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三水小草 -【還你六十年[娛樂圈]】《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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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8 11:10 PM

本帖最後由 ammsky 於 2016-11-30 01:53 AM 編輯

☆、第105章 鳳廚

  終於到了京城,洋兵的燒殺搶掠已經告一段落,他們本就是做著撈一票的打算,自然也不會去恢復京城應有的秩序。

  一時之間,京城——這個戲文裡的繁華昌盛路不拾遺,皇帝老兒天天跑出來遛彎兒的地方成了一個真正的「無主之地」。

  盜匪橫行,亂事叢生,沈大廚一群人找了個破落宅子住下,除了出門去找活計之外大門一直緊閉著,晚上連灶火都不敢起,所有人都只能吃點中午省下的涼飯後都擠在一個大床上,外面一點不正常的響動都能讓他們驚醒。

  陳六努力地和這些廚子們一起討生活,別人的衣服破了他會縫縫補補,別人要劈柴做飯他也能挑水洗菜,小小的身板扛著水桶走過荒蕪的巷子,當巷子口傳來他聽不懂的語言,他就會立刻像是個受驚的鵪鶉一樣躲起來。

  他緊張到不能控制的手指,他臉上在巨大壓力下顯出的蒼白,他堅強中隱隱無助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在向這個可笑的世界發問。

  這片土地到底屬於誰?

  書上溯至炎黃的賢者們,書上氣沖霄漢的英雄們,他們有沒有想過,有一天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會在這樣的驚懼中逐漸麻木,在他們創造了無數輝煌的土地上,不得安寢,不得安食,不得——安生。

  演窄巷挑水的這段戲,池遲全程沒有台詞,所有的情緒都要通過眼睛和面部表情來表達,不能過於露骨,也不能太過收斂——他所飾演的角色本質上還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女孩兒,她的脆弱與堅強是矛盾也是和諧的,她的勇敢,也是在長久的流離與不安中錘煉出來的。

  康延對池遲的要求是:「你要表現出一種對這種生活的逐漸習慣,也要表現出自己不肯麻木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抗爭的憤懣……你心裡的那些憤怒、不滿和困惑它們需要一個發泄的出口,你要把一種更加緊迫的壓力感傳達給觀眾,讓他們的神經繃緊了跟著你的命運往前走。」

  池遲都做到了。

  休息的時候,她的手一直都在抖。

  這場戲她的表現異乎尋常地好,是因為她有過這樣的經歷。

  在絕望中努力地想要活出一條路來,那何止是戰爭年代人們要面臨的苦痛,很多年前那場改變她一切的洪水,分明發生在和平的時期,也讓無數人深深品嘗了這樣的痛苦。

  記得有人說過,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在池遲看來,幸福總是多種多樣的,只要你願意,總能從生活的各個角落中找到自己想要追求的幸福感,而不幸,才是真正相似的——那就是對命運無常的一再體驗。

  有心無力,無法自拔,才是人最大的痛苦。

  正因為她太理解這種痛,所以情感代入的時候分外容易,演完戲之後殘留的感覺也格外的難受。

  畢竟記憶這種東西一旦你沉浸其中,想要出來不是那麼容易的,伴隨記憶而來的是當時失去至親的悲痛和自己對未來的迷茫,池遲現在的情緒就像是一隻鑽進了窄口袋子的貓,進去的時候頗進行了一番折騰,出來的時候怕也是要經歷一頓近乎絕望的掙扎吧。

  「小丫頭想什麼呢?趕緊先吃飯,今天老裴做了水煮魚,隔著老遠都能聞見香味兒,去晚了小心只剩魚骨頭讓你剔牙!」

  身後一隻蒲扇一樣地大手猛地拍在了女孩兒後腦勺的假辮子上,身材高大的大廚隨手一拎,差點讓池遲拔地而起。

  看起來紅辣辣的油麵上是白生生的魚肉片,紅椒綠蔥還沒讓人想起什麼雪間梅月下葉之類的詩情畫意,就先讓人口水橫流了。

  「水煮魚、回鍋肉、米飯管夠兒,我還隨手給你們拍了幾根爛黃瓜,昨兒晚上滷了幾斤牛肉,你們誰想吃自己切啊,我是不伺候了。」

  裴大廚皺著一張臉看著那些端起碗就忘了廚子的傢伙,他們都喊著要牛肉,然而沒有一個人願意去動手。

  「唉,我小師姐來了一趟你們就都欺負我撒,居然讓我中午一個人做飯,我光片魚片都片了一個小時,這一大堆人,三十條魚唉!」

  好菜當前,誰會理他?連心善如池遲都顧不上給他甩一個同情的眼神了。

  這些大廚們顯然一致認為作為一個廚師,池遲太瘦了,幾雙筷子往她的面前一送,她的飯碗裡瞬間堆滿了魚片。

  麻辣鮮香嫩,不腥不油不膩不柴不碎……整個魚的調味顯然和別家有明顯的不同,每種感覺都被放大了,又格外突出了魚的鮮。

  尤其是再配上米飯。

  池遲已經徹底忘了剛剛自己在糾結什麼了。

  「如果有什麼煩惱是一頓水煮魚不能解決的,就在旁邊配一碗米飯吧。」

  她覺得這句話應該被記在自己的小本本裡。

  「行啊,看你們都挺愛吃,愛吃就行。」

  裴大廚顯然喜歡吃口味重又比較費勁的東西,比如水煮魚的魚頭,認命地切完了牛肉之後,他自己捧著個大海碗,一手抓著魚頭啃得嘖嘖有聲。

  「我上個月又給這菜改了配方……看你們吃得行我就給我師姐看了。」

  裴大廚口口聲聲說的小師姐,就是那位沈主廚,沈大廚的妹妹。

  前一陣兒似錦樓揭牌的時候她來了一趟,竟然讓一群上到七八十下到未而立的大小廚子們雞飛狗跳。

  池遲還記得那群平日裡嘻嘻哈哈的傢伙們在廚房門口蹲成一排苦著臉想菜的樣子。

  後來池遲聽他們閑磕牙的時候才知道,至少整個北方的老饕們都知道這兒有座饕餮樓,而永遠精神抖擻霸氣側漏的沈主廚就是饕餮樓的定海神針,也是這些大廚們心裡的一根針。

  「那舌頭,吃過一次的菜就能記住,還能做出來,唉,我的秘製紅燒划水,就這麼被人說破了方子。」

  「舌頭不光是吃菜的時候靈啊,那也夠毒的,要是我們做菜的時候手藝退步了,她當著我們面把菜倒進垃圾桶都是正常的,偏偏她說的都對,哎呀,都對啊。」

  「刀工那絕對是頭一份兒,調味的手藝還好,腦子靈,新菜多,也不知道老沈家是墳頭什麼地方冒了青煙,一下子出了兩個好孩子,聲勢一下子就起來了。」

  「跟妹妹比,那哥哥就是個活菩薩。」

  「老孫說錯了,是跟哥哥比,那妹妹就是個活閻羅……」這話剛出了口就被旁邊的老夥計塞了回去。

  「噓!你要是當著沈大廚的面這麼說,他能給你來個金剛怒目,到時候你找菩薩哭去不。」

  「她是我師姐,唉,我這些年啊……也就正川能和我比慘了。」

  裴大廚搖了搖頭,開頭五個字兒一出,他頓時收穫了無數人深表同情的目光,頭上有這麼一個師姐壓著,還有一個怎麼看怎麼穩重討喜的沈大廚,老裴的日子是真難過啊。別人玻璃心碎了還能滾回自家去療傷,老裴心碎了,還得……被趕進廚房裡給那兄妹倆的全家做菜。

  怎一個慘字了得。

  池遲對沈大廚做菜的樣子充滿了好奇,因為去電影節前那段時間是在趕她的戲,她去電影節的時候是拍別人的戲,導致池遲到現在還沒真正見過沈大廚的手藝。

  沈主廚的手藝她倒是見過,真真正正的妙手天成。

  到目前為之,唯一能與沈主廚的手藝媲美的,只有那位健忘的沈老先生了,他做菜的動作樸實自然,沒有沈主廚的華麗和光彩,卻有同樣的動人。那種動人建立在他們對自己手藝的珍愛和求索上——沒有語言,卻通過一舉一動微風細雨一般地無聲浸潤,讓人理解並且深深地尊重他們。

  在吃完水煮魚之後的第二天,她的好奇心就得到了滿足。

  似錦樓的廚房裡,開拍了沈大廚教陳六做菜的戲。

  「里脊肉片的時候要順著紋路片,刀要拿平。」

  站在案台邊的沈大廚和他平時很不一樣,神態很放鬆,脊背自然挺直,穿著黑色的短打衣服,白色的圍裙把他的腰型勒了出來。

  從背面看完全不像是一個快要四十的人,更像是一個剛剛長成的高大青年,已經能給人寬闊的肩膀做依靠,也能給人青春的激昂當……咳咳,畢竟現在是自己的半個師父,有些話池遲還是不好說的。

  總之,拿著菜刀的沈大廚透出了一種異樣的氣質,就算頂著一個可笑的辮子頭,都沒有阻擋住他揮灑自己特殊的魅力。

  說著話,他一手按著里脊肉,手上的刀在肉的下面慢劃了幾下,里脊肉拿開,一張薄薄的肉片就出現在了案板上。

  透過肉片,人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案板的紋路。

  沈大廚嘴角掛著一點微笑,清朗的眉目間是對自己所擅長的領域那種絕對把控的自信。

  把里脊絲一點點地片出來,再改刀切成絲。

  修長的手指抓了一枚雞蛋,在白色的粗瓷碗邊輕磕一下,單手一分,透明的蛋清就依依不捨地拋棄了蛋黃,黏黏膩膩地衝到了碗裡的里脊絲上。

  留下蛋黃卡在蛋殼間那個恰好不能讓它通過的位置上,一無所有,生無可戀。

  在他的手下,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被賦予了生命力,哪怕是最普通的雞蛋和最不起眼的肉絲。

  「蛋清調和粉糊*,放淡鹽調味……」

  他一邊說著一邊做,所有的動作都水到渠成一樣,沒有什麼花哨在其間,只有和他妹妹、他大爺爺不同的利落和穩定。

  在這段戲裡,陳六是看呆了的,他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了沈大廚的手藝,簡簡單單的一盤滑炒里脊絲激發了他對廚子這個行當的熱情,就像是一團火焰,從此燃燒了起來,再也沒有熄滅。

  他想成為沈大廚這樣的人,至少一柄菜刀在手,一項技藝在身,他就有了去對抗自己命運甚至這個時代的勇氣。

  從前都是池遲帶著廚子們入戲,這一次,她被沈大廚帶入了戲。

  刀和火,是在加工著那點肉絲筍絲還是在加工她?

  於案板上被切成新的形狀,於黑色的大鐵鍋裡交融新的事物……這種蛻變在陳六的身上發生著。

  他真的看呆了,真的沉迷了。

  入味的里脊絲在油鍋裡輕輕翻滾,瀝盡了油之後再配以筍絲青蒜重新下鍋,最後的成品剔透清爽,擺在白瓷盤子裡,旁邊還有一串用蘿蔔雕琢的紅花。

  「Cut……」

  康延拍拍手,表示對池遲和沈大廚這場表演的滿意。

  「好了,池遲休息,沈大廚再炒一次,這次……遲大哥,你來指導吧。」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劇情,康延痛快地交出了監視器前的位置。

  早就在旁邊摩拳擦掌的遲凱華毫不客氣地大手一揮,他的攝影團隊立刻重新布置機位。

  從陳方那接過剛榨好的果汁,池遲一邊喝著,一邊看著沈大廚端著自己炒的里脊絲走向了人群。

  在那裡站著一位穿著艷紅色裙子的美人。

  真的……是只能用美人來形容她的漂亮了,不是明麗也不是冷艷,更不是池遲這種可以隨著氣質的改變呈現不同層次美的所謂表演型電影臉。

  她就是美,譬如詩與畫,又兼性與靈。

  那位明顯有混血兒特色的美女完全不在乎沈大廚身上還帶著剛剛炒完菜的油煙氣,她熱情地掛在了男人的脖子上給了他一個熱吻……哦……然後……從包裡掏出一雙筷子開始吃里脊絲了。

  池遲移開目光,只是餘光瞟見了沈大廚的臉上露出的笑容,帶著如深湖一般的寵溺。

  「每次看見老沈瞅他媳婦兒,我就跟嘴裡乾嚼了一把花椒一樣。」女孩兒聽見了旁邊有人在調侃。

  一看,是裴大廚和另一位大廚坐在凳子上磕著瓜子兒。

  「那你是沒看見沈老闆看我師姐,他親妹……」裴大廚掰開一個瓜子皮,把瓜子仁兒扔進了嘴裡,「那也是要月亮不給星星……唉,他是靠他自己一個人把一家子都寵壞了,除了他那倆孩子……」

  閒話沒說兩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遲凱華的攝製組吸引了過去。

  一個攝影師通過天花板上的威亞設備被吊在了大鐵鍋的上面,那架勢,要是威亞有問題,直接就得下油鍋啊。

  遲凱華在旁邊很得意地跟康延說:「拍吃的,必須全方位多角度,旋轉加特寫,再用上特殊的打光板,務必得通過屏幕從視覺上衝擊觀眾的味覺——看到吃不到,生活真美妙。」

  正說著呢,一大塊打光板也被吊在了天花板頂上,調整了很久,終於把光準確地打在了大鍋裡。

  康延只能笑著搖搖頭說:「師傅們做菜成痴,你這個拍菜的老饕也不差什麼了……」

  晚上,池遲打開微博,發現自己的微博被花小花那個小姑娘給刷屏了。        

  「#池遲#我收到女神的禮物了!簽名照!水晶小皇冠!CH的花瓣手包!嗷嗷嗷嗷嗷嗷,簽名照!!我已經瘋了!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呼呼呼呼……」

  「晚上我就舔著女神#池遲#的簽名照睡覺了,嚶嚶嚶,舍友們說她們要拿枕頭悶死我,霸占我的遺產。」

  「女神美美美!禮物美美美!我覺得自己也美美美!#吃貨一吃一輩子##池遲#」

  「我不是我,我是池遲身邊的焰火!」

  每一條微博的下面都配著九張圖,她似乎是轉著圈兒地把池遲送給她的禮物拍了一遍,那個狂熱勁兒怕是跟今天遲凱華拍沈大廚做菜的時候都沒什麼區別了。

  每天六個蛋終於變成蛋:「一張照片幾個小東西你就能激動成這樣?」

  花小花永遠愛女神:「這才不是小東西!這是女神的愛啊啊啊啊!這是女神從幾百萬的吃貨裡面選中了我啊啊啊,命運啊,這是命運給我和女神的牽絆啊啊!」

  一大堆的啊啊啊讓池遲都有點眼花了。

  很快,花小花又發了一條微博。

  「我沐浴焚香,穿上了新衣服,終於戴上了女神給我的小皇冠,感覺自己美美噠!#池遲#」

  下面配了一張圖,一個黑黢黢的,連髮旋兒位置都不確定的腦袋上,有一個小巧的白色水晶皇冠。

  因為掛著池遲的話題,很快,這條微博就像花小花的前面幾條微博一樣有很多人蜂擁而至對她表示深深的羨慕嫉妒恨。

  「好想拿爛雞蛋打博主!嚶嚶,我沒抽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ammsky 發表於 2016-11-28 11:15 PM


