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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2 08:35 PM

三水小草 -【還你六十年[娛樂圈]】《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ammsky 於 2017-2-1 11:31 PM 編輯

【書名】:還你六十年[娛樂圈]

【作者】:三水小草

【內容簡介】:

  十六歲的池遲成了一個替身,一個群演,一個跑龍套的。

  後來,她是最年輕的影后,最多變的演員,最動人的傳奇。

  沒人知道……

  她的身體裡是一個被不可實現的夢想折磨了六十年的蒼老靈魂。

  既然放棄一切只剩了一團不甘的火。

  那就要一直燃燒,

  直到奇跡的盡頭。

  劇透版文案(?)

  「我與許多人同行過,也和他們揮手作別。」to 顧惜

  「我和許多夢交集過,在夢醒之後,又毫不留戀地離開。」to 溫潞寧

  「晉江是一個屬於女人的夢工廠,我要把裡面最好的夢拿出來,變成現實。」to 方十一

  「你誰?」to 池家兄妹

  演藝事業相關文,作者娛樂圈門外娘,所有人設情節純屬虛構,如有雷同歡迎服用「腦洞修補液」進行治療。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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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2 08:35 PM


☆、第1章 楔子

  人這一生,至少該為自己的夢想奮鬥三次。
  
  對於已經76歲的池秀蘭來說
  
  她第一次輸給了天
  
  第二次輸給了命
  
  第三次輸給了時間
  
  「如果再來一次……」
  
  輪椅上的老人看向窗外很遠很遠的地方。
  
  「瞎想。只要我還是池秀蘭,我還是會輸,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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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2 08:35 PM


☆、第2章 冬夜

  如果說,北方的冷是糙漢子們暖炕炕上窩著嘮嗑看雪的情懷,南方的冷,更像是一場無差別的狂轟濫炸式的化學傷害。
  
  紮肉刺骨的濕冷在沒有暖氣以拯救世界的天空之下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懼。
  
  「聽~說~,這次降溫是北極一個超大冷空氣漩渦南~下了。」
  
  昏黃的燈光照射下,年輕的女孩兒全靠自體顫抖發熱,裹著軍綠色的棉大衣跺著腳搓著手。
  
  「這年頭冷氣旋還學乾隆啊,還南下,好好蹲在北邊不好嗎,去年都沒這麼冷。」另一個女孩兒和她動作相仿,只是頭上頂著一個大拉翅的帽子,懷抱一個大大的暖枕,猴子頭形狀的暖枕隨著她的動作也都輕顫著,讓她的投在牆上的影子格外畸形可笑。
  
  她們所待的地方是個臨時搭建的棚子,即使能擋住無聲的寒風,也擋不住江南那無孔不入堪比生化武器的濕氣和冷氣,一個插著電的小太陽旁邊碼了一排濕掉的棉鞋,一堆羽絨服大棉衣都堆在她們身邊的桌子上,亂糟糟地蓋住了鏡子和妝盒,地上的暖瓶裡熱水更是早就用完了。
  
  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上百號工作人員要準備今晚的大夜場,那七八個電熱水壺早不知道兜兜轉轉到了場地的哪個角落裡了。
  
  「去年?是六十年都~沒有~這麼冷~好嗎~~」第一個說話的姑娘說到冷字的時候狠狠地打了個哆嗦,「要是乾隆下江南的時候被凍成狗,咱們現在是不是也就不用在這大半夜地拍辮子戲了?」
  
  「算了吧,沒有乾隆愛上女主角還有別的皇帝愛上她,重點是霸道皇帝愛上瑪麗蘇,到底是哪個皇帝全看編劇心情。」
  
  兩個女孩兒一邊說著閒話一邊靠在一起抖啊抖,目光不禁滑向了棚子的那道塑膠門。
  
  在這樣的天,最好就能來一碗熱湯,撒著胡椒粉,飄著蔥花和辣椒末,最重要地是熱騰騰的,冒著熱氣的那種,灌到肚子裡能讓人從上到下就暖和起來。
  
  「叮鈴叮鈴~」
  
  幾聲清脆的車鈴聲由遠及近,很快就到了棚子的跟前。
  
  「是她來了吧?」
  
  「是吧?」
  
  可憐的女孩兒們面面相覷,表情終於不再是被凍住的僵硬模樣。
  
  那是對溫暖的憧憬,那是對春天的嚮往,那是對寒冷會褪去的期待。
  
  那是……宵夜!
  
  「羊肉湯十五份,七份不要蔥,三份多放辣椒。蔬菜粥四份兩份加胡椒末,南瓜粥一份不加糖,胡辣湯一份,肉包子三個。」
  
  隨著念訂單的聲音,戴著護耳和口罩的人一隻手掀開了棚子的簾子門,另一隻手拎著大外賣箱子熟門熟路地跨了進來,一層細白的粉末從她的頭上肩上簌簌落下,那是寒風裡無處安身的碎雪。
  
  「小池!」兩個女孩兒露出了看見親人的表情直接就撲向了她……手裡的箱子。
  
  「唉唉,別著急。」把箱子往地上一放,口罩人揭下口罩,露出了凍到發紅的鼻尖——這又是一個過分年輕的俊美女孩子。
  
  「他們還有多久下戲?」
  
  「不知道,NG三四次了,導演都帶火氣了。」
  
  「哦,那你們先吃,他們的我用熱水袋捂著呢。」送外賣的女孩兒蹲下身打開外賣箱子,從最邊上拿出了兩份湯。
  
  「你要的純羊肝湯。」她連看都沒看,把一份湯徑直放在頭頂大拉翅的女孩兒的手裡。
  
  「你要的……」她抬眼對著另一個女孩兒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沒蔥花,多放了辣椒還放了醋。」
  
  「小池,我太愛你了!」第二個接過湯碗的女孩兒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她嗜好吃羊腦又怕被人嫌棄,自從能從小池這裡訂外賣,她的需求會被對方一直記著,根本不需要自己再避著人小聲重複,真的少了不少的尷尬。
  
  兩個女孩捧著熱湯蹲到一邊,瞅著打開蓋子之後的熱氣,她們的臉上不約而同地都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我中午的時候還以為會收到通知晚上不來了呢,沒想到這麼冷的天居然真的演大場。」
  
  送外賣的女孩兒抽了抽鼻子,帽子把她的眉毛以上都蓋的嚴嚴實實的,只有一雙纖長的睫毛偶爾伴著眨眼的動作輕動幾下。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摘掉了自己的手套和護耳,衣服早就堆滿了棚子的每個角落,她從外套兜裡摸出了一個雙曲鉤,把一頭掛在木頭架子上,另一頭,她把護耳、手套都裝在乾淨塑膠袋裡掛了上去。
  
  「聽那邊副導演說,如果不下雪就要灑化肥,那臭就不用說了,還得額外給影視城裡交錢,今晚上一口氣拍完了能省好大一筆呢。」大拉翅的女孩兒三下五除二喝完了湯,用勺子把羊肝都扒拉到了嘴裡,還沒咽下去呢,她一隻手已經掏出了化妝盒準備給自己補妝。
  
  叫小池的女孩兒靜靜地看著她給自己描眉畫目,沒再作聲。
  
  其實,這兩個宮裝女子也都是跑龍套的,在劇中,她們只會被攝像機一掃而過,就像那些租來的花瓶和屏風一樣顯示出皇宮的富麗堂皇。
  
  可是,哪怕只有一秒鏡頭,她們也會為這一秒全力以赴,這就是龍套的操守。
  
  聲音漸歇,只聽到棚子外面拍攝場地上偶爾傳來呼呼喝喝的聲音,有導演舉著喇叭的訓斥聲,有工作人員拖動著道具的聲音,有拍攝間隙人們瑣碎又密集地討論聲。
  
  隨著一遍一遍的NG,整個拍攝場地的空氣都緊張了起來,送外賣的女孩兒感受到了擴散到棚子裡的緊繃氣氛,手指在外賣箱子上輕畫了幾下。
  
  終於,聽到了一聲響亮的「過!」
  
  棚子裡,幾個女孩兒也都長出了一口氣。
  
  外面有人呼啦啦地跑了過來,簾子被粗暴地掀開,人們沖進來直奔自己的外套,一邊穿一邊抖,或者乾脆有人凍到連衣服都拿不起來了。
  
  小池好心地幫兩個年輕妹子套上外套,全程臉上都帶著笑。
  
  「小池!湯還熱嗎?」
  
  熬過了冷勁兒之後終於有人注意到了穿著黑色羽絨服的女孩兒和她的外賣箱子,一時間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熱烈了起來。
  
  「那還用說?保准燙手。」成為人們視線焦點的小池笑容爽朗,讓發問的那個人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時間整個棚子裡都洋溢著歡快的氣息,人們排著隊去拿自己的宵夜,打開蓋子的瞬間,隨著香氣的逸散,冰冷寒夜還要演戲的愁苦瞬間就消散了大半。
  
  羊湯,蔬菜粥,南瓜粥,胡辣湯,包子,她既不用看訂單也不用看外賣箱子,對著那一張張被凍到歪七扭八的臉,她一份不錯地把外賣都發了出去。
  
  有兩個群演沒訂外賣,現場交錢她也能端出格外多備的南瓜稀飯。
  
  香香甜甜的一下肚,只讓人覺得這粥就像眼前這個女孩兒一樣地妥貼周到。
  
  「池遲?池遲來了嗎?」
  
  鬧哄哄的棚子隨著一個中年男人的呼喊聲漸漸安靜了下來,不慌不忙收拾好外賣箱子的女孩兒聲音清亮地應道:「宋導,我來了。」
  
  「雪夜刺殺戲外景第一場二十分鐘後開始,你趕緊準備啊,得上威亞。」
  
  撩開簾子的男人確認了人確實來了又急急忙忙地走開了,走之前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在心裡暗誹了一聲這些群演還挺會享受的。
  
  「小池?這麼冷的天他們還要你上威亞啊?」
  
  把羊腦湯喝完也把塑膠碗毀屍滅跡的女孩兒瞪大了眼睛表示難以置信。
  
  「不是他們要我上,是我前幾天就接好的活兒,現在上威亞還能看雪景呢。」
  
  池遲笑嘻嘻地,仿佛全不把外面的寒冷放在心上,她從口袋裡拎出了一個大塑膠袋。
  
  「這有大垃圾袋,你們一會兒把塑膠碗都放進去,等會我走的時候一起扔掉就行了。」
  
  在一片「好」「知道」的聲音裡,在羊腦愛好者忍不住擔心的眼神裡,池遲在隔壁更衣室脫掉自己的外套,只穿著保暖衣換上了戲服——黑色的勁裝,黑色的鞋子,黑色的頭罩,標準「殺手丁」的配置。
  
  在保暖衣關節和腹部的位置上她至少貼了七八張暖寶寶。
  
  對著鏡子細細檢查了一下,池遲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幸好今天她「演」的這個殺手沒有性別要求,在肩膀位置的暖寶寶把她的肩膀墊的有些高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池遲是個在小餐館裡打工的女孩兒,也是這個劇組的一個臨時演員,俗稱跑龍套的。
  
  在這個說四句臺詞的角色都有編劇的侄女深深覬覦的造星時代裡,她能找到這麼一個龍套角色,全靠兩個優勢:她可以跟大夜場,她可以演打戲上威亞。
  
  所謂大夜場就是拍戲到淩晨以後,這絕對不是什麼輕鬆的活計。
  
  吊威亞更不用說了,胳膊和腰胯都勒的生疼,還要做出各種導演要求的動作,那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了的。
  
  更何況,在這麼冷的冬天裡。
  
  今天這場戲的劇本池遲中午來送外賣的時候就拿到了,劇情就是她作為殺手之一要跟著男二一起沖進皇宮,然後被亂箭射死。
  
  只要貢獻幾個湊數的背影和動作就行了。
  
  黑色的布裹著半張臉,池遲跟著幾個同樣造型的男女聽著導演助理講戲,男二在另一邊聽著武術指導開小灶。
  
  「你們一會兒要吊著跨過那兩堵牆,看到了嗎?第二堵牆上男二會有一個借力的動作,你們要注意把握節奏,別超過他,也別擋住他的背影。」
  
  「上去之前嘴裡都含塊冰,要是出了霧氣就難看了。」
  
  裹了三件羽絨服的工作人員給每個綁著威亞的演員送冰,男二號沒要,只讓助理送了點水來漱了漱口。
  
  大冬天裡,嘴裡含著冰還要被吊到半空中,讓那些趴在棚子裡往外看的人都忍不住狠狠地打了幾個哆嗦。
  
  池遲把冰塊含進嘴裡戴上面罩,對著工作人員示意自己準備好了,她的腰腹和大腿之間頓時收了一下,勒在她細嫩的皮肉上。
  
  第一堵牆高三米有餘,第二堵牆稍矮一點,為了整個畫面好看,他們最高會被吊到離地四米以上的位置。
  
  「佈景OK」
  
  「打光OK」
  
  「Action!」
  
  刺骨的寒冷中,池遲助跑了一步,纖細的腰肢和胯部再度一緊,她整個人直直地雙腳騰空,腰肢的肌肉比別人鬆弛了一點,讓她能夠在離地的瞬間恰到好處地做出了一個蹬地的動作,顯得自己輕盈地像是一隻白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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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2 08:36 PM


☆、第3章 龍套

  黑色的靴子在薄雪上劃出一道漂亮的痕跡,池遲在距離男二最遠的站位上認真做著自己的動作。
  
  那兩個瑟縮於冬夜的女孩兒,她們的臉在螢幕上可能還有一秒的存在感,池遲全程卻是連臉都沒有,只有黑衣包裹之下的細腰長腿。
  
  透過監視器導演眯了一下眼睛,他已經決定把剛剛那個小臨演起身的那段腿部動作剪切給男二了。
  
  ……
  
  今天的運氣還算不錯,雖然中間因為天氣太冷導致有兩個人出了點小狀況,池遲還是在一個半小時之內結束了兩場拍攝。
  
  換回了自己的衣服,她看起來就是個平凡無奇的外賣女孩兒,剛剛在威亞上帥氣輕盈的樣子已經像夢境一樣成為了過去。
  
  走到群演棚子外面取自行車的時候,池遲發現自己那一袋子塑膠碗已經被扔掉了,也許是哪個好心的群演或者後勤在走的時候隨手幫她解決了。
  
  夜已經深了,別的群演都結束了自己的拍攝,只有工作人員在拆掉拍攝佈景的宮殿頓時顯出了幾分空曠。
  
  推著自行車越過警戒線往外走,池遲被矮胖的演員導演攔了下來:
  
  「小池,今天白天的時候咱劇裡的孫姐助理又找我了,你要不要考慮當她的武替,她也沒什麼吊威亞的戲,就是耍耍劍啊,抬抬腿啊……」
  
  這個演員導演自己心裡清楚的很,這找的根本不是武替,是那個姓孫的女二號看上了池遲這個小姑娘腿長條順腰細還敬業,做起動作來比她的武替好看的多,哪怕是剪輯出來的,女演員們也都希望自己能有個細腰長腿,眼前晃過孫女二又寬又垮的屁股裹在戲服裡的樣子,胖導演晃了晃腦袋讓自己忘掉。
  
  池遲掏出口罩先戴上了一邊,凍到有點青白的臉上對著比自己矮的男人露出一個略有靦腆的笑容:「宋導,我簽不了武替的合同啊。」
  
  「啊?」
  
  女孩兒從兜裡掏出來今天晚上剛賺的幾張「群演票子」:
  
  「我還不到十八呢,別人哪敢用我當武替啊。」
  
  「啊?」
  
  宋導演是真驚訝了,別的不說,就這姑娘那足有一米七的個頭,那送外賣時候穩妥的做派,那威亞上漂亮的身段,誰能想到她還沒成年呢?
  
  想要在影視城裡當個群演,從程式上來說一點也不難,在演員工會登個記,那以後就是現場拿「票兒」月底結錢,說不幹了也有人接著,出了事兒演員工會會出面幫著解決一下,多多少少算是私了。
  
  簽了合同當武替,出了事兒那劇組就是要按照合同實打實賠償的,到時候再讓媒體牽扯出一個雇傭未成年……呵呵……劇沒上娛樂頭條就先在報紙法制板塊上走一遭的節奏啊。
  
  皺著眉頭想了一下跟一個未成年簽合同的麻煩,矮胖的導演有了決斷:「那成,孫姐這事兒我就做主替你推了。」
  
  「謝謝宋導,明兒您再點羊肉湯算我請您的,給您多放兩勺辣椒。」小姑娘笑容甜甜,說話的樣子帶著那麼幾分與年紀不符的俐落和周到——也正是這點「世故」讓人忍不住就忽略了她看起來過於稚嫩的臉龐。
  
  「小丫頭片子還請我呢……你說你爸媽就放心你在這打混?」想想自己十五歲的女兒現在每天要媽媽開著車送著去上學,週末一覺睡到午飯的時候,看著眼前的女孩兒大半夜的還要打兩份工討生活,饒在是非圈裡打混了二十多年的老油子,導演也有了幾分不落忍。
  
  池遲又笑了,她把自己的口罩妥貼地掛在自己兩邊耳朵上:「我這是自己願意,誰也管不了了。」
  
  「你們這些小姑娘啊……唉。」
  
  宋導搖了搖頭,擺擺手讓她先走了。
  
  月行漸偏,地上的雪裡攙著小冰粒子,池遲穩穩當當地騎過去,碾出了兩道細細的、不停穿插的軌跡。
  
  這裡有巍峨皇宮,這裡有水鄉江南,這裡有黃沙漫天,這裡有花飛遍野,這裡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尋夢人。
  
  這裡是一個大也小的影視城,一個離夢想遠且近的地方。
  
  三個月之前,池遲來到這裡,除了一包能證明她身份來歷的文件和一大疊鈔票之外,只有一個在她腦海中根深蒂固的念頭陪著她。
  
  ——「我想演戲。」
  
  這個念頭似乎穿過了無數歲月,被裡面的苦難和心酸細細打磨過,被無數夢想壓制的痛苦淋漓澆灌過,即使池遲自己沒有了記憶,也依然能品味到其中的苦與酸,它們氤氳出了濃烈的氣息,蒸騰在她的心底,隨著她每一次心跳浸染著她的靈魂。
  
  「阿丁出生在江南一個村子裡,家裡有四個孩子,他排老三,爹娘更喜歡大哥和小妹……六歲那年洪災……終於被打造成了人形武器……那個帶著笑容的紅糖饅頭是他這一生中最溫暖的記憶……在阿甲死後,他只相信自己的頭領……頭領在江南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卒於二十三歲,死於亂箭之中。」
  
  夜深人靜,鋼筆在本子上劃出了一道道帶著思索的痕跡,它們慢慢地組成了一個年輕殺手的一生。池遲下意識咬了一下筆桿,作為一個龍套能獲取的資訊實在太少,如果能看見男二的劇本,大概有助於自己把這個角色通過想像給補完的更加鮮活。
  
  如果有另一個人知道她在想什麼,大概會不客氣地冷笑,誰會給區區龍套看一個主角的劇本呢?區區一個龍套,又何必在乎他的平生呢?
  
