「你一個人在這兒沒問題吧?」

  啊啊,被小瞧了。弗雷拉在心中為菲奧又記上了濃濃一筆,卻也知道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遂規規矩矩地回答道:「哥哥之前有說要過來,看著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了。你放心過去吧,短時間應該不會有什麼出格的戰況,我能應對。」

  菲奧也不囉嗦,他點了點頭乾脆地跳下了防護圈。

  可沒走幾步,菲奧的身形又極其詭異地出現在了弗雷拉面前。不等弗雷拉產生類似於「驚嚇」的反應,她懷中的壺豚就一聲哀哀的尖叫。

  菲奧扯著嘴角晃了晃手中剛剛揪下的、壺豚尾巴上的毛兒,心滿意足地走了。

  「弗雷拉——」壺豚淚汪汪地叼著尾巴,「嚶——菲奧壞透了啾!」

  「乖阿壺不和那傢伙計較,回頭給你做加量的綠莓小餅乾。」弗雷拉死命忍住笑,維持著好夥伴的嘴臉安撫著自家契約獸。

  話說回來,若是他們的觀察沒錯兒,那些怪物確實和水神殿的士兵屍體們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的話——

  她仔細觀察了一番只有零星幾處戰鬥的、總體還算平靜的戰場,撓了撓壺豚的下巴:「阿壺,還記得速燃火油的用法麼?」

  「記得。」壺豚挺著胸脯得意地回憶道,「用力把紅色和綠色的藥劑搖到一塊兒去啾,感覺到藥劑管微熱發顫的時候再將它重重砸出去啾。」

  「很好。」弗雷拉眯著眼睛,手中拿了個類似花灑的玩意兒,站在防護圈邊上認真選擇著跳躍落地的位置,「一會兒看到地面上有白煙升起來了,你就把速燃火油一個個扔下去,嗯?」

  「我們要去做什麼啾?」

  「我們去,嗯……把一切罪惡與冤孽湮滅在萌芽之中。」弗雷拉虛著眼睛,頗為矜持地收著下頜答道,整一副神棍模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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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12 02:22 PM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三十六章 舒臘爾親王親臨

  弗雷拉與壺豚的燒屍運動並沒能持續地順利開展。在他們點燃第四大塊土地的時候,水神殿那邊便有了動靜。

  看著首當其衝,領著一幫怪物們出現在戰場上的德裡亞,弗雷拉心裡卻沒有被迫收手的不快——這足以說明,她猜對了。

  那些破土而出的怪物,還當真是從水神殿士兵的遺體之上「長」出來的!

  「現在對上我可不是什麼好選擇,德裡亞。」弗雷拉笑得和和氣氣的,抱著壺豚站到了門西勒和不知怎麼也出現在了戰場上的丁奇夫婦身邊。

  德裡亞那焦黑的半邊已經恢復成了白色。現在,他是一支完全的壞蠟燭了。

  壞蠟燭在指使怪物和部分士兵撲滅地面上的火焰之後,冷冷地看向弗雷拉,聲音中帶著陰寒:「阻止我紅方帝國一統大陸的異端叛逆,從來就沒有除了死之外的第二條路!」

  隨著他的話音,數十條鋼槍一般的細錐形刺須從地面迅猛地破土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淩厲之勢沖著弗雷拉幾人紮去!

  「一統大陸?推了浮空城,你的下一個目標就是帶著這些噁心的怪物們去騷擾北邊的無爭帝國麼?」弗雷拉輕巧地跳到了瞬間化為山嶽般地行龍形態的丁奇先生的背上,有恃無恐地朝德裡亞誇張地攤了攤手,「謝謝你讓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自家養出的惡犬,還是關上門來狠心打死的好,怎麼好意思放任它去嚇了鄰居!」弗雷拉的聲音驟然轉冷,下一瞬間,已然扭曲報廢的一次性隨身傳送陣失重落下,而弗雷拉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德裡亞的後方!

  德裡亞還算從容地在半空中一個疾行,躲開了直沖他背心而去的淬毒匕首。在被爆彈的氣浪掀開的劉海之下,他眉骨高凸,神色陰冷,手中蓄勢待發的魔技卻突然轉了個方向朝身側狠狠拍出!

  「……」

  門西勒一擊未能得手卻也不見沮喪。他的身形彷彿壓根不受重力影響一般,在空中極致敏捷地移動著,雙手早已變成了筋脈盤布的利爪,一下下不疾不徐地將德裡亞逼至更加尷尬的境地。

  此時,越來越多的怪物們也紛紛湧向了這裡!丁奇先生將巨大的身軀橫亙在了怪物與交戰的兩人之間,弗雷拉與丁奇夫人也十分默契地一人一角,與怪物們展開了攻防的遊走,既是保護了門西勒的後背,也算隔絕了德裡亞逃跑的路線。

  這邊戰事正熱,水神殿的後方卻似乎遭到了不小的麻煩。

  剛開始誰都沒去在意那些似有似無的小騷動,可是很快,那些小騷動便成長成了讓人無法忽視的模樣。

  「怎麼回事?」丁奇夫人飛身掠過,直接拗下了一根怪物的節肢,並將那段還在不斷扭動的節肢哢哢掰成了幾段貫在地上。

  「不清楚。」弗雷拉活動了下剛剛被震得有些酸麻的手腕,配合著壺豚剛剛灑開的淡紫色煙霧將幾個膜包投擲了過去,很快,怪物們或低啞或尖銳的慘叫聲響起,許多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的組織大塊大塊地脫落。

  弗雷拉朝德裡亞那兒瞟了一眼,暗暗琢磨著那張壞蠟燭臉上漸漸有些難看的神色。

  他一定在和林波兒或是水神殿的其他人通話!

  「趁機做掉他。」丁奇夫人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她低語一句,便直接一個大力將一隻怪物平地揪起,重重地朝怪物群中一砸!

  龍族的……怪力啊。弗雷拉抽了抽嘴角,很默契地跳去了應聲而來的丁奇先生的背上,攔住了試圖追向丁奇夫人的怪物們。

  丁奇夫人的突然加入讓德裡亞面臨的壓力頓時大增,但同時,扛下所有怪物攻擊的弗雷拉與丁奇先生也並不那麼好受。

  這次,戰況並沒有能膠著多久。

  「看來水神殿是打算徹底毀去與舒臘爾家的誓約了?」一個包含怒氣的、渾厚洪亮的聲音伴隨著越來越大的騷亂聲,從水神殿那方傳來。

  弗雷拉不由得手下一頓,打法變得保守了起來。

  若是舒臘爾親王家與水神殿起了內訌,那自然是好事;可若是他們很快冰釋前嫌小別勝新婚,遭大殃的就是浮空城了。

  這個一向避世,神秘,卻讓光輝皇室有所忌憚的親王之家……弗雷拉甚至叫回了壺豚,讓它好好待在自己肩膀上。

  「德裡亞!我們需要你的解釋!」

  那聲音很快地逼近,帶著奇異的威壓。

  門西勒與丁奇夫人完全不為所動,反而手下愈發淩厲逼人起來。弗雷拉與丁奇先生對望了一眼,分別巧妙地轉換了個方向,使得自己能夠更加明晰地關注到新來客的動向。

  舒臘爾家的來人並不少,而且大多都有滯空能力,應當弱不到哪兒去。弗雷拉手上砍殺動作不停,眼角卻分了幾分心思仔細觀察著。見到這樣的情形,她的心底又沉重了一分。

  不過所幸的是,舒臘爾家與水神殿立即如膠似漆同仇敵愾的可能性似乎並不大。舒臘爾家一行幾十個人都板著臉,圍著中央的一隻雙翼蝠龍直挺挺地站著,對後方站在怪物身上一臉諂媚交涉的水神殿神官毫不理睬。

  被忽視的現實顯然激怒了來人。很快,十幾名帶著強大氣場的人縱身飛了過來,武技魔技均毫不客氣地當頭砸下!

  身為四人中最弱的那一個,弗雷拉很聰明地明哲保身,抱著壺豚率先一個猛墜,從紛亂複雜的戰局中逃離到了相對安穩的地上。從弗雷拉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丁奇夫人試圖趁亂幹掉德裡亞,但她只成功打斷了他的肩膀。舒臘爾家的攻勢隨即不分敵我地撲面而下,若不是丁奇先生釋放了一口龍息,丁奇夫人大概得付出不小的代價。

  被舒臘爾家這麼一鬧,弗雷拉幾人與德裡亞之間拉開了相當的一段距離。弗雷拉重新回到了丁奇先生的脊背上,與門西勒和丁奇夫人並肩站著,警備地觀察著眼前的局勢。

  「舒臘爾親王大人,」德裡亞沒有痛覺似的,耷拉著一邊肩膀面不改色地看向突然出現的那幾十人,語調聽著有明顯的不愉:「我不明白——」

  德裡亞沒能來得及說完他不明白什麼。因為,又有新的重量級人物加入到這個原本就亂得可以的場景中來。

  沉默地出現在弗雷拉身邊的夏邇。

  以及,匆匆而來的林波兒。

  「父親?父親是你麼?」林波兒裙擺飄飄,手持水神殿的權杖翩翩而來。她的傷顯然還沒好全,臉色白得有些嚇人,卻更給她添了一份柔弱之美。

  林波兒口中的「父親」,應當是將她認作乾女兒的舒臘爾親王了。

  出乎意料地,舒臘爾家那幾十人一動未動。

  「……父親?」林波兒又喊了一聲,語調中已經帶上了楚楚可憐的意味:「我才聽說您來了,這就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聽說您生氣了?是哪個惹您生氣的?這兒是戰場,太危險了,咱們回去再說?」

  親王親臨——

  弗雷拉腦中似乎有某種荒誕的念頭一閃而過,抱著壺豚的手不由得緊了一緊。

  似乎是有心靈感應一般,在弗雷拉身側的夏邇和門西勒分別微微向前了一步,半側著身子擋在了她的前面。

  弗雷拉心中一暖。她很快定下神,悠悠哉哉地看著林波兒上演父女喜相逢的好看戲碼。

  可惜了,舒臘爾親王似乎並沒有什麼配戲的天分。他始終冷冷地高坐在那體積不小的雙翼蝠龍之上,被舒臘爾家眾人緊緊地簇擁著,一言未發。從浮空城這方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林波兒的軟聲討好和舒臘爾家其餘人的目不斜視,已經是一個令人滿意的看點了。

  ——德裡亞站在一邊,一臉陰鬱又無意介入的樣子也很精彩。

  「父親,您是不是生氣了?」林波兒依舊在不依不撓地將身段往下放。

  弗雷拉抱著肩膀,譏諷地扯開嘴角。

  在她不怎麼靈光的記憶裡,林波兒可是從來沒用這麼討人喜歡的調調喚過老多特一聲父親。

  戰場上從來沒有這麼安靜過。一切的戰事都在這樣一幕詭異的情狀下停止了,碩大的峽谷空地中只剩下怪物們蠢動肢節的聲音和林波兒並不放棄的一聲聲父親。

  終於,那被團團簇擁著的雙翼蝠龍上傳出了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接著有聲音帶著些厭倦的意味響起:「英靈也在……真是好極了。裡本。」

  「是!」裡本就是方才那個負責喊話的、中氣十足的傢伙。他穿著重甲劍士的連身盔甲,相貌被遮得嚴嚴實實的。

  眾目睽睽之下,他以一種詭異的輕盈向前漂浮了幾步。

  「父親!」林波兒的聲音帶了點兒慌張和哀求的意味。

  裡本停留在了與浮空城一行相距二十臂左右的距離,在浮空城眾的警惕和敵意之下行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劍士禮,隨後,唰地一下掀開了自己的頭盔。

  「……!!!」弗雷拉下意識地捂住了嘴。

  父……不,不對,不是父親!這位中年劍士,裡本,他的年紀看上去比老多特小了足有一輪……氣勢不同,身形也完全沒有相像之處。她很快地冷靜下來。

  但是,這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西南,小鎮,夜襲,羅延之心,重甲劍士……與丁克的重逢!是的,丁克提到過,他之所以跟隨了那隻押送隊伍如此之長的時間,就是因為見到了一張和老多特極其相似的臉——在一名重甲劍士身上!

  弗雷拉猛地抬眼,發現那名叫做裡本的重甲劍士也正直直地看向她,估計已經將她方才的表情變化盡數收入眼底了。

  舒臘爾家……

  「裡本舒臘爾,重甲團。」裡本將一手放在心臟處,一手虛搭在腹部,又行了個欠身禮,「命運總是喜歡捉弄在地面上奔跑求存的生靈。但無論如何,很高興我們終於見面了——尊敬的城主大人,英靈閣下,以及——」

  「弗雷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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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12 02:50 PM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三十七章 木頭鴿子的秘密

  林波兒在一旁發出了一聲介於尖叫和哽咽之間的奇怪聲音。

  弗雷拉則繃緊了脊背,直挺挺地站在那兒,充滿抵觸地看向這位自稱裡本舒臘爾的中年劍士。

  「我想我們在不太久之前曾見過一面。」裡本是個嚴肅的人,他的眉頭總是下意識地皺著,但看得出來他已經極力在表現他的友善了,「不,請不要誤會——事實上,我們很高興看到羅延之心在您的手上發揮了它應有的作用,弗雷拉小姐。」

  說罷,他瞟了丁奇夫人一眼。

  「裡本。」

  舒臘爾親王有些疲倦的聲音再次從後方傳來。

  裡本聞聲,臉上的表情又嚴肅了幾分,變得十分鄭重起來:「弗雷拉小姐,雖然冒昧,但我們的確十萬分地需要您的配合。」

  從弗雷拉這個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夏邇手上的真理的路引正悉悉索索地蠢動著,門西勒原本已經恢復尋常模樣的指甲再次暴長,變得鋒銳了起來。

  她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現在的情勢,咬了咬下唇,努力將心底一團糟的情緒按捺了下去。

  弗雷拉一個錯身,大大方方地越過夏邇和門西勒,站到了最前方。

  「我很樂意聽聽看。但在這之前,我並不做下任何配合與否的承諾。」弗雷拉不卑不亢地昂著頭,微微收斂著下巴,字句清晰地說。

  ……

  「我們絕沒有為難您的意思。」短暫的沉默之後,裡本開了口。他的態度又放緩了些,甚至算是有些親和了:「與羅延之心放在一處的,還有一枚舒臘爾家族的族徽,不知道——」

  「是的,在我這兒。」弗雷拉乾脆地應道。

  裡本的眼睛亮了亮:「您或許樂意讓我們看看它?」

  那一枚沾過她的血的,舒臘爾族徽……弗雷拉斂下了眼睛,手中動作反覆了一瞬,卻終究還是將那枚徽章從空間中取了出來,朝裡本拋擲了過去。

  裡本接到後,只是一瞟,臉上便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他匆匆朝浮空城眾人行了個禮,便轉身回到了舒臘爾家那邊。從浮空城這處可以看到,裡本正恭敬地對舒臘爾親王彙報著什麼。

  倒是林波兒的聲音更有穿透力些。她似乎在焦急著解釋著什麼,不停地傳出「父親您聽我說」,「這其中一定是弄錯了什麼」這樣的語句來。

  「林波兒。與光輝皇室的交易做得還開心麼。」

  說來奇怪。舒臘爾親王的聲音並不洪亮,更談不上尖銳什麼的,反而始終帶著一種濃濃的疲倦感。但他的話音卻總是能夠清晰地傳到弗雷拉這邊來。

  「舒臘爾親王大人,」出人意料的,這次開口的是作壁上觀許久的德裡亞,「您此番前來,除了分道揚鑣之外,還有別的指教麼?」

  「沒有。」舒臘爾親王答得乾脆。

  「很好。人人都知道您是個說一不二的人。當然,或許——只是或許——有一天您將會為您今天的選擇而感到後悔,因為您親手放棄了一份絕世偉業的參與權……那麼,祝您安康。」德裡亞陰滑地說完這些話,面向著眾人緩緩倒退了一段距離,似乎最後往林波兒這邊瞧了一眼,便帶著大部分怪物們離開了。

  浮空城這一方卻不能追擊。舒臘爾親王還態度不明地杵在那兒呢,他們所處的位置距離浮空城的防護圈並不太近,再往前貿然追擊,搞不好就是個腹背受敵的下場。

  弗雷拉儘量催促著思維快速轉動著,卻依然覺得腦力不夠用。看來,德裡亞與林波兒不和已久?那現在的水神殿中又是怎樣的勢力格局?舒臘爾親王撕毀與水神殿的盟約,其中有何緣由,是真是假?舒臘爾親王可信麼?浮空城是否能夠增加一個盟友?

