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尾魚 -【怨氣撞鈴】《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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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涵 發表於 2016-11-18 02:32 PM

105 黑蝶 第十五章

毛哥睡得迷迷糊糊,被敲門聲給鬧醒了,隱約聽到有岳峰的聲音,手機摸過來一看,過夜半十二點,心裡那個氣啊:老子一早還得起來趕車呢,敲你妹啊敲。

打開門時,下定決心給岳峰腦門來一巴掌,手都抬起來了,又忙不迭放回去了眼前,季棠棠笑瞇瞇站著,還畢恭畢敬給他鞠躬:「毛哥好。」

岳峰站季棠棠後面,得意洋洋地,毛哥看看他又看看季棠棠,看看季棠棠又看看他,看了兩三個來回之後,忽然一把抓住季棠棠胳膊,硬把她拉進來了,緊接著果斷關門,岳峰想進來沒趕上,要不是閃的快,估計鼻子也給門撞扁了。

岳峰一時間沒鬧明白,對著關起的門發愣,裡頭傳來毛哥的聲音:「棠棠別跟這小子好,一肚子壞水。」

岳峰氣了,把門拍的砰砰砰的:「老毛子你什麼意思啊,開門哪你!」

毛哥隔著門板惡狠狠吼他:「自己滾回去練瑜伽!」

季棠棠在邊上看著,笑得肚子都疼了,岳峰敲了一會就沒動靜了,也不知是不是找梯子去準備翻窗,毛哥這才回頭看季棠棠,看了會點頭:「女孩兒嘛,就該打扮打扮,這麼著多好看。」

季棠棠讓毛哥誇的有點不好意思:「岳峰說我像花蝴蝶呢。」

毛哥沒好氣:「他那是嫉妒你,別理他。」

季棠棠覺得毛哥說話怪好玩的,頓了頓看門:「真不給岳峰開門啊。」

毛哥不回答,招呼她坐下,坐下了又不說話,只是盯著她看,季棠棠先還笑,笑著笑著就不自在了,過了會硬著頭皮說了句:「毛哥,你別盯我看了,我全身發毛了都。」

毛哥嗯了一聲:「棠棠,還不肯說實話呢?」

季棠棠莫名其妙:「說什麼實話?」

毛哥瞪她:「你到底幹什麼的啊?年紀輕輕的女孩兒,就沒見你回過家,也沒聽說你有什麼親人,天南地北的亂跑,每次遇見都還總攤上挺棘手的事,讓人提心吊膽的。你當我傻啊,岳峰這麼幫你、照顧你,他肯定是知道你的事兒的,你不仗義啊你,有事跟岳峰講,不跟我講,不相信你毛哥的人品還怎的?」

原來是為的這個,細想想,毛哥也算沉得住氣了,幾次大事,他都或參與或旁觀,估計老早就覺得她奇怪了,這個時候才問,也算是相當能忍了,季棠棠想了想:「毛哥,這個不好說。」

毛哥又瞪她一眼:「怎麼個不好說了?你放心,我有這消化能力,哪怕你說你是蝙蝠俠呢,我也不奇怪。」

季棠棠還是笑,過了會笑意漸漸退了去,語氣很真誠:「毛哥,不是什麼好事兒,不知道的反而好,總之,你相信我不是壞人就行了。我保證,將來如果我的事清了,沒那麼多麻煩了,我肯定原原本本從頭到尾給你講一遍。」

毛哥盯著季棠棠的眼睛看,像是想偵測一下說的是真是假,季棠棠也不迴避,很是坦然,反而看的毛哥不好意思起來,覺得自己怪強人所難的:「那算了,誰還沒個秘密啥的,以後講就以後講吧。」

季棠棠吁了口氣,又惦記起岳峰,正想說出去看看,外頭走廊裡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是鑰匙的串聲,還有岳峰的聲音:「就這間,不好意思啊,幫開下門。」

感情把前台給招來開門了,季棠棠暗自好笑。

門一開岳峰就竄進來了,毛哥鼻子裡哼一聲:「來的還真快,還沒來得及擺忽你那點事呢。」

岳峰急了:「我有什麼事讓你擺忽的?」

嘴上這麼問,心裡卻虛,知道他是想說苗苗的事,毛哥雖然嘴上狠,關鍵時刻倒也不會坍兄弟的台,翻了幾個白眼之後也就過去了。

不過讓他倆這麼一鬧,毛哥也沒了睡意,索性衣裳披起來一道聊天,原先季棠棠還能插幾句話,後來他們說的都是生計上的事,她也就不吭聲了,只是在聽到說岳峰有兩間酒吧時,小小詫異了一下,忽然發覺自己其實對岳峰的背景瞭解的挺少的。

過了會,毛哥又說到想挪窩的事,把尕奈的旅館結了,在古城另外盤房子,說到這邊的地價、未來的漲勢、客流、是不是除了客棧之外兼做其它生意,季棠棠就真的一點都不懂了,加上她睏的相當厲害雖然表面上是睡了足有兩天,但這兩天時間,精神負擔是相當大的,所以過不了多久就歪在岳峰懷裡睡了,快睡著時候還聽到兩人說什麼注資,岳峰把被子拉過來給她蓋上,手蓋著她的眼睛擋燈光,季棠棠迷迷糊糊地想著:岳峰這個人,有些時候的確是細心的很。

醒的時候卻是被毛哥吵醒的,毛哥頭髮翹著一簇,一邊手忙腳亂地理包一邊罵岳峰:「臭小子,都是跟你說話睡晚了。」

看看外頭,太陽已經老高了,季棠棠隱約想起毛哥要趕早班車的事,估計兩人昨天聊的太晚,今天睡過頭了,再看自己,外套和靴子估計是岳峰幫脫的,佔著屋裡唯一一張床,蓋著被子睡的四平八穩的,岳峰手裡晃著車鑰匙站一邊:「遲什麼呀,我開車送你去車站唄,不比你苦哈哈趕公交車來的快?誤不了。」

說完了又看季棠棠:「棠棠,你睡你的,我往返最多一個小時。」

季棠棠哦了一聲,被子往臉上拉了拉:「那毛哥我不送你了。」

毛哥心說這個時候趕車要緊,誰還管你送不送我,你送我我也不見得多長一塊肉。

話這麼說,岳峰把車子從後頭開出來時,季棠棠又跑出來送了,她也真是懶,穿著拖鞋,裹著旅館的薄毛毯就下來了,一大早還有點冷,她縮在大門裡頭看岳峰和毛哥上車,一邊看一邊沖兩人擺手,岳峰車子都開動了,行不到兩米又停下來,搖下車窗向著季棠棠招手,季棠棠小跑著過來,岳峰伸出手來摸摸她頭髮,問:「媳婦兒,待會吃什麼,我買回來。」

季棠棠問:「吃什麼都行?」

岳峰點頭:「那必須的,咱有錢。」

季棠棠點了點頭:「雙頭鮑魚一隻。」

「要麼帶兩包子,你吃素的葷的?素的吧,一大早吃葷的太油。」

「烏雞老鱉湯一碗。」

「再帶碗粥吧,小米粥,要有紅棗給你加兩,養胃。」

「三文魚刺身,北極貝也行啊。」

「再要點鹹菜,鹹菜配著粥喝才有味道。」

毛哥跟聽天書似的,心說這戀愛中的人果然都是有病的,尼瑪這是正常人的對話嗎,這完全是精神病院翻牆出來的重度患者吧,居然一句接一句接這麼溜,太絕配了,天仙呸啊……

他百無聊賴往外看,前面角落的地方,好像有人影一閃而過,再仔細看,磚牆冉冉的,又沒有人,毛哥揉揉眼睛:果然昨晚上沒睡好,看東西都虛影兒了。

這邊岳峰還在叮囑季棠棠:「那你回去睡覺啊,別亂走,等我回來。咱們昨晚吃飯時可是說好了的,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誰反悔誰豬啊。」

嘴上這麼說,眉眼裡都是笑,甜的毛哥心裡發酸,心說秀恩愛的都不是好東西啊,一點都不顧及旁觀者的感受他清了清嗓子:「我說峰子,這老不合適的吧,你送的是我,你跟棠棠依依惜別個什麼勁兒,回來再膩歪行嗎。」

岳峰捨不得:「反正棠棠你也下來了,要麼上車,一起去唄。」

季棠棠不答應:「我睏,要睡覺去。」

她踢踏踢踏地又裹著外套回去了,岳峰一直等她走的看不見了,才重新發動車子,毛哥百思不得其解:「我說峰子,咱好歹也是花叢裡滾過一遭的人了,你能別表現的跟頭一次談戀愛似的嘛,嗯?」

岳峰白了他一眼:「你懂什麼。」

秦守業一大早就起了,他坐在天台上泡茶,今兒天氣不算很好,整個古城罩著一層薄霧,對面的夏城死氣沉沉的,像是長久無人居住的房子,秦守業看被子裡的茶絲根根分明的漲開,感覺茶絲也像是心裡頭潛藏著的一絲焦灼,原本壓抑的不明顯,現在慢慢的都流露出來了。

葉連成死了有一些日子了,在秦家的活動之下,什麼網上、報紙上、雜誌上,甚至一些小地方的電視上,這條新聞都很有曝光度,按理說,只要盛夏不是在什麼無人地帶,以她對葉連成的關注度,她總會聽到一些風聲,也早該出現了。

現在平靜的有些不正常。

昨晚上姚蘭打電話來,已經明顯不滿了:「什麼樣的兄弟省市交流要交流這麼久?這年才剛過,你已經前後往外頭跑了兩趟了,往年加起來都沒這麼勤。」

也虧得她沒多想,要是打電話去單位問,就會知道他是請了假出來的,而且,已經超天數了。

不過沒關係,只要這趟可以成功截到盛家的女兒,所謂的工作都純粹是個屁了,要不要都無所謂。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秦守成,他昨晚多喝了幾杯,早早睡了,現在眼睛裡還泛血絲,他過來在對面坐下,順手拿過秦守業的茶杯咕嚕了幾口:「昨晚睡的早,今天才聽說苗苗來了,在嗎?怎麼沒見到?」

「一大早就去找岳峰了。」

「岳峰?」秦守成愣了一下,過了會才反應過來岳峰是誰,「他也來了?上次他不是在敦煌嗎?怎麼又到古城來了?追苗苗過來的?你不是不同意他們的嗎?」

秦守業有些煩躁:「現在哪還管的上這個,苗苗去找岳峰也好,真留在這兒,萬一撞上我們行事,我都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

秦守成哦了一聲,抬頭看了看秦守業,語氣裡突然多了幾分譏誚:「老大,走錯棋了吧,說什麼殺葉連成,用他的怨氣撞鈴,我老早說,要是什麼阿貓阿狗的怨氣都能撞響盛家的鈴,那盛家的女人是要忙死了。現在怎麼樣?葉連成死了,小夏一點消息都沒有,這人是白死了,何必呢,怎麼著都是一條人命,怪造孽的。」

秦守業冷冷看了秦守成一眼:「是誰告訴你,要用葉連成的怨氣撞鈴的?」

秦守成一口茶險些噴出來:「你啊!」

秦守業意味深長地笑:「老二,我說什麼你都信啊?」

秦守成愣了一下,手突然有點不穩,杯子裡的茶慢慢漾起來,他看了一眼秦守業,努力想表現地泰然自若,但是不奏效,好像人越慌,身體就越不聽使喚,秦守業伸手過來,穩住他發抖的手,詭異地朝他笑了笑,把杯子拿過來,地上倒掉茶水,甩了甩杯口附著的茶絲,又重新從茶壺裡倒了一杯。

「說我走錯棋了,心裡挺得意的吧。葉連成的怨氣為什麼沒能撞鈴,你以為是自己的功勞是吧?你以為我不知道他死前,你跟他說了什麼?自從老太爺那邊決定殺盛夏,你的表現就越來越奇怪,當然咯,我不是說你會背棄秦家,但是一個懷有二心的人,跟個定時炸彈沒兩樣,你以為,我會把真正重要和關鍵的事情,交給一個不可靠的人去做?你臨陣反戈怎麼辦,我不就前功盡棄了?」

秦守成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他嚥了口唾沫:「這麼說,葉連成不一定一定要死對不對?」

秦守業笑了笑:「他是應該死的,葉連成是個餌,他不死,盛夏這條魚出不了水。不過,他用不著死的那麼慘,因為從頭到尾,我就根本沒指望過他的怨氣能撞鈴。」

「我跟你說過,這一次,我要確保萬無一失。對付盛夏,葉連成還不夠份量,真正能制住她的東西我還沒拿出來。我在這等,並不是等著跟她大戰一場,我只是等她露面,只要她已經來了,只要她在古城,一切就萬無一失了。」

秦守成的身子顫抖起來,他問:「你那箱子裡,到底裝了什麼?」

秦守業沒回答,他走到三腳架前頭,開了相機,很是愜意地壓低鏡頭,看下面的街道,出乎他意料的,居然看到了苗苗,低著頭挨著牆根在走,忽然抬頭,能清晰拉近看到她紅腫的眼圈。

秦守業心中歎氣:多少事情盡在掌握之中,苗苗的幸福他卻偏偏不能掌控。

身後,再一次傳來秦守成近乎歇斯底里的聲音:「箱子裡到底是什麼?」

秦守業想了想,希望能給出一個盡量精準的說法:「你姑且就認為,裡頭裝了一隻狼吧,一隻能咬死她的狼。」

秦守成咬牙:「那你還等什麼,早死早超生,你為什麼還不動手?」

秦守業淡淡一笑:「我說了,我必須得到確切的消息,知道她已經在古城。她隔的太遠,會被狼的叫聲給嚇跑的,那不就打草驚蛇了嗎,只有確認她在這裡,在撲殺範圍之內,我才能把這殺手鑭給放出來。」

死一樣的沉默,兩個人都不說話了,風輕輕吹過,攪動清晨稀薄而又清涼的空氣,也不知過了多久,樓梯上傳來輕輕的足音,苗苗上來了,她原本是要回房的,看見秦守業和秦守成在天台,遲疑了一下,雙手插在兜裡也慢慢過來了,近前先叫了聲「二叔」,秦守成滿腔的氣都撒在她身上,伸手把她重重一推,拔腿就走。

苗苗猝不及防,被推在天台邊的鐵欄杆上,後腰咯的生疼,秦守業大怒,一揚手就把茶壺向秦守成砸了過去,可惜他走的太快,沒砸著,一聲脆響之下,碎瓷和茶水濺了一地。

苗苗像是沒看見一樣,撫著腰又站直身子,看著秦守業一聲不吭,眼角蓄著淚珠子,顫巍巍的,好像下一秒就會滑墜下來。

秦守業一陣心疼,一瞬間,似乎回到了苗苗小時候,每次磕著碰著掉眼淚,都好像剜了他一塊心頭肉,他走過來,輕輕搭住苗苗的肩膀,苗苗茫然抬頭看著他,忽然叫了聲「爸爸」,淚水奪眶而出。

秦守業把苗苗樓進懷裡,笑著問:「不是去找岳峰了嗎?他欺負你了是嗎?」

苗苗哽咽著說了句:「爸爸,我覺得岳峰好像已經不喜歡我了。」

秦守業哦了一聲,雖然沒心情去管這些小兒女的愛來愛去,還是很有耐心地順著她的話說:「他跟你這麼說的嗎?」

「我看到的,看到他跟另一個女孩兒在一起。」

秦守業有點動怒,雖然嚴格說起來,是苗苗先跟岳峰分的手,但是聽到岳峰跟別人在一起這個說法,還是讓他覺得是岳峰先行背叛一樣不可原諒,他按捺住心頭的火氣,安慰苗苗:「你現在明白了吧,爸爸媽媽之前不同意你跟他在一起,不是沒有原因的,他這種一直在社會上混的人,背景不單純,也沒那麼專一,這跟你分了才幾天,就跟別人好上了……」

秦守業的話忽然提醒苗苗了。

她恍恍惚惚地想著剛才看到的那個女孩兒的樣子,好像……在哪裡見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彩涵 發表於 2016-11-18 02:3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1-20 11:01 PM 編輯

106 黑蝶 第十六章

苗苗怎麼想都想不起來,這倒也不能怪她,她跟季棠棠打的照面少,第一次見面,季棠棠是拉上了雪帽的,看的不大清,沒見兩次,季棠棠就出事了,後來她跟季棠棠就一直沒交集,更何況早上隔得遠,只是模模糊糊看了個大概。

秦守業安慰她:「別想了,這樣的人,早認清早好,為他掉眼淚不值得。」

苗苗下意識就反駁:「岳峰不是這樣的人!」

秦守業愣了一下,他原本想順勢提一下小鄭的事,讓她從岳峰身上收收心,多顧及跟小鄭的關係,見苗苗是這反應,就知道她一時三刻還轉換不過來,歎了口氣也就不說話了。

換了是別人家的女兒,結了婚還這麼不清醒,秦守業是斷斷要罵不守婦道沒家教的,但到了自己女兒身上,除了心疼歎氣,也就沒別的轍了,在他看來,苗苗還是當初傻兮兮要人疼要人愛護的小姑娘,頭腦一熱就結婚了,現在任性又想離婚,都是由著性子來的事,反正也無傷大雅。

更何況,比起苗苗,他現在有更加需要關心的事情。

秦守業的目光再次轉向薄霧中那幢死寂的小樓。

岳峰回來的時候,季棠棠早洗漱好了穿戴整齊,拿了塊濕布蘸了水慢慢擦她的鈴鐺,說是有點髒了,岳峰把小桌子拖到她邊上,把帶回來的粥啊包子啊擺好:「先吃飯,我幫你擦。」

說實在的,這破鈴鐺,本來顏色就暗舊,擦了跟沒擦沒什麼兩樣,岳峰一邊擦一邊納悶,有時候女孩兒的心思也挺奇怪的,乾淨個什麼勁兒啊。

想了想又問她:「真要去夏城?你行不行啊,別被葉連成附了身了。」

季棠棠拈了根鹹菜吃:「阿成怎麼會附我身?他是向著我的。」

岳峰悻悻的:「那現在不是成了鬼了嗎,鬼是不講道理的,人家雁子姐活著的時候也挺懂道理的,死了不是照樣把你往死裡整?」

季棠棠有點不高興:「阿成不會的。」

岳峰心裡挺不是滋味的,知道這個話題說下去一定僵,加上葉連成已經死了,自己說死人的不是,也顯得怪小氣的只好不吭聲,悶頭拿濕布揩鈴鐺的撞柱,擦了一會又想起什麼:「有把握嗎?這次神棍可不在,萬一你又出不來,我是不是得把葉連成屋裡的鏡子抬回家天天等啊。」

季棠棠低頭喝粥,嘴巴裡含糊著:「石嘉信不是教了咱該怎麼做嗎,他說了,兩個地方最容易招到死人的魂,命案的場所和他自己的家。阿成具體死在什麼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夏城,我總能找到的。」

岳峰把鈴鐺往桌上一擱,順手拿了個包子吃,吃著吃著就說她:「你這個人吧也挺矛盾的,之前四年,躲著他不見他,好不容易在古城面對面了還拚命否認自己就是小夏,現在人死了,你又哭著喊著要見一面,早幹什麼去了啊,你……」

說到這突然就止住了,他看到季棠棠頭埋的很低,有眼淚滴在粥碗裡,但是沒吭聲。

岳峰不說話了,他沉默地嚼剩下的包子,以前聽說過有個成語叫味同嚼蠟,總覺得是文人酸氣,現在真體會出來了,確實跟蠟一樣,忒沒味道。

季棠棠跟葉連成之間,是他怎麼都插不進去的,總有人說要放下過去,忘記過去,其實根本放不下吧,人的現在,總是由過去成長而來,不管這過去是歡喜還是不堪,都是一塊塊看不見的烙印,烙著烙著,就把你的模子烙成了現在的模樣,否定了過去,也就等同於否定了現在。

岳峰伸手摸摸季棠棠的頭:「別想了啊,晚上陪著你一起去夏城,幫你拽紅繩。」

季棠棠含著眼淚點頭,岳峰忍不住:「我還是想說,有點冒險啊,秦家就在對面呢,要不等幾天,等他們走了?」

季棠棠屈起指節揩了揩眼角的淚:「他們一門心思等著我來呢,等他們走,要等到幾時啊。再說了,最危險的地方不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昨天我就在他們眼皮底下晃蕩了,誰認出我了啊,啊?」

季棠棠敢放大話,岳峰可是絲毫不敢大意,他給閔子華打了電話,讓他把庭如先支開,然後打開後院的偏門接季棠棠,至於自己,要和季棠棠「兵分兩路」,從前門走,讓秦家人看到也無所謂既然秦家調查過他,那肯定知道他和沈家雁的關係,也知道葉連成是沈家雁的前男友,他出現在夏城,算是合情合理,可以大大方方地「偵測」秦家一頭的情況。

路上,季棠棠被他的「運籌帷幄」搞的又好氣又好笑,攛掇他說:「那你不如再上去跟秦家人聊個天打個牌,見機行事,他們一旦有異動,你就在上面嚎,提醒我逃跑唄?」

岳峰氣了:「你是跑了,我嚎完怎麼辦?被秦家人吊起來打是嗎?」

季棠棠提醒他:「有苗苗啊,她不會見著你挨打的。」

岳峰看她:「所以,我現在的女朋友利用我自己逃跑,跑完了也不管我死活,我還得靠我前女友拚死拚活救我是吧。那我是腦子被驢踢了選你啊,我不會選對我好的人啊。你做人家女朋友能不能負責任一點,有你這樣的嗎?」

只是玩笑話,岳峰的臉色已經不好看了,季棠棠有點後悔,她自己既然不喜歡岳峰拿葉連成開玩笑,岳峰想來也是不喜歡她總提苗苗的,氣氛一時間有點冷場,本來想給他說兩句軟話,但是已經走到分岔的地方了,岳峰指了地方讓她去後門,自己繞遠去前門,季棠棠看他的背影,心裡頭有點難受,這種不舒服,直到見到閔子華才重新好起來。

閔子華給她開門的時候特別緊張,真跟做特務沒兩樣的,關上門之後,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季棠棠,眼圈突然就紅了:「小夏,真是你啊。」

自從改換身份之後,很少聽到有人叫她「小夏」了,即便對石嘉信報了這個名字,他叫起來跟閔子華叫出來的感覺也是截然不同的,季棠棠差點就收不住眼淚,她深呼吸好幾次,才勉強擠出一個笑來:「是啊,子華,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吧?」

說完就冷場了,兩個人互相看著,都覺得這樣的對白挺虛偽的,眼下這種情況擺在這裡,又有葉連成的死在先,好不好一目瞭然,何必這麼生分而又客套呢。

還是閔子華先說話,他覺得自己是個男人,現在這時刻,應該有點主人家的擔待,別搞得抱頭痛哭那麼淒慘:「阿成的事,你都知道了哈,你能來送他,我挺高興的……我們都挺高興的。」

說完了又冷場,閔子華跟季棠棠,到底也沒什麼交情,雖然有時候聚個一兩次,但都是你吃你的我吃我的,交集幾乎為零,加上那時候宿舍的兄弟們好像也都不怎麼喜歡盛夏,雖然當著葉連成的面誇說哎呀你這女朋友漂亮啊學習不錯啊到時候考四六級幫忙做個弊啊什麼的,背地裡交流,都覺得漂亮的女孩兒太嬌氣了,又有點矯情,光讓葉連成表白就表白了三次才同意,老子才不會找這麼個觀音菩薩的女朋友供著呢。

有這樣的印象先入為主,自然更談不上去瞭解她了,以至於現在一見面,居然找不到什麼話題:「那個……你家裡的事,岳峰都跟我說了,自己……要小心。我不是家屬,阿成的遺體我過問不了,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我帶你去他房裡看看吧。」

閔子華把她帶到房間就很知趣的下樓了,屋子裡很暗,窗子什麼的岳峰之前已經叮囑先關上了,屋裡的一切都還保持著葉連成離開時的模樣,書桌上甚至還有幾張紙,潦草地寫著九寨的攻略:到哪哪哪坐什麼車,機票的點,旅館的聯繫方式什麼的。

這個細節讓季棠棠看著特別難受,昨天晚上和岳峰一起吃飯的時候,岳峰已經給她講了一些情況,她自己都能感覺出,葉連成和那個叫庭如的女孩兒,應該不同於以前的露水情緣,葉連成在古城安頓下之後,除了去海城,從來不離開一步,這一次居然會陪她出去旅遊,也算是破天荒了。

她猜想著葉連成出行前的想法,他想些什麼呢?他可能在想:是時候向前看了,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還得好好活著,為了小夏已經渾渾噩噩了這麼長時間,給自己一個機會重新開始吧……

那天的出行,應該是很開心的吧,不止是因為身邊有庭如,還因為滿滿的都是新的希望,如果車子多開那麼一分半分鐘該有多好,如果他沒有無意間把目光移向窗外該多好,如果他沒有下車該有多好……

他起身的一瞬間,再次回到了自己帶給他的怪圈和厄運之中,盛夏這片陰雲重新罩過來,不同的是,這次要的是他的命。

季棠棠含著眼淚把路鈴蠟燭和紅線拿出來,她覺得葉連成這輩子,真的是毀在自己手上了。

點起蠟燭的時候,岳峰開門進來了,他看出來季棠棠的心情極其難受,也就沒多說話,只是幫她把紅線纏在腕上,纏線的時候,季棠棠呆呆看著路鈴,忽然說了句:「真奇怪,離得這麼近,他一點怨氣都沒有嗎,都不來撞鈴。」

岳峰說:「待會見著他,自己問吧。」

一切準備就緒,鮮血在鏡面上迤邐出一個正圓,燭光微微躍著,把手摁上鏡面之前,季棠棠對岳峰說:「要麼你別陪著了,屋裡沒風,蠟燭不會滅的。你等時間差不多了再來吧。」

岳峰沉默了一下,點頭說:「行,你們好好聊聊。」

他多少也猜到季棠棠的心思,她是想有一個純粹的跟葉連成交流的空間吧。

帶上門之前,他忽然又想起什麼:「棠棠,稍微感動下就行了啊,別一激動跟人走了做人家女朋友得負責任啊,至少也得回來先打個招呼。」

季棠棠雖然心裡難受,還是讓他給說樂了:「知道了。」

門關上了,屋裡忽然安靜的異常,季棠棠深深吸了口氣,慢慢把手掌貼在鏡面中央。

玻璃體獨特的涼意,慢慢從掌心浸進來。

岳峰去樓下,陪閔子華一道喝酒聊天,閔子華也擰巴,剛對著季棠棠什麼都問不出來,對著岳峰反而有話了:「小夏這幾年都怎麼生活的啊,真像電影裡那樣東躲西藏的啊,那多可憐啊,一直躲下去總不是辦法啊,我覺得還是應該報警。」

岳峰現在一心三用,除了敷衍地跟閔子華聊天,這邊樓上、那邊樓上,都是他得關注的地兒也不知是第二還是第三次出去往那邊張望時,閔子華也跟過來了:「你看什麼啊,那邊是不是有情況啊?」

一個人看吧,還可以裝作是舒腰扭脖子無意間看的,兩個人往這一杵,未免也太顯眼了,岳峰把他往屋裡推:「去,我這正事!」

推完了再往那頭一看,頭皮都麻了:原本上頭架了個特大的單反,鏡頭都是高空作業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鏡頭下傾,口正對著自己這邊,跟炮筒似的,岳峰頓時就冒出個念頭:尼瑪你是在拍照嗎,你當望遠鏡用吧?

正想著,秦守業從相機後頭露出頭來,遠遠朝岳峰招了招手,岳峰尷尬極了,也只得僵笑著朝那裡揮了揮。

看到岳峰揮手,秦守業覺得好笑,他調了調懸台,轉到手動檔模式,長曝光拍了張夜景,覺得還挺滿意的,低頭看看表,好像夜也挺深了,天台有點冷,他進屋尋思披件衣裳,路過苗苗房間時,門半掩著,秦守業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進去了,苗苗在桌邊坐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桌子上的晚飯一口都沒動。

秦守業打著哈哈坐下:「苗苗,怎麼不吃飯呢?」

苗苗沒看他:「沒胃口。」

秦守業湊過來:「丫頭,給你講個開心的。」

苗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秦守業朝樓下指了指:「岳峰在下頭呢。」

苗苗愣了一下,脫口問道:「找我的?」

秦守業搖搖頭:「你知道斜對面有個旅館老闆前兩天被殺的事兒嗎,那老闆跟岳峰曲裡拐彎的,也算得上是朋友,他估計來幫忙的。」

苗苗的眼神黯淡下去,口是心非地說了句:「那關我什麼事兒啊。」

秦守業忍住笑:「不過我剛拍照的時候,看到這小子往天台上看了又看,我琢磨著,總不是看我吧?」

說完了他就停住了,很是欣慰地看到苗苗的眼睛一點點亮起來,那天晚上姚蘭跟他通話時也提到岳峰的事,說是如果苗苗真的鐵了心要離婚,那以後就算是二婚,難免會被一些老腦筋的嫌棄,與其委委屈屈的,那還不如跟岳峰復合,畢竟岳峰有一點是不錯的:沒有因為分手了就惡語相向或是老死不相往來,用得著的地方,他還是幫忙的。

姚蘭的鬆動連帶著讓秦守業也不是那麼固執了,換了以前,是絕對不會在苗苗面前這麼輕快地提岳峰的讓她開心開心也好,總比哭哭啼啼不吃飯的強。

果然,苗苗猶豫了一下,蹭蹭蹭跑到天台上去了,秦守業沒跟過去,遠遠看著,苗苗好像還挺怕被岳峰發現的,貓著腰偷偷往下看,其實沒看到什麼,就看到岳峰在夏城門口晃了一下,但這已經挺讓她開心了,熄滅的心情真的跟小火苗似的,簇的一下又燃起來了。

秦守業這才呵呵地過來,摟了摟苗苗的肩膀:「我怎麼說來著,他還是惦記著你吧。」

苗苗有點害羞,但還是抑制不住小小的喜悅和得意,低聲說了句:「我就知道會這樣的。」

秦守業點她鼻子:「要麼,去找他聊個天吃個飯?」

苗苗有點猶豫,想起早上看到他和另一個女孩的親暱場景,多少不敢這麼貿然下去,想了想推秦守業:「爸,你先走開,我打個電話。」

電話是打給毛哥的,苗苗覺得,毛哥雖然在某些問題上對她不滿,但這個人是好的,是有大哥的寬厚和可靠的,有些事情,問毛哥,比問岳峰來的委婉和合適。

可憐毛哥還在火車上捱著,本來要補臥鋪,補不到,只好坐硬座,屁股咯的生疼,瞇了一會兒之後肚子餓,只好接熱水泡了筒方便麵,呼哧呼哧正吃著,苗苗電話就來了,毛哥一邊吃一邊看著來電顯納悶,頓了頓還是接了。

苗苗先問了問他的行程,語氣還挺客氣的,毛哥也客客氣氣地說還好還好,裝的跟自己睡的是軟臥似的,頓了會,苗苗試探性地說了句:「毛哥,今早我找岳峰去了,看到他跟另一個……女孩。」

毛哥心頭咯登一聲,面也不吃了,扯過紙巾擦了擦嘴,嗯啊著敷衍:「嗯,嗯。」

苗苗看到毛哥當時也在車上,尋思著他應該跟那個女孩認識,想側面從他這裡問問情況:「他們認識的不久……毛哥,你覺得我和岳峰還可能嗎?」

毛哥特別為難,他生平最怵頭處理男女間的事情,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想了想硬著頭皮勸她:「苗苗,這個……天涯何處無芳草是吧,有時候這個分了吧,咱還能找到更好的。峰子他……他跟棠棠也認識挺久的了,那也是認真的……不是鬧著玩的……」

苗苗愣了一下:「棠棠?」

「是啊,你不是看見了嗎,你在尕奈見過的啊,棠棠啊,她跟峰子……喂,苗苗?喂?」

電話突然就掛了,毛哥莫名其妙的,想想自己的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苗苗估計能領會他的意思,也就沒再撥過去。

秦守業被苗苗支開,知道她電話內容不方便給人聽,也就呵呵笑著回房了,過了會出來看,房間裡沒人,往天台去看,也沒人,心裡一時就急了,下去問,前台說這麼晚了,沒看見有人從三樓下來,又折回去找,這回總算是找到了,她坐在地上,縮在天台一個角落裡,角落裡有陰影,不留神的話看不到。

這可把秦守業給心疼壞了,苗苗有一個特點,傷心的時候特別愛往角落裡縮,小時候縮衣櫃縮床腳,長大了就縮牆角,越是難受就越喜歡把自己往小了縮,好像這樣就能縮出個殼來保護自己一樣,眼下的場景真是很多年都沒看到了,第一次上天台找她,居然沒看見,這該是把自己縮的多小啊!

秦守業走過去蹲下來,看到苗苗低著頭,手裡拿著手機,腳底下有淚漬,秦守業不明白,明明剛剛還好端端的,怎麼打了個電話就變成這樣了:「苗苗,你給岳峰打電話了?」

苗苗答非所問,有點呆呆的:「爸爸,岳峰不喜歡我了。」

秦守業更糊塗了,剛剛岳峰不是還明明朝這裡張望的嗎,難道是自己給會錯意了:「他親口跟你說的?」

苗苗點點頭,又搖搖頭,恍惚的很,秦守業也不知該說什麼,想了想攙她起來:「沒關係的苗苗,這種新認識的,新鮮勁兒大,沒準過一陣子又念叨你的好來找你了。」

苗苗任由秦守業把她拽起來,自言自語樣說了句:「不是新認識的,在尕奈就認識了。」

這話說完,心一下子就空了,腦子裡亂亂的,一個念頭接著一個念頭,一忽兒真想衝到岳峰面前問他你怎麼能這樣啊,居然是在尕奈認識的,哪怕是在後面認識的都好啊,在尕奈的時候咱們不是還沒分嗎;一忽兒又想那又能怎麼樣呢,到底還是分了……

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身後傳來秦守業略顯怪異的聲音:「尕奈認識的?」

秦守業的心情遠比聲音來的波瀾起伏,他們是調查過岳峰的,尕奈這個地方是不一樣的,尕奈認識的,不會就是盛夏吧?

苗苗有氣無力的嗯了一聲,秦守業追問:「她叫什麼名字?你早上看到的就是她嗎?」

苗苗覺得秦守業特可笑,她都傷心成這樣的,幹嘛還問這些有的沒的呢,她沒回頭,繼續朝前走,恍恍惚惚說了句:「好像叫棠棠吧。」

秦守成在屋裡睡覺,睡得正熟呢,門上轟的一聲,像是有人重重砸門,驚得他登時就醒了,過去看門一看,秦守業站在門口,拳頭抵在邊上,雙眼血紅,額頭上青筋暴起,臉上的神色簡直是可以稱作猙獰了。

秦守成嚇了一跳:「老大,你這是怎麼了……」

話還沒完,秦守業揪住他的衣領就往天台走,秦守成腳下一連幾個踉蹌,險些滾在地上,上天台之後他有點火,拉著領口松氣:「有病啊你,勒死人啊!」

秦守業伸手指夏城,齒縫裡一個一個迸出字來:「岳峰在裡頭。」

秦守成不理解:「在裡頭在裡頭唄,他不是葉連成朋友嗎。」

秦守業怒不可遏,一句話就把秦守成說傻了:「他跟盛夏一直有聯繫你知道嗎?」

「何止有聯繫,估計連床都上了吧,關係鐵成這樣,怪不得把老子當猴子耍呢,在敦煌,問他的時候,跟我們怎麼說,說不熟,現在想起來,咱們是不是在敦煌就沒了盛夏的消息的?老二,真TM操蛋啊,兩老頭子加起來一百多歲了,被這個孫子耍的團團轉啊。」

說著哈哈大笑,笑完了把秦守成往外一推:「去,所有人都叫起來,去老宅!」

秦守成明顯顫了一下:「老宅?」

秦守業譏誚地笑:「是,老宅,你把姓葉的弄死的老宅。」

想了想又吩咐他:「不用所有人,留一個在這看著苗苗,什麼都別告訴她,不用把她牽扯進來。」

突然之間,門外的響動就吵的嚇人,敲門砸門的聲音,呼喝的聲音,對比前幾天樓上像是沒住人的情形,現在整個兒的沸反盈天了,秦守業回屋收拾東西,留秦守成在外頭佈置吩咐,正焦躁著,身後有人叫他:「二叔。」

苗苗出來了,她原本是不想理的,但是外頭動靜太大了:「你們這是要……去哪啊?」

秦守成擺擺手:「你不用管,我和你爸出去辦點事,你待著,會留著陪著你的。」

苗苗哦了一聲,雖然還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但是不管就不管吧,她遲疑了一下,轉身回房。

秦守成忽然叫她:「苗苗。」

苗苗愣了一下,疑惑地回頭看他。

秦守成心裡頭激戰的厲害,他盯著苗苗看,其實這個侄女兒吧,從沒做過對不住他的事情,但他從小到大就討厭她,每當看到她,「同人不同命」這幾個字就錐子一樣錐他的心。

憑什麼啊,這麼大的陣仗對付小夏,但是你女兒,你連知道都不讓她知道,做人不能這麼太得意了,讓別人挨刀,你自己總也得流點血吧。

秦守成笑的有點惡毒,他忽然換了一副相對溫和的語氣。

「古城南門出去,走右首邊的土路,七八里地吧,有個老式的宅子,我們剛來的時候租下的。你要是閒著沒事,待會也去走走。」

頓了頓又加一句:「別說是我說的啊,你爸不讓我說。」

他說完就走了,苗苗心裡有點發毛,覺得這個二叔,今天有點怪怪的。

看看時間,都快十二點了,這麼晚,又不是有病,去什麼老式的宅子。

秦家這趟出來,帶了十四個人,留了一個在旅館看著苗苗,其它人分了兩撥,第一撥先過去準備,秦守成是第二撥,樓底下等著秦守業,秦守業是最後一個下來的,步子很慢也很重,踩得木質樓梯吱吱響,手裡頭拎著個暗沉沉的舊式木箱子。

走到樓下時,他忽然停住,向著夏城的方向笑了笑。

秦守成有點疑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他看到岳峰站在夏城門口,滿目狐疑地看著他們這群人。

秦守業主動向那邊走了兩步,跟岳峰打招呼:「單位有點急事,得回去。苗苗遲兩天走,樓上留了人陪她,你要是沒事,可以上去坐坐,找苗苗說個話什麼的。」

岳峰有點尷尬,但同時又舒了一口氣:「那秦叔你走好,還以為公務員挺清閒的,這都半夜了……你們這種機關單位,忙起來也夠嗆的。」

秦守業呵呵笑起來,他伸出手去,拍了拍岳峰的肩膀,話裡有話:「可不是嘛,身不由已,都是為了上頭交下來的工作啊,棘手的很。」

這談話讓岳峰全身不自在:「工作還不就是這樣,總有辦法解決的。」

秦守業點頭,笑的很有點意味深長:「那是,借你吉言啊。」

秦守業一行一走,岳峰拔腿就往樓上跑,開門一看,季棠棠在檯子上睡著,蠟燭光幽幽的,還剩了兩三厘米的樣子。

岳峰真想把蠟燭吹了,拉著紅繩直接把她拽出來,這時候才後悔事先沒問清楚:能中途吹蠟燭嗎拽繩嗎,會造成不良後果嗎?