  女孩兒卻並不會自己的妄想感到羞愧,時光漫長,人事往復,有一個小小的盼頭並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她堅信自己絕對不會只是一個區區的龍套。
  
  時間那麼長,她會有很多很多的戲要演。
  
  更何況,每一個角色都應該是有生命力的,哪怕是一個出場就死了的角色,哪怕是個連臉都沒有露過的小可憐。
  
  通過自己的表演賦予一個想像中的人物生命力,這就是表演的魅力,在池遲的眼中,人物本身是沒有龍套與主角的區別的。
  
  「如果你自己不認可自己角色的鮮活,那在別人的眼裡就註定是行屍走肉。」這句話是她第一天當臨演的時候寫在這個本子扉頁上的。於是在這一百多個寂寞的夜晚裡,她和那些沒有對話、沒有白描、沒有外貌的角色在這個本子上進行了十餘萬字的交流,在她的眼裡,每一個被她扮演的龍套,都在自己的世界裡獨立存在著。
  
  翻過一頁,池遲閉上眼睛想了想,又動筆在本子上描畫了起來:
  
  雪夜、冷月、覆蓋著白雪的高牆,幾個從高牆之上掠過的身影。
  
  一張是六個人拔地而起的背影,一張是他們掠過雪地的腳部特寫,一張是他們越過牆的樣子,一張又一張地畫著,簡單的線稿翻了一頁又一頁,她甚至還畫了一張男二的眼部特寫。
  
  如果有人拿她的圖去對照著導演的監視器看,就會發現,雖然線條粗糙又簡單,但是這幾個被隨意勾勒的畫面與導演覺得滿意的幾幕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能夠完整重現自己見到的畫面,是池遲自認為自己最大的本事,尤其是對於建築和環境的細節,她總是會下意識地重現在腦海中。
  
  每天晚上,她就用這個能力來審視自己表演時的畫面,一遍遍地總結經驗。
  
  收起本子,池遲長出一口氣,從上午在飯店打工開始一直忙到深夜再去當群演,這是她半年來日復一日的生活狀態,就算已經習慣了,不代表她不會累。
  
  站起來在狹小的臥室裡打了一套八卦掌,昏黃燈光下,少女的每招每式都帶著勁與力,隨著一個抬腿過頭的姿勢,她的臉色漸漸開始恢復了紅潤,感覺自己已經氣血完足,池遲才關掉床上的電熱毯,躺進了暖暖的被窩。
  
  窗外又飛起了雪,影視城又有幾處熄滅了燈火,高樓廣廈和流水人家終於一齊蓋上了輕薄的絨被靜靜睡去。
  
  這是一個熊貓眼與白雪齊飛的早晨。
  
  昨天晚上好幾個餐館的老闆都沒睡好,眼睜睜看著窗外又下了一夜的雪,他們擔心今天的配送車又要晚點,晚就算了,要是跟昨天一樣好多菜都凍了,那才是耽誤了大生意。
  
  冬天的影視城已經是旅遊淡季,這些餐館的生意主要都是靠著那些劇組的外賣撐著,原料不夠,人家要一百盒飯你只能給五十?拜拜吧您內,五十的生意人家也不跟你做。
  
  一大早上頂著熊貓眼出來熬心熬肺地等著配送車的時候,他們就看著如意餐館的韓老闆各種不順眼。
  
  原因嘛,自然是這個韓老闆趕著大降溫之前大手筆屯下了一堆的菜,昨天一天截了兩個大外賣單從早忙到晚賺了個盆滿缽滿。
  
  她現在又是一副意氣風發姐要發財的樣子,如何讓憂心忡忡的旁人不生氣。
  
  被人用視線謀殺的韓萍韓老闆當然開心,看著別人不開心她更開心,把裝滿了土豆皮和蔥根蘿蔔腚的袋子往後門外垃圾箱裡一扔,她扭了兩下腰才走回了店裡。
  
  店裡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氣象。
  
  廚房裡在叮叮噹噹的切菜,小服務生在擦桌子擺凳子,餐館前門外更是早就立了一口大鍋,在咕嘟咕嘟地泛著羊肉的香。
  
  還有蒸籠裡熱氣騰騰的包子,帶著勾人的煙火氣兒。
  
  至於那個在羽絨服外面套了圍裙的女孩兒,在韓萍的眼裡可比那湯那包子都更加討人喜歡。
  
  「小池啊,忙了一早上了,要不要先歇會兒?今天咱們都吃打鹵麵加包子。」
  
  戴著口罩專心給羊湯撇沫子的池遲抬起頭想了一下,嘴皮子十分俐落地彙報說:
  
  「包子這一輪都被包圓了,再過十分鐘吧,定了半個月早餐的李哥他們會來拿,一共四十籠二百四十個包子,南瓜粥不用咱們分裝了,天太冷,他們把保溫桶整個提回去自己分裝,給他們減掉了10塊錢的包裝費。」
  
  聲音脆的像是碎玉掉進了碗裡,帶著喜人的乾淨俐落,引得幾個路過的人忍不住轉頭去看她。
  
  早就聽習慣了的韓萍也看著池遲,那眼神喲,別提有多慈愛了。

  ─────────

  作者有話要說:

  本故事依然走個人傳奇向,龍套到影后,中間吃吃喝喝雞飛狗跳,感情戲我也不知道╕( ̄Д  ̄)╒

  嚴肅聲明: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人物事件與現實毫無瓜葛,腦洞大了自己多喝六個核桃,作者係娛樂圈門外娘,只為自己嗨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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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2 08:37 PM


☆、第4章 外賣

  一早上別人給土豆削個皮的功夫,池遲就能一邊看著湯鍋蒸著包子,一邊做成了幾百塊的生意。
  
  讓韓萍更滿意的是這生意一點都不費事,包子後面還在包著,南瓜粥在灶上也還有,不用外送不用分裝,一點也不佔用正在準備午餐的人手。
  
  隨著路上的人漸漸有人頂著寒風出來買早餐,整條冰雪覆蓋的街道上有了點人氣,讓如意餐館門口的那個湯鍋像是長出了一隻勾魂攝魄的手,引得人們跑來買一碗熱湯喝掉。
  
  做了兩三個零散的生意,小姑娘自己的早飯還沒顧得上吃,韓萍有點心疼,囑咐了金大廚先做幾張土豆餅,誰餓了就先吃著。
  
  湯鍋的熱氣、蒸籠的水汽氤氳在池遲的周圍,這就是她一天生活的開始。
  
  每天六點鐘起床清洗羊、羊肉在後廚房燉上,再打拳晨練直到七點半,生活在影視城的人們普遍起得早,八點多九點半才是他們的早飯時間,到了那個時候池遲就把湯鍋架到餐館門口繼續熬,一是招攬客人,二是不耽誤後廚房的工作。
  
  秋天的時候她還做過蘿蔔燉牛雜,夏天時候就是煮好了桂花綠豆水放在冰盒子裡,湯鍋一口滿街飄香,別家學得來樣子,學不來味道。
  
  就連從不誇人的金大廚都說過池遲做湯那是有真本事的,誇就算了,他還生生讓韓老闆把池遲的底薪從一個月一千五包吃住,提到了兩千二包吃住。就這樣,池遲每天早上燉湯,下午閒置時間包餛飩,飯點送外賣一單再給她一塊錢提成,這是她每個月能穩定下來的收入,至於龍套的工作,旺季多一點淡季少一點,以池遲的資歷和經驗,純靠跑龍套活著是會餓死的。
  
  「小竹林那邊有個羊湯的單子,湯好了我就給送過去。」池遲看了一眼手機上的訂單提醒,跟韓萍報備著。
  
  韓萍早就知道池遲能幹,是那種利索老練的能幹,真正的裡裡外外一把罩,比她這個老闆更像是老闆,卻依然每天都在被池遲刷新著對「能幹」這個詞的認知。
  
  就像這次他們能夠在冰天雪地裡依然生意興隆,就是靠的池遲。
  
  前幾天天氣預報剛說要來寒潮,池遲就說服了他們要去周邊的農村裡採買蔬菜,收菜的時候韓萍還覺得費時費力,現在只能說池遲這個丫頭真是神了,看看臨近的幾條街,生意沒被大寒潮耽誤的也就只有他們家了,要嗎是向隔壁幾家一樣沒進到足夠的原材料,要嗎跟前街那個老劉一樣鮮菜都被低溫凍壞了,每天只能做土豆塊土豆片燉芋頭炒蘿蔔,只有她們自己家能保持菜品數量,還能趁機擴大了供餐範圍。
  
  沒有經歷過,誰也沒想到在這個物流發達氣候溫和的地方,陡降到零下十幾度的氣溫和冰凍會破壞人們已經習慣了的便捷和舒適的生活。
  
  除了池遲。
  
  除了這個別人眼裡雖然很能幹也依然傻兮兮去當群演的小池遲。
  
  「你昨晚上又是深更半夜才睡吧?」
  
  瞥見了池遲眼下的陰影,韓萍心裡那點佩服就瞬間糾結成了心疼,這個小丫頭真是一點都不愛惜自己。
  
  「真仗著年輕就作,將來有你後悔的時候,傷還沒好透就去吊威亞,再摔一次怎麼辦?」
  
  中年婦人的手輕輕拍了一下池遲的後背。
  
  女孩兒放下手裡的湯勺揉了一下左肩,被口罩遮住了一半臉的小腦袋晃了晃:
  
  「放心吧韓阿姨,現在威亞再有故障也摔不到我,金大廚不是教了我八卦掌了嗎,我也是有武藝在身的人了。」
  
  說著,她還隔著口罩做了一個笑的表情,一雙明眸彎成了月牙形,就算看不見全臉也能感受到她那張小臉笑得燦爛可人。
  
  韓萍歎了一口氣,不再說什麼,戴上手套開始往保溫箱裡裝包子。
  
  一個半月前,池遲在吊威亞的時候出了事故,整個左肩胛的位置都是大片的青紫,因為沒有合同,劇組給了三百塊錢的醫藥費就算了賬。看著小姑娘身上的那一片觸目驚心的傷,已為人母的韓萍倒吸了一口冷氣,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十六七歲的年紀,哪怕街頭打混一事無成的孩子,父母也不會讓他們受這種苦,那威亞是好上的嗎?那打戲是好玩的嗎?在影視城這裡開了十年的餐館,韓萍見多了那些以為自己能一朝成名就在這裡搏命的年輕人,也見多了這座尋夢城裡人們的傷痛和失落。
  
  說是影視城,何嘗不是另一個小社會,總有人自以為付出一切卻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子,也有人夢想著平步青雲其實是讓自己跌下深淵。這裡甚至比外面更殘忍,因為這裡有太多的「賭徒」,用青春、金錢、名譽去賭一個功成名就,用自己的身材、臉蛋去賭一個閃光燈下的繁華。
  
  賭徒們欺騙自己也欺騙世界,讓這裡的氣氛變得格外浮誇。
  
  池遲,這個半年前突然出現在餐館門口穿著時尚渾身名牌的小女孩兒,也是一個賭徒,還是一個讓人認為她腦子不清楚的賭徒。
  
  明明一身衣服都值好幾萬,偏偏要在他們這個小破餐館裡打工。
  
  明明長得漂亮、聲音也好聽,偏偏要去跑那些不露臉的龍套。
  
  明明腦子聰明透頂,處事豁達幹練,幹點啥都能過得很好,偏偏要想不開去演戲。
  
  明明受傷了就該休息,她卻跑去跟人學武藝,學了沒幾天又跑出去串戲。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以後找一份安安穩穩的工作升職加薪出任CEO迎娶高富帥走上人生巔峰不好嗎?
  
  有這麼一個好孩子還讓她跑來被這個名利場禍害,她家的父母腦子裡是被羊湯滾了吧?
  
  韓萍覺得自己都替這個啥都好就是腦子一根筋的小姑娘覺得心累。
  
  池遲恍然不覺,和韓萍一起裝好了包子她又打了六碗羊湯兩碗南瓜粥十二個酥餅去送外賣。
  
  昨晚的一場雪過後影視城的交通基本宣告報廢,自行車肯定沒辦法騎了,池遲背著外賣包哼哧哼哧地走在路上,頭上還戴著韓萍硬塞過來的絨線帽子。
  
  影視城很大,日常維護的工作人員都忙著清理積雪也沒打掃出多少乾淨地方,雪化在一個一個的腳印裡成了冰冷的積水,濕冷的感覺從腳底往人的全身蔓延。
  
  這樣糟糕的情況讓大多數劇組都決定休息,還在開工的劇組,工作人員們的臉上都有著對天氣顯而易見的不滿。
  
  路過一個拍攝場地,池遲又看見了那位愛喝羊腦湯的年輕女群演,今天的她穿上了旗袍和高跟鞋,搖身一變成了民國名媛。此處場地原本是古代街道造型,如今掛上了霓虹燈牌擺了兩輛老爺車,裝起了民國范兒也是似模似樣。
  
  那個女孩兒現在就站在一個霓虹燈牌的下面,在她旁邊十幾米的地方就是鏡頭範圍,她把自己往角落裡使勁縮,配著努力想用別針把身上旗袍收一下的動作,格外的扭曲。
  
  其實她只是希望這件不怎麼合身的衣服能再妥貼一點,好顯出自己的腰身。
  
  不管在電視裡她會有幾秒的鏡頭,不管她在電視裡的那個身影多麼光鮮靚麗,只在此時,她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快被凍死卻還有一息掙扎的麻雀,在人來人往的劇組邊緣苦苦掙扎。
  
  池遲一步越過被人掃起來的雪堆,馬尾辮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
  
  她上前幫女孩兒弄好衣服順便重新穿上外套。
  
  「小池,你真是大好人,太謝謝了。」
  
  在女孩兒感激的目光裡池遲擺擺手:「中午定外賣了嗎?我這有南瓜粥配包子。」
  
  「……」女孩兒苦笑了一下,「你還真是敬業,我中午……有事兒,粥和包子還是等下次吧。」
  
  池遲笑著點點頭,轉身就繼續去送自己的外賣。
  
  留下女孩兒輕輕撫摸自己的腹部,為了穿旗袍,她早上就沒有吃東西,要是吃了包子之後腰不好看可怎麼辦呀。
  
  至於那點對池遲的感激,早隨著食欲一起拋到了腦後。
  
  大冬天裡穿旗袍不冷嗎?
  
  大冬天裡餓肚子不慘嗎?
  