  還有,舒臘爾親王,明顯,是沖著自己來的。

  正當弗雷拉胡思亂想一鍋粥的時候,舒臘爾家一行正以一種禮貌的慢速朝浮空城一行漂浮而來。

  林波兒不知為何還是不願走。她的眼角甚至已經沾上了幾分水汽。

  弗雷拉大感驚訝。林波兒從小小的時候起,就總是一副遺世獨立的驕傲小模樣兒,她可從來沒見林波兒朝誰這麼低聲下氣過了。然舒臘爾家卻是硬氣得狠,從一開始,就沒對林波兒這幅人見人愛的可憐模樣做出過除了無視之外的反應。

  雙方的距離漸漸拉近。現在,弗雷拉已經能夠很清晰地看到跨坐在雙翼蝠龍脊背上的,舒臘爾親王的模樣。

  這位親王大人看上去約莫三十好幾的模樣,他有著一頭漂亮的銀白色微卷髮,被剪得很短,前方的劉海只是稍稍蓋過髮際線。長期的島嶼生活顯然讓他有充分的時間接觸陽光,他的皮膚因此被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與他淡色的頭髮相襯,倒是讓他偏書卷氣的長相多了一份剛性。

  舒臘爾親王的確一臉疲憊的樣子,但他的眼神依舊銳利。他有些不耐地比了個手勢示意林波兒安靜下來,接著,透過綴著簡單銀鏈的單片鏡仔細地打量著弗雷拉。

  很快,對著弗雷拉充滿警惕和戒備、甚至微微挑釁的眼神,舒臘爾親王似乎忍俊不禁一般扯開了嘴角。

  ……至少這個笑容看起來沒有任何惡意。

  「弗雷拉。這些年過得怎麼樣?」舒臘爾親王開口道。

  弗雷拉眯了眯眼。她仔細地權衡了一下,覺得自己沒有任何義務回答一個由陌生人提出的、如此瑣碎的問題,於是她開口問了自己想問的:「我的父親,老多特,他在哪兒?」

  收到這麼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回話,舒臘爾親王卻也沒有生氣。他倒是很務實地回答了弗雷拉的這個問題:「大約在一個月之前,我與老多特才真正聯繫上。他現在很好,或許你很快就能夠見到他——你一定不知道,外面的大傳送陣失靈了一半,我們不停不歇地趕了整整半月的路才到達這裡。老多特同我們一起上路的,如果順利的話,他們現在快要抵達風暴城了。」

  這個舒臘爾親王,倒是比想像中的要和氣些。

  「現在,弗雷拉,我需要你幫我確認一件事兒。」舒臘爾親王以中指關節扣了扣膝蓋,又摩挲了一會兒他大拇指上的藍寶石戒指,抬頭望著弗雷拉認真道:「老多特說,他曾經給你雕刻過一隻木頭鴿子,在你離開渥丹公爵的領地時,他確信你將那木頭鴿子帶走了。」

  弗雷拉眼神一凜。

  是的,老多特有一手挺有意思的雕工。他年紀一把,走路起來顫顫巍巍,力氣卻一直挺大。從小時候起,他就成天喜歡雕一些可愛的小動物給自家或鄰里的孩子,但大多只是隨手的作品,像弗雷拉那隻木頭鴿子一樣、被打了光上了塗料的,別家孩子都沒有,他們家的五個小傢伙也只一人一個。

  她還記得,門西勒的是一隻正色臉的小毛狼,林波兒的是一隻優雅的彩衣雀,薇莎米亞的是一隻大尾巴松鼠,丁克的是一隻雙頰圓潤的獾,自己的,則是一隻眼睛圓溜溜肚子肥鼓鼓的小鴿子。

  是的,弗雷拉一直留著這個木頭鴿子。哪怕是在她剛剛走出雷霆山脈,包裹空間極度緊張的那會兒。

  「如果你還留著它——」舒臘爾親王沒有將話說完,但他的神色已經很明顯地表達了他的意圖。

  弗雷拉將那木頭鴿子從空間中掏了出來。剛拿到手上,她的臉色就是一變。

  她已經很久沒有把玩它了。這小玩意兒於她而言從來就更像個小擺件而非玩具,後來,更是完全變成了一種寄託與象徵。後來,老多特下落不明,雖說他給薇莎米亞寄去的信件表明了他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但沒能去搜尋父親的下落這件事,卻一直讓弗雷拉感到有些自愧。睹物難免思人,弗雷拉存著「沒臉見父親」的心思,自然也就更不會去翻動這個木頭鴿子了。

  如今,已經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大煉金師的弗雷拉,自然在第一時間感覺到了這個木頭鴿子的不對勁兒!

  它裡面藏了東西。

  「老多特說,他花了半個金幣,還賣了一張老臉,拜託他的某個至交好友用一種詭異的方法把東西塞進了木頭鴿子的肚子裡,很抱歉,弗雷拉,你必須得破開它。」

  「——老多特說他保證會給你再刻一個。有一點兒不一樣都可以無條件返工。」看到弗雷拉的表情,舒臘爾親王急忙又補上了一句。

  「……」好的,她記下了。

  眾目睽睽之下,弗雷拉先是在不同地方叩擊了那木頭鴿子幾下,接著拿出了一把曲線很漂亮的金屬薄刀,和切瓜似的輕而易舉地切開了那隻鴿子的脊背。

  三下兩下,弗雷拉取出了被老多特藏匿在木頭鴿子裡頭的小玩意兒。

  那東西只露出一個角,弗雷拉就已經認出它是什麼了。

  舒臘爾家的族徽。斜置的雙手巨劍和一圈冬青枝的紋樣。

  ……不過,還當真不知道多特老爹的所謂「至交」是通過什麼邪門兒的方法把族徽毫無縫隙地嵌入木頭鴿子裡頭的,就像是原本便生長在那裡一樣密和。只能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吧。

  「原來那個老傢伙把它藏在了這裡!」

  弗雷拉聞聲望去,看見林波兒一臉扭曲的表情。她紅著眼睛,死死地盯著弗雷拉手上的族徽,美麗的臉顯得有些恐怖:「難怪,難怪,難怪我怎麼翻都找不到……」

  林波兒抬頭,惡狠狠地盯向弗雷拉,尖聲指責道:「果然是這樣!你總是搶走我的東西!!!我的,我的!!!而那個老匹夫一開始就——」

  「啪!」

  弗雷拉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方藍白格紋的小帕子,細細地擦著右手,眼睛稍稍抬起瞧著林波兒:「嗯?你說什麼?」

  方才還在盛怒之中的林波兒踉蹌了好幾下才站在怪物身上穩住身形,她捂著臉頰,臉上的神色忽紅忽白地劇烈變動著。

  「……問你呢,你,說了什麼?」弗雷拉直接將帕子揉成一團往下一拋,轉瞬之間已經有匕首緊握。

  林波兒的臉色終於定格在了慘白。突然,元素躁動引發的大風將她的長髮全數卷起,未見她吟唱任何咒語,便已經有深藍接近濃黑的光團出現在了權杖的頂端!

  「夠了。」

  舒臘爾親王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不耐煩:「林波兒,天才的水神殿首席祭祀閣下,還需要我提醒你什麼叫做分寸嗎!」

  舒臘爾家的戰士們聽到親王發話,極有眼力界地將林波兒團團圍住。

  「……父親!」林波兒尖聲叫道!

  舒臘爾親王頭也不轉,只是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

  裡本主動上前,對著林波兒做了請的姿勢:「抱歉,林波兒……祭祀閣下。親王大人有私事要談。」

  「……」

  林波兒初時的眼神是不可置信的,甚至帶了點兒瘋狂。但很快,她斂下了眼,無人看得清她的表情。

  一陣難堪的沉默之後,林波兒權杖上蠢蠢欲動的魔法彈在瞬間消彌,她緊緊攢著的拳頭也漸漸鬆開。

  她似乎是突然恢復了理智一般。

  她最後深深地向弗雷拉看去一眼,微微勾了勾嘴角,又朝舒臘爾親王畢恭畢敬地行了個屈膝禮,幹乾脆脆地帶著一眾怪物們,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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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12 03:04 PM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三十八章 舒臘爾家的秘辛

  原本,舒臘爾親王是想要邀請弗雷拉前往邊陲之地偏西,舒臘爾家僕先行打點好的一個臨時落腳點進行「進一步的深談」的,但不等弗雷拉開口拒絕,夏邇就已經將手搭在了弗雷拉的肩膀上,平靜地開口:「這是我的妻子。」

  面對舒臘爾親王明顯的審視和不悅,城主大人表示毫無壓力。他乾脆以整條手臂圈過弗雷拉的肩膀,將她往自己胸前攬了攬,又淡淡地說了一遍:「弗雷拉,是我的妻子。」

  於是,還未經歷過夢想中的婚禮就被套上「妻子」名號的牧馬姑娘雙頰紅撲撲地,帶著妥協的舒臘爾親王一行回到了浮空城。

  敵我尚未分明,舒臘爾親王一行又全是強者,浮空城在表達歉意的同時還是規規矩矩地對他們進行了嚴密的監視與防範。對此,舒臘爾親王倒是很好脾氣地沒有提出任何抗議。

  在確認東北邊的海域和南邊峽谷的防守兵力,並將統領權交給菲奧與管事先生他們之後,弗雷拉,夏邇,門西勒,以及後來趕到、一頭霧水的薇莎米亞和丁克,與舒臘爾親王一同坐在了圓桌旁。

  舒臘爾親王幾乎算是單刀赴會。除了裡本,他揮退了全部的隨行人員。

  眾人全數入座之後,舒臘爾親王難得有些焦急地看著弗雷拉道:「羅延之心被盜之後不久,族中的水晶簇便告訴我,在邊陲之地以北,有族徽發生了強能量反應。」

  「弗雷拉……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明白,我現在正期待著你能證明些什麼。」

  「不,」弗雷拉想也不想便道,「我一點兒也不想向您證明些什麼。」

  「可是我想。」舒臘爾親王說。

  「我不想。」弗雷拉認真重申。

  「可是我想。」舒臘爾親王又說。

  「……」弗雷拉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張了張嘴,試圖再次強調,「親王大人,我不——」

  「可是我想。」

  弗雷拉目瞪口呆地瞧著一臉認真模樣正襟危坐的親王大人。然後,發現對方對自己眨了眨眼睛。

  剛才還不相信……你果然在賣萌耍賴嗎親王大人!

  弗雷拉僵了那麼一瞬,突然就有一種自己敗得一塌糊塗的認命感。於是她懨懨地從壺豚那兒接過了那枚從木頭鴿子的肚子裡掏出來的舒臘爾族徽,擺弄了起來。

  這枚族徽有些舊了,而且和與羅延之心放在一塊兒的那枚並不完全相同——族徽的正下方,在彎繞的冬青葉之間有一枚白色的細小花朵斜斜探出,構成了一個漂亮的波浪圈兒;巨劍的劍身一側被鑲嵌了一顆微小卻流光溢彩的碎鑽,劍柄上也多了一圈金色的輪廓。

  雖然經歷了一段歲月的洗練,但這枚徽章的做工顯然還是很值得稱讚的。弗雷拉剛剛一使力摁下,冬青葉緣的刀鋒便飛快地彈了出來,同上一次一樣,割破了她的手指。

  同樣的,強光在一瞬間滿滿充斥了整個會議廳!

  「這是……什麼?」丁克小弟揉著眼睛,愣愣出聲。

  舒臘爾親王饒有興致地瞥了丁克一眼,又回復到了親王做派,端著嗓子念道:「裡本。」

  這一回,一向惟命是從的裡本顯得有些不太情願。他先是頓了一會兒,在舒臘爾親王淩厲的目光掃過時才將雙手放在了重甲頭盔上。

  眾目睽睽之下,重甲劍士先生托著他笨重的頭盔上上下下好幾次,才在舒臘爾親王的一聲輕哼當中,豁出去一般一把掀掉了他的頭盔。

  唔,這是重甲劍士先生今天的第二次亮相秀了。然而,因為在場人員發生了某些變動,他依舊贏得了很好的反饋效果。

  「是你——!!!」叫出聲的是丁克,「是你這個傢伙!」

  裡本臉上的表情立刻從些微的不自在轉為明顯的不滿。他的眉頭皺成了一個褶子相當深刻的小包包,沉聲說道:「傢伙?很好,你很好,我還沒和你計較你那堪稱愚蠢的跟蹤行為——」

  「裡本。」親王大人提高了聲音。

  「……」裡本僵了僵,倒是很迅速地將自己的表情調回了嚴肅模式。他沖著丁克點了點頭,正經道:「你好,丁克,我是你的父親。」

  弗雷拉:「=口=!!!」

  薇莎米亞:「=口=!!!」

  丁克:「???」

  一時間,會議廳中竟然無一人出聲。

  丁克全身上下散發著至純至善的茫然氣息,轉頭問他的姐姐們:「不好意思,但我覺得我剛才似乎是聽錯了什麼?」

  「正在和你談話的是我,丁克。你現在的舉止真是十分的沒有禮貌。」裡本又皺起眉頭,「你爺爺的確是把你慣壞了。」

  弗雷拉:「=口=!!!」

  薇莎米亞:「=口=!!!」

  丁克:「……」

  丁克:「……」

  丁克:「……=口=!!!」

  弗雷拉轉向夏邇:「不好意思,我也覺得我應該是聽錯了什麼……」

  「刻意的自我懷疑並不是好事。」夏邇一針見血。

  「咳咳。」舒臘爾親王這時出聲打破了有些僵持的局面,將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來:「好了,裡本的自我介紹到此為止。下面……」他扶了扶單片鏡,雙手交握著抬頭看向弗雷拉。

  「你好,弗雷拉,我是你的父親。」舒臘爾親王說。

  「……」

  局面已經不再僵持。它徹底凝固了。

  雖然早先時候就有那麼些七七八八的預感,但真正到了這水落石出的關鍵時刻,弗雷拉還是覺得,無論她擺出怎樣獵奇的表情,都不能與這個獵奇的世界相襯。

  突然,她的手背被覆上了一層熟悉的溫度。

  抬頭,她看見夏邇正優雅地揮手叫來等待在門口的侍者,傳令道:「請讓昆布爾塔塔先生來一趟。」

  「昆布爾塔塔?」舒臘爾親王接話,「這名字聽著有些耳熟。」

  「他曾是南邊最好的吟游詩人。」夏邇又傳喚了一名侍者:「給舒臘爾親王準備至少八九杯的紅茶,謝謝,他馬上有一個註定冗長的故事要講——請問您需要加幾分糖?」

  「噗。」丁克小弟一個沒憋住,笑出了聲來。

  不管怎麼說,屋內的氣氛變得流暢多了,薇莎米亞也恍然過來,停止了將自己憋死的下意識舉動,開始紅著臉大口吸氣。

  「……」舒臘爾親王臉上尷尬的表情只停留了不到一瞬。很快,他的眼神便重新銳利起來,帶著絲毫不隱瞞的估量和敵意,靜靜打量著這個從方才開始便始終保持著沉靜與得體的城主先生。