猶豫了再三,還是關了門懸著心等,神棍不在,這種神神叨叨的事兒他做不來,穩妥起見,還是等吧。

頓了頓伸手到後腰摸了摸,摸到槍在,心裡稍微安了些。

事情有點不對勁。

單位事忙?騙鬼呢吧,又不是什麼機密單位,什麼樣的急事要你半夜十二點出門?辦單位的事帶一堆秦家的人,親友團啊?更重要的是,公事不帶公文包,拎那麼個讓人看著就心發毛的舊式小箱子是怎麼回事啊?

岳峰心煩氣躁,掏出煙來點,手有點抖,幾次都沒打上火。

也不知道棠棠跟葉連成見到沒有,棠棠你長話短說,可別沒完沒了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彩涵 發表於 2016-11-18 02:3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1-20 11:28 PM 編輯

107 黑蝶 第十七章

季棠棠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四周都是濃的化不開的霧氣,她走了一陣就停下了,心裡有點慌:不是說召來的是誰,進的就是誰的世界嗎?難道這白茫茫的一片就是葉連成的世界?

好像每次使這個法子,都會出點小狀況,這次是不是又出錯了?

正茫然間,後方傳來叮鈴鈴清脆的聲音,季棠棠納悶地回頭去看,腰間突然被什麼一撞,痛的彎下身去,前方有人剎車,聲音很不滿:「哎哎,同學,讓你看著點啦。」

同學?

季棠棠愣了,她呆呆看著前面騎在自行車上的大男生,穿白T-shirt,破洞的牛仔褲,一手穩著車把,另一手拿著打飯的盆,腿支在地上,還在看著她:「撞著你沒,沒事吧?」

季棠棠搖頭,那人鬆了口氣,車把一扭,自行車又歪歪扭扭上路了,鏈條咯登咯登響,像是下一秒就會滑墜下來。

不知什麼時候,霧氣已經散去了,陽光照下來,暖暖的,周圍嘈雜起來,無數的學生和她擦肩而過,有拿著飯盆去打飯的,有剛從圖書館抱了厚厚一沓書回來的,有年輕的情侶挽著手竊竊私語的,有一邊抱著籃球一邊拿汗巾擦汗的,他們說說笑笑,吵吵鬧鬧,沒有人注意到她的不同。

季棠棠的眼角忽然有些濕了,明知這是虛假的時光倒流,還是被這份虛假給暖了心。

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兒在叫,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夢裡花落知多少。

多希望一切只是一場夢,醒來之後,拂落肩上的桃花,還能相視一笑。

熟悉的校園,熟悉的回憶,食堂還是青磚牆的,牆面上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宿舍樓後頭老長的一溜自行車,新的舊的破的歪的上了三四把鎖也防不住盜的,圖書館只有考試前才人滿為患,這樣陽光燦爛的玩樂時節,門口只晃動著小貓兩三隻。

季棠棠慢慢朝操場走過去,很多人在,中間的草皮上有人踢球,也有人放風箏,跑道上有人慢跑,邊區有人翻雙槓、壓腿,或者圍坐著聊天。

隔著很遠,她就看到了葉連成,他坐在樹下,出神地看操場上的人和事,衣服上有血,大塊的血跡,但仍理的整齊,沒有人注意到他的不同和怪異,或許因為,這是他的世界?

季棠棠走到近前才停下,葉連成抬頭看她,也許是陽光太過刺眼了,他的手搭起涼棚,微微瞇起眼睛,唇角揚起溫柔的笑:「小夏,你來啦。」

季棠棠點頭,不知道為什麼,真的跟他面對面,心情反而平靜了,她挨著葉連成坐下來,長長舒一口氣。

兩人就這麼肩挨著肩坐著,直到鈴響,叮鈴鈴響了一陣之後,又響第二遍,操場上的人漸漸就少了,季棠棠問葉連成:「預備鈴嗎?是要上課了嗎?」

葉連成說:「好像是吧。」

季棠棠笑起來,這場景何其熟悉,兩人逃課的時候,經常有這樣的對答。

葉連成也笑,他說:「你爸爸跟我說,一個人死了之後,如果有怨氣,會長久的在橫死之地盤桓,說不定就成了孤魂野鬼。但是如果沒有怨氣,在離開這一世之前,會重新經歷這一生最幸福美滿的時刻。我現在才知道,我走了那麼久,原來從來都沒走出過這裡。」

季棠棠沉默了很久,輕聲問了句:「我爸爸?」

儘管早就猜到葉連成的死一定跟秦家、跟自己的父親有關,但那種猜測跟從葉連成口中得到證實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季棠棠的心情特別複雜,有痛苦有愧疚還有深深的無地自容,她不懂葉連成怎麼可以這麼平靜,隔了很久才顫抖著說了一句:「阿成,對不起啊。」

葉連成抬頭看她:「小夏,我不知道你這幾年過的這麼難。」

讓他這一句話說的,季棠棠眼淚都快下來了,好像這麼多年的辛苦,因為他這句話,忽然間就有了慰藉和值得一樣,她深深吸一口氣,輕聲說了句:「都過去了。」

葉連成笑著點點頭,笑容裡有些許的失落:「果然已經不是從前的小夏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這麼重要的四年,就一筆帶過了。」

季棠棠悵然:「要是從前的小夏,也活不到現在了。」

葉連成沉默了一下,末了輕聲說了句:「小夏,你比我想的堅強。」

季棠棠苦笑,她低下頭,看自己的鞋尖,靴子的邊上沾滿了浮塵,她拿裙擺的下緣去擦,擦著擦著,葉連成忽然伸手覆住了她的手背,熟悉而又溫柔的觸感讓季棠棠淚盈於睫,她抬頭看葉連成,眼前模糊一片,葉連成說:「我知道他們還在找你,小夏,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季棠棠說:「我本來……」

才說了三個字,淚水刷的就流下來,見到葉連成,好像見到最親切的家人,哭的再怎麼狼狽都不在意了,她說一陣就去擦眼淚,擦乾了又流,流下了再擦。

她說:「我本來想著,再也不管這些了,我自己的幸福,憑什麼要讓這群烏七八糟的人影響和左右是吧?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對吧,世界這麼大,秦家沒那麼手眼通天,我總能找到地方安頓的……」

「但是你一出事吧,我就覺得……我就覺得我特別有罪,一切都是衝著我來的對吧,我不能自己打個洞鑽起來,讓你們給我擋刀子。做人總得有點擔當,不然活著也就是吃飯睡覺,沒什麼意思了對吧。」

她語無倫次的,說了好幾個「對吧」、「是吧」,葉連成靜靜聽著,也不去打斷她。

「我到古城來,一來是送你,二來也想查查看,你出事跟秦家到底有沒有關係;如果沒關係的話,我接著會去八萬大山的盛家,我的根在那兒,一切的源頭也在那兒,我一個人,也沒什麼再可以失去的了,進八萬大山是生是死,都隨它去了。如果有關係,秦家一定在這裡等我,我想跟他們做個徹底的了斷,我想通了,我不死,他們一定會追我到底的,我繼續逃,我身邊在乎的人會一個個死光的,不逃了,不想再逃了。」

她說完了,眼淚也不流了,呆呆看操場那一頭的搶球,像是下定決心一樣自言自語:「不逃了,就在這裡了斷了。輸了也認了,世上那麼多人,總有人抽到一手爛牌的。」

葉連成問她:「那岳峰呢?」

季棠棠渾身一震,驚的說話都結巴了:「你……你怎麼知道岳峰?」

葉連成的笑容有些苦澀,他移開目光,輕聲說:「你爸爸跟我講了你的事之後,我才知道上一次來古城的就是你,那時候,我記得岳峰對你很好……我其實不確定你們的關係,只是試探著問問。」

雖然她沒有確認,但是這個反應已經算是交了底了。

季棠棠有點難受:「對不起啊阿成,和岳峰在一起之後,雖然我從來不說,但是心裡面,我總覺得特別對不起你,感覺像是自己變了心一樣。」

葉連成笑起來:「小夏,從見面到現在,你跟我講了幾遍對不起了?自己人不會這麼見外的,咱們認識……有七年了吧?」

季棠棠點頭,從大學初遇,到畢業,到她逃亡在路上的四年,加起來,的確有七年多了。

「有一次,我酒吧來了個客人,他跟女朋友分手,在一起剛好七年。他跟我說,人體的細胞會新陳代謝,每三個月替換一次,隨著舊細胞的死去,新細胞誕生,由於不同細胞代謝的時間和間隔不同,一身細胞全部換掉,需要七年。也就是說,在生理上,我們每七年就是另外一個人。既然已經是另一個人了,就很容易對『前身』的承諾發生背離。我當時想著,我和小夏不會這樣的。」

「但是現在我想通了,其實我們都已經變了,一個人的現在,是由過去變化而來,我們都沒能參與彼此過去最重要的四年,出事之後,你選擇不聯繫我,也就同時選擇了跟我越走越遠,至於我自己,到底是真的忘不掉你,還是堂而皇之的用這個借口粉飾自己情深,給自己的墮落不羈找個人人都可以原諒的理由呢?」

或許人死了,就會站在更加客觀和懇切的角度剖析自己,坦然講出活著的時候不敢講的、不敢面對的事實,葉連成如果活著,是永遠不會去質疑對小夏的感情的吧。

這樣的葉連成,有些陌生,但更真實,更接地氣。

「你爸爸對我說,反正你是要死的,你如果怨氣滿腹,反而會給小夏帶來不幸。我想了又想,如果死已經不可避免,我就不要再給你添麻煩了,過去你那麼苦,我都沒能幫你,這一次,就當是為你盡自己的一點力吧。」

季棠棠的眼淚又忍不住了。

「小夏,為你死了,我反而有點輕鬆,覺得對你再沒什麼虧欠。但是我真的是對不起很多很好的女孩兒,比如阿甜、雁子,還有庭如。我不知道人是不是真的有下輩子,如果有,我真心希望能對她們有些補償。」

季棠棠含淚點頭:「如果有下輩子,別再遇到我了。」

葉連成微笑:「可是,下輩子到底是什麼樣子,誰會知道?小夏,如果真的喜歡岳峰,就抓住這輩子吧。」

季棠棠點點頭,又忽然搖搖頭:「事情不像你想的這麼簡單,阿成,我身上有詛咒,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但一定是傷害我又傷害岳峰的東西。我本來想離開岳峰,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又讓他找到了。我不死的話,他一定不會死心的。有時候反而覺得,自己死了,對他應該是一種解脫。」

葉連成伸手出去,幫她擦掉眼角的淚:「什麼時候看的這麼開,把死當成吃飯睡覺一樣來說了。」

「活著太難受,死就不那麼可怕了。」

葉連成搖頭:「小夏,你真正死了之後就知道,死人是沒有任何希望的。只有活著,才有希望。沒有人會一輩子受苦,戰爭、饑荒或者是人禍,沒有跟著誰一生一世的,熬過去了才有幸福的可能。小夏,你能平平安安活到八十歲,你現在才二十六歲吧,咬著牙再受幾年苦,你也能過皇后的日子再過五十年。」

季棠棠笑出來:「阿成,你給我畫了好大一張餅。」

說完了又覺得心酸:「我身上有詛咒的。」

葉連成看著她的眼睛:「就算有詛咒,也是人下給你的吧?如果是神仙下的,就一定能找到另一個神仙救你。如果是人下的,小夏,那也無非就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的人,你為什麼怕她?你會制住她的。」

季棠棠愣住了,葉連成的話好像忽然就撥動了她心裡那根桀驁的弦:是啊,無非也是一個同樣要吃喝拉撒的人,為什麼怕呢?自古以來,詛咒好像就是無形的東西,是一股極強的怨念而已,如果那只是一個人的怨念,那麼自己的意志也可以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把這股怨念給抵擋回去。

誰怕誰呢?

一絲喜悅慢慢浮上心頭,季棠棠抬頭:「阿成……」

她忽然愣住了,眼前的葉連成似乎有點模糊,而周圍的一切開始慢慢霧化,似乎回到了最初進入時的樣子,也不知為什麼,她有強烈的直覺,葉連成要走了,或許見到她,跟她說了這些話,他的心願就已經了了他沒有怨氣,他已經支撐了很久來見她最後一面……

季棠棠淚如雨下。

沒有遇到岳峰之前,以為父母都死于飛來橫禍之前,葉連成是她唯一的支柱,無數個寂寞的寒冷的輾轉難眠的夜裡,都是葉連成的存在給她堅持的希望:這世上至少有一個人,是想念和牽掛她的,這溫暖雖然微薄而飄渺,至少還是能夠直抵心窩的。

季棠棠慢慢站起來,週身氣流輕繞,像是跟她做最後的道別,她像是問他,又像是自言自語:「阿成,我會幸福嗎?」

輕風拂面,低低的耳語掠過耳畔:「小夏,一定要幸福。為了我們這些為你犧牲的人,更要加倍幸福。」

……

眼前重新歸於清晰,鏡子上的血跡已經乾涸,風鈴無聲無息地伏在邊上,像一隻馴服的貓,身邊的燭焰躍動著,還有不到一厘米的長度,是葉連成把她送回來的嗎?

面前的鏡子,只是一塊鍍了金屬反射膜的玻璃而已了,那一頭中規中矩地照出這邊的她、傢俱和牆,再也不是葉連成的世界,季棠棠站起來,額頭輕輕地貼過去。

她說下輩子不要再遇見,那不是真話。她希望至少能有一次擦肩而過的機會,葉連成不用記得她,她認得出他就好,她一定會向他露出最溫柔的笑,然後轉過頭,站在原地不動,一直看著他離開,直到背影最終消失。

秦守成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到了老宅之後,一直有兩個人跟著他,走到哪裡跟到哪裡,像是隨時就要制住他,他發了一次火,但兩個人畢恭畢敬地答:「二伯,是大伯父吩咐了的。」

帶出來的這些秦家年輕的小字輩,習慣了管他叫二伯,秦守成想找秦守業理論,但秦守業一直冷著臉吩咐人佈置,無暇理會他。

而佈置的陣仗,也讓秦守成心慌慌的,屋的中央用黃色硃砂的符紙圍了一個大圈,圈裡頭堆了大堆的槐木,淋了汽油,像是下一刻就準備點上,槐木的這個「槐」字帶鬼,在秦家,一直都作為邪氣的木頭來使的,而符紙控邪,又好像是要把什麼東西控在圈內,以免它傷及秦家人,念及之前跟秦守業的一番對答,秦守成心跳的厲害,他看看那堆槐木又看看秦守業一直拎著不離手的木箱子,舌頭在嘴唇上舔了又舔,問了秦守業不下三遍:「大哥,你到底想幹什麼啊?」

問到最後一次時,秦守業向他看了看,嘴角突然露出極其詭異的微笑,秦守成還沒反應過來,身後那兩個秦家小字輩忽然搶上來,一人鉗條胳膊,牢牢把他給制住了。

秦守成胳膊肘兒擰的生疼,反而不慌了,他看著秦守業,很是無所謂地笑:「怎麼著大哥,還想把我給燒了?」

秦守業笑了笑:「老二,記住我的話,不管發生什麼事,你記得你是老秦家的人就對了。」

他說著,把箱子擱在桌子上,脖子裡掏出個皮繩掛著的鑰匙,還真是那種黃銅老鑰匙,捏著的柄鏤空雕花,齒是正四方形,中間有個古錢眼,秦守業慢慢把鑰匙投進鎖孔裡,輕輕那麼一轉,咯嗒一聲,鎖簧跳起來,秦守成的心也蕩悠了一下,像是突然被甩到空中,踩不著地的慌。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箱蓋掀起的一剎那,像是有黑煙漫起,只是一瞬間的功夫,視線又恢復了清明,但總有一股子好像燒焦一般的味道直往鼻子裡鑽。

秦守業伸手進箱子裡,慢慢捧出一個燒焦的人頭。

確切的說,只是一個骷髏頭,燒的通體焦黑,顱骨部位交叉成十字狀貼了兩張紅色的符紙,第一眼看以為是紅色,再看才知道底色還是黃色,只是硃砂描畫的部分太多,鉤鉤畫畫,竟然像是紅色的了。

秦守成的喉嚨滾了一下,心頭升起莫大的恐懼,他下意識就想上前,但隨即肩胛一緊,身後的兩人又把他扳了回來,秦守成嚥了口唾沫,一開口聲音都嘶啞了,問他:「誰的人頭?」

秦守業不回答,他捧著人頭面對著秦守成,骷髏頭兩隻空洞的眼窩,直勾勾對著秦守成的眼睛,像是無聲的質問,秦守成忽然崩潰了:「這是阿屏的人頭,是不是?」

秦守業笑了一下,算是默認,秦守成的腿一軟,直接就癱了,身後的人把他架住,他整個人看上去虛虛的,像是架在木樁子上的一具乾屍。

秦守業歎了口氣:「老二,別怪做大哥的心狠。盛清屏是路鈴的主人,這世上,只有她的怨氣能撞響這一支脈的路鈴。盛清屏死前,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她當時新喪的怨氣之強,足以把路鈴震碎,所以用符紙降住,存在木箱裡,帶回秦家,鎮封了四年。如果不是不得已,我也不想用到這個。」

說話間,他朝旁邊使了個眼色,有人掏出火機點燃手裡的紙團,然後往槐木火堆上一扔,騰的一聲火頭竄起,夾雜著干木頭燒裂的蓽撥聲,秦守業面色有些陰蟄,他撕下貼在骷髏頭上的符紙,將人頭朝槐木火堆扔了過去,人頭遇火時,週遭的火焰陡的發黑,緊接著煙頭竄起一丈多高。

秦守成喉嚨裡發出類似瀕死嗚咽的聲音,秦守業朝架住他的兩個人點了點頭,兩人齊齊撤手,秦守成癱在地上,額頭抵住地面,雙手死死往水泥地裡摳。

秦守業看屋裡的其它人:「別守在這兒了,屋裡留兩個,外頭四下散開,各個方位都布人,到時候人來了,決不能再讓她走脫了。」

頓了頓,他叫住其中一個,示意他過來,問他:「槍帶了嗎?」

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秦守業點頭,聲音隨之低下來:「看到她之後,記得射她的腿,我不想這個人,以後還能有力氣再跑。」

岳峰正在樓下跟閔子華聊天,忽然就聽到樓上傳來腳步聲,下意識抬頭看,季棠棠居然已經下來了,正一邊走一邊低頭把路鈴繞起來,岳峰納悶了:不是說得他幫著拽紅繩嗎,她還真進階了不成,這一次順利到這地步?

季棠棠也看到他了,她停下來,站在樓梯上看他,忽然向他揚了揚唇角,似乎看懂了他的神色一般,還回應了一記:是啊,就是如此順利。

雖然彼此都沒說話,但岳峰也看出來季棠棠現在的心情不錯,按說見到葉連成,不嚎啕大哭也得掉幾滴眼淚吧,怎麼還跟得到點化一樣?

不過難得她能心情好,岳峰也為她高興,想到秦家剛才怪異的舉動,岳峰覺得還是先離開的好,他幾步跨上來,攥了她的手就走:「棠棠,咱們先回去,有事商量。」

一邊說一邊拉她,才往下走了兩步,忽然拉不動了,回頭一看,季棠棠停在當地,盯著手裡的鈴鐺發呆,沒頭沒腦冒了一句:「岳峰,鈴鐺在響,你聽見了嗎?」

岳峰確信那鈴鐺沒響,他擔心地看了一眼季棠棠:「棠棠,你沒事吧?」

季棠棠沒有看他,她震驚地看四周,夏城正在以詭譎的角度進行著扭曲的變形,燈光、傢俱、還有眼前的人,都怪異地發生著變換,季棠棠下意識鬆開岳峰的手,往後撤了一步,低頭去揉自己的眼睛,然後抬頭。

不對,這不是夏城,這是……

季棠棠腦子裡轟的一聲炸開了。

這是她家所在的小區,外圍熟悉的鐵柵欄,遠遠的,可以看到小區的自行車車棚,黑洞洞的,沒開燈,抬頭看,她能第一時間認出自己家的那扇窗,六樓,橘色的燈火。

岳峰看出來她不對勁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棠棠?」

季棠棠沒有說話,死死盯住了那扇窗戶,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隔得很遠,但是她看得清清楚楚,緊接著,突然一下子,那裡光芒大盛,像是有什麼炸開,玻璃的碎裂聲,牆體的崩塌聲,熊熊的烈焰充斥了整個視野,再然後,有人蠕動著,從裡頭慢慢爬了出來。

是個全身在燒著的女人,兩條枯柴一樣的胳膊支住身體,頭髮已經燒沒了,頭皮翻著白色的肉塊,半邊臉焦黑,另外半邊臉上的眼睛是看著她的,黑色焦炭一樣的嘴唇上下蠕動著,發出只有她才能聽見的熟悉的聲音。

「小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彩涵 發表於 2016-11-18 02:3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1-20 11:29 PM 編輯

108 黑蝶 第十八章

岳峰有點慌,又問她:「棠棠你沒事吧?」

季棠棠的表情剎那間就全變了,她猛地推開岳峰,歇斯底里地叫一聲:「媽!」

岳峰被她推的一個踉蹌,眼見她發狂一樣往樓下跑,也顧不得想其它,撲身上去攔她,因為樓梯是往下的走勢,撲了體位走低,兩手摟到她膝蓋,險些把她撲栽了,岳峰怕她撞到,伸胳膊出去墊她,剛一抬頭,對上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季棠棠路鈴一扔,一手抓他一邊的肩胛骨,就憑兩隻胳膊的力量,居然硬生生把他一個一百幾十斤的男人給狠狠扔了出去!

岳峰沒想到她有這樣的力氣,印象中,真跟她打起來,自己還是能略佔上風的,即便是她發狂,也能擋上片刻,從來沒有這種像小雞仔一樣直接被拎了扔出去的情況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就飛下去了,接著腦袋撞上最底下的扶手,眼前金星亂撞,接著整個兒就黑了。

樓下的閔子華是完全呆住了,他覺得這種場景,只有在《金剛》裡才能出現,但是人家金剛至少體型巨大,季棠棠整個是比岳峰小一號的吧?而且朝他飛過來的那是什麼?鈴鐺?

鈴鐺飛過來的時候,閔子華下意識避了一下,眼前人影一花耳畔傳來門的震響,反應過來回頭時,門扇還在來回晃悠,人早就不見了。

閔子華心底發涼,愣了幾秒鐘,趕緊過去看岳峰,先拍打他的臉,又去掐他人中,岳峰很快就醒了,就是眼神散散的有點精神不集中他撫著額角拚命搖晃腦袋,然後猛的攥住閔子華領口:「人呢?」

「跑了。」

岳峰推開他就往外追,到了門口又停下吼他:「哪邊跑的?」

「不知道……沒,沒注意……」閔子華結結巴巴的,「跑的太快了,跟箭一樣。」

岳峰急得汗都出來了,一瞥眼看到對面樓上還有燈光,忽然想起秦守業說的苗苗沒走的話,直接就奔對面去了,蹬蹬蹬幾步上樓,先踹亮燈的第一間,被窩裡翻身坐起個男的,驚愕地看著他,應該是秦守業留下來陪苗苗的人,岳峰不去管他,又撞開第二間,苗苗在屋裡坐著,好像是在哭,擦眼淚的紙巾在面前扔了一攤子。

岳峰愣了一下,但是現在他實在沒心思理會這個了,劈頭蓋臉問她:「你爸爸呢?」

苗苗呆呆看著他,問:「你來找我爸爸?」

岳峰控制不住火氣了,幾乎是在吼她:「我問你你爸爸哪去了!」

「走……走了……」

「走哪了?哪裡去了?」

苗苗讓他給吼懵了,說話都哽咽了:「岳峰你不要這麼……凶,你急著找他的話,我打電話給他……」

岳峰真是掀桌子的心都有了,他吁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苗苗,我要知道你爸爸去哪裡了,他走之前,有沒有跟你提過?或者有沒有別人給你提過?」

這一下提醒苗苗了:「我……我二叔說過,說是南門出去,左手還是右手邊,七八里地,有個老宅子……」

「左還是右?」

苗苗讓他吼的一哆嗦:「我不記得了……」

岳峰忍無可忍:「你三歲啊?左跟右都不記得?」

苗苗哭出來了:「岳峰你不要吼我,我一時間想不起來……」

苗苗一哭,岳峰就知道自己過分了,下意識給她道歉:「對不起啊苗苗,我真有急事……」

實在也沒時間在這解釋,岳峰心一橫掉頭就跑,心說奶奶的反正左右也不差多少,老子方圓七里都找一遍還不行嗎?

他是走了,苗苗是讓他這麼劈頭蓋臉的一頓給吼的怔了,想著岳峰以前從來不這樣的,不管原因是什麼,也不能吼她呀。

這麼一想別提多難受了,哭的氣都倒不過來了,正哭著,門又開了,那個留下來陪她的一手扶門軸,彎著腰在拔鞋跟,問她:「吵架啦?」

結婚時好像見過這人,名字叫不出,隱約記得是什麼堂哥那人看看她,又轉身朝樓底下張望了一下:「那是你以前的男朋友是吧,聽大伯說過,怎麼吵上來了啊?」

苗苗看著他,忽然問了句:「你怎麼沒去老宅啊?」

那人也沒細想:「大伯讓留下陪你啊,怕你一個人害怕。」

「南門出去,左七里還是右七里來著?」

「右手邊哪。」

苗苗嗯了一聲不說話了,她掏出手機,猶豫了一下,給岳峰編輯了條短信,就兩個字。

往右。

發完了,岳峰也沒回,那人眼見沒事,打著呵欠想回房睡覺,才剛走了兩步,苗苗忽然在後頭叫住他:「你別睡了,我找我爸去,天黑,我一個人……不敢,你陪我一起吧。」

季棠棠腳下不停,一直跟著路鈴瘋跑,偶爾絆到,打了個踉蹌又繼續,高處熊熊烈焰,盛清屏在火焰吞吐間向她伸著手,耳畔一直響鈴,像是催命一樣攪著神經,季棠棠哭著大叫:「媽,我來了啊,你撐著啊。」

心神大慟之下,也沒細想為什麼著火是在六樓高處,但自己一直是往平地跑的,只是有一種怪異的直覺:就這麼跑就對了,跟著路鈴跑就對了……

秦守業一直在屋裡等著,槐木燒著燒著就穩了,怪異的焦臭味盈滿整個屋子,很容易讓人恍惚,但偶爾會有木頭爆開,啪的一下聲音,又把人拉回到現實裡來,秦守成坐在符紙圍成的圈子邊上,呆呆看著火焰,秦守業心裡有些不忍:「老二,說是一回事,著地是另一回事,你是典型的說的容易做的難,今晚之後,你回去好好休息吧,眼不見心不煩,等事情都了了,我再知會你。」

秦守成機械地點了下頭:「也好。」

縱然是兄弟,看到秦守成這個反應,秦守業還是在心裡冷笑了一下,當初秦守成想到這個「大計劃」,秦家上下還都的的確確被他「驚艷」了一把,那陣子秦守成多風光啊,任誰都對他青眼有加,據說那時候,老太爺甚至想把大任都交給這個「後起之秀」,一時間,秦守業這個老大反而讓人覺得窩窩囊囊一無是處。

做壞事的人,大多曉得這壞事做了是要斷子絕孫,不好硬性指派誰去,公平起見,抓鬮定奪,秦守業不動聲色的,面上沒有絲毫不滿,背地裡,只做了一件事兒。

兩個簽兒上,都是秦守成的名字,是你也是你,不是你也得是你,秦守成先開的簽兒,面色變了一下,然後拍著秦守業的肩膀故作慷慨:「天意啊,既然這樣,家裡頭,大哥多照應了。」

秦守成一走,家裡總得有人主事兒,秦守業的位置,算是妥妥的穩了。

有時候,也覺得挺對不住老二的,但是轉念又一想:怪誰呢,莫道人間無報應,你起的壞心思,終究落在你妻女身上,這也是自作自受。

秦守業伸手進懷裡掏煙,火機打了一下沒著,撳第二下時,有人進來說了句:「來了!」

秦守業還沒動,秦守成騰一下起來,跌跌撞撞就往外跑,秦守業臉色冷了一下,吩咐那個報信的:「看著他,別讓他添亂。」

外面的情形比秦守業想的要複雜,十來個秦家的大小伙子,居然圍著季棠棠束手無策,其中一個想上去鉗她胳膊,被她反手抓住小臂,硬生生從人群裡甩了出去,落地的悶響伴隨著十來號人的驚呼,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驚駭的神色。

縱然都是秦家下頭,每個人知道秘密的多少也不一樣,他們是可以跟著秦守業做些綁架殺人的勾當,但無非也是對付跟他們一樣的人,眼前的季棠棠,顯然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圍,目標剛出現時,每個人都爭先恐後,但剛近前就露了怯意,那種週身的殺意和血色的眼球,根本不是一個普通女孩會有的吧,加上這種駭人聽聞匪夷所思的力氣……

秦守成一直哆嗦著,囁嚅著嘴唇看遠處勢若發狂的季棠棠,秦守業上前一步,語氣倒是頗為平靜:「看見沒有,鬼爪認主了,這種力氣,該是鬼爪給她的,一般情況下,需要時間去跟鬼爪建立感應,但是情緒極端時,大腦瞬間產生的強烈意念可以直接引渡鬼爪的力量,早知道鬼爪這麼快就認主,應該把另一隻手的也帶出來右手的力量比起左手,是要強上許多的,對付她也就輕而易舉了,不過好在不是大的紕漏,可以補救。」

說著,伸手朝邊上攤,跟著的人遞過來一個望遠鏡,秦守業拿過來,湊著鏡筒看,先看季棠棠,接著望口慢慢偏轉,移到邊上半空中懸著的路鈴身上。

他似乎都能聽到自己發自心底的喟歎:這就是路鈴啊……

秦家有一本冊子,記載盛家的九種鈴,但是冊子裡,大片大片的空白,有些鈴的樣子,他們見都沒有見過,甚至有些鈴的名字都不清楚,他清楚記得,路鈴那一頁,圖樣缺失。

後來秦守成娶了盛清屏,朝夕相對二十年,居然也沒有親眼見過路鈴盛清屏從不對他講自己的家世,連在盛夏小腹上做的保護這一節,他都是通過她留下的信知道的,至於路鈴,盛清屏下了封印,不是盛家的人,連外盒都打不開。

如今看來,路鈴也真是式樣普通,一個蓮蓋,幾根刀幣撞柱而已,跟普通造舊的風鈴沒什麼兩樣,不說是盛家的,扔在路邊他都不會去撿。

聽說路鈴護主,用盛清屏的怨氣撞鈴這一招是走對了盛家的鈴鐺,易主需要一定繁複的儀式,盛清屏橫死,不可能來得及跟季棠棠做這樣的交接,所以季棠棠能自如的使喚路鈴,所需要的時間很長,而一旦盛清屏的怨氣突然撞鈴,路鈴短時間內無法作分辨,護主的功能等同於是暫時消失了。

天時、地利、人和,一切恰到好處,所有水到渠成,到底是老天開眼,繼上一次鬼鈴練成,中間隔了有數百年了吧,終於再一次看到希望的曙光了……

秦守業深深吸一口氣,向著不遠處站著的人使了個眼色:「開槍吧,記得不能傷要害。」

那人槍端起來,額頭有點滲汗,他槍法算是不錯,秦守業才會指派他這個任務但季棠棠不是根木樁子,她一直在和人纏鬥,而且她的速度特別快,天黑,離的又有點遠,還真是……

處境如此凶險,季棠棠居然完全不覺,她不知道為什麼,跑了這麼遠的路,居然困在這種空曠的地方了,眼前有個大的火堆,柴火辟啪作響,盛清屏只有上半身露在外面,痛苦地極力往外爬,卻怎麼都挪動不了分毫,她想衝上去拉盛清屏,但總有莫名的黑影攔過來,看不清楚眉眼,不知道是哪一路的魑魅魍魎,季棠棠聽盛清屏痛苦的呻吟,急的殺紅了眼,一出手全是最狠的撕拽扯摔,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正打鬥時,遠處忽然一道金黃色箭光,有一道什麼東西飛快地射向她的下盤,擦著腿的內側過去,發燙,火辣辣的疼。

緊接著又是一道,這一次她學乖了,隨手拽過一個去擋。

秦守業的臉色沉的像冰一樣,TMD你是傻子吧,非得面對著她開槍,不會轉到她背後去?他大步上前,一把把槍奪了過來,厲聲喝了一句:「我來!」

比起年輕人,他多的是沉穩和耐心,槍口平舉,端的紋絲不動,圍住季棠棠的人眼見老一輩都出面了,雖然還是不敢硬碰硬,到底是膽氣了許多,季棠棠左支右絀的,一時間吃力了許多,秦守業眼見她忽然背身,唇角揚起一絲冷笑,伸手就去扣扳機。

還沒碰到扳機,眼前突然大亮,身後車聲大作,一回頭,四盞雪亮車燈,幾乎能晃瞎人眼,秦守業搞不懂這麼偏的地方怎麼會夜半來車,但一看車的走勢,就知道不會停,情急之下往邊上一滾,車子幾乎是擦著他身體過去,直直撞向前面的一群人,每個人都大叫著四下逃竄,車子原地打個掉頭弧,居然沒撞到季棠棠,車門陡地打開,直接把她給拽進去了。

開門時,秦守業看的分明,開車的分明就是岳峰,心裡頭恨的幾乎要滴血了:千算萬算,算掉了這一個,一貫的不把岳峰放在眼裡,最最關鍵的時刻,偏偏是他來壞事!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秦守業急的雙目赤紅,情急之下也管不了那麼多,連滾帶爬的起來,擋住車的方向向著駕駛窗連扣扳機。

砰砰砰槍聲連響,前擋窗玻璃碎如雨下,岳峰把季棠棠按在座位底下,自己伏下身憑直覺轉方向盤,過了兩秒鐘應該是開到近前了,從邊視鏡看到秦守業往後滾著避開,岳峰睚眥欲裂,一時間惡向膽邊生,突然心一橫,車子往後倒著向秦守業撞了過去,秦守業陡然間又聽到車聲,一抬頭看到車子泰山壓頂樣,慌的兩手兩腳並用往外撲開,人快到底快不過車快,眼見車子整個兒碾過來,秦守業嚇的魂飛魄散,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聽見苗苗撕心裂肺的叫聲:「岳峰!」

岳峰渾身一震,陡然間清醒過來,下意識急打方向盤,但是來不及了,車身硌了一下,從秦守業的右腿壓過,人在車上,幾乎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秦守業的慘叫響徹夜空,秦家的人似乎都呆住了,居然沒有人搶上來,岳峰整個人如墜冰谷,透過後視鏡,他看到秦守業瘋狂地在地上翻滾,極其不協調的空扁下去的褲管很快被鮮血染紅。

自己都幹了些什麼?他當著苗苗的面,想開車壓死她的爸爸……

岳峰僵了幾秒鐘,眼前的形勢容不得他再有遲疑,他心一橫,重新發動車子,苗苗就站在車子必須經過的路上,慘然笑著看他,自從跟苗苗認識以來,就沒見過她笑得這麼絕望和仇恨。

岳峰忍住眼淚,直直開了過去,接近苗苗時,車身打了個拐,繞成S形過路,車窗是開著的,苗苗的長髮揚起,在最近的距離,幾乎要拂到他的臉,熟悉的香氣,溫柔的觸感,瞬間落在身後,車子開足馬力,向著無盡的黑暗疾馳而去。

岳峰心如亂麻,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開!能有多遠走多遠,這個晚上必須逃出去!

才剛開出一段,脖子上突然一緊,季棠棠的手從下面伸出來,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岳峰整個喉管幾乎沒被她給捏斷了,他掙扎著單手穩住方向盤,另一隻手去掰季棠棠的手,費力地嘶啞著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棠棠……你……住手……」

目光下行,看到她赤紅的眼睛,連眼角的淚都是紅色的,車子開始飄晃,有一次險些撞到路邊的樹,岳峰呼吸越來越困難,被她掐的眼睛都充血了,電光火石之間,猛踩剎車。

車身陡然一停,他身上綁了安全帶,倒是沒大礙,季棠棠後腦撞在導航上,痛的縮手去摸,岳峰覷準這個時機,伸手就重重切她後枕,直接把她給打暈了。

好像才只是突然之間,周圍就安靜的可怕了,剛才一路疾馳,也不知是到了哪了,似乎是城外,遠處是田埂,黑暗中立著枯樹,夜色裡傳來不知名的夜蟲的聲音,剛才的生死瞬間,居然陌生的不像是真的。

岳峰開始打寒顫,俯身去抱季棠棠時,手臂都抖的厲害,他把季棠棠放在副駕駛座上,枕著手臂在方向盤上趴了一會,不敢趴的太久,不知道秦家是不是下一刻就會追上來,還是得繼續。

抬頭時,看到放在前屜的手機在閃,他離開苗苗之後,知道地點不明確,得去搜一大塊地方,腿是跑不過來的,所以跑回去開車,上了車之後把手機往前屜一扔,也就沒再去管了。

這麼晚了,誰發的短信?

岳峰拿過手機,滑鎖解開,偌大的屏幕上,只有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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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涵 發表於 2016-11-18 02:3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1-20 11:04 PM 編輯

109 黑蝶 第十九章

短短兩個字,岳峰看了很久很久,屏幕漸漸就模糊了,他怎麼想都想不明白,自己跟苗苗,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曾經深愛過的人,即便無緣相守,也總是懷著最大的善意,希望對方能夠幸福,他寧願捅自己一刀,也不願傷害苗苗分毫,但萬萬沒想到,苗苗受的這最深的一刀,恰恰是他給的。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

岳峰突然發覺,即便時光能夠倒流,再回到那一時刻,他也很難做出別的選擇吧秦守業那個時候,難道不是端著槍要射棠棠嗎?車子開動的時候,他對著駕駛室連開幾槍,難道不是要置他們於死地嗎?難道就因為他是苗苗的爸爸,就值得寬容相待?這樣對棠棠公平嗎?

正想著,副駕駛座的季棠棠,突然動了一下。

她的動靜把岳峰拉回到現實裡來,他定了定神,去後車廂拿了個寬膠帶出來,把她的手和腳都綁上了:一定的防備還是有必要的,萬一她醒了之後又瘋狂攻擊,那還是綁上的妥當。

綁她的時候,發現她身底下壓著路鈴,岳峰拿過來看了看,很是疑惑地放回到車屜裡:他記得拉季棠棠進車的時候,她手裡是空的,這個鈴鐺,難不成是自己跟進來的?