  又冷又慘,為的就是能露臉,能在導演那裡留下一點印象,為了這個目標,別的都不重要了。
  
  想想昨晚還和自己一起當哆哆嗦嗦群演的小姐妹今天早上被人電話叫去滬市的劇組試鏡女四號,這個女孩兒已經決定以後再也不喝羊腦湯了。
  
  她要更瘦,更美,要學會左右逢源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在這個早晨,很多東西,和羊腦湯能帶給她的微笑一起被她拋棄了。
  
  從嘴裡呵出一口白氣,背著快遞箱子的女孩兒俐落地跨過幾個水坑,轉眼已經離剛剛的拍攝點足夠遠。
  
  池遲已經感覺到昨晚上還對自己有善意和關心的女孩兒今天已經變了一副模樣,這樣的事情在這裡實在是太多了。
  
  這裡有太多一步登天的童話,也有太多捧高踩低的現實,更有無數人夢想破碎只能泯然於芸芸眾生,在這裡不過半年的時間,池遲已經見識了足夠多。
  
  對於那個羊腦女孩兒的轉變,池遲自己心裡很清楚,她並不在意這點微薄的感激之情轉眼淡漠,就像她並不在意在這些劇組裡當著不能露臉的群演。
  
  踩在積雪上,她一步一個腳印,筆直地走向前方,越過那些高高低低的天然或人為的路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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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2 08:38 PM


☆、第5章 顧惜

  快步走了整整二十分鐘,池遲才終於走到了那個定外賣的劇組,這個劇組在拍的大概是一部古裝片,女演員都頂著大坨的假髮在頭頂,說是「大概」,是因為她們身上穿的衣服就像是把窗簾撤下來隨便裹了裹而已,這樣的裝扮,說是古裝也行,說是精神病人玩起了cosplay……問題也不大。
  
  在收錢的時候,池遲看到她們在攝像機前面開始大跳現代舞,扭腰甩胯露大腿的那種。
  
  「……」
  
  世界觀受到嚴重衝擊的外賣少女在走出拍攝現場的時候沒忍住再次盯了一眼劇組的名字。
  
  劇名:《啊啊,神來啦!》
  
  猴賽雷影視公司出品
  
  很好,以後記得,當群演也得避讓十米開外絕不沾邊。
  
  在腦海中具現化了一下他們可能拍攝出來的效果,池遲沒忍住打了個冷顫,站位混亂,拍攝角度清奇,導演的審美取向也是直接歪到了人類根本沒辦法理解的地方。
  
  ……
  
  今天對娛樂圈來說,大概是個很特別的日子。
  
  整條路都被密密麻麻的媒體採訪車擋住的時候。池遲如是想。
  
  天冷到連送菜的配送公司都不願工作了,這些媒體人卻仍舊是這麼的兢兢業業。
  
  大概是因為菜錢每天都可以賺,但是搶頭條的機會並不是輕易就有的。
  
  「這些人賺個錢也是不容易。」
  
  拐了個彎走上了另一邊的小路,小路兩邊都是高牆,牆邊堆著不知道哪個劇組遺留下的道具,現在都被雪蓋了厚厚的一層。
  
  在各種石堆和木架子之間,裹得像球的池遲背著外賣包依然體態輕盈來去自如。
  
  擱現在流行的說法,她那就是在玩跑酷。
  
  左手一個單手撐過了石頭墩子,另一邊及時在木頭架子上借個力,她整個人就翻出了兩三米開外,只留下了幾個腳印和被蹭掉的一地落雪。
  
  小路的盡頭有個岔道口,一邊通往影視城的後山,一邊通往後門,最後一邊自然是池遲回餐館的方向了。
  
  「哎,那個送外賣的,你過來。」
  
  很久很久之後,顧惜想過,如果她那天沒有叫住那個送外賣的小丫頭,大概她們各自的人生,都會像那個路口一樣,走上不同的方向。
  
  「你不認識我?」
  
  遮遮掩掩接過土豆餅的顧惜發現對方對於自己的臉無動於衷,終於忍不住摘掉眼鏡露出了描畫精緻的眉目。
  
  年輕的女孩兒笑得燦爛:「您一看就是大明星,土豆餅一份三塊五,天氣這麼冷該加外賣費的,您這麼漂亮,我一看見您就覺得天也不冷了風也不刮了,外賣費也就省了,總共三塊五,您要是沒有零錢也可以微信或者支付寶付款。」
  
  顧惜當然聽得出來,這個女孩兒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好,你美,不認得,概不賒帳。」
  
  大明星立刻捧著土豆餅轉頭瞪她的助理:「華夏居然還有人不認識我?上次大資料調查不是說我在年輕人裡的知名度是全國第一嗎?」
  
  胖乎乎的女助理在副駕駛座位上縮了一下,沒有搭腔,仍然埋頭於在五六個手機上戳戳戳地應答消息,似乎已經對她老闆時不時的抽風十分習慣了。
  
  池遲依然笑眯眯:「我就是一個小送外賣的,雜事多錢還少房租高吃飯難沒錢買房付首付,哪有機會看電視呀,您一看就是大紅大紫的,不用在乎我這個小人物。」
  
  顧惜:「……你這個小丫頭很會說話呀。」
  
  池遲繼續笑眯眯:「三塊五謝謝。」對待這些大明星,只要嘴皮子上捧著就行了,現在這個世道攝像頭到處都有,為了不耽誤自己賺錢,混娛樂圈的人即使使性子甩臉色的事情都不會正大光明的搞,尤其是已經有了穩固人氣的明星們。
  
  在影視城打拼了半年,本來就帶著點狡猾勁兒的池遲心明眼亮,把一些事兒看得透徹。
  
  再說了,為了一口吃的能自己打開車窗叫住送外賣的,這人與其說是盛氣淩人的大明星,不如說是個有趣的小女孩兒吧。
  
  身份證上顯示未滿十七歲的少女把二十多歲的女明星當成小女孩兒毫無心理壓力。
  
  沒有零錢的顧惜並不知道自己在別人心裡成了個逗趣兒的,就像她不知道這個小姑娘覺得她可憐巴巴的才把自己的早飯賣給她,也是真的因為她漂亮又可愛才省掉了外賣費用。
  
  讓助理用手機付了賬,顧大明星戴上墨鏡,拉上了車窗。
  
  帶著帽子臉頰紅撲撲的女孩兒確認收款之後就搖搖晃晃地踩著積雪離開了。
  
  隔著車窗,顧惜盯著池遲書包上晃晃蕩蕩的「如意餐館」四個大字出了會兒神。
  
  她的助理接了個電話小心翼翼地對她說:「惜姐,豪雅酒店那邊安排好了,這個土豆餅您還吃嗎?」
  
  「吃,怎麼不吃?」為了保持體重已經三年沒吃過什麼碳水化合物的顧大明星決定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放飛自己。
  
  「現在就去豪雅,瑞欣那邊的幾個藝人……除了封爍,其他人的活兒都給我掐了,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端午啊。讓付誠文三個小時之內給我把徹底消息平下去,再讓他和瑞欣新上任的那個老闆叫李什麼的親自來給我解釋清楚,到底是誰給了他手下藝人膽子敢炒作到我的頭上。」
  
  土豆餅的油粘到了顧惜的嘴上,她毫不在意地用手背一抹。
  
  付誠文是國內娛樂圈的知名經紀人,捧紅了好幾個電視劇演員,其中還有剛剛爆紅沒多久號稱「顏值比顧惜低一分,演技比顧惜高十分」的孫瑩,多少小透明演員想自薦到他的手下而不得,在顧惜這裡,他不過是個得在這大冷天裡千里迢迢跑來道歉的貨色。
  
  前一陣孫瑩靠踩著顧惜在網路上給自己炒熱度,顧惜這種咖位,理會她的「碰瓷兒」才是抬舉了對方,只是轉手就用自己的人脈攪黃了三個想要跟她接觸的品牌代言,這次頗得付誠文看重的新人辛陽又搞出這種拿她炒緋聞的麼蛾子,顧惜正好新賬舊賬一起算。
  
  「問問他,我顧惜在他眼裡就是塊石頭?隨便什麼貨色都敢踩一腳?」
  
  助理默默地點了點頭,透過後視鏡看過去,給顧惜當了這麼多年的助理的她此刻覺得顧惜吃土豆餅的樣子都顯得格外兇殘,也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是不是瞎了眼把她當成可以任意揉捏搓扁的嬌弱小女人。
  
  「還有,上次那個礦泉水的代言,要是再把價格提高百分之二十我就接了,我就不信,我把臉印在礦泉水瓶子上還有人不認識我。」
  
  「……顧姐,快消產品不合公司為您訂下的格調啊。」
  
  「那就找個合我格調的,手機吧,手機也行,廣告貼滿全國那種。」
  
  胖助理不想說話了,顧惜這個人經常想起一出是一出,說不定她自己過幾天就忘了呢。
  
  低頭看看手機上那幾十個來自付誠文和他團隊的未接電話,助理心中的憋悶有了發洩的地方。
  
  突然爆料所謂的緋聞讓顧惜被媒體堵在客串劇組外面。
  
  害的顧惜在車裡坐了半個多小時耽誤了行程。
  
  害的顧惜大冷天肚子餓了自己叫住外賣買了個廉價土豆餅。
  
  害的顧惜遭遇了一個不認識自己的年輕人都想接礦泉水代言了。
  
  害的我的工作量增加了十倍。
  
  呵呵。
  
  在胖助理心裡點燃成排蠟燭的時候,低調的白色轎車已經駛出了影視城的後門。
  
  走在回家路上的池遲拿著手機搜了一個「華夏女明星」,就看見了剛剛顧盼神飛的那張臉。
  
  要說女明星中誰最有名,那實在是一件見仁見智的事情,但是說到最當紅,剛剛那位叫顧惜的女明星確實是無可爭議的。
  
  十九歲憑藉一個狐妖的角色出道,到今天為止已經在娛樂圈沉浮了七年,七年中顧惜平均每年出演兩部電視劇兩部電影,最多的時候一年拍了九部戲,還拿了幾個不輕不重但是相比較年紀而言已經十分不錯的電影電視獎項。
  
  如果說她拍戲能打個八十分,那麼她炒作的本事就是一百二十分,滿分一百還有二十分的附加分。憑藉著精緻的面貌和強大的氣場以及每次都聲勢浩大的著裝,顧惜在每一次的電影節、時裝周的紅毯上都抓足了人們的眼球,是海內外都知名度頗高的「紅毯女王」,也是整個華夏最具有商業價值的女明星。
  
  她的衣著裝扮,她的舉止風情,她和蒂華傳媒老闆韓柯若有若無的曖昧,甚至她的身高體重都是全民談資。
  
  網上的人們稱她作「顧大官人」。
  
  百科資料下面是關於顧惜的最新一條新聞——「鍾情新晉男神?曝影后顧惜癡戀人氣小生辛陽[組圖]」
  
  發佈時間剛好是半小時之前。
  
  此外還有一大串類似題目的新聞,中心人物都是顧惜和一個叫辛陽的年輕男人。
  
  池遲想想剛剛那個戴著墨鏡對自己說「你現在有什麼吃的我都要了」的女人,默默收起了手機。
  
  一根金光閃閃的大柱子立在那裡,總有人想過去蹭一層下來,俗稱給自己貼金,至於柱子,往往也不在意身邊堆一點花花草草,以顯示她更加光彩耀眼。如果有寶石掛在上面交相輝映那是最好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屎要抹在上面,這種情況下,柱子也會讓抹屎的人知道疼。
  
  對這些演藝圈裡的明星們來說,種種亂象都圍繞在他們的名字周圍,大概在影視城裡被人們偶爾圍觀的拍攝時光才是他們生活中難得的清靜。
  
  連娛樂圈門朝哪裡開都不在意的池遲只知道剛剛的偶遇代表了價值三塊五毛錢的生意。
  
  影視城裡最多的時候有成千上萬跑龍套的,也有一心演戲輾轉於劇組間的普通人,那些人才是演藝圈真正的主體,畢竟一部戲只有幾個主角,他們演的不是獨角戲。
  
  池遲接觸最多的就是這些人,所以她雖然是把演戲當做了自己的唯一目標,對娛樂圈卻沒有一丁點的嚮往,更不想一個猛子紮進渾水裡去,那些紛紛擾擾之於她,此時不過是過眼即忘的八卦而已。

  ─────────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說本文是一鍋湯,池遲是醇厚清鮮的湯底,顧惜就是一把辣椒粉,有她沒她是兩篇文,所以是否喜歡她是見仁見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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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2 08:39 PM


☆、第6章 記憶

  好容易回到「如意餐館」,池遲又要去往另一個方向送外賣,其中的一個訂單就是給不遠處酒店的客人送的。
  
  隨著太陽漸高,積雪開始融化,交通情況越發糟糕,就算像昨晚和今早那幾個一樣要進度不要命的劇組也不會真捨得把命交代在這裡。
  
  路過劇組動態公告牌的時候池遲駐足看了一眼,下午到晚上,除了她剛剛去送外賣的那個奇葩劇組,別人都已經貓冬休息了。
  
  酒店連三星的標準都夠不上,天氣這麼冷,前臺連人都沒有,池遲徑直坐電梯上去,找到了客人所在的房間。
  
  「這麼好的機會你都不去,你還要不要混了?」
  
  還沒敲門,就聽見房間裡傳來了一聲怒吼。
  
  震得這個隔音效果不怎麼好的樓似乎都為之一顫。
  
  「我說了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年輕男人的聲音不高昂,卻也是擲地有聲的。
  
  「封爍!我告訴你,現在不是以前了,你……」
  
  「噹噹噹!」池遲開始敲門。
  
  「您好,如意餐館的外賣,一份魚香肉絲蓋飯,一份蔥爆羊肉蓋飯,一份酸辣土豆絲。」
  
  屋裡的中年男人把自己未出口的話生生憋了回去。
  
  打開房門,外面站著的女孩兒笑得燦爛。
  
  「一共三十九,今天天氣不好加五塊錢外送費,四十四塊錢謝謝,接受微信或者支付寶轉帳。」
  
  面色不善的中年男人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了一張五十塊錢的票子:「送個外賣還要加錢,你們老闆是掉錢眼裡頭去了?」
  
  「嘿嘿嘿」池遲笑得特別專業,「天氣這麼冷,廚師們幹活也得加錢,鮮菜更是買不到了,我們的菜都是高價從周圍農村買的,兩頭成本都高了,您要是去我們店裡吃飯,今天每個菜還得加兩塊錢呢。大叔您多付的五塊錢其實我真是一塊都撈不著,這不是訂餐軟體上不讓隨便漲價,我們就只能加個外送費了。我看大叔這麼氣派,多花點小錢吃個舒心說明您是天生享福的命,哪像我們這麼可憐,風雪裡來來去去都是辛苦。」
  
  「哼。」
  
  池遲的聲音悅耳,笑容也甜美,幾句話跟相聲一樣劈裡啪啦地往外冒,砸進人的耳朵裡是讓人說不出的舒心,男人怒氣也被這番恭維給撫平了不少。
  
  「這麼能說,你是送外賣的還是看相的?」
  
  「看相我不會,看臉色還是知道一點兒的,大叔,您額頭和嘴邊都有點發黃,最近火氣太盛啊,我這有熱的雪梨飲,裡面有加果肉的,十塊錢一杯您要不要來一杯?」
  
  中年男人:「……」
  
  站在他的身後,高大的年輕男子越過自己經紀人的頭頂看了兩眼這個碰巧緩解了緊張局面的外賣員。
  
  身高一米七、時刻牢記自己外賣重任的池遲也越過這個暴躁大叔的頭頂看向他:「這位帥哥一看就是註定大紅大紫的人物,要不要喝杯熱騰騰的紅豆漿事業長紅?看您這麼帥,打個折四塊五一杯。」
  
  年輕的帥哥:「……」
  
  兩個人掏了將近六十塊錢終於打發走了這個自帶說相聲技能的外賣小丫頭,在關上門的時候,他們忍不住同時舒了口氣。
  
  「這種人就該拉到咱公司公關部,真是死的都能讓她說活了。」
  
  中年經紀人的臉色徹底柔和了下來,這個大冷天還在外頭討生活的小姑娘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心裡的火氣也就徹底消散了。
  
  年輕的男演員捧著熱乎乎的紅豆漿,確實覺得暖和了不少,也不知道是身體,還是心理。
  
  「封爍,推心置腹地講一句,你是真的已經不年輕了,你看看和你差不多同時出道的顧惜,人家就比你大一歲已經是個金娃娃了,你呢?早幾年還有幾個選秀時候的粉絲,現在你走在馬路上都沒人認識你了。現在不是老董事長活著的時候了,付誠文在公司裡一手遮天,董事長都得聽他的,他手下新來的這個辛陽人不大野心不小,你要是再這麼下去你簽約公司的時候定下當男主的幾部劇能不能保住都難說。」
  
  「興哥,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是對我好,可是有些事兒我決不能放鬆底線,放鬆了一次,我自己都會看不起我自己。」
  
  「你怎麼就這麼倔?」
  
  「您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一直都這麼倔啊。」
  
  「別氣了。」男人白皙俊美的臉上帶著淡笑,「我能等一個七年,就能等另一個七年,總有紅的時候。」
  
  「你呀……」興哥長歎一口氣,對著他那張臉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封爍臉上帶著輕笑,手裡攥了一下熱豆漿,帶著紅豆味道的濃甜灌了他一嘴。
  
  把心裡的苦澀緩緩覆蓋。
  
  池遲腳步輕快地往外走,她還記得離現在不遠的那個夏天,一場仙俠劇的夜戲裡,導演要求他們這些群演去演一場圍殺男主一夥人的戲。
  
  男主角就是封爍。
  
  那時劇裡的女主角孫瑩已經頗有名氣,配角們也都各自擁有不少的粉絲,唯有這個男主角,正是人氣的低谷。
  
  在走位的時候,一個群演失手用道具劍傷到了男主的脖子。
  
  高高壯壯的男群演嚇得扔了劍,眼圈都紅了。
  
  叫封爍的年輕人卻擺擺手,表示拍打戲受傷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情,池遲卻一直記著,因為封爍笑得真是好看又讓她覺得眼熟。
  
  能讓一個失憶的人覺得眼熟,是多麼難得的事情。
  
  今天隨手幫他調節一下和經紀人之間的氣氛,對池遲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在雪地裡奔波了一天,池遲的棉靴都被冰冷的雪水浸濕了,餐館裡只有幾個人在喝酒聊天蹭空調,她卸下了外賣箱想進廚房幫忙,明察秋毫的韓萍老闆看見了就立刻表示這麼冷的天晚上店裡也不會有什麼客人了,讓她早點上樓休息。
  
  「我是店老闆都不急著賺錢,你個屁大的小丫頭替我操什麼心啊?!明天病了我還得替你找醫生,多耽誤生意,快去休息,快去!」
  
  飯館的一樓是飯館,二樓有兩個雅間和兩個雜物間,其中一個小雜物間收拾了出來加了床和桌子,就成了池遲用來棲身的地方。
  
  房間的暖風機是韓萍前幾年用來冬天烘衣服的老型號,勉強能用,只是剛開起來的時候會叮鈴咣噹的響。
  
  因為怕影響別人休息,夜裡池遲是絕對不會開的,所以無論這幾天空氣有多冷,她也就靠著電熱毯的那點熱度來保證自己一夜又一夜的安眠。
  
  即使是這樣,也好過她剛來時候的夏天,沒有空調的悶熱房間裡溫度直逼四十以上,想要涼爽只能靠心靜帶來的「自然涼」,池遲也就是從那時候起養成了去當大夜場龍套的習慣,一樣是睡不著,吊在威亞上大概還能涼快一點。
  
  同樣是在那段時間裡,她從剛來時候的一百二十多斤瘦到了不到一百一十斤,搭配著她一米七以上的身高,讓她看起來腿更長了,臉更小了,人也更加顯得稚氣了。
  
  此時,外面的天還沒黑透,望向影視城後山的方向也能看見寥寥幾顆星子掛在了藍黑混雜的天幕之上。
  
  趁著樓上沒人,她難得奢侈地開著暖風機,在例行地驚天動地的咣噹咣噹響了一陣之後暖風機開始替她烤乾那雙勞苦功高的雪地靴。
  
  先打了幾遍八卦掌保證自己全身氣血通暢,池遲坐在桌子前開始仔仔細細地寫著記錄,勁瘦腰板挺得筆直,半長的頭髮紮成了馬尾從她臉的一邊垂了下來,去掉了帽子和厚厚的羽絨服,她在羊毛衫外面還披著短外套,看起來就是就是乾淨清瘦,帶著青春特有的清爽。
  
  今天沒有串戲,自然就沒有分析角色的小論文,寫完了每天該寫的那點記錄,「少女」把本子和筆放好,算是完成了今天的一半的功課,她的記錄是不能為外人道的,因為正常人誰也不會每天都記錄自己這一天對自我性格的探索。
  
  優秀的表演必須要達到三個統一:「演員與角色的統一」、「藝術和生活的統一」、「體驗與體現的統一」,這樣,演員才能在角色中探索自我,在自我中體現角色。
  
  對於池遲來說,她現在在做的,就是在「池遲」這個角色中探索「自我」——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
  
  她似乎是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了影視城的門口,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影視城那一堵頗有穿越感的大門。
  
  在那之前她的身上發生過什麼,她一無所知。
  
  她是誰?
  