  這個很可能成為他家女婿的……夢魘。

  「……好吧,好吧。」舒臘爾親王突然將自己放鬆地靠在了舒適的椅背上,眼神淡淡掃過若無其事的夏邇、始終一臉不善的門西勒、緊張的薇莎米亞、興奮中帶著點兒驚疑和焦慮的丁克,以及,眼神明亮坦蕩的弗雷拉。

  弗雷拉和夏邇的周身,似乎有一個尋常人瞧不見的結界。它將他們兩人連成了一個堅不可摧的整體,還讓他們能夠隨時地從彼此身上汲取了不得的力量。

  切。以為誰都看不見你們正在桌下牽著小手麼。

  舒臘爾親王心態複雜地撇了撇嘴,決定示弱:「我以舒臘爾姓氏的榮耀發誓,我將據實以告——無論如何,讓那位偉大的吟游詩人先生忙些別的事情去吧?」

  誰都不想將局面弄僵。所以,浮空城這一方很乾脆地走下了舒臘爾親王遞來的臺階。

  於是,舒臘爾親王的故事在一個還算緩和的氣氛下開始了。

  身處高位的人總會有各種各樣效果不錯的方法來保持年輕,舒臘爾親王就是這樣。他看著才三十出頭,實際上卻已經是個年過五十的人了——比旁邊一臉老氣的重甲劍士先生還要大上幾歲。

  「我與可愛的帕爾西莫是青梅竹馬——但想來你們並不關心這個,我直接從二十餘年前,我的第二個孩子降生開始說起。」

  「舒臘爾家的人丁稀薄是出了名的,但到了我這兒卻似乎有些例外。在迎來我們的第一個寶貝傢伙之後的第二年,帕西又懷上了,而且如她所願地,是個女孩兒。」

  「小寶貝兒的誕生讓我們很欣喜。在按照皇家慣例,將她單獨置於暖晶池子裡一周之後,我親愛的堂兄,光輝陛下親臨,與我們一起走進暖晶池,打算為她舉行祝福、賜名等一系列的儀式。」

  「你們也聽說過的,」舒臘爾親王聳了聳肩,「暖晶池子除了有高濃度的暖晶能夠增加身體的強度柔韌性,更有由來自精靈聚居地的生命之泉為主料配置的池水,能夠激發魔脈潛能,增加元素親和,更重要的是,它能夠加速嬰兒的生長。」

  「通常,一個剛出生的嬰孩在暖晶池子裡待上一周之後,五感俱全是不用說了,看起來還都有足二月那麼大。因此當我們遠遠望見小傢伙正睜著眼睛在淺淺的池水裡翻來翻去的時候,都覺得十分欣喜。」

  舒臘爾親王停了停,微微歎了口氣:「但很快,我與帕西的欣喜之情便全數轉為了惶恐與不可置信。」

  「我看到我們的女兒軟綿綿地趴在池壁上,直沖著我們咯咯笑著。」

  「呵。要知道,為了皇室嬰孩的安寧,暖晶池周圍的障目結界可是由禁咒大魔導親手設下的!」

  「異人。異眼。還是有星辰之光之稱的天眼。」舒臘爾親王似乎完全陷入了回憶之中,「異人團的那些骯髒事情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佐羅家的那份滑稽的成神配方也是我們小時候互相之間的笑料。我知道,我那小女兒的異眼是無論如何都瞞不住容不下的了——它居然直接暴露在了光輝十六世的面前!」

  「異人團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天眼了。天眼算是相當頂級的異能了,好用,且不易暴露。當場,我那可愛的堂兄便將我們『請』去了一個重重把守的單間,半威脅半利誘地遊說我們,說是要瞞著佐羅家將她送進異人團,她將在異人團得到有史以來最好的待遇云云。」

  「相信的是傻子。」舒臘爾親王冷笑一聲,「佐羅家也不是放著玩兒的,他們自然通過他們特有的信息渠道,很快地得知了這個消息。」

  「第二天清晨,佐羅家的人便一邊急匆匆地求見光輝十六世,一邊暗地裡派了人聯繫我們。」

  「我極力穩住帕西,也穩住自己的情緒,假意與佐羅家的來使周旋著,讓他們相信我更傾向於與他們合作。同時,在國王陛下面前若有似無地挑撥著兩邊的關係。我並沒有等待很久,僅僅在一天半之後,我便收到了佐羅家與皇室爆發爭執的消息。」

  「高高在上的國王陛下怎麼可能允許一份神格配方的存在?」舒臘爾親王冷笑一聲,「無奈的是,就算我們都知道這份配方不管有用與否,它的存在十有八九是真的,可偏偏佐羅家狡猾得很,連著多少代帝王都沒能找到實在的證據。於是佐羅家總是用亂七八糟的理由與皇室周旋,皇室也在孜孜不倦地試探,這時候,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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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12 03:14 PM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三十九章 被交換的姓與名

  「帝都的事情總是盤根錯節,」舒臘爾親王揮揮手,「總之,我利用了兩家的矛盾,找准了空擋,終究還是成功地讓我家的小姑娘逃離了那個可怕的吃人的地方,遠離帝都一路南下。」

  「光輝皇室與佐羅家惱怒不已。他們懷疑我,也相互懷疑著。這時候,我做出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主動告訴他們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舒臘爾家痛失愛女,決定放棄在帝都的全部特權與俸祿,放棄東邊的封地,主動退居極南海角,療養那個見鬼的心傷。這也算是變相地給他們畫了一條底線,從今,我舒臘爾一家,徹底退出權力中心的爭鬥——事實上,幾百年下來,舒臘爾家的人也早就厭倦了。這個契機,對於舒臘爾,對於佐羅,對於光輝皇室,都合情合理。」

  「相應地,那幫死要臉面的偽君子,也就得被迫放棄對舒臘爾家的正面施壓。我們,得到了一個緩和的機會。」

  「當然,我知道,他們對天眼的企圖遠沒有終結。極南海角再怎樣遠,也還是紅方帝國的領地,我們必然遭到密切的監視。在與帕西商談了幾個日夜之後,我們達成了一致——我們的小寶貝兒,她得遠離我們,在另一個更加平凡的地方生活。」

  「舒臘爾家有一戶忠僕。他們對舒臘爾家忠心耿耿,我們的關係亦是遠遠超過了主僕的界限,反而更像是經年的好友。因此,在大約兩百年前,這一戶忠僕被當時的舒臘爾家主賜予了舒臘爾的姓氏。」

  裡本驕傲地挺了挺胸。丁克想瞧他又有些不敢瞧,最後還是偷偷瞧了一眼。

  舒臘爾親王抿了一口紅茶,接著說道:「是的,就是裡本這一支。裡本的伯父正是現任的舒臘爾大管家,他為家族所做的貢獻恐怕不在我之下。」他很輕鬆地給出了這樣一個高評價,「而裡本的父親,大管家先生的孿生弟弟,年輕時曾是一名無比優秀的重甲劍士——可惜的是,一場意外幾乎將他的雙腿奪走。我們雖然盡力讓他健全了下來,但他再也沒可能拿起闊劍了。」

  弗雷拉腦中立刻浮現出老多特總是歪去了一邊的走路姿勢。

  「他不願那麼早地過起被贍養的生活,於是,在生下裡本之後,他很快地遞交了面書,自願成為了舒臘爾家一枚埋藏至深的好棋。很快,渥丹大公爵領地上多了一名動作俐落卻有些微跛的小夥子。」

  「像老多特這樣的暗線並不少,但能讓我將親生女兒託付過去的卻也並不多。綜合起距離、環境、隱蔽性等相關因素,最終,我與帕西一致同意,將我的小女兒送去已經身為馬房總管的老多特那兒。」

  「同時送去的,還有一名在黑市上購買的英靈和兩名被遺棄的健康女嬰——那兩名女嬰是帕西的主意,她非要說什麼好人家的姑娘總是有小侍女服侍的,」舒臘爾親王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我想著給小女孩子多找幾個玩兒伴也好,腦子一亂就答應了,結果平白鬧出了這麼大的破事兒。」

  「至於丁克的出現,倒當真是個意外了。」舒臘爾親王的大故事差不多講完了,人也稍微放鬆了下來,「這小傢伙比你們晚了幾年出生,偏偏一點兒海裡的食物都不能沾,一碰就是上吐下瀉和沒完。裡本覺得自己實在是養不活這麼個嬌貴的小娃娃了,一怒之下就將他丟去了老多特那兒。」

  弗雷拉腦中又浮現出剛見到丁克剛出場時那一副飽受虐待的模樣。

  吃不了海鮮什麼的……不、不管怎麼說,這理由都實在……

  但這不是最大的問題。雖然有些事情舒臘爾親王並沒有明說,但字裡行間的意思都已經很明白了。弗雷拉的身份,昭然若揭。

  難怪,當她在風暴城被德裡亞揭穿了天眼之後,皇室會那麼地重視!也難怪,皇家學院會莫名地派人去雷霆山脈一代大肆尋找什麼「有天分的學生」,之後又極力地促成林波兒與舒臘爾家的所謂「相認」!

  弗雷拉敲了敲腦袋——她真心煩透了這些鬧鬧騰騰的弄權之術。

  若是舒臘爾親王的所述俱為真實,那麼,弗雷拉不能否認,作為父親,他已經做到了最好。在這樣的權勢之家,拿著兒女去換取權勢的交易早就稀鬆平常,更何況她當時才剛剛出生,沒有時間與舒臘爾親王培養任何實質上的「親情」。

  而在這樁算是皇室秘辛的鬧劇中,

  然而,她現在擔心的是——門西勒與薇莎米亞。

  無論怎樣……門西勒是一個好哥哥,而薇西顯然也是個出色的妹妹。弗雷拉看向身邊兩人。

  門西勒在最高興的時候也依然是一張棺材臉。弗雷拉在他臉上上下掃了幾遍,覺得和平常也沒什麼不同,遂放棄;薇莎米亞則更加貼心地直接握住了弗雷拉的手。

  舒臘爾親王方才說的話也是相當有水準的。他特地點出了舒臘爾家是在無奈之下才從黑市上購買了被強行拘禁的英靈,將英靈的怒火推得乾乾淨淨。

  「如果我的故事講得還好,煩請給點兒掌聲?」舒臘爾親王挑著眉毛道。

  眾人皆面無表情地瞧著他。沉寂了一會兒之後,裡本的雙手啪啪啪地拍了起來。

  舒臘爾親王給了他一個冰寒徹骨的眼神,才微微歎了口氣,抬眼看向弗雷拉:「我想我已經明白你的態度了。但沒關係,我有自信你將會做出某些改變——那麼,你有什麼想要問的?」

  弗雷拉聽後,毫不猶豫地回答:「林波兒。」

  「很好,這個問題我可是充分準備過了,看來我抓重點的能力還不錯。」舒臘爾親王愜意地轉了轉拇指上的戒指,「首先,我必須要說明一點——當初一起被送過去的兩位小女娃娃,都是絕對的身世清白。」他朝薇莎米亞善意地點了點頭,「現在仍舊有不少家庭認為他們一輩子也湊不齊嫁姑娘的嫁妝,所以便選擇了在早早的時候把所謂的『賠錢貨』給低價賣了出去。」說這話時,親王大人顯得很不以為然。

  「源自於毫無背景的普通人類家庭,身體健康。這是唯二的標準。薇莎米亞,我知道你已經成為了一名十分優秀且前途大好的縫紉師,如果你想要試圖找回你原先的家庭,我可以——」

  「不,我並不需要。」薇莎米亞柔和卻堅定地出聲,「我已經有了足夠讓我慶倖到生命終結的家人,謝謝您的好意,親王大人。」

  舒臘爾親王又多看了薇莎米亞一眼,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才重新轉向弗雷拉道:「好吧,那麼咱們來繼續說說林波兒。」

  「這原本是你的名字。」

  弗雷拉不可抑制地睜大了眼,隨即,她的眼中浮現出一抹了然。

  原來如此——

  舒臘爾親王打量著弗雷拉的表情,眼中有著不加掩飾的欣賞與自豪,但他還是將話題繼續了下去:

  「在帝都,隨隨便便一個男爵府中的關係都是千絲萬線地交錯,更何況是舒臘爾家……」舒臘爾親王苦笑了一聲,「想要徹底斷開與帝都的關聯,哈,簡直就是做夢。」

  「那些看似忠心耿耿的僕傭之中,不可避免地,總會存在著別家在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之前就深深埋下的暗棋,舒臘爾家也不例外。而這其中一枚暗子,幾乎要壞了我們全部的謀算。」

  「我已經不記得他的名字了——好吧,總之,那個令人生厭的傢伙很快將懷疑的目光轉去了雷霆山脈,並且完全阻斷了老多特和舒臘爾家之間的聯繫。」

  「多特很警醒。我必須說,他們一家能夠獲得現在的地位,靠的絕不僅僅是忠心,他們本身足夠優秀……優秀得足以與舒臘爾家的榮光匹配。」

  裡本聽得耳根子都紅了,滿眼感激地又坐直了些。

  「他比我們這些處於重重監視下、縮手縮腳又捉襟見肘的人更快地意識到了什麼。他走了一步很險卻聰明之極的棋——當機立斷地將我與帕西親自商定的名字,林波兒,安到了另一人身上。」

  已經對聯絡信道起了疑心的老多特為了謹慎起見,很顯然地,將舒臘爾親王也一併瞞著了。所以,舒臘爾親王這些年來看到的,都是斷斷續續的、經過些許修改的、林波兒的成長記錄。

  而異人的異能隨著成長而逐漸消失的例子雖然少見,卻不是沒有。林波兒雙眼的平凡,也只是給帝都和風暴城那兩家帶來了幾句遺憾的咒駡而已,在老多特頗有技巧的周旋之下,竟然並沒有引起認真的懷疑!

  「直到你的天眼被德裡亞發現。」

  是的。那時候,光輝皇室與佐羅家應當就已經得知了弗雷拉的身份。所以才有突如其來的皇家學院大招生,所以才有林波兒之後的平步青雲!

  林波兒縱然在魔脈天賦上驚采絕豔,卻也絕對不足夠以一介平民的身份擔起整個光輝皇室和帝都高層的青眼!