夜還是暗沉暗沉的,遠處有只大公雞突然打鳴,沒過多久就歇下去,估計被主人家掐了口,岳峰打方向盤順著路一直開,又過了十來分鐘,終於上了水泥的公路,再過一會燈光和指示牌漸漸多了,大致能摸清楚所在的位置和方向,這樣也好,先往西開,不管是去貴州還是廣西,都是偏遠省份,躲或者藏,都要方便很多。

經過上高速的最近一個收費站,他去便利店買了些水和麵包,過收費路口時,有了在敦煌的經驗,很是警醒地查看周圍的人,值夜班的收費員對他顯然沒什麼興趣,眼皮都沒掀,打著呵欠遞了張路票給他。

終於進了高速,反而異常的安靜,沒有風,一路只聽到輪胎和柏油路面的輕微摩擦聲,急轉彎的地方有延伸的道燈,一盞一盞,像黑夜中溫暖的眼睛。

秦守業受傷,秦家人失了主心骨,怎麼樣都會亂個半夜,這段時間應該不會追過來,但這不表明就此安全了,事實上,形勢比之從前,只有更糟。

以前秦家做各種追蹤,總還是顧及自己傷天害理,偷偷摸摸不敢見光,這次之後,大可以堂而皇之安他一個故意傷人或者蓄謀殺人的罪,報請公安機構進行追捕,而只要公安被牽涉進來,他們能逃的里程,也就屈指可數了到時候不是季棠棠連累他,而是他會拖累季棠棠。

所以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車得換,萬不得已,假身份也是必要的好在他認識的路上的人多,很快讓他想起來這條高速接下來進楚雄州,離著楚雄市不遠,他在那頭有個朋友叫老鬼。

老鬼年輕的時候在騰沖一帶混,帶人偷渡緬甸,來回撈了不少,後來有一次被緬甸的人民軍給逮住,扔監獄裡判了三年,罰了一筆錢,出來後開始倒騰雲南的藥材,比如田七和天麻,買低拋高,屬於比較另類的「炒藥人」,短短幾年暴富,像模像樣開起了滇藥公司,後來試圖做大,開了不少分公司,開到西安咸陽一帶捅了簍子,得罪了當地的同業,被人尋隙給抓了,那是九條的地盤,當時岳峰還是九條的幫手,老鬼關係托到之後,九條讓岳峰幫忙把人給撈出來的,還擺了酒壓驚,當時老鬼三杯酒下肚,眼圈兒就紅了,拉著岳峰的胳膊絮絮叨叨:「兄弟,沒說的,將來有什麼事,一句話,大哥火裡水裡都奔著你去。」

有時候,比起文質彬彬架金絲眼鏡滿口房產政策經濟的文化人,岳峰更喜歡結交老鬼這樣的朋友,心眼沒那麼多曲裡拐彎的道道,義氣也是真義氣。

電話打過去,老鬼那頭正睡的四仰八叉,接通了之後一聽居然高興壞了:「行行行,我準備準備,天亮之前准到!」

放下電話,岳峰很有點感喟,有些人說「報答」,只是嘴上溜個便宜,真上門了,一張臉拉的比□還難看,老鬼這樣的,其實並沒有太多交情,他只是記著欠著你,心心唸唸要還,終於能被需要,心裡跟卸了塊石頭一樣輕鬆。

老鬼是好人嗎,鑽政策的空子鋌而走險,顯然不算嚴格意義上的好人,但是對朋友的義氣那是真沒得說。秦守業是壞人嗎,撇開對季棠棠做的事不看,誰不誇是個不錯的領導、好老公、好爸爸?這就是人的複雜之處吧,沒有純粹的好和壞,對季棠棠來說,自己或許做的夠多,但對苗苗來講,完全是狼心狗肺悔不當初吧?

岳峰歎氣,快天亮時,他把車開離省道,進了楚雄市地界,照著電話裡約好的,去市政府隔了一條街的銀行門口,老鬼已經到了,倚著一輛軍綠色的吉普東張西望的,岳峰下車跟他打招呼,老鬼幾步迎上來,不忙著寒暄,先往他手裡塞了三四份身份證和駕駛證:「你看哪個照片像你,自己選個吧,都配套的。」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托人走黑莫問來路,反正要假身份只是應付沿途查看,不當真指著用它住店,岳峰隨便挑了份了事,把證件揣兜的時候,問了句:「我要這玩意兒,你就不起疑心?不怕我是殺了人來的?」

老鬼頭搖的跟葫蘆似的:「兄弟,我還不知道你嗎?真要殺了人,那絕壁也是被逼的!退一萬步說,你真犯了事,一百個人抓你,老哥也得挺你不是?老哥記著你的恩呢,狗日的當年被抓進去,那幫穿制服的龜孫子得了好處,往死裡整我,把我大腿扒開了一塊塊墊磚頭,TMD坐老虎凳呢,要不是你撈的早,老哥這下半身就廢了。」

說完了又掏出張新的SIM卡給岳峰:「喏,新號也給你買好了,有空換了。我聽說現在公安賊精的,跟移動合作,用手機定位你在哪哪哪,關機了都能找到,你可得換個。」

岳峰哭笑不得,老鬼嘴上說相信他不是犯事,但這每一樁每一件,都當他是逃犯一樣幫著想對策吧,他心裡頭苦笑,嘴上也不好說什麼:「哥,幫忙把車上的行李挪一下,我這車麻煩你開回去,找個庫房放起來,我估摸著不會有人找你,真找到了,咬死沒見過,不給你惹麻煩。」

老鬼點頭:「那是當然的。」

天色還早,大馬路上沒什麼人,兩人在車子之間搬進搬出的,也並不怎麼不惹人注意,老鬼看到季棠棠,以為是在睡覺,先沒說什麼,後來岳峰過去抱她,老鬼的目光在她手腳綁著的膠帶上打了好幾個溜,神色明顯有些不對了,岳峰上車時,他到底沒忍住,趴住車窗問他:「兄弟,你不是……跟女人過不去吧?」

他一邊說,一邊用嘴巴努了努後座的季棠棠,岳峰知道他想岔了,好在早有準備:「不是,我女朋友。她……有羊癲瘋,有時候發病的厲害亂打人,只好綁起來。」

老鬼舒了口氣,神色有點尷尬,打著哈哈給自己找台階下:「我就說嘛,憑咱們老弟這一表人才的,對女人犯得著來硬的嘛。」

說著又瞥一眼季棠棠:「臉蛋兒是不錯,不過老哥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別不愛聽啊,找女人,不能只看好不好看,羊癲瘋可不是鬧著玩的,這病遺傳不遺傳啊,可別影響下一代啊,考沒考慮結婚啊,結婚可得慎重啊……」

普通的關心,總顯得世俗而嘮叨,而自從跟季棠棠在一起之後,這種世俗的考量已經太遙不可及了,岳峰無奈的笑笑,探身子出去拍拍老鬼的肩:「大哥,謝了啊,事了了之後,要是人還囫圇著,一定上門道謝。真結婚了,喜酒少不了你的。」

都說到喜酒這話了,可見感情是很好的,自己剛才那番話倒是有離間的意思了,老鬼那個悔啊,結結巴巴地衝他揮手告別:「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車出楚雄市不久,約莫到羅川鎮的時候,季棠棠就醒了,她不是自然醒,像是被什麼折磨醒的,還沒睜眼就有哽咽掙扎的聲音發出來,岳峰趕緊靠邊停車,車還沒停穩,她已經全身都在痙攣了,一直用力撐手上腳上的綁帶,岳峰過去抱她坐起來,她還是認得出岳峰的,但是下一刻整個人都痛的扭曲了,嘶啞著聲音叫他:「岳峰,鈴鐺太吵了,關掉!關掉啊!」

她估計意識都不怎麼清醒了,居然說「關掉」,說的好像鈴鐺是開關控制的一樣,岳峰急得沒辦法,他根本就聽不見鈴鐺的聲音,怎麼個關法啊?

問她,她已經答不出話了,身體一直在掙,間或痛苦地大叫:「頭疼的不行,岳峰,像是要炸開一樣,太吵了!」

說了一兩次之後,突然就拿頭去撞前面的椅背,椅背是軟的,起不到什麼以痛止痛的效果,她又掙扎著想去撞車門,岳峰死死把她抱住,任她在懷裡亂撞,胸口被撞的生疼,他大概猜出來,這鈴鐺發出的聲音應該只有季棠棠才能聽到。

據說人的耳朵能聽到的聲音範圍,在20赫茲到20000赫茲之間,低於這個頻率的聲音是次聲波,可以用來殺人,他覺得季棠棠現在可以聽到的,應該就是這種,不然她不會這麼痛苦,從昨晚到現在,出了這麼多匪夷所思的事,一定是秦家搞的鬼,岳峰忽然後悔為什麼沒把秦守業給撞死:說不定正是他沒有死,變本加厲又來禍害棠棠。

岳峰忍著淚:「棠棠,我真聽不見,是不是因為鈴鐺離著太近了?我扔了行嗎?」

季棠棠拚命搖頭,搖到一半又痛的渾身發抽,想來路鈴這麼重要的東西,她也是不同意扔的扔又不能扔,幫又不能幫,岳峰只能摟住她不讓她亂動,摟的緊了,身體都能感覺到她身體深處那種不受控的痙攣,岳峰把頭埋在她頸窩裡,咬著牙跟她一起經著這種煎熬,過了會忽然感覺臉上有點濕,黏黏糯糯的又不像眼淚。

岳峰心裡咯登一聲,抬起頭看時,她的雙眼、鼻孔和耳朵,都有血流出來,臉上血跡混著眼淚,斑駁的尤甚。

七竅流血也不過如此慘烈了,岳峰幾乎是一下子就崩潰了,他瘋了一樣使勁去抽前面的紙巾,一下下幫她擦流出的血,哆嗦著一邊擦一邊喃喃地重複:「棠棠你別這樣,別這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季棠棠平靜下來,是那種突如其來的平靜,身體幾乎在瞬間就平了、軟了、沒有大的起伏了,眼睛睜著看車的頂棚,然後慢慢閉上。

岳峰顫抖著伸手去摸她的鼻息,好在還有絲絲的熱氣,再去聽她心跳,雖然微弱,一下一下,總還是生命的跡象,岳峰居然詭異的有一種熬過一劫的幸福感,他把季棠棠放在後座上,拉了毯子給她蓋上,低頭親親她眼瞼,說:「棠棠,你先休息一下,到昆明瞭好好吃飯啊。」

重新坐回駕駛座發動車子,岳峰才發現脫力的厲害,打方向盤的時候胳膊酸的不像是自己的,他開一陣子,就會從後視鏡裡看季棠棠,恍恍惚惚地想著人真是越受折磨要求的越少,希望的也就越卑微,以前沒交女朋友時,腦子裡很多條條框框,要漂亮、身材好、性格溫柔、善解人意,現在對季棠棠,他真是什麼要求都沒有了,就希望她能好端端兒的。

下午一點多到的昆明市,岳峰把車停在一個美食廣場外頭,問季棠棠想吃什麼,她還是那姿勢,眼睛已經睜開了,但是呆呆盯著車頂棚在看,什麼話都不說,岳峰估摸著她是累了,也不想去煩她,車停好之後小跑著去靠邊的食鋪,買了不少外帶的小吃,上車的時候,一邊低頭翻看袋子裡的小吃一邊問她:「棠棠,你吃糯米雞還是燒賣?」

沒有動靜,岳峰又回頭看著她問了一遍,她還是那麼躺著,眼睛睜著,偶爾眨巴一下,神色特別平靜。

問到第三遍時,一個念頭突然從腦子裡跳出來,岳峰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他攥著手裡的塑料袋,緊張的幾乎喘不過氣來,輕聲問了一句話。

「棠棠?你是不是聽不見了?」

問完了,車子裡死一樣的寂靜,週遭的空氣好像都瞬間落了溫度,岳峰放下袋子,右手攥拳,在後座邊的車門上狠狠砸了一下,聲音很響。

但季棠棠仍然沒反應,甚至眼睛都沒眨一下。

岳峰心都涼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季棠棠愣了一下,轉了下頭看他,目光特別冷漠,看完了眼皮一垂,又恢復到先前的狀態中去了。

岳峰還沒來得及消化她真的聽不見了這個事實,就被她那種特別陌生的目光給嚇住了,他呆了幾秒鐘,掏出手機在上面打了幾個字:「棠棠,還認識我嗎?」

打完了遞到她面前給她看,她顯然還是認識字的,看完了又轉頭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頭,表情似乎在說:你誰呀。

過了會,應該是討厭手機老在眼前晃眼,把頭偏到車座內側去了。

岳峰看著她,嘴唇囁嚅著,什麼都說不出來,過了會他居然聽到自己的笑聲,陌生的像是另一個人發出來的,特別辛酸。

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岳峰抹了把臉,忽然就狠狠把頭磕在方向盤上,痛是真痛,但再怎麼敵不過心痛:他真想衝到車外頭,指天劃地罵個痛快,TMD還敢不敢再糟一點?有種的現在就降個雷,劈了這車子,連人帶車,燒的連灰都不剩!

氣歸氣,恨歸恨,路還是得走的,岳峰一路打聽,先把車開到市立一院,幫季棠棠去了手腳上的膠帶,拉她下車去看醫生,季棠棠很抗拒,還拿胳膊頂了他一下,到底力氣不如他,被他硬拖下來了,下車之後特別生氣,一直拿眼瞪他,岳峰又是難過又是好笑,覺得她真跟個三歲小孩兒一樣。

掛號的隊挺長,岳峰也顧不上什麼排隊的素質了,直接插到第一個,被撞開的那人特氣,才想吼他,岳峰拍了張一百塊在邊上,那人愣了一下,也就不吭聲了。

耳科在三樓,等電梯的人多,岳峰帶著季棠棠從樓梯上,有好幾次她抓著扶手賴著不走,又被岳峰給拽上去,短短三層樓,岳峰又抱又拽的汗都出來了,最後一次吼了她,因為脖子被她抓出兩道痕來,季棠棠被吼的時候挺老實的,但是一直翻他白眼,特恨的那種眼神,到末了,岳峰真是被她搞的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看耳科的是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帶著老花眼鏡,先拿一塊馬蹄鐵在她耳邊敲了敲,然後把旁邊的探燈頭轉過來,左右耳朵都照了照,照的時候得把她腦袋推到一邊,推第一次的時候手就被季棠棠一巴掌給打下去了,啪的一聲,脆響生疼,岳峰怒了,伸手把她兩手給鉗住,往下摁著不讓動,季棠棠又氣了,死死盯著他,下一刻就要咬他兩口的樣子。

看完了,那老頭推推鼻樑上的眼鏡,說:「鼓膜也沒破啊,但是耳道裡有血,怪蹊蹺的,是突然就聽不見了?」

岳峰點頭:「大夫,這個能治得好嗎?嚴重嗎?」

六十多的老大夫了,很是會說一些亦可亦不可左沾邊右沾邊自己不帶責任的話:「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這個很難說啊,說不定明兒就好了,也說不定從此就聾了。有人在雪地上不帶墨鏡,一會兒就雪盲了,那可不是突然就看不見了?」

你妹的說的都在理,但是起半點作用嗎?岳峰忍住氣:「那她怎麼不說話啊?」

「生來就聾的話,一般也同時啞,那不是不會說話,反正說了她自己也聽不到,慢慢的,就習慣從來不講話了。你看她現在神智很有點問題,之前都正常是吧?估計受了挺大刺激。有些人,受了刺激吧,不一定聾,但是能瘋了傻了,她這個應該是同時的吧。」

「能治嗎?」

「先開點藥吃唄,看有沒有效。」

看診的時間不大,這藥倒是嘩啦啦開了一長溜,還都不是便宜的,岳峰心裡知道都是些無功亦無過的保守藥,但有一分希望也是好的,他帶著季棠棠去藥房窗口等藥,開始都還看著她,後來取藥的時候要開袋子裝藥,TMD就這兩秒鐘的功夫,她居然就跑沒了!

岳峰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滿醫院的找她,幾乎每層樓每個病室都跑了,最後太陽都快落山了,才在門診大廳前頭的花罈子裡找到她,她蹲在地上,一棵棵拔貼地生的小黃花,手裡已經攥了一大把,綠的黃的,還有蓬蓬的蒲公英。

岳峰那個氣啊,衝過去就把她拽起來,劈頭蓋臉一頓罵,這一整天,他也算是忍到極限了,季棠棠開始不吭聲,後來估計知道是被罵的厲害,覺得挺委屈的,看他臉色又凶,心裡有點怕他,啪嗒啪嗒淚珠子就下來了,哭著哭著就拿手背去擦眼淚,她手裡攥著那麼一大把花,每次擦,那些花啊草的就要從眼睛上過一遍,眉毛裡頭都夾著草屑兒。

她一哭,岳峰就心軟了,想一想又後悔自己沉不住氣:她這不是不知道嗎,自己跟她計較個什麼勁呢?想哄她她也不理,一邊抹眼淚一邊往外走,岳峰只好跟著,路上拉她好幾次,都被她抽抽噎噎給甩開了。

出了醫院門,她往邊上的長椅上一坐,又不走了,岳峰過去挨著她坐,立刻就被她狠狠擠開了,岳峰只好順著她,自己手插兜裡站在邊上,她倒是挺悠閒的,把手裡的花草攤在膝蓋上,黃的跟黃的放一塊,綠的跟綠的放一塊,慢條斯理分著撿著,岳峰看了一會兒就餓了,他中午沒怎麼吃,東西放在車上停在另一邊,懶得過去取,看著附近有烤紅薯的,就過去買了兩個。

回來的時候,站在長椅邊剝,紅薯是真香,皮撕開了甜氣四溢的,岳峰還沒咬呢,眼角餘光就覺得季棠棠不對勁了,轉頭一看,她花也不分揀了,仰著頭盯著他手裡的紅薯看。

岳峰看看她,又看看紅薯:「想吃是嗎?」

他一邊說一邊過去:「邊兒坐,給爺挪個地兒。」

她雖然聽不見,看人臉色手勢倒是懂的,順從地往邊上讓了讓,倒是沒再擠他了。

岳峰把手裡的這個剝了皮,掰了一塊遞過去:「喏,張嘴。」

季棠棠猶豫了一下,還真張嘴了,小口小口嚼著吃,吃完了看了岳峰一眼,目光倒是柔和了很多。

她這乖下來,還真是怪疼人的,岳峰又掰了一塊給她,吃了兩三塊之後,她估計也看出岳峰是對她好了,居然還衝著他笑了一下。

這一笑把岳峰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努力平了平氣才繼續又掰了給她,過了會看她嘴角沾了一塊,心裡覺得好笑,湊過去幫她擦掉:「別動啊。」

擦完了,忽然發現兩人離的挺近的,季棠棠的眼睛就在面前不到五厘米的地方,漆黑的眸子跟一泓水似的,長睫忽閃忽閃的,岳峰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低頭就在她唇上輾轉了一下,離開的時候,季棠棠似乎有點臉紅,頭往下低了低。

岳峰看著她,忽然感慨起來,明知道她聽不見,還是忍不住說她:「棠棠,你怎麼這樣兒啊,是不是誰給你吃的你就跟誰走啊,一個紅薯你就讓人親了是嗎?能不能有點原則啊,我以前都白對你好了是嗎?」

還想繼續說她呢,季棠棠忽然抬起手,送了朵小黃花給他。

乾癟的小黃花,莖都攥的變形了,岳峰愣了一下,伸手接過來,這一天一夜的,狀況頻出,心就跟在苦水裡泡的一樣,一收一縮都泛著苦味兒,但這一朵連名字都叫不出的小黃花,居然就讓他在這一重一重的苦澀中,咂摸出甜的滋味兒來了。

岳峰摟了她一下,當著她的面把皮夾子掏出來,把花放進原本該放照片的透明塑膠片後頭,季棠棠怪高興的,又低下頭理那些花兒草兒的。

岳峰長長吁一口氣,微笑著看她,偶爾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頭頂,過了會掏出手機,翻了翻通訊名錄,撥通了光頭的手機。

那頭很快就接了,光頭第一件事,居然是給他道歉:「不好意思啊峰子,雁子的事,我真是走不開。毛哥為這個罵我好幾遭了,我怪臊的慌,都不敢打你電話。」

雁子?

岳峰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上次跟光頭聯繫,還是為了十三雁遇害的事兒,當時是想多找些朋友過來,風風光光送雁子姐走的,後來因為棠棠的事也就耽擱了算起來,十三雁的離開也只在幾個月之前吧,但是心裡面覺得,已經有幾個世紀那麼久了,久到光頭提起雁子,他居然疲憊的連感慨都沒有了。

岳峰伸手捏了捏眉心:「不提這個,光頭,我找你有事,大事。我記得你以前跑工程,廣西去的多,白道黑道的朋友都認識一些,能幫我打聽個人嗎?」

光頭挺爽快:「這還不小意思,誰啊?」

「一個叫石嘉信的。」

光頭嗯了一聲:「還有呢,多給點信息啊。」

「男的,二十六七歲吧。」

「還有呢?」

「沒了。」

光頭想了想:「只有個名字啊,這有點難度啊。」

岳峰忽然又想起什麼:「對了,他有個女朋友叫尤思。我聽說兩人之前是大學同學,你如果關係通的到的話,到學校裡查查以前的畢業生記錄,應該會有頭緒的。」

這個信息蠻關鍵,光頭的語氣輕鬆起來:「這樣就不難了,一個人難找,說不定有重名,兩個人,又是大學同學,這個範圍就小多了。急不急啊?」

「急,救命的大事,原因以後再說,越快越好,拜託了。」

放下電話,岳峰抬頭去看季棠棠,夕陽的餘暉撫在她面上,輪廓顯得尤其柔美。

岳峰輕聲跟她說話:「棠棠,我知道,不管是你,還是你媽媽,都不希望重新回到八萬大山,可是你現在這樣,除了盛家,我真的想不到其它出路了。老話說一物降一物,盛家能跟秦家分庭抗禮那麼多年,一定是有點本事的,或許找到石嘉信,讓他帶咱們去趟八萬大山,就能把你給治好了,說不定……說不定連對付秦家的法子都有了……」

他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下去了,盛家這條道,盡頭是吉是凶,他還真是不敢保證,但即便是「絕路」,總也還是條路吧,到底比困死在原地的強。

不是有句老話叫絕處逢生嗎?

他輕輕覆住季棠棠的手:「棠棠,你說呢?」

季棠棠沒有看他,她另一隻手舉起一根蒲公英,鼓起腮幫子使勁吹了一口,白色的絮絮分成好多蓬,飄飄蕩蕩的,很快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岳峰歎了口氣,想起老鬼叮囑他換SIM卡的話,掏出手機,先把原卡的號碼轉存到手機裡,轉到一半時,過眼看到一個號碼,是座機,但是有兩次通話,終於想起來這是神棍打的。

岳峰忽然就想念起神棍來。

這個明明沒什麼本事但是總是誤打誤撞解棠棠燃眉之急的神棍,現在在哪兒呢?如果他在的話,事情會不會有轉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彩涵 發表於 2016-11-20 07:00 PM

110 黑蝶 第二十章

神棍是個很奇怪,但是跟他接觸之後,你又會自然而然接受這種奇怪,並且不想去探究其箇中原因的人。

普通人的離經叛道或者放蕩不羈,其持續期最多幾年的時間,然後就老老實實回歸娶妻生子政治經濟吃喝拉撒日復一日,神棍不同,他背著他的一麻袋所謂「人生經歷」,南到北,西到東,勇往直前二十年,毫無收山跡象。

岳峰初見神棍的前五分鐘,就認為他是個怪人,五分鐘之後直到現在,都只給他一個形容詞有病。

不過有病並不妨礙他去交神棍這個朋友,因為這個人有病同時,兼具其它優點,比如嘰喳解悶、插科打諢、歪打正著解決疑難問題、耐打擊、沒有過夜氣、不管怎麼被吼被訓改天見了面仍舊笑嘻嘻形同彌勒轉世……

所以慢慢的,岳峰他們也就習慣了社交圈中始終有這一號人物所在的位置,神棍經常出入人跡罕至區域,十天半月回正常人居住點調節個一天半天,除了扣扣號,他沒有任何其它現代聯繫方式,而扣扣號的申請初衷還不是為了跟朋友保持聯繫是為了打連連看方便結隊。

岳峰有一次跟毛哥聊起神棍:「你說這人不結婚,也沒什麼朋友,老鑽在窮鄉僻壤,耗子都遇不到一個,他真就一點都不悶嗎?」

毛哥當時正在泡茶,他舉起茶杯晃了晃,試圖用尕奈達不到沸點的開水晃開茶葉絲,然後杯子一放,盯著旅館外頭路過的大群犛牛,說了句:「他寂寞。」

岳峰當場就笑噴了,毛哥也不說話,意味深長地盯著他看,看著看著,岳峰就不笑了,過一會坐正了,說了句:「還真是的。」

岳峰他們跟神棍的生活,是基本沒交集的,所以有事沒事,都不會想起去找這個人,想找還得等他上扣扣,但是神棍不一樣,他把岳峰他們的電話號碼都記在小本子上,每次要去哪探險,都會打公用電話挨個通知:「我要去哪哪哪啦!」

岳峰每次接到這種電話,都要罵他一頓:「愛去去,關老子屁事!」

神棍一點也不介意,十天半月之後又來一通報平安的電話:「小峰峰,你老哥哥平安出來啦。」

每次都被吼,每次都依然故我,後來跟毛哥他們一合,才知道他們也接過這樣的電話,毛哥說:「誰不希望被惦記著,誰不希望有個家,到哪都能跟家裡報備一下?神棍一個人,他那是把咱當親人了吧,哪天他真的再也沒出來,也算是給咱們道過別了。」

毛哥這麼說了之後,岳峰再接這樣的電話,就很少去吼他了,偶爾還會叮囑兩句,比如小心、注意之類的,每次這種關心傳達出來,神棍都感動的眼淚汪汪:「小峰峰,老哥哥會想念你的。」

就在岳峰因為季棠棠的問題空前絕後地「想念」神棍的時候,神棍絕後空前的沒有去想念自己為數不多的這幾個朋友,事實上,他膽兒也快給嚇廢了。

事情還要從兩天前的晚上說起。

那天晚上,神棍夜半酣睡突醒,正煞有介事掐指推算,忽然在山洞的石壁上瞥到赤紅眼珠一對,嚇的嗷一聲跳起來,就手摸了個饅頭砸過去,砸沒砸到不知道,但是那對眼珠子下一刻居然就到眼前了,在他右臉邊嗖的一下,密密的毛從皮膚上拂過,神棍半邊臉僵了三個小時不止,就這擦臉而過的一兩秒,神棍初步判斷這是一種蟲,赤紅色的是眼珠子,身上長毛,長度應該等於人的半拉胳膊。

但是怪異之處在於,這蟲應該是沒長翅膀的,它怎麼就能在瞬間從高處的石壁嗖的到他眼面前了呢,那簡直跟炮膛裡出彈的速度一樣快啊。

神棍覺得,他可能發現了一種不為大眾所知的動物,沒準還是史前的,這個想法讓他又是擔心又是歡喜,擔心的是未知生物可能存在一定的危險性,比如有毒液、毒刺什麼的,他大業未竟,不想作為科學先驅就這樣獻身了;歡喜的是萬一他是第一發現者,這蟲是不是就得以他的名字命名了?該起個什麼名字好呢?是不是該把自己的國籍也給冠上去,比如中華神蟲?

神棍原本的計劃是第二天一早繼續往前翻山,搜尋自己一見鍾情的奇女子的埋骨之處,但是現在他改主意了,感情固然重要,但是在生物學上為人民作出貢獻也是非常拉風的啊,萬一這個蟲子的身上就有攻克癌症、攻克艾滋、攻克埃博拉病毒的密碼呢?

於是神棍改計劃了,他決定原地停留一天,繼續搜尋。

第二天,神棍興沖沖地開始了他的搜尋工作,算起來,他進山已經十幾天了,只有前三四天遇到過人,按理說,早該到了那個老太爺說的藏棺的地方了,看來建國後那幾次大的地質災害對當地的山形山勢影響很大,神棍其實已經有無功而返的心理準備了,既然栽花不開,這蟲子的出現,也算是插柳一株吧。

這一天他爬上爬下,拿著樹枝手杖戳戳打打,蟲子沒找到,意外的,讓他在一堆枯枝爛葉下,發現一具只剩了半截的屍體。

屍體上衣服還在,應該是當地人,天氣冷的緣故,皮肉沒有腐爛,而是乾巴巴繃在骨頭上,另外半截哪去了神棍也說不清楚,這可能是偏遠地帶的兇殺,也可能是翻山失足斃命,身體被狼啊狗啊什麼的給啃掉了。

暴屍荒野,怪可憐見的,都是行路人,不管死活,遇到了都是緣分,發現屍體的地方水濕,地勢低,埋人的話一旦到了雨季容易被沖墳,神棍用樹枝編了個粗糙的拖架子,把半截屍體拖到離自己睡的山洞不遠的地方,那裡地勢相對高些,風水上講有個背倚的屏障,算是矬子裡拔將軍的好地穴。

虧了季棠棠提醒他帶菜刀,地上掘掘,草草挖了淺坑,把人給埋了,覆了層土,還把自己那袋子饅頭勻了兩個出來,端端正正擺墳前頭,算是送死飯。

忙活完了又想到那蟲子,心說就憑那蟲子火箭一樣的速度,今晚到達首都都是沒問題的,找不到也情由所原吧。

入夜,神棍懷著滿腔的惆悵入睡,到半夜時,又醒了,這一次不是無故醒的,他豎起耳朵仔細聽,沒錯,外頭有咯吱咯吱啃咬骨頭的聲音。

荒山野嶺,幾天不見人了,忽然聽到這種詭異的聲音,心裡頭怪□的,神棍嚥了口唾沫,菜刀揣懷裡,戰戰兢兢捱到山洞口探出頭往外看,也說不清為什麼但凡這樣的場合,月色總是這麼亮,總讓他能把發生了什麼看的清清楚楚他白天起的那個墳被挖開了一半,屍體半露在外面,有個黑乎乎的東西在屍體的胸腔處一起一伏。

神棍的心突突跳,那東西好像也不大,但是那咯吱咯吱啃咬骨頭的聲音是怎麼回事?脆的很,像是嚼炸透的散子,一口一個斷。

豺狼虎豹嚼人骨頭,也不會如此乾脆吧?

神棍揉了揉眼睛,又把脖子伸長了些,那東西似乎是吃的差不多了,頭一抬,兩顆血紅的目珠子灼灼的。

這這這……這不是昨晚上那蟲子嗎?

神棍駭的差點叫出來,那蟲子身子扭扭,似乎是活動消化,過一會又埋頭,這一次似乎是要吃口大的,先張嘴了。

它的嘴類似蛇的嘴,人的嘴最多張到30度,可是蛇嘴由於特殊的構造,可以張到180度,所以有人說蛇嘴是動物中可以張開角度最大的但是這蟲子張嘴的架勢,明顯超出180度了,上下兩片鱷誇張的後仰,然後狠狠閉合卡下。

卡嚓一聲,骨頭斷的如此輕易,緊接著又是咯吱咯吱,分外刺耳。

這一次它沒有吃多久,神棍眼見它慢慢蠕動到屍體底下,不一會兒屍體就笨拙地挪動起來,像是背部長了腳,又慢慢退回坑裡去了,過了一陣那蟲子鑽出來,身子在土堆上掃了幾下,大蓬大蓬的土撲簌簌蓋回,又成了個小墳堆的形狀。

再看那蟲子,好像又是嗖的一下,縮身一彈,又看不見了。

神棍這才感覺到害怕,身子挨著山壁,兩腿篩子一樣抖個不停,他拿手捏自己的臉,又狠狠扯頭髮,扯到呲牙咧嘴了才停手:自己不是在做夢吧,那蟲子幹嘛那是?吃了之後還曉得埋起來,存糧?

還有,那蟲子昨兒晚上觀察他是怎麼回事兒?後備糧?

這地兒是決計不能待了,神棍背上被褥麻袋,緊緊攥住菜刀把兒,跌跌撞撞往回走,先要翻個山頭,山勢陡,前兩天下來時他是用屁股蹲著一路下的,如今要爬,還是摸黑,真是要了他半條命了,半跪著膝蓋扒住斜出的山石拚命往上挪,也不知道是扒到哪一塊時,忽然覺得有根手指觸到的地方軟綿綿毛茸茸的,還帶著體溫……

哆哆嗦嗦抬頭,那塊石頭後面,先升起一對赤紅赤紅的眼珠子……

兩兩對峙,大眼瞪小眼,黑眼瞪紅眼,也不知是過了三秒還是五秒,神棍嗷的一聲,彈跳起來慌不擇路,選了個方向沒命的奔逃,要說這恐怖的力量還真是無窮,擱著平時,以他的小腦平衡能力,走這樣的山路,撐兩根登山杖都得前後左右顫,這個時候也不知哪來的神力,連個磕絆都沒打,耳邊風聲呼呼的,菜刀把手攥出了汗,麻袋的圈繩套肩膀上,袋子在後頭撲嗒撲嗒打他的背,也不知跑了多久,腳底下突然就踩空了,整個人不受控,骨碌骨碌就往下滾,腦子裡轟轟的,最後一下後背隔著麻袋觸地,全身骨頭都像是被拆了,手腳都不能動,糟就遭在意識居然還在,約莫過了五分鐘,右腳踝上突然一陣刺痛,有尖利的牙齒深深刺進去,接著整個人都被拖動了神棍用盡最後的力氣仰起頭看了看,那麼小的玩意兒,咬著他的腿,身子一扭一扭的蠕動著,把他往一個洞裡拖。

神棍心說完了,也不知道這玩意兒的牙齒裡有沒有毒液,萬一是致命的,一條大好生命就報廢在這兒了,犧牲事小,他這半輩子積累下來的寶貴筆記該怎麼辦啊,早知道當時應該留個遺書,萬一出不來了請老太爺一家把那半麻袋的筆記捐給哪個大學博物館也好啊,萬一他們一家子不懂,拿他的心血去燒柴火,那他真是死不瞑目了……

腦子沉沉的,意識有些不清醒,眼前忽然暗了一下,被拖進一個幽深的洞裡,潮濕的腐臭氣息直往鼻子底下竄,角落裡碧色的磷火,身子底下硌硌的,形狀像是散落的骨頭,忽然有金石磕碰的聲音神棍這才發現自己手裡,居然還是牢牢攥著那把菜刀的。

這個發現讓他的心雀躍了那麼一下:好歹手裡是有武器的,今兒真報廢在這了,也得奮起反抗一把,死也拉個墊背的,弄不死它也得砍上一刀,叫丫個龜孫子咬我!

那蟲子把他拖到靠角落的地方就停了,興許是這一晚已經吃飽了,也沒興趣動他,只是伸舌頭把他腿上流血的地方舔了舔肉肉的溫溫的舌頭上有不規則的突起,舔的神棍一陣噁心,這種舌頭上的粘液肯定有毒吧,沒毒也髒,搞不準會感染的……

神棍偷眼看,那蟲子鑽到角落裡一堆枯枝爛草底下,很快就不動了,看來是睡覺了,此時不殺更待何時啊,神棍緊張的心都快蹦出來了,他嚥了口唾沫,舉著菜刀輕手輕腳過去,洞裡黑,只能模糊看到那一堆爛草,神棍心一橫,大叫一聲,一刀斬了下去。

刀剛斬落,枯草堆裡突然大亮,亮的應該是眼珠子,血紅血紅,居然把週遭一兩米地都給照亮了,而且亮的不是一處,是兩處,神棍腦子都懵了:感情在裡頭睡覺的是兩條蟲子?

蟲子竄出來了,神棍一看就知道自己想岔了,出來的是兩個半條,看來剛剛那一刀是把蟲子給斬斷了,但是詭異的是後面半條上居然也長出了眼睛:闔著還會□法,越斬越多?

兩條蟲子,蠕動著想向著兩個方向跑,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斬斷的關係,初始速度慢了很多,電光火石之間,神棍的腦子居然轉的特別快:這一刀是結下仇了,放走了任何一條,下一個月夜被咯吱咯吱啃的估計就是他了,不行,一個都不能放!

人有急智,神棍做了一件自己都想不到的事兒。

他大吼一聲,一屁股坐倒,用屁股的力量去坐死其中一條,與此同時,跟魔怔了一樣,手起刀落,拚命去斬另半截,不到生死關口,不知道自己下刀的速度這麼快,篤篤篤篤篤篤,刀光都連成片了,嘴裡啊啊啊啊地叫,感覺屁股底下還有動靜,又拚命從腰椎往下使力兩頭分心,兩頭混亂,最後停下來時,虛的從指間到肩膀都在顫抖。

洞裡很靜,靜的只能聽到他自己大喘氣的聲音,菜刀落在邊上,刀刃都捲了,神棍坐在地上,呆呆看著前頭被他剁成一團血漿的東西,他倒不好奇自己把這蟲子給剁死了,他好奇的是剛剛下刀時,發出的是篤篤篤的聲音,像是刀切在砧板上那塊地方不是泥地,下頭是塊木板?

神棍又歇了一陣,爬起來想過去看個究竟,身子剛一欠,痛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尾椎那一塊鑽心一樣,剛剛究竟是使了多大的勁兒啊?

這一痛,屁股是再也不能挨地了,神棍手撐著地轉了個身,原地趴了一會,然後胳膊肘和膝蓋發力,慢慢往前頭爬了幾步,拿著菜刀在地上刮了刮,果然,上頭是一層土皮,很輕易就刮到了邊上。

洞裡暗,看不大清,神棍想了想,從行李裡掏出火柴,把被褥的布面扯下來一塊,前頭留松,後半截擰實些,先把散佈點著了,張嘴吹了吹,等火頭穩些了,向著刮擦的地方照了過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塊木頭面,估計是年代久遠,濕氣又重,已經腐蝕的很厲害了,加上剛才他拚死力磔的部分剛才不覺得,現在看刀痕,居然那麼深,把木面磔的不成樣子。

神棍看了又看,心裡忽然咯登一聲,他感覺這木頭面上,原本就被劃過很多道道,而且根據那些指劃,似乎寫的是字!