  對她來說這是一個哲學的、也現實的問題。
  
  池遲是個徹底的行動派,即使沒有記憶也不耽誤她正兒八經地活著,既然自己的內心有演戲的念頭,那就乾脆在這個影視城裡先紮下根來,為了能在影視城中妥善地生活,她迅速扮演起了一個性子有點擰巴的「尋夢少女」。
  
  是的,扮演。
  
  扮演一個叫池遲的十六歲女孩兒,熱愛演戲、為人爽朗、偶爾話嘮,笑起來有滿滿的膠原蛋白和不摻假的蜂蜜。
  
  透過一次次地自我分析和揣摩,池遲知道自己絕對不止十六歲,因為即使看著三十一枝花的韓老闆在她的心裡也是能誘發某種淺淺慈愛之情的後輩,更不用說今天看見的那個土豆餅大明星和紅豆豆漿帥哥。
  
  池遲也知道自己不叫池遲,因為她對這個名字沒有任何的歸屬感,每當別人叫池遲這個名字的時候,她都下意識地想到自己現在並沒有「遲」,一切美好都才剛剛開始,這個名字更像是她對自己的告誡。
  
  她更知道這張年輕的臉屬於自己,這雙瘦長的手屬於自己,這雙健全的腿也屬於自己。
  
  這種奇怪的感覺全部來自於靈魂深處,奇妙到難以解釋。
  
  一個屬於自己的身體,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名字,一個空白的大腦,一顆被夢想滿溢的心,所有這些矛盾又和諧,糅合成了這樣的一個她。
  
  在這半年裡,她慢慢地從下意識的習慣中去尋找自我,也慢慢地填充著屬於「池遲」的人物設定,讓她變成了一個性格算不上多活潑,但是可愛中透著可靠的女孩子。
  
  扮演一個女孩兒,池遲自認為自己已經駕輕就熟了。
  
  「以後可以試試工作的時候偷懶,更貼合年齡一點。」
  
  纖細的手指輕巧地敲擊在桌沿,女孩兒的腦海中出現的是今天自己各種「表現」時候別人的表情,在那些表情裡她總能獲得自己想要的資訊,一個有點奇怪的女孩兒會讓人忽略掉「女孩兒」的年紀,但是一個奇怪的方向太「小眾」的女孩兒,會影響交際範圍的拓展。
  
  「小池?睡了嗎?」
  
  房門外傳來韓萍的聲音。
  
  池遲打開門,韓萍站在兩個暖瓶後面抻著脖子往她房間裡面看,看見她開著暖風機,才算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這房間裡還是太冷了,要不你上樓上跟我和童童睡唄?」
  
  韓童童是韓萍的兒子,今年6歲。
  
  「不用了韓姐,我被窩裡面挺暖和的。」池遲笑著婉拒,韓童童小朋友醒著的時候是個小天使,睡著了就是蓋世魔星,半夜裡從床頭爬到床尾那是平常事,把他媽媽打出熊貓眼也不是沒有過。
  
  如果不是因為天氣太冷,韓萍也不會和她兒子擠一張床上。
  
  大概也是想到了自己兒子昨晚上的「豐功偉績」,韓萍摸了摸自己肚皮上被兒子踹出來的那塊青,沒再堅持。
  
  「你用這兩瓶熱水燙燙腳,今天在雪地裡走了一天了。」
  
  池遲接過熱水道了謝,眼睛再次笑成了一彎新月。
  
  韓萍看著她的小臉,沒忍住歎了口氣:「你說你,圖什麼呀。」
  
  「圖個……無怨無悔唄。」池遲一手拎起一個暖瓶放在椅子旁邊。
  
  韓萍哼了一聲:「你現在覺得無怨無悔,等你再長幾歲,後悔都來不及。」
  
  「說了無怨無悔,那就肯定得讓自己往著不會後悔的路子上奔啊。」
  
  女孩兒依舊笑容爽朗。
  
  被自己的老闆啐了一句傻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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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2 08:40 PM


☆、第7章 身高

  隨著寒潮褪去,那一場災難般的降溫留給人們的漸漸只剩下掛在嘴邊的談資。
  
  比如韓童童小朋友那只被凍在了魚缸裡的解凍之後依然吃嘛嘛香的烏龜。
  
  比如被凍成了冰溜子必須留照紀念發網上的網購化妝水。
  
  比如那個冬天別家飯店被搶走的一單單生意。
  
  比如這場寒潮讓大部分劇組早早放了年假,很多臨時演員決定直接早點回家過年。
  
  於是,某個劇組的演員導演在一個原定的小配角病倒之後,發現自己沒人可用了。
  
  「喂,您好,這裡是如意餐館外送服務,請問有什麼需要?」
  
  池遲蹲在後廚房裡給芋頭削著皮,隨手就接起了電話。
  
  「喂,小池遲?我是老鄒,這邊劇組有個小角色缺人,你要不要來試一下?」
  
  老鄒是影視城裡一個有名的群演仲介,俗稱群頭,常來韓老闆這裡吃飯聊天。韓萍和金大廚都不太願意讓池遲跟這些群頭們有過多交集,按照他們的話來說,群頭就是「兩頭吃」吃點錢就算了,池遲年紀還小被人沾了別的便宜那可就完了。
  
  正是因為從來沒有跟池遲有過「工作接觸」,今天如果不是手上實在沒人可用,老鄒也不會想起那個飯館裡的兼職「龍套」。
  
  池遲把剩下的十幾個芋頭都削乾淨了皮再拿水泡上,才去洗了個頭換了身衣服騎著自行車直奔那個片場。
  
  演員導演看見池遲,不由得眼前一亮。
  
  「長得還真是乾乾淨淨的,身高多少?」
  
  「一米六八。」
  
  「別跟我整虛的。」演員導演一開腔就帶著大東北的酸菜汆白肉的味兒。
  
  池遲特單純特崇拜地一笑:「不到一米七一。」
  
  演員導演嘬了一下牙花子有點為難地說:「有點高啊,現在這些小丫頭片子怎麼都往高了竄。」
  
  老鄒在旁邊陪著笑臉搭腔:「不是說孟先生一米八五嗎?她一米七正好。」
  
  這個演員導演明顯和老鄒很熟,冷笑了一聲說道:「是啊,一米八五,去了冠子還有十公分是鞋跟貢獻的。」
  
  池遲和老鄒:「……」
  
  老鄒一隻手在池遲背後捅了一下,如果不是他手上合適的人都沒時間,他也不會把這個好機會給這個小丫頭,到了這一步就看小丫頭自己的福分了,再讓他出多大力也是不能。
  
  臨出門之前,池遲被韓萍摁著洗了個頭,一頭黑長直襯著她白皙的小臉,就透出了一種化妝和整容都無法複製的鮮嫩。
  
  小丫頭給人的感覺就是這麼又嫩又脆,她笑著說:「您嫌我高我也有法子往矮了整,民國戲穿長裙,我腿上打了彎也看不出來,一準兒能襯得別人光明偉岸英姿颯爽。」
  
  配合著演員導演的口音,她說話的語氣裡也自然而然地帶上了地三鮮的勁兒。
  
  「喲,你這個姑娘說話有意思。」
  
  演員導演低頭想了想,又抬頭看看老鄒,再看看池遲。
  
  「行,我帶你去導演那試試。誰讓你是老鄒極力介紹來的,不過你也得有心理準備,這個劇組,可不好混。」
  
  老鄒也沒忘了當著演員導演的面囑咐池遲:「你來之前韓老闆和金大廚都給我打了電話了,要不是看在他們的面上,我可不會下這麼大力氣推你的,要是表現的不好,你這是辜負了一幫子人的苦心,知道嗎?」
  
  池遲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
  
  整個電視劇的劇情是用幾個短語就能來概括了的:民國、亂世、多角戀、狗血、爸爸在哪兒。
  
  女一二三四五都喜歡男一,男一二三四五都喜歡女一,此外還有女六之後一直到女十五分別喜歡男二到男五。
  
  複雜的情感關係做成連線圖大概可以直接當做漁網給南海漁民使用了。
  
  男二號是一名進步青年,類似於青春校園劇裡面的校草形象。
  
  池遲試戲的角色差不多是女十一號,是個暗戀男二號的「惡毒形象代表」,立志將畢生精力奉獻在「男二好帥」「女主好壞」「我要變態」的事業中。
  
  女孩兒翻了一下劇本,搞清楚自己的套路說白了就是:花癡男二,欺負女主,在男二救走了女主之後用深仇大恨的目光盯著他們的背影,然後更加瘋狂地重複上述步驟,最後被一槍爆頭。
  
  池遲要試的戲份,就是在男二和女主的背後喊一句:「南宮麟,你會後悔的!」
  
  劇本上寫著:「身後傳來聲嘶力竭的怒吼聲。」
  
  得,放劇裡其實就是一個襯托男二和女主甜甜蜜蜜的背景。
  
  在準備的時候,池遲對這個劇組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印象。
  
  ——與其說是不好混,不如說是不靠譜。
  
  如果說,那個猴賽雷公司的不靠譜是因為他們的所有人都太業餘,那麼這個劇組的不靠譜則是來源於氣氛。
  
  一種焦灼又散漫的複雜氣氛在整個劇組裡彌漫。
  
  大家對於拍攝進度都處於一種很焦慮的狀態,只要這場戲能過就行,一條又一條,拍的時候很多人都看著導演的表情,只要聽著他說過就好。
  
  至於散漫,那就是對成品品質的態度了。
  
  現在的人們心裡都很明白,如果集體中的所有人都是上班的時候想著下班,週一的時候想著週末,那麼這個團體就很難獲得預期的進步,劇組也是一樣的。
  
  如果所有人只在乎導演看著監視器的表情是生氣還是舒展,這一條是能過還是不能過,而不去在乎演員們到底表現的怎麼樣,那這個劇組的成品就可想而知了。
  
  池遲覺得就連自己手中的劇本都透著一股不走心的意味。
  
  導演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池遲,心裡先給這個賣相打了一個大大的對號。
  
  說起來,這位看起來排場很大的導演自己也是第一次主導一部片子,以前他是某個大導的助手,覺得自己(坑錢)水準差不多了,就弄了一個糅雜了一眾流行元素的本子扯著大導演助理「處女作」的大旗子找了傻白甜投資商來給自己掙北上廣第三套房子的首付。
  
  他跟過的那位大導是真的大牌名導,憑藉獨特的鏡頭感和掌控力塑造了一個又一個成為了時代印記的美人。
  
  跟在大導身邊這麼多年,就算這位導演的技術還是稀鬆,審美的眼光是肯定提升了不少的,所謂「美人看骨不看皮」,這個骨就是骨相,在這方面,眼前這個小姑娘可以稱得上是極品了。
  
  額頭飽滿,臉頰小又有少女的豐潤,鼻子明顯不是工業製成品也挺直秀氣,嘴唇豐潤飽滿,下巴也秀氣精巧,最妙的是配上了一雙桃花眼,眼角稍長,帶了特有的味道。
  
  在娛樂圈裡,這張臉絕對稱不上是讓人驚豔,但是也會有很多人覺得她看起來元氣滿滿,越看越順眼。
  
  導演的審美比別人更專業一點,他挺喜歡這個女孩兒的眼睛。
  
  這是一雙會講故事的眼睛。
  
  按照老輩們的話說,在演戲的路子上,有一雙會講故事的眼睛,那真是老天爺賞口飯吃了。
  
  君不見早幾年港城幾位後來被封王封聖的男女明星,他們大多是半路出家,年輕的時候都沒有接受過什麼專業的演技培訓,但是很多人就是苦練自己雙眼的表現力,生生地把自己從花瓶和小白臉扭成了影后和影帝。
  
  其中有幾位,就是這位導演的前老闆苦心孤詣調教出來的。
  
  再看這個小姑娘的身材……導演見獵心喜地坐正了身子,上上下下仔細打量。
  
  身材真是沒的說啊,腿長臀翹,肩腰比例好,手也漂亮,腰腿都直的很撐氣質,上鏡了也能顯出少女特有的清瘦感。
  
  這個小女孩兒……老師一定會喜歡。
  
  這個念頭在導演的心裡一閃而過。
  
  「我看你有點眼熟啊。」導演低聲說,「以前在我手下跑過龍套嗎?」
  
  他揮了一下池遲那張薄薄的所謂簡歷,並沒有仔細去看。
  
  「我以前給您送過外賣,您喜歡吃魚香肉絲不加肉、剁椒魚頭加醋,蛋炒飯裡不放蔥花。」
  
  池遲俐落地報起了菜名,在她的腦海裡一瞬間閃過了她自己收到附加一大串備註的外賣下單的場景、金大廚開火時候的無奈表情、自己送外賣的時候看見過的這位導演標誌性的小鬍子。
  
  幹了半年的外賣送餐員,她有足夠高的職業修養,對著人臉背外賣單沒什麼壓力。
  
  「行了,不用試鏡了,就你了。」
  
  池遲呆呆地看著他,扮演一個沒有上鏡露臉經驗,有點緊張的小群演:「我、我還沒試鏡。」
  
  「一個送外賣的試什麼試?才幾句臺詞還要後面加配音,臉夠用就行。」導演把池遲的簡歷塞給助理,揮了揮手裡卷成了一卷的臺詞本,「帶她下去化妝,咱們繼續拍第四百二十六場。」
  
  池遲人生中第一次露臉有臺詞的戲,就這樣簡單粗暴地在一個不靠譜的劇組裡,被一個不靠譜的導演決定了。
  
  「南宮麟,我喜歡你……」
  
  面對著「高大」俊美的男人,穿著民國學生裙的女孩兒一臉的熱烈癡迷。
  
  「Cut!孟松,你怎麼回事,你是不喜歡她,知道嗎?你要表現出來你不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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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2 08:41 PM


☆、第8章 物件

  叫孟松的男人正是被人背後說鞋跟占十公分的男二號,在娛樂圈裡也是已經摸爬滾打了八九年的老油條,年過而立了還是只能在正劇裡面當個男N號,這次導演組班底的時候考慮到他性價比不錯,乾脆讓他在自己這個無腦偶像劇裡當個男二號。
  
  有了這麼一份「知遇之恩」,被導演吼了他自然也不會生氣,開了眼角的一雙「電眼」看向此刻比他低半個頭的池遲,笑著說:
  
  「這麼漂亮的小姑娘跟我告白,我還真是心裡砰砰跳,得緩緩。」
  
  池遲並沒有像賣萌的時候說的那樣真的彎膝蓋,這位孟松一直知道自己的身高是短板,身邊常備增高小道具,這場戲他只要站著給幾個特寫再轉個身就行了,腳下踩著六七釐米厚的實心木板,就能造成在鏡頭中頗為「高人一等」的效果了。
  
  「好了,休息一會兒。」
  
  導演揮揮手讓男二和池遲一起過去。
  
  「孟松,小姑娘再漂亮,你也得一顆紅心向劉芬(該劇女主)你知道嗎?」
  
  孟松轉頭瞅著池遲說:「今天第一次看見這位漂亮的方小姐,視覺衝擊真是影響發揮,我調整一下,下一條肯定沒問題。」
  
  孟松是個南方人,說話的尾音都是輕輕軟軟的溫文。
  
  導演懶得搭理他的俏皮話,交代完了孟松,他也要交代池遲:「你……表現的還行,在情感表達還可以更豐富一點。」
  
  剛剛在監視器裡導演看見了池遲的表現,一個外表在娛樂圈並不讓人覺得十分出挑的姑娘,在面對她喜歡的人的時候那種極力想要表現自己美的感覺,從她的雙眼中毫不保留地釋放了出來,帶著一點青澀和緊張的狀態。
  
  著實美得驚人。
  
  美到讓人瞬間忘了她是個兼職送外賣的純新人,也或者乾脆就不是什麼新人。
  
  如果真是個新人……導演瞥了池遲一眼,轉頭去看監視器,這個小姑娘的鏡頭表現力根本就是天才級別啊。
  
  其實,孟松的表現與他平常的水準是差不多的——不過不失的平庸著。
  
  對著這位女十一號,他表現出了劇本所要求的「厭惡」,但是這種厭惡,與女孩兒表達的澎湃情感是脫節的,甚至,他還被這個女孩兒的情緒影響了,讓那份厭惡顯得浮於表面,展現出了他本身的不該有的情緒——驚豔。
  
  所謂的對戲,其實就是兩個人在鏡頭前各種層面上的交流,簡單解釋就仿佛是兩個人在對話,有來有往,有邏輯和中心。
  
  池遲和孟松的這一場「對話」,十分的讓人蛋疼。
  
  一個人興高采烈:「今天早上吃什麼,豆漿油條還是豆腐腦。」
  
  另一個人:「我討厭鄰居家養的狗。」
  
  面對這種毫無邏輯的交流,那旁觀的人心裡就只能:「what the FXXK!」
  
  正如導演此刻的內心正是這樣的。
  
  一場對戲,主角被喊了CUT,配角算是被誇獎了,旁邊聽見的工作人員沒忍住在孟松和池遲之間來回看了看。
  
  明顯都是想要看好戲的眼神。
  
  孟松太熟悉這種眼神了,他輕輕晃了晃脖子,立刻有他的助理上來對導演說:「我們孟哥昨天拍夜戲累到了,導演,能不能孟哥先去休息一會兒。」
  
  導演戴著墨鏡,過了幾秒才慢慢地點了點頭就算應了。
  
  池遲一直在旁邊發呆,導演說的表情再豐富一點,讓她對於這個角色有了新的想法,純粹的大腦不健全式的喜歡確實太單調了。
  
  「導演,我能問一下,我演的這個人她家裡是做什麼的嗎?」小丫頭怯生生地問。
  
  「啊?」導演愣了一下,同樣愣住的還有本要離開的孟松。
  
  「劇本上沒寫嗎?」沒關注過配角的導演問孟松。
  
  孟松攤了一下手沒說話。
  
  導演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想了想說:「你就當她家裡是賣煙土的吧,小姑娘事兒還不少,演戲挺有意思的是吧?」
  
  「我就隨便問問。」池遲靦腆地抓了抓自己的腦袋說,「第一次有臺詞,只知道直勾勾地看著孟先生背臺詞了,還連累孟先生表演真是太抱歉了。」
  
  少女的笑容沒有一點攻擊性,眼睛彎成了月牙,臉部的肌肉線條也笑得舒展自然 。
  
  孟松從助理手裡接過羅漢果茶喝了一口又遞回去,慢悠悠地走回了休息室,沒再跟她說話。
  
  主演都去休息了,工作人員們也都開始休息了,有人研究一會兒出去吃館子,有人刷起了手機,幾個攝影師叼著煙捲出去抽煙。
  
  池遲站在一邊慢慢地想一個販賣煙土的家庭應該是怎樣的。
  
  父親出入的時候肯定是帶著保鏢的,甚至應該養著私兵,她該是見慣了人血,又被父母養得矜傲……資訊依然太少,沒辦法補完角色。
  
  那就從另一個角度考慮,她喜歡南宮麟,討厭會奪走南宮麟視線的女人,那南宮麟又是為什麼會討厭她呢?
  