  光輝皇室的老辣在此時便發揮得淋漓盡致了。他們並沒有急著拆穿這個已經被攪得相當混亂的局面,而是,將計就計地反算了舒臘爾家一次。

  他們主動出面搭橋,先是對當年的事兒表示了最懇切的歉意,之後推出了林波兒,告訴舒臘爾家,瞧,我們幫你們找回了寶貝女兒。

  「他們的說法是這樣的——精靈族取走了林波兒的天眼,之後,靠著血脈力量的林波兒奇跡般地將眼睛長了回來,只是很遺憾,沒有任何異能了。」

  「這樣一來,就可以解釋族徽的血脈反應問題了。同時,光輝皇室還順水推舟地向我們保證,他們經此確認了林波兒從此與正常人無異,因此,他們不僅不會再對林波兒出手,還會幫忙防著佐羅家族。」

  「棒極了,不是麼?」舒臘爾親王嘿嘿笑了兩聲,「這十幾年下來,我與帕西幾乎能將來自雷霆山脈的信件全數倒背如流。那原本就是經過些許刪改修飾的、林波兒的成長經歷,那時我們一見,自然覺得無比熟悉。」

  「嘿……弗雷拉,不必這麼看著我,」舒臘爾親王頗有些無辜地抬了抬眉毛,「作為一家之長,我為我的不明察感到羞恥,但這並不說明舒臘爾家的無能——我們的對手,是佐羅家,是水神殿,是光輝皇室,親愛的。」

  「而現在,當然的,那些可愛的暗探們得到了足夠淒慘的下場,比你所能夠想像的極限還要淒慘得多。」舒臘爾親王輕描淡寫地、有些打趣一般地說道。

  弗雷拉不禁感到後頸一陣微涼。

  ————————————————————————————————————————

  接下來的談話如眾人所願,漸入佳境。舒臘爾親王的態度相當地和善,夏邇依舊維持著一貫不溫不火的作風,門西勒也並沒有出言質問。

  在大家決定散夥之前,廳堂中的氣氛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放鬆和愉快的:丁克與裡本已經開始毫不客氣地相互打量與扮鬼臉了。

  可是——

  「……城主先生,我認為作為一名有教養的紳士,你或許應該放開你旁邊的姑娘的手。」舒臘爾親王施施然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目光相當銳利地掠過對面將將隱藏在桌沿下的一處,「這樣汗噠噠的緊握對一個女孩子來說並不是多麼愉悅的體驗。」

  弗雷拉微微尷尬。她下意識地想要抽回自己滿是冷汗的手,卻偏偏被拽得紋絲不動。

  夏邇瞧了弗雷拉一眼,出乎眾人意料地,依言鬆開了手。

  可緊接著,他不知從哪兒拿出了一方純黑色的、看上去質料很昂貴的帕子,抓起弗雷拉的手,將它一點兒一點兒擦拭乾淨。

  那神態和動作,是絲毫不作偽的認真。

  弗雷拉的臉有些紅,她試圖稍稍用力掙扎了幾下,卻被巧妙地制住了。

  直到夏邇滿意地將帕子收回,重新握上弗雷拉的手,現場都沒有一人出聲。

  舒臘爾親王發話的重點在於「放開」,而夏邇在接受這句話的時候,自動且順暢地將重點轉移到了「汗噠噠」之上。

  「我們還有些私事要做。」夏邇也施施然站起,兩人交握的手偏偏從圓桌邊沿、從眾人眼前大刺刺地晃過——說他有意,可這麼一轉身一晃胳膊確實做得自然無比;說他無意……

  呵呵。

  鬼才信呢!

  弗雷拉囧著一張臉就這麼被城主大人牽了出去,她在門口時才稍微回過了神,留給室內眾人半截揮動著的手臂。

  「……」

  「姐夫……威武。」丁克喃喃道。

  舒臘爾親王將雕著精緻大麗花花紋的椅子扶手捏了個半碎。他哼了一聲抬起頭,正要對裡本吩咐些什麼,卻不經意間撞上了門西勒的眼神。

  電光火石之間,兩個有著類似心思的男人很快暫時放下了前嫌,用眼神與對方簽訂暫時性同一陣線的協約。

  ——————————————————————————————————————

  於是浮空城眾算是迎來了這麼些天的第一個好消息——舒臘爾家的正規軍正盡著一切朝邊陲之地趕來,而其精銳的先頭部隊,已然到達了邊陲之地西側,與水神殿、浮空城相互形成三足鼎立之勢,正忙碌著軍隊的整合和臨時駐地的建設。

  什麼,你問舒臘爾家是站在哪一邊兒的?

  站在弗雷拉站的這一邊——有些事情,並不需要刻意地說明。「咱們收拾個廳堂出來弄個認親儀式吧」這樣的蠢事是絕對不會被提出的。甚至,考慮到弗雷拉或許會有的抵觸與尷尬,在接下來數天的頻繁接觸中,舒臘爾親王甚至沒有再提起過弗雷拉與舒臘爾家的血緣關係。

  舒臘爾家的叛變顯然給了水神殿一方巨大的壓力。這些天,水神殿的攻勢一直維持在一種相當高頻高壓的狀態,愈發強大的怪物們前赴後繼地朝浮空城的防護圈進發,倒是人類士兵的身影漸漸稀少了。

  浮空城與舒臘爾家的傷亡正在波動著增加。

  弗雷拉有些凝重地翻看著統計上來的戰報,一邊在煉金物資調配表上的「高效外傷癒合劑」旁邊標了一個數量翻倍的小標記。

  現在,那些怪物是從水神殿士兵們的身體中「生長」出來的噁心事實,幾乎已經被確定了。那些士兵似乎是服食了水神殿的秘藥,這種秘藥讓他們的傷癒速度近乎翻了三倍,但他們的身體也同時變成了怪物的培養皿。

  這意味著浮空城需要打起精神應對正源源不斷朝這裡趕來的、將近三十萬的大軍——他們會隨時變成愈發厲害的怪物們。

  「這不可能。」說出這句話時,夏邇的聲調中並沒有任何沮喪或是怯懦的情緒。他只是在經過不那麼複雜的思考之後,平靜地說出了他的結論。

  這顯然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結論。

  「我需要往帝都走一趟。」在經過一陣有些難捱的沉默之後,安卡梅洛斯這麼說道,「光明神殿似乎也正在有所動作……現在的局面,並不是我們能夠應對的。」

  是的。弗雷拉的心中早有這樣的預感。

  被污染的水源,沒有靈魂只知殺戮的怪物,令人難以置信的進化速度……怪物潮洶湧,踏平浮空城、向四面八方蔓延下去只是時間問題,大陸的滅亡指日可待。

  這個位面,應當是被捲入了神明之間的戰爭。這是他們極盡所能也無法干涉的。

  無可奈何,卻並不甘心就此滅亡!

  新生的精靈王決定設法與光明神取得聯繫。最壞的狀況是,他或許需要跑一趟咆哮冰原——而浮空城,需要在這段或許會很漫長的時間中固若金湯!

  眾人相互交換了個眼神,新的戰略部署的討論被速度地擺在了桌面上。

  ……

  ……

  「腦力透支是老年養生的大忌。」會議告一段落時,舒臘爾親王毫不自慚地在一眾年歲上百的老妖怪面前擺出了一副年事已高不堪重負的模樣,用力地揉著眉心。

  弗雷拉嘴角一跳,動作流暢地滑開眼神兒低下頭,一心一意地整理著方才總結出來的資料們。

  示弱是極好的博取同情心的方式,沒人能否認這一點。但再好的方式也經不起一天用個十幾二十次的。

  菲奧毫不客氣地怪笑出聲,長腿大刺刺地蹬住圓桌,讓自己連人帶椅地向後滑開,取了個適當的距離開始觀戲。

  在舒臘爾親王利用各種明示暗示表達了自己頭痛肩僵腰酸腿軟喉嚨乾的症狀之後,弗雷拉終於沒能忍住,將手中的羽毛筆拗了個對折。

  「……」夏邇帶著點兒不贊同的表情看了她一眼。

  「……」弗雷拉怨懟地將不贊同的表情順勢傳遞給了舒臘爾親王。

  「……」舒臘爾親王的正色臉中放置著恰到好處的無辜。他看了看周圍,發現竟然無一人離開,連火系巨龍都抱著雙臂饒有興致地觀望時,臉不紅心不跳地咳了咳,帶著一貫的慵懶和貴族特有的矜持:「啊,對了,弗雷拉,我這兒有個消息,差點兒忘了告訴你。」

  「……」演,演,繼續演。

  「帕西剛剛到……她想要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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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12 03:22 PM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四十章 與帕西王妃會面

  舒臘爾親王唯一的王妃,帕爾西莫,是一位極度富有書香氣息的女士。她的頭髮是柔軟的深棕色,和弗雷拉幾乎一模一樣;她那一雙深藍的眼睛相當溫和,此時,它們正閃爍著隱隱的淚光。

  ……所以金髮碧眼的林波兒到底哪兒像是舒臘爾家的嫡女了!弗雷拉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正滿面心疼站在一邊的、銀髮藍眼的舒臘爾親王。

  舒臘爾家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質疑林波兒的身份,又對光輝皇室與水神殿聯手設下的局做出了什麼防備與反擊,這些就不是弗雷拉能夠想得透的了——尤其,在知曉了塞壬一族的順利遷徙也與舒臘爾家的密報脫不開關係之後。

  當然,弗雷拉也並不是很關心這個。

  她現在最需要應付的大麻煩,是眼前這位幾乎要當場哭出來,卻又強忍著試圖給親生女兒留下個好印象的舒臘爾親王妃。

  帕爾西莫王妃的手指幾乎抖得要散掉。

  弗雷拉遊移了幾下目光,腳後跟無意識地在地板上搓了搓,最後,終於無聲地歎了口氣。

  她主動走上前,抬起了雙臂——雖然她的動作也是相當地尷尬和不自然——抱住了終於抽泣出聲的王妃。

  感受著肩膀處的濕潤,弗雷拉突然覺得相當地放鬆。

  不需要急著承認什麼,更不需要開口用稱呼來證明什麼。此時此刻,她雖然暫時還無法入戲,但眼前這位夫人釋放出的,源自於一位母親的真摯的感情,卻是實實在在地感染到了她。

  在這樣的情緒之下,這個擁抱顯得再自然不過了。

  事實證明,帕爾西莫王妃的確是一位充滿智慧的女性。她在痛痛快快地釋放了自己的情緒之後,也乾脆俐落地收起了它。

  「……或許你願意同我這個長期待在城堡裡的無趣婦人分享一些有意思的見聞?」帕爾西莫王妃柔聲問,同時,將一碟子手指餅朝弗雷拉那兒推了推,「來一些?」

  唔,是她喜歡的甜香草味兒。弗雷拉咀嚼著鬆脆的餅乾,喝著剛剛煮好的紅茶,第一次真正鬆下了一直緊繃著的脊背。

  「您一定聽說過居住著遠古遺民的蘑菇林吧?那時……」

  一直大刺刺靠在門板上的舒臘爾親王彎了彎嘴角,一邊沖著背後打了個手勢,一邊徹底無視了弗雷拉別有所指的控訴眼神,一屁股坐在了帕爾西莫王妃的另一邊。

  弗雷拉的故事頓了頓,卻又很快地在王妃小心期待的眼神和親王嚼吧嚼吧手指餅的咀嚼聲中繼續了下去。

  ——————————————————————————————————————

  半個月的時間在緊張而忙碌的氣氛中飛快地過去。弗雷拉在看到新型火油爆彈成功地將似乎怎麼也撲不滅的火星輻射到起碼四五隻怪物身上後,來不及親眼確認怪物的湮滅,便匆匆與同在防護圈上的門西勒打了聲招呼,火急火燎地趕往雷龍寶寶的居所。

  這半個月來,水神殿的攻勢雖然從未停止,卻比之前的幾場傾巢而出要減緩了不少,頗有些細水長流的味道。而且,自從那天舒臘爾家出現在戰場上,與水神殿徹底撕破了臉皮之後,無論是德裡亞還是林波兒,都沒有再出現在戰場上。倒是水神殿的其他幾位神官接連上陣挑釁了幾次,有兩位不那麼走運,直接將性命留在了陣前。

  與之相反,漸漸配合得愈發熟練的浮空城眾倒是能夠更加自如地應付不斷變強的怪物了——尤其在吸收了不少新血的狀況下。

  是的,除開舒臘爾家的增援,阿金大叔和迪力弟弟也在某個夜晚帶著二三十位布爾村村民,給了浮空城一個驚喜。

  連弗雷拉都不得不承認,迪力在器械的煉金上擁有著比她強上數倍的天賦。防護圈立即被加上了組裝簡便、威力卻不可小覷的遠投巨弩,重甲劍士們的盔甲也被迪力改造了一番,如今正在小規模的試用當中,反響似乎很不錯。

  其餘的布爾村民其實對於煉金並不精通,甚至已經比不上潘多拉學院煉金班的學生了。但這並不要緊——他們有的是手劄和筆記,來自於煉金精通者的手劄和筆記。

  城防任務,自我提升訓練,煉金研究這三座大山便已經將弗雷拉壓得搖搖欲墜。而無論是雷龍寶寶莫測的現狀,還是舒臘爾夫婦明顯「別有用心」的態度,甚至還有城主大人的……都需要弗雷拉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來應付。

  她恨不得將自己劈成數段來用。

  愉快地幻想了一下自己分裂的肢體正勉勵完成各種任務的場景,弗雷拉覺得自己積鬱的情緒得到了一定的發洩。於是她心滿意足地調整好狀態,割開手指以自己的血液打開了雷龍寶寶居所的大門。

  這是夏邇才設上不久的。關鍵時刻,他們不容許任何的閃失。

  「你來了啾。」一進門,弗雷拉便看到一團雪白在已經變成紅黑色的硬塊兒上蹦來跳去,「越來越硬,越來越硬了啾!我已經啃不動它了啾。」

  說來有趣,當雷龍寶寶還蹦蹦跳跳四處闖禍鬧事的時候,壺豚和它也沒少爆發些你死我活的爭執,為了幼稚的爭寵而產生的激烈口角更是沒個停的。但雷龍修伊如今半死不活地變成了個巨大的硬塊塊,最著緊人家的也是壺豚。

  弗雷拉看著最近毛都掉了一圈兒的契約夥伴,又看了看生死不知的雷龍寶寶,覺得一陣心疼。她撓了撓壺豚的小下巴,撓得它舒服得將眼睛都眯了起來,才一邊順著它的毛,一邊開始了今天的採樣。

  「……相當緻密了,這層硬塊。」弗雷拉盤坐在一堆瓶瓶罐罐中間,咬著羽毛筆,有些凝重地在一團亂的牛皮紙上圈出了幾個圈,「來,阿壺,幫我核算一遍。」

  「啾。」

  第二次核算的結果與第一次完全相同。

  「怎麼樣啾?」壺豚扒在弗雷拉的膝頭,急切地問著,小尾巴不安地拍打著地面。

  「緻密性依舊在增加……」弗雷拉實在沒法兒讓自己的聲音輕鬆起來,「根據資料記載來推算,若是修伊還不出來……」

  那麼,就算是以萬獸之王雷龍之力,恐怕也是再也不出來了的!