神棍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把一條被子都扯出來,一團一團的棉絮添火,洞裡有的枯枝什麼的也往上加,臨時湊了個火堆出來,藉著火堆的光,他跪起身子,用菜刀把能掀的土皮都給刮擦開來。

到末了,看著眼前呈現的景象,神棍徹底呆住了。

這不是一塊或者半塊木頭,邊緣是有凸起的,這是一塊棺材的蓋的內面,不知道由於什麼原因,可能是地質災害,可能是山體變動下榻,棺材蓋翻過來了,而翻向上的內面上,有人寫了很多字。

這麼說可能也不太確切,因為那些字,不是寫上去的,好像是用手指,或者是跟手指粗細差不多的鈍物給刻上去的,有的地方字淺,有的地方字深,而字淺的部分,因為濕氣腐蝕,根本就已經看不清了,加上他剛剛賣力砍下的千八百刀,想辨認清楚純屬癡人說夢。

刻畫最深的,是八個字,即便過了這麼久,還可以清晰辨認出字形,也不知道寫下這些字的人,當時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懷著怎樣的仇恨。

路鈴一脈,絕於三代。

華燈初上,岳峰的車子緩緩駛進桂林市區,依著光頭發來的短信路線,過了幾個路口,在一家名為「宮宴」的古式酒樓前停下來,光頭一身西裝革履,正站在門口東張西望,開始還沒注意岳峰的車子,後來人下了車他才反應過來:「你換車了?」

忘記跟他說調車這一茬了,岳峰笑笑:「借朋友的開兩天。」

說完了又看著光頭笑:「人模狗樣啊你。」

光頭扯扯領帶,像是要透氣:「沒辦法,工程競標,得請主管部門的領導吃飯,可不得穿的孫子一樣,上午我還在柳州呢,這不惦記著見你一面,就趕過來了。」

岳峰伸手在他肩膀上搗了一拳:「早說了你不用過來,我就這麼欠吃頓飯?自己兄弟,太客氣了。」

光頭摸著腦袋嘿嘿的笑:「這不是難得嘛,幾次見面都是在尕奈,難得這種地方也能湊一塊。那個叫什麼石嘉信的,就住在桂林,我們找著他大學同學了,他說前兩月搬了家,新住處的地址據說他女朋友的姐妹知道,剛我跟朋友打了電話,說是正在聯繫中,估計今晚上有眉目,我想著這樣剛好,咱哥倆也吃個飯,敘敘舊,雁子的事,我真是混賬,我……」

正說著呢,車玻璃忽然被拍的砰砰響,岳峰回頭一看,季棠棠坐在副駕駛上,很是不高興地拍玻璃,估計是覺得受了冷落,彆扭了。

沒想到岳峰車上還帶著人,光頭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等岳峰開了門把人領下來,他更是驚訝的嘴都閉不上了:「這不是那個什麼……那個什麼……」

人他記得,印象極深,但是名字想不起來,光頭乾著急:「哎,峰子,叫什麼來著……」

岳峰提醒他:「棠棠。」

「對對對,棠棠。她怎麼來了啊?」光頭看看岳峰又看看季棠棠,很有點莫名,不過人到跟前,禮數還是要的,他跟季棠棠熱情地打招呼,「棠棠是吧,還記得我嗎?」

季棠棠翻了他好大一個白眼,摟住岳峰的胳膊往後退了退,一臉的嫌棄模樣,好像在說:你誰啊你,邊兒去!

岳峰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季棠棠現在除了對他是乖乖巧巧,這一路上,逮誰翻誰白眼,那一臉冷艷高貴的,就像全世界人人都欠她三百塊一樣。

光頭有點糊塗,直拿眼睛看岳峰,岳峰伸手示意了一下腦袋,低聲說了句:「這裡……有點問題,而且……也聽不見。」

光頭恍然,又看一眼季棠棠,想起上次見她還是挺正常的人兒,這才多久啊,忽然又想到在尕奈的時候,她最後是失蹤了的到底出了什麼事兒?難道重新被找到之後,就成了這樣了?當然更關鍵的是,岳峰是怎麼找到她的?

一肚子的疑團,不過大門口顯然不是什麼敘舊答疑的好地方,光頭在樓上已經訂好包間了,前頭領著岳峰往樓上走,無意間回頭,怎麼看怎麼覺得岳峰對季棠棠好像挺呵護的,忍不住問一句:「峰子,你現在跟她什麼關係啊?」

岳峰沒看他:「女朋友啊。」

光頭一個趔趄,腳底下差點踩空了。

包間的涼菜已經都上齊了,漿洗的筆挺的白色桌布,中央的花瓶裡插著一大把盛放的花,季棠棠趴在桌邊伸手去夠,岳峰把她拉起來,伸手把花都拿了給她,季棠棠高興壞了,一個人待在邊上,認認真真玩她的分花遊戲,紅的跟紅的擱一塊,黃的跟黃的擱一塊。

整個過程,光頭都直直看著,就差下巴沒掉下來了,過一會兒服務員進來布菜,他才反應過來,連尕奈的事都不問了:「你倆怎麼在一起了啊?」

岳峰拿邊上小擱碟裡的熱毛巾擦了擦手:「怎麼了,我們怎麼就不能在一起了?」

「不是……不是你圖什麼啊?」光頭納悶壞了,「我以前也不怎麼喜歡苗苗,不過人家好歹是個正常人吧,家裡也有錢,爸媽都在政府部門,你要托人辦個事兒啥的,關係也好找。你至於現在找個……腦子不正常的嗎?」

反正季棠棠聽不見,光頭也就不避諱了:「這個……棠棠,她家裡是不是特有錢?她爸媽幹嘛的啊,你是不是受到壓力什麼的?」

岳峰不想談這個話題:「沒有……總之,你不瞭解情況。」

光頭也是個直脾氣,加上這些日子跑工程,經濟算盤打的多,遇事難免實際:「我可能是不瞭解情況,但是怎麼著也不能找個弱智啊……」

岳峰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手裡的筷子重重拍到桌子上:「怎麼說話呢你,就你聰明是吧?」

光頭一看就知道岳峰是真生氣了,很有點訥訥的,打著哈哈說和:「可不,聰明的腦袋不長毛,你看我光頭……」

話還沒說完呢,又是一聲「啪」,兩人齊齊嚇了一跳,轉頭看,季棠棠不知道什麼時候不分花了,學著岳峰的樣子也把筷子拍到桌面上了,手還往腰裡一叉,氣勢洶洶地瞪著光頭。

光頭樂了,指著她跟岳峰說話:「哎呦,丫頭脾氣還不小,你看臉鼓的跟包子似的,這是想咬我兩口啊?還挺給你撐腰的呢峰子。」

季棠棠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拿起筷子又想往桌上拍,被岳峰搶先一步奪下來了:「你還玩兒上癮了是嗎,不准拍!」

這兩天的相處,季棠棠已經看出岳峰只要臉色沉下來,大致就是生氣或者不喜歡她做的事情,雖然拍筷子還挺好玩的,不讓就不讓吧。

岳峰指著桌上的菜:「吃嗎?」

季棠棠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岳峰,眼珠子開始滴溜溜的轉,頭低下來,過一會又抬起來看他,岳峰忍住笑,轉著轉盤,每一道菜過就給她夾兩筷子,碟子裡很快堆的小山一樣,有時候轉盤過去,她突然著急,岳峰就知道是沒夾夠,又轉回來給她夾,一邊夾一邊看她表情,如果突然笑了,多半是滿意了。

她這邊停當了,岳峰才有空繼續跟光頭說話,光頭看的已經滿臉抽搐了:「峰子,你這當爹呢?」

岳峰苦笑,他夾了口菜吃:「不當爹不知道當爹的難,以前佔人便宜,總叫人孫子,現在誰想給我當孫子我都不要,邊兒去吧。」

說完了繼續吃飯,吃到一半覺得異樣,抬頭一看,光頭沒動筷子,一直盯著他看,岳峰失笑:「怎麼著,我臉上有花啊?」

光頭問他:「後悔嗎?」

岳峰一愣:「後悔什麼?」

「別當哥們傻,好歹也是走南闖北的人,前後一聯,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兒了?在尕奈的時候,我就覺得這丫頭路數有點不對,絕對是能惹事的,這一次你從頭到尾透著奇怪,跟我說你出了事,換了新號,舊號碼停用,還叮囑我不管誰問起,都說沒見過你……我想著閻老七之後,你行事穩當了很多,也不像隨便惹事的人啊,見著她吧,就差不多明白了。」

怪道聰明的腦袋不長草,光頭的確是個腦瓜子活絡的,跟聰明人說話也省心,省的解釋那麼多了。

光頭歎氣:「有些女孩兒,不是你喜歡你就能招惹的。還是那句話,後悔嗎?」

岳峰笑起來:「是不是我說不後悔,顯得特爺們兒啊?」

光頭擺擺手,趕蒼蠅一樣:「算了算了,都是哥們,還不知道你嗎,不後悔是不可能的,發工資上月一千這月九百九還心疼少了十塊錢呢,你看看你現在,露個面都瞻前顧後的,是怕被人盯上吧。」

岳峰苦笑,他看看季棠棠的碟子,又往裡夾了幾筷子:「自己兄弟,我跟你說句實在話……」

說到這他停了停,深深吁了口氣:「要是我跟棠棠剛認識的時候,有個先知告訴我,遇上她之後,會攤上那麼多我這輩子想都沒想過的事……你別笑我慫,我能當時收了行李就跑,哪怕她天仙呢,我都不看她一眼,就這話。」

光頭嗯了一聲:「那現在呢?」

他其實有很多想問的,但是跟岳峰這幾通電話下來,也察覺到他有很多顧忌不說一來不強人所難,二來也不想自己主動惹麻煩,好奇害死貓,索性也就不問了。

見面之後終於忍不住問了幾次,是因為來的人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尕奈的舊事翻的厲害,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現在啊,」岳峰撂下筷子,「懶得去想,總之棠棠現在這樣,我是一定會陪著她的,就這話了。」

光頭看著他:「她治的好嗎?峰子,可得想明白了,這樣一陣子跟一輩子是不一樣的,你一輩子對著這樣一個……啊,像小孩一樣的,永遠得哄著順著,不能溝通,你想過嗎?」

岳峰不說話了,他悶頭吃了幾口飯,又倒了杯酒,一仰頭喝個見底,放下杯子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酒勁沖的,臉上有點紅。

他看著光頭:「我哪還有精力去想這些?一想不得瘋了啊?坦白跟你說,要是我一個人,我可能早就崩了。現在是兩個人,棠棠已經這樣了,我要是再垮了,她怎麼辦啊?我現在就是一股擰勁在這撐著,一門心思想著一定會好的。光頭我跟你說,你要是不能給我點正面的東西,你就閉嘴,再拿這種萬一、如果、要是來煩我,我就揍你。」

光頭笑起來,他給岳峰倒酒:「是做兄弟的不上道,來來,喝一杯,算賠罪了……」

正斟著呢,兜裡手機響了,光頭把酒瓶遞給岳峰,示意他自己倒,電話剛接通,他臉色就有點不對了,脫口問了句:「自殺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彩涵 發表於 2016-11-20 07:0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1-20 11:30 PM 編輯

111 黑蝶 第二十一章

石嘉信自殺了。

光頭委託朋友幫忙找石嘉信的地址時,再三叮囑事情重要務必低調,整的跟地下工作似的,那兩朋友雖然不多問,但還是謹慎為上,拿到地址之後,先不急著通知光頭,而是相邀一起上門瞅瞅:總得確保那個姓石的確實住在那才好交差吧,萬一是個假地址,或者人已經搬走了,屁顛屁顛跑去找光頭交差豈不尷尬?

也虧得他們先去看了,到的時候敲門門不開,趴著窗戶往裡瞅,看到客廳沙發上躺了個人,兩個人頭挨頭湊窗戶上研究半天,從睡著了猜到喝醉了,後來其中一個發現不對勁了,說你看這人躺的這麼板正,兩手還交疊著放小腹上,咋跟電影裡安然赴死似的呢?再一看沙發下頭滾了個藥瓶子,瓶口灑幾顆扁扁的藥丸……

得,啥都不用猜了,撞門吧。

進去了先撿藥瓶子看,睡康寧,果然安眠藥,晃一晃瓶子裡也就幾顆了,也不知道服用了多久,虧得兩人也是跌爬滾打有經驗的,當場就給他土法洗胃,拖到洗手間之後,冰箱裡找兩顆生雞蛋出來,混了袋過了期的牛奶,攪攪都給他灌下去了,然後筷子壓著喉嚨催吐,吐了一次之後又灌溫開水,如此反覆五六次,先把人的氣回過來,然後才給光頭打了電話。

光頭這邊飯也不吃了,催著岳峰過去先看,吃安眠藥這事可大可小,有人搶救過來還癡呆了呢,他朋友這土法子不一定靠譜,萬一有後遺症,還得去醫院過一圈。

季棠棠剛磨著岳峰把一大碟的油爆蝦都端給她了,聚精會神地剝,掐頭去尾挑尾線,半天才文文雅雅吃一個,吃了三個忽然就被拉著要走,哪裡肯幹的?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岳峰沒辦法,讓服務員找個打包盒來,一個個給她裝了,季棠棠含著眼淚在旁邊監督,少裝一個都不肯,好不容易打包完了,牽著她走到門口,忽然又掙了手跑回去了,岳峰頭大如斗,心說這祖宗又看上哪碟子了啊,人蹬蹬蹬又跑回來了,一手緊緊攥著打包袋,另一手抓著先前那把花。

光頭差點給樂抽了,沖岳峰說:「你看咱們棠棠還是挺有追求的,這一手物質文明,一手藝術文明,兩手抓,哪個都不耽誤啊。」

岳峰不高興:「滾你的,說什麼呢?」

光頭很鄙夷:「峰子,你這人咋這樣,說她不好你也氣,說她好你也氣,別人都不能說,就你能說是吧?」

岳峰想了想,忽然就笑起來,說了句:「還真的,就我能說。」

岳峰他們到的時候,光頭的兩朋友在門口守著,進屋一看,石嘉信一個人坐在浴室的地上,呆呆的,手在他眼前打晃都沒知覺,光頭有點慌,問自己的朋友:「是不是傻了啊,安眠藥副作用啊?」

那人氣大的很:「傻個屁啊,剛救過來的時候還衝我們吼讓我們滾來著,精氣神足的很,現在不知道又唱哪出,還不能跟他吵,畢竟這是人家,萬一告老子個非法闖入,老子都沒處講理。」

光頭訕訕的,岳峰過來給兩人遞煙,又打上火機,兩人叼著煙斜了他兩眼,末了都湊過來點上了,行話來講,算是領了情消了氣了,不過還是很□地甩一句:「記得請客啊。」

光頭這才嘿嘿笑著過來拍拍兩人肩膀:「這是自然的。」

看來雖然是朋友,還不算過心過肺的鐵,但凡有幫忙,是得半斤八兩對稱著還的,這麼一比,光頭這麼幫自己,算是相當仗義了。

過了會,光頭過來跟他說話:「你看,我明兒還得回柳州,這兩哥們還沒吃飯……這頭你和棠棠應付的來嗎?」

岳峰點頭:「辛苦了,不說虛的話,都記心上了,改天擺酒還。」

讓他這麼一說,光頭都不好意思了:「這麼多年兄弟,你客氣什麼啊,那這頭交給你了啊,有什麼事情電話我。」

光頭他們一走,岳峰才鬆了口氣,畢竟是閒雜人等,他們在的話不好說話。

石嘉信這頭看來是出了挺大變故,岳峰進來的時候已經注意到屋子裡多日不打掃的模樣,垃圾桶裡很多泡麵盒、外賣餐盒,看來石嘉信的自殺是在經歷了一段相當晦暗灰心的日子之後,聯想到此時距離敦煌的變故不久,尤思在敦煌又遭受了那麼致命的打擊,那麼石嘉信這看似突如其來的自殺,跟尤思也就不無關係了?那麼尤思是……離開了?

岳峰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這一想法,他注意到門口玄關處的鞋架,幾雙女鞋和女式的拖鞋還是都在的,剛剛進洗手間看石嘉信的時候隨意一瞥,明顯女用的牙缸和毛巾什麼的,那尤思是去了哪呢?

岳峰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寒噤:難道尤思經受不住打擊,先於石嘉信自殺了?

正想著,不遠處傳來塑料袋窸窸窣窣的聲音,岳峰抬頭一看,季棠棠不知什麼時候又擺弄起她的外帶餐盒來,費了好大勁把塑料袋解開,拈了一個蝦,偷偷摸摸想往嘴裡送,一邊送一邊滴溜溜四下看,沒提防跟岳峰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嚇得臉色都變了,過了會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又慢吞吞把蝦給送回去了,整的就跟她從來就沒起過念頭偷吃一樣。

岳峰差點笑噴了,他得承認,這些天一個人捱的確實挺辛苦挺絕望的,但是每次吧,季棠棠一些忽如其來的小動作和表現,總是能讓他在最不該笑的時候笑出來,這丫頭太好玩兒了,她小時候估計就這樣兒吧,他要是有這麼個女兒,疼都疼不過來了,秦守成是人不是,怎麼就忍心對自己的女兒下手呢?

他向季棠棠招招手,示意她帶著餐盒一起過來,然後摁著肩膀讓她坐到沙發上,連比劃帶說話:「就坐這,吃東西,別亂走,聽見沒?」

這幾天相處下來,岳峰已經大致摸清楚怎麼去跟季棠棠溝通了,說話的時候指指這指指那,不知道讓她「別亂走」她聽明白了沒,但是讓她吃東西是肯定明白了她無比感激地看了岳峰一眼,又開始全身心投入到她的剝蝦大業裡去了。

季棠棠這邊安頓好了,岳峰才算真正能騰出精力來對付石嘉信,事實上,他沒有一刻放鬆對石嘉信的注意,哪怕跟季棠棠說話,也時不時打量他一眼從進門到現在,石嘉信就以同一個姿勢坐在洗手間的地上,兩條腿岔開,像個吸毒過量沒有任何神智的病人,如果不是光頭朋友說救過來之後他曾經憤怒地吼過他們,岳峰還真懷疑他是服藥過量傷了大腦了。

岳峰在石嘉信面前蹲下,先遞了根煙給他,石嘉信一動不動,跟沒看見一樣,岳峰頓了頓又把手縮回來,問他:「還認識我嗎?」

對石嘉信這個人,岳峰向來的沒好感,覺得道不同不相為謀,溝通也缺少耐心,問了幾次之後,見他仍是一副不死不活不吭不氣的模樣,火就摁不住了:「你啞巴了?倒是吭個氣啊?」

石嘉信還是不說話,別說不說話了,連眼珠子都沒轉過一下,任憑岳峰怎麼說,吼也好,罵也好,心平氣和地說也好,他就是不吭聲。

石嘉信如果像季棠棠那樣真傻也就算了,他明明聽得到,又做出這副樣子,像是擺臉子給他看,岳峰很快就來火了,末了指著他罵:「你等著,我弄不死你。」

他說完就大踏步走到客廳,廚房和客廳是連著的,岳峰噌一聲打開煤氣,接了鍋自來水上火燒,火苗突突的,煤氣發出嗡嗡的聲音,季棠棠好奇的一邊嚼著蝦子一邊往這頭看,岳峰等水燒的半開之後又去提醒石嘉信:「爺燒水燙死豬,有種別動,爺給你當孫子。」

不一會兒水就燒開了,蒸氣把鍋蓋頂的亂響,岳峰過去關了煤氣,滾燙的鍋端下來,鍋身上沾了點涼水都噌噌亂響,他在水槽邊鼓搗了一小會,一口鍋端起來白氣亂竄,岳峰端著鍋直接到洗手間門口,向著石嘉信兜頭潑了過去。

幾乎是在潑過去的同時,意料之中的事情發生了,石嘉信迅速翻身滾了開去,但身子還是被潑濕了一半,水澆到身上,才發覺並不很燙鍋是燒的滾燙,裡頭的水是換過的,只不過換的快,熱氣將散未散蒙人罷了,岳峰一手倒拎著鍋向他冷笑:「不傻了?還以為你是什麼老妖,一盆水就現了形了。」

石嘉信臉上的肌肉都在不受控的顫動了,憤怒和羞辱讓他幾乎喪失了理智,怒吼一聲,向著岳峰就撲了過來,岳峰早有防備,一個撤身讓過去,順手把鍋光噹一聲扔開。

石嘉信一擊扑空,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栽到季棠棠面前,季棠棠嚇了一跳,嘴裡含著半個蝦呆呆的看他,石嘉信狠狠瞪了她一眼,站起身子,胸膛劇烈的起伏著,突然飛起一腳踢翻了沙發前頭的茶几,歇斯底里地大叫:「我管你是誰,從我家裡滾出去!」

不管不顧地爆發之後,週遭死一樣的寂靜,岳峰和石嘉信死死盯住對方,眼睛裡都是簇簇的火苗,像是恨不得從對方身上撕下兩塊肉來,這僵持持續了幾秒鐘,直到被季棠棠的哭聲打斷。

這些天來,季棠棠幾乎就沒發出過聲音,每次發急生氣甩手跺腳,都被岳峰很快安撫下去了,真哭出來還是頭一次,當然她也的確是委屈壞了:她那一飯盒的蝦,都在茶几上放著呢,讓石嘉信這麼一踹,全飛出去了沒剝的倒也算了,她辛辛苦苦剝了好幾個放在一塊,預備待會大口大口吃的,還想著可以分岳峰一個的,這下全完了。

她這一哭,把石嘉信從躁狂和憤怒中慢慢哭清醒了,他奇怪地看著季棠棠,終於發現她和前一次見面很不一樣了,他盯著她看,喉結明顯滾了一下,忍不住問岳峰:「她怎麼了啊?」

岳峰臉色一沉,重重把他推到邊上,摸摸身上還有包濕巾,抽了張給季棠棠擦手,擦乾淨了還想換一張給她擦眼淚來著,她兩手摟著他脖子就哭了,岳峰把她抱進懷裡,輕輕拍了會,低聲安慰她:「沒事,咱待會再買啊。」

石嘉信看的整個兒呆住了,他也忘記了其實整件事是自己挑起來的,忍不住又問了句:「她怎麼了啊?怎麼好像傻了一樣啊?」

岳峰真心不想理睬他,但是想到此行的目的,也只得忍下這一時之氣,撿緊要的先說:「有一天她說聽路鈴太吵,但是我聽不見,她受不了這聲音,再後來,很突然的,什麼都聽不到了,人也變的有點……像小孩兒一樣。」

石嘉信重複了一句:「路鈴太吵?」

得到岳峰的默認之後,石嘉信的臉色忽然就變得很奇怪:「她媽媽出事了?」

岳峰不懂石嘉信為什麼會一下子跳到季棠棠的媽媽,下意識回了句:「她媽媽早就出事了啊。」

一問一答,石嘉信登時就糊塗了,要知道,在敦煌遇到石嘉信的時候,季棠棠很是故弄玄虛的耍了他一把,擺出一副雙親健在少來惹我的姿態,所以石嘉信一直以為盛清屏是在世的,如今岳峰居然答「早就」,這從何早起啊?

石嘉信解釋給岳峰聽:「一般的怨氣,根本是撞不響路鈴的,就算撞響了,也絕不可能把人給震聾了。這次撞鈴的怨氣能把盛夏傷成這樣,得符合兩個條件,第一,她是盛夏的至親之人;第二,她和路鈴同樣有感應。符合這兩條的,只可能是盛清屏。所以我才問,是不是她媽媽出事了。」

岳峰大致明白:「但是盛清屏四年前就死了,要撞鈴的話早就撞了,用不著等到現在吧?」

這個問題,石嘉信也說不清楚,岳峰也就不糾結這個,單刀直入的問他:「那她現在這樣,治得好嗎?」

石嘉信點頭:「一般的醫院,肯定是治不好的。她覺得吵、聽不見、神智不清,是因為路鈴的雜音還在困擾著她,雖然我們都聽不見,但那不代表那聲音已經離開或者不起作用了。盛家一共有九種鈴,八萬大山的溶洞裡,有九鈴音陣,人坐在音陣的音『眼』位置,九鈴齊響,用九種混音祛除雜音,就會沒事了。」

困擾自己這麼多天的問題,石嘉信說來輕描淡寫,想必盛家人或者石家人眼裡,這個問題實在是不值一提的,到廣西來這步棋看來是走對了,岳峰喜出望外:「那你能幫忙聯繫一下盛家嗎,我要送棠棠去你們那個什麼……音陣。」

石嘉信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很快就變了。

剛見到他時,他一副不死不活不聞不問的神氣,後來,完全是因為季棠棠的異常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才反常的和岳峰說了這麼多話,現在岳峰一提「聯繫盛家」,似乎又把他拖回到現實裡了,那股晦暗的絕望的神氣又籠回他的臉上去了。

他看了看岳峰,唇角揚起一絲譏誚的笑,岳峰心裡咯登一聲,他摸摸季棠棠的腦袋,示意她自己坐正,然後站起來問石嘉信:「能幫忙聯繫一下嗎?」

石嘉信不看他,反而慢慢蹲下身子,愣愣去看季棠棠的臉,過了會伸手出去摸她的臉,岳峰眉頭皺起來,想攔他時,季棠棠動作比他是快多了,一巴掌就把石嘉信的手給拍下去了。

這巴掌用的力氣不小,石嘉信的手背都紅了。

他縮回手,朝著季棠棠笑了笑,腿上忽然沒了力氣,直接癱坐在地上了,後背倚著翻了的茶几仰頭看岳峰,像是對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她現在不是挺好嗎,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至少你想看到她,就能看到她。你為什麼要把她送回盛家呢?你為什麼同意她們把她帶走呢?你把她帶走吧,離盛家越遠越好,你沒有看到思思現在的樣子,看到了你就會後悔帶她來了,送進去之後,你就再也見不到了。我再也見不到了,我情願思思像她這樣,也不想思思留在盛家……」

他越說越亂,有時候說季棠棠,有時候又說尤思,說到後來嗚嗚的哭起來,兩隻手深深埋頭髮裡,狠狠往外揪,嗚咽的聲音跟受傷的獸似的,忽然又抬起頭,眼神恍惚的很,嘴裡呵呵的,像是發狂的跡象了。

岳峰心說糟糕,見連叫他幾聲他都沒反應,索性左右開工扇了他兩個耳刮子,打完之後,石嘉信清醒點了,看著岳峰說了句:「再打重點都行,索性捅兩刀吧,身上疼了,心裡就不那麼難受了。」

岳峰歎氣,其實一開始他就猜出兩人是崩了,還挺幸災樂禍的,但現在看到石嘉信這副模樣,心裡頭又怪不是滋味的,想了想問他:「尤思是不是被盛家人帶走了?不讓你見對嗎?那你倒是想辦法救她啊,你在這裡尋死頂個屁用啊?」

這一句似乎是戳到石嘉信的痛處了,他整張臉都扭曲起來,聲音沙啞而打顫:「我救不了了,誰都救不了了,我害了思思了,我把思思害死了……」

說著說著聲音又哽了,十根手指的指甲深深摳進頭皮裡,然後死死往下抓,按說男人的手指甲沒那麼利的,但下了死力,也從額頭上帶出十條鮮血淋漓的口子來,季棠棠看的又害怕又噁心,眼圈紅紅地一直往沙發裡縮,岳峰趕緊過來摟住她,把她腦袋摁進懷裡不讓她看。

石嘉信已經痛苦到這個程度了,岳峰也不好再去提尤思刺激他:「就當幫個忙行嗎?我不能讓棠棠一直這樣下去,我真的得去趟盛家。」

石嘉信低著頭看十個指甲縫裡的血肉,頓了頓抬頭一笑,他臉上翻著皮肉的地方滲血,笑的又詭異,岳峰後背直發涼,下意識把季棠棠腦袋又往懷裡摁了摁,生怕她看到了又害怕。

石嘉信說:「你想清楚了岳峰,你以為她是盛家的人,盛家就把她當親人一樣看了?盛家秦家都是狼,一個胡狼一個豺狼,都是吃人肉的,有什麼區別?你們幫過我,我也希望能報答你們,我能做的就是提醒你,別帶她去盛家,你別做一個讓自己後悔終生的決定。」

說著說著,他又恍惚起來,眼前漸漸模糊,下眼皮上一片溫熱,低聲說了句:「我要是知道會是今天這個結果,我死都不會帶思思回廣西的……」

岳峰讓石嘉信這麼一說,心裡頭也一團亂麻一樣,想了想說了句:「但是棠棠現在這樣……」

石嘉信嘿嘿笑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滿臉,他也不去擦,直直看岳峰:「那至少她現在快樂吧,她回到盛家,治好了,正常了,但是再也出不來了,痛苦的過下半輩子,你忍心嗎,你負的起這個責任嗎,你有資格幫他做這個決定嗎?」

「你想好了岳峰。在敦煌,我欠盛夏一個人情,答應了要還的。你真決定了,我會幫你聯繫的。但是你想好了,你想好了再答覆我。」

岳峰倚著窗台坐著,石嘉信住的地方是三樓,視野不算好,加上時間很晚了,望出去連燈火都不見幾盞,石嘉信佝僂著背在沙發上坐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季棠棠倚著冰箱站著,偶爾伸手去撥弄維尼熊形狀的冰箱貼,過了會打了個呵欠,再過了會過來拉岳峰的手,那意思是她睏了,她要睡覺了。

岳峰把她拉過來,幫她把頭髮拂到耳後,低頭在她眼瞼上親了親,他心裡特別矛盾,有的時候,一個決定不只是念頭一轉那麼簡單,那是一條路,長到要走到人生盡頭,不能退也不能改,錯了就是錯了,走一步祭奠一步,每一步都是燒紙錢的味道。

石嘉信說的沒錯,萬一他負不起這個責任呢?萬一他幫她選錯了呢?

岳峰掏出錢包,從裡頭拿出個一元硬幣,季棠棠把錢包搶過去,指著透明塑膠膜後面的小黃花笑,岳峰把硬幣豎給她看:「棠棠,咱們都決定不了,讓老天選吧。拋出來是花呢我就帶你走,找個別人找不著的地方開開心心過日子,是字呢咱們就去八萬大山,一切都是命,不後悔也不埋怨,行不行?」

說完了指尖一彈,硬幣打著旋兒飛向半空,在昏暗的燈光下,邊緣處閃著繽紛銀光,季棠棠屏住呼吸仔細看著,硬幣落下時,岳峰右手伸出,一把把硬幣拍落在左手的手背上。

季棠棠咯咯笑起來,伸手去掰岳峰的手,燈光下,岳峰看的清楚,是花向上。

一時怔住,說不清是輕鬆還是失落,過了會他把硬幣遞給季棠棠,示意她也玩一次,一人一次才公平。

季棠棠學著他的樣子拋硬幣,啪的伸手接住,岳峰把她的手拿開了去看,還是花。

或者,這就是天意。

石嘉信應該也聽到兩人的動靜了,回頭詢問似的看他,岳峰說:「棠棠睏了,我先帶她去睡。」

石嘉信家裡備著一次性的牙刷,季棠棠自己洗漱完了出來,岳峰已經幫她把床理好了,躺好之後掖好被角,坐在床邊陪了她一會,石嘉信家的枕頭偏低,季棠棠動來動去的不舒服,最後把岳峰的胳膊拽過來枕著,岳峰一直等她睡著了,才把胳膊輕輕抽出來,又看了她一會,才帶上門出去找石嘉信。

石嘉信問他:「決定了?」

「決定了。」

「怎麼說?」

「進八萬大山。」

石嘉信哦了一聲,頓了頓笑笑:「看來拋了兩次都是字了,天意,我幫你撥電話吧。」

岳峰有點意外:「這麼晚撥電話,沒關係嗎?」

石嘉信淡淡的:「這麼晚才顯得事情重要事態緊急啊,你可能不覺得,但對盛家來說,這是這麼多年來頭一次,流落在外頭的人認祖歸宗了。不管多晚,接電話的都會把盛錦如給叫起來的。」

「你知道盛錦如嗎?那是盛清屏的媽媽,盛夏的外婆。」

岳峰沒再說話,石嘉信撥電話的時候,他一直在想剛剛做出的決定。

「怎麼說?」

「進八萬大山。」

什麼時候改主意的,他也說不清,或許早在拋硬幣之前,他已經有決定了,任何一個試圖把決定交給老天的人,其實心裡都早有方向,拋中了正中下懷,拋不中時才最顯真實心意:我管你正面反面,老子的命運,不能交給你一枚破鐵決定。

他想的明白,盛家是最後一條路,棠棠不能一輩子癡傻,現在有他管她,萬一他出了事呢?他已經得罪秦守業了,對比得到季棠棠,秦守業估計現在最想弄死的人是他,他一走,季棠棠托付給誰?潔瑜?毛哥?看在他的面子上,或許能管她一陣子,會管她一輩子嗎?

秦家盛家都是狼,前路狼後路也狼,那試試這隻狼吧,或許雖然同樣吃人,但能吐兩根骨頭。

世上如果真有老天,請老天看的明白,這決定是他做的,有什麼後果,讓他來擔。

石嘉信一直壓低聲音說話,似乎談了很長時間了,岳峰一時失神,也沒有聽真切,直到石嘉信忽然急了,聲音一下子大起來。

「你就看在屏姨的份上,你知不知道,屏姨已經死了,四年前就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彩涵 發表於 2016-11-20 07:13 PM

112 黑蝶 第二十二章

開了一上午崎嶇難行的路,臨近中午的時候,岳峰的車子在一個破落鎮子口的飯店旁停下來,石嘉信幫著他把行李拎下來,說是後面的路車開不進去了,有大概2-3小時的機耕道,也就是得坐拖拉機走,完了還得走一段。

岳峰跑的地方多,再差的路也走過,也不覺得有什麼了不得的,中午在所謂的飯店吃飯,季棠棠挑食的本性暴露無遺,岳峰已經盡量去選看起來貴的好的去點了,端上來之後,季棠棠還是一臉嫌棄的表情,挑了兩筷子就吐在邊上了,這也就算了,她非用那種受到虐待的眼神惡狠狠地瞪岳峰,就跟岳峰是萬惡的施虐者似的。

岳峰懶得理她,轉了個方向自己吃自己的,結果季棠棠硬拽著他肩膀把他拉過來,逼他面對自己譴責的眼神,一來二去的岳峰火了,手往桌子上一拍,吼她:「吃飯!」

聽是聽不見,岳峰火了她還是曉得的,可憐巴巴地看了岳峰半天,岳峰還以為她要哭了,誰知道她乖乖拾起筷子扒飯了,岳峰看著她無語凝噎,末了感慨說棠棠在古代絕對是個欺軟怕硬的地主老財啊,怎麼能這麼見風使舵的。

石嘉信在邊上笑了笑。

岳峰心裡一動,這一路上,石嘉信一直沉默,自己也就沒怎麼和他搭話,難得現在他表情鬆動,似乎可以套出些話來。

岳峰夾了筷子菜,看似不經意地問他:「好端端的,大男人,什麼事想不開要自殺呢?」

石嘉信沒吭聲,過了會回了句:「一時衝動。」

岳峰頓時就沒有跟他說下去的興趣了,私心裡覺得這人真不實誠,什麼事都遮遮掩掩說半邊,真當爺這麼稀罕打聽你的事呢!

吃完飯,石嘉信預定的拖拉機卻到不了位,打電話催,那頭說是去鄰鎮拖化肥,讓再等等,這麼個破落地方,也沒法用大城市的什麼誠實守信來約束對方,反正賣方市場,就這麼個拖拉機,你愛等不等,三個人只好在飯店門口坐著乾等。

季棠棠是永遠不缺娛樂活動的,她不知怎麼的對飯店自養的幾隻雞感起興趣來,蹲在面前津津有味看雞爪子刨地找食,過了會雞都煩她,掉轉身屁股朝著她,她倒是不屈不撓的,厚著臉皮又轉到雞的正面去繼續觀摩。

岳峰在不遠處坐著看著她,生怕到時候雞受不了了啄她,心說被啄一口又該哭了,她要是腦子一根筋跟雞打起來,自己是不是還得去拉個架?

正想著,石嘉信忽然說了句:「遇到盛錦如的時候,她問起盛夏的名字,你千萬別答是季棠棠。盛家人對這個特別看重,哪怕私奔外嫁,後代不改姓,改姓是欺師滅祖。你看盛清屏就算私奔,還是給女兒冠盛姓的,要不是後來發生滅門的事,也不會讓她改名字。」

岳峰嗯了一聲,想起昨天晚上石嘉信打的那通電話,忍不住問他:「昨晚上,盛錦如終於知道棠棠媽媽已經不在了?這麼多年,她就完全不知道?」

石嘉信冷笑:「盛家人是不會去找外逃的女兒的,盛清屏當年,不止私奔,她半夜逃走的時候,還殺了盛家一個老嬤嬤,這事對盛錦如的打擊很大,事後她基本就不怎麼出溶洞了,盛錦如有一兒一女,女兒盛清屏,兒子盛清民,十多年前,盛清民不知道為什麼,說要出去把姐姐找回來,盛錦如沒反對,我猜她當時,也是很想讓盛清屏回來的。誰知道盛清民一走就沒消息了,當時我們都猜,是找到盛清屏之後,被姐姐留下來,迷戀外頭的花花世界,不回來了。昨晚上,她終於知道女兒早就死了,兒子麼,這麼長時間沒消息,估計也凶多吉少。一兒一女都走在她前面,這也真是……報應!」

岳峰先聽他這麼說,還以為他要說「真是可憐」,哪曉得事情末了忽然咬牙切齒的說出「真是報應」四個字來,著實愣了一下,再一看石嘉信頃刻間變得近乎猙獰的表情,渾身都禁不住起了雞皮疙瘩,一想到馬上會跟盛家人打交道,心裡頭刺刺的怪不舒服的。

下午三點多,那輛拖化肥的拖拉機才突突突趕回來,拖拉機後斗厚厚一層灰,石嘉信先上,岳峰上了之後把季棠棠給拉上來,三個人分了兩邊,原本都坐在後斗的邊上,後來實在顛簸的太厲害了,岳峰只好從行李裡拽了件衣服出來鋪後斗地上,拉著季棠棠坐下去,經過中午被吼,季棠棠也學乖了,這次不瞪他了,改用無比哀怨的眼神看著他,好像是在控訴說你看顛都快把我給顛死了都是你叫我坐拖拉機的……

岳峰被她盯的心虛,過了會就伸手闔她的眼,跟電視裡撫眼皮讓人瞑目似的,她乖乖閉了兩秒鐘,噌的又睜眼,睜的比先前還大,岳峰又伸手去闔,如此幾次之後,她怕不是以為岳峰在和她玩兒,咯咯笑的帶勁,岳峰把她摟進懷裡,下巴在她頭髮上蹭了蹭,心裡頭又是甜蜜又是難受,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來:其實這樣也挺好的,她什麼都不知道,怕真是更開心些。

拖拉機開的前半程還能遇到幾個人,後頭就真是鬼影都不見一個了,路越走越窄,邊上的林木愈發濃密,有時候,道兩邊樹的高處樹枝長在了一起,像架了個拱頂,陰森森的,下傍晚的時候居然下起了雨,好在行李裡帶了戶外的擋雨布,張起來擋在兩人頭上,聽雨滴噠噠噠打在布頂的聲音,季棠棠特別好奇,縮在布底下仰頭看著,岳峰招呼石嘉信一起過來避雨,石嘉信縮在後斗的角落裡,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很快就被雨淋了個透。

沒有預料到的降雨給行程增加了額外的難度,車輪一直打滑,有一次還陷坑了,車主嘴上唧唧歪歪的很,指使著坐車的幫忙挖坑填槓,石嘉信估計從來就沒幹過這種活,挖陷車的坑得從陷車的車輪前頭引平都不懂,岳峰看的著急,這麼挖下去是尋思著挖個坑把拖拉機給埋了麼?末了只好自己奪過了鐵鍬挖,季棠棠頂著雨布在車上給他打手電筒,鐵鍬往哪走光柱就往哪照,倒是認認真真盡責的很。

終於到了說的地點,天已經全黑了,一看手機過八點了,拖拉機師傅結了錢,又突突突往來路趕,岳峰打眼一看這完全就是荒山野嶺,滿心的沒好氣,心說你可別告訴我盛家石家都是狐狸精變的,想上門拜訪還得打個洞到地底下去。

正想著呢,石嘉信過來,指指山上的密林,說了句:「有條上山的小道,後頭抄到前面去。」

岳峰那個火啊,這一天折騰的,又是開車又是拖拉機又是挖坑,都連軸十二小時過去了,又濕又冷又餓的,居然告訴他還得爬山!