  沒有這個女十一號的完整人設,她可以從有完整人設的男二號出發,男二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會討厭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呢?
  
  導演一手端著茶壺走到她身邊,把剛剛似乎隨口說的那句話又說了一遍:「演戲挺有意思的是吧?」
  
  池遲抬起眼睛看他。
  
  戴著墨鏡的中年男人摸索了一下自己的小鬍子,或許是在自言自語,也或許是說給這個小女孩兒聽:
  
  「演戲啊,有時候就是看誰玩得開。誰玩得開,誰就掌握主導權,那才是真有意思。」
  
  少女梳著讓他看起來成熟了三四歲的髮型,眼睛上貼了假睫毛,嘴唇也被塗成了豔俗的紅色,按照偶像劇裡傻白甜是天生主角,被幹掉的都是妖豔俗貨的套路,這個裝扮就充分顯示她在這個劇裡其實只是一個炮灰。
  
  民國女學生的長裙穿在她的身上,顯得她單薄也窈窕,只要不看臉,就是討人喜歡的。
  
  在戲裡,她的表情與自己的妝容並不違和,表現出了比現實中成熟很多的樣子。
  
  如果不是這個女孩兒表現出的靈性,按照這個導演一貫的作風,他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施捨給一個她。
  
  池遲歪了一下頭,看似十分認真地問導演:
  
  「大家都玩了,那劇怎麼辦呢?」
  
  「我是導演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
  
  導演哼了一聲:「好好演戲,乖乖拿錢,知道嗎?人不大,操心的還不少。」
  
  池遲已經可以確認了,現在劇組裡的這種情況,這位導演不是看不見也不是沒能力管,其實就是不想管。
  
  「行了,行了,準備一下這一條再拍一遍。」
  
  「3,2,1,action!」
  
  【一個驕傲的富家公子討厭的女人,與其說是刁蠻任性,不如說是會傷害到這個男人的自尊。
  
  女孩兒的家裡販賣煙土,父親賺的是人命錢,她才十幾歲,已經知道這個世界上只有攥在手心裡的才真正靠得住。
  
  父母兄弟靠不住,錢來來往往也靠不住,人命如螻蟻生死無常也靠不住。
  
  我喜歡你……
  
  你就是個從頭到尾都屬於我的物件兒,其餘的都不重要。】
  
  「南宮麟,」年輕的女孩兒低著頭,聲音裡帶著一點輕薄的羞澀,在她終於念出了男人名字的時候,她終於抬起了頭。
  
  【你必須,是屬於我的。】
  
  她的目光裡沒有多少的溫柔繾綣,更像是一個貴婦人在對著自己養的小狗輕輕愛撫,帶了一點涼薄,一點冷淡。
  
  所有的狂熱和勢在必得,都要有語言來做為出口。
  
  「我喜歡你。」
  
  【女孩兒不緊張,也不羞澀,因為她認為對方根本不可能會拒絕她,「喜歡」脫口而出之後,她自認為對方就已經屬於她了,開口的時候會有頤指氣使和喜悅。】
  
  「明天有一場舞會,你陪我一起去吧。」
  
  導演低頭看了一眼臺詞本,原本該是「和我一起去」,改成了「陪」字,更咄咄逼人了一點。
  
  「喜歡我?」孟松,或者說南宮麟覺得這個女人讓自己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她的喜歡的告白都透著讓自己難受的味道。
  
  他唇角勾了一下,像是一個未成形的冷笑。
  
  「呵。你這種草包一樣的女人,跟你說話我都嫌惡心。」
  
  孟松轉身往前走了兩步,一台攝像機迅速拉近距離給了池遲一個特寫,另一台攝像機捕捉了孟松的背影。
  
  鏡頭前女孩兒的眼神帶著壓抑的憤怒和更多的難以置信。
  
  在監視器裡,導演沉默著看的女孩兒的表情。
  
  這個小姑娘,真是太有意思了。
  
  對於這個連名字都沒有只出現在男二和女主學生時代的女十一號,劇本裡自然不會給多少刻畫和描寫,只是寫著她種種帶著瘋傻勁兒的臺詞。
  
  在很多人眼裡,這樣的女人必定是對男二充滿了深厚感情的,是個「為愛瘋狂」的女人。
  
  池遲自己卻從「煙土商人女兒」的這個人物背景設置出發,對這個角色有了另一種解讀:
  
  她對於男二的感情,與其說是「愛」,倒不如說是一種「癡」,這種癡戀因為她的出身和經歷,顯得濃烈和不討喜。
  
  可其實,她感情的深刻程度與喜歡一件衣服差不多。
  
  只是因為偏偏這件衣服被人買走了,被一個出身不如她,長相不如她,學識不如她的女人買走了。
  
  一次又一次的積累,才會有結局的「思之欲狂」。
  
  當然,這些別人是不可能一時半刻裡腦補出來的,他們只能感覺到,那個眼神根本不是在看一個愛人,而是在看一件昂貴的可以炫耀的裝飾品,一個必須屬於自己的奢侈品,觀眾們可能根本體會不到這種含義,但是這不耽誤他們站在男二的角度去討厭這個女人。
  
  只可惜,在這個劇組裡,有這種感覺的人,不超過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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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2 08:42 PM


☆、第9章 醉酒

  第一天,池遲只拍了這一場戲。
  
  她要回去繼續熟悉劇本,明天就有她把女主角逼到牆角威脅她離開男二的戲份了。
  
  在她走之前,演員導演順便跟她提了一句,這次池遲不僅終於和劇組簽了合同,而且如果拍攝順利,她這次可以拿到小兩萬。
  
  回家的路上,池遲還在不停地重放剛剛的幾次NG鏡頭,她自己的抬眼,她的手上的小細節,她看著男二號的眼神,還有男二號對於她最後一次情感表達的回饋。
  
  一絲一毫都足以回味。
  
  畢竟與以前那些人相比,這個男二號算是有演技的,給她的情感傳達更加精確和自然。
  
  池遲也是第一次嘗試向別人傳達非友善的情感資訊,以期別人向自己傳達負面的情緒,這次嘗試算得上是成功的……吧。
  
  很多年輕演員在演反派的時候,想的是讓自己的角色顯得不那麼壞,最好能讓現在年輕的線民們深度挖掘一下自己,開個腦洞寫寫同人,那離紅也就不遠了。至於劇本是什麼,編劇是什麼,角色的核心思想是什麼……能吃嗎?
  
  騎著自行車回家的女孩兒並沒有這麼「豐富」的想法,她耿直地去把握這個女十一號性格中最惡劣的部分,甚至不惜扭曲掉這個角色最容易出彩的部分——她對男二號的感情。
  
  餐館裡的一幫人在池遲回來的時候都湧了上來,聽說她被選中拍戲還已經拍完了一場,每個人都很開心。
  
  「小池以後紅了可別忘了咱們啊!」
  
  「這種有好幾場戲的肯定賺錢也多,到時候小池得請我們吃板鴨。」
  
  「去去去,吃什麼板鴨,小池今天算是事業有突破,咱們得替她慶祝一下,廚房晚上加一盤回鍋肉。」韓萍驅散了眾人,拍板決定今天多一個肉菜。
  
  一幕幕的具現化劇情從池遲的腦海裡漸漸褪去,看著眼前這些人的臉,池遲想起了自己從書本上看來的話語:「……表演藝術是多方面的,但都必須具有外表上的真實,也可以是不折不扣的幻覺上的真實,不然既毫無價值,也不能引起人們的興趣……」
  
  看著眼前的這些笑臉,池遲第一次感受到了「表演的價值」。
  
  它能讓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在這個社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在這個位置上去收穫著作為一個社會個體的財富。
  
  是表演,而不是謊言,因為這些笑容也是她用一顆真心點滴換來的。
  
  這種成就感,比出演一個爛片裡的女十一號更能推動她往前走。
  
  「一個家裡做煙土買賣的千金小姐會如何看待一個窮大夫家的女兒?」
  
  針對這個問題,池遲寫了兩個小時的筆記,根據有限的劇本內容,她從家庭背景、人生經歷、甚至性向的角度進行了分析。
  
  是的,性向。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她演的這個女孩兒要針對女主。
  
  喜歡上一個男人不是應該熱烈追求嗎?
  
  為什麼這個劇本裡都是她去找女主,去找女主,去找女主啊?!
  
  前幾次還好說,最後結局的部分敵軍攻城逃難的時候她看見男主和女主在一起,就要衝上去自己捅死女主,結果替女主擋了子彈,自己被爆頭了。
  
  那個時候男二已經放棄女主了,那個時候男二早就隨軍離開那個城市了,男二離開的時候這個女十一號根本沒有什麼表示,為什麼看見女主離開的時候她反而激動了呢?
  
  她喜歡的到底是女主還是男二號?
  
  而且還總是一樣的套路,把女主懟在牆角,把女主壓在地上,把女主扔進池塘裡。
  
  這明明是韓童童那個年紀的小朋友才會玩的把戲啊——喜歡她就欺負她。
  
  寫完了小(長)論(吐)文(槽),才剛剛晚上九點。
  
  樓下依然不停地傳來有人喝酒說話的聲音。
  
  池遲下樓到後廚房幫著一起收拾。
  
  碗筷都有專門的餐具清潔公司來回收清洗消毒,池遲把那些髒兮兮的碗盤分類放好,拿起掃帚把廚房的地面細細地清掃乾淨。
  
  「我是想回家!我不就是沒錢嗎,我要是有錢我能不想回家嗎?」
  
  前廳傳來一個人的吼聲。
  
  「啪!」一個黑色的手機砸在了廚房門口的地面上。
  
  池遲想要出去看看怎麼回事,被越過她的金大廚按了回去。
  
  「沒事兒就早點回去睡覺,今天晚上的外賣我就順手送了。」
  
  金大廚身高接近一米九,皮膚黝黑又高又壯,他的手往池遲的小肩膀上一壓,就像是把一隻小貓摁回窩裡一樣的輕鬆。
  
  池遲對這位鎮店鐵塔做了個鬼臉,轉頭去清洗臺布。
  
  「王老悶,你喝醉了在我這裡鬧什麼?」金大廚走出廚房一聲暴喝,先聲奪人氣勢十足。
  
  剛剛還耍橫扔手機的中年男人竟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我想回家啊,我能不想回家嗎?!我家那口子說我今年再不回去就跟我離婚,是我不回去嗎?我是回不去啊嗚嗚嗚嗚嗚……」
  
  把臺布泡在洗潔精水裡,池遲輕輕走到廚房門口,挑起一邊的簾子往外看。
  
  餐館的一個常客坐在地上,鼻涕眼淚一把把地哭的淒慘,池遲對他還是有印象的,要嗎是一個人來吃飯的時候是悶悶地要兩個菜一瓶酒,要嗎就是和某個群頭來一起大吃大喝大聲說笑,每次喝完了酒吃完飯都把手裡的臨演票子往桌子上一甩:
  
  「你們要是全價收票子,我立馬就結帳,要不就記帳等我月底換了錢來。」
  
  他以前跟韓萍死去的老公關係很好,哪怕是看在逝者的面子上,韓萍也一直不好說什麼。
  
  老闆都不開口,下面的服務生自然也沒什麼話說。
  
  在影視城裡裡外外的各家飯店都是同樣的規矩,要是用群演票子來抵帳,一百塊錢面值的票子只能抵八十五塊錢。群演票子就是群眾演員們每天接活之後用來結算的票據,每個月底可以跟影視城的演員工會換取等值的錢,一個月只有月底那麼一次兌換的機會,過期不候。
  
  有些人挨不到月底,想要活下去就得用票子抵帳,畢竟這些票子不是真錢,真的用於流通不僅違反相關法規,飯店也要承擔著工會的信譽風險。
  
  這個不成文的規矩要是如意餐館敢破了,那在影視城裡可就真的混不下去了。
  
  好在店裡有金大廚在,王老悶也不敢鬧得過分,一個月欠上幾百上千的,到了第二個月的月初都能還上大半。
  
  金大廚抬著手臂護在韓老闆身前,兩個人都低頭看著他。
  
  「我手裡沒錢啊,只有這些票啊,年前工會不給結錢了,這些票現在脫手得打七折!七折!兩千三百塊錢就剩一千六,我七百多塊錢的血汗錢就都沒了,我回家一張車票就得五百!」
  
  王老悶從兜裡哆哆嗦嗦掏出一把票子來扔在地上。
  
  「我還欠你們店裡一千多飯錢,我還得交一個月六百塊的房租,我怎麼回去?啊?我怎麼回去啊?!嗚嗚嗚嗚嗚嗚嗚……」
  
  韓萍彎下腰把票子撿起來放在他的手邊。
  
  「你在這裡作天作地的時候也該多想想自己的老婆孩子,天天就知道跟群頭喝酒打牌,有活兒的時候又拈輕怕重,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哭有什麼用。」
  
  「你們這些女人懂什麼,我和群頭喝酒怎麼了?天天跟那群悶蛋子一樣蹲在牆邊等人挑?一輩子都混不出頭來?我是……來當明星的你們知道嗎?從小,我們村裡的人就誇我長得板正有出息,你們知道嗎?我是要在這裡當明星!」
  
  說著說著,他站了起來。
  
  「現在的年輕人,個個歪門邪道……陪著睡就有戲拍,都不要臉了!」
  
  他踉蹌了一下,斜依著桌子邊。
  
  「我得當明星,我得賺大錢,我得開好車……那些小白臉有什麼本事,都是靠賣的,一個個穿的人五人六的,什麼本事都沒有……就貼個老女人就TM穿金戴銀……就你們店裡那個雛兒!她也是在老鄒床上……」
  
  耍酒瘋的男人臉漲得通紅,眼睛都充血了,金大廚上前一步,蒲扇一樣的大手往他的後頸上一掐,手舞足蹈罵罵咧咧的男人就暈了過去。
  
  「沒事,他有點犯癔症,我把他送回住的地方去,你們先關門吧。」
  
  金大廚把他扶在手裡說著話,還瞪了站在廚房門口的池遲一眼。
  
  經過王老悶剛剛一鬧騰,店裡的人早就走光了。
  
  看著金大廚像拎小雞一樣地把王老悶拎走了,韓萍站在門口歎了一口氣。
  
  「得了,這是又瘋了一個。」
  
  扭過身,看見池遲,韓萍帶著怒意的臉上擠出了個笑:「早不來晚不來,聽說咱店裡出了一個能在劇裡露臉的就跑來撒酒瘋,又蠢又沒見識的中年老男人也只能靠折騰麼蛾子來找存在感了,不用放在心上。」
  
  池遲點點頭,抬手露出掌心裡黑色的手機:「諾基亞的,沒摔壞,剛剛金大廚一瞪我,我沒敢說他忘了拿手機。」
  
  韓萍可不信池遲會被金大廚嚇到:「……你這丫頭也是夠鬼的,放前臺的,等他明天自己來找。」
  
  「哦。」
  
  韓萍看著池遲乖順的小臉,臉色又柔和了幾分。
  
  「你的路長著呢,磕磕絆絆的小石頭,現在避著點,將來總有能一腳踹飛的時候,犯不著生氣。」
  
  「哎。」池遲乖乖應了。
  
  才過了十幾分鐘,金大廚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回來。
  
  韓童童在樓上鬧著不肯洗澡,韓老闆上樓去了,池遲自己把餐館裡的凳子都擺在桌子上,來來回回把地板擦了兩遍,一邊擦地,她一邊也不忘了踩著八卦掌的步法,偶爾還抬個腿下個腰什麼的。
  