☆、第106章 光明

  似錦樓掌櫃的扮演者叫秦頌,以前也是搞話劇出身的,這幾年娛樂圈裡風生水起,有人因為討厭環境的聒噪而回到了話劇行當,也有人因為羨慕電影電視賺得多就「下海」來撈一票。

  秦頌顯然是後者中的一員,作為曹熙的同門師弟他在影視圈裡混得比他師兄要好一點,倒不是因為他的演技有多麼的出眾,只是因為他年輕,趕上了娛樂業蓬勃發展而年輕有演技的演員數量不夠的那個好時候。

  憑藉那張一看就是花花公子的臉,他在很多電視、電影裡出演了頗有人氣的角色——霸道的反派總裁,花心的公子哥兒,在暖男當道、經濟適用男稱霸屏幕的時代,這種角色也被人稱為是萬年男配。

  按照他老師的評價,秦頌這個人演技比偶像派好,臉卻不如那些所謂的偶像派演員討喜,在影視劇類型單一的時候,當配角的前途大過當主角的——他老師是學院派裡面難得對偶像派演員持正面態度的老教授了。

  這次他來出演掌櫃這個角色,也是想給自己拓寬一下戲路,隨著池遲拿獎,大眾對《鳳廚》的關注度陡增,這也是他的意外之喜。

  只可惜,他正式進組的時候池遲已經拿了獎,師兄曹熙還能憑藉之前的交情和池遲談笑自若,秦頌總覺得他如果表現的太熱情,就顯得有點丟份兒了。

  所以,儘管他師兄跟他說了好多次下戲之後別再端著,秦頌還是每次拍完戲就立刻和池遲拉開了距離,生怕有人會說他去抱新晉影后的大腿。為了他的這種態度,作為師兄的曹熙不知道罵了他幾次「窮酸臭脾氣」,只他還是邁不過心裡的那道坎兒,就只能繼續端著了。

  今天的這一場「小巷轉折」的戲之後,秦頌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迅速回到自己的休息室,他站在原地踟躕了好久,越想越覺得剛剛那場戲自己表現的力度不足,在演戲的時候他幾乎是被池遲壓得喘不上氣來。

  一場戲,三個人物,那個「搶匪」基本可以算作是道具,也就是說這場戲是他和池遲少有的二人對戲之一,在這樣的對戲中被徹底壓制,對於整個「掌櫃」這個角色的塑造都是有影響的,畢竟在劇本裡這是他的第一次登場。

  「老秦,你這是怎麼了?」

  頂著一腦袋灰的女孩兒已經平復了心情,舉著果汁走過來轉悠了一圈兒,顯然是已經注意到了秦頌異於往常的樣子。這些天跟著那些廚子們混多了,凡是比她年紀大的,她全部都是在別人的姓氏前面加個「老」字作為代稱。

  秦頌皺著眉頭,表情很是糾結:「你……呃……池遲你覺得我剛剛的那場戲,怎麼樣?」

  女孩兒眨眨眼,看著這位靦腆的「花心總裁專業戶」,並沒有說自己的評價。

  「咱們去看看監視器不就知道了。」

  秦頌跟著她一起去看了自己的表演——如果沒有池遲的映襯,基本可以說是中規中矩,可是在對方的爆發之下,自己顯然沒有給予足夠的情緒反饋。

  「要是不滿意就跟導演商量一下重來一遍。」喝了一口果汁,池遲對秦頌這麼說。

  海城即使是全國有名的避暑勝地,今天的氣溫也高達二十八度,就在剛剛,池遲演了一場又累又髒的打戲,而且表現極好——這也是讓秦頌如此糾結的所在,他可不認為自己身為一個配角,就能有那麼大的臉面讓池遲陪自己重來一遍。

  顯然,康延和秦頌是一樣的想法,這場戲要突出的是陳六到陳鳳廚的蛻變,池遲已經完成的很漂亮了,沒必要為了秦頌的瑕疵再來一遍。

  女孩兒的眉頭挑了一下——最終,這一條從掌櫃的出現在巷口那裡開始重拍,試了三次,秦頌的表現才終於讓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滿意了。

  「走啦,吃飯去!」

  拍完戲的小姑娘興沖沖地往臨時「食堂」趕,跑到一半被自己的助理揪去洗手。

  「手指怎麼破了?」

  在後面換了衣服才去吃飯的秦頌聽見了這麼突兀的問句,他轉頭看見了池遲的那位陳助理正神色嚴肅地抓著池遲的手。秦頌突然就想到了池遲跟人扭打的時候那些在地上用力地抓沙土灑向對方的動作。

  「小事兒。」女孩兒甩甩手,顯然是很不在意的樣子。

  「什麼小事兒,石子兒都卡進指甲裡了,走,我去給你挑出來。」

  助理顯然很生氣,並不因為自家老闆不在乎的態度而有絲毫的鬆懈。

  站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秦頌看著池遲就那麼被比她矮了一截的助理給拖走了,心情真的很複雜。

  就像是一碗鹹湯裡被人倒了一勺糖,要說味道有什麼奇怪的變化,好像沒有,要說什麼都沒變,好像也不是那樣的。

  總之在那之後,秦頌下了戲也不會刻意跟池遲保持距離了,偶爾也說說笑笑,甚至早上鍛煉的時候碰到了,也會並肩跑上一段兒。

  女孩兒好像完全意識不到他態度的轉變,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沒有因為他之前的疏遠而冷淡,也沒有因為他現在的親近而變得更熱情,反而讓秦頌的心裡更舒服了一些。

  電影中,大廚們憑藉精湛的廚藝,到底被似錦樓全數收下。似錦樓原有的廚子要嗎在京城被洋鬼子打進來的時候跑了,要嗎在這些天的動盪裡死了,大名鼎鼎的酒樓沒有了廚子,只能關門歇業,直到掌櫃的撿回了那一大幫子人。

  廚子們有了活路,這個酒樓也有了未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終於不再灰頭土臉的陳鳳廚現在儼然是個帶了點秀氣的少年,只有似錦樓掌櫃知道在這幅瘦弱的外表下面,這個小傢伙是多麼的凶殘和狠厲。

  「沈家、徐家……這些名廚大家我都知道,你當初跟我說的粵南陳家不會就是你自己吧?」

  這些廚子裡面可只有陳鳳廚一個姓陳的。

  忙著劈柴的少年根本不理那個倚在柴火堆上的年輕掌櫃,劈完了柴他還要去挑水,今天師父要教他剞花刀,得早點去練練自己昨天學的手藝。

  瘦削的廚子越不理人,那人就越是要逗他,跟在他身後聒噪的很,從宮裡的八卦說到了市井的變遷。

  太后、皇上都回來了,皇宮裡面當初沒跑掉的宮女太監後來都死了,從宮裡被一車車拉出來的屍體臭氣熏天。

  太后?皇上?

  在基本的溫飽被滿足了之後,陳鳳廚又開始考慮給關錦程伸冤的事兒了。

  「你知道登聞鼓嗎?」

  他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轉頭看著掌櫃,倒讓剛剛還滔滔不絕的掌櫃頓了一下。

  「知道啊。」他說,「有個衙門叫通政司,那邊有個鼓堂,就是敲登聞鼓的地方。」

  舊日裡說書人的那些故事在陳鳳廚的腦袋裡來回地旋轉,那些故事裡有被攔下轎子後就會為民做主的皇上,有千辛萬苦去往京城擊鼓鳴冤的苦主。

  在經歷了無數的顛沛和辛苦之後,登聞鼓的傳說成了陳鳳廚心裡能夠為關錦程伸冤的唯一途徑。

  皇上已經回來了,他擊鼓鳴冤的日子還遠嗎?

  年輕人的臉上漾出了一點笑,好像他終於從黑暗的盡頭掙扎出來了,光明,已然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那,那什麼司在哪?」他看著面前的人,眼中的渴盼像是被突然點亮的燈。

  「早就沒了……」掌櫃沒有看到陳鳳廚的神情,他拿起了一根劈好的柴在手裡把玩著,「先帝爺出京去承德的時候通政司就讓洋鬼子燒了,現在哪有錢管什麼登聞鼓啊。」

  柴火被掌櫃隨手扔在了地上,前頭有人送了新的肉過來,他要去對賬,王公貴族們也都跟著太后和皇上回來了,有了老客人們捧場,似錦樓的生意很快就恢復到了從前的水平,因為那幾位新來的名廚手藝絕佳,那酒樓熱鬧顯然還有更進一步的可能。

  在他帶著對未來憧憬得意離開的身後,是那個瘦弱的年輕男人的背影。

  他用兩隻看起來細弱的手舉著斧頭,斧頭刃上架著一根沒有被完全劈開的柴。

  陳鳳廚低著頭,沒人能看清他的神情,那雙握著斧頭的手抖了抖,才讓柴棒無力地磕在了木墩上,柴沒有被劈開,他藉著這個動作,把自己的頭徹底埋進了肩膀裡。

  整個院子都很安靜,很安靜,像是變成了一個空盪盪的墓穴,再次安葬了一種名為希望的東西。

  這樣近乎停滯的寂靜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那雙手又舉了起來,重重地劈了下去。

  木柴應聲而裂,落在了木墩的兩側。

  一根柴,又一根柴。

  劈柴的聲音越來越快,陳鳳廚的背慢慢地挺直。

  那個身影仿佛在說,他已經無數次從希望中收穫了絕望,又在絕望中努力地掙脫自己的悲劇。

  從前如此,今後,亦如此。

  這場戲結束,池遲暫時離開了《鳳廚》劇組,趕往京城參加《跳舞的小象》首映禮。

  作為在這一年中難得幾部讓路人說得出名字的電影之一,《跳舞的小象》真的是非常低調的,無論是宣傳還是廣告都很少,就連首映禮只是在京城稍偏的一個酒店租了個不大的大廳。

  有業內信誓旦旦地說是時間問題並不是主辦方刻意低調,畢竟一個月以前才訂下了電影上映的時間,倉促點也正常。這種說法有很多人贊同,也有很多人表示了質疑,這年頭連大學生們搞個餐聚的規模大概都會跟這個首映禮差不多了,這到底是時間的原因?還是態度的問題?或者別的原因?

  閒人們只管猜測,那首映禮,就這麼「低調」地舉行了。

  時間雖然緊迫,場地雖然不大,當天到場的記者的數量可不少。

  原因當然是那些可能會來參加首映禮的人。

  一些電影研究協會的老專家們紛紛來捧場,他們中有很多都參加過《跳舞的小象》內部看片會,對於這部電影他們都是持肯定態度的,現在載譽歸來,他們也是得來表示祝賀,順便感嘆一下自己當初的慧眼識珠。

  所謂花花轎子人人抬,就算當初的誇獎不過是跟風而為,現在也要表現的自己是從一百年前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部國產電影橫空出世一樣。

  這些人自然不是記者們追逐的目標,記者們懶洋洋地拍幾張照片,問幾個客套的問題也就過去了。

  有荊濤,有安瀾,有柳亭心這幾位牌子硬的大咖早就說過要來,也有封爍、鄧子宸這樣的頂級偶像,還有唐未遠、劉方宇、孫瑩、方棲桐、木微微……

  這些新生代的人氣演員,說白了就是荊濤工作室、安瀾工作室旗下的年輕演員,老闆都來了,他們當然得來。

  再加上與電影的聯合發行方唐宋影業交好的幾位中年演員,看電影之餘也來拉近一下和別人的「感情」。

  封爍是所有人裡面肯定要來的一個,他和池遲共用一個經紀人在業內早就不是秘密了,於公於私當然都得來捧場。有傳聞說他現在拍的那部安瀾的電影就是池遲牽的線……嗯,一個是新生代人氣偶像、一個是最年輕的頂級影后,這兩個人要是共享了一套資源,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心裡畫個十字架。

  雖然已經有確切消息顧惜在國外拍戲,不可能趕回來參加這場首映禮,現在這些人已經足以讓整個首映禮熠熠生輝。

  更別提還有杜安帶著自己一些老朋友的意外親臨。

  整個首映禮沒有什麼特別的紅毯儀式,一群人也沒什麼先後次序,誰來了就直接進場,讓堵在門口的記者們連摁快門都來不及。

  柳亭心果然來了,和她相伴而來的是屏光影視的總經理白叢凱,看起來斯文冷靜的男人還有一個身份就是柳亭心的經紀人。

  柳大影后一如既往地氣勢逼人,穿著一身黑色的連身衣,外面搭著金色的披肩,頭髮挽在頭頂露出了犀利的眉目,面對記者們的圍堵她連個眼神都欠奉,幾乎是拽著自己的男伴進了酒店。

  在她來了之後,記者們幾乎要墊著腳等剩下的人了,一個影后來了,下一個影后還會遠嗎?

  先到的是荊濤,身後跟著自己的得意門生劉方宇、木微微,他進場之後十幾分鐘,安瀾和封爍聯袂而來。

  一個小記者哢嚓哢嚓光顧著拍照了,等到封爍他們連影子都看不見了,他才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拍腦門滿臉的懊悔。

  「哎喲我去!活久見啊!這是荊濤和安瀾一起參加了首映禮?」

  「廢話。」

  有人白了他一眼。

  「一起參加了個首映禮怎麼了?前一陣還一起拍電影了呢,你們主編讓你們在娛樂新聞裡面提了一個字嗎?幹咱這一行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都不懂?一驚一乍淨說些沒用的。」

  剛入行沒多久的小記者愣了一下,耷拉著腦袋繼續看向停車進場的位置。

  別的記者也都嘆了一口氣,沒再說什麼。

  所謂「不該說」的,自然是那段舊情。

  安瀾和荊濤的往事在幾十年前轟動了全國,當時幾乎所有人都罵他們是不道德的小三和偽君子。轟轟烈烈鬧了一年多,安瀾突然慧劍斬情絲,毅然出國深造。

  小報兒記者們跟在她身後拍了整整八年,歷經五六個國家,都沒有拍到她再見荊濤。哪怕荊濤的妻子去世,哪怕終於恢復單身的男人買下全國報紙的頭條向安瀾求婚,哪怕他假裝自己得了精神病,安瀾都不為所動。

  往事隨風而去,徒留歲月裡的唏噓,轉眼間兩個人都已經走進了人生的後半段,當年放縱不羈的荊濤成了一個穩重的影壇前輩,當年高傲又熱情的安瀾成了一個象徵著女性優雅和藝術進取的符號。

  當年詛咒他們應該終生不幸的人都也老去,隨著時光的變遷他們看著荊濤的痴狂,看著安瀾的冷淡,甚至對他們的結合表示了期待和祝福——這些遲來的善意也都已經過去了。

  影帝和影后的愛情早就被時間遺忘,年輕人大多不知道他們的故事,就算偶爾聽聞,也不會往心裡去。

  一輛白色商務車滑到了酒店的門前,最先下車的是池遲,溫新平和他的妻子還沒弄明白這輛高級的商務車應該怎麼開門,只能等著她來解救。

  女孩兒笑著把車門打開,像個一位紳士一樣地扶下了陸女士。

  作為導演的溫潞寧在首映禮的當天依然沒有出現。

  按照陸女士的說法,溫潞寧能有理有據地說服他們自己不來參加首映禮,這就足夠讓他們放心了。他到底來不來,根本不是重要的。

  當那顆作為標誌物的光頭出現,在場所有的閃光燈都亮了起來,池遲體貼地用一個帽子遮擋了一下陸女士的臉,對著媒體們歉意地笑了笑:

  「我們劇組的財務總監兼後勤主管不是很適應鎂光燈,還要麻煩大家諒解一下。」

  記者們挺給面子地退後幾步,看著她和溫新平一左一右護著陸女士往前走,就好像池遲不是拿了影后的本片主演,溫新平也不是剛創造了投資奇跡的電影製作人,他們保護的那個人,才是整個電影的核心。

  池遲今天穿的是無袖襯衣搭配了一條帶流蘇的牛仔短褲,修長的大腿露在外面,腳上蹬著一雙極簡風格的矮靴。CH家對她腰部的偏愛早就不是秘密了,今年秋冬才會推出的皮質鑲金屬環扣的腰帶現在已經掛在了她的身上。

  這回池遲的腦袋上沒有紋身,倒是在一隻手臂上戴了一摞金色的手環。

  「池遲,你今天怎麼沒有紋身?」

  年輕的影后聽見這個問題忍不住笑了,她看著那位發問的記者說:「造型師問過我要不要在頭上畫一圈錢的符號,也是為了希望票房大賣,我想了想那樣太直白,就算了吧。」

  女孩兒露出了雪白牙齒,說到直白兩個字的時候皺了一下鼻子,顯露出了她這個年紀應有的那種直率。

  短短的一句話就給記者們提供了一個能寫的新聞點,老成的記者當然明白這是她對剛剛記者們讓路所給出的善意回饋。

  送了溫新平和陸女士進場,池遲很快又快步走出來,這次她要迎接的是韓萍、金大廚還有那些參與過電影拍攝的工作人員,七八個中年人大概也都是第一次被記者們這樣圍堵,好在有池遲陪著他們,女孩兒體貼到了足以讓人安心的地步,一直護送他們進了酒店的大門。

  酒店的大堂布置成了一個影院的樣子,在所有人入座之後,唐宋的江總簡單致辭了幾句,表示唐宋院線已經成為了電影的聯合發行方。

  人們就直接看起了電影。

  封爍和自己的好兄弟鄧子宸坐在一桌,旁邊一桌是唐未遠和劉方宇,前面的都是這次電影的工作人員和特意來捧場的巨星名導專家。

  在整個大廳黑下來之後,封爍下意識地放鬆,感覺到了身後的椅子上有個柔軟又清涼的靠背。

  這次的首映禮大概是真心就想讓人們來輕輕鬆鬆地看場電影,他們面前的桌子上有水果沙拉、爆米花、果脯、酸奶,瓜子,中間擺了一高一低兩個水壺,一個裝的是酸梅湯,一個裝的是茉莉花茶。

  「看起來真是很輕鬆的樣子哦,難怪說連西裝都不用穿。」

  穿著花哨T恤和闊腳褲的鄧子宸一邊這麼跟封爍說著,一邊抓起了一把瓜子開始吃,還給自己倒了一杯酸梅湯,拿起酸梅湯晃一晃,再嘗一片果脯……在他兄弟的面前,他從來都像個多動症兒童一樣。

  封爍就在鄧子宸擺弄各種零食的瑣碎聲音裡看著大熒幕。

  無限春光裡,女孩兒睜開了眼睛,看著鏡頭,勾起了一個明媚又放肆的微笑。

  「別拍了,再拍我打你哦!」

  她對著鏡頭這麼說著,人已經利落地站了起來,長髮披散在她的肩膀上,上面還帶著新鮮的草葉子。

  「你知道,小象的故事嗎?」在大熒幕裡,女孩兒的臉上是漫不經心的笑容,她隨意地在草地上轉了一個圈兒,就好像把一陣春風帶到了別人的眼前。

  「從前,有一隻小象,它特別喜歡跳舞……」

  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故事,觀眾們隨著鏡頭一起,變成了一個懦弱膽小的年輕人,他有一個美好到極致的朋友,熱愛跳舞,不太喜歡讀書,頭髮總是扎得很隨意,校服永遠穿得不得體。

  一時間,仿佛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青澀時光,伴著陽光和新綠的葉子,把自己記憶中那些沉澱的美好輕輕拿起來,在腦海中反覆地細看著。

  一場突如其來的校園暴力打斷了人們的追憶,鏡頭跌跌撞撞地貼在了墻邊,整個小巷以一個扭曲到可笑的角度呈現在了人們的眼前。

  鏡頭切換,一個女孩兒走進了巷子裡,像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女英雄,來解救他的同伴。

  所有人的精神都為之一震,他們看著那隻手出現在代表了自己的鏡頭前面,把「他們」從地上拽了起來。

  女孩兒打人的時候和她平時表現的樣子截然不同,她的下手顯然沒有什麼節制,直到把所有的人都打到了地上才終於罷手。

  「今天考試成績不好,下手有點重啊。」她隨口說了一句,晃晃蕩蕩地走在鏡頭的前面,剛剛打架的時候她的後頸被人抓傷了,血漬沾在了她的校服領子上。

  人們隨著鏡頭老老實實地跟著她走,只看著她的背影,就讓人有一種異樣的愉悅。

  你是被保護的,保護你的那個人,是個扎不齊辮子的英雄。

  就是這樣一個英雄式的女孩兒,當她和同伴告別,走向自己家的時候——長鏡頭緩緩拉近,人們能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光在漸漸消失,剩下了麻木的、帶著恐懼的黯淡,眉眼依然是那眉眼,卻再也讓人感覺不到一點點的開心和舒暢。

  野貓於矮墻上行走,樹影隨著太陽落山已經覆蓋了太多的地面,這一切都昭示著某種不祥的意味。

  鄧子宸發出了一陣輕嘆,他早就忘了吃零食的事兒,探頭看向在前面陪著安瀾、陸女士、韓萍一起看著電影的池遲。

  再轉過頭來一臉驚訝地對封爍輕聲說:「qiqi的演技好~好~~哦。」

  一激動他又把普通話忘光了。

  封爍沒有理會他,他一直看著電影熒幕,已經是完全沉浸入到其中了。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對所有的電影觀眾來說都是一場噩夢,搖晃的燈光,可怖的黑影,重重的拳腳……女孩兒麻木的臉,和依然明亮的眼睛。

  她還是有希望的,至少現在她可以懷抱希望去相信她總有一天能離開這個污泥一樣的地方,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所以她可以對著鏡子上藥,再次給了自己一個微笑做獎賞。

  看著她再次笑了,大廳裡響起了輕微的啜泣聲。

  女孩兒喜歡跳舞。

  觀眾們隨著她的舞步心情飛揚。

  女孩兒可以去舞蹈學校了。

  觀眾們的臉上都露出了笑,看著她蹲在地上給自己扎辮子,都能露出長輩一般的慈愛目光。

  女孩兒……在和別人爭吵的時候動了手,把人打倒在了地上。

  隨著劇情的深入,觀眾們逐漸意識到女孩兒的心裡好像住了一個惡魔,當她情緒激動的時候,惡魔就會控制著她的身體,讓她做出傷害別人的事情。

  所謂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別人看。

  電影開頭那個明亮到刺眼的小姑娘,在一次次的家庭暴力之後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暴力傾向。

  她對著鏡頭大喊離我遠一點,她在被人奚落之後為了不打人,逃課去公園裡打樹,樹皮上斑駁的血,是這個女孩兒與自己內心那隻惡魔的爭鬥。

  某天她終於提起勇氣對著那團黑影說:「爸爸,我可以去舞蹈學校了。」

  回答她的是踢到她肚子上的重重一腳。

  那一腳踢在她的身上,也踢在了她的心上。

  夜晚,已經不會對著鏡子微笑的女孩兒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外面,她進了另一戶人家,一個灰色的人影坐在燈下,在導演的鏡頭裡那人影透著一股深深的冷。

  「媽,我……」

  「你是你爸的孩子,你跟他要錢去。」

  那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女孩兒的絕望,她的眼中一無所有,臉色變得比挨打的時候還要蒼白。

  黑夜裡,她在街角蜷縮成了一團無聲地抽泣,這是她在這整個電影裡唯二真正流露出的悲傷。

  那之後,一切都往著更糟糕的方向發展,女孩兒已經無力和自己內心的惡魔爭奪了,她的世界已經墜入到了深淵——深淵之下,還有地獄。

  她路過練舞的教室,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會趴在玻璃窗上往裡看了,她的目光驚慌地閃躲著,就像是在躲避自己內心的傷痛,當你知道自己不能獲得一件珍寶的時候,你根本不會去再帶著期待的眼神看它,因為每一眼,都是讓人撕心裂肺的疼。

  在這樣的痛苦中女孩兒打傷了人,她被老師在辦公室裡警告,她情緒失控了,失控的最後一刻她的眼淚掉了下來,她還是沒有傷到自己的老師,她的眼睛在對這個世界喊著「救我!」……卻被整個學校的人都認為是個瘋子。

  女孩兒去哪裡了,這個鏡頭在找她,越過所有她舞蹈過的地方,梭巡所有她笑過的地方,終於在一個夜晚,人們找到了她。

  她就在樓上,隨著鏡頭在黑暗裡的搖晃,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答案,她一定就在天台。

  觀眾們的心已經痛到瑟縮了,他們甚至都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覺得這麼疼。

  黑暗的盡頭是燦爛的光明,在燦爛的光明裡,女孩兒在跳舞,她已經跳了太久太久根本無力繼續下去,像是一隻帶著枷鎖的小象,在舞蹈的盡頭也是生命的盡頭。

  她的舞蹈太疼了,太疼了。

  鏡頭外傳來一聲大喊,有人在叫著女孩兒的名字,在空盪盪的清晨,在這個對她太殘忍的世界上,這唯一的牽掛根本挽救不了她。

  纖細的人影仿佛露出了一個微笑,她張開手臂,慢慢地倒了下去。

  她被光明擁抱,她與生命訣別。

  ……

  鄧子宸抽了一下鼻子,拿出紙巾擦自己的眼睛。

  在他旁邊坐著的封爍一下子站了起來,他拽著對方坐下,順便用擦完了眼淚的紙巾蹭了蹭鼻子。

  距離京城幾千里之遙的杭城,年輕的男人輕輕地擁抱眼前冰冷的墓碑。

  「我一定,一定會為你報仇的,我再也不懦弱了,再也不害怕了,林秋,林秋我……」

  他的嘴脣輕輕親吻著墓碑,像是親吻著整個夏天的最後一朵玫瑰。

  夜,深了。

  《跳舞的小象》首日票房一千一百萬,作為一個拿了獎的文藝片,這已經是個非常理想的成績了,業內人士做數據分析的時候,都說這個電影的票房有很大一部分是被池遲個人吸引去的,很多人未必對這個電影感興趣,但是他們對池遲很好奇。

  「文藝電影?粉絲電影?」這一度成了微博上人們討論的一個熱門話題。

  去看了的人們好像都很安靜,很多人給電影打了五星,評論卻是一片空白。

  一位在微博上很有影響力的影評者看完之後留下了一條極短的評價:「我很害怕,我會不會是一個凶手。」

  一邊是居高不下的電影評分,一邊是寥寥無幾的電影評價。

  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中,《跳舞的小象》次日票房一千七百萬,這一天是周五。

  錢曉樺一直在等著去看了電影的小夥伴們給自己劇透,如果不是為了她家女神,她是絕對不會去看什麼小清新文藝片的,現在她只想知道這個故事是不是像那些拿獎的片子一樣晦澀難懂。

  然而並沒有人理她。

  有人冒出來說了一句「哭成狗了,池遲我永遠愛你」就消失了,一整天都沒有再出現。

  留下了一堆滿頭問號的吃貨們開始猶豫這場電影自己到底應不應該去看了。

  出於對女神的真愛,錢曉樺在周六的早上十點坐進了電影院裡,整個電影的排片一直保持在百分之十幾,票房占比略高於排片占比,數據和這個電影的宣傳一樣的低調又不失存在感。

  上午十點是這個影院給小象的第一場排片,電影的上座率大概有百分之五十。

  錢曉樺看著坐在場子裡的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反正怎麼看,女神的電影都不會撲街了。除了她自己這張票之外,她額外買了最前面一排的兩張票,作為自己這個粉絲為電影票房所做的努力。

  當然,要是電影好看,她明天會把自己一整個宿舍的人都拉來一起看電影。

  電影還沒開映,在錢曉樺的旁邊,一個中年男人慢慢坐下,看著小姑娘一臉無聊等著看電影的樣子,他問:「你是第一次來看這個電影吧?」

  「是啊。」錢曉樺保持著對異性的警惕,又覺得這個問題沒有什麼不能回答的。

  「哦。」男人轉過頭去看著屏幕,「要是沒帶夠紙巾可以跟我要……這個電影啊,我看了四遍了。」

  跟帶夠紙巾有什麼關係嗎?錢曉樺有點懵。

  直到電影演到了一半,她終於明白了那位大叔是什麼意思。

  女孩兒可憐巴巴地不停地用手抹著自己的眼淚,眼淚卻總也流不完,旁邊的大叔遞來了紙巾,她連聲謝謝都說不出來了。

  看過了不少的虐心小說,錢曉樺以為自己的內心已經足夠堅硬,卻沒想到這種堅硬在遇到了這種「感同身受」之後,會如此的潰不成軍。

  電影裡面的那個女孩兒(是的,她已經忘了那是自己的女神)所經歷的生活,和她自己的高中生活那麼相像,自以為能夠掌握一切的青春,自以為會有能夠掙脫束縛的力量,其實都是假的。

  每個人都在經受著暴力,來自家庭,來自學校,可能不是那樣可怕的拳腳相加,但是別人的冷漠也同樣是一種傷害。

  幸運地是錢曉樺的身邊總有能拉著她走向正途的父母和朋友……這種幸運……

  電影裡林秋走向了自己無可挽回的結局,電影外錢曉樺已經泣不成聲。

  她想起了那些打架的男同學,她想起了自己某日離開學校之後再沒有出現的曾經的同桌,她想起了那些青澀中透著美好的高中歲月,她想起了自己的言行,不知道是不是也曾對別人造成了傷害。

  那位大叔哭得比她還慘烈,在電影院此起彼伏的抽泣聲中都格外明顯。

  「我以前也打過我兒子,現在想起來,我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是真的為了他好,還是因為別的不愉快就泄憤……」

  周六,《跳舞的小象》票房三千萬,周日依然是三千萬,在首週末過去之後並沒有出現斷崖式的跳水,一直保持著票房占比高於排片占比的情況,在上映的第五天票房過億。

  到了這個時候,電影的口碑才逐漸開始發酵。

  「屬於一個人的電影,屬於所有人的電影。」

  一個觀眾以這樣的題目為《跳舞的小象》寫了影評。

  「即使這個電影在國外拿了獎,大概老外也沒有看懂這個電影反暴力之外的東西,在我們生活的這個社會,因為經濟發展的太過迅猛,很多細節變得粗糙和無所謂……身為母親,我在看完電影之後自我反省,發現我不能坦然地說我不曾對我的孩子傾瀉過自己的負面情緒,也不能說那些負面的情緒沒有對孩子造成影響。

  幸好我能說我愛他,這是我的孩子與林秋之間最大的區別,一個愛著孩子的母親願意去反思和改正,而林秋……在電影裡,我們所有人都能看見自己的影子,每個人都在懺悔自己的罪孽……」

  明明是關於一個電影的評論,最後成了社會問題的討論,這位感性的母親寫到最後顯然已經忘了自己要說的原本是個電影,她說了很多她和自己孩子的日常生活,在這些絮語的後面是林秋永遠都得不到的東西——愛。