氣歸氣,又不能跟石嘉信翻臉,人家也是在幫忙不是?

季棠棠已經明顯不安了,上山之後尤甚,山上都是密林,一進林子,面對面不打手電連臉都看不到,加上路特別難走,腳踩下去提起來就是厚厚一層泥,走幾步就像墜了塊磚頭一樣沉,周圍黑漆漆的,不知道樹影後頭是不是藏著妖怪,她不敢耍性子不走,生怕落後一步就被扔了,心裡又害怕,一邊跟著一邊偷偷哭,雨下的大,岳峰在前頭拉著她,根本也沒發現她哭,後來上個陡坡,回頭拉她,才看到眼睛紅的跟兔子似的,岳峰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招呼前頭帶路的石嘉信先停一下,自己也不披雨布了,結結實實把季棠棠從頭到尾罩上,脖子下打結,只露臉在外頭,又連比劃帶說的讓她別怕,季棠棠抽抽噎噎點頭,點著點著眼淚又啪嗒啪嗒往下掉。

走了約莫一個小時,雨漸漸停了,石嘉信忽然停下腳步,伸手指遠處:「看見沒,快到了。」

順著手指的方向,能看到稀稀落落的燈火,因為周圍特別黑,居然襯得那疏落的幾點特別亮,岳峰吁一口氣,問他:「盛錦如就住那?」

石嘉信搖頭,示意岳峰仰頭看山:「看見這山沒?」

黑暗中,山體直插向上,平日裡看也許不算巍峨高大,但是現在身在山腰,人無比渺小,心裡倒不禁生出敬畏之情來,石嘉信比劃給他看:「那一處住的是普通的石家盛家人,基本形成了個繞山腰一圈的村落,你從這個村子往上再走一段,又有一個小聚居的村子,住的是像我這樣的人,可以嗅出血的味道的,可以跟盛家的女人結婚的;再往上走,是盛家女人住的地方,但是只有幾家,大部分人是住在溶洞裡的。所以除非秦家人包個直升機空投,想接觸到盛家女人,必須得從山下一層層往上,要連過兩個人為設置的屏障,非常困難。」

岳峰聽的有點懵:「你們不是所有石家人都跟盛家的女人結婚?」

石嘉信淡淡回了句:「他們倒是想,但是盛家哪有這麼多女人?總不能讓石家多出來的男人都去打光棍吧。前幾十年因為血緣太近,出過不少怪胎,老一輩也有點警醒。再說了,正常婚嫁,才像個正常村子,否則一大批人這麼神神秘秘的,不是無端讓人懷疑嗎?」

岳峰讓他越解釋越糊塗,感覺上,原本以為石家盛家只是一罈子比較深的水,探身進去了,才發覺水底下還有個無底洞,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想了想又忍不住問了句:「既然不是所有的石家男人都能嗅出血的味道,那這一村子的『普通』人,派的什麼作用?防備秦家的……先頭兵?」

石嘉信嘴角掠過一絲譏誚的笑,像是嘲笑他什麼都不懂:「做生意啊。」

生意?還做生意?什麼生意?

岳峰還想問,身後的季棠棠突然尖叫,岳峰急回頭看,才發現是只類似老鼠的什麼小動物,嗖地從季棠棠腳背上竄過去了,把季棠棠嚇的原地蹦躂個不停,石嘉信冷漠地看了他們一眼,說了句:「太晚了,快點走吧。」

石嘉信這個人,話頭一旦開了,就能說上幾句,一旦閉上,又成了個悶葫蘆,不知道幾時才能又開口,岳峰也不方便再問,只好拉著季棠棠跟上。

走近了,才發現這真是個特別「村子」的村子,什麼電線桿電話線,收發室村委會,該有的一樣不缺,有幾家門口還停著摩托車,看來山道狹窄,摩托車反而是主要交通工具。

岳峰皺了皺眉頭,既然有摩托車,剛才何苦讓他們苦哈哈這麼一步一步爬山上來?

石嘉信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你總不能指望著石家人開摩托下去接你,你們又不是什麼貴客。」

這倒也是,這算是盛家的叛徒的女兒上門求助吧?還不知道受不受人待見。

走近村口時,岳峰下意識放慢了腳步,季棠棠的雨帽已經被她自己拽下來了,雨布裹在身上,像個大披風,近了這個村子,她好像也安靜很多,眼神有點迷茫,愣愣看著眼前的一切。

理論上,她對這個村子,應該是沒有任何記憶的,只是到底根在這裡,她看這個村子的感覺,跟自己看應該是不一樣的吧?

村口有個老頭出來,頗帶敵意的看著幾個人,似乎連帶對石嘉信都不是很客氣,石嘉信迎上去說了幾句話,那人臉色稍稍和緩了些,帶幾個人進了村委會的一間屋子,燈繩一拉,光亮晃人的眼,不一會有人送熱水和毛巾進來,岳峰擰了毛巾,先幫季棠棠把臉擦了,又抹了一把自己淋濕的頭髮,石嘉信中途出去就沒過來,過了會又有人送吃的,粥和饅頭,還有鹹菜,岳峰心說這盛家待客真夠寒磣的,不過到底餓了,有什麼將就什麼,廣西一帶的米比北方的小,即便熬成了粥,吃起來的感覺還是挺怪。

季棠棠吃了幾口就不吃了,低著頭呆呆看碗裡的粥,岳峰覺得奇怪,坐近了些想問她是不是不餓,剛覆上她手,才發現她的手涼的厲害,帶著輕微的戰慄,岳峰愣了一下,心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季棠棠轉頭看他,自從出事之後,她的眼神就純粹的很,高興或者生氣,隨心隨性著來,但是這一次,岳峰分明從她眼睛裡看到了深深的恐怖。

她的這種眼神讓岳峰一顆心都跳停了片刻,也忘了她聽不見,脫口問她:「棠棠,你害怕什麼?」

季棠棠騰的一下就站起來了,她嘴唇囁嚅著,拚命拉岳峰的胳膊,岳峰由著她拉著走,出了門才發現她一直把他拉著往村外的方向,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即便跟她還是不能言語溝通,岳峰也理解她的意思了:很明顯,她特別害怕這個地方,她想拉他趕緊走。

先前迎出來的老頭蹲在那間屋子外頭的牆根邊,抽一根長長的水煙袋,瞇著眼睛意味深長地看兩個人,明明該是一雙渾濁的老眼,偏偏特別亮,亮的人心頭發慌,回頭再看整個村子,黑魆魆的房子,只有幾座亮著燈,但是叫人毛骨悚然,總覺得黑漆漆沒有亮燈的窗戶後頭,潛藏著無數雙趴著窗戶玻璃窺視的眼睛。

岳峰深吸一口氣,想起兩人的行李還在屋子裡,普通財物也就算了,季棠棠的路鈴和自己的槍他是放在一起的,這個得拿回來,他想拉著季棠棠一起過去,但是季棠棠掙扎著死活也不回去,岳峰沒辦法,看看跑過去拿了也就十來秒時間,於是比劃著跟她說:「棠棠你在這,我馬上回來。」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屋子,剛俯身下去拎包,眼前突然一黑,屋裡的燈突然就滅了,與此同時,門光噹一聲響,很明顯的外頭落鎖的聲音。

岳峰衝到窗戶口看,那個先前蹲在門口的老頭,正倒退著透過窗玻璃看他,手裡晃著鑰匙,齜著牙笑了笑,與此同時,臨近兩間沒亮燈的屋子忽然房門大開,十來條身影迅速向著季棠棠衝了過去,還沒近前就聽到季棠棠的尖叫聲。

岳峰急得血都衝上腦子了,操起凳子就去砸窗戶,玻璃倒是碎了,欄杆是鐵的,沒動彈,又去拽門,鎖的死死,踹了兩下也沒開,外頭季棠棠的掙扎聲越來越小,岳峰險些給急瘋了,頓了兩三秒才想到自己的槍,翻出來衝著門鎖就放了一槍。

巨大的聲響讓場內的所有人都僵了兩三秒鐘,反應過來的時候,岳峰已經衝出來了,烏洞洞的槍口指著一群人,說了句:「把人給我放出來!」

幾個人遲疑了一下,似乎不是很願意,岳峰牙一咬,向著一個人腳底下就開了一槍,那人像是被蛇咬了一樣尖叫著撤開,季棠棠被兩人摁著,都捆上一半了,哭著把邊上人撞開了往這裡跑,一頭撞在岳峰懷裡,岳峰摟著她,覺得特對她不住,再想想剛剛的幾秒鐘,悔的殺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黑屋子裡慢慢走出來最後一個人。

石嘉信。

岳峰怒極反笑,心裡默默對自己說:如果再相信這個人,你好把自己的頭給砍了。

石嘉信說:「岳峰,你冷靜一點,不要在盛家的地盤上撒野。」

岳峰一手摟著季棠棠,一手掉轉槍口對著石嘉信,說:「你走近一點,剛剛槍聲太響了,震的我耳朵聽不見,你走近一點說。」

石嘉信猶豫了一下,還是一步步向著他走,邊走邊跟他解釋:「盛錦如不見外人,我也沒辦法,她只見盛夏一個人……」

岳峰笑起來:「用捆的?」

「你知道盛夏很倔的,她現在只聽你的話,帶她走她肯定不願意,我們也是沒辦法……」

說話間,石嘉信已經慢慢走到面前,岳峰臉色一冷,槍托往手裡一攥,順勢一拳把石嘉信打翻,他身上有功夫,不給石嘉信任何翻身的機會,膝蓋一跪直接壓他小腹,石嘉信被他這一壓,整張臉剎那間就變成了白紙一樣,岳峰鬆開季棠棠,扼住石嘉信下巴強迫他張嘴,直接把槍管塞進他嘴裡,幾乎深到咽喉。

石嘉信掙扎著想反抗,岳峰冷笑一聲:「你最好別亂動,走火了可不是我的責任。」

石嘉信不敢動了,他恐懼地看著岳峰,含糊地說了幾個字。

第一遍時,岳峰沒聽明白,第二遍的時候聽清了。

他說:「我是為了思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彩涵 發表於 2016-11-20 07:26 PM

113 黑蝶 第二十三章

岳峰氣的手都抖了,咬牙切齒說了句:「尤思這面盾挺好用的是吧?哪天你對不起全世界,也把她搬出來,再不要臉的事就立馬清白偉大高尚了?」

忍了又忍,才克制住送他歸西的那股衝動,槍一抽,攥著他衣領就把他提起來:「帶我去見盛錦如。」

石嘉信伸手擦了擦嘴,很平靜地看岳峰:「沒用的岳峰,她不會見你的。」

岳峰笑了笑,槍口又頂到他腦門上了,像是對石嘉信說,又像是對所有在場不敢妄動的盛家人說:「請你們盛家老太太別太把自己當棵蔥了,我TMD是在求她見我嗎?」

說著扳了下搭扣,卡嗒一聲響,森然的威脅意味,石嘉信想說什麼,到嘴邊還是嚥下去,末了攤手勉強笑笑,算是妥協了。

這頭的盛家人估計都是石嘉信糾集起來的,石嘉信一旦被制住,剩下的人就有些群龍無主的感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敢出頭,三三兩兩也就鬆動了,在石嘉信的示意下,有人幫著把岳峰的行李攏了攏拎出來,也有腦子活絡的人先往山上去,估計是給那頭通風報信。

於是這麼一群人,一長隊的往山上走,石嘉信走在最前面,岳峰帶著季棠棠隨後,隔了一段距離是剩下的盛家人,山上很靜,每個人都各懷心事,居然沒什麼雜聲,山風吹過,高處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七八道手電筒的光柱,有時候打在前頭,有時候左右亂擺,在連天接地的黑暗中,渺小的跟螢火沒什麼分別。

走到半途時,石嘉信估摸著岳峰的憤怒平息一些了,斟酌著想跟他說話:「岳峰,你這麼做真的不理智,你是上門求人的,鬧成這樣怎麼收場?」

岳峰在後頭陰陽怪氣地笑:「還真是謝謝你好心提醒了,老子是讓你帶路的,不需要你說話解悶!」

石嘉信知道剛才鬧的有點僵,一時半會的估計岳峰聽不進去,也只得閉了嘴。

其實哪需要他提醒,岳峰老早想到這個環節了,他雖然沒見過盛錦如,但是話裡話外的尋端倪,也知道這個女人不好惹了,原本上門求告就沒什麼勝算,更何況現在他還是這麼一副打上門去的架勢……

但是事情已經這樣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季棠棠被驚嚇過那麼一通之後,就只知道跟著岳峰了,緊緊攥著他的手一步也不離,一路上,岳峰盡量避免去看她,因為每次看到都挺心酸的:萬一自己把她帶錯了路呢?這山這麼高,山上山下都是盛家人,一個不好死在這了,連點聲音都發不出。

往上看,墨色中山的尖頂直插入雲,往來路看,密匝匝的林子,村落的燈光愈發黯淡,真正上不接天下不著地,一切聽天由命吧。

又過了約莫四十分鐘,終於看到了石嘉信所說的第二個村子,規模上要小很多,村口已經圍了一些人,男女老少都有,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著什麼,聽到腳步聲,不約而同都看向這邊。

岳峰很快就意識到這群人的確如石嘉信所說的有點不同,因為他們在看到這麼混亂的場面之後,關注的焦點居然不是槍,也不是被槍指著的石嘉信,而是陸陸續續的,目光都焦灼在季棠棠身上了,有人很明顯的想聞出些什麼,下一刻臉上呈現的,全部是不可思議的震驚,有壓的很低的聲音傳出來:「秦家嗎?這怎麼可能?」

看來季棠棠是盛、秦兩家混血的事,在盛家還屬於只有少數人知道的秘密。

季棠棠被看的煩了,開始她還很不示弱地去翻白眼,後來看她的人太多,眼神又太過怪異,她自己害怕,被看的差點哭了,縮在岳峰懷裡死也不抬頭,而幾乎就在她縮進岳峰懷裡的同時,所有人的臉色又有了另一重變化,他們開始打量岳峰,眼神裡多是嫌惡和憤恨。

岳峰是外人,不知道在這裡盛家的女兒喜歡外人是一件多禁忌的事,他被這麼多人看的分外惱火,隱隱還有點心頭發毛,問石嘉信:「盛錦如住這嗎?」

石嘉信搖搖頭:「還要往上走,不知道讓不讓繼續上了,咱們等等吧。」

眼下這情勢,不等也不行了,盛家和石家的村落規模比他想的大,人數也多的多了,萬一卯了勁的撲上來拚命,就他彈匣裡那幾顆子彈,還真不頂事,何況形勢不明朗,他們又不是真的什麼大奸大惡,哪能真衝著人家開槍呢。

岳峰拉著季棠棠在村口就近的石頭上坐下,季棠棠下巴擱在他膝蓋上,手裡撿了塊小石頭在地上畫線線條條小方格,有人過去跟底下那個村子上來的人說了幾句話,他們遲疑了一會,都掉頭回去了,這個村子也有不少人先回房,但還是留了一部分,在不遠處爭論著什麼,開始還壓低聲音怕被岳峰聽到,後來就肆無忌憚起來,有人激烈地揮舞手臂,嚷嚷著:「怎麼能跟了秦家的人呢,盛家老太婆就不管管嗎?」

語氣中的不滿溢於言表,這盛家老太婆應該指的就是盛錦如了,這麼兩大家族住在一起,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有人想往東有人要朝西,都管的服服帖帖還真是挺不容易的……

正想著,季棠棠拽他胳膊,低頭一看,她一臉相當疲憊的模樣,然後眼睛慢慢閉上,過一會又睜開看他,那意思是:明白了嗎?

當然明白,睏了唄,岳峰掏出手機看了看,十一點過兩分了,他有些焦躁,正想站起來問問到底能不能繼續上,有人分開眾人出來,跟石嘉信說了幾句話,石嘉信點了點頭,過來跟岳峰說:「盛錦如同意你們上去,但是有一條,槍擱下來,人家說了,沒義務治盛夏的失心瘋,你們要是連最基本的禮數都沒有,那從哪來回哪去吧。」

岳峰猶豫了一下,石嘉信的轉達應該還算客氣的,估計盛錦如下指令的時候沒這麼好聲氣,他想了想,當著石嘉信的面下了彈匣,幾顆子彈放手裡掂了掂,突然一個揚手,全部甩入來路斜坡的密林裡,空槍照舊別回後腰:「這樣行了吧?」

繳槍是萬萬不能的,轉頭你再用我的槍對付我?就這麼把槍一體兩分,對盛錦如方面,他算是沒了火器威脅了;對自己一方,誰也別想撿了子彈來對付他,算是各退一步。

石嘉信沒想那麼多:「行,那走吧。」

這一走,又是半個來小時的路程,季棠棠困的一連打了好幾個呵欠,越往上走,路就越難走,甚至要過一條類似一線天樣的羊腸隘道,岳峰真是服了盛家人了,這麼曲裡拐彎的偏僻地方,他們到底是怎麼找著的?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岳峰居然沒有意識到已經到了,直到有個人走上前,啪啪啪拍打著一扇木頭柵欄門,岳峰才發覺在兩塊巨石圍著的中間,有四五間黑不隆冬的房子,確切的說,像是三面都是山壁和石頭的院子,前門象徵性的用一排柵欄給擋起來,很有點像舊社會農村的住家形制。

這就是第三重的「村落」了,看來大部分人確實都住在溶洞裡,這幾間房子也就只是個象徵意義吧。

拍打了一會,有人出來開門了,是個五六十歲的老太婆,沒什麼表情,把柵欄門後頭的鎖鉤抬起來,嘴向一間房子努了努:「進去吧。」

其它人都很有默契性的沒動,只有石嘉信幫忙拎著行李,帶著岳峰和季棠棠進來,岳峰原本以為那房子沒亮燈,石嘉信推門的時候,他才發現屋裡是點了燈的,老式的油燈,燈光太暗,以至於外頭根本看不到光亮有一面牆直接就是山壁,連嶙峋尖銳的石尖都有,裡頭擺了一張長條桌,稜角並不齊整,應該是幾塊長條木板拼嵌成的,桌面上黑色的一層油膩,浸入木質很多,估計也用了不少年頭了,五六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圍著桌子各忙各的,有人戴著老花鏡在納布鞋的鞋底,也有人拿了篾條在編竹籃子,如果不是看到長條桌盡頭處的盛錦如,岳峰還真會誤以為進了哪個偏遠山區的農戶家。

你沒法不去注意到盛錦如,她太顯眼了。

一堆忙活的女人中間,只有她板板正正地坐著,一堆相對邋遢不修邊幅的老女人裡,只有她打扮的一絲不苟,乾乾淨淨的黑色綢布搭扣衫,白髮往後齊齊整整地梳髻,兜了黑色的發網,一張男人一樣的太過陰蟄的臉,兩道深深的法令紋把臉分割成形狀詭異的幾個部分,手裡握著一桿長長的水煙袋,乾癟的嘴唇間不緊不慢地吐出煙氣。

盛清屏和季棠棠都長的很漂亮,很容易讓人想到美人套美人這樣的話,盛錦如這副尊容能生出盛清屏來,岳峰還真是不敢想像,私心裡覺得,要麼是盛錦如生盛清屏的時候基因突變了,要麼就是……

要麼就是這幾十年,盛錦如過的太不容易,生活和歲月的雙重摧殘,把她從內到外,都改變成了另一個人。

不知怎麼的,岳峰居然有點同情她了,他想起毛哥說過的一句話:「其實越是端著架子裝狠的女人越可憐,女人是水做的嘛,就該讓男人保護的嘛,實在找不到人護著,才不得不事事打前陣自己裝的跟鋼鐵俠一樣衝在前頭,想想怪不是滋味的是吧?」

岳峰下意識的把縮在自己背後的季棠棠往前推了推。

自進屋以來,盛錦如的眼神一直是沒什麼波動的,直到這個時刻才忽然有了一點點情感的波瀾,她吸煙的動作僵了一下,死死盯著季棠棠沒說話。

邊上那個納鞋底的老太婆推了推老花鏡,眼睛上翻著看了半天,幫著盛錦如說出想說的話來了:「呦,這眉眼,跟屏子當時是挺像的。」

盛錦如的眼神收了回去,目光有點散,不知在想什麼,過了會,她開始在桌子上磕煙袋,這個聲音像是什麼訊號,屋子裡安靜下來,嗒嗒嗒的聲音分外嚇人,她敲了一陣忽然停下,問了句:「叫什麼啊?」

岳峰還沒反應過來,石嘉信搶著回了句:「盛夏。」

盛錦如嗯了一聲,慢慢擰下煙倉,往裡頭又加了一小搓兒煙絲:「憑什麼說是屏子的女兒?長的像……這世上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的,長的都像。」

這話就有點故意為難的意思了,岳峰暗暗咬牙:懷疑季棠棠的身份,有本事你先前別讓人上山啊,來都來了,又拿這個說事,純屬有病。

石嘉信還是恭恭敬敬的:「剛過山間村的時候,血的味道大傢伙都有聞到。而且,她身上帶著路鈴的。」

說到這,給岳峰使了個眼色,岳峰一百個不想聽他使喚,但大局為重,還是把行李包拎過來翻了翻,嘩啦一聲,一串路鈴扔在木頭桌子上,跟扔了一長串錢似的。

盛錦如沒動,另外幾個老太婆有些坐不住,湊上來看了一回,有人還拿手捏了捏,跟菜場買菜挑肥揀瘦似的。

過了會,有人朝盛錦如點點頭,似乎是在說:沒錯,是盛家的鈴。

盛錦如沉默了一下,又把裝好的煙袋子湊到嘴邊吸了幾口,水煙跟別的眼不一樣,因為過了水,吸的時候總有咕嚕嚕過水的聲音,她問石嘉信,眼睛卻是看著岳峰的:「她媽媽怎麼死的?」

其實電話裡,石嘉信跟盛錦如說過一些,具體的他也不知道,只好推了岳峰一下,意思是讓岳峰說,岳峰心裡咯登了一下,脫口說了句:「我也不清楚,你得問她。」

說著又把季棠棠往前推了一下,季棠棠正站的好好的,被他搡了一下,心裡怪不高興的。

岳峰心裡突突跳,但嘴上還是說的有條有理的:「她跟我提起一點,但不多,你也知道,盛家的事,她不大說的。至於她媽媽當年跟她交代了什麼,有沒有讓她回盛家,有沒有帶給你的話……你都得問她。」

盛錦如明顯怔了一下,再開口的時候,聲調裡隱隱有壓伏不住的波動:「帶給我的話?」

岳峰心一橫,橫豎季棠棠現在神智不清,索性怎麼對她有利怎麼說,哪怕是連哄帶騙呢,都要讓盛錦如有那個給她治的心:「是,棠棠提過,她也告訴過我,一旦事情沒法收拾,就帶她回八萬大山求助不然你們這個地方這麼偏,給我十年我也找不到。」

石嘉信在旁邊聽的心裡一突,他下意識看了岳峰一眼,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來八萬大山是自己給帶的路,岳峰明明不知道八萬大山在哪的,怎麼這話說出來,跟他一早就知道路線似的?

盛錦如瞇著眼睛看了岳峰一會,忽然冷笑起來:「你這麼說,是變著法兒想讓我們治她是吧?」

心機被叫破,岳峰反而不忐忑了,他聳了聳肩膀,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你要不相信,我也沒辦法,反正盛清屏臨死前交代了什麼,我是一點都不關心的。」

這個球,他又給踢回去了,就賭一把父母之心好了:如果你想知道盛清屏交代的話,你就得把棠棠給治好了,除此之外,沒第二條路了。

至於治好了之後怎麼對質……

反正棠棠腦袋瓜子也聰明,有交代的話最好,沒有的話你就編嘛,橫豎她也是個說瞎話隨口就來的人物。

盛錦如不說話了,她又開始抽水煙,耷拉的眼皮慢慢搭下來,像是在閉目養神,但是偶爾,眼皮下又會掀出一線森然的光來,岳峰不動聲色的跟她對視,屋裡的氣氛一時僵著,只有季棠棠無聊的打呵欠,不斷向岳峰表達著「睏了,想睡覺了」,見岳峰不理她,失望地一屁股坐到就近的長條凳上,腦袋往桌上一埋,嗚咽似的哼哼唧唧。

就在這時,突然噹的一聲鐘響,岳峰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角落的案檯子上放了個舊式站鐘,時針分針都指著十二點。

半夜了。

這一聲鐘響似乎提醒了盛錦如,她看著季棠棠,向岳峰說了句:「讓她過來,我看看。」

岳峰遲疑了一下,想著外婆想看看外孫女,這要求也不過分,於是把不情不願的季棠棠拽起來,又向著坐在那的盛錦如指了指,示意她過去,季棠棠很嫌棄地看了盛錦如一眼,扭著身子就不,岳峰本來就煩躁,被她的不配合搞的挺火的,臉色一沉,順手在她耳朵上擰了一下,季棠棠那個委屈啊,她含著眼淚看了岳峰一眼,捂著耳朵就過去了,臉上那痛苦的表情,就跟岳峰不是擰了她,而是拿了把刀把她耳朵給割了似的。

要不是現在這場合特殊,岳峰真想在她腦袋上彈一記:老子手上都沒下什麼力道,你至於這麼痛苦嗎?你演戲還演上癮了是嘛?

季棠棠走到盛錦如面前,斜著眼睛居高臨下看她,一臉的不耐煩,盛錦如看了她兩秒鐘,突然伸出手來,兩根枯乾鳥爪樣的手指鉗住她下巴,硬生生把她整個腦袋都往下拉過來。

季棠棠疼的大叫,盛錦如臉上現出猙獰的神色,不管不顧地又用另一隻手去扒她眼皮,眼部的皮膚本來就嬌嫩,加上她手上力道大,幾乎是用抓的,季棠棠眼淚都出來了,哽咽著去抓她的胳膊,還沒抓到,盛錦如如遭雷噬,又把她推開了,虧得正推在衝過來的岳峰身上,否則撞到後頭山壁上,那是勢必要見紅的。

岳峰氣的拳頭都攥起來了,想去找盛錦如理論,但季棠棠抱著他哇啦哇啦哭,自己又分不開身,就在這時,盛錦如反常地站起來,說了句:「明天再說。」

說完,也不顧這麼多人在跟前,直接向裡屋走,掀開垂下的灰布簾子就進去了,看來這屋子是盛錦如自住的。

剩下的幾個老太婆似乎習慣了她這種性子,也都各收拾各的東西離開,之前那個納鞋底的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向著岳峰說了句:「旁邊有空房,有板床。」

岳峰愣了一下,石嘉信快步過來推了他一下,壓低聲音說了句:「先住下,讓你住了就是有戲,別再多事。」

岳峰心裡寬了一下,雖然對石嘉信沒什麼好感,但是這個時候,他的話估計還能聽上一聽。

空房是真夠簡陋的,板床上連褥子都沒有,板落了厚厚一層灰,也不知多久沒人住了,岳峰把手電打起來當光源,板床立起來往地上磕磕灰,又把睡袋拉出來鋪上墊子沒想著帶,今晚上少不了被硌了,好在只是就和一晚,如果真得在這多住幾天給棠棠治失心瘋,盛錦如估計也不會允許他住這,多半會趕他去什麼山間村山下村的住。

收拾停當了,季棠棠還縮在牆角里揉著眼睛掉眼淚,岳峰心疼的不行,把她拉過來,自己坐在床上幫她輕輕揉眼睛下頭,打手電一看,眼睛下頭老大一個的紅手印子,現在還沒消下去,足見盛錦如那一下子有多狠,岳峰幫她揉了會,還幫她吹了吹,問:「還疼嗎?」

估計不疼了,因為那表情還挺享受的,岳峰笑著拍拍她臉,又親了親她嘴唇。

就在這個時候,季棠棠突然想起了什麼,刷的伸手摀住了自己一邊的耳朵,用一種憤怒的譴責的聲討目光看著岳峰。

心眼兒真是比針尖還小,估計又惦記起之前被他擰的事情,秋後算賬來了,岳峰那個氣啊,什麼叫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就叫啊,更何況現在季棠棠還是女子與小人的結合體啊……

岳峰瞪著她:「棠棠,我給你個機會啊,這頁還真翻不過去了是嗎?」

季棠棠聽不見,但看那表情,估計是追究到底了,捂著捂著,表情還配合了一下,跟疼的有多厲害似的。

岳峰終於發飆了:「你有點素質沒有?我剛剛擰的是你哪邊的耳朵啊,啊?」

盛錦如進了房間,之前強裝出來的冷靜蕩然無存,臉上的塊肉不受控制地痙攣著,喉頭滾了一下,胸口起伏的厲害,忽然焦躁起來,幾步衝到牆面前,瘋狂撕扯著牆上的報紙,嘴裡喃喃念叨著:「哪呢?哪呢?」

牆是土牆,糊了好幾層過去的舊報紙,由於年代久遠,很多都已經泛黃變脆了,有些標題還是七八十年代的熱點,什麼「改革初探,打擊經濟犯罪」,「華總理會見布朗部長」等等,當初糊的漿糊都已經乾透,一扯就是哧拉一聲大幅撕下,盛錦如雙手哆嗦著去扯,有時候用力猛了,指尖摳進土牆裡,帶下簌簌的灰土來。

在又一次扯下一副報紙時,盛錦如像是被電觸到,猛地就不動了,渾濁的眼珠子定定的,像是被什麼東西粘在了照片上。

那是一張放大的發黃老照片,黑白照片上的女人妝容乾淨素雅,穿民國時改簡的清式女卦,黑色的長髮綰成水溜溜一個髻,用枚簪子定住,懷裡抱著一個嬰孩,嬰孩的包裹布上繡著柳絲飛鶯的圖樣,臉朝裡側著,兩隻小腳丫露在外頭。

盛錦如嘴唇翕動著,死死盯著女人的臉看,這個女人的臉盤很正,鵝蛋美人臉,眉毛細細彎彎,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淺淡微笑。

盛錦如突然就發狂了,她操起水煙袋,狠狠地砸著這個女人的臉,一下又一下,嘶啞著聲音吼她:「第三代了,已經第三代了,你到底想怎麼樣?到底想怎麼樣?」

盛錦如也畢竟是古稀之年了,發洩了一陣子之後就沒力氣了,有不少白髮從發網裡掙出來,鬢角散亂的厲害,她扶著牆劇烈喘息著,還在不斷低聲呢喃著:「到底想怎麼樣?想怎麼樣?」

頓了一頓,她似乎想起了什麼,挪著步子走到對面牆的鏡子前站住,呆立了一會之後,對著鏡子慢慢扒拉開自己右眼的上下眼皮。

渾濁的老眼,下眼白一條若隱若現的血線,盛錦如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盯著那條血線看,直到血線慢慢地自行消失。

從這個角度,可以在鏡子裡看到對面牆上貼的那個女人的照片,照片上女人的臉被砸出了一個又一個凹窩,有幾次用的力過猛,照片被砸穿,背後的灰土透過破口滲到紙面上來,像是給臉上蒙上了一層灰。

而透過這層薄薄的土灰,照片上女人的微笑始終不減,隔著這許多年封塵歲月,像是早已預料今日的一切,靜待明日種種上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彩涵 發表於 2016-11-20 07:32 PM

114 黑蝶 第二十四章

眾人離開的時候,石嘉信有意留在最後,他想找個機會跟盛錦如解釋一下自己「辦事不力」的原因自己已經盡力了,只是沒想到岳峰的路數這麼野……

如果盛錦如能聽得進去,他甚至想求她讓自己見尤思一面。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留的相當不妥了,雖然看不到盛錦如本人,從裡頭的聲響也能大概猜測出她現在的精神狀態有多麼瘋狂和混亂盛錦如是大家長,人前一絲不苟,架子端的極高,絕對容忍不了讓小字輩看到自己失儀的一面的,如果她發現自己還留著……

石嘉信打了個寒顫,原地僵著不動,連呼吸都放的很輕,生怕被裡頭的盛錦如給發覺了,他聽到劇烈的喘息聲,接著是癡傻般的笑,再然後是瘋狂的喃喃囈語:「到底想怎麼樣?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已經賠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

石嘉信心裡猛的打了個突:兩個女兒?從來沒聽說盛家婆婆有兩個女兒啊,不就盛清屏嗎?何來兩個之說?

頓了一會,又聽她翻來覆去地念叨,一會說一個女兒,一會說兩個女兒,一會說一個兒子,一會說兩個兒子,石嘉信明白過來,心說原來是神智有點不清醒了。

又過了一陣子,裡頭的聲音漸漸歇了,有拖沓的腳步聲傳來,還有上床的吱呀聲,石嘉信知道差不多了,果不其然,又等了一刻鐘左右,燈滅了。

黑暗中,石嘉信長長舒了一口氣,但緊接著,更大的疑竇浮上心頭:盛家婆婆口口聲聲的那個「你」,到底是誰呢?莫非是指……秦家?

一大早,岳峰就被外頭的動靜吵醒了,去到窗前一看,才發現院子裡的人出奇多,除了盛錦如,昨晚見到的幾個老婆子幾乎都在院子裡忙活,簸米的簸米,掃地的掃地,還有一個拎了口平底鍋出來,拿鏟子敲打鍋底的銹垢的,柵欄門開著,有幾個年輕的男人正從身上卸下大的背筐,背筐上蒙了層白布,一掀都是騰騰熱氣,幾個年輕點的女人探頭往筐子裡看,說什麼的都有。

「今天吃什麼?」

「餡兒的包子嗎,馬菜的嗎?」

「粥糊了底吧?聞起來一股焦味……」

……

過了會,幾個男人原路下去了,那幾個女人各自背起背筐,都進了盛錦如的那間屋子,開始還能聽到擱碗擺筷的聲音,後來就安靜了。

岳峰看的納悶,瞅瞅手機,都八點多了,上門求人的事八字還沒一撇,也沒心思繼續睡,過去把季棠棠給晃起來了,出門洗漱的時候,那個敲鍋底的老婆子漠然看了他們一眼,嘴巴朝盛錦如的房門努了努:「收拾好了吃飯,大姐有話交代。」

岳峰暗叫慚愧,自己跟季棠棠兩個怎麼說也是年輕人,兼之不受待見,不勤快表現也就算了,還要人家吃喝端在桌上候著,還真把自己當棵蔥了他趕緊拉著季棠棠從院子角落的水缸裡舀水刷牙洗臉,洗漱的時候,想著居然還能給供飯,這盛家人還挺不錯的。

岳峰洗的快,先漱了口回屋,收拾的差不多了出來,季棠棠還在水缸前頭折騰,岳峰心說這是刷牙呢還是繡花呢?走近了一看,險些沒叫她給氣暈過去。

她牙已經刷好了,正在漱口,但是不知道已經漱到第幾遍了含了一腮幫子的水不一口吐掉,在那鯨魚噴水一樣,噓的出一條水線,然後轉個方向,噓的又吐一條水線……

岳峰氣的牙都癢癢了:你以為你是噴泉是嗎?

這時候,季棠棠也看到岳峰了,明顯是被嚇了一跳,含著一口水也不敢吐了,岳峰也不說話,端看她接下去怎麼表現。

僵持了一會之後,季棠棠又發揮了極其厚臉皮的一面,她異常淡定地把水給吐了,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還如釋重負地啊了一下,那意思是:好累啊終於洗完了……

再然後越過岳峰,若無其事地端著牙具回房了。

岳峰看著她的背影歎為觀止。

原本以為,盛錦如的屋裡應該是一大桌子的人圍著吃飯,進去了才發現,只有三兩個老婆子陪著盛錦如說話,剛才看見的那幾個背筐的年輕女人都不在,仔細聽,裡屋也不像有人的模樣。

怪了,沒見那幾個人出去啊,難道盛錦如的屋子還有後門?