  這些包裹著雷龍寶寶的、已經從雪白變成沉鬱的紅黑色的塊狀物,已經堅硬到讓弗雷拉窮盡所有方法,也只能刮下一層少得可憐的粉末的程度。

  根據弗雷拉的推測,這層硬塊的厚度比起她的身高來,只多不少。

  修伊……

  弗雷拉不自覺地將手心和額頭貼上了那看著有些猙獰的紅黑色硬塊。

  「弗雷拉……」

  「嗯?」弗雷拉回頭,迎接她的卻是壺豚茫然的小眼神兒。

  壺豚歪了歪腦袋。

  弗雷拉僵了一剎那,隨即,整個人驟然撲到了紅黑色的硬塊上。

  「修伊?修伊是你麼?」

  「……弗雷拉……」

  「我在,修伊,我在這兒。」

  壺豚也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它急急地湊到了弗雷拉的耳邊,卻屏著呼吸一點兒大氣都不敢出。

  弗雷拉更是恨不得把整個額頭都嵌進去。

  「你還好麼修伊?需要我做什麼?」她問。

  急切的心情讓等待的時間被無限放大了。弗雷拉覺得自己等了許久,才終於等來那熟悉的聲音在腦海中再次響起:「……走……這裡不好……」

  弗雷拉鎖緊了眉頭,卻沒有急著發問。

  果然,雷龍寶寶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斷斷續續地響著:「我……很快就……你要離開……不安全……不要再來……周圍的……讓他們搬走……」

  明顯感到修伊聲音的漸弱,弗雷拉心急之下將靈魂力全數釋放而出,試圖與修伊建立臨時的靈魂溝通。可她的靈魂力卻被全數抵擋在了硬塊兒的外圍,無論她怎樣努力都無法往前突破分毫——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包著我的……危險……走……弗雷拉……一定……」

  「修伊?修伊索克斯?」弗雷拉不厭其煩地喊著雷龍寶寶的名字,卻沒有再得到任何的回應。

  她有些頹然地捏緊了拳頭。

  「修伊說了什麼啾?」壺豚用溫熱的小鼻子觸了觸契約夥伴的鼻尖,帶著點兒安慰的意思道。

  「斷斷續續的……大意就是讓我們離開。說這裡馬上會變得不安全,還說讓住在周圍的人們搬走。」弗雷拉說,「我估計那傢伙快要出來了,獸王出世嘛,不來點兒驚天動地的大破壞都不行。別擔心親愛的,修伊現在能與我們對話了,這是個很好的表現。我想我們重逢的日子不會很遠了。」

  壺豚被成功地安撫了。

  然而,在及時向夏邇城主大人轉達了修伊的意思、並親眼確認雷龍住所周圍已經被效率極高地騰出一個無人圈之後,弗雷拉與門西勒調了個班,自己在月黑風高的晚上返回了一片寂靜的雷龍居所,順著夏邇佈置的結界,奢侈地花費了大量的龍骨粉,繪製了一圈複雜的煉金陣。

  當那些緻密的硬塊被打破之後,這些煉金陣能夠為雷龍寶寶來自於龍族的庇佑。

  當那些緻密的硬塊被打破之後……

  ……加油,修伊。

  已經非常勞累的弗雷拉看了看天色,決定把與門西勒交換的防護圈輪值翹掉。她隨便攀上了一棟房屋的穹頂,正靠在一根立柱上打算小憩一會兒,卻遠遠地看到了街角盡頭走來兩名相互攙扶的少年。

  他們大概只有十三四歲的模樣,俱是一身血污,步履蹣跚。

  他們跌跌撞撞地漸漸走近,然後在距離弗雷拉不遠的地方站住了腳。

  「快回去吧,記得這個是一天塗三次,這個一天兩次,這個要在飯後和著溫水吃下去。」其中一個少年沙啞著喉嚨,將懷中一大包瓶瓶罐罐盡數塞給了另一名少年,語氣還算輕快。

  「囉嗦。」另一名少年看起來的確傷得更重些,少了同伴的攙扶,他要靠著門柱才能挺直脊背。

  那名傷勢較輕的少年卻嘖嘖了兩聲,調侃地道:「你就強吧,蠢蛋兒,兩天後又是集訓了,要是讓頭兒發現你的傷,他絕不會在讓你去前線了——到時候你就盡情地哭去吧!」

  「囉嗦!」傷勢較重的少年重重一把拉開自家大門,從大布袋裡挑揀出了一個大罐子不由分說地朝同伴砸去,有些微喘地道:「你才該多關心關心你那差點兒被砍斷了的沒用的腿。兩天後見……」

  兩人對視一眼,雙雙擊了一下掌,同聲道:「為了浮空城的榮光。」

  黎明前的夜裡,擊掌聲和那一句平穩卻堅定的低語顯得尤為清晰。

  弗雷拉看著那扇門被重新合上,那傷勢較輕的少年也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另一個轉角,突然覺得自己睡意全無。

  她拿出一瓶子雪水,當頭澆下。

  「為了浮空城的榮光。」她低語,然後,向著她應該的地方邁開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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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12 03:31 PM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四十一章 陣前爆發的混戰

  弗雷拉覺得自己真是來對了——

  「讓我親愛的姐姐出來,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她。」

  被放大過的林波兒的聲音從水神殿那方傳來。弗雷拉一眼就看見了被一堆怪物簇擁在其中的林波兒。

  「瞧這天才剛剛亮呢,姐姐那個妹妹喲一家親~」菲奧盤腿坐在高高的柱子上,陰陽怪氣地吟唱道,「相信我,乖乖聽話走過去的是蠢蛋兒。」

  看在他的後半句話還算靠譜的份兒上,她就不去矯正他前半句話犯下的彌天大錯了。弗雷拉想。

  「不理她。阿壺,」弗雷拉戳了戳端坐在自己肩上的契約夥伴,「讓法師們隨意練手去——老規矩,不得擅自離開防護圈。然後幫我把煉金班叫過來。」說著,她從腰間的口袋掏出一個燒瓶模樣的小徽章,先是掰開它,抽出裡頭微濕的小棉布在徽章表面擦了擦,然後割開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上去。

  「嘶——每次都這樣——我得考慮重制一枚,延長延長反應時間什麼的。」弗雷拉抖著手,將燙得發紅的徽章迅速地用一個晶石容器裝了起來,「還是老地方,主島煉金塔腳下。帶他們過來喲。」

  「啾」壺豚在弗雷拉臉上蹭了蹭,搖搖晃晃地漂浮起來,嗖地一下便不見了蹤影。

  半天之後。

  「……盧比剛才的側滑非常聰明,不過在爆彈的選擇上還要注意,你方才面對的怪獸體表有一層黏液,這樣的狀況下,具有強穿透力的爆彈比裝載了腐蝕藥劑的爆彈更好用些。」弗雷拉拍著長著蝠翼的異人的肩膀。

  「弗雷拉,你只會躲在同伴的庇護之下麼!」不遠處,林波兒有些氣急的聲音傳了過來。

  盧比看著那處被重重怪物包圍了的曼妙身形,再看了看充耳不聞、繼續拉著一名塞壬給予鼓勵的弗雷拉,心下感歎了一句一桌麵包吃出百種人,也就不再管林波兒,專心湊了上去聽弗雷拉的點評。

  這半天來,林波兒的動作還當真不少。又是給怪物進行正面加持,又是不時施展小型幻術干擾浮空城的戰士們,還每隔不久便沖著明擺著不想理她的弗雷拉說上那麼幾句。

  她的叫陣從一開始的虛情假意,到後來的楚楚可憐,再到現在,有些氣急敗壞的冷嘲熱諷。

  弗雷拉則完全將這些話當成了無關緊要的背景音樂。

  「弗雷拉……我親愛的姐姐,你總是這麼不識時務。」林波兒在又靜默了一陣之後,帶著些幽幽的歎息,重新開了口。

  正與其餘學員坐在巨翅翁背上暫歇,看著盧比堪稱教學示範的遊走動作的弗雷拉眼神一厲,下一秒鐘,她的身形已然消失在了巨翅翁背上!

  同時——

  「阿壺!」

  「轟!!!!」

  巨大的轟鳴聲爆響而起!在一片慌亂的驚叫聲中,巨翅翁不安且抗拒的低鳴隱隱響著,壺豚也在她的腦中嘰喳起來:「這個沒腦子的討厭大鳥啾,沒有大局觀的、除了發牢騷什麼都不會的大鳥啾!」

  弗雷拉暗自鬆了口氣,扯了扯身邊有些呆愣的盧比:「噴氣機很快就用完了,而且它其實並不穩定——」

  彷彿為了印證弗雷拉的話一般,她腳下踩著的棱狀物突然劇烈地顫了顫。

  「……所以,你需要帶著我飛起來。」弗雷拉總結道。

  「哦,我,啊啊馬上。」盧比的臉紅紅白白的,一半是羞愧的,一半是嚇的。

  方才,林波兒突然發難,將不知準備了多久的、威力著實不小的大魔技直直朝弗雷拉停留的巨翅翁砸去。而盧比,不巧正在兩點之間的那條線上。若不是弗雷拉反應得快,招呼壺豚瞬移前來,及時展開了她身上唯一的一卷高能防護卷軸,並迅速在千鈞一髮之際拉開了盧比——

  盧比一邊施展著自己對空氣的操控力,一邊道著謝接過了弗雷拉的傷藥。他的右邊手臂被擦破了好大一塊皮。

  果然,由元素暴亂卷起的煙塵散去之後,搖搖欲墜卻依舊存在著的高能防護結界在弗雷拉眼中散發著代表安全的淡藍色光芒。

  「回去!」弗雷拉朝巨翅翁喊道。

  巨翅翁機敏地雖然對於壺豚的存在表示了焦躁,但在弗雷拉的命令之下卻十分機敏地轉身撤回。

  可林波兒顯然早有準備。她一抬手,水藍色的元素波紋便大幅震盪開來,三五成群的元素球氣勢洶洶地朝撤退中的煉金班學員們疾奔而去!

  「盧比!」

  盧比一咬牙,帶著弗雷拉不管不顧地加速朝巨翅翁那兒飛去。

  然而,當弗雷拉將將攔截住一顆從她身邊呼嘯而過的元素球時,就有別的英雄出來搶場子了。

  「……喲。」菲奧從後方悠悠地飛上來,眼光在一身黑色斗篷烈烈飛舞著的夏邇,和正被一位年輕後生攔腰抱著的弗雷拉之間來回遊移,「喲。」

  ……喲個鬼啊。

  已經和浮空城眾混得爛熟的弗雷拉對菲奧才沒有拳拳尊老之心,當下一個白眼就翻了過去。

  接著,她老老實實地朝正一身黑衣站立於虛空之中、帥氣得無可救藥的城主大人伸出手去——當然,在這之前她還是很誠心地感謝了盧比弟弟一番。

  夏邇倒是表現得很有風度。他也向盧比表示了感謝和讚賞,甚至還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

  而事實上……

  腰間被默默掐了一下的弗雷拉回頭默默望了夏邇一眼,在接觸到對方一點兒也不和藹可親的眼神之後,又默默地轉了回來。

  「……」林波兒看著浮空城眾的互動,微笑著不發一語。

  只是霎時之間,已經在夏邇和菲奧的掩護之下向後撤退的煉金班學員,再次遭到了從地面沖霄而起的怪物們的阻攔!

  !!!

  盧比他們只覺得沖天的陰影在一剎那帶著死亡的腥臭氣息包圍了它們,而下一剎那,血腥味肆意彌漫的同時,溫暖的陽光找回了他們。

  「……走。」

  在一片從空墜落、燃燒成燼的怪異肢體之間,弗雷拉背對著他們,由單腿跪立的姿勢緩緩在夢魘的背上站起,直至如同經歷了千百年風雨洗練的立柱一般筆挺。

  「還不走?」菲奧咂了咂嘴,不耐煩地回頭,語氣毫不客氣!

  巨翅翁在菲奧的強大氣壓之下,高啼一聲帶著驚魂未定又滿腹擔憂的學員們加速向後方的接引人員們飛去。

  而這邊,弗雷拉望向前方的眼神一片冰冷。

  她抬手接過飛竄而來的壺豚,一邊抽出綁在腿側的匕首挽了個俐落的花,反手橫在身側!

  你既然百般挑釁,我又怎麼會臨陣退縮?!

  當然,至於一對一的公平什麼的——戰場上,只有傻子才會講究這個!

  弗雷拉驟然撲身躍出。林波兒幾乎同時揮動手臂,釋放出了巨大的元素球。

  由元素暴動而引發的空間失恒造成了細小卻威力強大的震盪波,從這個圓點猛地向外擴散開來!!!

  混戰,自此開始!

  爆彈的轟鳴,強酸的刺鼻氣息,電光的閃爍,黑火的蔓延,還有此起彼伏的淒厲叫聲和濃濃的血腥味。

  縱然有前赴後繼的怪物們進行著強有力的干擾,但在浮空城此方增援不斷增多的狀況下,林波兒也著實沒有占到什麼便宜。相反,更多的時間裡,她是在以怪物為擋箭牌,有些艱難地與弗雷拉和夏邇周旋著。況且,在同一塊戰區的菲奧從來就不是個老實的角色,他一邊驚險地在怪物群中游走,一邊還不時闖入弗雷拉這邊的戰局,為林波兒(有時也為弗雷拉和夏邇)又增添了一份無可預測的麻煩。

  這一次,菲奧踩在已經開始焚燒的怪物甲殼上,趁著與弗雷拉擦身而過的機會朝她使了個眼色——速戰速決。

  一瞬之後,菲奧已經挾帶著明顯不屬於這個次元的陰寒的力量,沖林波兒飛去襲去!情急之下的林波兒一氣將兩隻怪物擋在了身前,然而菲奧此次卻是下定了決心,他直直用肩膀朝迎面而來的巨鐮撞去,絲毫不顧飛濺而出的血液,勢頭絲毫不減!

  林波兒又利用怪物的阻擋險險地劈開了一遭!但她的氣息明顯有些紊亂。

  弗雷拉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壺豚已經如一道銀白色的光芒一般直掠而去,她也從夏邇的背上猛然躍起,十分敏捷地反借怪物們揮舞的肢體作為著力點,左手翻轉夾滿了五支藥劑管,就要——

  「夏邇——!!!!!」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是那一瞬間,弗雷拉感到脖頸之後一絲徹骨寒涼。這讓她實在忍不住在如此緊要的關頭回身望去。

  結果,她看到的,就是往往如王者一般傲視並統領著整個戰場的夢魘,垂著毫無生氣的翅膀,猛地朝下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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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12 03:39 PM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四十二章 第六顆閃耀星光

  「夏邇!!!!!!!」

  「城主大人!!」

  弗雷拉在與浮空城眾如出一轍的慌亂之中,似乎聽到了林波兒甜美而得意的輕笑。

  是的,她早該感覺到不對。身為年輕而強大的夢魘,夏邇繼承了源自於獨角獸血液的元素親和力;再加上從不怠惰的鑽研與自我提升,從來便站在法系頂端的夏邇自然便養成了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勢的作戰風格——這也是弗雷拉所熟悉的。

  而今天的夏邇,確實有些過於謹慎了!弗雷拉稍微有注意到一些,但在變幻莫測的戰場上,弗雷拉只是將夏邇的謹慎與林波兒的又一次實力提升聯繫起來,便沒有再多想。

  現在想來卻是不對!是的,甫一交手的時候弗雷拉便敏銳地察覺了林波兒實力又莫名提升了一個檔次,並且,其中神之力的存在感愈發鮮明了,想來是水神的新賜予。但林波兒並不能將力量完全熟練地運用在戰場上的硬傷依舊存在,就算有怪物們作抵擋,夏邇全力之下戰勝林波兒,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林波兒始終處在自己和菲奧的夾擊之下。按照夏邇一貫的霸道風格,他早該往弗雷拉身上布下一個防禦結界然後便肆無忌憚地鋪開電網了。

  但是,他沒有。

  方才的亂鬥中,夏邇幾乎是收斂而沉默的。除了一開始對煉金班學員的救援,和一些角度精妙的奇襲,他基本就只是在輔助弗雷拉的進攻。

  ……毒,是毒。

  阿爾加女神的詛咒,夢魘幾乎毫無反手之力的致命弱點!

  心思電轉之間,因方才一剎的慌亂走神而被狠狠攔腰掃落下來的弗雷拉很快地抓住了要點。她回過神來,發現一柄尖長的、來勢洶洶的怪物口器下一秒鐘就要將她戳個對穿!

  墜落中的弗雷拉奇跡一般地靈活扭轉著自己的身形,只讓對方在自己的頸部留下了一道血痕。她單手抓住佈滿了鋒銳突刺的口器,不顧自己變得血肉模糊的掌心,輕盈地晃動著身體避開左右交錯而來的進攻。

  林波兒的笑聲似乎不可自抑一般。弗雷拉惘若未聞,手下的力道卻加重了幾分,將一個深紅色的藥劑管狠狠地貫穿了那怪物完全不成比例的、小得可憐的頭部!

  轟鳴聲伴隨著炸開的熱浪將弗雷拉大力掀了出去。她早有預備地緊緊團起身子,對背後灼燒的疼痛感視而不見,趁著這陣慌亂,飛快地足尖連點,回到了地面。

  最後一個縱躍的時候,那怪物的尾巴猛然揮起,弗雷拉一個猝不及防重重摔在了地上,但她只稍微停頓了一剎,咬著牙捏了捏自己的踝骨,便不顧臉上的沙礫和獻血朝著夏邇的方向跑去!