  當然也有人說這個電影沒有精美的劇本結構和複雜的人物關係,完全是一個人的串線式表演,如果不是池遲的演技確實是讓人驚嘆的出色,完全不會讓人感到乏味,這個電影也就只能淪為一個可憐的院線棄兒,根本沒有出現在大眾面前的機會。

  這條評論的下面是一群池遲的粉絲在刷屏。

  「所以,我吃拿了影后啊~」

  唔,他們說的如此有道理,竟然讓博主都沒法反駁,只能任由一群粉絲在下面誇完了她們的「吃吃」之後再賣起了《申九》的安利。

  在電影上映的第十天,《跳舞的小象》票房突破了兩億,無數人淚灑影院之後又不由自主地再看一遍,在某種讓人窒息的痛苦中,去思考自己的生活,包括過去,也包括未來。

  「池遲表現得太自然了,她演的林秋就像是一個生活在我們身邊的高中生,讓人喜歡、讓人同情,又覺得同情本身就是對她的不尊重。其實她只要一點光明就一定能走出來,可是她什麼都拿不到,除了傷害。」

  方十一在自己的微博裡寫了這段話,在看完了電影之後她回到劇組抱著池遲痛哭了一場。

  池遲還以為她的家裡出事了,聽說她是看了自己演的電影,只能無奈地苦笑。

  「活著的人得往前看,死去的人……才能安心。」

  女孩兒垂著眼睛這麼對方十一說著,她是想安慰她,卻又想到了真正死去的林秋。心思敏感的編劇小姐依然沉浸在電影的情緒中難以自拔,聽見了一個死字,再次嚎啕了起來。

  也是在這一天,電影院外面一家三口抱頭痛哭的畫面被一個網友拍下上傳到了網上。

  「一看就知道是看了《跳舞的小象》。」

  「我爹看了也哭了,唉,跟我聊天到半夜,說後悔當年打我,老子都忘了好吧!老子皮糙肉厚!老子男兒有淚不輕彈……想起來我眼圈又紅了。」

  「那麼好的女孩兒就那麼死了,我一出電影院立刻去搜池遲的照片看,心才不那麼疼了。」

  ……

  大眾討論的熱度不減,電影的票房也一直沒有下滑,反而在暑假陸續開始之後又有了上揚。

  甚至有家長帶著自己的孩子去看這個電影,指著屏幕上林秋遭遇的一切對自己的孩子說:

  「這些都是傷害,不管他們是出於什麼意願,只要做出了這樣的行為都是傷害你,在肉體上毆打你,在精神上孤立你,漠視你,這樣的人你離他們越遠越好,知道嗎?!不要去期望他們對你有善意,他們就是傷害你的人,哪怕將來我們這麼對你,我們也都是錯的。」

  下映之後,《跳舞的小象》成了國內反家暴反校園暴力反冷暴力的經典電影,在很多特殊的日子裡,被人們無數次地反覆觀看。

  它成了一個浸透了眼淚的雕像,其中包含著一個閃光的靈魂,和一個傳奇影后的驚人表演。

  林秋的墓前常有不知名的人送去鮮花,不知道是出於愧疚還是同情,年復一年,未再斷絕。

  甚至有一年清明,一個女孩子把一張舞蹈學校的錄取通知書放在了她的墓前。

  「當年……那個名額最後給了我,現在我也是個舞蹈老師了,如果有來生,我一定給你當個好老師。」

  當然,那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在小象票房剛過兩億的那天,荊濤出其不意地請了封爍一起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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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8 11:21 PM


☆、第107章 醉酒

  荊濤把喝酒的地方選在了自己位於京城的一處豪宅裡,位置就在某個高檔公寓的頂層,還帶著露天花園。

  荊濤有個圈兒裡人都知道的嗜好——收集木雕,他的家裡擺滿了奇形怪狀的木雕,有一些直接被他當成了傢具使用。

  比如那個沿著橫跨著半個客廳的抽象雄鷹狀木雕,從沙發的後邊一直向斜上方延伸,就充當了荊濤的酒櫃兼吧檯。

  一堆各種名目的外國好酒層層地擺在木雕上,燈光從上方照下來,酒瓶將光線折射得支離。

  穿著鐵藍色休閒裝的封爍站在酒櫃旁邊,把玩著手上一個猴頭的木雕擺件。

  「金絲楠木雕的小東西,別人說是明代的。」沒有從酒櫃上挑一瓶好酒,拎著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來的兩瓶簡裝二鍋頭,荊濤對封爍介紹著自己的收藏。

  「這地兒我不常來,東西也就不多,你隨便看看,看好了什麼就拿什麼。」

  年輕男人放下手上昂貴的木雕,轉身看著那位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經成名的影帝。

  「荊老師您太客氣了。」

  對於荊濤這樣「德高望重」的前輩,能讓封爍這樣還沒站穩腳跟的「人氣偶像」喊一聲老師,那絕對是對封爍的抬舉了。

  「叫什麼老師啊?」男人把酒放在一邊,脫下了身上的黑色襯衣,裡面穿著一件白色的棉背心,完全沒有遮擋住他健美的肌肉線條。

  「來我這兒喝酒,叫我一聲老哥就成了,來,坐下。」

  說著,他自己先「咣噹」一聲坐在了沙發上。

  封爍面帶微笑走到沙發旁坐下了,心裡卻並不平靜。

  荊濤做的事情一直出乎他的意料,比如當初打架傳聞之後他拖著不肯澄清,又在第二天全面配合劇組的澄清宣傳,並且當眾誇獎自己敬業,比如他現在明擺著是在對自己釋放著善意——這樣的善意只會讓封爍心生警惕,畢竟對方付出的代價越大,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越多。

  荊濤並不把封爍客氣之下帶著的疏離放在心上,他連著打開了兩瓶二鍋頭,把一瓶直接放在了封爍的面前。

  「我助理一會兒還會送小菜過來,油炸花生米,拍黃瓜拌豬頭肉,二鍋頭配爆肚兒才地道,可惜那爆肚兒送我這來肯定不如在店裡好吃,我愛去的店大師傅今天還請不出來,不然咱們讓他到這給咱們做著現吃,趕著剛出鍋的那幾秒,那才舒坦。」

  一邊說著話,他拿起自己的酒瓶兒碰了一下封爍的。

  封爍只能拿起酒瓶,估摸著荊濤喝下去的份量自己也灌了一口。

  高度酒的辛辣從嗓子眼兒一直滑到了胃裡,封爍長出了一口氣,稍微緩解了一點那種酒精帶來的灼熱感。

  看到封爍這麼爺們兒地喝酒,荊濤哈哈大笑:「行啊,是個漢子,我就喜歡這麼喝酒,喝兩口,吃兩口菜,那才有滋有味的,你們這些年輕人天天去泡什麼酒吧,端著一杯酒守著十個姑娘聊天,酒喝完了,姑娘都走光了,有什麼意思?」

  這麼說著,他又跟封爍碰了一下酒瓶子。

  「我今天找你來喝酒,第一個事兒,是要跟你賠罪,當初那群媒體亂說,我非要拖到事情鬧大,確實是故意的,這件事兒是老哥不對,老哥自罰半瓶。」

  56°的簡裝二鍋頭,一瓶就是五百毫升,自罰半瓶那是半斤高度白酒,一口悶了半斤白酒,躺著進醫院的可能性真的不小。

  所以封爍趕緊攔下了荊濤的動作,對他說:「您不用這麼客氣,那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怎麼不是大事兒?誰說不是大事兒。」

  荊濤抬手收了一下自己的背心帶子,這個動作更加突出了他健美的肩部肌肉,兩口酒下去,他的身上已經出了一身薄汗,在燈光下,顯得他的皮膚都在發亮。

  完全不像一個馬上就要六十歲的男人。

  他說出來的話也不像是個在普遍意義上來說應該已經退休的男人。

  「你知道嗎,為了你的事兒,安瀾給我打了一個電話,這對我來說,就是天大的事兒。」

  在這個國家不認識荊濤的不多,真正了解他的人也是真的太少,他當年賣相奇佳演技精湛,迷倒了整整一代人,在和安瀾的事情爆出來之前,人們都以為他是個有點才氣也有點傲氣的普通男演員,就像現在,多少人以為荊濤風度翩翩、衣冠楚楚。

  只要荊濤願意去裝,就沒人知道他是個瘋瘋癲癲痴痴狂狂的傢伙,現在,顯然,他完全沒有偽裝自己的本性。

  提到安瀾的名字,他的雙眼都在發亮。

  有些人,命中註定了是彼此的魔障,一旦遇見就是彼此的緣和孽,彼此成就,彼此打磨……卻只缺一個彼此都認可的結局。

  一如荊濤和安瀾。

  封爍的修長有力的手指在握住酒瓶的瓶口處,雙手在上面輕彈了兩下,也不知道自己應該給荊濤怎樣的回應。

  顯然,今天對方把自己叫來,是為了安瀾的事兒。

  「九年了,上次她給我打電話是九年以前了,上次是為了誰來著……哦,為了柳亭心,柳亭心演電影的時候得罪了人,那人正好是我朋友,我就死卡著我朋友把小事兒變大事兒,然後逼著安瀾給我打電話,我等了四天,她打了。」

  那個人啊,心又硬又軟,對自己狠,對他荊濤狠,唯有那些身上帶著她影子的女孩兒們,她無論如何都心狠不起來。

  上次柳亭心面臨被封殺的局面,她還扛了整整四天,沒辦法了才找自己。這次自己的手段簡單粗暴,就一個晚上她就給自己打電話了,說白了,為的根本不是眼前這個小白臉,而是為了那個馬上要去國外拿獎的小丫頭。

  那個瘦瘦高高,看起來又青澀又老成的小丫頭,和安瀾哪裡像了?值得她那麼小心地護著,除了演技確實跟她的年齡反差很大之外,也沒什麼了不起啊。

  酒瓶子們又碰了一下,荊濤拎著酒往自己的嘴裡灌了兩口,根本不在乎封爍有沒有再喝。

  荊濤的助理悄無聲息地開門,在他身後,有個人拎著一個巨大的保溫箱,幾樣下酒的小菜都裝在了精美的盤子裡,裝在盤子裡一路送來都沒有絲毫影響賣相。

  那個仰頭坐在沙發上的男人隨便揮揮手,他的助理把幾樣菜擺在了茶几上,又帶著人出去了。

  「酒都喝了一半兒了,菜才來,唉,有時候一些事情就是早了晚了,就不對勁兒了。我當年要是沒結婚就遇見了她,現在肯定不是這樣兒,我能死死地守著她……」

  封爍沒說話,抬手喝了一口酒。

  時間這個東西最是琢磨不定,以前聽人們說緣分,說緣定三生,說有緣無分,真到了自己的身上才明白這其中的可笑和無奈。

  「當年,我和安瀾兩個認識的時候,我已經娶了我太太,我老師的女兒,要說感情,是真沒有,要說責任,我是真的甩不脫……安瀾她呢,青澀像是一朵茉莉花,熱情像是個小太陽。」

  男人看著自己房子的天花板,實木雕琢的紋飾懸在上頭,是個有點滑稽的胖老虎。

  「我們演得是情侶,拍攝的環境遠沒有現在舒服,你看你拍戲的時候還帶著兩個助理一個保鏢忙前忙後的,我那時候拍戲自己一個人拎著包就走了,小山坳裡面,連個能看電視的地兒都沒有,報紙也看不著……我只有她,她也只有我。」

  後來他們的世界裡,所有人都想摻一腳,那些給自己打電話勸自己的朋友、親戚、老師還有同學,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都能在馬路上跟自己說自己不能辜負自己的老婆……

  「一些人最愛看別人情情愛愛,然後呢,還要指手畫腳,關他們屁事。」

  荊濤又喝了一口酒,突然想起來,自己旁邊還坐著一個年輕的晚輩。

  「你知道我找你來幹嘛嗎?」

  封爍輕輕搖搖頭。

  「第一件事兒我已經說了,第二件事兒……我幫你追那個小丫頭怎麼樣?」

  看著封爍驚詫的表情,荊濤「嘿嘿嘿」地笑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年輕人的表現真是太有趣了,他笑到拍桌子,也笑到差點嗆到了自己。

  「你不是也快三十了?」輕咳了兩聲緩過勁兒來,他擺擺手拒絕了封爍的幫助,「跟個孩子似的,說你喜歡他你還臉紅,哈哈哈,這可不行,女人可不喜歡這樣的男人。」

  「你啊,要主動,多讀讀《三十六計》,什麼暗度陳倉,什麼圍點打援都用上,她那麼大的小姑娘,上手難不到哪裡去,實在不行,我把她的戲都給截了,讓她空窗上一年,你這個長得帥又有錢現在又如日中天的什麼偶像去幫她一把,我不信她不動心……」

  荊濤滔滔不絕地說著,好像池遲已經是封爍的掌中之物,只要他這位在娛樂圈裡呼風喚雨的大拿動一下手段,就能把池遲送到封爍的懷裡。

  什麼不想、不願、不能靠近的靈魂,哪有那麼多的「不」,他都要變成可以,這很難嗎?

  「剛剛……」

  坐在沙發一側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開口,語調比他方才要高亢一點。

  「您說無數人……對別人的感情指手畫腳……」

  他說了這一句,荊濤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說,我也不過是個指手畫腳的俗人?」

  荊濤揪了一顆花生米扔進了自己的嘴裡,站起身,伴著酒把花生咽了下去。

  「我當然是俗人,我說過我不是了嗎?這個世界上,我就認識一個自以為是仙兒的,就是安瀾……除她之外,所有人都是俗人。可是不行啊,我這個俗人追著她太累了,我真希望她也是個俗人,你說,她只要有那麼一點的——」

  男人拎著酒瓶子轉了個圈兒,顯然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詞彙去形容自己的愛人。

  那張年輕時候傾倒眾生,現在也充滿了男性魅力的臉上寫盡了茫然。

  「我母親,當年很喜歡您,也很喜歡安老師。」

  封爍低聲說,他的臉上總是帶著一股少年氣,有人說是因為他那雙乾淨的眼睛裡永遠有著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和憧憬。

  「她跟我說過……您和安老師的事情,雖然現在很多人都不知道了,但是當初深深喜歡過你們的人,真的都還記得,如果您當時沒有結婚,確實和安老師是天生的一對,但是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哪怕當時您並不愛您的太太,可是這段感情傷害了她,傷害了安老師,也傷害了您自己……難道您認為安老師選擇結束一段不恰當的感情是錯誤的嗎?」

  那雙眼睛看著荊濤,在一瞬間竟然讓荊濤覺得不敢直視。

  「當然,也許感情沒有對錯,但是人的心是有對錯區分的,錯還是沒錯,您和安老師大概是不一樣的想法,所以也就有了不一樣的決定……您不能接受這種差別,所以拖著別人下水一起拽著安老師回過頭來看你……和那些當初拖著道德大棒打安老師的人有什麼區別?他們給了安老師巨大的傷害,您呢?你在做什麼呢?」

  「我這是讓個年輕人給教育了?你還能教育我?哈?那你呢,安瀾看得出來你喜歡池遲,你那個經紀人大概也知道,我也看得出來……然後呢?你就聽著安瀾的話什麼改變自己,什麼去……去有什麼決心,有什麼用?

  現在她已經拿了大高盧,杜安那個老傢伙的《申九》內放我也看了,他還要帶著池遲去橋城,就憑你現在這種大學二年級水平的演技你根本不可能在成就上追上她。你知道她這樣一年走完了別人一生電影路的年輕女演員將來會怎麼樣嗎?