岳峰知道自己是外人,也不好多問,拉著季棠棠坐下,幫她盛了粥,又把饅頭掰開了夾了鹹菜遞給她,盛錦如一直在對面冷眼看著,不說話,偶爾抿抿嘴角,每次抿起,都帶起唇角一道很深的刻線。

等岳峰把季棠棠照顧的差不多了,盛錦如忽然說了句:「石嘉信跟你提過九鈴音陣的事對吧?」

單刀直入,直奔主題,岳峰心裡咯登一聲,連飯都沒心思吃了,斟酌著問了句:「是可以給小夏治了嗎?」

盛錦如沒立刻回答,她從腰袋子裡頭抽了塊皮子出來,不緊不慢地擦拭著水煙袋的黃銅煙嘴,好像是故意在吊岳峰的胃口,岳峰縱使再沉不住氣,臉上也盡力擺出一副恭恭敬敬服服帖帖的神氣,過了會,盛錦如終於開口了。

「治她這個毛病,最少也得三天。每天的日出之時、日中之時、日落之時,三個時間進音陣的音眼,九種鈴,九個時段,用九種正音祛除她腦子裡那些讓她癡傻的邪音,這三天,你愛去哪去哪,不要留在這礙事。」

岳峰愣了一下,脫口說了句:「我不能跟她一起嗎?」

盛錦如冷笑著一字一頓:「石嘉信沒跟你提過嗎?只有盛家的女人才能進溶洞。」

這個要求似乎也不算無理,岳峰心裡掙扎的厲害,一方面知道自己確實不適合進去,另一方面又強烈覺得不管任何時候,跟季棠棠分開,都是一件極其冒險的事情足足三天不見,三天時間,盛家如果包藏禍心,得能做多少小動作啊?萬一她們把季棠棠轉移個地兒關起來,自己找一輩子都未必找到。

他提了個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的理由:「棠……小夏她現在神智不清,不認別人的,我如果不陪著,她不會跟陌生人走的。」

盛錦如的眼底掠過很濃重的譏誚之意:「這個我管不著,要麼就不治,這世上多再多的傻子,都跟我們沒關係。」

岳峰不說話了,他沉默著開始用餐,季棠棠已經吃飽了,歪著腦袋看他吃,看了會之後打了個呵欠,又轉頭去看盛錦如,估計是吃飽了心情好,居然衝著盛錦如笑了一下。

盛錦如腦子一懵,恍惚間,忽然覺得她這一笑,眉眼像極了盛清屏小時候,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把她自己都給嚇住了,拿著煙袋的手不覺顫了一下。

季棠棠可管不了這麼多,她純粹是吃飽了撐的亂笑,幾乎對桌上的每個人都笑了一遍,又轉回去看岳峰吃飯,盛錦如腦子裡嗡嗡的,嘴唇不受控的翕動著,她看了季棠棠半天,再開口時,語氣忽然和緩下來,對著岳峰說了句:「也不是三天都見不到,日落之後她就不用待在洞裡了,你想見她,到時候在門外等,會有人把她領出來的。」

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吃完飯,岳峰比比劃劃跟季棠棠溝通了很久,還找了紙筆寫字給她看,磕磕絆絆把要她做的事給大致說清楚了,季棠棠一搞明白要她跟幾個老太婆走,眼圈立馬就紅了,抱著岳峰的胳膊不撒手,岳峰摟著她哄了好大一會,還給她畫圖,意思是自己會在這等,又許諾帶她拔花玩兒,還會買蝦給她吃,她就是不同意,過了會岳峰也急了,加上盛錦如和幾個老的就在邊上看著,他這哄來哄去的自己也不自在,末了氣急敗壞,直接寫了句狠的。

「不聽話不要你了!」

季棠棠的眼淚登時就下來了,她抓起桌上那張紙,兩手摁著蒙在臉上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岳峰心都要叫她給哭碎了,幾乎就要心軟的時候,季棠棠忽然騰地站起來,伸手在他腦袋上打了一下,然後哽咽著走到盛錦如邊上去了。

岳峰讓她這一巴掌拍的,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盛錦如冷眼看著,臉上不動聲色,眼底的神色卻異常複雜,過了會向邊上的一個老太婆使了個眼色:「帶他去山下的村子,實在想見,晚上再上來領人。」

臨出門前,岳峰回頭看了季棠棠一眼,她估計是被他剛才那句「不聽話不要你了」給氣著了,打了他一下還嫌不夠,連看都不屑看到,頭昂的高高,跟一隻驕傲的白天鵝似的,岳峰心裡暗暗好笑,又有點欣慰:這樣也好,她心裡帶著氣,總比哭哭啼啼難受的強。

盛錦如坐著不動,從半開的窗子裡看外頭的動靜,不一會兒,那個老婆子帶著收拾好行李的岳峰出柵欄門了,盛錦如盯著他們的背影看,直到兩人的背影一前一後地消失在下行的隘道之間。

除了盛錦如和季棠棠,屋裡只剩下兩個老太婆了,其中之一就是昨兒晚上納鞋底的那個,她看著盛錦如,問了句:「大姐,現在就帶屏子的女兒進洞嗎?」

盛錦如嗯了一聲,伸手把季棠棠往前拉了拉,對著她的臉看了又看,忽然忍不住,伸手撫上了她的臉頰。

她的手跟鳥爪一樣,摸在臉上怪難受的,季棠棠很是反感,但是想到岳峰剛才跟她說了很久「要聽話」,皺了皺眉頭還是忍了。

盛錦如歎了口氣,緩緩把手又縮了回來,說了句:「這丫頭太依賴那個男人了,即便治好了,也不會安心留下來的。」

那個老太婆點頭:「可不是,大傢伙都看在眼裡了。都說患難見真情,屏子的女兒現在這樣,他還能這麼照顧著,想必感情是真不錯,硬拆是拆不了的,如果丫頭像她媽媽當年那麼強骨頭,就更難了。」

盛錦如笑了笑,懷裡抽出條黑綢巾,攤在膝上疊成了長條狀,然後伸手把季棠棠往前拉了拉:「小夏來,外婆幫你蒙著眼睛,一會黑,你會怕的。」

她一邊說一邊把綢布蒙在季棠棠眼睛上,沒有岳峰在身邊,季棠棠倒也很少鬧了,很有點聽之任之你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的意思,盛錦如推著她轉了個身,把綢布在她腦後打了個結,一邊打一邊吩咐那個老太婆:「我也知道……到底是我們路鈴這一脈不爭氣,一個兩個,為了男人神魂顛倒的……盛夏是屏子生的,我是一定要留下來的……至於那個男人,你跟下頭村裡的人通個氣,不管用什麼法子,總之,我不想再看到他了,我也不想小夏再有機會見到他了。」

收拾的差不多了之後,盛錦如牽著季棠棠的手帶她進屋,或許是因為天生的血脈感應,肌膚的觸碰居然讓盛錦如的身上起了輕微的顫慄反應,進屋這短短的時間,她居然有恍惚的錯覺,覺得自己牽的不是季棠棠而是屏子就像無數次夢裡的那樣,給屏子梳了頭,擦乾淨臉,抹上香噴噴的雪花膏,然後拉著手,那時候屏子的手胖嘟嘟的,香香嫩嫩……

只是後來,屏子怎麼就忍心走了呢,屏子一直是個孝順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後做娘的會有多痛苦多難捱嗎?待在盛家真的讓你這麼難受嗎,以至於殺了看門的嬤嬤都要逃出去,那個男人有這麼重要嗎?比生你養你天天念叨你的娘還重要嗎?

盛錦如佈滿了皺紋的老臉有些微的痙攣,眼底忽而是難得一見的祥和慈愛,忽而又轉作咬牙切齒的淒厲恨絕,直到輒輒拖動桌子的聲音傳來,她才清醒過來:兩個老婆子正躬著身子挪開角落裡的桌子,其中一個蹲著身子,把桌子底下那塊和旁邊毫無二致的地皮卷毯一樣捲起了一塊。

地皮下頭,是一塊四四方方的石板,邊上有個鎖槽,那老婆子取下脖子上掛的一枚老式銅鑰匙,伸進去一摁一擰,石板像是被什麼機關帶動,輒輒往一邊移開了,移開之後,下頭還有一層銅板,正中央有個類似老式電話機撥號的轉盤,只是底板做成了凹凸刻的八卦陰陽雙魚,轉盤上有八個孔,對應的是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個字。

盛錦如彎著身子,按照這一年的九星飛拂順序依次撥動轉盤,一輪撥完之後,原本看似一塊的銅板自中間勻裂,分四個方向隱入夾層,現出黑森森的一個洞口來,藉著地面的光,可以看到入口處一道往下的青石板石階,再遠的地方可能因為溶洞水濕的關係,只能看到泛亮的水光,也不知道有多少層級。

有一個老太婆先進洞,往下走了幾步之後,從手邊摸起來一盞馬燈窸窸窣窣點上,幽長的黑暗中終於有了一抹暗紅的亮色,盛錦如向留在地面上的老太婆點了點頭,示意她多照應地面上的事,隨後就拉著季棠棠慢慢步下石階。

下石階沒幾步,頭頂上傳來聲響,洞口的銅石板又慢慢合上了,季棠棠聽不見也看不見,只能攥著盛錦如的手遲疑地往下走,每次落步都很慌,生怕一腳踩空了,雖然盛錦如算是很照顧她,開始是攙著,後來簡直是去扶了但她心裡還是不踏實,即便懵懂如孩童,憑著最基本的直覺,她也能分辨出男人之於女人,壯年之於暮年的不同,盛錦如扶著她的手臂乾瘦乾瘦,顫巍巍的抖,季棠棠鄙棄地覺得,她還沒自己有力氣呢。

如果不是心裡頭堵著跟岳峰的那口氣,她早就鬧開脾氣了。

向下的石階長長的好像永遠沒有盡頭,季棠棠開始還饒有興致地在心裡數數,到後來就有點繞暈了,重頭一二三四的再來,末了自己也鬧不清到底有多少級,但是身體對溫度的感覺還是敏銳的,到底時,感覺上似乎比開始進洞的溫度低了那麼一些。

接下來是段崎嶇不平的路,季棠棠走的磕磕絆絆的,頂應該很低,因為有好幾次盛錦如都伸手把她的腦袋往下摁以防碰頭,約莫十分鐘之後,季棠棠被拉著停了下來,有涼涼的水滴從山壁頂上滴進她脖子裡,激地她好一陣哆嗦,停了一會之後,盛錦如又拉著她走,走了兩步之後,季棠棠心裡著實吃了一驚。

腳下是搖擺不定的筏子,這是……上了船了?

應該是的,因為上了筏子之後盛錦如就扶著她坐下來了,過了會,她無意間摸到鞋子,鞋子的邊緣已經都濕了,估計是被下頭濺上來的水給打的,筏子的擺動幅度很大,像是要過很多彎道,季棠棠的身子擺來擺去,感覺像是坐海盜船,新奇的不得了,心裡頭突然就冒出一個念頭,偷偷摸摸地伸手往下拉眼罩。

她的動作不敢太大,只拉下來一點點,瞇著眼睛貼著眼罩的上邊緣線往外看,果然是在水上,像是洞裡的暗河,這一段很黑很窄,是個門戶的穹形,有幾次,筏子的邊緣都磕到沿水的山壁了,盛錦如和那個老婆子盤腿坐著,都沒注意到她的小動作,馬燈放在筏子的最前頭,有個站著的女人在撐筏子,黑漆漆的看不到臉,但是奇怪的,脖子上好像有什麼東西……

筏子轉彎了,進入到一個大的穹洞,山壁上隔一段就掛了一盞馬燈,有些滅了,有些還燃著,光線上已經亮很多了……

季棠棠終於看清楚了,她不是脖子上長了個什麼東西,她脖子上根本就長了個人頭!她有兩個頭!

長在脖子一側的那個,只有茶杯大小,但是詭異的,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眼睛直勾勾看著她,嘴巴一開一合的,像是想說話,開合之間,甚至朝她笑了一下。

季棠棠嚇的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她尖叫一聲,跳起來亂跺,盛錦如和那個老太婆嚇了一跳,想伸手摁住她已經來不及了,筏子本來就小,被她這麼掙扎蹦跳弄的東倒西歪的,季棠棠站不穩,尖叫著撲通一聲栽到水裡去了。

水涼的要命,季棠棠連嗆好幾口,才撲騰了兩下就被盛錦如和那個老太婆聯手給拽上來了,才吐完水,一抬頭又看到那個兩個頭的女人不知所措地站在當地,季棠棠更害怕了,一把推開盛錦如,在筏子上爬著到處躲,一邊躲一邊哭,那個老太婆拽都拽不住,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喊過「媽媽」這個詞了,但是現在,基於心底裡最深處的恐怖和人類天性中對母體的依賴,驚恐躲避的時候,她突然控制不住,一邊躲一邊流著淚叫「媽媽」、「媽媽」。

筏子到底是小,爬了一圈也沒處躲,加上剛剛又淹了水,不敢往邊上去,爬著爬著就停下來了,抱著膝蓋坐在那一邊哭一邊抖,那個老婆子覺得她怪可憐的,過來摸著她腦袋軟語安慰她,盛錦如原地坐著不動,臉色鐵青的跟石頭一樣,突然眼睛一翻,厲聲喝了句:「你給我過來!」

那個女人被盛錦如這麼一喝,嚇的臉色都白了,她好像很怕盛錦如,哆嗦著不敢不聽,一步一步挪過來,到了跟前就蜷縮成一團蹲下,像一條家養的被呼來喝去的狗。

盛錦如不由分說,抓起煙袋就抽了過去,她下手是真狠,一下下,專往那女人第二個頭上抽,一邊抽一邊咒罵著:「你嚇她做什麼,啊?自己丑不知道嗎,你嚇她做什麼?」

那個女人痛的臉上的肉都痙攣了,但又不敢躲,雙手抱著頭蜷縮著任她打,直到那個老婆子過來拉住氣喘吁吁的盛錦如:「算了算了,孩子都嚇壞了,小夏不經嚇的。這第一次回家的,看在屏子的面子上,算了啊。」

那個女人被打的額頭都流血了,跪在地上動也不動,透過竹篙子的間隙,能看到自己倒映在暗褐色的水流上扭曲的面容倒影,血順著面頰滴下去,沿著竹篙圓弧的面滑進水裡,血絲一線線慢慢化開……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似乎早已習慣這樣的對待,直到有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忽然飄進耳朵裡。

「小夏不經嚇的……看在屏子的面子上……」

這句話像一柄尖利的錘子,深深敲進且震碎了這麼多年來心上的那一層硬繭,她知道這女孩兒害怕她的樣子,拚命按捺住猛然抬頭的衝動,身子因為激動而劇烈的顫抖起來,腦子裡不斷地迴盪著一句話。

「這麼多年了,我居然活著等到這一天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彩涵 發表於 2016-11-20 07:33 PM

115 黑蝶 第二十五章

山間村二十來戶,但幾乎沒有人家願意接待岳峰,那老婆子敲了幾家的門,道明來意之後,收到的幾乎是清一色的拒絕。

「怎麼能招待外人。」

「論理,外姓都不該進這個村子!」

「盛家這是要變天了是嗎,對個外姓都這麼客氣?」

……

岳峰在後頭聽著真是牙癢癢,都什麼時代了,還開口外姓閉口外姓的,就你們姓石的高貴,國務院都得給你們發特別姓氏補貼!

問了幾家之後,那老婆子有點不耐煩,問岳峰說:「最底下的村子好像還有空房子,要麼你底下去住吧?」

最底下爬到最上頭,少說一兩個小時,自己吃飽了撐了整天爬上爬下?岳峰怪笑:「你怎麼不乾脆讓我睡回桂林去呢?」

那老婆子聽不懂這樣怪裡怪氣的反諷,居然還當真了:「你要睡回桂林去?」

岳峰無語,末了直白回了一句:「我不願意。」

問了一圈下來,終於有一個人站出來,願意做這個東待客。

石嘉信。

老婆子如釋重負,回頭看岳峰,示意他可以拎包進屋了,岳峰沒立刻動,他心裡有點猶豫,說真的,特別不想領石嘉信這個情。

石嘉信看出了他的心思,笑了笑說:「岳峰,你就住這好了,你上去接小夏也方便。石家人不是普通的排外,你後面就知道了。」

話說的在理,犯不著為了一時之氣跟自己較勁,岳峰心一橫,拎著包就進屋了,沒一句謝字,進屋時還把石嘉信撞了個踉蹌。

石嘉信苦笑了一下,那個老婆子看著他,似乎想跟他交代什麼,想了想還是忍住了:這才第一天,盛錦如既然沒有詳細的交代,自己還是不要太早動作的好,省得節外生枝弄巧成拙。

下頭村子的生活水準明顯要好過盛錦如她們,石嘉信的屋裡水電齊全,有煤氣,冰箱微波爐也不缺,岳峰前頭主要在管季棠棠吃飯,自己吃得少,從山上爬下來又費力,又有點餓了他也不客氣,不管主人家樂不樂意,打開冰箱翻了一袋速凍水餃出來,煤氣燒上水,撕開真空袋下餃子的時候才想起來:「你們這還有速凍的餃子?」

一邊說一邊把包裝袋的正面翻過來看,發現還是挺有名的牌子。

石嘉信挺識趣地幫他從碗櫃裡拿醋:「你別把我們這想的跟窮山僻壤似的,我們定期從外頭買東西進來的,底下的村子還通網,屋裡有影碟機,你要嫌悶去看碟,最新的大片都有。」

岳峰有點納悶,石嘉信看出了他的心思:「也就溶洞裡頭的盛家女人世世代代跟活在舊社會一樣,這個我們也沒辦法,早些年,盛家的女人還能在外走動,盛清屏逃了之後,盛錦如把溶洞看的死緊,實話跟你說,那之後出生的盛家女兒,有些連現在是哪朝哪代都不知道。」

岳峰覺得匪夷所思,他拿筷子攪了攪鍋裡的餃子,忍不住問石嘉信:「你們到底靠什麼生活啊?」

石嘉信也不瞞他:「表面上,做什麼的都有,小本生意、工農、運輸跑線,實際上另有財源,都是暗線,十來年經營下來,穩的很。」

岳峰聽不懂:「什麼財源?」

石嘉信很意外,他覺得自己都把話說的很明白了,沒想到岳峰的腦子也有變漿糊的時候:「這麼著跟你說,香港有很多風水師,數的上的那幾個,收入都相當可觀,有個叫李居明的,曾被飲料巨頭可口可樂的總部請到美國看了風水,還曾經利用堪輿秘技幫美國人找過恐龍化石,你聽說過沒有?」

岳峰搖頭:「這個人我沒聽過,不過你說的我懂。很多人信這個,別說香港了,現在內地很多富商,買房要看風水,入葬要看地穴,起名字都講個命理,在這上砸的錢都是論捆的。」

石嘉信點頭:「就是這個理,表面上,咱們大陸這邊破除迷信,不提倡這玩意兒,但是你也知道的,官禁民傳,水面下頭,做這行的,足可以形成一個產業,嘴皮子動動,過手的錢不比什麼廠子企業的少。」

岳峰有點聽明白了。

「盛家的女人天賦異稟,算得上懷揣異術,既然能以此生財,沒道理捧個金飯碗乞討。其實很多年以前,盛家就以此聞名了,我看過盛家留存下來的一些記載,好像是清康熙三十年的時候,有這麼一段,說是淮陽巨富,父遇盜橫死,怨氣盤桓不去,家宅夜夜聞泣聲,子苦之久矣,後得同僚秘授,以翡翠如意一枚,金珠一斛,銀數封,請得盛氏平戾之鈴,九日異象旋得解。這是我看到的最早的關於盛家以此為生的記載,不過這只是有文字記錄的,實際操作上,應該更早。」

岳峰被這段半文不白的敘述搞的頭昏腦漲,回過神時才發現鍋裡下餃子的水突突翻開的厲害,趕緊接了勺冷水去激生:「然後呢?」

「這麼多年下來,換湯不換藥,有需求就有供給,親人被害的,哪怕傾家蕩產,也想找出真兇還死者一個公道;害死了人的,怕有因果報應疑神疑鬼夜不能寐……明白了吧,這些都是金主,咱們不愁沒錢入帳。」

大致明白,不難理解,岳峰把煤氣關了火,盛了碗餃子到桌面坐下,一邊吃一邊繼續問他:「盛家被秦家追著攆著,恨不得鑽到地底下躲起來,還有這心思跑去聯繫業務?」

石嘉信冷笑:「跑腿動嘴的事犯得上驚動盛家的真神嗎?山下村那些人是幹什麼的?而且盛家接單是有規矩的,也是祖上傳下來的,官不接匪可接,窮不接富可接,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你也看到了,山上山下,加上溶洞裡,一共才多少人?撐死了百多張嘴,盛家養的起。」

岳峰忽然反應過來:「不接官我理解,不想跟公安什麼的扯上關係對吧,匪可接是什麼意思?善惡不分?還有窮不接富接,這不典型的有奶便是娘嗎?」

石嘉信居然比他還意外:「那又怎麼樣?盛家又不是雷鋒,又不要積德修道成仙,那麼多人靠手藝謀生,會做衣服的裁衣服賣衣服,會做飯的開館子迎客,盛家跟他們有什麼不同?怎麼事情到了盛家這兒,就成了有奶就是娘了?」

石嘉信的嘴皮子忽然就這麼溜了,岳峰有點招架不住,加上信息來的太突然,他腦子裡有些亂:「但是盛家不是天賦異稟……」

「天賦異稟怎麼了?你以為盛家是超人啊,還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整天哭著喊著替天行道啊,你見過超人嗎,還不就只電視上蹦躂一下?岳峰,你也是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人,這個問題上,不要這麼幼稚這麼理想主義好不好?」

TMD居然敢說他幼稚,岳峰真想把一碗餃子都扣他頭上,他心裡頭為季棠棠不值:丫頭也是蠢到家了,居然能相信化解怨氣這樣的借口,還以為盛家做的是什麼偉大高尚感天動地的善事是吧……

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的確是更合理一些:以前他和季棠棠真的都有點理想化,把盛家當成是電視劇裡非黑即白正面悲情的人物,其實石嘉信說的沒錯,盛家有那個必要大包大攬把全世界人都當成自己的責任嗎?拉下一直以來籠著的面罩,盛家也無非就是個渴了喝水困了睡覺吃喝拉撒一樣不缺的人物,也要賺錢、鑽空子、投機取巧謀私利。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嘛。

這麼一想,頓時就意興闌珊,一碗餃子快見底時,才又想起什麼:「接了單之後怎麼辦?盛家的女人敢出去嗎,不怕被秦家的人半道上給截了?」

石嘉信笑了笑:「想化解怨氣,能力到一定的水準,根本不需要東奔西走的長途跋涉,盛家的女人從小學習御鈴,只要能把死者的頭髮、死時腳上所穿的鞋子、血或者其它一些跟死者密切相關的東西帶入溶洞,憑借鈴的感應,就能迫使怨氣撞鈴,從而聽到鈴語得到線索。」

「只有像盛夏這樣半路出家,從來沒經過訓練,自己胡亂摸索的,才會只能感應隨機撞鈴的怨氣,然後必須去事發地尋找下一步線索盛清屏是什麼都沒教她,不過也在情理之中,既然逃出去了,誰會想讓女兒再過這樣的生活呢。」

伴著這樣的講述把一碗餃子草草下肚,還真是食不知味,難得石嘉信居然能耐著性子給他講這麼多,岳峰也大致猜到他多半是因為昨晚的事情心中有愧,石嘉信這個人,有些時候有些舉動,自私的真是讓人殺了他的心都有,但必須承認,如果不是為了尤思,他也壞不到哪裡去。

既然他愧疚,索性趁熱打鐵,多從他這裡拿點訊息:「那秦家呢,跟盛家這糾纏不休的,怎麼回事?」

石嘉信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盛家的生意,是我們石家人對外打理,畢業之後,家裡很想讓我在裡頭謀一席之地,我幫著聯繫過幾次,所以知道的多。至於盛家和秦家的秘密,我基本上一無所知,你想問,去問盛錦如吧。」

問盛錦如?問塊木頭都比問那老婆子靠譜吧。

見岳峰一時間沒新的問題,石嘉信起身收拾碗筷,剛把東西都放水槽裡擱好擰開水龍頭,岳峰的一句話釘子樣把他釘在當地:「你昨天晚上,口口聲聲是為了思思,她沒離開對吧,也沒死是嗎?盛家是不是拿她威脅你了?她也在這對嗎?」

石嘉信的喉結滾了兩下,臉色忽然變的灰白,眸子裡浮上一層死氣,咽喉裡呵呵的,不知道該怎麼去回答這個問題。

幸好這個時候,岳峰的手機響了。

換好之後,知道他號碼的人只有一個,不看來電顯岳峰都知道是光頭。

光頭在這頭的工程談的差不多了,下午就乘車走,離開前打電話給岳峰,想看看還有什麼要幫忙的,岳峰知道自己這頭的情況特殊,也不大想給光頭添麻煩,含糊地答了句一切都好,光頭遲疑了一下,掛掉之前提醒了他一句:「峰子,我不知道你現在到底攤上的是什麼事,但是是不是平安,總得跟親近的幾個人交代一聲。毛哥都打了兩遍電話給我了,問我說峰子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怎麼一遍兩遍都是關機啊,你沒同意,我也不好跟他說你的情況。你斟酌著看,行的話給要緊的人打個電話吧,免得人家牽腸掛肚的。」

掛了電話,岳峰猶豫了好一陣子,還是決定分別給毛哥和潔瑜打個電話,石嘉信依然柱子一樣杵在水槽前頭,水龍頭裡的水嘩嘩的,白色的水花亂噴亂濺,岳峰過去把龍頭擰上,說了句:「你慢慢忙,我出去打個電話。」

岳峰一直走到村子的外圍,靠林子的地方,第一通電話是給毛哥的,天氣一天天轉暖,尕奈的生意應該不錯,因為電話的背景音很雜,感覺上人進人出的,在紛亂的雜音裡,岳峰突然分辨出一個人的聲音,脫口問了句:「神棍也在?」

毛哥沒好氣:「嗯,在。三十,床位三十。」

後半句話,應該是向著客人說的。

岳峰怔愣了一下,回想起最近一次跟神棍的通話,有點好笑:「他不是去什麼荒郊野外找美女嗎?找到了沒?」

毛哥火大的很:「找個屁!TMD我說出來你都不信,昨天我擱門口坐著,突突突一輛拖拉機開過來,兩藏民抬一擔架下來,這孫子就在上頭趴著呢,還有醫院的單子,尾椎骨折,什麼哪個椎體錯位!尼瑪你知道原因是什麼嗎?這個智障拿自己的屁股去坐一條蚯蚓!我都不好意思說我認識他!」

那頭響起神棍尖利的聲音:「誰?你給誰打電話?是小峰峰嗎?我強調過多少次了,不是蚯蚓,是異形!異形!」

「你TMD坐死的還是恐龍呢,你給我滾!」

雜音小點了,估計毛哥拿著電話走開了一些,聽起來,還是餘怒未消:「我都不好意思說他,都這麼大的人了,盡搞點讓人來氣的事,你說你跟個蚯蚓過不去幹嘛,你那屁股是屬金剛的啊,有那戰鬥力你去收復釣魚島啊,現在可好,一兩個月都得趴著了。」

明明是挺悲慘的事兒,岳峰聽的忍不住想笑:「他定下來也好,正好尕奈現在遊客多了,他在的話還能幫你攬個客,擺個龍門陣什麼的。」

毛哥又急了:「我稀罕!他整天趴在門口,尼瑪蓋塊白布都趕上賣身葬父了……不說他,對了,你換號了?」

岳峰遲疑了一下,決定還是編個最穩妥的說辭,大意就是路上出了點事,得罪了人,得避避風頭,所以暫時不大會打電話,如果有人找上門打聽他,只要一口咬定不知道就行了。

說完了,毛哥那邊沉默著沒動靜,岳峰怕他擔心,又加了一句:「真沒什麼事老毛子,又不是沒歷過事的,你放寬心。」

毛哥長歎一口子:「峰子,你不想說,具體什麼事我也就不問了。不過,不是我說你啊,你早就不是幾年前年輕衝動的時候了,那時候為了雁子你能跟人動刀動槍的,現在你帶著棠棠呢,凡事忍一下,哪能又那麼衝動跟人死磕啊。」

岳峰沉默了一下,說:「我知道了。」

潔瑜的反應跟毛哥又兩樣了,她一聽到岳峰的聲音就跳起來了,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哽了:「哥你哪去了啊,我昨天還跟方程式說,我得去登廣告找人了,我好幾天打不通你電話了。」

方程式是潔瑜的男朋友,因為是中學數學老師,潔瑜老給他起亂七八糟的綽號,光岳峰聽到的,就有「代數」、「幾何」、「排列組合」、「勾股定理」、「方程式」,反正幾天換一個,只要是跟數學有關,準是指她男朋友沒錯了。

潔瑜的話讓岳峰怪心酸的,覺得特別對不起這個妹子。

早幾年,跟苗苗還沒在一起或是分分合合的時候,他身邊過了不少女孩兒,拒絕之後,有人痛苦難受也有人歇斯底里地罵他恨他,只有潔瑜不同,她用一種很堅決的姿態進入到他的生活裡來了,她說:「我就是喜歡你,做不成你愛人做你家人不行嗎。」

她這麼說,也這麼做了,潔瑜的性格裡,很有一些女強人的乾脆利落,她說不糾纏就真的不糾纏,一心一意幫著岳峰打理生意,岳峰雖然那時候掙的多,但是花的也胡天海地,單說那個酒吧,以他那種呼朋喚友仗義疏財的性格,月月虧空天天赤字,都要自己掏腰包填補的,潔瑜接手了之後就不一樣了,情誼錢財一碼歸一碼,她是敢拉下臉來朝每一個熟客要賬的,開始時岳峰不適應,還說過她幾次,潔瑜眼裡頭含著眼淚任他說,但錢是一分不少要,私下裡還尋了個機會跟他說:「哥,反正白臉是我做了,總要吃飯的,我不想你虧。」

岳峰心裡明白,他的生意也好,房產也好,沒有潔瑜打理,純粹就是耗財吃錢沒收益的。

所以他很快就給潔瑜支薪、算份子,潔瑜開始不要,後來岳峰發過脾氣,她也就收下了,潔瑜有一點跟岳峰很像,她很講義氣,受你一分,千方百計想還你十分,生意交給潔瑜,岳峰特別放心,兩人關係親近了,潔瑜開口閉口都叫他哥,叫習慣了,岳峰真把她當親妹子看了。

岳峰的家庭很複雜,母親犯案,父親橫死,他是比任何一個人都渴望有家庭的溫暖,所以對潔瑜這份情誼特別珍視,有瞭解他們過往的朋友曾經對他感歎:「這愛情吧,開始的時候都是愛,後來的走向就千差萬別了,有愛到變質的、愛到修成正果的、愛到成仇不愛的,也有潔瑜這樣,愛著愛著就成你家人的,也挺好的,一輩子情分都不變,想起來都暖心窩子。」

他這一趟撂攤子走人,動輒半月沒消息,生意都扔給潔瑜,尤其是時不時還有九條那邊要「帶粉」的壓力,想來想去,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潔瑜了。

所以對潔瑜,他隱瞞的很少,除了把季棠棠的部分帶過了不說他告訴潔瑜自己在外頭遇到了苗苗的爸爸,兩個人起了衝突,互有損傷,如果秦家不追究還好,追究的話,他是有段時間不能露面了,換號的原因就在於此,潔瑜這裡,也請一樣的口徑:沒見過,沒聯繫過,不知道。

潔瑜的初始反應,居然跟毛哥是一樣的,都是長久的沉默,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裡顯而易見的失望:「哥,苗苗這一頁就真的翻不過去了嗎?她都結婚了,你還因為她跟她爸起衝突,你至於的嗎?」

這頂帽子扣的,岳峰心裡是真冤,但也只能咬牙受下:「潔瑜,能不能暗地裡幫我打聽打聽,秦家人回去了沒有?」

潔瑜嗯了一聲,岳峰不放心,又叮囑她:「一定得暗地裡打聽,你不能露面,實在不行,打聽不到也沒關係,懂嗎?」

潔瑜又嗯了一聲:「打聽到了我給你短信。」

說完了,她不急著掛電話,好像是還有話,岳峰催了幾次,她才吞吞吐吐很有點不好意思:「哥,方程式向我求婚了。」

最先湧上心頭的感覺居然是失落,再然後才是由衷欣喜,岳峰追問:「沒為難為難那小子?答應了沒?」

潔瑜撲哧笑出聲來:「當然為難了,我說我是沒問題的,但是我父母死的早,我得讓我哥給我做主,哥不同意我是不嫁的,方程式這兩天變著法兒跟我打聽你喜歡什麼,想盡辦法要拍你馬屁呢?哥,你想要什麼,儘管開口,就這次痛宰他的機會,可別放過咯。」

岳峰下意識就冒出個念頭來:把棠棠送我吧,到時候跟潔瑜一起辦婚禮,多熱鬧。

他答了句:「要什麼都是空的,對我妹子掏心掏肺的好就行,不然打斷他的腿,全城都不准賣枴杖給他!」

潔瑜咯咯咯笑著掛了電話。

兩個電話打完,日頭都快到正中天了,昨晚上下過雨,樹葉水潤水潤的,讓日光這麼一打,光亮刺眼,岳峰吁了口氣,沿著原路往回走,走了一陣,忽然看到幾個縮在牆角處打彈珠的小孩,男的女的都有,他們也看見他了,忽然之間,個個都跟抖索了毛要打架的鬥雞似的,滿懷敵意地看著他,互相之間咬牙切齒說著什麼,再然後,有個最大的突然彎下腰撿了塊石頭惡狠狠扔過來。

「不要臉,外姓人,不要臉!」

小一些的孩子也被帶動起來,紛紛撿小石子兒扔他,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

「盛家姐姐是要嫁給自己人的!」

「外姓人都是拐子,不要臉!」

……

嘴上呼喝的厲害,岳峰躲閃著往前大踏步一走,他們嚇的呼啦一下都跑散了,但是跑的不遠,縮在牆角後頭,看著他的眼神凶巴巴的,連眼神都像是在咒罵。

岳峰心裡直冒火:這些熊孩子都被灌輸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村子小,發生了什麼誰都看得見,石嘉信正好出來,把發生的一幕盡收眼底,他朝岳峰笑了笑,像是在說:怎麼樣,我說的沒錯吧?

水道的盡頭又是個巨大的穹洞,筏子停靠的地方是一大塊圓滑向上的巨石,足有一個籃球場那麼大,遠看像個小島,又像是浮出水面的龜殼背,周圍的山壁上有很多盞馬燈,燈油都添的足,火焰很亮,有幾個年紀小的女孩在水邊嬉戲打鬧,聽到水聲,她們都好奇地往這裡看,更近些的時候,有幾個年輕的女人朝下面走,石頭上也陸陸續續站起了幾個年紀大些的,大家都沒有說話,洞裡似乎一下子安靜下來,只有嘩啦嘩啦竹篙划水的聲音。

竹筏子的一頭在石壁上抵了一下停住,那個雙頭女人跳下筏子,彎腰把筏頭的繩子繫在水邊一塊突出的石頭上,盛錦如拉著季棠棠的手先下,季棠棠先前在水上經那麼一嚇,神情萎頓的很,讓她往哪就往哪,小女孩們各自攙著年輕女人的手,仰著頭滿臉的疑問,似乎都想問:這是誰啊?

有個年輕女人豎起手指在唇邊,示意她們不要出聲,跟在太婆婆的後面走就好。

於是一群人,慢慢就分成了長隊,順著石脊往高處走,遠處看,像是一隊沉默的緩緩爬行的螞蟻。

石面上,除了那幾個站起來的,還有幾個跟盛錦如年紀差不多的,其中一個更老些,頭髮亂蓬蓬的,穿藍布的褂子,方口的布鞋,盛錦如在她前頭停了停,問:「青姐吃飯還好嗎?」

有個年輕的女人說了句:「還好,老人家牙和腸胃都不大好,早上拿進來的粥倒是喝得下的,我們前頭還在商量,反正洞裡也能開火,下次裡頭囤點糧,也不用老是跑進跑出的。還有,早上石慶家的老二跟我說,要是病的厲害了,可以請個大夫看看。」

盛錦如還沒吭聲,那個青姐反而不高興了,一張嘴沒兩顆牙,說話都漏著風:「要請什麼大夫,這就是老病,誰到這個份上不老死的!」

盛錦如安慰她:「不是這麼個說法,咱們盛家沒早些年人那麼多了,剩下的,八十九十都是寶,有的治,還是要治的。」

青姐皺起眉頭,趕蒼蠅一樣揮手:「年輕人想東想西的,你也跟著摻和,她們就是心思大,總想出去走走看看,我前頭還在說,當初怎麼勸盛影的,不聽,硬要出去,怎麼樣?死在外頭,骨頭都沒收回來,先死的都是這些個有心眼的。」

這話說的重,周圍的人都不敢講話了,青姐說多了就有些喘不來氣,盛錦如跪著身子給她撫了撫後背:「不提這個,過來認個臉,像屏子不像?」

一邊說,一邊把季棠棠往前推了推。

青姐愣了一下,抬起頭瞇著眼睛打量季棠棠,她老眼已經有些昏花了,看東西總有重影,看了一會看不清,低頭拿綴了老皮的手去揉眼睛,揉著揉著,忽然拿手重重去拍地,聲音很激動:「看見沒有,當初拚死拚活要走的,要離開的,活不下去,還不是要回來?外頭誰管你的死活,只有這兒,供你吃供你穿,死了還給葬!」

季棠棠有點害怕,瑟縮著往後退了一下,還伸手去抓盛錦如的胳膊,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看出她不對勁了,但都沒吭聲,只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忽然咦了一聲,指著她說:「是傻子啊?」

盛錦如臉色一沉,兩道錐子樣的目光狠狠瞪了過去,那個先前答話的女人反應很快,重重抽了那女孩一個嘴巴:「多嘴!」

伴隨著那個女孩委屈的大哭聲,人群中有輕微的騷動,盛錦如卻似乎很是滿意那個女人的做法,示意那年輕女人:「帶丫頭進音眼,癡癡呆呆的,還不是叫秦家給害的,其它人留著,我有話交代。」

音陣就在石面的最高處,同樣是九宮格一樣三乘三九個約手臂深的洞,可以容一個人坐進去,每一格的邊緣位置,都連著一條很長的延伸到高處的細銅索,順著銅索的位置往上看,可以看到十餘米高的頂上,懸著九種樣式不同的風鈴,那個女人猶豫了一下,回頭問盛錦如:「太婆,先從路鈴開始嗎?」

「你是哪一支,就先從哪一支開始吧。」

那個女人嗯了一聲,扶著季棠棠進了右下的格洞,坐進去之後,感覺跟進了澡桶似的,分外新奇,那個女人拉動其中一根細銅索,伴隨著輕微的齒輪轉動聲和銅索的滑行,頂上慢慢垂下一盞風鈴,季棠棠聽不見,直到風鈴到跟前了才大吃一驚,好奇的伸手去撥弄,這是個嵌套鈴,有點類似於牙雕工藝的多層嵌套,大鈴套小鈴,動起來鈴音是混的,叮叮噹噹特別好聽,她正撥弄地起勁,那個女人突然咬破自己的中指,等到鮮血滲出時,狠狠摁在季棠棠的眉心。

季棠棠讓她摁的一個趔趄,如果不是有洞擋著,估計會當場翻個跟頭,她氣的要命,正想一巴掌回過去,眉心處一股突如其來的刺痛感,迫地她全身一陣抽搐。

奇怪的,居然能感覺到有無數道血線從眉心處的血跡往大腦裡延伸,最終直達耳膜,耳道刺痛,顱骨裡迴盪無數雜音,但與此同時,又有一道清越之音穿□來,所到之處,一片沁沁涼意。

那個年輕的女人過來,向著盛錦如低聲說了句:「好了。」

盛錦如吁了口氣,轉頭招呼散落在邊上的人:「大家都坐近點吧。」

二十來人圍攏了靠近坐下,那個先前被打的小女孩滿臉的憤懣委屈,突然看到不遠處石面下冒出那個雙頭女人的臉,滿腔的怨氣登時就撒在她身上,隨手撿了一塊石頭狠狠扔過去:「滾開!醜鬼滾開!」

光噹一聲砸擊石面的聲音,那個女人的臉迅速低了下去,再也沒有冒出來。

盛錦如眼皮都沒掀,像是早已司空見慣,她疲憊地環視了一下周圍的每一張臉:「大家想問什麼,說吧。」

有人怯生生的開口了:「那個是屏姨的女兒嗎?」

「嗯。」

下一個問題隨即跟了上來:「屏姨也回來了嗎?」

盛錦如沉默了一下:「屏子死在外頭了。」

意料之中的死寂,倒吸涼氣,盛錦如刻意忽視一張張臉上的震驚,呆板而木然地繼續說下去:「當年屏子殺了人逃出去,你們說我不追究是護短,不公平,現在老天收了她了,殺人償命,也是她的報應。」

「具體怎麼死的,以後要問小夏了。但是我聽說,她的死,跟那個當時帶走她的男人有關係。」

盛錦如忽然笑起來,她笑的太誇張了,以至於上氣不接下氣,連眼淚都笑出來了,她伸手去擦眼淚,像是在講別人的特別可笑的故事:「你們知道嗎,那個男人,那個當初她拚死拚活要跟著,甚至為他殺了人的男人,姓秦!那是秦家人!那是秦家人哪屏子,你為什麼不聽媽的話啊,你眼睛瞎了嗎……」

盛錦如的狂笑變成了撕心裂肺痛哭。

石壁背面,那個雙頭女人的手死死摳進了石縫裡,整個身體抽筋一樣在抖,她像一條慢慢蠕動的蟲子,悄無聲息地往下爬到了水邊,黑漆漆的水面泛著冷光,她顫抖著把兩個頭都埋進了水裡,藉著水的遮掩,張嘴發出痛苦地哀嚎。

沒有聲音,水流倒灌進嘴裡,帶著礦質的味道,涼到徹骨。

下午四五時許,突然變天,陽光一瞬間全部變成了陰影,整個視野的色調由暖變冷,灰色的雲還沒有布合就被閃電撕開一條大口子,轟隆隆的雷聲像是從天的一邊滾到另一邊,屋頂的瓦顫顫作響,岳峰站在窗邊,目瞪口呆地看外頭的景色,這雨沒有醞釀,不及濕潤週遭,下的太急,以至於雨柱在地上砸起來的,都是沙塵,岳峰忍不住向石嘉信抱怨:「你們廣西的天氣,怎麼跟鬧著玩兒似的?這是該下暴雨的季節嗎?」

說話間,半空又是一道閃電斜過,潔瑜的短信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

岳峰記得以前看過安全常識,雷電天氣別在窗口接電話什麼的,想必短信來了也是一樣危險,趕緊往屋裡跑了好幾步,這才掏出手機來看。

「哥,幫你問過了,苗苗已經回家了,但是他爸爸沒有回來,其它跟著秦守業的人也沒回。我打電話去秦守業的單位問過,接電話的人回答說聯繫不上,請假已經超期了,他們領導都很惱火。」

又是一個炸雷滾過,不知道是不是擊到了電線桿,外頭有哧拉拉的聲音,似乎還有帶焦的煙氣,白熾燈一下子滅了,整個屋裡都暗下來了。

石嘉信咦了一聲,伸手在牆壁的開關上連試了好幾下,岳峰沒有動,他腦子裡,只想著一件事。

苗苗回去了,秦守業怎麼沒回呢?還有秦守成,他們去哪兒了?