  在怪物扭曲而龐大的肢體縫隙之間用人類的雙腿穿梭,並不是一件愜意的事情。尤其……當它們越來越多的時候。

  「弗雷拉弗雷拉,大量的怪物們開始攻城了啾!」

  「……回去!都給老子好好待在自己的位子上!你們的城主大人死不了!讓斯普蘭多和迦埃薩他們把潘多拉學院守好了!!!」

  壺豚的呼喚和菲奧隱約傳來的怒吼都證明了現在的局勢是多麼的糟糕!

  局勢瞬間惡化!水神殿,顯然正在蓄力一擊!!!

  弗雷拉一個滾地避開了被踩成肉餅的命運,卻一不小心讓已經血肉模糊的右手掌心又遭受了一次沙礫的洗禮。她悶哼了一聲,一個加力的前撲將夏邇將將推開,下一瞬,一個龐大的四爪足印狠狠地踩在了夏邇的斗篷邊沿上!

  「夏邇,夏邇?」弗雷拉一邊讓壺豚引開怪物的注意力,一邊草草地撕開了幾個結界卷軸,「你沒事的對吧夏邇?瞧,你至少還能變成人形什麼的,還給自己弄了一套衣服什麼的……」

  弗雷拉確實有些慌亂。她用手在夏邇的鼻下,腕間和胸前探了又探,卻因為自己的手抖得不行,壓根沒探出什麼來。

  突然,她的手被一個熟悉的、卻冰涼得陌生的掌心蓋住了。

  她望進夏邇微微張開的金色眼眸,它們從沒像今天這麼暗淡過,可它們依舊有著讓弗雷拉安定下來的力量。

  「那可不是我樂意的,雷尼。我被禁錮在了消耗更大的人形狀態……而我不太樂意讓自己就這麼光著。」夏邇的臉色依舊平靜,他微微扯起嘴角給了弗雷拉一個微笑,「現在,深呼吸,平靜下來,聽我說。」

  隨著夏邇的話語,弗雷拉不自覺地一步步照做。她深深地吸氣,放鬆了一直緊繃得甚至有些痙攣的全身。

  在並不牢靠的結界之外,那個血肉橫飛的殺戮世界似乎在一瞬間離開了他們,很遠。

  「身為一名出色的大煉金師,你現在需要對你的病人進行一些應急處理……打開你身上最強力的防禦卷軸……服下你得意的風行秘藥……帶著他回去浮空城。」

  弗雷拉的手重新平穩了起來。幾個呼吸之間,她動作俐落地執行著夏邇的話,最後,她抬頭,眯起眼向前方看去。

  這處距離浮空城的防護圈其實一點兒也不算遠,但——

  她看不到。

  她看不到浮空城那恢弘大氣的、剛剛被迪力改造過一遍的防護圈。從這處望去,她甚至看不到浮空城那原先是山頂的、尖尖的下緣。

  突然——「弗雷拉小心!!!」

  在壺豚的尖叫響起的同時,弗雷拉猛地回過身抱住夏邇,向著身側就地一滾!

  「啪!」在他們滾出結界的同時,又一個巨大的肢體猛地踩破了方才他們所處的結界,貼著弗雷拉的小腿留下了一個將近一個手臂深的巨坑!

  弗雷拉咬了咬牙,將夏邇的手臂繞過自己肩膀。

  「怪物很多麼。」

  「……簡直不能再多了。」弗雷拉咽了一口唾沫。

  「……弗雷拉……」

  弗雷拉微微一顫,手指在夏邇的手臂上箍出幾道紅印來。她開始不由分說地奔跑,讓夏邇微弱的聲音徹底在這個嘈雜的世界裡湮滅。

  她知道他要說什麼。

  可她一點兒都不想聽。

  當她在壺豚的幫助下機敏地從一個多足怪物的傾軋中躲開,卻避無可避地被迎面而來的氣浪劃破了前額時,她似乎聽到了一聲歎息。

  忽然,綴著銀鏈與紅寶石的、形狀極其修長漂亮的手指從弗雷拉眼前掠過,她先是聞到了帶著點異香的血腥味,然後,她溢著鮮血的額前被飛快地畫上了什麼。

  「……你若戰死,我必跟隨。」隨著最後的、微弱的話音,那綴著銀鏈與紅寶石的手從她眼前無力地垂落。

  她清晰地感覺到了一道神秘的聯繫的建成。

  「……」

  弗雷拉將毫無生氣的夏邇往上提了提,讓一直在他們上方浮游的契約夥伴將他們的腰腹處綁了個嚴實。她垂下眼,伸出手狠狠地將干擾到視力的鮮血抹開。

  緊貼她後背的心跳聲虛弱得令人感受不到。

  原本寧靜的、長了淺淺植被的土地已經被翻成了赤裸猙獰的模樣,變得或焦黑或猩紅。怪物們摩肩接踵,興奮地揮舞著它們扭曲的肢體,饑渴地盯著那三座剛剛升起的新城,留下了貪婪的涎水。

  浮空城那麼恢弘的三座新島在這些沒有靈魂的怪物面前,顯得那麼的渺小。

  弗雷拉背負著生死不知的夏邇,伴隨著壺豚的指引,艱難地在怪物的海洋中穿梭著。不知從哪裡來的一陣碎石襲來,她光顧著護著肩膀上的夏邇,自己卻被重重地擊中了眉骨。

  血液那麼輕易地就流了下來。

  這一下重擊讓她有些恍惚。時間似乎回到了兩三年前,紅方帝國大軍在邊陲之地圍襲浮空城的那會兒。只是這次,她終於能夠如願參與其中,並且……強大的、為他的城民引開了數名禁咒大魔導的城主大人,正奄奄一息地將生命懸掛在了她的脊背上。

  通過血光,她看見不遠處的前方有一個幾分眼熟的身影被狠狠擊落,卻又怒吼著繼續沖天而起!

  是的,是的。不管多少次,浮空城的戰士們都是這樣的英勇而不屈。

  有戰死,絕沒有妥協!

  她深吸一口氣,不顧體力的極限,再次催動自己加快了步伐!

  ——————————————————————————————————

  不知什麼時候天空開始飄起了雨。

  弗雷拉依舊在艱難地行進著。這時候她絕不敢期待什麼救援。浮空城全線作戰的危急已經由壺豚轉達給了她。

  能讓她就這麼籍籍無名地在怪物堆中穿梭、艱難地朝浮空城前行,已經是莫大的運氣了——

  「你可真是難找,我親愛的姐姐。」

  弗雷拉呼吸一窒。

  「……!」

  由怪物行走而飛起的大塊沙石再一次擊中了她。她狼狽地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抬頭,看見前方笑盈盈的、居高臨下的林波兒。

  林波兒原先顯然是被浮空城的其他戰士纏住了。而現在林波兒的現身,是否意味著那人已經……

  「阿壺!」弗雷拉在大聲呼喚著同伴的同時,接連翻轉手腕,數顆裝載了強力噴射藥劑的爆彈和她強大的靈魂之力一起,朝林波兒撲面襲去!

  「……林波兒!!!」被拖入空間隧道的前一秒,弗雷拉遏制不住地怒吼,卻看到了對方盈盈而扭曲的微笑。

  林波兒!!!為什麼你的指尖會有蠕動的肢節!為什麼你的瞳孔變成了黃綠色的無機質!為什麼……你沒有靈魂?!!!

  回想起來,之前林波兒指揮怪物們的詭異鈴聲在今天從未出現過!

  她……!!!

  已經消耗不小的壺豚並不能帶著兩人走很遠。

  「我還要見到你,弗雷拉。」在壺豚筋疲力盡,被弗雷拉放進他們公用的空間之前,它最後點了點弗雷拉的鼻尖。

  再次回到原始位面的弗雷拉幾乎沒有停頓,趁著風行藥劑的功效便開始了絕命的奔跑!!!

  他們距離浮空城的防護圈,已經很近——

  「喲,在這裡。」

  隨著林波兒帶著笑意的聲音,破空之聲從背後呼嘯而來。弗雷拉只來得及將將轉過小半個身子,便被大力地抽飛!

  夏邇極弱的悶哼和她肩頭帶著腥氣的濕熱讓弗雷拉的眼眶不自覺地紅了起來。她一個主動的重墜避過接連的攻擊,反手抽出匕首直直捅入身側怪物的軀體,硬生生地在減緩了些許速度之後再次落地,卻終究躲不過迎面而來的又一記千鈞重擊!

  「……咳!咳咳。」

  這一下是從正面擊得實了的。弗雷拉感覺自己似乎要被攔腰擊斷似的,喉嚨止不住地溢出腥甜。

  她被包圍了。

  在這樣的戰場上,林波兒居然為了她,專門操縱怪物弄了個小小的包圍圈。弗雷拉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

  她也不客氣,乾脆扶著身後怪物還算光滑的甲殼,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骨頭真硬。」這個動作又不知道刺激到了林波兒哪根神經,只見她眉間戾氣一閃而過,數根一指寬的、如同鞭子一般的節肢交錯而來,勒緊弗雷拉的脖子將她連同夏邇一起,抵在了某一個怪物身上。

  弗雷拉看著林波兒節狀的手指,艱難地張了張嘴。

  「難看麼?」林波兒臉上的表情很古怪,「我也覺得它們醜陋極了……所以平時我都不讓它們出來。」

  「你瞧,親愛的姐姐,都是因為你貪婪得想要搶走我的全部東西,我才不得已接受了它們來反抗你的。我可都是被逼的。」

  「……我可沒逼你放棄你的靈魂。」弗雷拉呼吸得艱難,卻還是從鼻腔裡溢出了一聲輕笑。

  林波兒的表情又扭曲了:「靈魂?哈。」

  「我留著它做什麼?給你留下攻擊我的把柄麼?!」林波兒的聲音尖銳了起來,「那種侮辱的感覺一次就夠了!我不需要那種愚蠢的東西!我依舊是我,我活著,我能思考,也沒有,哈,也沒有變成那些噁心的怪物!沒有了靈魂的我就沒有了弱點——德裡亞說得對,我們是更加高貴的生命,比這個位面上的所有存在都要完美!」

  「……」

  ……是的,小時候也是這樣。每一次林波兒自覺做錯了事,都會愈發偏激地找出各種理由來澄清自己。

  她脖間的禁錮突然被鬆開了。她帶著夏邇一道滑落在了地上,突然湧來的空氣又讓她嗆咳了一番。

  「真想和你繼續聊聊,我全天下最討人厭的姐姐。」林波兒款款走來,卻聰明地並不靠得太近,「可是那三座噁心的城池似乎快要掉下來了,我不想錯過那番盛宴……還是現在就殺了你吧。」

  雨勢轉急。

  「砍成兩半,怎麼樣?」林波兒一邊說著,一邊操縱著一隻巨大的彎鐮,頗具侮辱性地在弗雷拉眼前比比劃劃,「從這個角度,還是這個角度?」

  弗雷拉包裹裡的煉金製品遠沒有耗盡。但是她知道,在目前被團團包圍的情勢下,它們並不能改變什麼——甚至連拖延時間都做不到。

  「我能讓你痛快些。」林波兒似乎突然想到什麼,她雙手一拍,眼角眉梢的笑意生動了起來,「你求我。親吻我的腳背,求我。」

  呵。

  弗雷拉淡淡地掃了林波兒一眼,再也不理會她惱羞成怒的尖叫,望向被雲翳遮蓋的天空。

  她仰頭,夾雜著污濁和血液的雨水直接入侵了她深藍色的瞳孔。

  五顆星芒在這個充滿了莫名罪惡的土地上微弱,卻依舊閃亮。

  我們受到了欺淩,我們便變強來反抗它。

  我們遭遇了不公,我們便用公正來壓制它。

  當我們的家鄉被肆虐,我們便以血肉為武器。

  當我們的城池被摧毀,我們便獻出靈魂來守衛它的榮光!

  弗雷拉突然感到有什麼充滿希望與生機的東西正在奮力地破土而出。

  她有一種強烈的、向那些淩駕於眾生之上的存在呼喊的欲望。

  「冕下!光明神冕下!您曾立下會聆聽大陸上一切祈願的誓言!!!」

  「現在我以我的全部向您祈求……您聽見了嗎!」

  「您,聽見了嗎!!!」

  隨著弗雷拉嘶喊的話音,那迎面而來的巨大彎鐮帶著死亡的呼嘯,橫劈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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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12 03:49 PM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四十三章 沖向白光的背影

  當弗雷拉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身處與一片熟悉的草場。

  雷霆山脈以西,渥丹大公爵的領地。

  她甚至看到了不遠處那個紅頂的小房子。

  但這熟悉的環境並沒有讓她鬆弛下來。相反地,她聯想到了在耶加島翼龍王那兒的經歷,已經打起了十二萬分警惕。

  「嗨,來杯榛果奶茶麼。」

  「……!」

  弗雷拉回身,看見一張雕工仔細且鑲滿了寶石的華麗圓桌,和圓桌旁正在若無其事往奶茶裡加著糖的陌生人——她無比確定,就在剛才,那個地方見鬼的什麼都沒有!

  「看你一臉不認識我的模樣……嘖嘖,」那人苦惱地撐著下巴,暖金色的頭髮水瀉一般從他手背上滑過:「真讓人傷透了心。」

  ……不,她其實並不是完全……這幅大千世界捨我其誰的騷包感覺除了那位,還真沒誰能演繹得如此逼真。只能說,這個空間和那位的出現都太過突然,讓她不能夠確定這是否只是她的臆想。

  「我沒有辦法向你證明任何事,一點兒都不虔誠的羔羊。」光明神輕易地探知了弗雷拉的心理活動,慢條斯理地咬下一塊曲奇餅,「這是你的世界。在這裡,我也就只能夠弄出這麼一套標準的下午茶而已。」說罷,他有些自得地拍了拍那鑲嵌著數顆有拳頭般碩大的寶石的桌邊。

  ——審美還是那麼糟糕。

  「若是你一定要求令你心安的憑證,你可以瞧瞧你的空間——你的契約夥伴也差不多該醒來了。」

  壺豚!