  要嗎被個花言巧語的男演員哄成了老婆,對吧,對於圈兒內的男演員來說,有名氣的年輕女演員是最好的結婚對象,她們年紀輕輕就身價幾千萬上億,長得也漂亮,比富婆和富二代的小姐們好伺候多了。

  要嗎嫁入豪門,影后啊,那就是一層金子,女人鍍上了就成了菩薩,娶個菩薩回家供著,你以為多少富二代想過?

  難道你以為你的時間還很多?還能來教訓我?我至少和安瀾相愛過,你這種悶勁兒,到最後只能一無所有看著她嫁給別人。」

  封爍沒說話,仰頭喝了一口酒,酒櫃上折出的陸離光線映在他的眼中,他眨了眨眼睛,才舒緩掉了心內因為荊濤的話而起的酸澀。

  「不管怎樣,我希望她越來越好。」

  年輕的男人放下酒瓶這麼說著,他的臉頰上早就紅暈遍布,只有眼睛越來越亮。

  「我沒那麼愛她,愛到能讓我放棄自己做人的原則,讓我放棄自己的良知去傷害她,我做不到。你又能保證你那種對安老師的喜歡是真的是喜歡她,還是喜歡你自己,所以為了得到她可以完全不在乎她了?不在乎的是愛嗎?不尊重是愛嗎?」

  封爍來自於一個普通的家庭,他的父母交給他的是先做人後做事,所以七年的黯淡無光不會讓他迷茫,現在對池遲的感情也不會讓他忘了自己是誰。

  也許真的是因為不夠愛她。

  但是至少這對他們兩個人來說都是安全的。

  荊濤被封爍的質問激怒了,他晃了一下身子,往封爍的方向走了兩步,想要給年輕人一個教訓,結果趔趄了一下,差點倒在地上。

  還是那個險些要挨他拳頭的年輕人扶住了他。

  「我想她……我想我每天睜開眼睛就能看見她,我想了三十年了,你怎麼能說我不愛她……」

  說到最後,荊濤都有點哽咽,他已經老了,以前喝兩瓶這種二鍋頭,他還能玩倒立,現在不過大半瓶下去,他已經站不穩了。

  人生何所求,不過共白頭,他的頭髮已經白了,只是染髮劑遮擋了那些惱人的蒼老,他想要共白頭的人,卻也已經離開他,那麼久,那麼久了……

  就在那天的電影首映式之後,他好歹追上了安瀾。

  「我們不能好好說句話嗎?你就跟我說一句話,哪怕咱們聊聊剛剛的電影呢,你那個小朋友確實不錯……」

  「我覺得……我越來越不愛你了。」那個披著絲巾的女人臉上掛著輕笑,剛剛的電影她看哭了,眼睛還帶著讓荊濤心疼的紅。

  「我現在已經開始想,也許有天我可以找另一個人去一起過完自己的人生了,因為現在你越來越多的出現在我的眼前,我也不會害怕,害怕自己因為愛你再放棄自己想要堅持的東西。」

  我們曾經那麼相愛吧,那些你從三樓窗子裡爬出來跟我相見的歲月都哪裡去了?那些我們願意手拉著手一起面對所有非議的時光呢?那些甜蜜和相守呢?那些情痴情狂……都像你突如其來的告別一樣,被你一併甩給了我,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裡苦苦守候嗎?

  在那一刻,荊濤在六月的夜風中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封爍叫來了門外的助理,和他一起扶著喝醉的荊濤到了床上,才下樓離開。

  也許這個可憐的男人只是想找個人喝酒,所以才叫來了同樣愛而不得的自己?

  看著電梯裡跳躍的數字,封爍掏出手機想給池遲打個電話。

  想了想,終於又收了回去。

  世上的情感有很多很多種表現的方式,原諒我膽小怯懦,在不對的時候,只能遠遠看你,靜靜守你。

  唯有名利能保護你,可我要了名和利,就註定要把一些東西放在心裡。

  看著荊濤的樣子,他心中的想法更加堅決。

  電梯裡的鏡面映著他自己微醺的臉,漸漸模糊,又復清晰。

  一如他自己的前路。

  ……

  陳鳳廚在烹飪上的天賦逐漸顯露,他細心又有耐心,本就有一手很好的煲湯、做點心的手藝,在沈大廚的悉心教導之下,做出來的菜帶著自己的鮮明特點。

  「嗯,鳳廚蒸出來的蝦真的格外鮮甜。把碎薑挑了就擺盤上桌吧。」

  沈大廚吃蝦只剩蝦頭的一點不要,其餘的都是連殼吃下。

  那個年輕人笑著點頭,默不作聲地把蝦端到一邊做上桌前最後的處理工作。

  沈大廚轉過頭去,湯勺在手裡打了個花,挑了一點料酒到了煎魚的鍋裡。

  幾條魚並排擺在大鍋的鍋底,料酒與熱油的觸碰激起了一陣異香,沖掉了它們肉中的那點腥氣。

  陳鳳廚敲了上菜的小鐘,又轉回來給沈大廚打下手,一把菜刀拿在手裡,小心地給一個蘿蔔雕著花。

  「穩倒是夠穩了,速度你得快啊,不要怕斷了,斷了有斷了的用法,你這麼慢一天能做幾朵蘿蔔花?」

  從他身後路過的一個廚子也隨口指點著她。

  被指點的年輕人沒說話,只是手上的動作頓時加快了不少,薄薄的紅色蘿蔔片從她的刀下一點點被轉了出來,慢慢落在了下面的盤子上。

  陳鳳廚的神情非常專注,腰板挺的筆直,顯露了太過細瘦的腰身,褐色的短打衣服穿著他身上還是有點空盪盪的,也遠好過他逃難時的樣子。

  在這幾個月裡,他的身上已經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只是眼前這些粗心大意的廚子們沒有注意到罷了。

  大年初三,林侍郎家裡請了沈大廚到府上去做席面,滿桌的達官貴人等著吃沈大廚做的酒香蒸桂魚,後廚房裡,沈大廚被林侍郎家自有的廚子燙傷了手。

  「鳳廚……你替我做。」

  手只是被粗粗包裹了一下,沈大廚單手解下自己身上的罩衣,搭在了陳鳳廚的肩膀上。

  年輕人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那件被洗過很多次都不徹底去掉油煙氣的罩衣,又看了看自己的師父。

  他的師父臉上帶著笑。

  「好,我來。」

  他說著,手上一甩,罩衣就利落地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年輕人一步步走向灶台,撥開那些等著看笑話的人。

  他的目光根本不會為那些人停留,如果現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值得她去關注,那就只有她要做的那道菜。

  一隻手,穩穩地拿起了菜刀。

  「Cut!」

  「立刻準備下一場,上廚替。」

  池遲拿過陳方遞過來的濕毛巾擦掉了腦袋上的汗。

  現在已經是七月了,場景小,人又多,那燈感覺都要把人的腦袋給烤化了。

  「幸好是個光頭,不然現在更熱。」

  池遲無比慶幸自己當初沒有選擇帶頭套而是剃了光頭,不僅跟那些漢子們看起來毫不違和,更重要的是涼快啊!

  陳方無語地聽著池遲的自我調侃,又讓池遲多喝了幾口水。

  穿著和池遲一模一樣的衣服,沈女士從化妝間走了出來,她的頭髮全部都梳到了頭頂上,緊緊地挽成了一個髮髻。

  「哎呀,終於等到我上場了。」

  她的手和池遲一樣都上了妝,看起來骨節粗大有力。

  瞧見池遲看著她的手,她很隨意地抬手摸了一下小姑娘的腦門。

  「來,看姐姐給你做魚。」

  一群廚子們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了出來,把拍攝點周圍堵得水泄不通,沈女士拉著池遲走過,他們像摩西途經的紅海一樣自動讓出了通道。

  「行,看歸看,別惹麻煩。」

  沈女士對廚子們丟下了這麼一句,所有的拍攝人員都感覺到了全場為之一靜。

  池遲回過頭去,看著裴大廚在自己的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另一邊,遲凱華讓人把他自己吊在了天花板上。

  「難為你這一百五十多斤的分量了,不過最好戴上口罩……」

  站在灶台邊上的女人對著上頭的副導演這麼說著。

  「酒味有點沖,你要是暈了拍不好可別怪我。」

  囑咐完了上面,她又調整了下面這些材料的位置。

  終於,一切準備就緒。

  她拿起刀,掂了一下,很感慨地說:「很久沒用這麼有分量的刀做魚了。」

  導演一聲Action,那被「感慨」的刀就化成了影,迅速地劃掉了魚鰭和魚尾不好看的部分。

  接著,一盅白酒被灑在了刀上,刀在魚身上一深四淺地切著,讓酒順著刀進入到了魚的紋理中,魚的一面已經切滿了花刀,灑在刀背的那一滴酒還沒滑到刀刃上。

  隨手抓過幾枚薄薄的薑片放在刀口裡,長手一轉,肥美的魚痛快地在案板上翻了個身。

  帶起了一片有酒香的水痕。

  魚處理好了,旁邊的大鍋早就已經燒到很熱,把蒸架排在鍋上,魚整個放在蒸架上,不用任何的容器盛裝,只是把一塊豬油脂肪放在了上面。

  舉起一罈子好酒,聞了一下酒的氣味,做菜的人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酒繞著熱鍋轉了一周,濃郁的酒氣撲向蒸架上的魚……

  蓋上大鍋的蓋子,她又把蔥薑切成細絲,另起鍋灶用醬油等物調製蒸魚的汁,最後燒上兩勺熱油。

  所有的動作快到讓人目不暇給,搭配著做菜那人淡定自若的神情,讓人覺得這不是一次烹飪,更像是一場表演。

  比酒更加醉人的表演。

  過了幾分鐘,鍋裡已經漸漸冒出著一種濃郁的香氣,酒香,混著魚的鮮香、一點點的油香味兒……

  有幾位攝影師怕自己深呼吸的聲音被錄下,只能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

  把蒸架連著魚一起拿下來,魚放在淺盤裡,摘去原有的薑片。

  紅色的湯汁澆上去,黃綠相間的蔥薑絲也稀稀落落層層疊疊地撒了上去。

  那人站著如松如竹,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抄起了沒有一點水漬的湯勺。

  熱油恰是剛好,以勺一潑,激起濃香盈盈。

  霎時間,魚醉,人醉,一室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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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8 11:25 PM


☆、第108章 安利

  一盤酒香蒸桂魚做好,池遲連拍照的機會都沒有,不對,應該說她自己都忘了拍照的事兒了。

  沒等導演說「好」,已經有人要按捺不住自己奔流的口水和一顆瘋狂想吃的心了。

  好在旁邊圍著的人互相間還能拉扯一下,最先破壞現場美味氣氛的是掛在頂上的遲副導演。

  「你們都別動!先讓我下去!我還得拍成品特寫!你們誰先吃了我跟他拼了!」

  遲凱華臉上的口罩都帶著濕意,不知道是被水汽蒸的,還是他的口水不受克制地流了出來。

  做完飯的那人慢條斯理地擦刀、洗案板,把水倒進鍋裡去刷鍋,她是廚子,哪怕是當個廚替,也要守著廚子的規矩,菜做完了,整個檯面必須乾乾淨淨。

  池遲一直靜靜地看著她的動作,從切魚開始,到刷完鍋才終了。

  在這個劇組,她看見的每一個廚子都能用自己的廚藝訴說著屬於自己的故事,有人沉穩,有人爽朗,所以有人做菜精於火候慢慢雕琢著味道,有人喜歡展示自己的刀工迷戀於外形的絕妙。

  所以有人調侃沈大廚身為徐家外門弟子做湯的手藝都比正經徒弟裴師傅好,就是因為他們的性格不同,為人不同,所鍾愛的烹飪之道自然也就不同。

  那麼給自己做廚替的沈主廚呢,這個在廚藝界可以掀起一陣風浪的女人,她似乎應該是爽朗潑辣的,似乎也應該是孤獨沉穩的。

  她的身上有一種……讓池遲感到有些熟悉的孤獨。

  懷揣著永不可告人的秘密,在熙攘的道路上走著屬於自己的心路。

  所有的東西百轉千回在心裡,和她的性格在一起錘煉,終於形成了一種只屬於沈主廚自己特有的美。

  讓人一靠近就覺得頭暈目眩,為她的氣場所震懾,也為她的性格所折服,也難怪會在廚師這個行當裡生生殺出一條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道路。

  「你們要是光知道看著菜流口水,那今年的試菜恐怕就都不及格了。」

  一群攝像師圍上了那條魚,沈女士乾脆讓開了地方,順便解開了自己的衣服領子——為了防止「穿幫」,這個拍攝的地方當然是沒空調的,穿著看起來很厚其實也不薄的冬裝戲服做菜,對人的耐熱性是個極大的考驗。

  「什、什麼?試菜的題目出來了?」

  有個中年廚子結結巴巴地問道,勉強把自己的鼻子從魚的那個方向上收了回來。

  「用蒸薰的方法入味,大概今年就試試這個?」沈主廚隨意地說著,手在頭後面一扯,長長的頭髮就甩了下來,她從來自帶風雷,別人做出來女人味兒十足的動作,她做起來也同樣具有某種震懾性。

  池遲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

  「蒸菜?蒸菜那川菜湘菜的都占了便宜撒。」有人對這樣的考題提出了質疑。

  「你們的醉雞不也是蒸的,哪家都有蒸菜,就看你能不能蒸出新花樣了,考察各位手上基本功和腦袋裡的新意識,才是饕餮樓每年試菜的目的。」

  女人說著就走到了那堆廚子的邊上,和他們討論起了剛剛的那道菜。

  她也沒忘了拍拍池遲的腦袋,笑著跟她說:

  「等他們拍完了,我估計魚都涼了,你要是想吃,晚飯單獨給你做,這是在戲裡做的,更講究賣相,估計前期入味會差一點。」

  差一點?

  池遲眼睜睜地看著那群攝像師裝模作樣拍完了之後離開,只剩下了一堆魚骨頭和蔥薑碎。

  遲凱華擦擦嘴,很淡定地打了個帶著酒香味兒的嗝,還不忘了為自己的職業操守挽回最後一點尊嚴。

  「順便……拍了一口一口被吃掉時候的樣子。」

  導演康延都被自己副導演的無恥驚呆了,忍了幾秒鐘,到底還是沒有說劇本裡並沒有寫魚是被怎麼吃掉的。

  再說了,就算被吃了,也不可能是在廚房被吃掉的啊!