這場雨來的突然,轉眼功夫接天連地,五分鐘之間,三輛車打頭的一輛就陷了車,頭車上的人撐著傘一腳一顛踏著泥濘過來,風大,傘都被吹折了形,他跑到第二輛車的後座邊,伸手去敲茶色的車玻璃,玻璃窗緩緩落下,露出秦守業陰鷙森冷的一張臉。

「大伯,」那個人側過傘面拚命抵著,省得大風把雨給刮進車裡,「不好走,這是土路,本來就不好走車,下雨的話更糟爛,咱們最好停一天,要不明天雇拖拉機吧,明天的路都是機耕道,聽人說,一般拖拉機都走的吃力,當地人都是乘摩托的。現在這個情況不好弄,冒雨挖車的話太費力了……」

「挖!」

那人愣了一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再想求證時,玻璃窗又緩緩拉上了。

風大起來,傘被吹歪在一邊,突如其來的大雨澆了他滿身,那人哆哆嗦嗦籠著傘往回走,頭車開了門,有個人頭上頂個塑料袋伸出個腦袋,似乎是想問他「請示」的怎麼樣了,那人滿肚子火,惡狠狠吼了句:「媽的坐車上挺屍啊,都給我下來挖!」

沒開車燈,暴雨天氣,車子裡顯得悶躁而灰暗,秦守業一個人佔了整個後座,旁邊斜著一根臨時買的木頭拐,秦守成坐在副駕上,摸索著去點煙,撳打火機時,看看外頭的天氣,又扔回去了,透過後視鏡在後座時,視線正和秦守業的對上,秦守業一臉的陰陽怪氣。

「老二,時隔二十多年,舊地重遊,感覺怎麼樣啊?」

秦守成忍住氣:「大哥,我知道你現在有氣。但是這樣,真的不合適。」

秦守業冷笑:「怎麼個不合適啊?」

「強龍不壓地頭蛇,八萬大山是盛家的地盤,九種鈴都齊全,一直以來,我們對付單個的盛家女人都吃力,跑到人家大本營去,不是找死嗎?況且我們才這麼幾個人!」

秦守業沒說話,秦守成斟酌了一下他的臉色,又添了幾句:「而且盛夏和岳峰,不一定來了八萬大山,盛清屏的原信你是看過的,她吩咐過小夏不要回盛家的,我們也考慮到她回盛家求助對我們不利,所以改動的信裡保留了這部分內容,你想小夏怎麼會違背她媽媽的意思呢?」

秦守業冷冷看著他:「這誰知道,你這個女兒,一直沒按常理出過牌,當年是你說她嬌生慣養膽小怕事,只要按計劃行事就不會出什麼大簍子的,結果怎麼樣?老子敗就敗在把你放的屁當成人話來聽,不然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田地!」

秦守成忍住了沒吭聲。

「除非這兩個人跟老鼠一樣挖個洞躲起來一輩子不見人,否則除了八萬大山,他們沒別的路。」

「不是,大哥,你的腿還沒好,只是草草處理了一下,萬一感染就不好了,自己身體要緊,咱們可以從長計議……」

話還沒完,秦守業忽然操起枴杖,沒頭沒腦地向秦守成砸了過來,幸虧有車座擋著,沒傷到人。

秦守業眼珠子血紅,臉色足可以稱得上是猙獰了:「從長計議從長計議,老子沒那麼多時間去跟這兩個小雜種玩從長計議!二十多年了,你這套狗屁的陰謀遊戲老子玩膩了,TMD是拔刀子見血的時候了!」

前車傳來喊號子聲和呼喝聲,司機啟動雨刷,貼著前擋玻璃往前頭看了看,回頭說了句:「好了,能走了,坑也用板子先架上了。」

伴隨著引擎啟動的聲音,車子緩緩開動了,沒有人說話,車子裡突然就安靜下來,只有車身顛簸造成的顛動和雨柱打在車頂的砰砰聲,秦守成覺得煩躁,他拿手擦了擦右邊車窗的水汽,想看看外頭的地形,這個時候,秦守業忽然又開口了。

「老二,你有注意到山上的林子沒有?」

這話問的,沒頭沒尾的,秦守成有點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應了聲:「有啊,怎麼了?」

秦守業的聲音很古怪:「我怎麼覺得,我好像看見了盛清屏啊,就在樹底下站著,一晃眼又不見了,前一秒還朝我笑來著,後一秒手裡頭就抱了個頭……」

秦守成的後背有點發涼:「大哥,別開玩笑,這種荒山野嶺的……」

他一邊說一邊去看後視鏡,視線剛觸到,猛然間身子一僵,幾乎要駭叫出來。

秦守業的邊上,坐著的那個女人,那是……

盛清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彩涵 發表於 2016-11-20 07:3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1-20 11:04 PM 編輯

116 黑蝶 第二十六章

秦守成嚇的渾身一個激靈,險些叫出聲來,定了定神再看,後座的光很暗,秦守業陰惻惻地看著他,哪有半分盛清屏的影子?

後視鏡裡,秦守業冷冷瞥了他一眼:「你也看到了?」

秦守成一心以為自己是眼花,本來都慢慢平靜下來了,讓他這麼一問,一顆心又砰砰跳起來:「真……是她?」

秦守業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出奇的篤定鎮定:「殺人一萬,自損八千,路鈴的邪音震傷了盛夏,對我們也有影響,有時候可能會讓我們的感知產生紊亂。」

秦守成慌了:「那……那怎麼辦?」

秦守業冷笑:「你怕嗎?疑心生暗鬼,人都是被自己給嚇死的。憑空臆想出來的幻影,有什麼好怕的。」

秦守成沒吭聲,私心裡,他忽然有點羨慕秦守業了:人要真是賤到這份上狠到這份上倒也好了,再多的虧心事再多的鬼圍床都能酣然大睡,那些戰戰兢兢怕鬼敲門的,都是還有點良知殘存相信世上有報應這回事的人吧,果然人懦弱了就是不好,連天都欺負。

晚飯時雨還不見停,也沒人起頭提修電線的事兒,石嘉信屋裡點了好幾根蠟燭,摸黑在煤氣上下了麵條,清湯掛面、鹽、荷包蛋,連點菜葉片子蔥花沫都沒放,白茬茬的讓人看了怪沒胃口的,岳峰筷子在面裡攪了兩下,連挑起來的欲望都沒有,抬頭看石嘉信,他倒是吃的有滋有味的。

岳峰存心使壞,他本來就不怎麼待見石嘉信,現在自己吃不下,也不讓別人吃好,筷子伸過去就敲他的碗:「哎!哎!」

石嘉信疑惑的抬頭看他,岳峰問他:「聽說盛家的女人嫁的都是你們石家的人?」

「嗯。」

「這山上就石家盛家兩個姓,你們這窩裡嫁來嫁去的,近親結婚,總有血緣關係,你說過前幾十年出過不少怪胎,那現在呢,還有嗎?」

石嘉信看了他一眼,答了兩個字:「沒有。」

「憑什麼沒有啊?」岳峰有點跟他較勁的意思,「你們基因變優良了啊?我也沒覺得啊。」

石嘉信低下眼皮:「岳峰,你問的太多了。」

岳峰存心膈應他:「我這不是跟你探討嗎,疑義相與析唄。」

說完了才發覺「疑義相與析」這幾個字怪熟的,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是季棠棠用過的,心裡先是一樂,心說果然兩人在一起久了,行為舉止口頭禪什麼的越來越像,再接著想起她說這話之後發生的事,耳根子居然熱了,一時間有點心猿意馬:棠棠這麼些天迷迷糊糊的,居然也沒趁機佔她便宜,這不符合爺的本性啊,節操怎麼突然就高尚起來了?

正胡思亂想,石嘉信硬邦邦說了句:「你也見過盛家的人,架子端那麼高,會允許怪胎這種丟人的東西存在嗎?」

岳峰回過味來:「所以不是沒有,一生下來就被你們弄死了是吧?」

石嘉信的臉冷下來:「不然怎麼樣,你見過怪胎長什麼樣嗎,那種連體的,胳膊比腿還長的,三四隻眼睛兩個頭的,難道要養她到大嗎?農村裡有些重男輕女的,生了個女娃都要澡桶裡溺死,盛家把剛生下的怪胎給處理了,也不見得十惡不赦吧。」

這話說的直白,但語意之外透著濃重的血腥和陰鬱味道,想起剛生出的血淋淋奇形怪狀的一團被硬生生溺到水桶或者扔在野地裡自生自滅的場景,岳峰禁不住的後背發涼,掛面裡的雞蛋沒去腥,味道泛上來,更讓人覺得噁心,他其實已經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但有一點,不得不問:「那棠棠會有事嗎?」

石嘉信飯也不吃了,盯著他譏誚地笑:「怎麼了,她有事的話,你嫌棄了是吧?」

岳峰有點惱火:「我是替她擔心,她媽媽雖然和秦家人結的婚,但她媽媽畢竟是近親結婚的後代吧,萬一有個遺傳什麼的,對棠棠有不良影響,早知道總比晚知道的好。」

石嘉信盯著他看,好像在偵測他說的到底有幾分真實性,過了會,他忽然又低頭拿筷子鼓搗他的面了:「你放心吧,一來小夏生下來是個正常的,二來她是盛清屏和外人生的,不會有事的。」

岳峰覺得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盛家要麼生的就是健康的,要麼就是怪胎,非黑即白這不科學吧,只能是有些受影響大有些受影響小吧……」

石嘉信煩躁:「不科學?那盛家的女人能聽到怨氣撞鈴的聲音還不科學呢,樣樣都用科學去解釋,科學是你爹啊?」

岳峰氣的險些一口血噴出來,回了一句特狠的:「我問的多,也是為了棠棠著想。你當時要是多帶點心,幫尤思想想可能發生的危險,這姑娘不至於倒霉成這樣。」

果然,每次一提到尤思,石嘉信的臉色都能在瞬間變的牆灰一樣白,他低下頭,盯著碗裡的面不吭聲,脖子上青筋暴的一條條的,手痙攣一樣地握著筷子拚命在面裡攪,很快就把細面攪成了麵糊糊。

岳峰有點後悔拿尤思去刺激他,但是後悔之餘,更大的疑竇浮上心頭:看起來,尤思十有八九是被盛家控制住了,她到底怎麼樣了呢?人大不了就是一死,還有比死更難捱的嗎?

當天晚上,發生了一件讓岳峰尤其光火的事情,盛錦如沒有把季棠棠帶出溶洞。

更讓他憤怒的是,他的發怒在盛家這些女人眼裡,形同空氣他發脾氣的時候,盛錦如不緊不慢地抽煙,剩下的幾個老婆子,納鞋底的納鞋底,裁褂子的裁褂子,有一個還指導另一個幫她攥著袖口方便下剪,好像每個人面前都橫了個黑洞,岳峰傾瀉出的怒火還沒挨到她們的衣服角兒,就被黑洞給吸納的乾乾淨淨。

岳峰覺得自己在對牛彈琴,對的還是一群極其可憎粗鄙無比的老牛。

一直等到他的脾氣發的差不多了,盛錦如才慢吞吞地在桌上磕了磕煙袋:「我這也是為了小夏好,我起先也跟你說了,治她這個毛病,最重要三個時段,日出、日中、日落,你要在日出之前送她上來,加上這段腳程,你算過多早就得起來嗎?小夏白天在音陣捱的辛苦,需要多休息,住在溶洞是最方便的了,又有姐妹照顧,你何必為了見一面,非得讓她受罪?」

岳峰怒極反笑:「說的句句在理,聽著跟我多沒道理一樣我剛把人交給你們第一天,面就不讓我見了,你們倒還佔著理是吧?」

盛錦如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小夏既然沒有哭鬧,也就表示她不反對,她既然都沒意見,你一個外人,在盛家吵鬧,未免太沒家教了吧。」

這話戳到了岳峰的痛腳,他這輩子最痛恨人家說他沒家教或是含沙射影辱罵他的父母,他拳頭攥了又攥,到底大局為重,關門時砰的一聲,好大聲響,裡頭各自忙活的老太婆們都震了一下,然後不約而同看向那扇關著的門。

隱隱又是一聲震響,估計是把外頭的柵欄門給踹了。

回到下頭,石嘉信已經先睡下了,村裡本來就偏僻,加上停電沒什麼娛樂,好像除了睡覺也別無他法岳峰衝進他臥室,被子一掀,攥著領口就把人拎起來了:「石嘉信,你老實跟我說,盛錦如會不會把棠棠還給我?」

黑暗中,石嘉信的眼睛很亮,但他沒有看岳峰,而是直直盯著天花板上那盞不亮的燈,嘴角掠過一絲詭異的微笑:「不會。」

岳峰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這答案不是他想聽的,但是似乎又在意料之中他頹然撒手,石嘉信的身子滑稽似的在彈簧床上彈了幾下,然後手撐著床坐了起來,摸索著去拿床頭櫃上的火柴,火柴盒晃晃,只剩下一根了,擦著的瞬間又滅了,一絲煙火味在黑暗中迤邐開來。

石嘉信問他:「你預備怎麼辦?」

岳峰答非所問:「盛錦如真能治得好棠棠嗎?」

「她治不好,世上沒人治的好了。」

岳峰嗯了一聲,慢慢在床邊坐下來,從兜裡摸出煙和火機,撳著打火機的時候,石嘉信把床頭櫃上立著的蠟燭拿過來就火,火苗顫了一下,到底是點上了,屋子裡籠著紅色的陰暗的光,看著分外不真實。

岳峰吸了口煙,又慢慢吐出來,帶著溫度的煙氣或多或少緩解了他焦灼的神經。

「我有什麼辦法可以進到溶洞?」

「進不去。」

岳峰愣了一下,轉頭看石嘉信:「什麼叫進不去?」

石嘉信笑了笑:「早些年,溶洞有兩個出口,洞口都有機關,每個洞口有兩層門,一層石門,一層銅門,每扇門都有唯一的一把鑰匙。」

「兩扇門相聚很遠,也就是說,你從其中的一扇逃出去,洞裡的人從另一扇出去追的話,根本追不上。」

「二十多年前,盛清屏半夜殺死其中一扇門的看門嬤嬤外逃,洞中的人察覺追趕,她鎖死門扇,帶走鑰匙,從此之後,那一扇門形同虛設,成了溶洞的死門。」

「盛錦如盛怒之下,在另一重出口築屋而居,二十年不曾下山,她把鑰匙從一把改成了兩把,由兩個不同的人持有,這還不夠,銅門上啟用了九星飛伏的機關密碼,九星飛伏,上接流年,下接月日,每隔一段時間,密碼都不同,除了盛錦如,沒人能打開。」

「就算你能逼盛錦如打開那道門,你也進不到溶洞的中心位置,想進那裡,先要過一段九曲水道,那是盛家的人擺渡的。更何況九種鈴的後人絕大部分都在溶洞,真正對起來,每一種鈴都是殺人利器,你有幾個腦袋夠人家削的?盛家的女人幾乎沒有接受過外頭的教育,家族式的成長環境,沒有是非概念,想對付你,是絕不會手軟的。進到溶洞,你想都不要想。」

「秦家的人夠凶悍吧,當年設計盛清屏,他們都沒敢上到山間村以上,更別提溶洞了。」

岳峰沉默了一下:「所以,外人不可能進到洞裡去?」

石嘉信苦笑:「可以啊,怎麼不可以,你有本事的話,調個直升機來,從上頭空降,然後弄個炸彈炸開那扇門,抱一挺機關鎗衝進去,大概能有個50%的勝算。之所以說是50%,是因為盛家女人的鈴可能快過狠過機關鎗,你還沒扣扳機呢,人頭已經下來了。」

岳峰不說話了,過了會,他不知道是對自己說,還是對石嘉信說:「那我怎麼辦,棠棠還在裡面。」

石嘉信沒回答,而是突然提了個奇怪的要求:「岳峰,給我支煙吧。」

點上了煙,他狠吸了兩口又停了,呆呆看煙星一點點行進,煙灰一點點聚起:「岳峰,來之前我就問過你,我讓你想好了,想好了再做決定,有時候,我們沒回頭路可以走的。」

說完了,他把煙在床邊磕了磕,絲毫無所謂還在燃著的煙頭燙黑了床單:「有句話可能不中聽,但是我還是想說,岳峰,你選的這條道,前頭已經黑了,全黑了。」

岳峰渾身都僵住了,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血管裡的血都不流了,皮膚裡一絲絲向外散著冷氣,他哆嗦了一下,忽然一把攥住石嘉信的胳膊:「你有辦法的是不是?你想想辦法,棠棠是好女孩兒,你看在她幫過你的份上,你想想辦法。」

石嘉信笑了起來,聲音古怪而又蒼涼:「我幫了,我提醒過你的岳峰。能進溶洞我早就進了,思思在溶洞裡,沒人比我更想進去了。」

岳峰的心冷下來。

憑直覺,他知道石嘉信沒有撒謊。

兩人都沒有說話,就這麼呆呆坐著,直到那一小截蠟燭燃到盡頭,在櫃面上蘊成一灘的淺薄燭油中拚死掙扎閃爍了一下,溘然一口氣,歸於死寂。

第二天沒再下雨了,天很陰,一大早,幾個村裡的人就架著梯子爬到電線桿上修電線,吵吵嚷嚷的,聽的人腦袋疼,岳峰昨晚上沒睡好,精神尤其差,腦子木木的,跟不轉了一樣。昨晚上,他胡思亂想了一宿,連石嘉信提的「直升機」的荒唐話,他居然也去認真想了:當年好像是有幾個留駐的戰友,不知道升到什麼級別了,關係能通到空軍嗎?還是買退下來的民用直升機比較方便吧……

一整天都是這麼個狀態,到最後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事兒都沒力氣去想了,下午的時候居然直接倚著桌子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天都黑透了,石嘉信在裡屋看碟片,岳峰恍惚了一下,突然就跳起來,問:「幾點了?」

石嘉信看了看表:「十點多了,不用去了,到那都半夜了,早睡了。」

岳峰猶豫了一下:「我還是去看看吧。」

到了山上,又後悔沒聽石嘉信的話了:幾間屋子都黑洞洞的,先前被他踹壞的柵欄門虛虛掛著,走進院子裡,仔細聽,居然能聽到女人打鼾的聲音,岳峰在院子裡的石頭上坐了很久,心裡頭空空的,無意間抬頭,發現前面不遠處正好是季棠棠那天洗漱刷牙的地方,想起那天她噴泉一樣含著一口水左噴右噴的,岳峰又是心酸又是好笑,末了整個人忽然就被浮上心頭的巨大恐懼給籠罩了:難道真的就被盛家逼到這個份上,再也見不到棠棠了嗎?

盛家可怕嗎?開始真沒覺得,至少,不像秦家那樣咄咄逼人動輒亮刀子見血,甚至露面的都只是幾個顫巍巍風一刮就倒的老婆子,但接觸下來才發現,這些人陰的很,表面上都是和和氣氣的模樣,私底下的狠事,一件也沒少做。

把秦家比作風暴的話,盛家簡直就是流沙了,風暴席捲,找個堅固的掩體還能捱過去,身陷流沙,人好像就成了溫水煮著的那只青蛙,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步步走上絕路,卻毫無辦法。

生平第一次,岳峰覺得自己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完全不知道往哪裡走,攢了渾身的力氣,卻不知道往哪裡著力,拳頭揮出去,軟軟的都是打的棉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子打了個寒噤,岳峰才覺出冷了,他歎了口氣原路下山,走到一半時,隱隱聽到有汽車馬達的聲音,遠遠看去,有亮的車光,穿透遠處山道上的層層密林。

應該是過路的車吧,盛家這種人家,想必也不會有什麼訪客的。

第三天,早起時一切都還似乎正常,大概到了9、10點鐘的時候,岳峰敏銳的察覺到了異常,山下村的人一撥撥的上來,一群人聚在類似村長一樣人物的家裡,言辭激烈地爭論著什麼,後來的擠不進屋子,三五一堆的聚在村口竊竊私語,岳峰在屋裡看著奇怪,問石嘉信:「怎麼了這是?」

石嘉信也奇怪:「不知道啊,我出去問問。」

岳峰知道自己是外人,不受這邊待見,也就不出去招人嫌了,過了會石嘉信就回來了,朝著岳峰攤手:「說是家務事,因為我家裡住著『外人』,所以連我也不說,就叫我們老實待著。」

說著朝外頭努了努嘴,順著他的示意看過去,岳峰看到門外不遠處站了個男人,抱著胳膊看著他們的房子,明目張膽的監視。

岳峰冷笑一聲:「你們盛家石家,真是挺把自己當棵蔥的,屁大點事防這防那,就跟別人很稀罕知道似的。」

石嘉信不理會他,打開窗戶很是納悶地看那頭的動靜:「你是不稀罕,我是覺得挺怪的,真的,岳峰,這陣仗,我還真沒見過。」

別說石嘉信沒見過這種陣仗,再大他幾十歲的,都慌了神。

行近正午,溶洞裡忽然聲響大作,叮叮噹噹,三長兩短,循著深埋在溶洞的銅管一路傳來,所有人都有些怔愣,連盛錦如都沒反應出是怎麼回事,只有年紀最大的青姐驀地睜開渾濁老眼,嘶啞著嗓子神情激動的大叫:「金管飛聲,大難!」

短短幾個字,在場所有人盡皆失色。

這要回溯到百多年前,溶洞初成規模之時,為了方便內外的緊急聯繫,傳音示警,洞口至溶洞深處埋藏傳聲銅管,按照一定的停頓和敲擊節奏傳聲,向洞內傳達警訊,開始時暗語異常繁複,後來隨著時間推移,漸漸失用。想想也不奇怪,盛家找了這麼個偏僻所在,哪來的什麼警訊?加上一日之內,盛錦如必然會進出溶洞的,沒什麼火燒火燎的事情需要動用金管飛聲久而久之,也就無人使用了,就連二十多年前盛清屏外逃,也沒人想過去用金管飛聲……

難道是陪盛夏來的那個男人在鬧事?不大可能啊,盛夏還在洞裡,他怎麼著都會投鼠忌器,再說了,石家的長輩在山間村坐鎮,至於為了一點小事就慌了陣腳嗎?

盛錦如緩緩起身,從石面上望下去,那個雙頭女人已經在準備起筏了,再看周圍,除了青姐年邁還在原地坐著不動,其它人都已經面帶驚惶地圍了過來。

金管飛聲是盛家遭遇極其棘手之事時的預警,加上青姐剛剛又叫出「大難」兩個字,沒有經歷過事的盛家小輩,不慌是不可能的,這個時候,主事的必須冷靜,否則將熊熊一窩,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內部已經亂作一鍋粥了,豈不是讓外人笑話?

「帶鈴,每一支跟我出去一個人,其它人過水道,在石階下候著,留兩個人……」

說到這,高處忽然響鈴,牽的拉出的銅索不停顫動,音陣裡的季棠棠驀地睜眼,雙眸之間先是湧上一層血光,緊接著迅速撤去,她下意識動了動,忽然聽到腳步聲漸進,猶豫了兩秒之後,又迅速閉上了眼睛。

「太婆,過正午了。按說三日過半就應該有意識了,她都已經臨近末尾,似乎還是沒什麼起色……」

「你懂什麼,三日只是尋常之數,有些人如果受創太深,是要延長時日的。加上開始我操之過急,她進音陣的時候已經過了日出……時序顛倒,不知道是不是不太好……留幾個人下來照顧青姐,帶小夏吃飯,日落時記得讓她再進音陣。」

盛錦如說完就往下走,先前聚在一起的人似乎這才反應過來,四下散開去做準備,路過青姐身邊時,她還在低聲喃喃聲:「金管飛聲,大難……大難……」

聲音越說越小,稀疏白髮的頭顱垂下,怎麼看怎麼有一股荒涼的不祥意味,盛錦如心頭煩躁,快步越過她,忽然洩憤似的怒吼了一句:「都給我快點!」

敲擊金管是石家和盛家幾個老人家合計了之後做出的決定,他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別說遇到了,連想都沒想過,一時間慌了陣腳,加上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些亂上加亂火上澆油的天性,一人提了,其它人忙不迭響應,加上一時間沒法聯繫到溶洞裡的盛錦如,居然就把這最古老的示警法子給請出來了。

出來的路上,盛錦如一直都在揣測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必須承認,眼前的實際情勢的確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是她沒有著慌,甚至比平日裡都更加冷靜。

她冷笑著說了一句:「秦家人來了,來幹什麼,找死嗎?」

幾乎是與此同時,山下村那間季棠棠和岳峰待過的簡陋的小村委會辦公室裡,秦守成對秦守業說了幾乎同樣的一句話。

「大哥,咱們來幹什麼啊,找死嗎?」

秦守業沒有說話,他倚在椅子裡,玩味地看辦公室對面牆上掛著的字畫,「一心為公,兩袖清風」,不知道是哪個不出名的書法家提的字,底下水墨勾了個看似悲天憫人的書生,盛家掩飾的倒是面面俱到,普通人,誰能知道這平平常常的小村子裡另有玄虛?

與他的近乎悠閒相對比的,是其它人的緊張和掩飾不住的驚惶,秦守業冷眼看著一圈秦家青壯後生的畏畏縮縮,心裡升起近乎鄙視的譏誚,同時,他也有點奇怪,自己為什麼反而不怕了呢?

看看老二,額頭上的汗都快出來了,自己以前不是對盛家也忌憚的很嗎,現在為什麼不怕了呢?

他想了又想,忽然想到一個解釋,這個解釋絕的很,以至於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是常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嗎,現在他何止光腳,他連腿都沒有了,他有什麼好怕的?

對於他的表現,秦守成簡直是忍無可忍。

「大哥!你理智一點行不行?剛才你也聽到他們說了,盛夏已經回來了,從盛家手裡奪人,你瘋了是不是?這是人家的地盤!人家動動手指就能碾死我們,大哥,你這麼一意孤行,你至少考慮考慮秦家這些小輩!」

秦守業掀了掀眼皮,冷冷說了句:「誰告訴你,我要從盛家手裡奪人了?」

「你以為我蠢啊?」秦守業猙獰的笑,伸手去指自己的腦子,「我被壓的是腿,不是這裡,盛夏回到八萬大山,那就是魚歸了海,下再多的網,也TMD白費勁,我不懂嗎,要你說!」

秦守成愣了一下,再開口時,有點打磕絆:「那……那你過來,為的什麼?」

「為的什麼?」秦守業重複著這句話,似乎是在問秦守成,又像是問自己,問著問著,他突然莫名的興奮起來,他甩掉椅子邊上的枴杖,兩手吃力的抱著那截斷腿,牙關緊咬,居然就把那條斷腿抬到了桌子上。

秦守成被秦守業這怪異的舉動嚇的連退兩步,秦守業是坐在椅子上的,他這麼一抬,整個人都顯得怪異而又扭曲,斷肢的下部抵著桌子邊緣,只露出包紮好的十來厘米的部分。

「為的什麼,你說為的什麼?」秦守業說著說著就暴躁起來,近乎瘋狂的伸手去撕扯紮起的褲管和繃帶,秦守成想去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滲血的斷肢露了出來,從他的角度,甚至能看到白森森的骨頭。

「總得有人出來,給這條腿一個交代吧,」秦守業一臉古怪詭異的笑,聲音忽然低下去,像是說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盛夏我是要不到,但是要一個外人呢?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彩涵 發表於 2016-11-20 07:36 PM

117 黑蝶 第二十七章

到山下時,盛錦如沒有急著進屋,倒是幾個石家的老頭怒形於色,拄著枴杖迎上來:「如姑,這是來者不善啊,真叫他們囫圇著走出去了,咱們祖宗的老臉都給丟盡了,現在百十號人都指著你說句話,你點個頭,一人一腳,踩都把這群龜孫子給踩死了。」

說的太過激動,唾沫星子都噴到了盛錦如面前,盛錦如不說話,一雙冷眼回過去,幾人漸漸也發覺不對勁了,聲音慢慢低下來。

盛錦如這才開口:「小字輩沉不住氣,你們幾個吃的鹽比他們吃的飯還多,也跟上指手畫腳?秦家人都不長腦子嗎,沒有三兩三,誰敢上梁山,沒萬全的準備敢進盛家的地界?」

說完了冷笑一聲,帶著人往屋裡走,幾個老頭猶豫了一會,還是跟了進去,剩下的人自知沒資格參與,但又不願錯過什麼,都三五成堆地聚在屋子稍遠的地方,竊竊私語間不斷地朝窗子裡張望。

乍見盛錦如,秦守成緊張的後背都滲汗了,他其實沒見過盛錦如,但不知道為什麼,第一眼就知道她是盛清屏的母親,相對於他,秦守業是要鎮定和熱情多了,拄著枴杖很是慇勤地往前迎了兩步。

一瘸一拐,斷腿的地方還在滲血,秦家的這個領頭人也未免太過怪異,盛錦如冷冷瞥了他一眼,話裡帶刺:「看來秦家是造孽太深,來日入土都沒個全屍。」

秦守業哈哈一笑:「老太太說話老辣的很,果然是個主事的。」

盛錦如在桌子邊坐下,看也不看他一眼:「秦家的老一輩呢,死光了?」

秦守業也不惱,懷裡掏了張名片,恭恭敬敬遞了過去:「老太爺身子不好,在家裡養著,我也不算有什麼大出息,混口飯吃,叫老太太見笑了。」

盛錦如沒接,眼皮掀開一條線那麼一溜,把名片上的一長串頭銜看的清楚,臉色有輕微的變化,秦守業把她的表情盡收眼底,心裡冷笑一聲,名片正面朝上放在桌上,又一瘸一拐的坐回桌子對面去了。

盛錦如後頭帶著的幾個年輕女人好奇地朝名片張望,她們中有人是連字也認不周全的,不知道這塊方正的小紙片是個什麼玩意兒,但石家的老頭是常年掛著村委的頭銜對外主事的,一看到名片上什麼xx市xx委書記,立刻就知道事情棘手了。

誰也沒先說話,局面有點僵,有人進來斟茶水,先給盛錦如倒,茶壺塞子一拔開,熱氣蒸蒸的,把盛錦如的臉都隱的看不見了,盛錦如就是這個時候忽然開口的:「我說呢,秦家這麼多年沒動靜,忙著跑官去了,官大一級壓死人,日子舒服的很吧。」

秦守業皮笑肉不笑:「當官兒沒什麼其它好處,就是一點方便,到了哪都有人接應,這次來廣西也是,市裡管事的熱情的很,忙前忙後的,生怕不周到,連來趟八萬大山,都問要不要公安陪同,好說歹說,才把他們勸在外頭了。」

盛錦如沒吭聲,她跟那些常年待在溶洞的女人不同,既然是主事的,外頭的事多少曉得,什麼樣的官有什麼樣的能量她也有數,看秦守業的名片,就知道是有排場的,話說到這裡,秦守業是挑明了有備而來,外頭有人,就算你盛家是地頭蛇,也不能朝他吐蛇信子。

敞開了說也好,盛錦如也沒精力去跟秦家人針鋒相對:「有話說有屁放,這趟上門,存的什麼心思?」

秦守業兩根手指頭在桌面上點了點:「老太太爽快人,我沒別的想法,就兩字,要人。」

這話一出,盛錦如還坐得住,後頭幾個盛家的女人不幹了,有人脫口就來了句:「要人可以,問問掌鈴的答不答應。」

說話間,有個脾氣爆的手上已經起鈴了,刷拉拉一長串子拉出來,一甩手就砸在桌面上,也不知道這是哪路鈴,一根長鏈子頭上綴個內響的球罩,看著跟流星錘似的,饒是秦守業心裡有準備,聽到鈴舌那一聲脆響,還是禁不住頭皮發麻。

盛錦如也不阻止,像是對她們的反應很是滿意:「姓秦的,你們在外頭怎麼興風作浪我管不著,但是在這兒,管你是丞相還是皇帝,休想帶走一個盛家的女人。」

秦守業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這反應有點怪異,盛錦如隱隱覺得有點不對,果然,秦守業哈哈大笑起來。

「老太太想多了吧,這趟來,完全的公事公辦。」

說著,他伸手拍拍自己斷了的那條腿:「老太太也看見了,這腿可不是自己斷的,我帶來的十幾個人,十幾雙眼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叫人開車給壓斷的。」

「眾目睽睽,肆無忌憚,這是犯罪啊盛老太太,你以為我幹什麼來了,我這是求個說法,求個公正,你的腿被壓斷了你也不能善罷甘休不是?這人現在就在八萬大山,老太太不會說沒見過吧?」

原來雖然是要人,但要的不是她們想的那個,幾乎是所有在場的盛石兩家人心頭都鬆了些,但還有幾個臉上掛不住的,依然不鬆口:「你說要就要?當盛家什麼地方?」

秦守業泰然自若,往椅背裡那麼一倚,拿過邊上的枴杖往地上頓了頓:「你們一定要窩藏罪犯,那我也沒辦法,這世上大大不過一個理字,我去哪裡報案,公安都一定要來抓的,老太太,盛家和秦家的確是對頭,但有一點咱們還是利益一致的,兩家都見不得光,能不招惹外頭的咱就不招惹外頭的,說句不要臉的,盛家被端了咱們姓秦的更撈不著好處了不是?所以我這趟來,完全是本著一片好心。你們不領情,那就算了,我也不費這個事,讓公安辦案不是更方便?醜話說在前頭,私了不可能,這是條人腿啊老太太,把他告了都得重判的。你們盛家儘管藏著人好了,到時候招一堆公安來,落個窩藏罪也就算了,萬一翻出點頭緒,十米大樹起了根,可別怪咱們秦家沒事先提點。」

不得不說,秦守業的話擊中了靶心,這麼多年,盛家甘願忍受種種不方便,龜縮在這樣偏遠的地方,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為了盡量少的與外界接觸,所謂多說多錯,曝光的越多,惹人疑心的可能性就越大把所謂的公安、記者林林總總閒雜人等都引到這裡來?禍患無窮,簡直想都不敢想。

兩害相權取其輕,這麼一想,所有人的心裡都有鬆動,橫豎岳峰也不是盛家的人,把這樣的一個人交出去,與己何損?