  與上次在翼龍王的幻象空間中不同的是,弗雷拉很順當地找到了自己和壺豚公用的儲物空間,並將軟塌塌的壺豚從裡頭拎了出來。

  草場上現在還是清晨,壺豚似乎是被這清新的空氣刺激了一下,蠕動著嗅了嗅小鼻子,迷迷糊糊地想要睜開眼睛。

  「這是哪兒啾!」它打了個激靈,將自己緊緊地圈在了弗雷拉的手上,毛茸茸的尾巴尖緊張地拍打著弗雷拉的手臂。

  弗雷拉的心定了點兒。她能感受到自己和眼前這隻神奇生物的靈魂聯繫——這應當不是幻象。

  於是她看向正哢哧哢哧啃著一條巨型手指餅的光明神。

  「唔……恭喜你。」光明神冕下將最後一口手指餅噎了下去,優雅地掏出一條金閃閃的帕子擦了嘴,「就像我之前說過的……這是你的世界。」

  「=口=?」

  「天哪小雷尼,你是最能折騰的羔羊。」光明神帶著一臉刻意得很的無奈模樣,「你一定不知道你造成了多大的麻煩……整個邊陲之地的生靈差點兒就因為你那一瞬間發出的靈魂震盪而統統遭殃。可憐的我,一邊要照顧受傷的森林女神一邊要應付發瘋了的水神一邊還得給你收拾殘局。」

  看著弗雷拉一臉震驚的狀況外表情,光明神只好再次開口道:「你難道沒有感到什麼神奇的聯繫麼?或者你以為我當真就那麼心懷天下地在第一時間聽到了你的祈願?」

  「恭喜你,弗雷拉。神的道路已經在你的腳下鋪開。」

  弗雷拉感覺自己在看一場古老且荒誕的戲劇。

  「你是幸運的神血後裔,又在一出生的時候享受了生命之泉的沐浴。生命之泉沒能帶給你魔法一脈的天賦,卻相應地強化了你那一絲微弱神血的活性。之後,你孜孜不倦的極限刺激和那一管改造全身的藥劑讓你的血脈徹底地異於常人了……這是我能給出的官方解釋。」光明神很不負責地聳了聳肩,「當然,具體的因果我也不清楚。」

  「嘿,嘿,別這樣看我。」光明神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要是知道怎麼成神,我就不僅僅是神了。」

  祂揮了揮手拿出一面圓柄鏡子來,上面用成色漂亮極了的霧晶鑲嵌了一個頭戴金冠的祂本人的肖像。那鏡子在光明神的操縱下直直飄到了弗雷拉的鼻子前面:「你看看你的眼睛。它應當就這麼不會變了……挺好看的不是麼。」

  弗雷拉望著鏡中那對鐫刻著六芒星的瞳孔。壺豚在她的肩上發出了驚歎的啾啾聲。

  「我大概知道你的血脈來源於哪一位了,嘿。祂在很久很久以前就離開這個位面了……是個性格古怪的傢伙。」光明神點評道,「現在,你若是願意,你能夠看清時間的軌跡,並且……嗯,短暫地阻斷它。」

  聽起來很誘人。可弗雷拉眼下對這個話題一點兒興趣都沒有。確認了所處環境的安定,她便開始焦躁地掛心夏邇,掛心門西勒他們,以及似乎危在旦夕的浮空城。

  光明神正一臉悠哉地陷入了對某個性格古怪的傢伙的追憶當中。弗雷拉聽著他毫無關聯的絮絮叨叨,張了張嘴,卻終究顧念對方是個至高的存在,而沒敢直接出言打斷。

  所幸光明神很快便敏銳地察覺到了聆聽著的心不在焉。

  「你總是對我的傾訴很沒有耐心。」光明神抱怨道,「好吧,那隻夢魘現在應當也在這裡。」

  「這是你的世界。」光明神說,「按照常理,你會把你受了重傷的小情人藏在你認為最安全的地方。」

  弗雷拉先是怔了一會兒,然後,抱著壺豚拔腿便向那棟紅頂的小屋子跑去。

  ——————————————————————————————————————

  這裡是二樓,弗雷拉的房間。這裡的一切擺設都與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夏邇正蒼白著臉躺在她的床上,雙眼緊閉。

  「噢,噢。」光明神小聲感歎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他似乎是與你締結了單方面的血契,所以,在你強烈的意願之下,他才能夠存在在這裡……喲,他的狀況可不怎麼樣。」

  「……」弗雷拉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提出了個小小的建議:「冕下,您可以不飄在我的窗邊享用您的下午茶麼?」

  「不可以。我樂意這麼做。」光明神很乾脆地拒絕了,繼續連人帶桌椅地堵在弗雷拉的窗邊,「你不必擔心他——他現在的時間是靜止的,你若是願意把你們之間的生命血契弄成雙面的,他就想死也死不了啦。」

  「時間是靜止的?」弗雷拉很準確地抓住了要點。

  「顯然。你的世界正介於精神世界和實體位面之間,它還沒有受到時間之風的吹襲,自然也就沒有時間和生命。」

  「可是——」弗雷拉望向窗外的一大片草地與遠處連綿的山巒。

  光明神沒有回答,只是突然就從祂那俗不可耐的椅子上消失了。等祂再出現的時候,他的左手握著一把青翠的草葉,右手則拿著祂方才變出來的鏡子。

  「瞧。」他的雙手同時用力。

  祂右手的鏡子變成了幾塊不規則的碎片,而祂左手的草葉,在一陣明顯的震盪之後,彷彿一滴水融入海洋一般,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所以……這些,都是假的?」弗雷拉有些不可思議。

  「不完全對……不過,好吧,你也可以暫時這麼理解。」光明神又擺出了一副「告訴你你也不懂」的莫測表情,祂揮了揮手,指著窗臺上的一隻盆栽道:「這個,就是你的世界的『源』。」

  弗雷拉順著祂的指向望去。一盆從沒見過的、微微發著光的小盆栽正端端地放在她稍顯雜亂的窗臺上。瑩潤的墨綠色枝條糾結盤纏成了一個可愛的、大約巴掌大的圓球,透過這些枝條和細小的尖葉子,可以看到裡頭有一個懸浮著的梭型果實在緩慢地旋轉——那柔和的光芒也是從它身上發出的。

  「每一個位面都是由這麼一個小玩意兒支撐而成的……這其中的力量即便是現在的我也無法完全參透。」光明神有些感歎地戳了戳一截小葉子,在弗雷拉不滿的瞪視下訕訕地收回手去,「我必須提醒你,完全形成神格對你來說依舊是天方夜譚。現在的你,只是借助血脈的便利而暫時能夠行使一些神力而已。好好養著你的源吧。」

  弗雷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成神的誘惑對任何生靈都是有效的……不過,她覺得她還不到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

  在光明神的指導下,弗雷拉很順利地時間靜止了的夏邇締結了完全的生命血契。這樣一來,他們的性命算是徹底地緊緊捆綁在一起了。

  而剩下的問題是——

  「……我不認為以我一人之力能夠對那些排山倒海的怪物潮起到什麼改變。」弗雷拉乾巴巴地說。

  經過剛才的一番東扯西扯,她更加堅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想:那些沒有靈魂的怪物直接源自於水神,在它們已經擴散至此的狀況下,大陸上的生靈們並不具備獨立解決它們的力量。

  「安心,安心。我見過小安卡了。」光明神說著,朝身邊的虛空做了個抓取的動作,眨眼間,他的手上便多了一串兒典雅的手鏈子:「他還送了我這個,稀有的信仰結晶。挺好看的,就是有些娘們兒,是吧?」

  弗雷拉和壺豚一道,木著一張臉望著祂。

  「……好吧。」光明神有些頹喪地收起手鏈,「安卡梅洛斯現在應當正在回程的路上,帶著光明教會所有能夠拿得出手的騎士們,而且,我這邊的爛攤子也在收尾階段了,到時候,我也會出面。你們只需要再堅持個……三天?」

  「您也知道,水神殿一路南下的近六十萬大軍,不是已經變成了怪物,就是孜孜不倦地奔跑在變成怪物的途中。現在它們對浮空城群起而攻之,您指望我們在這樣懸殊的狀況下撐上三天?!」

  「這只是一個提議。你們可以不照做。」光明神聳了聳肩。

  弗雷拉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神祗的冷酷在此時盡顯無疑。

  她理解祂的意思——浮空城守不守得住,和祂並沒有太大的關聯。這個位面中的主要種族無一會因為浮空城的隕落而滅絕,那麼,誰又一定在乎浮空城的存亡?!

  是的,他們可以不照做。他們有自由的選擇權。

  與前一次一樣四散逃離?不,不可能,浮空城的三座主島已經被鐵桶一般地圍住了。

  要麼守住城池活下去,要麼被攻陷,被殺死。

  「……好。我們會堅持三天。」弗雷拉抬眼,望向光明神。

  迫於弗雷拉的眼神兒,光明神揮著手答應道:「好好好,我保證,三天之內我必到達。」

  「感謝您的神恩浩蕩。」弗雷拉一邊不怎麼有誠心地說著,一邊同來時一樣扛起了依舊毫無知覺的夏邇,「那麼,我該怎麼回去?」

  「誰知道呢,」光明神有些幸災樂禍地說,「你觸碰到了這個境界,這個世界順應產生;而偏偏那時你處於最危難的時刻,於是這個世界便變成了你心中最安全、最寧靜的地方的模樣。想要回到那個讓你感到危急重重的戰場,不是什麼容——」

  光明神若有所思地轉頭,膛目結舌地看著自己後方正在飛速形成的、浮空城的影像——那恢弘的防護圈差一點兒刮到了祂的鼻子。

  「……」弗雷拉站在窗邊,沖祂矜持得體地笑了笑。

  「……」

  「很好……跨過這裡,你應該就能回去了。」光明神乾巴巴地道。

  「再次感謝您的神恩浩蕩。」弗雷拉扛著夏邇,姿勢古怪地行了個煉金術師禮,「阿壺?」

  「準備好了啾!」壺豚在弗雷拉的眼前高高地仰起腦袋。

  「……走吧。」是時候回去了。

  因為對寧靜童年的追憶,和對家人四散的無奈,渥丹大公爵的草場始終是她心中最為懷戀的地方。

  但對於弗雷拉來說,她的家,在浮空城。

  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在了。

  若你飽受喧囂的侵擾,便讓我來為你帶來寧靜。

  若你苦嘗戰爭的惡果,便讓我來為你帶來和平。

  我回來了,浮空城。

  弗雷拉義無反顧地躍出窗臺。壺豚緊跟在後。

  那幻影的浮空城張開一片耀眼的白光,將他們的背影完全吞沒。

  --------------------------------------

  「每個世界的源,通常都被放在了創世者認為最安全或是最重要的地方。」光明神說。

  「所以這個世界源在哪兒?」弗雷拉好奇問。她想確認自己講世界之源放在了自家的小破房子裡是不是略獵奇了些。

  「我怎麼會知道。」光明神攤了攤手,「這個世界的創世神不是我——我只是個苦逼的接管的。我自己也背著那傢伙在外面偷偷創了個世界玩兒,咦嘻嘻。」

  「……」弗雷拉鍥而不捨,「那您將您的世界之源……?」

  「放在了我的個人博物館裡頭。」光明神得意洋洋,「至今為止,那依舊是那個世界最恢弘的建築——你想看看我精妙的設計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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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12 03:55 PM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四十四章 再見,林波兒

  一切,都只發生在一瞬之間。

  弗雷拉的反應神經畢竟慢了半拍,偏偏就是這麼半拍之差,待她回過神來時,她的肩膀被有力地圈起,一隻綴滿了銀鏈和紅寶石的手正在她眼前微張著。

  那手掌的架構比最完美的煉金製品還要漂亮。它對她的手而言很大,而對於那柄怪物的彎鐮來說,卻是小得可憐。磅礡的大雨傾盆而下,卻讓它顯出一種莫名的堅韌感。

  而現下,它猶如一道無堅可催的屏障,奇跡一般地將那捎帶著死亡之氣的彎鐮牢牢擋在了一指之外!

  「……」林波兒完全來不及反應、微微擴大的瞳孔已經不被弗雷拉所關注。她忍不住向後靠了靠,用自己的後腦磨蹭著那人的頸側。

  「對不起……謝謝。」她的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然後,那微張的手漸漸繃緊——猛然一握!

  足足有六七人高的怪物就在這一剎,被狂湧而來的元素硬生生地擠成了一團血肉模糊!!!

  ……它甚至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林波兒的眼中終於出現成型的慌亂。她飛快地騰空而起,在招來更多怪物抵擋的同時,自己飛速地後退著!

  弗雷拉與夏邇對視了一眼。

  不必緊追,先返回浮空城!

  「阿壺,走!」

  電光火石之間,夢魘遮天蔽日的黑色羽翼再一次舒展在了浮空城的前方!

  「城主大人在那兒!」

  「看,快看,他們都沒事兒……夢魘的背上是弗雷拉!」

  「嘖,嚇死老子了!」

  浮空城眾雖然都陷入了艱苦的鏖戰之中,無力分身救援,卻顯然是在焦心地關注著這邊的動向的。零落的歡呼聲接二連三的響起,防護圈上的浮空城眾顯然都在往這個方向集中著,打算接應他們。

  然而——

  「不要再往前走一步了,弗雷拉!」

  弗雷拉一直覺得,在追人的時候要求被追者站住是全天下最蠢的事情。她本該順當地無視掉這個不討人喜歡的聲音,乾脆地回到近在咫尺的防護圈,可林波兒聲音中幾乎變調的瘋狂和興奮感讓她隱隱感到不安。

  於是,她回了頭。

  「你看,你好好看看——這是誰?」林波兒尖聲笑著,近乎癲狂地搖動著自己的手臂,美貌的臉孔已經不能再扭曲。

  「……薇莎米亞?」

  雙眼空洞的薇莎米亞不知何時與林波兒比肩,一同站在了一隻怪物的頭頂。她微微仰著頭,脖子不自然地往左側傾斜著,手中正拿著一把明顯塗了毒的匕首,緊緊地抵著自己的脖頸。

  「薇莎米亞?薇西?」

  薇莎米亞不答。她還穿著雪白紋邊的睡衣,衣角有些髒了。她的眼中空無一物。

  「哈哈,哈哈哈。」林波兒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猛地伸手將薇莎米亞往前一推,在弗雷拉神色一厲即將要衝過去的時候尖叫了一句「不許動」,就這麼推著毫無反應的薇莎米亞在十人高的半空搖搖晃晃。

  就像在玩一個已經不討人喜歡的破舊布娃娃。

  弗雷拉僵在那兒,指甲漸漸刺入掌心,狠狠地,用力地。

  「過來!我親愛的雷尼姐姐!!!」林波兒大笑道,「和你那偉大的城主大人一起!!!」

  「都別輕舉妄動。」林波兒厲聲補充了一句,「她的匕首可就抵在她的皮膚上呢——你們不會願意試試看究竟誰比較快的。」

  弗雷拉不語,只是看著林波兒。

  雨,下得更大了。

  「你總是那麼虛偽,弗雷拉。好處全是你得,英雄還是你當。」林波兒輕蔑地掃了薇莎米亞一眼,操縱著怪物們將她綁縛著吊起:「當初就該讓這個骯髒而愚蠢的小薇西死掉,對吧?你現在一定後悔救了她吧?」

  林波兒又發出了一串尖銳的長笑:「現在,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否則,我就讓她把自己的指頭一根一根啃下來!!!先是手指,然後是腳趾……聽起來很棒吧?」

  弗雷拉輕歎一聲,抬頭,最後地、仔細地將林波兒打量了一遍。

  她沒有了靈魂。她原本漂亮的碧色眼睛已經變成了駭人的黃綠。她的身體已經開始不可避免地出現怪物的特徵。

  眼前這個不知道算不算生靈的活物對弗雷拉而言,陌生得可以。

  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之前雖然有不和,有爭吵,可大家也明明還是其樂融融地張羅著同一桌的晚餐。

  究竟是在哪一步錯了個徹底,然後,就再也沒法回頭的?

  林波兒——

  弗雷拉用力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她看到了從周身流淌而過的、細如毛髮卻又神秘莫測的脈絡們。

  她伸出空無一物的右手,慢慢地抓住了它們。

  她緊咬牙關,握緊,大力扭斷!!!

  林波兒警惕的表情和半張的嘴就這麼定格在了那裡!

  她身下的夢魘還在沉穩地呼吸。壺豚也換了個姿勢蹲在她肩頭,一副了然的表情。

  除此之外,這個世界的一切,就此凝固。

  夢魘識機地帶著弗雷拉俯衝至薇莎米亞身側,將她解救了出來。而弗雷拉,則一個輕跳,站到了林波兒的身前。

  方才她扭斷時間,著實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的。而就這麼短短的一息過去,她卻已經能夠看到時間的斷面即將重新接合!

  「噠。」

  隨著這一細小而悠遠的聲響,時間的河流在經歷短暫的停滯之後繼續向前奔行。而與此同時,弗雷拉一個猛撲將林波兒撞下半空,手中的匕首終於狠狠地貫穿了林波兒的心臟!!!