  晚上,池遲發微博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又一次忘記了拍照。

  每天六個蛋終於變成蛋:「我今天吃到了超級超級好吃的魚!然而並沒有照片╕( ̄Д ̄)╒」

  微博下面的評論又是一陣的鬼哭狼嚎。

  悠泡泡:「以前覺得你上圖讓我們看到吃不到特殘忍,現在我發現你這麼乾撩才是滅絕人性!嚶嚶嚶,你有本事撩我們,你有本事上圖啊!」

  懶癌飛走:「蛋大大!你不能這樣,你吃到好吃的應該跟我們分享啊!拿出你一天擺出九張美味大圖的氣勢來!」

  ……

  因為最近一直都在發很多別人沒有的美食照片,「每天六個蛋終於變成蛋」已經迅速成為了一代「網紅」,粉絲數量超過了一萬五。

  她拍了動圖效果的在鍋裡咕嘟冒泡的麻婆豆腐和提開碗之後輕輕顫動的扣肉轉發數量都到了幾千。

  當然,池遲對這個沒什麼概念,她很喜歡這種和很多人一起討論美食的感覺,大廚們的討論偶爾太過深奧和抽象,跟這些網上的朋友們一起討論就盡情地抒發自己對美味的單純渴望了。

  即使每天有很多人都在私信裡跟她喊著求互關,求好友,她的關注列表裡依然只有寥寥幾個賬號,大多數是媒體的官方微博,能夠滿足她上微博順便看看新聞的需求。說起來,花小花小朋友如果不是第一個給她留評論的人,她大概也不會關注。

  花小花淚嘩嘩評論了你的微博:「七蛋兒啊!有沒有美食圖安慰一下我,我已經快被虐死了。」

  池遲默默地回覆了一張肉夾饃的照片,那是她今天早上的早飯。

  花小花淚嘩嘩:「我家女神的電影已經看了第四遍了,依然哭的不能自己,這還不是最慘的,我室友和我一起去看的,她哭的時候憋的太厲害還撓破了我的手QAQ」

  池遲回覆了一張滷雞爪的照片聊作安慰。

  花小花淚嘩嘩:「為什麼是雞爪?!好吧,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要跟你安利電影啊啊啊,七蛋你一定要去看《跳舞的小象》啊啊啊!我女神在裡面演技炸裂啊啊啊啊!我愛我女神一萬年,如果一萬年以後地球不毀滅,那就是永遠!!!」

  池遲被這種小女孩兒的熱情給逗笑了,想了想,回覆了一句:「看過了。」

  花小花差點被她這種輕描淡寫的態度給噎死。

  「真的很好看啊啊,我身邊看過的沒有不哭的,年度最好看電影沒有之一啊!當然,是在《申九》沒有上映的情況下,反正今年最好看的電影不是《小象》就是《申九》!我家吃吃最棒啦!」

  「哦。」除了一個哦之外,池遲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了。

  唉,這種看著別人猛誇自己的感覺真是……大寫尷尬啊。

  花小花覺得池遲的態度太冷淡,身為一個腦殘粉,當然要向全世界賣自己偶像的安利,所以她迅速地發了幾個視頻的鏈接給了她家七蛋。

  「快看,我家女神啊啊啊,美美美!美美美!」

  池遲點開第一個鏈接,對著那個「吃all向」的關鍵詞愣了一下,為什麼突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帶著不祥的預感,池遲點開視頻開始看。

  首先是《女兒國》電影裡的航拍空鏡,躺在床上的祭祀玲瓏突然睜開了眼睛,接著鏡頭切到了《跳舞的小象》裡林秋最後那一幕,顯然這一幕是來自於在電影院裡面的盜拍,畫面有點模糊,但是這種模糊的效果被巧妙的調色和剪接弄出了一種類似夢境的質感。

  鏡頭外,一個神似池遲的聲音在說話。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一無所有。」

  畫面又一次轉換,成了……封爍?

  池遲傻乎乎地看著穿著書生袍的封爍回望……穿著祭祀服看向遠方的玲瓏……

  看了一分鐘,池遲終於搞明白了,這個視頻大概說的是一個前世今生的狗血言情故事,主人公是池遲飾演過的角色以及封爍飾演過的角色。

  在她以為自己終於理解了之後,柳亭心扮演的珊瑚又出現了。

  「你說過,你會永遠跟我在一起。」

  鏡頭裡是珊瑚和玲瓏的一場對峙戲,兩個人的臉貼的很近,在纏綿哀怨的背景音樂裡帶出了幾分曖昧。

  此時,池遲恍然大悟,這種汗毛倒豎危險逼近的感覺,就和上次她和閃閃們一起看七九視頻的時候一樣啊!

  只不過這次被人隨意搭配組合的,從封爍變成了她自己。

  看見安瀾所飾演的碧璽出場,池遲還能忍,就算剪輯的人把安瀾站在她身後迷惑她的情節變成了「霸道總裁范兒」的愛情宣言,她也勉強自己看了下去……穿著校服的林秋回頭,看見的是很多年前年輕版的安瀾……池遲終於不能忍了,立刻關掉了視頻。

  「悠泡泡大大真是大手啊!吃all黨的福音!!自從她從吃稀爬墻過來我們又多了好多新糧。」

  花小花賣安利賣的很開心,池遲的作品太少,都是電影不說,另一個還在上映期,在《女兒國》和MV裡面的那點鏡頭都快被剪爛了。

  新糧……世界觀再次重塑的池遲只感覺到了心涼……

  現在的小孩子們到底都在想什麼呢?

  悠泡泡:「我恍惚看見了有人在說我的名字?」

  古人所說的人生四大喜事之一,是他鄉遇故知。

  現在社會人口爆炸,想要遇到一個故知的概率實在是拼人品的事情,能在一個和她們圈子完全沒交集的微博下面看見了「本圈大大」,這種驚喜從概率來講,應該跟古人的他鄉遇故知是差不多的吧,總之很開心就是了,於是花小花開心地忘記了她家七蛋的存在。

  看著花小花在自己的微博下面和那個悠泡泡聊得歡天喜地,池遲……默默地關掉了自己的微博。

  世界變化的太快了,還是早點睡覺比較好。

  宴上的一道酒香蒸桂魚得了個滿堂彩,侍郎大人一高興,額外賞了沈大廚十兩銀子,帶著傷的沈大廚帶著陳鳳廚跪在廚房門口的地上磕了頭謝了賞,才回了似錦樓。

  站在似錦樓他們熟悉的院子裡,師徒二人一齊鬆了一口氣。

  到手的那八兩銀子,沈大廚轉頭就給了他的徒弟。

  「以後膽子大點,做菜嘛,一個人,一條心,一雙手而已。」

  沈大廚這麼說著,抱著受傷的手進了廚房。

  留下他的徒弟站在門外,恍惚間不知道在想什麼。

  其實他的命運也是如此,幾經坎坷,到頭來能作為依憑的也不過是只有一個人,一條心,一雙手。

  他的手……陳鳳廚看著自己的那雙手,愈見關節粗大的手,也越來越有力量,儘管與這廣闊世間相比這力量微薄到可以忽略不計,但是起碼……

  那八兩的碎銀子放在手裡,是能夠被他抓住的分量。

  隨著學藝的一步步深入,漸漸的,陳鳳廚自己可以做越來越多的菜了,除了沈大廚之外,別的廚子們閒來無事也都會指點她。

  當然,這種「指點」是不可能不藏私的,把自己的獨門秘訣教給別人的徒弟,這些大師傅們還沒有這麼超越時代的想法。

  同時,他們也在「藏私」之外,盡可能地試圖把自己會的東西教給陳鳳廚,因為他的沉默懂事、堅韌可靠,因為他曾經和他們一起同甘苦共患難,陳鳳廚對他們而言,不只是某個人的徒弟,更是一個可以信賴的夥伴。

  他們確實是生活在一個敝帚自珍的時代,技藝的傳承基本靠一代又一代中每個人的「天分」和「壽數」,天災人禍都有可能讓傳承斷絕。就像他們剛剛經歷過的那一次天災加人禍,那種隨時可能死在饑餓和洋鬼子槍下的恐慌還隱藏在他們的記憶深處。

  「如果真的要死,死之前總得把自己會的託付一點兒是一點,祖傳的手藝不能外傳,大家十幾年的老行當了,總有自己的獨創的小本事。」一位大廚在樹蔭底下抽煙磕牙的時候這麼對自己的夥計們說。

  得到的回答,是全然的靜默。

  一個來自於即將消亡的,舊時代的沉默。

  「鳳廚,來替我這切菜,燴三絲。」

  「鳳廚,給我看著鍋,我去解個手,水湯頭七分活了懂嗎?」

  「陳小子,我要做觀音豆腐了,你要不要來看看?」

  「鳳廚啊,我這個鴿吞翅的火工啊……行了,你聽見了就給我看著鍋,我去外頭抽管子煙。」

  「這老樂,做個菜還神叨叨的,鳳廚你趁著他不在仔細看看他那個鴿子裡頭是怎麼改刀去骨頭的。」

  ……

  時光飛逝,又過了一年,似錦樓客似雲來,似錦樓大廚們的身價也水漲船高,恭親王府的大總管在似錦樓裡吃了一道「百味游龍」之後讚不絕口,就把這道菜獻給了自己的主子爺。

  做這道菜的人姓陳,復名鳳廚。

  「百味游龍」就是他出師之後掛牌的第一道拿手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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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8 11:33 PM


☆、第109章 斑駁

  自從有了封爍的崛起,瑞欣娛樂的事業發展就仿佛一下子就進入了一個新的紀元。

  封爍的躥紅速度和曾經締造過傳奇的演員們相比,未必有多快,但是他把自己的「知名度」迅速轉換成商業價值的能力,真的是國內娛樂圈裡前所未有的。

  從他走紅到現在不過一年的時間,就已經給瑞欣創造了幾個億的賬面價值,其中包括了各種商業代言和對公司知名度的提升,別以為影視公司就不需要名聲,依靠封爍的「紅」勁兒,他們證明了自己有捧人和打造熱劇的能力,投資方和電視台也會把對他們的青睞總是用最直觀的方式來展現——那就是更願意砸錢了。

  項目能更快地啟動,資金能更快地回收,這些對於瑞欣來說都是真金白銀的利益。

  除此之外的潛在價值那就更不用說了,至少因為封爍,有很多的知名演員對瑞欣公司拋出了橄欖枝,希望自己能成為下一個「封爍」。

  其實,很多人都知道,封爍能有現在的位置,除了瑞欣的力捧之外,也離不開竇寶佳的扶持,她像一把長矛一樣為封爍開疆闢土,別人想都不敢想的代言,問都不敢問的合作,她都願意去嘗試,都願意讓封爍成為業內那個不斷吃螃蟹的人。

  所以,身為封爍經紀人的竇寶佳居然在擔任瑞欣副總的時候還悄無聲息地兼任了池遲的經紀人,媒體雖然眾說紛紜,整個瑞欣上下在這件事情上都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有傳言說因為竇寶佳給池遲當了經紀人,池遲為了表示誠意就直接把封爍介紹給了安瀾,讓拍偶像劇起家的封爍立刻有了一個進入主流電影圈兒的機會。

  這種輕描淡寫中產生的利益交換,已經足夠讓很多摸不清池遲深淺的人對竇寶佳「腳踏兩條船」的事兒諱莫如深。一上來就能跟安王搞好關係的「新人」,還能讓心高氣傲如竇寶佳跑去她的小工作室裡當個任勞任怨的經紀人。

  你說她背景沒有貓膩?

  呵呵,你開心就好。

  這天一大早,竇寶佳難得出現在了瑞欣的總部,她穿著件黑色的襯衣,配著白色的長褲,腳上踩著男款尖頭皮鞋,臉上掛著金絲邊的眼鏡,今天的竇寶佳依然是氣勢逼人地帥著。

  看著那些人對著自己行禮問好,她偶爾點點頭就走了過去,要是往常,她不理的時候更多一點,不過今天心情好,她也樂得表現一下自己的親善。

  昨天夜裡竇寶佳算是基本敲定了封爍跟一個知名品牌的全球代言合作,雖然只是主要在國內做品牌的推廣,但是名頭可是「全球代言人」,而封爍要做的,是每年要拍攝四支廣告大片,參加兩次國外活動、四次國內活動,而對方除了支付高昂的代言費之外,還會推封爍上一線主流雜誌封面,一年兩次。

  這個品牌本來看好的是池遲,那個東方女孩兒在大高盧電影節上的光頭造型實在讓人印象深刻,再加上大高盧影后的身份,和她那番極拉人好感度的演講,都是對方看重的條件。

  池遲當然不會接,一看意向書,竇寶佳心裡就很清楚了。

  一年拍四支廣告六次活動,加起來的時間消耗絕對在十五天以上,遠遠超出了池遲的要求底線——池遲的底線是每年為一個品牌付出十天。

  於是本著物盡其用的原則,竇寶佳乾脆就向對方推薦了封爍,他是目前國內最有影響力的新生代偶像,雖然和池遲的路線不一樣,但是在年輕人中更有影響力,形象也好……

  扯皮了兩個月,這筆合作終於徹底敲定了。

  「竇、竇副總。」

  在竇寶佳將要上電梯直接去李齊辦公室的時候,一個人出聲叫住了他。

  竇大經紀人轉身,看見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她想了幾秒鐘,才想起來這位老兄大概是瑞欣的一個經紀人,手下有也有幾個女演員。

  唉,天天和大品牌、名導演們打交道,竇寶佳也是著實不願意委屈自己去記這些小人物。

  反正他們帶的藝人一眼看過去是清一色的前途有限,讓人毫無期待。換言之,全都被池遲比成了渣渣。

  對於這種一看就連競爭對手都算不上的人,在竇寶佳的眼裡都跟地上的小石頭沒什麼兩樣。

  「有事嗎?」

  穿著一身在很多人眼裡是男裝的女經紀人右手扶了一下左手的手臂,左手抖了抖手上的文件夾,暗示對方自己現在有正事兒要辦。

  男人仿佛根本沒看見她的動作,在經紀人這一行裡,沒臉沒皮那也是基本素養,能達成自己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他賠笑著嘿嘿兩聲,湊上來小心翼翼地對竇寶佳說:

  「那個,我聽說《天下第一關》的本子現在遞到了池小姐那裡,不知道池小姐那邊有沒有意向?」

  池遲?池遲對一個電影的劇本有沒有意向,跟你這個在瑞欣都排不上前五的經紀人有什麼關係。

  竇寶佳挑了一下眼睛,上面那一行字兒全都用一個眼神兒代替了。

  「有,又怎麼樣?沒有,又怎麼樣?」

  「是這樣的,那個,我們家孟可兒想爭取一下《天下第一關》的那個……要是說池小姐沒什麼想法,電影那邊呢,也想早點開機。」

  言下之意,就是池遲如果對劇本沒興趣就趕緊退了,後面有一群人在嗷嗷待哺呢。

  事實上,這樣的人現在已經遍布娛樂圈,自從池遲橫空出世,幾乎所有的投資方都說過「這個電影你讓那個池遲來演,我給你投資……」這樣的話。

  幾乎所有帶點名目的劇本裡,只要裡面有個年輕的女主角,製片方就會優先把本子投到竇寶佳這裡等著池遲過目。

  這也意味著後面那些下到十四五,上到三十的女演員,都要排在池遲的身後等著她。

  除非混成了顧惜那樣,或者本來就是自家用來捧自己的戲。

  竇寶佳看著眼前這人的樣子,都能想到他是怎麼跟那個劇組的負責人喝酒到了半夜,終於拿了一句這樣的話:

  「要是池遲不接這個戲,就讓你家可兒來,唉,我們也想早日開機啊。」

  所以,他今天就這麼舔著臉來問自己了。

  有本事你讓你家那什麼孟可兒比得過池遲啊,讓對方直接痛痛快快地換目標人選啊。

  二流就應該有二流的自覺,就像在跑道上賽跑一樣,跑不過就乖乖跟在別人後面,這種跑不過別人,就喊著讓別人讓路啊,真是讓人看不起。

  一大堆的腹誹都在竇大經紀人的身體裡噴涌,可是真要對著這人生氣,那還真是抬舉了他。

  「哦,《天下第一關》是嗎,唉,我們池遲啊也是工作忙,馬上要跟著杜安導演去橋城電影節,最近趕著拍戲實在是沒時間挑劇本……」

  竇寶佳神色平淡地說著池遲的行程,《申九》不是橋城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參賽作品,卻也已經確定了電影節閉幕式上放映。