  「小池啊。」一貫走沉默低調風的金大廚叫住了池遲。「王老悶這種人你不用放在心上,這地兒的人天天賭命,一不留神就魔怔了。路還是一步一步走的踏實,安心演戲比什麼都好,那些走歪了的都不長遠。」
  
  池遲知道,金大廚和韓老闆一樣是怕自己受不了王老悶這種人的下作勁兒,也怕自己會學壞了。
  
  金大廚走到廚房門口,似乎下了什麼決心,又大步邁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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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2 08:43 PM


☆、第10章 尋釁

  「我覺著你還是應該去讀書,哪怕就是愛去拍戲,等你考上什麼影視學校了,起點也高點,將來出名了說起來也好看,群頭們不也說明星大多數是科班出身嗎,名校出來的一聽就比跑龍套混出來的有前途。」
  
  這段話顯然已經在金大廚的心裡權衡了很久,像科班出身這種明顯是從別處聽來的詞彙,他自己說的都帶點彆扭。
  
  池遲拄著拖把笑著看金大廚。
  
  「金大廚,您真是難得說這麼多話。」
  
  「哼。」
  
  金大廚有點不好意思,大手拿過池遲手裡的拖把自己開始擦了起來。
  
  「我和你韓姐都是一個意思,你才十幾歲,在這裡混起點太低,還是得把路子走的寬一點。」
  
  「哎。」池遲笑著跟在金大廚後面看他擦地,拖把在他大手裡生生給襯成了一個玩具。
  
  「你看我,一個高中學歷都沒有,只能在廚房裡當個廚子。」
  
  「您做飯可好吃,大學生肯定沒您做的好吃。」池遲不失時機地拍著金大廚的馬屁。
  
  「別奉承我,奉承我根本沒用,跟你說正經的,轉過年來天暖和了,你就開始讀書,在這附近找個高中也成,正好你拍完現在這個戲也有錢交學費了。」
  
  「哦。」
  
  「哦什麼,就問你行不行,你要是說行,趁著過年前後人少,我去給你找學校去。」
  
  「我戶口在外地,在這裡讀書得多花不少錢呢。」
  
  金大廚動作頓了一下。
  
  「多也就是三萬兩萬的事兒,我和韓老闆商量一下,一人給你湊點。」
  
  「大廚啊,你真是好人!」池遲的眼裡都快冒出小星星了。
  
  「說了別奉承我,這錢是借給你的,你將來大學畢業得還。」
  
  池遲清楚地看到金大廚的耳朵有點泛紅,他為了掩飾什麼,用力推了一下地板,把一張桌子連帶上面擺著的四把椅子都推到了一米開外的地方。
  
  女孩兒覺得心裡泛酸也泛著甜。
  
  不管她身處的地方是多麼的光怪陸離,至少她是真的遇到了很好的人,無論是在生活上關心她的韓萍,還是撇開一貫高冷人設好聲好氣來跟她談心的金大廚,他們都善良樸實。
  
  蹬蹬蹬。
  
  金大廚回過頭看著池遲跑上來了樓,過了一會兒又蹬蹬蹬跑了下來。
  
  「大廚你看。」
  
  池遲把一張寫滿了蝌蚪文的紙擺在了金大廚的眼前。
  
  「這是我的高中畢業證。」
  
  池遲又把另一張寫滿了蝌蚪文的紙也擺在了金大廚的眼前。
  
  「這是我的大學學位證書。」
  
  「啊?」金大廚有點懵。
  
  在確認了上面的蝌蚪文他一個都不認識之後,金大廚更懵了。
  
  「我在國外讀了高中和大學,今年夏天大學畢業了才來這當演員的。」其實池遲並不知道這些是哪裡來的,它們跟自己的身份證戶口本護照都放在一起,也確實寫的是自己的名字,直覺告訴她這些都不是假的,拿出來讓關心自己的人安心也好。
  
  一個晚上把自己三年份的體貼都用完了的金大廚把拖把搭在了桌子邊上:「……你把剩下的地拖了吧,我去把外賣送了。」
  
  「大廚,我不是故意瞞著你們的,你們一直也沒問,我也不好意思說。」池遲跟在金大廚屁股後面解釋。
  
  「我去送外賣。」
  
  「大廚,我錯了,我知道我早該交代學歷,可是一個建築學的學士學歷跟我當演員沒有任何關係啊您說對不對?」
  
  「你說……你是學了什麼?」
  
  「建築學啊。」池遲眨眨眼,明晃晃地賣了個萌。
  
  「你過了年虛歲才十八,也就是說你十四就上了大學,腦瓜子這麼聰明還是學的建築,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開要往這個爛泥潭子裡鑽呢?王老悶是瘋了,我看你也……愛演戲的都是……去去去,上去睡覺。」
  
  金大廚單手拎起池遲,就像拎小貓一樣地把她放在了樓梯上,還沒忘了小心地把證書都拿起來讓池遲捧好:「抽空跟韓萍提一句,別讓她再張羅你讀書的事兒了。」
  
  「哦。」池遲轉身跟金大廚擺擺手,「我這兩年先賺賺錢,十八九了再去上個表演班啥的,您放心,我肯定把自己的路子走得寬寬的。」
  
  小女孩兒蹦蹦跳跳地上樓了,留下有點心塞的金大廚,只想打套八卦掌靜一靜。
  
  可能他這輩子都不會想明白,演戲到底有什麼樣的魔力,讓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如癡如狂,走火入魔。
  
  在影視城打滾沉浮了十來年,眼力勁兒金大廚還是有的,他能看出來池遲是真的熱愛演戲,而非為了那個光鮮亮麗的娛樂圈,就像他曾經認識的那些人一樣,就像現在演藝圈裡越來越少的那種人一樣。
  
  池遲是先去送了兩個地方的早餐外賣,才到了拍攝地報到的。
  
  今天是她和女主的對戲。
  
  整個劇組在女主電話一直關機的情況下一直等了整整兩個小時,女主都沒有到場。
  
  午飯的時候,導演的助理接到了一個投資人的電話,說女主今天身體不太舒服就先請假了。
  
  導演坐在保姆車裡喝著茶哼笑了一聲。
  
  「讓女一號的文替來演。女一號的臉靠以後補鏡頭。」
  
  導演可以用時候壓著投資人追加投資的方法來發洩此刻心中的不滿,別的人,那滿腹的怨氣就跟便秘時候的屁一樣急於尋找出口。
  
  比如:攛掇一下昨天剛來的新人,讓他們欣賞女主的文替挨揍。
  
  池遲站在距離女一號替身幾米開外的地方,文替小姐跪坐在地上。
  
  「那個……池遲是吧?你呢,一會兒下手的時候要狠一點知道嗎,最好能讓觀眾感覺出疼來。」
  
  聽著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小助理這麼說,池遲扭頭看了看導演,轉回頭來對助理說:「那是不是該把文替換成武替比較好?」
  
  小助理:「……」小姑娘你不覺得自己戲有點多嗎?
  
  「既然是文替的戲,那就得按照文戲來走。」池遲挑了一下眉毛,黑道大小姐的氣場飆到了兩米開外。
  
  無論從哪個角度,池遲都不想理會那些莫名其妙人的指手畫腳,等了兩個小時有怨氣是一回事,想把怨氣往一個不相干的女孩子身上撒是另一回事,這麼愛看動作片就該回家好好地跟左手相親相愛,為什麼要出來工作呢?
  
  「Action!」
  
  文替只覺得眼前一花,對面的女孩兒已經撲了過來拎住了她的領子。
  
  「就是你勾引的他!」聲音不怎麼尖利,在別人耳邊卻有一種呼嘯的質感。
  
  「這個女的吃什麼長大的?」
  
  一時間,文替的腦海裡只有這一個想法了。
  
  池遲拖著文替往牆上一撞,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她的手臂墊在了文替的肩膀下面幫她緩解了絕大部分的衝擊力。
  
  「說,你到底怎麼才肯離開南宮麟!」
  
  「我已經查過了,如果沒有南宮麟,你家的醫館根本就開不起來,你有什麼資格纏著他?靠著這張臉嗎?」
  
  池遲的聲線壓低之後帶著一點淡淡的磁性。
  
  此時在對方的耳邊響起,就像是一條毒蛇纏著她的血肉和靈魂。
  
  文替小姐覺得自己的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
  
  「還說自己是書香世家,你根本就是個狐狸精。」
  
  池遲的眼神從文替的眼睛漸漸地往下掃,越過鼻子,最終落在她的嘴唇上。
  
  「你……你想幹什麼……?」
  
  文替的聲音帶著十分自然的顫抖,在顫抖中有憤怒也有驚惶。
  
  「好!過!」
  
  導演拍拍手,表示一幕有走位有動作的戲一條過了。
  
  池遲很自然地鬆開文替的領子,隨手還幫她捋順了一下上面的褶皺。
  
  「合作愉快啊。」
  
  少女的笑容依舊是那種甜甜軟軟毫無攻擊性的,可憐的文替姑娘卻還記得剛剛那個讓自己毛骨悚然的眼神。
  
  導演又重播了一遍監視器裡面的畫面。
  
  終於忍不住笑了。
  
  這個小丫頭,實在是太有想法了。
  
  剛剛最後那一幕,這個小姑娘的表情神態,說她給女一號毀容說得過去。
  
  說她要給女一號一個強吻……
  
  好像也說的過去。
  
  有意思,越來越有意思了。
  
  池遲根本沒時間去管別人想什麼,她掏出小本子對照自己昨晚畫的走點陣圖看了一遍,確定了自己估算的走位方式和導演要求的差不多,就要開始準備下一幕戲了。
  
  天依然不甚暖和,有無聊的工作人員走過來打斷她的準備跟她說:「要不你下次來用你那個外賣箱子裝點飲料來唄,還能多賺一份。」
  
  任誰都聽得出來他是在譏笑池遲不過是個送外賣的。
  
  旁邊有人甚至笑出了聲,幾個群演對著池遲指點了一下不知道說了什麼,笑得聲音越來越大了。
  
  女孩兒的脊背一直挺得筆直,把腦袋從本子上抬起頭,只看著那個開口的人:「好啊,有南瓜汁、玉米汁、紅豆漿、五穀豆漿……想喝什麼你幫我統計一下,超過五十份可以打九折。」
  
  她的態度太坦然,笑容太真誠,來尋釁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該再說什麼,訕訕地走開了。
  
  嬉笑聲漸漸小了下去,池遲又低下頭在有點料峭的冷風裡修改著自己的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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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2 08:43 PM


☆、第11章 蒂華

  幾天後,池遲跟著劇組轉場到了滬市。
  
  這是池遲自有意識以來第一次離開那個影視城。
  
  剛買的書包裡裝了一身衣服、一條毛巾、一套洗漱用品和她的筆記本。
  
  叫宋玉冰的文替小姑娘就坐在她的旁邊,自從那天搭過戲之後,宋玉冰就表現的非常喜歡池遲,現在正坐在她的旁邊跟她說著在滬市的好日子,整個劇組都是一種人傻錢多的氣派,到了滬市吃得好住得好,根本不用帶什麼。
  
  「有時間我帶你去吃小籠包撒,可好吃。」
  
  池遲突然覺得這個小姑娘挺可愛的。
  
  會帶著自己去吃小籠包的小姑娘,肯定是個好人呀。
  
  劇組在滬市包了一座小洋樓,A、B兩個攝製組要在這裡進行總共五天的拍攝內容,整個劇組大部分成員住在距離拍攝場地不足一千米的四星級酒店裡,當然,導演、製片和主演他們排除在這個「大部分」之外。
  
  宋玉冰小姑娘雖然目前也只是一個文替,也是有經紀人幫她接洽業務的,每天早上起床都要匆匆忙忙和她的經紀人兼親媽打電話。
  
  池遲自然沒有這個煩惱,早上五點五十起床,去酒店的健身房健身,跑跑步、練練器械,打打八卦掌,池遲很喜歡那個大頭朝下往上捲動腹肌的健身設備,每天都要做上一二百個才算是過癮,練到了七點二十回房間叫小宋姑娘一起吃了酒店提供的早飯,稍作準備在八點半之前趕去拍攝場地。
  
  作為女主角的文替,宋玉冰的戲份比池遲多多了,很多時候池遲都是在劇組裡順便幹一點劇務的雜活再看看別人拍戲,等著宋玉冰下戲了就幫她卸個妝披個衣服什麼的。
  
  作為整個劇組裡唯一一個在影視城當地招來會出現在劇尾演員表裡的演員,池遲收穫了很多揣測的目光,揣測一天揣測兩天,她就是個笑容親切不多話的小丫頭,就連那些存心挑釁的人都被她笑得沒了找茬的心思,人們也不再關注她了。
  
  到了滬市的第三天,宋玉冰下午三點就收工了,拖著池遲的胳膊,她一定要對方陪著自己一起去逛街。
  
  「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樣式舊還顯老,要是以後進別的劇組會被笑的知道嗎?」
  
  宋玉冰隨手揉了一把池遲嫩生生的小臉蛋:「臉上也不擦東西,要想狀態保持的好,二十歲之前就得好好保養皮膚知道嗎……哎呀,真滑,最討厭你們這種仗著底子好就為所欲為的人了。」
  
  跟池遲混熟了之後,宋玉冰算是充分瞭解了池遲這種性格,要說是溫吞吧,在拍戲的時候能把有很強攻擊性的角色演得很好;要說是圓滑吧,也沒看她左右逢源去討好下製作人和導演什麼的,雖說他們也確實挺難討好的。整個人說起來算不上溫吞也算不上圓滑,就是那麼讓人不討厭的存在著,默默地當個小配角。
  
  宋玉冰的媽媽覺得池遲這個小姑娘很好,還特意打電話讓寶貝女兒多跟人家學學低調踏實的作風。
  
  「總比跟著那群妖精還沒演就會作妖的混一塊好多了。」——這是宋媽媽的原話。
  
  「去逛街買點東西,然後咱們去吃鮮肉小籠,蟹黃湯包也很好吃啊。」
  
  池遲自己的衣服有幾件甚至是韓萍的舊衣服,在影視城周邊買的衣服大多是稍有誇張的明星同款,還有一二百塊錢的禮服裙子什麼的,那些衣服池遲肯定不能買。
  
  小白手攥著,池遲默默盤算了一下,覺得自己還真該買點衣服了。
  
  宋玉冰沒帶池遲去多麼高檔的地方,坐上地鐵直奔了一個CBD的常規賣場。
  
  「去看看幾個日常的街牌就足夠了,這麼高的個子太粉嫩的也不適合你。」
  
  池遲點點頭:「太乾淨的顏色送外賣不好穿。」
  
  宋玉冰忍不住笑:「還惦記著送外賣?你就沒想過這次一下子就紅了,每天都有片子拍,根本不用再送外賣嗎?」
  
  年輕的小姑娘低頭看她,地鐵軌道兩旁的燈箱廣告飛馳而過,化成了絢麗的光影,就倒映在她的眼眸中。
  
  「呀,很好的想法。」她說。
  
  宋玉冰怎麼想都覺得這個口氣像是家長對待孩子們的異想天開。
  
  「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池遲抬起頭,正巧地鐵到了一個站,一撥人擠出去一撥人又擠進來,池遲護著身形小巧地宋玉冰往地鐵裡面退了一下,這個話題就被中斷了。
  
  夢想啊,應該我做了什麼,我成為了什麼。
  
  而不是,別人給了我什麼,命運對我如何眷顧。
  
  如果說運氣一定要跟自己的目標掛鉤的話,它一定會是折斷她翅膀、打斷她雙腿、讓她只能匍匐前行又輸在了時日無多上的巨大不幸。
  
  女孩兒的胸口微微一疼,左腿下意識地輕動了一下。
  
  「到了,下車。」宋玉冰拖著池遲下了地鐵。
  
  兩個女孩兒迅速融入了來來往往的人流。
  
  江浙派系的湯包,最重要的就是那一口湯的鮮美,湯凍融化在面皮之內,或有鮮肉的葷香,或有蟹黃的鮮甜,浸在其中的肉餡也格外的軟嫩,若是再有香醋祛除那若有似無的一點膩,就足以驚豔一個疲憊的夜晚。
  
  宋玉冰吃了四五個小湯包又喝了一個蟹黃湯包的湯汁就開始嚼黃瓜小菜,假裝自己已經吃飽了。
  
  一邊嚼,一邊看著池遲身旁疊起來的籠屜心塞。
  
  「你平時也這麼……吃嗎?」
  
  光小包子就吃了三籠,更不用提巴掌大的蟹黃湯包她連外面的麵皮都沒放過了。
  
  池遲咽掉嘴裡的包子皮慢悠悠地說:「看運動量吧,最近都窩在劇組裡,飯量不如以前。」
  
  宋玉冰:「你們這種吃也不胖的都好討厭!」
  
  小宋姑娘自己買了七八件衣服,池遲算已經上身一套黑白衛衣一共買了三身衣服,剛好花光這次的預算。
  
  看著堆在一起的紙袋子,宋玉冰說什麼都不肯坐地鐵回去了,兩個人打了個車,一個紅綠燈一個紅綠燈地慢慢往住的酒店前進著。
  
  「遲遲,你看,那裡就是蒂華傳媒!」
  
  宋玉冰有點激動地指著一個高聳的建築給池遲看。
  
  池遲不明所以地看過去,看見了顧惜的巨大影像。
  
  「華夏最棒的公司,娛樂圈裡的聖地,唉,那個是顧惜的全身像。蒂華真土豪啊,從四年前開始每個月都換一次廣告牆,全部是顧惜拍過的雜誌封面,她是真紅啊。」
  
  冶豔的紅唇、燦爛的笑臉、飛揚的神采,攝影師捕捉到了顧惜性格中若有似無的那一點強硬,將它在鏡頭前表現為了奪目的明麗。
  
  她的笑容就這麼對著人來人往的繁華大路,在巨大的廣告牆上,恨不能讓這座城市所有的人可以看到。
  
  所謂紅不紅的,池遲沒有什麼概念,說顧惜是所有愛吃土豆餅的人裡最漂亮的那個,她是贊同的。
  
  「當明星真好。」看著遠去的蒂華大廈,宋玉冰的神色都迷離了起來,「沒有人不知道你,沒有人不看著你,就像神仙一樣,天天踩在雲彩上過日子。」
  
  池遲沒說話,滬市的夜景很好看,流光溢彩,遠燈如星。
  
  同樣看著這片夜景的,還有站在蒂華頂層的顧惜。
  
  「什麼時候,我顧惜……是攔下別人幾個低端代言就能消氣的人了?」
  
  中年男人低頭站在咖啡機旁邊慢條斯理地往咖啡杯裡調椰汁,聽見顧惜抱怨的話,臉上露出了一絲寵溺的微笑。
  
  「沒說不讓你去折騰那個付誠文,只是蒂華和瑞欣合作的電視劇已經簽了星芒,等劇播完了,你怎麼整那個小角色都行。」
  
  「你也說了是小角色,連小角色都能騎到我頭上了。」顧惜哼了一聲,一隻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她看著窗外的燈光,也看著映在窗子上的,自己修飾完美的指甲。
  