一時間,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盛錦如身上,單等她說句話,盛錦如倒也沉得住氣,圖窮匕首現都到這份上了,還是不盡不實不給個痛快話:「岳峰對秦家來說,除了洩憤,也沒其它的用了,想要岳峰,目的還是引小夏出去吧?」

秦守業向著盛錦如一挑大拇指:「老太太說的好,一語中的,說我們秦家不謀算盛家,你信嗎?你信我都不信啊,不過這就不是我們的事兒了,老太太把自己的孫女看好了,再鮮的餌也釣不上魚來,要是看不好,沒這餌我們也照樣要抓人的,有沒有他岳峰都沒分別。」

話說的極不要臉,但占歪理,有幾個盛家女人居然都下意識點頭,秦守業不動聲色,又進一步:「再說了,我們秦家不來,這姓岳的也是老太太心頭刺吧,怎麼拔都是個事,現在咱們秦家出面,老太太只需要行個方便,手都不髒一下,何樂而不為呢?」

「屏子的事,怎麼回事?那個男人是誰?」

短短一句問話,屋子裡剎那間就安靜下來,秦守成頭皮發炸,冷汗順著鬢角滑到脖頸裡,秦守業猝不及防,臉上的笑意漸漸隱了去,語氣裡有了威脅的意味:「老太太,一碼歸一碼,翻舊賬不太體面吧,再說了,又不是負荊請罪,你要是我,會帶他來嗎?」

盛錦如冷笑一聲,手前杯子一推,站起來轉身就走,邊上的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覷之下,也陸續跟了出去,只一兩分鐘時間,屋子裡只剩下了秦家人,透過半開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頭的人都向停在遠處的盛錦如圍了過去,秦守成過來問秦守業:「連句話都沒有,這算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他的聲音打顫,剛剛那場交鋒,出面的明明不是他,但好像所有的壓力都壓在他頭頂一樣,整個人都萎頓了許多,秦守業笑了笑,伸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拍:「臉都白了,怕做大哥的把你給供出去?你放心,一家人就是一家人。」

秦守成嚥了口唾沫,剛想說什麼,有個年輕的男人進來了,估計是跑腿傳話的,臉色很不耐煩,敵意中帶著警醒:「打哪來回哪去,山上不能待,有了准信兒會告訴你們。」

秦守業「哦」了一聲,居然還兩手抱上,作揖樣向那人拱了拱,那人皺了皺眉頭,嘟嚷了句「有病」,一甩門又出去了。

那人一走,秦守業的笑就沒了,那些裝出來的客套蕩然無存,肌肉的紋理交錯,又恢復了一貫的陰蟄冷漠,向著秦守成說了句:「看見沒,盛家也不是不做髒事兒的,到這地步,鐵板釘釘的事,老太婆還端著架子,考慮考慮?行,那就讓她考慮。」

秦守成遲疑了一下,忽然問他:「大哥,你真就……咱們真就……算了?」

想到秦守業有可能自此放棄盛夏,秦守成居然暗暗鬆了一口氣。

秦守業沒吭聲,他拄著枴杖出門,走的吃力,有血滴在地上,秦守成不忍心,讓邊上的人過來先包紮,秦守業擺擺手,直接出了門。

出門之後又停下來,仰著頭看八萬大山的山尖,光照有點炫目,像是有日暈,秦守業看了一會,忽然說了句話。

「這麼多年,老二,盛家的山,我們這一輩,是爬不上去了。」

語氣裡,反常的疲憊淒涼,看來,即便是為了斷腿一事遷怒岳峰近乎瘋狂,秦守業到底也沒有真的喪失理智,秦守成多少能夠理解他的心情,籌劃這麼多年,堪稱從黑髮到白頭,臨門一腳,望洋興歎。

盛家這座山,這輩子是再也爬不上去了。

二十多年來,秦守成第一次感覺到心安,他覺得這樣的結果是再好不過了,就此收手吧,秦守業的怒氣顯然需要一個宣洩的出口,犧牲岳峰就犧牲了吧,總得有點代價的。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秦守成也抬頭去看秦守業口中的「爬不上去的山」,視線裡白茫茫的,心裡一片都是空,覺得二十多年鑽營,末了真好比一夢黃粱。

屋漏偏逢連夜雨,回到溶洞,盛錦如才知道又出了一檔子事。

青姐死了。

盛錦如離開溶洞的時候,留下了幾個人照顧青姐和看護季棠棠,據她們說,開始青姐還正常,只是喃喃說著什麼「金管飛聲,大難臨頭」,絮絮叨叨的,她們也知道青姐年老,加上重病,腦子有些糊塗,所以只是敷衍著嗯嗯啊啊,到後來,青姐的聲音越來越小,有人覺得不對勁,伸手推了她一下,青姐竟然應聲而倒,才知道是死了。

這一下她們可慌了神了,雖然盛錦如是主事的,但是論資歷年齡,青姐還要大上一些,她這一死,無異於泰山崩了一塊石,幾個人驚慌失措,又不知該怎麼辦,慌亂間先過水道來找在盛錦如安排在石階下待命的那幫人,人多口雜,出主意的多,更沒頭緒了:有人主張趕緊出去找盛錦如,又有人堅持外頭出了大事,關鍵時刻不能自亂陣腳,得等盛錦如回來,還有人表示死者為大,如果盛錦如一時半會回不來,是不是該遵照盛家的喪葬儀式,先給青姐沐浴更衣理容?

盛錦如帶出去跟秦家見面的,基本上都是有份量的,剩下的無干緊要人等,以鈴為分,互相誰也不服誰,以至於盛錦如她們回來的時候,爭論都還沒有歇止,青姐在這樣的關口撒手西去,顯然有些不祥的意頭,盛錦如強打起精神把善後事項吩咐下去,吩咐到一半時,忽然想起了什麼,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你們都在這裡,沒人帶盛夏吃飯嗎?日落都過了,有人給她換了音位沒有?」

爭論聲一下子小下來,很多人面面相覷,像是才想起來洞裡還有盛夏這個人,推脫不了責任的幾個尷尬地互相指責。

「不是讓你看著她嗎?」

「我以為你安排的……」

頓了頓又從互指轉成各種借口。

「事情來的突然……」

「一時間也顧不上那麼多……」

「反正她還糊塗著,也不至於出什麼岔子……」

盛錦如又急又氣,帶上幾個人匆匆往回趕,興許是因為所有人都在這頭的關係,那個雙頭女人就在這邊的水岸上等著,用不著敲管子叫,這一點讓盛錦如更加擔心,邊上有人勸她放寬心,她反而惡形惡狀嗆了回去:「留她一個人在,又是不曉事的,萬一掉到水裡淹死了怎麼說?你們一個一個,連點腦子都不長。」

回到石面上,音陣裡果然已經不見了季棠棠,盛錦如駭的手腳都涼了,偏偏跟著她的幾個女人不識趣,居然先探頭去水裡望,盛錦如把氣都撒在雙頭女人身上,一腳踹在筏子上,嘶啞著嗓子吼她:「把人都叫過來,給我找!」

溶洞不大,筏子才撐了第二個來回,先頭的人已經找到她了。

盛錦如不知道季棠棠怎麼會摸到這個洞裡來的。

她抱著膝蓋,呆呆坐在地上,腳邊是一個棺材大小的石坑,坑裡注滿了水,水裡浮著尤思的身體。

這水像是深處翻起的活水,底下泛著泡,尤思的身體在水裡一漾一漾的,衣服遮不到的部分,脖子、手、腳腕都泡的腫脹慘白,臉上卻凸著一道道黑色的血管,備顯猙獰,她還有鼻息,每次臉龐漾到水面以下時,鼻子出氣的地方就會有嘶啦的嗆水氣泡聲。

這個洞出奇的安靜,靜的能聽到水泡泛破的聲音,季棠棠就那麼坐著,一動不動,像是一尊木雕,盛錦如心裡有點慌,試探著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小夏?」

岳峰這一天過的混沌的很,隱隱覺出盛家是出了什麼事,但一來別人防他,二來自己這頭自顧不暇的,那點好奇心也就很快息了下去,很多事情,一想就鑽牛角尖,一會覺得自己待著一點意義也沒有,是該想想離開的事了,轉頭又覺得自己的想法簡直不可思議,難道就這麼把棠棠給扔了?

想到後來太陽穴都隱隱作痛,忽然聽見熱油滾鍋的聲音,這才發現石嘉信開灶了,再一看,外頭天都黑了。

居然又是一天過去了。

不知道石嘉信在炒什麼,聞著倒是挺香,岳峰隱隱感覺有點餓了,正想問他做什麼菜,外頭有人急急敲門,石嘉信一邊往外走一邊把炒勺遞給他:「搭把手,大火,別糊了。」

岳峰沒好氣地接過來,走到鍋前一看,心裡頭把石嘉信罵的要死:會炒菜不會?肉跟不好熟的筍塊一起下鍋,是怕肉炒不死還是怎的?

岳峰趕緊拿勺子往邊緣處火小的地方撥肉,才撥了幾塊,身後忽然響起石嘉信的聲音:「岳峰,趕緊上去吧,說是小夏鬧的很厲害,多少人都拉不住。」

岳峰第一遍的時候居然沒聽明白,握著炒勺直發愣,直到石嘉信又說了一遍,他才如夢方醒,炒勺一扔拔腿就跑。

下來傳信的那個老婆子腳程慢,岳峰不得不時時停下來等,他一想起石嘉信說的「鬧的很厲害」,心裡就擔心的要命,不住追問那老婆子:「不是說在治嗎,怎麼又鬧?她怎麼鬧啊?」

也不知道這老婆子是不是故意的,答的含糊的很,岳峰急的要命,又拿她沒轍。

真到了上頭,才知道這個「鬧得很厲害」還算委婉的說法了,還沒進屋就聽到裡頭砸鍋掀碗鬼哭狼嚎的,推門的時候有個女的慘叫,岳峰被她叫的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又聽到盛錦如怒吼:「不要打她,別動手!」

也不知道是吼誰,岳峰腿都軟了,進去了才知道剛才那聲慘叫是為什麼:季棠棠咬人了,有個女的脖頸上估計是被咬開了一塊,手拚命捂著,鮮血還是從指縫裡往外溢。

受傷的女的被兩個老婆子扶著往邊上退,另有兩個年輕點的,一人抓胳膊一人抱腿,估計是想把季棠棠給制住,季棠棠掙扎的很厲害,一扭頭張嘴又咬,抓胳膊的那個躲閃不及,被她正咬在手腕上,痛的大喊大叫,盛錦如不讓打,她只好往後縮,但是季棠棠咬的狠,一雙眼睛簡直是在冒凶光了,看那情形,不咬下一塊肉來是絕不會罷休的,那兩個老婆子看看不對,上來幫著把人分開,但是季棠棠就是不鬆,那個被咬的女人額頭上都冒冷汗了,情急之下上手就要打,又有人拽著她胳膊不讓打,真是混亂到無以復加。

岳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時間,反而對她著惱更多些,在他心裡,打人也就算了,咬人這種事,簡直是只有潑婦才做的出來他幾步衝到跟前,吼了她一句:「誰叫你咬人的?給我鬆開!」

他來的突然,吼的也突然,別說季棠棠了,幾個拉架的女人都被嚇了一跳,季棠棠看了他一眼,估計是認出他了,忽然害怕起來,也不敢下死勁咬了,那個女人趁機把手給拽了出來,連滾帶爬跑出去兩三米遠。

季棠棠失去神智以來,前頭都是乖巧居多,今天這表現,堪稱惡劣,岳峰是真火,想也不想,一指頭推在她腦袋上:「你還真長勁了,咬人也學會了!」

季棠棠腦袋被他推的一歪,她也真搞笑,推歪了就不正回來了,就那麼歪著,歪著歪著就哭起來。

盛錦如和一干人等鬆了一口氣。

事情搞成這樣,盛錦如是極為懊惱的,原本安排季棠棠進音陣,就已經是亂了時序的,這一日又安排失當,導致她沒能及時轉音位不說,恍恍惚惚的,還受了這麼大的驚嚇,現在的反應如此失常,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正尋思著,忽然聽到岳峰向她說話,口氣很不善:「她是怎麼回事?怎麼越治越糟糕?前頭不是這樣的。」

盛錦如回過神來,讓岳峰這樣的外人兼小字輩這麼指責,她心裡很不舒服,語氣裡也就自然而然帶了刺:「治病總是有反覆的,給她治病,勞心勞力的,一分錢也沒收過,你們倒有理了?」

岳峰被她嗆的無話可說,轉頭看季棠棠,她還在那歪著脖子哭,還真不嫌彆扭,岳峰無語,伸手把她腦袋扳正了,扳的時候她倒是不哭了,跟中場休息似的,正了之後嘴一撇,又準備哭了,岳峰一指頭差點戳她腦門上去:「哭!再哭!」

季棠棠不哭了,她很是怨恨地翻了他一眼,忽然嘟嚷了一句:「不哭就不哭!」

這還頂上了,岳峰更火,再想瞪她,忽然間反應過來,一時就呆了,向著盛錦如說話時,都結巴了:「她……她能聽見了?」

盛錦如冷冷回了句:「要不然呢,兩三天下來,盛家是吃乾飯的,一點起色都沒有?」

岳峰不說話了,雖然盛錦如一直對他冷言冷語的,但是這一刻,他居然對她生出無限感激來,再去看季棠棠,知道她現在能聽見了,反而不習慣那麼凶神惡煞地說她了。

盛錦如不動聲色,看看季棠棠又看看岳峰,嘴角抿了抿,忽然說了句:「今天出了點岔子,她鬧的厲害,你帶她下去吧,明早日出之前送過來。」

對盛錦如的突然「鬆口」,岳峰很是意外,但喜悅到底是衝過了疑惑,他帶著季棠棠走了之後,有個老婆子過來問盛錦如:「讓他帶走……沒關係嗎?」

盛錦如嗯了一聲:「小夏還沒治好,他總歸會送回來的,再說了,先鬆動些,別逼得太緊,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這緩兵之計的道理,也不難理解,那老婆子點了點頭,再開口的時候,又有點憂心和憤憤:「這小夏……瘋了都曉得聽他的話,說一句聽一句的,真治好了,更難弄。」

這句話,正戳到盛錦如的心病,臉色剎那間難看起來,那老婆子察言觀色,也就不再吭聲,轉身過去看前頭兩個人被咬的傷勢,見包紮的人笨手笨腳的,劈手奪了布條正要幫忙,身後的盛錦如忽然陰惻惻說了一句話。

「帶話給秦家的人,讓人帶他們到山下守著,明早他送完小夏回去的時候,路上動手吧。」

岳峰帶著季棠棠下山,天黑,山路不好走,雖然牽著手了,她還是走的深一腳淺一腳的,有幾次差點撞到他背上去,岳峰耐心的很,一直提醒她小心小心,知道她聽得見了之後,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想跟她說話,說了許多,她也聽不見去,很不耐煩的嗯嗯啊啊的,雖然連句囫圇的應答都沒有,岳峰還是滿足到近乎感動,唐僧樣絮絮叨叨,又跟她說怎麼著都不該咬人,才說到一半,她突然不走了,一屁股坐在邊上的石頭上,問她怎麼了,她愛理不理的,甩兩字出來:「睏了!」

這什麼態度!岳峰氣的牙癢癢,威脅她說:「棠棠你趕緊給我起來,我把你丟在這餵狼都不會背你的,你起來,聽見沒有?」

半個小時之後,石嘉信給岳峰開門,一開門就看到他背著季棠棠,石嘉信愣了一下,剛想問他怎麼把盛夏帶下來了,目光觸到他臉色不對,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岳峰看起來憋火的很,剛把季棠棠放下就衝他抱怨:「你妹的你見過這麼誠實的人沒有?才說了一句睏了,幾秒鐘內就睡著了,怎麼叫都不醒。」

石嘉信聽的沒頭沒尾的,不知道該怎麼接茬,岳峰也不當真要他答,忽然想起什麼:「你們盛家到底怎麼給人治病的?棠棠從前不是這樣的,哪有人說睡就睡的,機器人反應也沒這麼快啊。」

石嘉信想了想:「是治病太辛苦了吧,是會比平時累些。」

這個解釋似乎合理,岳峰沒說話,末了忽然沒好氣來了句:「咬人咬累的吧。」

石嘉信又納悶了,岳峰也沒興趣給他解釋,直接進屋了。

這一日真是冰雪兩重天,從早上的近乎相見無望,到晚上,突然間兩人就能共處一室了,真跟做夢似的,岳峰幫季棠棠把外套和鞋子脫了,給她蓋好被子,就著燈光看她時,發現唇角有血,先是心跳漏了一拍,還以為她受傷了,後來才想起來是她咬了人,越想越是恨恨,起身找了條毛巾用溫水打濕了擰乾,過來幫她擦臉。

擦著擦著又怔愣了,想著第二天一早還得送回去,這一次送走了,盛錦如還會再放她出來嗎?如果不放,事情跟前一天又有什麼區別?但是盛家的治療顯然是有效的,如果不送,她又正常不了……

想著想著,又把自己整個兒弄進死胡同裡去了,太陽穴突突跳著疼,看看手機,都快夜半了,日出之前要送進去,算上腳程和整理洗漱的時間,凌晨4點不到就得爬起來……

岳峰真是一點睡意都沒有了,他就在季棠棠身邊倚著床頭坐著,坐了一會之後,夜半的寒氣襲上來,裹著被子往下躺了躺,這一躺就盹著了,但即便睡也不安穩,潛意識裡總怕誤了時間,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個激靈就醒了,看看窗外還是墨黑,翻開手機看時間,已經凌晨三點過五分了,岳峰從床上坐起來,伸手指用力摁了摁眉心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些,估計是動靜大了點,身邊的季棠棠也睡不踏實了,翻了幾個身之後,睜開了眼睛。

她應該還沒睡飽,神情疲倦的很,眼睛總也睜不開的樣子,岳峰覺得好笑,俯著身子親她的眉心,過了會抬頭,伸手摩挲她的臉,把她的頭髮向後挽了挽,季棠棠莫名地看他,對視幾秒之後,岳峰又想起昨晚的氣了,一指頭戳她腦門上:「豬,說睡就睡,還要老子背你下來,累的老子腿都軟了,就不知道自己有多沉!」

季棠棠白了他一眼,伸手拉過被子就罩頭頂上,估計想睡回籠覺,岳峰心說還能再讓她躺個幾分鐘,也就不急著拽她,正要撐著手臂起來,季棠棠悶在被窩裡慢吞吞說了句:「我怎麼不知道我多沉了,也就不到一百斤,你背我這樣的都腿軟,你腎虛吧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彩涵 發表於 2016-11-20 07:3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1-20 11:06 PM 編輯

118 第二十八章

岳峰傻了。

他就保持著要起身的那個姿勢,呆呆地看眼前的被面,忽然發現石嘉信家裡這床被子的被面圖案是迪斯尼白雪公主的石嘉信這麼大個男人,怎麼會選這種被面呢?還是因為尤思喜歡,他也就愛屋及烏了?

聽聽外頭沒動靜,季棠棠忍不住又把蒙住腦袋的被子拉下來了,跟岳峰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之後問他:「你就沒話跟我說嗎?」

岳峰茫然,下意識回了句:「有啊……棠棠……你好。」

季棠棠無語,過了會她從被窩裡伸出手,摸了摸岳峰的頭:「二傻,你也好。」

話還沒完呢,反應過來的岳峰伸手就去掐她的腰,季棠棠咯咯笑著往被窩裡躲,躲了幾下之後,被岳峰隔著被子箍住了,才要抬頭,岳峰頭一低封住了她的嘴唇。

季棠棠慌慌的,下意識想往後縮,又縮不到床板裡去,到底是讓他逮了個結結實實,一時間,鼻端唇齒,感知到的都是他的氣息,意亂情迷之下,又覺得兩個人能如此親密,自己心裡,竟是喜悅大過了慌亂去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岳峰才鬆開她,季棠棠呼吸急促的很,知道自己臉上燙的厲害,垂著眼皮不敢看他,岳峰捏捏她下巴,問她:「什麼時候清醒的?」

「就剛剛。」

「這算是好了嗎?」

季棠棠想了想,然後遲疑著搖了搖頭:「今天在洞裡,我清醒過一陣子,後來想藉著裝瘋賣傻讓她們放我出來,誰知道假戲真做,控制不住,突然間又沒了神智了,我猜是我在音陣裡待的還不夠,沒有完全好。」

岳峰點了點頭,看著她不說話,過了會拿過手機看看時間,又把手機蓋下:「十分鐘。」

季棠棠不明白:「什麼十分鐘?」

「再抱你十分鐘,待會跑步送上山。」

季棠棠笑起來,笑著笑著就不說話了,手機的鐘錶是沒聲音的,但是不知為什麼,總像是能聽到秒針滴答滴答催命的聲音似的,愈發顯得這擁抱的溫暖和珍貴。

「岳峰,我在洞裡看見尤思了。」

岳峰嗯了一聲,頓了頓問她:「她還好嗎?」

「不好,我總覺得她快死了,怪可憐的。岳峰,我能把她救出來嗎?」

岳峰沒說話,過了會,他慢慢坐起身子,去摸放在一邊的外套兜裡的煙,掏出來了又不點,伸手一捏就把圓滾滾的煙身給捏扁了,季棠棠撐著手臂起來,問他:「怎麼了?」

岳峰搖搖頭:「棠棠,你記得這段時間的事嗎?」

季棠棠想了想:「在溶洞的時候我回憶了一下,大多都挺模糊的,最近的還記得一些,越遠越不記得……夏城那天晚上之後,怎麼了?」

岳峰長話短說:「那天晚上是秦家搞的鬼,他們人太多,救你的時候,我開車把秦守業的腿給壓斷了。」

如他所料,季棠棠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岳峰笑了笑:「怎麼了?是我壓的,又不是你。」

季棠棠一偏頭,眼淚都掉下來了:「這不一樣的,秦家的槍口從來不是朝著你的,你想脫身什麼時候都有機會。但是你這麼一弄,他們得恨死你了,得比恨我還恨你,你一下就上了他們頭號名單了。」

岳峰逗她:「這不正好嗎,幫你分散敵軍火力了。」

不說還好,一說季棠棠哭的更凶了,岳峰摟她進懷裡哄她:「別哭啊媳婦兒,你那麼能耐,以後保護我就行了。」

季棠棠伏在岳峰懷裡,哭著拚命點頭:「岳峰我會保護你的,我拼了命也會保護你的。」

明明只是玩笑話,讓她這麼一說,那個叫心酸,岳峰感動的眼圈都紅了,過了會低頭親親她頭髮:「棠棠,我真沒白疼你。」

「我打過電話讓潔瑜幫我問,苗苗已經回去了,但是秦守業他們沒有一起回,我懷疑他們還沒死心,不過還好現在是在盛家的地頭上,秦家人沒那個膽子到這裡來鬧事,咱們暫時,不用擔心秦家。」

季棠棠含著眼淚點頭:「但是離開這之後就危險了。」

岳峰苦笑:「我正要跟你說到這個,棠棠,依我看,盛錦如不會讓你走的,如果不是你今天發瘋鬧事,我根本見不到你。你這個泥菩薩,自己都沉江裡了,還想救尤思。」

季棠棠突然反應過來:「岳峰,我行李你帶來了嗎?我穿的這身衣服你給換過,之前的那身呢?」

岳峰不懂話題怎麼又跳了,他點點頭,示意了一下地上的行李包:「都在那呢。」

季棠棠趕緊下床去翻行李包,岳峰也跟過去:「翻什麼呢?」

季棠棠沒回答,伸手在包裡翻騰來倒騰去的,過了會摸到了什麼,吁了口氣,伸手攤在掌心讓他看。

鬼爪。

「我也猜到了外婆多半不想放我走,她如果真的來硬的,我得事先有個準備。我哭著鬧著出來,除了想見你,還為了拿這個,只要有它在,岳峰,哪怕她把我關起來,我挖出條地道也出來了。」

岳峰莫名其妙,他不知道鬼爪的玄虛,看這五根丑不拉嘰的骨釘,心裡頭那股子吐槽的欲望,用腳踹都踹不下去:「棠棠你還挺勵志的,你想幹啥,肖申克的救贖啊,老子還得等你二十年啊?我告訴你啊,門都沒有。」

季棠棠鄙視地看他:「看你那麼點出息。」

她伸手朝著對面的牆壁去抓,嘩啦啦碎石聲響,簌簌往兩邊落下,岳峰看著那個碗口大小的洞,真懷疑是自己眼花,季棠棠得意洋洋的,正要說話,那頭突然傳來石嘉信的嗆聲:「哎呦!」

季棠棠瞬間石化。

她呆呆看那個洞,說話都打磕絆了:「他……他住那屋?」

「嗯。」

「他……他頭朝牆睡的?」

「你頭朝天花板睡?」

岳峰還沒吐槽完呢,季棠棠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上了床,被子一掀把自己裹了個嚴實,岳峰隨即反應過來,唰的也竄了上去,兩人搶奪了大概五秒鐘的被子之後,達成了資源共享的共識。

又過了五秒鐘,那一頭開燈了,石嘉信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張臉出現在破洞的那一頭,頭髮和臉上全是細小的牆灰和沙粒,他盯著破口看了半天,又看看床上的兩個人,看起來睡的挺熟的,沒道理半夜在這挖牆啊?

季棠棠聽到石嘉信的自言自語:「見鬼了吧……」

天還沒亮,石嘉信說死也睡不著了,他先琢磨那個洞,進而懷疑整面牆,後來索性對屋子的堅固性產生了深重的懷疑,大概五分鐘之後,岳峰那邊起床了,他匆忙的很,衝進洗手間洗漱之前還跟他說今兒起晚了,得趕緊把小夏送上去。

季棠棠對那個洞很「好奇」,腦袋鑽過去左看右看的,石嘉信生怕她被砸著,趕緊拽過來,耐心的比劃著告訴她會落石頭。

岳峰過來帶季棠棠走的時候,也「突然」發現了那個洞,「驚訝」地問石嘉信:「怎麼搞的?」

石嘉信沒好氣:「我怎麼知道!」

岳峰忍住笑,拉著季棠棠出了門,他們耽擱的時間久,上山的路一溜小跑,跑了一陣子停下來,喘著粗氣扶著膝蓋相對看著笑的喘不過氣來,末了岳峰批評她:「裝的太過了啊,還把腦袋伸進洞裡去,演技太造作了。」

季棠棠不服氣:「那我不是得傻嗎,傻子看到牆上多了個洞,是會好奇的呀。再說了,我有你造作嗎,你問他的時候,表情那麼不自然,真丟我們演藝界的臉。」

還「我們演藝界」,岳峰真心想唾她一臉唾沫星子。

緊趕慢趕,山上的那幾間屋子終於遙遙在望了,黑暗中,像是黑魆魆的幾隻蹲伏的動物,岳峰停下腳步,握住季棠棠的手低聲說了句:「再多治這一天,怎麼著都該好了,棠棠,我等你啊,早點出來。」

季棠棠點點頭,她抬頭看岳峰,眸子清亮清亮的:「等我啊,岳峰,在外頭乖乖兒的,不要勾三搭四,盛家女人多,我看出來你有點動賊心了,昨晚上你去接我的時候,我邊上的女人都五六十了,你還盯著一個勁兒的看。」

岳峰氣的牙癢癢:「五六十怎麼了,人家有內涵!有禮貌!不咬人!」

季棠棠恨恨地剜了他一眼,岳峰心裡頭樂的很,到跟前拍了拍柵欄門,裡頭應該聽到聲音了,頓了一會兒之後,盛錦如的屋裡亮燈了。

燈一亮,似乎就在宣昭著某一刻時刻的到來,季棠棠心裡有點異樣,她握住岳峰的手,把先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岳峰等我啊,我很快就出來了。」

岳峰很同情地嗯了一聲:「棠棠,到了裡頭好好改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黨和人民會原諒你的。」

季棠棠哭笑不得,前方傳來吱呀開門的聲音,在門開啟的一剎那,她突然低聲說了句:「岳峰我愛你。」

說完了之後,沒聽到岳峰的動靜,季棠棠很不滿:「岳峰,你怎麼不說我也愛你呢?」

盛錦如已經出來了,季棠棠也不敢看著他說話,嘴唇盡量閉著,聲音聽起來嗡嗡的。

岳峰鼻子裡哼了一聲,甕聲甕氣說了句:「你愛我我就要愛你啊,自我感覺也忒良好了,邊兒去。」

季棠棠氣的腦門都要冒煙了,真想踩他兩腳,但是盛錦如已經快到跟前了,又不能露餡兒,只好嘴巴一撇,又作出先前那一副委委屈屈小孩兒的模樣,盛錦如拉她走的時候,她都要哭了,拽著岳峰的手不放,拽的時候,趁機狠狠掐了一把,淚汪汪的眼睛裡透著岳峰才能看明白的凶神惡煞,分明是在說:該!叫你不說我也愛你!

岳峰被她掐的一激靈,真想一巴掌拍她腦門上去,季棠棠就這樣一步三回頭的被盛錦如拉進了屋,在盛錦如看來,她完全是在對岳峰依依不捨頻頻回顧,壓根不知道她每回一次頭,兩個人就是一通目光間的刀劍相接,像是都恨不得咬對方兩口。

就在簾子掀起,季棠棠快進屋的那一剎那,岳峰突然微笑,對著她用口型說了四個字。

季棠棠猝不及防,她知道這是進屋前最後一次回頭,攢足了勁準備給他飛個百八十把眼刀的,岳峰的這一動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愣了足有一秒鐘,忽然頭一低,唇角揚起了抑制不住的微笑。

簾子掀起,屋裡透出暈黃色的燈光,像極了攝影時的輪廓光,勾勒出她美好的側臉,長髮垂下,幾根髮絲飛起,長長的睫毛垂下,唇角微微揚起,眼神清亮清亮的,藏不住的溫柔和笑。

簾子很快就落下了,黑暗阻斷了視線,但剛剛的光影好像有生命一樣,似乎還停留在那裡,像是會停留一輩子。

岳峰想著:丫頭剛剛真是美翻了。

頓了頓又糾正自己:我媳婦兒剛剛真是美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彩涵 發表於 2016-11-20 07:3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1-20 11:31 PM 編輯

119 黑蝶 第二十九章

岳峰走了之後,石嘉信挪鋪蓋到沙發上試圖睡個回籠覺,剛模糊有了點兒睡意,忽然聽到門口有腳步聲,湊到窗戶邊一看,才發現是村裡另幾戶人家的男人,披著衣服小聲呼喝著,都往山下去了。

石嘉信滿心的納悶,這兩天應該有什麼事發生,因為岳峰這個「外人」在,村裡人謹慎起見,連他也瞞住了只是石嘉信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能發生什麼大事:不會是盛家的哪個女人又外逃了吧,盛影的教訓剛過去,總不見得有人頂風作案自尋死路。

既然不讓他知道,他也懶得去打聽,反正現在除了尤思,其它人、其它事,他還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正了正枕頭,又往沙發深處蜷了蜷,朦朦朧朧間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在醫院的產房裡兜來兜去,四周都是嬰兒的哭聲和消毒水的味道,他問大夫尤思住哪間,大夫愛理不理給他指了個方向。

他順著大夫指的方向走,周圍的噪聲忽然都沒了,煞白煞白的走廊裡靜悄悄的,像是浮了一層霧,他穿著平時都不大穿的皮鞋,鞋底敲著地面,空蕩蕩的聲響,突然之間,像是恐怖片裡常演的一樣,頂上的廊燈次第熄滅,只有盡頭處的一盞大亮,像是舞台上特意打的燈光效果。

尤思就坐在那束慘白的光亮之中,她的臉上帶著詭異的微笑,雙手從兩腿之間慢慢舉了起來,鮮血順著十個手指慢慢滑落。

往下看,她的下身浸在一攤血泊之中……

石嘉信駭叫著驚醒,額頭、後背乃至脖頸都佈滿了冷汗,知道是噩夢一場,他欣慰似的舒了口氣,隨手扯過腦袋底下的枕巾擦汗。

擦著擦著,他忽然不動了,僵了幾秒鐘之後,他撐著沙發坐起來,不安地四下張望著。

空氣中,有秦家人血的味道。

岳峰步伐輕快的下山,胸腔之間瀰漫著很久都不曾有過的歡欣雀躍,如果不是怕吵到人,真想昂首對著天大喊幾聲。

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挺好笑的,不就是表白嗎,又不是求婚,再說了,棠棠喜歡他,他不是一直都知道嗎。

或許是因為,她之前說的都是「喜歡」,從不言愛,所以這個字從她嘴裡說出來,更像一種承諾和交付,彌篤珍貴。

岳峰之前也交往過許多女孩兒,逢場作戲的居多,見面沒兩小時就虛真虛假說什麼愛上你了離不開你了要在一起,聽多了,愛字也就好像哎字,只是個打招呼的口頭語。

至今為止,他只對兩個人說過愛,一個是苗苗,另一個就是棠棠。

對苗苗說的時候,真的掏心掏肺,什麼都不想,愛字就是一團火,滾滾熾熱地燒出去,世界和明天都不放在眼裡。

對棠棠說的時候,有一點不同,他想了一會,沒有立刻回答,以至於季棠棠氣了半天:他覺得,對她說出「我也愛你」的時候,想給的不僅僅是愛。

還有承諾、責任、擔當、細水流長的相守,無數個看到看不到的、晴朗或是陰雲密佈的,明天。

不僅是自己給她,也希望她給自己,未來是兩個人鑄就,不是一廂情願或者自說自話,他施,同時也受,他給她一個家,也希望她給他一個家。

從來沒有過的感覺,用幸福來形容似乎太過俗氣和籠統,但是除了這兩個字,又找不到其他的詞兒了。

凌晨的涼氣透過衣服浸在身上,不知道為什麼,岳峰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情:少年時的父母不和、父親慘死、母親背棄、早早混跡在外,因為母親的事情被人欺辱嘲笑、十幾歲上被送去當兵,別人還在大學校園裡風花雪月他已經跟著九條拼進拼出,認識了苗苗之後他嘴上不說,一直努力的去掙錢,就為了苗苗的朋友無意中說的一句話。

「苗苗他爸說過,以後苗苗可得嫁個有花園別墅的人。」

交房那天,黑皮一幫朋友跟他一起去別墅慶祝,走了之後,他一個人又開車偷偷回了別墅,坐在房子前頭的空地上看了很久很久,他知道,一個人缺什麼,就會特別渴求什麼,他一直覺得自己要的挺簡單的,不求大富大貴,就要一個家,一個真心愛人,不能像自己的父母,同床異夢,互相折磨。

和苗苗的情變其實給了他很大打擊,一直以來都在潤色的夢幻藍圖一夜間又回到了黑白畫稿,但有一點,岳峰必須承認,老天還是照顧了他的季棠棠出現的很及時,以至於他沒有太過受情傷的痛苦。

開始時,他會為自己的移情太快而覺得內疚,後來想想,還是有幾分慶幸的:如果季棠棠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呢?他會怎麼樣?為了苗苗一蹶不振?和蔣蓉不鹹不淡地交往?或者還是像以前一樣流連花叢,內心空虛到荒蕪一片?

謝謝棠棠的出現,謝謝她愛上他,也謝謝他愛上她。

岳峰長長吁一口氣。

儘管處境艱難,危機四伏,他還是認為目下的一切,美好的像夢一樣。

不對,用「夢」這個字來形容似乎不太妥帖,夢是反的,總像是有點不祥的兆頭……

「岳峰,秦家人,跑!」

驟然而起的聲音激的岳峰一驚,聲音起的突然,息的也快,天還沒亮,週遭伏著山的脊線,風吹過,漫山的樹冠婆娑而動,枝葉沙沙作響,除此之外,一片靜寂,剛才的聲音像是幻覺,又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他看不到,在下頭林子的另一側,出聲示警的石嘉信被幾個石家人摁在地上死死摀住了嘴,有人慍怒地低聲吼他:「盛家老太太吩咐的了,壞了事你吃不了兜著走。」

岳峰遲疑著往下走,走著走著,他俯著身子,撿起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

剛剛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石嘉信的。

秦家人?秦家人到了八萬大山?沒道理吧。

跑什麼?是讓他跑嗎?

身側忽然有動靜,有黑影從林子裡撲了出來,岳峰警覺地側身閃過,一腳把這人踹了個趔趄,身後風聲又起,岳峰急偏頭,被人一棍子砸在肩膀上,痛的跪倒在地,一甩手石頭砸了過去,那人悶哼一聲,似乎連退了兩三步,岳峰額頭直冒虛汗,正要撐著地站起來,忽然就不動了。

冰涼的槍口,抵住了他的脖頸。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岳峰不覺得害怕,反而倍感滑稽,他雙手舉起,慢慢站了起來,陸續又有人從黑漆漆的林子裡出來,目測有十來人,手裡都操著傢伙,黑暗中看不清楚面目,卻能感覺到深深的敵意和殺機,岳峰沒有回頭,盡量不去刺激身後的人:「兄弟,有話好商量,我沒見過你們……」

話沒說完,身後的扳機倒是卡嗒扣了一下,又往他脖子裡抵進了一分,岳峰心頭一冷,隨即住了口。

四周的人慢慢圍攏來,打頭的一個手裡拿了根擀面杖粗的棍子,只說了一句話。

「大伯說了,讓他先還一條腿。」

黑暗中,棍子掄起一扇黑色的弧。

先前的竊喜和歡悅漸漸隱去,季棠棠隱隱有些不安。

不知道為什麼,外頭都有些光亮了,明顯的誤了所謂的日出之時,盛錦如還不帶她進溶洞。

她只是吧嗒吧嗒地吸著水煙,時不時向外頭看兩眼,似乎是在等什麼人。

等了約莫大半個小時,腳步聲響起,有個老婆子匆匆進來,先警惕的看了季棠棠一眼,然後附在盛錦如的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

盛錦如的神色明顯舒展了,喉頭滾了滾,慢慢把水煙袋擱到了桌面上,然後揮手示意那老婆子出去,抬起頭看季棠棠。

季棠棠忙低下頭,掩住眼裡的疑惑和忐忑,盛錦如只當沒看見,柔聲說了句:「小夏,跟外婆一起進洞吧。」

她伸手過來,慢慢握住季棠棠的手,她的手乾瘦、粗糙,不知道是不是太過激動,有些微的顫抖,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季棠棠突然覺得她也挺可憐的,看她滿頭白髮的滄桑模樣,想到母親盛清屏多年來也未曾膝下盡孝,心裡多少有了些補償的意思,輕輕回握住了盛錦如的手。

盛錦如的身子哆嗦了一下,渾濁的老眼裡迅速掠過一層水霧,她說:「屏子……小夏,來,跟著外婆走。」

這一次不比上次,不要她蒙眼睛,做什麼也不避諱她,反而一路給她講。

「小夏,這機關的門是暗合九宮數的,除了我和幾個太婆婆,誰也打不開,你要是想學,外婆以後教你……」

「這台階,一百九十九級,原本是可以滿百的,不過你也知道,老一輩做事忌諱滿,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少一級,留一級念想,也算是給自己留點退路和餘地。」

「水道裡有岔道,不知道的人有筏子也會撐錯,其中有一道是個急流的崖口,掉下去就摔死了……」

「水道用的不多,只有一個女人撐筏子,有時候你在這頭,她在那一頭,你要敲這裡的梆子鐵,噹噹噹,她聽見了,就會過來接你。」

季棠棠越聽越是疑惑,是自己露餡了嗎?盛錦如這說話的口氣和所說的內容,完全不當她是個神智不清的人,給她講這麼多幹什麼,怎麼好像是掌門人在交代幫派大事呢?她應該接這個茬嗎?還是繼續裝傻?

嘩啦啦有節奏的划水聲,筏子慢慢劃過來,筏頭輕抵在了岸上,那個雙頭女人應該是被吩咐過,包了塊嚴嚴實實的黑頭巾罩住了那個旁生的頭,目光躲閃著不敢看她們,盛錦如牽著季棠棠上了筏子,季棠棠侷促地坐下,心裡掙扎的很,末了下定主意,管她嘰裡咕嚕說什麼,自己照裝還是裝,畢竟人傻的話,旁人的提防心會弱一點……

她打定主意,正準備做出一副怕水怕坐船的模樣,盛錦如忽然說了一句:「小夏,你知道煉鬼鈴是怎麼回事嗎?」

季棠棠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了。

煉鬼鈴,母親的信裡約略提到過,神棍在古城也給她講過一些,有點知道,但始終雲遮霧罩,四年來,煉鬼鈴始終是一片籠罩頭頂的陰雲。

季棠棠嗓子發乾,脫口問了句:「怎麼回事?」

盛錦如沒有立刻回答,筏子向著前方動起來,黑色的水面上泛起幾道極亮的水光,在這沒有人氣的地方,水聲也顯得瘖啞而又□人。

「小夏,你在外頭也走動過幾年,聽說過泰國的降頭師和養小鬼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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