  杜老爺子跟橋城電影節的關係一向很好,從二十年前開始,他的新電影要是時間上趕得及,基本都是要去幾大電影節上打個轉兒的。

  參加電影節這種事情,對於杜安是平常,對於已經拿了大高盧影后的池遲來說也不是多大的事兒了,反正有這個影后的桂冠在,就算不跟著《申九》去,以後也總是要去的。

  她說的平平無奇,別人聽在心裡可就未必是那個滋味兒了。

  「既然你跟製片方關係好,跟他們說一聲,要是等不了就跟我打個招呼把本子退回去就得了,別浪費大家時間。」

  說完這段話,竇寶佳一秒都不等,直接進了電梯。

  是的,在剛剛電梯門開了之後,電梯裡面的人一直按著開門鍵在等她。

  竇寶佳走了進去,立刻有人摁下了關門,即使在電梯裡他們也沒忘了喊一聲「副總好」。

  留下那個男人自己站在大廳裡,懊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在瑞欣忙完了封爍的合同,竇寶佳謝絕了李齊一起進餐的邀請,又開車去了一個高檔餐廳,在那裡,一個穿著白色裙子的女人正看著雜誌在等她。

  「讓我的工作室負責池遲的宣傳和公關工作……這可真不像竇大經紀人把什麼都要抓在自己手裡的一貫作風。」

  竇寶佳看起來神采奕奕,著實不像三十個小時之內只睡了三個半個小時的樣子,可她的心裡很清楚,自己都快熬不下去了,更不用說她的工作夥伴們了。

  她手下的團隊核心人員有五個,除了陳方之外,其餘的四個人都進了瑞欣負責封爍那邊的工作,池遲的很多事情都是他們被臨時調配去做的,這種狀況短期還好,時間久了,就算瑞欣的人沒意見,他們自己也吃不消。更何況,池遲那邊的工作量已經不是「順手」就能都做完的了。

  「我這邊是實在忙不過來,池遲那邊多的時候一天就有二三十個劇本投過來,封爍那邊的工作量要是說圈內第二,都沒有人敢稱第一,所有人都累得不行,我也是實在沒有那個心力去培養新人了。」

  竇寶佳苦笑了一下,經紀人這一行看著光鮮,其中的辛苦也只有同一級別的人能夠領會,帶小透明有小透明的煩惱,帶當紅的也有被活活累死的危險——當然這是說經紀人敬業的情況下,先用耍大牌的態度擋掉百分之八十合作意向的那種人,竇寶佳不認為他們能被稱得上是經紀人。

  那是跟錢有仇,也跟藝人有仇的傻【消音字】。

  「我今天出門的時候是不是沒看日子啊,居然能聽見你跟我叫苦。圈內多少人羨慕死你了,先空降瑞欣拿下了剛有苗頭的封爍,又不知道耍了什麼手段把池遲也早早攥在了手裡,要錢有錢,要名有名,雙劍合璧,天下無敵。」

  女人笑起來的時候臉上露出了淺淺的酒窩,為她更添了幾分的和藹可親,她確實是個非常容易讓別人對她產生好感的人。即使她現在是在調侃著別人,很多人也會覺得她的調侃是善意的玩笑。

  那些「很多人」裡面絕對不包括竇寶佳,她深知對面的女人有多麼的刻毒,睚眥必報還兩面三刀。

  就像去年陳風爆出來隱婚,就是她和她的團隊在其中推波助瀾,讓事情朝著不利於陳風的方向邁了一大步,如果不是陳風的老婆娘家還算給力,一個一線男星差點就被整的離開娛樂圈了。

  「雙劍合璧?我就是怕到時候封爍跟池遲之間鬧出一點什麼,讓我手下的人為難。」

  「噗,不是吧?他們倆還真是一對兒?那可不好玩兒了。」

  「怎麼可能。」竇寶佳白了對方一眼,「封爍咱們先不說,池遲可是個活生生的戲痴,能讓她把心思別天天只想著演戲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等著她對別人動心,呵呵……」

  「哦。」

  那人喝了一口茶。

  「所以,是封爍對池遲有意思啊……那他的口味很清淡啊。」

  ……

  幾天後,池遲在機場見到了自己的新任宣傳——婁藍雨女士。

  天氣熱,池遲沒戴帽子,光頭下面是略化了淡妝的眉目。

  婁藍雨看著池遲轉頭看向自己,被她的眼角一掃,突然覺得身上都有點發麻。

  「我錯了,封爍的口味不算清淡,這個小姑娘很撩啊。」

  在和池遲簡單溝通過之後,她沒忘了私底下找竇寶佳修正了自己的看法。

  竇寶佳無奈地揉了揉自己額頭,池遲確實魅力見漲,可我找你來讓你努力工作好使我脫離苦海的,不是讓你來鑒賞美人的啊。

  「這次的橋城電影節我們一定得有比大高盧更大的聲勢才行,想要拿到更好的劇本資源,池遲必須還得更有存在感才行。」

  婁藍雨看了一眼坐在不遠處和杜安、唐未遠他們聊天的池遲,再看看自己眼前的這個老朋友,這次她是真的感到了驚訝,就好像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竇寶佳一樣。

  「劇本資源?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藝人的電影資源了,不是一直說有了商業價值就什麼都有了嗎?」

  竇寶佳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收回手的時候,手指剛好從婁藍雨的臉上蹭了一下。

  「這麼多年了還這麼細,你保養的不錯啊。」

  「竇寶佳,你別跟我玩這套,說,池遲是給你吃了什麼迷藥了?」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迷魂藥那得是金子做的我才吃得下去。」

  登記的時間到了,竇寶佳站起身走向登機口,隨口對著跟在她身後的老朋友兼新任合作夥伴說:

  「她呀,給我吃的藥那都是鑽石,一顆一顆的。」

  九千萬砸到自己喊爸爸,那根本就是自己把迷魂藥當飯吃了。

  婁藍雨聽了,轉頭看向同樣走向登機口的池遲,那個體態修長的女孩兒隨手幫杜安拿著帽子,臉上帶著笑。

  鑽石做的迷魂藥,那會是什麼?

  她太好奇了。

  橋城電影節的歷史比大高盧更加悠久,對於電影,他們追求的是更加純粹的藝術性。

  舉辦電影節的小島已經變成了一個屬於藝術的天堂,池遲看著車窗外各種各樣的電影宣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仿佛就能在其中感受到電影的味道。

  「這個世界上啊,從來有人在妥協,有人在堅持。」

  看著池遲那副沒怎麼見過世面的樣子,杜安長嘆了一聲,橋城這麼濃厚的藝術電影氛圍,在國內是絕難見到的,像池遲這麼大的年輕人,怕是想都不會想到,這裡的電影藝術會是這樣的濃郁。

  「妥協的在變好,堅持的在變好,那就是這個世界在變好。」

  女孩兒回過頭給了杜安這樣的回答,得到了老人一個淺淺的微笑。

  「那我等著看你們這一代怎麼把這個世界變好,不管你將來是妥協了,還是堅持了,別忘了今天說的話。」

  「好。」池遲挑了一下眉毛,語氣鄭重得像是許下了什麼承諾一樣。

  她的動作讓杜安默默地扶了一下自己的心口,頓了幾秒才有氣無力地對池遲說:

  「早知道就讓你在演申九的時候剃光頭,你這個眼角啊,跟你髮際線之間的距離有點不太好,以前沒感覺,現在把頭髮去了,眼睛跟帶了銀色的小勾子一樣……咱們可說好了,過幾年我新電影還找你拍,我也得把你剃成光頭。」

  隨著杜安的話,池遲揉了揉自己的眼角,類似的話不止一個人對她說了,可她對著鏡子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到底跟自己以前有什麼不一樣。

  最大的區別就是沒有頭髮了,夏天洗澡的時候很過癮。

  杜安帶著池遲和唐未遠去見了自己的幾個老朋友,包括外國的幾位導演和演員,還單獨帶著她去看了幾場評價不錯的電影。電影節上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酒會,也沒各種奇怪的人來找她,除了一個中規中矩的採訪之外,連國內的媒體都乖順了很多,除了還要穿CH的衣服被人各種拍照之外,池遲都找不到橋城電影節和大高盧電影節的相似之處了。

  「唉,你還得繼續往前走,前面的風景才是真正你想看到的風景。」

  杜安這麼對池遲說著,人的欲望永無止境,即使是「把握自己人生」的這件事兒,很多人做了一輩子,也不過堪堪觸碰了皮毛而已。

  池遲聽在了耳朵裡,記在了心上。

  《申九》電影在橋城電影節上大獲好評,膚色髮色各異的老外們喜歡這個帶著一點東方哲學和個人英雄主義色彩的故事,有人在看完了電影之後直接稱呼池遲為「來自東方的女英雄」,要知道在這之前,他們更喜歡稱呼她為「驚喜女孩兒」,因為她那番關於驚喜的感言讓人印象深刻,也因為她靠著自己的處女作問鼎大高盧,著實給了很多人一個巨大的驚喜。

  在《申九》這個武俠電影中,人們看見的又是一個不一樣的她,沉默又帶著骨子裡的放蕩不羈,每一個眼神仿佛都在訴說令人魂不守舍的故事,那些故事裡有很多老外不懂的東西,但是這不耽誤他們感受到其中的美。

  「她和她的劍可以一直走到世界的盡頭,在這個過程中她會看見這個世界上所有她沒見到的美好,也可以殺光所有阻礙她的人。可是為了令,那個帶有傳統儒家色彩的男人,她放棄了,她的世界有盡頭,盡頭大概就是屬於『令』的夢想,或者說她把自己愛人的夢想變成了自己的,所以為了他們共同的夢,她像普羅米修斯一樣成了一個殉道者。『為了屬於更多人的真理。』這種屬於人性也屬於理性的偉大,用東方的電影表現出來,帶有特殊的魅力。」

  「這是個精美的故事,杜安在故事中融入了大量幽默的元素,令很可愛,申九很值得被人去愛,她太美了,在樹林裡的那段打戲堪稱十年來我見過的最好的動作片段,杜安再次帶給了我們驚喜,池遲也是,哦,對了,池遲本來就是個從驚喜中誕生的女孩兒,我已經迫不及待地等待著她的下一次出現。」

  對於這種好評,國內的媒體很亢奮,名導演加人氣影后的組合足以占據娛樂版塊的大量版面。

  「《申九》橋城閉幕式首映,池遲再次驚艷西方。」

  「用不傳統的方式詮釋傳統的『道義』精神,杜安新片《申九》亮相橋城。」

  此時,國內《申九》的電影宣傳才剛剛開始,一棵老樹的下面,瘦高的女子抱劍而立,長髮隨風而動,遠處雲朵帶著輝煌的色彩,只是讓人不知道那究竟是日落還是日出。

  面對這張連臉都沒有的海報,池遲的粉絲們依然花痴得愉快。

  「我吃兩米八!我吃美如畫!!#申九池遲#」

  「就算只給我一個背影,我也能對著我吃寫五千字的讚美小論文,你要是給我一個正臉,我能寫十萬字!」

  「都嫑說話!讓我先靜靜地舔屏,我吃的腰和我吃的腿,啊啊啊啊啊!!」

  被點贊最高的一條評論內容是這樣的:「因為池遲現在光頭了,所以官博故意讓我們瞻仰她頭髮的遺照嗎?(摳鼻)(doge)」

  此時《跳舞的小象》電影還沒有下映,三億七千萬票房已經讓很多人跌破了眼鏡,池遲的熱度居高不下,進一步推動了人們對《申九》的關注。

  池遲的粉絲們很開心,按照她們的話來說:

  「這個夏天的細腰長腿都被我吃承包了。」

  也就在此時,一條既可以算作社會新聞,也可以算作娛樂新聞的消息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跳舞的小象》導演,年僅23歲的溫潞寧被人刺傷,目前已脫離生命危險,據悉,刺傷溫潞寧的凶手是《跳舞的小象》電影主人公原型的父親。」

  輿論嘩然。

  還在身在國外的池遲,在寂靜的夜晚,終於看到了那一封來自陌生郵箱的郵件。

  「我知道,如果我好好地活下去,林秋會為我感到開心,可是人一輩子應該有一件自己豁出命去也要做到的事情,對我來說,那就是為林秋報仇。

  謝謝你在電影中完美的表現,讓更多的人注意到了我的『小象』,這幫了我很大的忙。雖然法律不能懲治一個沒有證據證明他家暴致人死亡的罪犯,但是會懲治一起傷害了新晉導演的刑事犯罪……

  抱歉,如果我導演的這場戲最後結尾的時候發生了意外,請替我告訴我的父母,我自作自受,不值得任何緬懷和傷心。

  最後謝謝你,池遲,謝謝你讓我做了一場林秋還活著的夢,也謝謝你讓我有了勇氣去做自己一直想做但是逃避的事情。

  我的父親一直說遇到你是我們全家的運氣,對我來說,格外如此。

  如果林秋是我生命的光,你是我生命的水,你的聲音出現在我絕望的時候,讓我知道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該前行,帶著從別人生命中汲取的勇氣。

  願未來的日子裡你能一直做你想做的事情,告訴更多的人世界上會有奇跡發生。

  ……

  本想跟你打電話,最後聽聽你的聲音,結果還是放棄了,你太聰明。

  溫潞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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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8 11:37 PM


☆、第110章 聚散

  池遲立刻結束了自己在橋城的行程提前回國,卻並沒有見到溫潞寧。

  溫新平在電話裡說溫潞寧的傷並不重,對方的刀只是卡在了他的肋骨縫裡,沒有傷到重要的髒腑器官……停頓了一下,他接著說希望溫潞寧能在一個絕對安靜、脫離他原本生活環境的情況下養傷。

  透過電話裡中年男人帶著深深疲累的話語,池遲立刻明白了他的真正意思——無論是她,還是她曾經扮演的林秋,現在都是被溫家夫妻排斥的,知子莫若父母,他們已經知道了溫潞寧是故意受傷的。

  為人父母,自己的兒子為了一個女孩兒自己去「找死」,他們的心裡邁不過這道坎。

  陳方看見女孩兒掛掉電話,走上前兩步對她說:「溫導演那邊情況還好嗎?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探望他?現在很多媒體想要採訪關於林秋的事情,但是溫家那邊都謝絕了,輿論的壓力都在我們這邊,你要不要請溫先生還是出面說一下?」

  現在溫潞寧出事,所有人都對《跳舞的小象》是否真的有原型充滿了好奇,也對溫潞寧受傷的原因充滿了疑問,採訪不到溫家的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池遲的身上,溫家的人想要躲避媒體很容易,畢竟他們並不混娛樂圈,但是池遲不一樣,她根本不可能避開記者的追逐。

  「不用了。」

  池遲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她還沒有倒時差,也是整整二十個小時沒有好好休息了。

  「讓宣傳那裡準備一下,開個小型記者會。早點解決,也別讓人再打擾溫伯伯和陸阿姨他們了。」

  「我們自己開記者會?」陳方的語氣明顯不是很贊同,明明出事的是溫潞寧,現在的對媒體善後的擔子卻都在池遲的身上,這對池遲來說是不公平的。

  單手杵著臉,池遲的神色有一點疲憊,這在她的身上是很少見的。

  陳方所熟悉的池遲是永遠精力旺盛的,就算身體已經到了極限,眼睛也總是帶著亮光。

  此刻,女孩兒的疲憊不只是身體,還有心。

  池遲沒有回答陳方的問題,她搖了搖頭,慢慢地說:

  「去準備吧。」

  助理終究還是出去了,女孩兒仰起頭看著天花板,慢慢地、沉沉地,發出了一聲嘆息。

  無論溫潞寧這件事兒最終以怎樣的結局收場,池遲心裡很清楚,溫家夫妻和自己之間的這段「情誼」,算是走到了終點。

  那些從街頭盒飯、從餐桌絮語、從點點滴滴在杭城的生活瑣碎中所建立起來的情分,被這次的事情一下子拍的雲散風消。

  池遲能理解溫潞寧的想法,也能理解溫家夫妻的想法,每個人都會選擇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東西,所以溫潞寧選擇了以身犯險為林秋報仇,溫家夫妻也選擇了遠離這一切去保護自己的兒子。

  他們都沒錯。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從來如此,那些不夠重要的在權衡之後多半會被丟下。

  自己待在房間裡默不作聲的女孩兒突然笑了一下,笑的有點冷。

  就像她自己,不也丟下了池謹文兄妹嗎?為什麼這次被丟下的人換成了自己,自己還會覺得難過呢?