  「加了椰汁的白咖啡,嘗嘗看。」男人端著一杯咖啡慢慢從她身後走過來。
  
  顧惜頭也不動地接過杯子,任由那個男人緩緩環過自己的腰,她輕輕回眸,一點點的嗔怨帶著說不清的熟稔和親昵。
  
  窗上是兩個人的倒影,斯文儒雅的男人,明豔攝人的女人,像是一對彼此深愛的情侶。
  
  「《飛仙一劍》是瑞欣以前的老爺子力主的項目,蒂華這邊的董事會也很看好,現在付誠文架空了李齊把項目攥在自己手裡,還有幾個月就播出了,播出之後隨便你開心。」男人的下巴搭在顧惜的肩膀上,手在她纖細的腰肢上來回摩挲。
  
  「付誠文那個傢伙志大才疏急功近利,最好是等他把瑞欣搞散了架子,蒂華就能直接吞併了瑞欣,是嗎?」顧惜淡淡地說,語氣多麼的賢淑可愛。
  
  男人輕笑了一下,小心拿起顧惜空閒的那一隻手,輕輕地愛撫著:「最瞭解我的人就是你了。」
  
  顧惜輕輕喝了一口咖啡,椰漿和白咖啡的味道混在一起,在她的咽喉裡慢慢沉了下去。
  
  「我瞭解你,你卻不關心我到底高興不高興。」她輕輕地說,帶了一點愁緒,像是小毛刷子一樣輕輕掃過男人的心底。
  
  男人的低笑聲從胸腔裡傳來,像是看著自己養的小貓因為沒有撲到毛球而生氣。
  
  「怎麼會?」他的手一隻越發往上,一隻越發往下。
  
  「等吞併了瑞欣,我就讓封爍跟著衛英華,把他捧紅了算是替你報恩了,好不好。」
  
  衛英華是蒂華傳媒最好的經紀人之一,捧紅了幾個天王歌手,和顧惜的經紀人路楠並稱蒂華的兩大王牌經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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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2 08:44 PM


☆、第12章 六次

  「不好。」顧惜猛地轉過身來。「你呀,每次都是這樣,事事說是為了我,其實都是無利不早起的小九九。封爍多好啊,雷老頭還活著的時候你就想挖過來了,別以為我不知道。」
  
  男人笑得更大聲了,接過顧惜手裡的咖啡杯放到一邊,就要把顧惜抱起來。
  
  「不行。」顧惜皺了一下眉頭,「我明天早上七點的飛機去法國。」
  
  她推了一下男人的胸膛。
  
  「我們都兩個多月沒見面了。」男人的淡定不見了,語氣裡帶了一點急切。
  
  纖細的手指頂著他的胸膛,慢慢悠悠地畫了一個圈兒。
  
  「就當心疼我嗎,好了~等我回來吧。」
  
  說完,女人毫不留戀地轉身走到門邊,房門自動打開,男人看清了門外站了整整兩排的助理和保鏢。
  
  想要追趕的步子就這麼頓住了。
  
  高胖的女助理小心地給顧惜套上外套,一群人就像侍從服侍女王一樣浩浩蕩蕩離開了。
  
  走進電梯裡,助理小心地遞給了顧惜一張濕巾,顧惜看著玻璃電梯外面的一夜星火,慢慢地、仔仔細細地,擦著自己被那個男人細細把玩過的手。
  
  自己也是沒想到,明明都在一起六、七年了,現在卻越來越討厭他的觸碰。
  
  這個「他」自然是被她拋棄在頂樓的男人,蒂華傳媒的董事長,娛樂圈的第一鑽石王老五,韓柯。
  
  外界一直有著顧惜與韓柯若有若無的傳聞,卻一直沒有人搞到什麼實在的證據,任憑那些泡在八卦論壇信誓旦旦的人想破腦袋,他們也不會想到,顧惜其實剛成名沒多久,就成了韓柯的「金絲雀」。
  
  早幾年的時候,是韓柯傾斜資源捧她,等到顧惜證明了自己的商業價值,她也成了蒂華的活招牌,在這個文化相對保守的古老國度,樹立了一個現代化的、娛樂化的「明星」的標杆。
  
  蒂華這幾年勢頭強勁,和她是相互支撐,相互成全的。
  
  「費導演那邊談的電影給回信了嗎?」
  
  「《女兒國》的劇本費導已經看完了,他想確認一下這次的投資蒂華占多少?」
  
  「天池投資方面已經初步達成投資意向,他們的意思是如果蒂華的投資占比不高於百分之三十,他們願意包下剩下的投資份額,唐宋影視答應以包攬行銷和院線費用的形式入股,他們也說如果蒂華的投資不超過總投資的一半,他們還願意追加投資。」
  
  蒂華這幾年的勢頭是很猛,頗有一點舍我其誰的架勢,在合作的項目裡撈過界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天池投資身處是娛樂圈外的龐然大物,這次算是他們第一次試水投資電影項目,唐宋影視是老牌的院線公司,新老闆野心勃勃,在推廣行銷上極有手腕。他們都對蒂華不感冒,只對顧惜牽線的電影項目本身很感興趣。
  
  「我的個人片酬折算入股,改天把天池和唐宋的負責人叫到一起聊聊,你提前跟他們說,這次,我自己當製片人,不帶蒂華玩。」
  
  最後一句話一出口,跟在她身後的人裡,有人亂了步子。
  
  ……
  
  說起來好笑,池遲雖然大部分對手戲都是跟女主角的,她拍了這麼久的戲,其實連女主角也沒有見過。
  
  劇組裡開始瘋傳八卦,說是女主角已經陪著這個電視劇的投資人出國遊玩去了。
  
  有人問那女主的戲份都怎麼辦,有消息靈通的說所有女主的鏡頭都由文替宋玉冰完成,只等最後再通過剪輯移植上女主的腦袋就行了。
  
  在外行人眼中聽起荒謬,劇組裡的人也不覺得有什麼。
  
  男主是製片人指定的,女主是投資人硬塞的,女二號是另一位投資人的侄女,男二號這麼多年的苦心經營不過換來一個大家在電視上的眼熟,竟然成為了主演裡咖位最大的那一個。
  
  晚上拍完了當天的戲份,宋玉冰被導演和製片人叫走。
  
  回來的時候是帶著笑容的。
  
  「我的戲份增加了兩倍,製片人說給我加三倍的錢。」當替身不過幾萬塊,加上三倍那就是有二十幾萬了。
  
  羊毛出在羊身上,導演以增加了額外成本為由又跟投資商要了五百萬的追加投資還把拍攝週期延長了一個月,這一波買賣他可以說是最賺的一個。
  
  劇組裡上上下下有眼睛的不少,很快就有很多年輕人跑來找宋玉冰鼓動她一起出去酒吧慶祝一下。
  
  池遲以自己未成年為由,獨自留在了酒店裡。
  
  她還要準備明天把「女主角」推下池塘,以及自己被男二號扔下池塘的戲份。
  
  今晚的酒店很安靜。
  
  池遲在本子上繪製了池塘的樣子,仔仔細細地給自己設計走位的方式和動作。
  
  通過這些天對整個劇組拍攝情況的觀察,池遲已經可以總結出這個導演說所喜歡的拍攝角度和拍攝手法,不是因為她的觀察裡有多麼的強大,而是因為這個導演他就是這麼的偷懶,就是這麼的單一。
  
  夜深人靜,池遲在房間裡打了三遍八卦掌,宋玉冰終於搖搖晃晃地回來了。
  
  「遲遲啊~我回來了~」
  
  宋玉冰明顯喝多了,就連說話的尾音兒都是帶著飄的。
  
  池遲扶著宋冰玉躺在她自己床上,幫她摘掉了皮包和外套,還脫掉了那雙恨天高的鞋子。
  
  「我第一次能賺幾十萬,嘿嘿,幾十萬。」宋玉冰手指頭在半空中胡亂地畫著,仿佛在簽支票一樣。
  
  池遲沒搭理她,用溫水浸濕了毛巾要給她擦臉。
  
  喝醉了的宋玉冰還算乖巧,池遲用毛巾捂了一會兒她的臉,很容易就擦得她臉上烏漆墨黑一片。
  
  平時不會化妝的少女盯了一眼被毛巾帶下來的假睫毛,對著宋玉冰那張車禍現場一樣的臉歎了口氣。
  
  想想自己下戲之後宋玉冰總是幫自己抹了一層又一層的東西,池遲跑去找了她的那些瓶瓶罐罐,好歹算是把她的臉折騰乾淨了。
  
  本以為,這樣的一天就過去了。
  
  夜裡一兩點的時候,池遲被宋玉冰的哭聲驚醒了。
  
  清瘦的女孩兒悄悄坐起來,只聽見隔壁床上,平日裡大大咧咧的宋玉冰蜷縮在自己的被窩裡抽泣著。
  
  「我不要演替身了,我比她強那麼多,憑什麼我只是個替身?我要露臉,露臉你懂嗎?!跟池遲一樣演個有臺詞的小角色也行啊,為什麼要讓我一直當替身?!」
  
  黑暗中傳來一串細細碎碎的聲音,池遲能聽出來是宋玉冰躲在被窩裡跟自己的媽媽打電話哭訴。
  
  她重新躺下來,默默轉過身去,再度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池遲鍛煉的時候收到短信,宋玉冰說她先去劇組了。
  
  下午陽光最好的時候,池遲的戲份開拍了。
  
  她要帶著一群人把「女主」圍堵在池塘邊上,然後把她推進水裡。
  
  她們站在岸邊看著「女主」在水裡掙扎。
  
  男二看見路過,罵池遲所扮演的角色惡毒。
  
  男二跳下水裡把女主救上來。
  
  池遲被男二推進水裡。
  
  佯裝河流的池塘其實就在拍攝地旁邊,從另一個角度看寬度不超過六米,通過攝像機的巧妙架設,愣是讓它有了那麼點滾滾長江東逝水的架勢。
  
  這段戲是全劇的重頭戲之一,因為男二抱著女主的樣子會讓男主看見,由此在女主和男主之間產生誤會,再次引爆一連串的狗血炸彈。
  
  順便還能讓男二體現出對女主的深情厚誼——建立在對另一個年輕女人的毫不留情之上。
  
  本來是一定要女主來演的,現在只有宋玉冰這個文替,她今早才拿到劇本,知道自己要倒退到池塘邊上,作勢要落水。
  
  把女主推下水的那一條先是NG了四遍,因為宋玉冰說自己小時候差點被水淹死,有點怕水,每次在走到距離水池很近的位置的時候,她都會腿軟,克制不住地蹲在地上。
  
  第五遍NG的時候導演摔了喇叭。
  
  「你丫一替身矯情什麼?我又不是讓你真的進水裡,你要是不能拍就走人,我要找替身還不好找嗎!我不要求你有什麼演技,你只要能把被逼著走到河邊的動作做完就行了。」
  
  「真的抱歉!」宋玉冰眼眶都紅了,對著導演不停地鞠躬道歉。
  
  「最後一遍!不行就滾!」
  
  第六遍。
  
  「你為什麼還要糾纏著南宮麟。」池遲一步一步地逼近宋玉冰。
  
  「我沒有糾纏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宋玉冰慢慢地後退,腳步驚惶。
  
  池遲看著她的眼睛,表情猙獰又狠毒。
  
  「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你要是再纏著他……」
  
  離著池塘越來越近了,越來越近了。
  
  宋玉冰又開始腿軟,她一直沒有說,她害怕的原因並不僅僅是因為她對身後池塘的恐懼,也是因為池遲的眼神,她是真的要殺死她,毫不顧忌地殺死她!
  
  很多人都看見了宋玉冰表情的失控,就像前面的幾次一樣,她會垮坐在地上,根本做不到那個腳踩在池塘邊上的動作。
  
  一隻手猛地拽住了宋玉冰的領子,穩穩地提住了她的身體。
  
  那只手的主人繼續說著劇本裡的臺詞 。
  
  「……你去死吧!」
  
  隨著池遲的動作,宋玉冰被猛地往外一推。
  
  又被拉了回來。
  
  「Cut!過!」
  
  導演靜靜地看著監視器的螢幕,把五分鐘不到的一點戲看了好幾遍。
  
  這場戲根本是一場獨角戲,池遲的表現是一個被搶走了男人的瘋狂女人,宋玉冰給出的回饋卻好像她是遭遇了神經病的可憐受害人。
  
  什麼女主角對男二那點若有似無的情愫,什麼女主想起了男二對自己的種種好,所以不願意說出會再也不見男二的這種話啊……
  
  統統沒有表現出來。
  
  雖然劇本裡確實把那個女配寫的很像一個神經病,宋玉冰的表現也著實讓人出戲,臉上誇張的表情和肢體無力的動作,被攝像鏡頭纖毫畢現地捕捉到,徹底的一言難盡。
  
  今天早上還打著討論情節的旗號來找自己套近乎,到真正拍戲的時候連完整說完臺詞都是讓別人帶的,導演在心裡不由地慶倖,幸好她只是個替身。
  
  這個戲的女主角雖然也演技稀爛,但是她身後有拿三千萬出來讓大家吃香喝辣的金主啊。
  
  所謂的娛樂圈就是這麼的勢利,當所有人都沒辦法拿作品和演技說話的時候,看的就是赤裸裸的金錢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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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2 08:45 PM


☆、第13章 尖叫

  池遲蹲在角落裡默默地揉著自己的額頭,短短幾分鐘的戲拍了六遍就花了一個小時,為了保持憤怒的樣子,她的臉上肌肉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現在覺得整張臉都有點酸痛。
  
  宋玉冰走到她的面前想要說點什麼,躊躇了半天,最終只是沉默地遞過了一瓶水。
  
  今天早上她提前走,多半是自己昨夜醉酒又哭訴的尷尬,小半……她微妙地覺得自己不太適合跟池遲混在一起了。
  
  昨天晚上一起喝酒那些人的話灌了她滿滿一耳朵,她當時沒放在心上,半夜酒醒之後卻越想越多。
  
  「說不定那個劉芬(該劇女主)在國外遇到點天災人禍,你這個替身就直接轉正了。」
  
  「和你一起的那個叫池什麼的,和導演到底什麼關係,我看她拍完戲經常被導演叫去,還跟導演說說笑笑的。」
  
  「你這叫上位有望,她還是個跑龍套的,混一起你也不嫌丟份兒。」
  
  「唉,她今天還幫著場務裝箱子你們看見了嗎?就知道跟著打雜獻殷勤,年紀不大心眼不少。」
  
  「不是說才十六七嗎?這麼小就出來混,肯定也是有兩下子的。」
  
  年輕的男女們喝多了酒,說話的時候眉梢眼角都帶著亂飛的神彩,「有兩下子」幾個字兒一出,不少人發出了心照不宣的笑聲。
  
  「不說她了,那麼low一人有什麼好說的,喝酒喝酒!」
  
  宋玉冰的心裡一時是隱約的展望和竊喜,一時是對自己替身身份的不甘和鬱結,那群人不乾不淨地說著池遲,她想要制止,又怕鬧得場面不好看,默默地喝著酒,就那麼醉了。
  
  人醉了,心也醉了。
  
  早上睜開眼睛,看見池遲的床鋪一如既往的整整齊齊,她徑直起身走了,不光走了,她還想著今天拍完戲就請導演吃個飯,再跟導演提要求,最好能把自己從兩人標間換到自己一個人的大床房。
  
  這一早上的NG不停地砸在她的臉上,終於把她從「宿醉」中給砸清醒了。
  
  不想演替身,那是要拿出當演員的正經本事的。
  
  自己有嗎?
  
  不去攀比那些主角,只跟同吃同住的十七歲小女孩兒比,她有一個做演員的基本素養嗎?
  