  「什……麼……」

  林波兒變異得有些灰紅的血液在空中劃成了一道挽歌。

  兩人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這一下,為了刺鳥。」弗雷拉將手中的、源自於刺鳥的匕首拔出,再次狠狠紮入!!!

  林波兒反射性地一個痙攣。

  「這一下,為了老師。」

  怪物們有些躁動,卻被從防護圈上趕來的浮空城眾們牢牢擋在了外面。

  雨勢減弱了些。弗雷拉半跪在泥濘的土地上,原本微微蓬鬆的深棕色長髮被雨水淋打得有些狼狽,它們濕漉漉地緊貼在她的臉上,蓋住了她的所有表情。

  壺豚默默地懸浮在距離她們半人高的上空,看了看前方只一味抵擋怪物的夏邇的背影,終究沒有急著回到契約夥伴的肩上。

  弗雷拉,第三次高高地舉起了匕首。

  ……

  ……

  她僵住了。半晌,她無言地扯起上衣下擺,低頭默默將匕首擦了乾淨,重新滑回了匕鞘中。

  弗雷拉伸手摸了摸林波兒的頭髮,撐著地,有些搖晃地站了起來。

  壺豚見狀,連忙憂心忡忡地飛了下去:「親愛的啾你還好麼?」接著,它又紛紛地沖地上已經沒了生息的林波兒啐了一口,「壞女人啾——你讓她死得太痛快了!」

  「她之前已經活得那麼不痛快了,我又何妨讓她死得痛快些。」弗雷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聲音低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弗雷拉?」壺豚蹲到了她的肩膀上,憂慮地用鼻尖碰了碰她。

  「你知道麼,她最後在叫父親……我們五個共同的父親。」

  「……瞧,這也是父親用心疼了大半輩子的姑娘。我覺得,那什麼,她即便是再怎麼錯了,父親也會原諒她的。」這麼說著,弗雷拉努力扯了扯嘴角,眼淚卻終究還是一點兒都不聽話地紛紛湧了出來。

  「弗雷拉……」

  「……就這樣吧……夠了。」

  「……呵。既然已成既然……又何必再說何必。」

  她艱難地眨了眨眼,將雨水和淚水一同擠出。然後,她晃了晃,一個趔趄便重重地摔了下去。

  「弗雷拉??!夏邇——夏邇你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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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6-7-12 06:21 PM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四十五章 END。1

  作為最為原始的、如法則一般刻板的存在,時間,果然不是那麼容易被阻隔的——哪怕只有一瞬。

  起碼對於現在的弗雷拉而言,還是過於勉強了些。在她暈過去的時候,她又與那個一點兒神樣都欠奉的光明神交談了一番。光明神冕下的再次蒞臨就為了告訴她兩件事兒:第一,你小樣兒就算覺醒了神血,聽起來牛逼哄哄的樣子,放在上古人類中也不過就是前列而已,能不能拔尖都說不準,現在還是忍著點兒別出風頭了,至少阻斷時間的力量是絕對不能再用了;第二,你那靈魂暴走產生的後果我大部分給你擺平了,就有一件,那什麼,蛻變中的雷龍似乎受到了點兒刺激,應該在這兩天就會有動靜了,至於是好動靜還是壞動靜誰也不知道。

  弗雷拉就被後面那條消息給嚇醒了。她醒來時,周圍圍了一圈兒精靈的塞壬的醫療人員,在短暫的沉寂之後眾人紛紛眼含熱淚拍掌慶祝,整個城主府沉浸在了歡樂的海洋中。

  「……喂你們太誇張了。」弗雷拉覺得腦子在隱隱跳痛。

  「沒辦法,」瑪麗白倒是掉了幾滴真摯的淚水,她現在正在擦拭它們,「誰都知道你已經是半神了——天哪,天哪,你聽說了嗎親愛的,半神就在身邊,你要是樂意,你明天就能去摸摸她——反正她應該會睡上個好幾天!」瑪麗白刻意地提高了音調,模仿出小姑娘滑稽叫嚷的樣子。

  「……真是抱歉讓她們夢想破滅了。」弗雷拉乾巴巴地說,儘量忽略了角落那邊興奮的、讓人完全無法裝作聽不見的尖叫聲,嘗試著活動著自己的關節。

  「是的,你只睡了半天。瞧瞧外面,太陽甚至還沒有真正落山呢——」瑪麗白唰地一下拉開了簾子,又唰地一下拉了回去,「噢抱歉,我忘了今天天氣不太好……」

  弗雷拉坐在床沿,老神在在地望著瑪麗白有些不安的神色。

  「防護圈被攻陷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整個房間都在一瞬間靜謐了起來。

  「……是嘛,嗯,被攻陷了。」良久,瑪麗白攤了攤手,試圖說得輕鬆點兒,並在不住地打量著弗雷拉的神色。

  弗雷拉卻笑了:「被攻陷就被攻陷麼。難道讓法師塔和埋在浮島島身的那些魔法陣煉金陣就這麼眼巴巴地閒置著不成?對了,薇西還好麼?」

  「薇莎米亞還在睡著,除了幾處撞上擦傷外沒有別的問題了。」

  「好極了。」弗雷拉滿意地跳下床沿,站在地上做了幾個徹徹底底的伸展動作:「你們快去忙自個兒的吧,我現在感覺挺好的,我這就去前線看看——阿壺?走了?」

  壺豚啾啾笑著往瑪麗白臉上甩了一記毛茸茸,跟著弗雷拉飄然而出。

  「是哪個不著調的庸醫說弗雷拉醒來之後必然會有一次情緒的大發洩的,嗯?」瑪麗白叉著腰,「姐姐我把我僅有的一隻強力綁縛箭給激活了!激活了!或許我還來得及趕出去綁一隻怪物——噢天知道我要綁一隻怪物做什麼!」

  「……我飛了整整一個半天給天花板做加固,我才落地沒多久了,她就醒來了;她醒來還沒多久呢,這就出去了。」一名塞壬少女頗為失落地蹭著腳尖。

  「我還在地毯上畫滿了抗衝擊法陣——我不記得有沒有兩千個了。」

  「我……」

  「還有我……」

  ——————————————————————————————————————

  「他們似乎是把我當成脾氣脆弱的高階魔獸給看起來了。」在前往前線的路上,弗雷拉一邊從一個稍高的屋頂躍下,一邊若有所思地說。

  「啾嘻嘻。」壺豚撮著小嘴巴怪笑了兩聲,卻還是不放心地用尾巴尖掃了掃弗雷拉的鼻子,在成功地討回一個噴嚏後,它問:「你真的沒事了麼啾?」

  「沒有吧?我現在覺得挺好的。」弗雷拉搓了搓發癢的鼻子,一把把壺豚抓住丟在了腰間的口袋裡頭,「雖說這和太合常理……你可別小看精神的力量,你見看到了,那可是能夠創造一個世界的。」

  一路上,弗雷拉及時聽聞了現在反而是靠海那一邊的潘多拉學院戰事比較吃緊,於是便轉了方向帶著壺豚朝那一邊兒去了。可當她距離前線只有一步之遙、她甚至都能眯起眼睛看到前方的血肉飛濺時,前方僅容一人通過的巷口牢牢地堵了一個人影。

  「……噢黑臉大魔王,啾。」壺豚搓了搓爪子。

  「……嗨,好久不見,黑——嗯,哥哥。」

  門西勒的臉似乎真的更黑了一點兒。

  「回去。」他冷冰冰地說。

  「是」字就在嘴邊急躁地想要脫口而出。然而它終究被不甘不願地咽了回去。

  弗雷拉抬頭,看著眼前這位年齡是自家祖宗輩的兄長大人,笑著說:「不。」

  防護圈被攻陷,浮空城的幾個大人物此時應當都牢牢駐守在浮島邊沿。數十萬的怪物壓城,這絕對不是什麼兒戲——況且,誰都沒有忘記黑暗中伺機而動的德裡亞。

  這也是弗雷拉醒來時身邊除了瑪麗白再也不見任何親友的緣故。連亞力克都被拖在前線不可脫身呢。

  在這樣的狀況下,門西勒會隻身前來,他阻止弗雷拉的決心可見一斑!

  這是弗雷拉第一次認認真真地對兄長決意的事情說「不」!

  門西勒的臉色果然不出所料地陰沉了下來。來自半龍血統的威壓不可抑制的朝弗雷拉撲面而去!

  弗雷拉抿了抿唇,面上微笑的神色不變,腳後跟卻暗自使了幾分力死死地踩在了地上,肩膀也挺得筆直。

  「……」

  「大魔王走了啾?」良久,壺豚被漸漸消散的威壓麻痹了神經,逕自從布袋子裡鑽了出來,卻好巧不巧地正正對上了門西勒波濤洶湧的暗沉雙眼。

  「嘎……啾。」它一個激靈又縮了回去。

  弗雷拉忍不住嗤笑出聲。

  門西勒似乎低聲微微歎了口氣。他抬手,在弗雷拉已經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腦袋上搓了搓。

  「父親已經到了風暴城。」

  兩人都心知肚明,這一聲父親指的是老多特。弗雷拉先是一僵,很快眼中便浮上了焦急的神色,門西勒卻搶在她開口之前做了個暫緩的手勢。

  「怪物的大軍已經全部囤積在了邊陲之地。外海也有部分,但對陸上生物還算構不成威脅。怪物的擴散情況並不特別嚴重,各城主如今也在勉力圍殺,因此,父親那兒還算安全。」

  弗雷拉的心重重放下。可是——

  雨天,鮮血,匕首,最後的低喃……和終究空洞下去的眼神。

  正當弗雷拉在一團亂想的時候,她感到自己的頭髮又被不客氣地揉搓了一番:「父親托人帶了口信來,就在小半天之前。」

  小半天之前,那就是那件事發生之後……弗雷拉一凜,進入了全面備戰狀態。

  「他老人家說——」

  「『年輕人總是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不聽老人家的話喲,死命地揮霍喲,雷尼親愛的,面對窮凶極惡的醜傢伙們要有女孩子的自我防範意識嘍,太作踐自己的話爹爹要派你去洗半年的碗筷喲。我們三天之後見。』」門西勒用自己平板且微微帶著些金屬質感的聲音,板著一張魔王臉,倒豆子一般地一氣說了出來。

  弗雷拉:「=口=!」

  壺豚:「=口=!」

  門西勒先是用無機質的眼神將壺豚再一次逼回了布袋子中,接著,他看向剛剛整理好自己表情的弗雷拉。

  「只是三天而已,我會幫你守住這座城。你,當真不回去?」

  弗雷拉鼻管酸酸的,她組織了半天語言,最終還是選擇了最直截了當的方式——她張開雙臂,用力地抱住了眼前的兄長大人。

  壺豚被擠到的啾啾聲被完全無視了。

  在她弱小得無可救藥的、那麼長的時間裡,都是眼前這名原本與人類毫無交集的英靈擋在她身前,做她最堅實的支柱。

  後來真相大白,他甩袖而去甚至反目成仇都算在情理之中,可事實上呢,他卻還是似遠實近地守著這個家。

  一定要說有什麼缺點的話……唔,大概就是他從沒像別家兄長一樣,扮過鬼臉逗弟弟妹妹玩兒吧?

  「浮空城是大家共有的城麼,當然是要大家一起來守。」弗雷拉將下巴抵在自家面癱臉兄長的肩膀上,回想著方才他彆扭口述的老多特的話,覺得心境一片開朗,「你可別想把我踢出這次的功勳名單——同時,我也一點兒不想洗上半年的碗。」

  「我會好好的,我保證。嘿,我曾有過什麼不守信的記錄麼?」

  「……」門西勒不語。半晌,他環住弗雷拉的雙臂微微加了點兒力,然後乾脆放開。

  「潘多拉學院靠海一側戰事最為吃緊。丁克也在那兒。」門西勒說,「我的戰區在主島。」

  「放心,我會看著丁克的。」弗雷拉心領神會,「那麼我走了。你要保重。」

  「……你也是。別忘了半年的碗。」門西勒友情提示。

  「可別小看你家的大煉金師。再怎麼說,我也是浮空城的准城主夫人麼。」跳開兩步,弗雷拉聳聳肩膀丟下一句話。

  兄長大人原本略微轉晴的臉色立刻再次黑過了夢魘的毛色。

  弗雷拉忍不住大笑出聲,她用力地朝門西勒揮了揮手,見好就收逃之夭夭。

  ————————————————————————————————————

  夏邇也在潘多拉學院靠海一側的戰線上——顯然,身為城主,他需要隨時待在最有可能崩潰的地方。當他看到弗雷拉出現時,臉色倒並沒有像門西勒一樣完成了黑白之間的莫測變幻,但他接著兩人說話的機會,趁他人不注意的時候大力在弗雷拉腰間捏了一記。

  「……」弗雷拉有苦說不出地揉搓著自己的側腰,打算趕快將城主先生的注意力轉開:「我聽說丁克在這兒?」

  「你不必擔心他,他被巨龍桑鐸利亞納看上了。」夏邇淡淡瞟她一眼,「你,跟我來。」

  事實證明,門西勒和夏邇的顧慮確實有些道理。單單從最吃緊的防線需要夏邇和巨龍桑鐸利亞納共同來守就可以看出,現下的狀況究竟是白熱化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弗雷拉的血脈再次覺醒,還未有個緩衝時間便擅自動用了時間阻隔的能力。她順應天命地力竭昏了過去,卻連個大半天都沒能好好睡著,就被光明神給嚇醒了。現下她雖說感覺沒什麼大礙,不過其中萬一又有誰能說得准呢?況且,此時的前線——

  「夏邇!」弗雷拉剛提著帶血的匕首從開始掉落自燃的怪物軀殼上跳回,眼角卻又掃到了讓人心臟一緊的畫面。

  夢魘默契十足地突然朝左前方掠去,弗雷拉幾乎是腳尖剛落在夢魘的脊背上,又被迫立即起跳,搶在一個巨大而長滿了醜陋的疣狀寄生的突刺前面,將一個少女救了下來。

  「麗姬?麗姬你還好麼?」弗雷拉呼喚著舊時校友的名字,憂心地攏開那一頭原本鮮豔現下卻沾滿了血漬的亮粉色頭髮。

  ……麗姬的右手腕正孤零零空蕩蕩地垂在那兒。她的右手被永遠地留在了戰場上。

  「阿壺。」弗雷拉召喚著契約夥伴,「信號。讓搜救隊的精靈們快些過來,她不能再流更多血了。」

  同時,在夏邇的元素結界和敏銳的滑行之間,弗雷拉正爭分奪秒地為麗姬做著應急治療。

  搜救隊的精靈們很快在重重結界的護衛之下漂浮了過來。

  交接完成。

  弗雷拉單膝跪在夢魘的別上,重重地抹了一把臉。是的,黑夜還沒有過去,但她已經感到疲累了。這個戰鬥的強度,絕非之前任何一場戰鬥能夠相比!

  「……回去?」夏邇的聲音在她腦中低低地響起。

  弗雷拉微微喘著,看向無處不在的戰場。

  「……不。」

  夢魘沒有再回話,只是護於弗雷拉短衣之外的元素結界又濃厚了幾分。

  弗雷拉撓了撓夢魘的耳朵,讓它舒服地微微顫了起來:「我穿了龍骨軟甲在裡頭……保護你自己。」

  那麼——

  「阿壺?」弗雷拉翻手拿出一瓶腐蝕油膏,動作極其熟練地將之往匕首上塗抹了不厚不薄的均勻一層,抬頭呼喚著正在高空中逡巡著戰場的契約夥伴:「開始了喲?」

  「嗯,開始了啾——右邊兩點鐘方向!」

  夢魘的羽翼在黑夜中如王者一般地滑行。

  弗雷拉順著壺豚的指引,腳尖一點,帶著右手緊握的一道寒光往右前方戰局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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