  作為整個劇組裡和池遲相處時間最長的人,她看得見池遲到底有多麼刻苦和努力,哪怕是跟了大夜場,第二天仍然早起去做健身;無論多晚回到酒店,都要先整理當天的筆記。
  
  和她一樣大的小姑娘不是在追著日番看著韓劇,就是天天蹲在晉江上且悲且喜,她卻自律又簡樸地生活,像是一個機器人。
  
  捫心自問,如果脫離了媽媽的督促,宋玉冰知道自己一定會懈怠和經不住誘惑,就像她從出道到現在遇到的很多人一樣,當演員之前只看到了演藝圈裡多麼的光鮮亮麗,當了演員之後,才知道賺大錢必然是吃大苦,必須熬過一個個看著別人光鮮靚麗而自己悄無聲息的日日夜夜。
  
  人們寧肯願意共同生活在灰暗天空下,也絕不會願意生活在聚光燈外的角落裡,看著別人佔據全部光明。
  
  這就是心裡不平衡,充斥著整個娛樂圈的不平衡,在這樣的不平衡裡,太多自認為懷著夢想的年輕人最終放縱了自我,迷失在了光怪陸離之中。
  
  宋玉冰本來是看不起那些人的,她也以為自己是平衡的,萬萬沒想到,一次加戲就讓她隱藏的全部的卑劣和狹隘都暴露了出來。
  
  面對池遲,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女孩兒表情自然地接過宋玉冰遞過來的礦泉水,一隻手仍然在揉自己的臉。
  
  「早上吃飯了嗎?」池遲仰著臉問宋玉冰,「昨天早上你說聞起來很香的麵包店,我路過的時候買了個杏仁麵包。」
  
  今天的陽光極好,照在少女的臉龐上,坦坦蕩蕩,一如既往。
  
  宋玉冰的手抖了一下,眼眶泛了紅又消了。
  
  「一會兒得進冷水,你才該多吃點增加體力。」
  
  她笑得有點不自然,又慢慢自然了起來,對著池遲做了個鬼臉:「你剛剛的眼神嚇死我了。」
  
  池遲晃了晃頭,把礦泉水打開喝了兩口。
  
  「演的就是壞人,那就得壞呀。」
  
  「哼哼。」宋玉冰蹲下來幫她揉額頭,「你小心到時候走在馬路上有人朝你扔雞蛋。」
  
  她說的扔雞蛋還是個典故,前幾年一些老藝術家們發揮職業精神全心全意地去塑造令人咬牙切齒的人物,結果劇播完了,他們拍拍屁股過自己的小日子,觀眾們受不了了。演員出戲了觀眾沒出戲,導致可憐的老太太走在菜市場裡還被人砸了雞蛋,另一位更慘,十幾二十年後一提到「衣冠禽獸」「家暴狂魔」他的劇照都會被人拎出來掛牆頭。
  
  池遲嘿嘿一笑,真的能被那麼多人肯定演技,也是很爽的事情。
  
  導演一邊搖頭晃腦聽著手機裡的京戲,一邊看兩個年輕人蹲在大太陽底下說話。看著池遲還對著那個替身笑得傻兮兮的,他的心裡覺得有點不得勁。
  
  這麼好的苗子當個龍套也就算了,天天跟不入流的替身混在一起算怎麼回事?
  
  宋玉冰被副導演叫走去講戲,導演招招手把池遲叫了過去。
  
  「說過演戲得放開一點,越是玩得開的越是玩得好的,你是怎麼回事?」今天小姑娘的鬆弛度不比往常,她的神情有點繃得太緊。
  
  小姑娘沒忍住又揉了幾下臉。
  
  「大概是昨天落枕了。」她的語氣特別乖。
  
  導演:「……」
  
  池遲自己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現不如以往,第一遍的時候尤其緊繃,後面只是一次次調整漸漸好了一點而已。
  
  如果換一個人跟這個女孩兒搭戲,哪怕能夠稍微給她一點正常的感情回饋而不是要求她控制著全部的節奏和氣場,這個導演相信,憑藉池遲的悟性,她很快就會恢復到正常的水準。
  
  「獨角戲很累是吧?」導演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跟這樣的爛劇組就是這樣的,好演技一點用都沒有,好演員撐不起爛片,爛演員要是運氣好進了好的劇組,倒是能裝個演技派。」
  
  好的戲都是要帶出來的,兩個人演戲要互相帶,一群人搭戲,一群人烘托著戲份把所有人的感覺都提升起來,這才叫對戲。
  
  就仿佛他剛剛在聽的經典三人段子《智鬥》,刁德一越是奸猾就越能襯托出阿慶嫂的沉穩機智,胡傳魁越是愚笨就越顯出了刁德一和阿慶嫂的暗潮洶湧,任誰缺了力氣,整個戲都會塌。
  
  池遲仿佛沒聽見導演當著自己的面說這個劇組很爛。
  
  正好池塘的一邊要搭一個新的機位,她跟導演示意了一下就很熱情地去幫忙了。
  
  導演跟著手機哼唱了一句「我待要旁敲側擊將她訪」就歪過頭閉目養神去了。
  
  站在池塘邊上,池遲看著幽幽的水面,腦袋裡又是一陣的刺痛。
  
  這才是她今天表現失常的原因,她對水也有非同尋常的反應。
  
  陪著宋玉冰一次次地走到池塘邊的時候,她的頭疼一次次地加劇。
  
  這疼痛並沒有讓她畏懼。
  
  「池遲,準備一下,馬上開下一場了。」
  
  「哎!」她乾乾脆脆地答應了一聲,跑去準備室裡找化妝師補妝。
  
  很快就到了今天她的最後一場戲,被男二踹進水裡。
  
  導演嫌棄回身一推的動作沒有足夠的表現力,臨時改成了踹。
  
  事實上負責把池遲踹進水裡的人並不是男二,而是劇組的經驗豐富的武術指導。
  
  池遲站在水邊,宋玉冰站在不遠處抱著她的大衣看著她。
  
  在這場戲裡池遲要背對著池塘一臉恨恨地看著男二,嘴裡咒駡著女主是狐狸精,然後就被暴怒中的男二踹下了水。
  
  這也是池遲真正意義上的獨角戲,畢竟這一條裡面除了她之外只有一條腿出場而已。
  
  「3,2,1.Action!」
  
  「南宮麟,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你居然敢罵我,我告訴你,早晚有一天,我會讓那個狐狸精……啊……!」
  
  女孩兒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恐和難以置信。
  
  武術指導的腳力恰到好處,把她踹進了水裡。
  
  一米五多的水,池遲屁股向後跌落進去,還要冒出頭來佯裝掙扎。
  
  隨著水淹沒了池遲的口鼻,她猛地睜開了眼睛。
  
  【「哥哥!嫂子!你們在哪?你們別嚇我!」
  
  「你們看見我哥了嗎,你們看見我嫂子了嗎?」
  
  滂沱的大雨依然在下,渾濁的水沒過了房子和牛棚,樹杈上有人在嚎哭,懷裡的幼兒緊緊地摟著她的脖子,年輕的女人站在堤壩上,雨水遮掩了她的視野,洪水衝垮了她的故鄉,她的家……
  
  沒了。】
  
  在水中掙扎的女孩兒腿部猛地使力,讓頭部呈現勉強露在水面之上的狀態。
  
  「救命!你們快點下來救我!」她準確地找到了機位,對著鏡頭怒喊。
  
  「南宮麟!你會後悔的,我發誓!」
  
  「Cut!過!」
  
  渾身濕淋淋的女孩兒站直了身體,水順著她的頭髮和臉緩緩流下,劇組的人們開始準備下一條的拍攝,只有宋玉冰一臉擔心地喊她快點上岸。
  
  這一切和平日裡並沒有不同,只有她與上帝知道有什麼東西突然變得不一樣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池遲站在水裡猛地發出了尖叫。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這巨大的哀痛卻仿佛再次擊穿了她的靈魂,她不知道她是誰,可她知道自己曾經被一場洪水奪走了幾乎所有的親人,也有什麼東西,隨著洪水一起被剝奪了。
  
  一聲尖叫打破了劇組冷漠繁忙的氣氛。
  
  一聲尖叫,仿佛壓抑了太過久遠的時光。
  
  導演猛地站起來:「你要加詞你怎麼不早說!」
  
  喊得這麼過癮也是白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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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2 08:46 PM


☆、第14章 新劇

  「砰!」隨著池遲額頭上的血袋爆開,她仰面朝天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
  
  一架攝像機的從她的身旁匆匆掠過,拍到了男二與女主(替身)在慌亂人群中登上客船的背影。
  
  如果池遲演的不是女十一號,大概會被導演賞一個特寫宣告死亡。
  
  可惜她是。
  
  所以一個攝影師匍匐在地,把她的臉做了模糊處理,作為兩個主角背影的前景。
  
  這也是她在這部戲裡最後的存在。
  
  「Cut!過!」
  
  池遲在這個劇組裡的戲份到此宣告結束。
  
  就像她加入劇組的時候簡單粗暴一樣,她離開的時候也是乾淨俐落的,小包一背,工資一結,揮揮手,沒帶走一片雲彩。
  
  只有宋玉冰踮著腳抱著她囑咐了半天,要她一定記得跟自己打電話。
  
  拍完這場戲,宋玉冰就要北上去跟另一個場子,在那裡她爭取到了一個有臺詞的配角,如果演的不錯,也有機會簽一家經紀公司。
  
  別看演藝圈就這麼大,拍一部戲又一部戲,趕一個場子又一個場子,哪怕是十八線小透明忙起來都是勞模級別的,此時離別容易,下次相見也許就是後會無期了。想到這些,宋玉冰更加的捨不得,直到池遲許諾了無數次會跟她聊微信,才終於放開了她。
  
  □□裡多了小三萬的錢,刨除給老鄒的五千,還能剩兩萬多一點,加上她這大半年的積蓄,一共有四萬多,把卡從ATM機裡拽出來,池遲站在滬市的繁華街道上琢磨了半天,覺得自己在滬市沒有什麼可買的。
  
  乾脆又去吃了一頓蟹黃湯包,放開了食量吃得肚子溜圓,滿足地拍一拍,她就打算坐上大巴車晃回影視城去了。
  
  離開了小半個月,她還有點想念金大廚做的酸辣土豆絲。
  
  說曹操曹操到。
  
  想著土豆絲的池遲就接到了金大廚的電話。
  
  「先別回來,去趟杭城,咱倆在杭城見,我給你找了個當主角的戲。」
  
  金大廚的語氣,很興奮。
  
  ……
  
  「雞開鍋再煮兩分鐘就能吃了。」店裡的阿姨們頭髮盤的利索,活幹的更利索,把鍋裡煮出來的浮沫一撇,留下一桌三個人面對著熱氣騰騰的雞肉火鍋。
  
  「來來來,先喝湯。」坐在對面的男人殷勤地幫金大廚和池遲盛了湯,又把油豆腐扔進鍋裡煮。
  
  池遲乖乖地低頭,鮮美不膩的雞湯在喉間打了個轉兒,就妥妥貼貼地下了肚子。
  
  「小姑娘哪裡人啊?」中年男人笑容和藹。
  
  金大廚冷笑一聲:「你管不著。」
  
  「小姑娘今年多大了?」中年男人的笑容依然和藹。
  
  金大廚把湯碗端起來一飲而盡,砰地一聲放回桌子上:「關你屁事。」
  
  「小姑娘你喜歡演戲啦?」中年男人不為所動,一心一意地跟池遲說話。
  
  「溫新平你要臉嗎?把小姑娘騙來說演戲,戲呢?」金大廚氣的手都抖了,這個世界上最讓人討厭的事情就是給了人希望又把希望給破滅掉了,自己這個老夥計居然在自己身上使心眼,看見劇組介紹的時候,他是又羞又愧,覺得自己對不起池遲這個小丫頭。
  
  「戲在這裡啊。」叫溫新平的男人抖了一下放在手邊凳子上的劇本,池遲瞥了一眼,瞅見了上面密密麻麻的手寫字的更改痕跡。
  
  「我說的是正正經經的戲,靠譜的戲!你呢?把我們大老遠糊弄了過來,就給我們看這個爛本子?!製作人是你,出品人是你老婆,導演是你兒子,編劇是你兒子,攝像師是你,場務是你老婆,投資人裡面還有你小姨子?!」
  
  金大廚猛地站起來,一米九還有富餘的身高對溫新平造成了壓迫性的震懾。
  
  溫新平往後縮了一下,沒注意另一邊的小女孩兒已經把劇本抽走了。
  
  「我們一家子很正經啦,也很靠譜,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你是知道我的,沒有保證的事情我肯定不做的啊。」
  
  說好的兩分鐘已經到了,池遲用湯勺把幾塊雞腿放在金大廚碗裡,自己啃起了雞翅,一隻手舉著啃,另一隻手翻著劇本仔細的看。
  
  劇本原本是印刷的,又在上面進行了無數次的塗改,看起來有點吃力。
  
  「她睜開眼睛,看著鏡頭,臉上是笑著的……」
  
  「你知道小象的故事嗎?從前有一隻小象,它特別喜歡跳舞,可是它被一根繩子綁著,繩子的一頭是它,另一頭是紮根在地下的木樁,小象慢慢長大了,繩子依然勒著它的脖子,讓它疼,讓它跳不起來,它忘了自己是一頭力大無比的象,只有在跳舞的時候,一邊疼著,一邊哭著。」
  
  劇本的前幾頁看起來像是風花雪月小清新的校園劇,在池遲把油條下進鍋裡的時候,畫風突變。
  
  「她把書桌掀翻,把凳子踹倒在地上,用書和文具盒砸別人的腦袋,幾片紙飛了起來,被風扇吹走了。」
  
  「紅色的血液從牆角流到地上,她匍匐著,任由黑影踢打著她的身體,她的眼睛盯著散亂的酒瓶……」
  
  「我以為自己是一頭能跳舞的象,結果,我是一條被嫌棄的土狗。」
  
  金大廚還在跟溫新平打著嘴皮子官司——除了身高之外,金大廚基本處於被吊打的狀態。
  
  「當初的事情我們都以為過去了,怎麼都想不到對他的傷害會那麼深。」排除掉鬍子,溫新平也稱得上是一枚中年帥大叔,現在一臉憂鬱的樣子,對面如果坐著一個少女,大概也會心裡小兔跳跳的。
  
  然而他對面是金大廚。
  
  「誰都有過不去的坎,可你們不能禍害人啊,要什麼沒什麼,把小池哄來當女主角還不想給錢,你們說得過去嗎?」
  
  金大廚一直希望池遲的起點能高一點,最好別再當龍套,能當個小製作的電影電視配角甚至主角那是最好不過的了,為此他動用了自己積累多年的人脈。
  
  ——就遇到了順杆爬的溫新平。
  
  說是有個小成本的靠譜校園電影正在找女主角,要求身高腿長顏值過關,最好身手俐落的。
  
  金大廚一聽這就是給池遲量身打造的角色,頭腦一熱就叫著池遲來了杭城。
  
  萬萬沒想到,編劇和導演都是溫潞寧,溫新平的自閉兒子。
  
  再一看所謂的「資方」,金大廚瞬間悟了,這根本就是溫新平兩口子砸鍋賣鐵哄自己兒子玩的電影。
  
  「你要是真土豪也就算了,自己不過是個攝像師還玩攝影,老婆是個會計,上數一輩是在安徽種水稻的,能有幾個錢砸進電影這個無底洞裡?」金大廚也算是勸自己的老友回頭是岸別玩這檔子沒有回頭錢的買賣。
  
  「啪!」溫新平把一個存摺拍在了桌子上。
  
  「我這有一百五十萬,要是還不夠我就把我家的房子也抵押了,保證片子能拍完。」
  
  金大廚愣住了,認識了十幾年,他還第一次看見溫新平被逼急了的樣子。
  
  「要是不把這個電影拍出來,我兒子他就完了,完了!」
  
  溫新平的嗓子眼裡都要冒血了,為了湊錢,他這幾天都沒有踏踏實實地睡過覺,找演員這事兒更是難上加難,本來本子裡的人物就不多,要是來了個只想應付了事的,那整個劇也就毀了,尤其是女主角,要符合「她」的形象,要能演出「她」的氣質,簡直是難如登天。
  
  萬幸他「拐」來了池遲,外形接近,氣質出色,萬幸中的不幸是他面前還有個護犢子的金思順,根本油鹽不進不聽忽悠。
  
  「算我求你,老金,咱們從《鶴舞》認識到現在,我從沒求過你,這次算我求你了,小姑娘的演出費我肯定給,要是電影能賣到網播平臺我分她百分之十,行不行?」
  
  「咱們沒有這麼做事的,老溫,別人也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小池跟韓萍那裡住了大半年,又踏實又老實,演戲刻苦勁兒一點都不輸當年的連初初,她現在好不容易不用跑龍套了,我不能讓她現在最寶貴的時間精力耗在你這個坑裡。你兒子的戲能帶給她什麼你想過嗎?」
  
  半隻雞下了肚,池遲開始燙蝦丸,抬頭看一眼兩個中年男人你來我往,邊吃邊看地,她已經把劇本粗翻了一遍。
  
  這個劇本並沒有寫結局。
  
  故事在「她」打傷了人之後就戛然而止,留下了一片帶著血紅的慘白。
  
  「這個劇的結局是什麼?」咽掉嘴裡的蝦滑,池遲問溫新平。
  
  兩個老男人之間的僵持被她打破了,金大廚瞪著池遲:「小池,你可別犯傻!」
  
  池遲給他撈了一顆蝦丸放進碗裡:「你先吃,我跟他聊聊。」
  
  「她死了。」
  
  中年男人歎了一口氣,重複了一遍。
  
  「她……死了。」
  
  這個劇本是有原型的,故事裡用「她」代指的女孩兒,原型叫林秋,在四年之前跳樓自殺了。
  
  她是溫潞寧最好的朋友。
  
  「林秋死了之後,我愛人把小寧所有的硬碟和記憶卡全砸碎了,我們以為他別睹物思人,以後會慢慢好起來,沒想到他越來越不愛說話,越來越孤僻,除了這個劇本什麼都不想了,去年乾脆就從大學休學了。」
  
  溫潞寧從小的夢想是學攝影,拍了很多關於林秋的視頻和照片,林秋死了,視頻和照片也沒了,溫潞寧就把林秋的故事寫成了劇本,寫在紙上被撕掉就重寫,寫在電腦上被刪掉就重寫,被綁住手不能寫,他就用嘴念。
  
  在他父母絕望的眼神裡,他指著自己的腦袋說:「她就在這裡,你們砸吧。」
  
  溫新平夫妻才終於妥協,最終有了這場在雞肉火鍋店的談話。
  
  「我能見見未來合作的導演兼編劇嗎?」
  
  池遲微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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