  池遲並沒有多少傷春悲秋的時間,她既然決定要開記者會,負責宣傳工作的婁藍雨就要負責執行,在半個小時之內新任的婁宣傳就準備好了記者會上大概會被問到的問題。

  「發布會訂了下午五點,還有五個小時的時間,你先吃點東西休息一下,下午三點的時候準備化妝……不用緊張,只要你發布會上的照片拍出來好看,別說什麼不該說的,剩下的就看我們的本事了。」

  婁藍雨輕輕拍了拍池遲的肩膀,臉上掛著可親的笑容。

  沉默地聽完了那些囑咐,低頭看看那些問題,池遲抬起頭對婁藍雨笑了笑:「辛苦了。」

  「不用這麼客氣,你總是沒有問題對我來說才是大問題,現在我也很高興能讓你看看我們的能力,對了,你想把這個問題解決到什麼地步呢?我好按照你的思路給你寫個大綱……」

  時間很快就到了,知道池遲要開發布會,有二三十家媒體到場。

  女孩兒穿了一件黑色的無袖連身衣,身上沒帶任何的飾品,就那麼孤零零地坐在台子上,她的經紀人們在一旁的台下靜靜地看著她。

  「池遲,《跳舞的小象》真的有原型嗎?你在拍電影的時候知道你扮演的人物有原型嗎?」

  「我扮演的是個電影角色,對我而言劇本比現實重要,這個電影到底有沒有原型,在幾個月前獲獎的時候製片人溫先生曾經親口說過這個電影的原型是一個現實中的女孩兒。」女孩兒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她很沉穩,沉穩得不像十七八歲,當然一般的人十七八歲的時候也拿不了大高盧的影后,媒體們對她的少年老成早就不陌生了。

  「池遲,我想問一下你提前結束了在橋城電影節的行程回國是為了見溫潞寧導演嗎?他的父母謝絕任何的探訪,對此您有什麼看法呢?您見到溫導演了嗎?」

  「我和溫先生打電話溝通過,贊同溫先生希望溫導演獲得更好的治療環境的想法。」

  女孩兒很熟練地打太極,把溫家人拒絕接受採訪的原因定性為了治療環境的要求。

  ……

  大部分問題都算是中規中矩,女孩兒全程回答得不卑不亢,避重就輕,把她想說的說了,不想說的,別人一個字也得不到。

  就在記者會到了尾聲的時候,一個記者突然這樣發問了:

  「池遲,你有沒有想過這麼一種可能,溫導演其實根本不清楚那個所謂原型的家庭真實情況,只是把自己腦補的東西寫成了劇本而已,但是現在那個捅傷他的人卻因為他的腦補失去了工作和平靜的生活,才會走極端去傷害溫導演呢?」

  在場的記者們紛紛轉頭去看向那個發問的人,他的脖子上掛了一個記者牌子,可是在場幾個跑娛樂新聞的老記者都沒見過他。

  聽到這個問題,池遲站了起來,她看向那個記者,很平靜地反問道:

  「您是在用你的腦補,為犯罪者開脫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提出了一種假設。」這個記者抬高了自己的聲音,「溫導演為什麼會出現在他面前,為什麼對方會認出溫導演?是不是溫導演做了什麼刺激對方的事情……」

  「事實是,一個年輕的、有才華的導演被人用刀刺傷了,他做錯什麼了?

  他只是拍了一部自己想拍的電影,用這個電影告訴別人各種形式的暴力的可怕,從《跳舞的小象》票房成績、話題討論,甚至得獎情況來看,他的作品打動了很多人,通過他的電影,人們更加深刻地意識到了家庭暴力、校園暴力等等會對人造成多大的傷害,作為導演他是成功的……每一個影視作品,都會有創作者自己的生活感悟在其中,因為他拍的是電影,不是紀錄片,更不像在座的各位,你們是記者,要忠於事實,客觀理性。」

  池遲頓了頓,剛剛那八個字兒她說的格外清楚,就差直接諷刺向她提問的人不忠於事實不客觀理性了。

  在台下,竇寶佳的神色有點緊張,她生怕池遲太生氣說出不該說的話來,也怕池遲因為壓力太大而支撐不住。

  「現在他還躺在醫院的加護病房裡,為這部被人稱讚和喜愛的電影付出著本不該付出的代價,除了電影導演的身份之外,他也是一個刑事犯罪的受害人,我覺得媒體對待受害人更多的應該是同情和加強對民眾普法意識,防止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而不是……懷著博人眼球的念頭,做著傷害無辜者的事情。

  ……溫潞寧導演懷著一顆悲憫之心拍了《跳舞的小象》這部電影,他現在躺在病房裡,只需要一點有良知的人帶給他的安寧。」

  說完,池遲轉身離開,留下竇寶佳和婁藍雨她們負責清場。

  記者們看著相機裡她最後眼眶發紅將欲落淚的樣子,也感到十分的滿意。

  「面對質疑呼籲同情受害人,新任影后淚灑當場」——很好,很捉人眼球。

  離開了那些追逐著她的長槍短炮,池遲做了幾個深呼吸,才讓自己的氣色看起來好一點。

  她基本默認了捅傷溫潞寧的人就是電影中那個對林秋實施家暴的黑影,這有助輿論對於這個案件本身的關注,溫潞寧想要的是讓這個人受到懲罰,她就咬定了溫潞寧的受害者身份,至少藉助於民眾的同情,能幫助他達成目標。

  除此之外,她能做的也不多了。

  那封來自溫潞寧的郵件被她刪除了,也許此後的很多年他們都不會再相見……也沒有了什麼再聯繫的必要。

  作為一個天才型的導演,溫潞寧把什麼都考慮在內了,拿獎後他深居簡出,加大了人們對他的好奇,又在電影上映的時候把自己的復仇行動付諸實施,那封郵件,不僅是告別,也是為了喚起池遲的同情心……池遲甚至已經猜到了,今天她所做的一切,也在溫潞寧的計劃內。

  以她為喉舌,能進一步增加這個事情的熱度,而這一切,不過是為了給林秋一個真正的結局。

  ——這才是溫潞寧的夢想。

  送走了所有的記者,竇寶佳拖著婁藍雨進了衛生間。

  「最後那個記者是你找的對不對,池遲的心情已經很差了,你這麼做有意思嗎?」

  把婁藍雨壓在墻上,竇寶佳摘下了眼鏡,狹長的眼睛裡帶著濃濃的怒意。

  婁藍雨可不把自己老朋友的威脅放在心上,她脣角的酒窩深深,透著善解人意的甜美:

  「拜託,你當的是經紀人不是奶媽子,怎麼跟池遲幹了幾個月,現在都變得心慈手軟了,不藉著這個事情給池遲打造一個直率正直的形象,才是浪費了一個絕好的機會。」

  竇寶佳瞪了婁藍雨幾秒鐘,才鬆開了握著她肩膀的手。

  「我們應該給池遲更多的機會去展示她的個人魅力,哪怕她是個實力派的演員,多一些粉絲不好嗎?」

  婁藍雨推開竇寶佳,走到洗手台邊上仔細地整理自己的妝容。

  透過鏡子,她繼續對竇寶佳說:

  「你總喜歡試探別人的底線,試探完了之後就和那個底線保持著安全的距離,不管池遲對你做過什麼,現在是我負責她的宣傳工作,我有責任讓公眾對她有一個好印象,再說了,那些話她早就想說了,我不過是給她個機會而已。難不成你以為她是個小白兔?一點壓力就能壓垮?」

  竇寶佳許久沒有說話,就在剛剛,池遲自己面對那些記者的時候,自己一個人替溫家那幫子攔下了所有窺探的時候……她覺得心疼。在那一瞬間,她很想對池遲說你不要管這些事情,安心拍戲就好。

  可是她做不到,因為池遲不過是被鬣狗們追逐的一塊肉而已,就算肉能停下,鬣狗會嗎?

  第二天,池遲就回到了《鳳廚》的劇組。

  《跳舞的小象》最終以五億的票房下映,成為歷年以來票房最高的獲獎文藝電影。

  池遲收到了溫新平給她的八千萬分成,只有錢,和簡單的「謝謝」兩個字。

  她和溫家、和自己的第一部電影,牽絆自此終結,擦肩而過、分道揚鑣。

  幾個月後,林秋的父親被判入獄七年,被告方上訴維持原判,那時已經是冬天,池遲看完了新聞,臉上帶著一點淺笑。

  現在,我們的時間還是要回到這個炎熱又紛擾的七月。

  池遲終於十八歲了,在一年前生日的時候,她和顧惜一起看著溫潞寧發給她的電影,在一年後,她和這兩個人都斷了聯繫。

  只有大廚們熱騰騰的壽麵擺在面前,嫩生生的一個雞蛋臥在麵上。

  「來來來,用蝦熬的湯頭,又清爽又鮮美,趕緊嘗嘗!」

  「這個麵是一整根,你得一口把麵吃下去,以後就是順順利利!」

  池遲笑著把麵和湯一起吃了下去,臉上帶著很燦爛的笑容。

  聚散離合都好,一直前行就好。以她的內心來說,她早該習慣了這種無常,不該為此傷懷。

  過完了生日,七月的另一件大事也轉眼即來。

  武俠電影《申九》正式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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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8 11:41 PM


☆、第111章 行道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熙熙攘攘的江湖遠,熙熙攘攘的廟堂高,說到底啊都是一回事……」

  說書的老人身穿黑色長袍,手裡拿了一把「糊裡糊塗」的扇子,他一出現,電影院裡的人都笑了。

  杜安老爺子喜歡在自己電影裡客串,這次客串了這麼一個說書的老頭兒,還真有點似模似樣。

  扇子一展一收,打在了另一隻蒼老的手掌上,老人堂堂正正規規矩矩地做了個亮相。

  「今兒,咱們要說的,就是那江湖事、廟堂事之間的一段——情義事。有一柄天下名劍,她就叫申九,她是一把劍,她也是一個人……」

  驚堂木一拍,鏡頭一轉,已經到了一個陰森的大殿上。

  坐在電影院裡,李薇一邊盯著大屏幕一邊吸管戳著封塑飲料杯的包裝。

  她的男朋友是個武俠迷,也是杜安的死忠粉,這次杜安出了新電影,她就被她的男朋友拽來一起看……事實上李薇對打打殺殺的電影興趣不大,她更喜歡那些漂亮有氣質的年輕演員們調調情、說說愛……性別最好都為男。

  「好,申九,你果然不愧是我打造出的天下名兵……」

  中年男人舉起了手裡的酒杯,臉上帶著爽朗的笑容。

  「一百單任務都完成了,喝了這杯酒,你就可以離開了。」

  桌上有一杯酒。

  桌前站著個人。

  那人穿著黑色的勁裝又用一件黑色的斗篷包裹著,腰上掛著一把長劍,還有一根鞭子。

  鏡頭給了那杯酒一個大特寫,澄澈的、微微泛黃的酒液。

  「離開之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若是在外面煩了累了,就再回來。」

  電影外,李薇對著自己的男朋友吐槽:「一看就知道酒有問題。」

  看著酒,她想起了自己還沒喝到口的飲料,習慣性地用力地扎了一下,反而是手裡的塑料吸管彎了。

  拒絕了男朋友的幫助,李薇用那根脆弱的吸管繼續戳著。

  在電影裡,原本平緩又暗潮洶涌的節奏突然被打斷,說話的那個男人脖子上出現了一道紅線,接著,他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原本離他有一點距離的人已經站在了他的跟前,她的劍已經收回到了鞘內。

  「想做什麼就可以做,我正好想問問你……」

  帶著點低啞的嗓音在安靜的大殿裡緩緩地響起。

  「為什麼,我要喝了這杯酒,才算得到解脫呢?」

  鏡頭終於轉到了她的臉上,人們看見了一張小麥色的清瘦臉龐。

  和玲瓏不同,和林秋不同,她是申九,就自然而然地和她們不同了。

  看見池遲的側臉從斗篷裡慢慢露出來,李薇突然變得好激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激動個什麼勁兒,結果手上一用力,果汁的包裝被戳開了,果汁還噴濺了出來,正好都灑在了她的腿上。

  紅紅的果汁沿著自己穿著短褲的腿往下流,在電影院的黑暗中,只是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面,李薇就覺得自己渾身難受。

  但是看著申九獨自一個人面對四大殺手,她完全不想站起來離開放映廳去清理自己的腿。

  「寶貝,你趕緊去洗洗吧。」

  李薇的男朋友現在剛跟她進展到了牽手的地步,給他幾個膽子也不敢這個時候幫她擦大腿上的果汁。

  「沒事兒,一會兒就吹乾了。」

  大屏幕上,申九對著四個造型各異一看就很厲害的女殺手慢慢地說:「當初,他教我們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手殺人——不收錢會死。他已經死了,沒人能給你們錢了……」

  四個殺手彼此交換了眼神,終於慢慢退開,讓那個穿著一身黑色的天下第一殺手慢慢地走進了外面的漫天黃沙之中。

  這些殺手們似乎邏輯充滿了槽點,但是觀眾們轉念一想,殺手若是不收錢,那還是殺手嗎?那殺手既然不再是殺手了,又是什麼呢?

  電影的幕布上,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那人背著餘暉前行,走得無比慷慨瀟灑,突然一陣風沙吹來,慷慨瀟灑都不見了,申九的臉上有了一層細細的沙子,她想吹開嘴上的沙,最後變成了磕磕絆絆練習著吹口哨,整個畫面頓時變得溫情可愛了起來,當她繼續往前走的時候,電影院裡的大部分人臉上都帶著微笑。

  一開始讓人覺得冷酷帥氣的申九,其實更像個對世界充滿了疑問的孩子,殺手組織因為頭目的死亡而土崩瓦解,外人卻並不知道,他們像以前一樣把自己想請的殺手以及接頭地點放在了破廟裡,申九隨便翻看著,發現其中有很多都寫著自己的名字,他們想要自己去殺人,卻總不肯告訴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無處可去的申九就在破廟外的樹上睡著了,提著燈籠來找狐仙的書生就在這個時候出場,從這時候開始,整個電影的氣氛都變得更加歡快了起來。

  「這個書生也太傻萌了吧?」

  「哈哈哈哈,他還會嚶嚶嚶……老杜真不過時啊,賣萌賣得很趕潮流啊。」

  忙中出錯一路奔上山崖差點跳崖自盡,還是靠申九把他救下來的書生一段奔逃就給人們提供了太多的笑料,李薇笑呵呵地翹起二郎腿,才想起來自己的一條腿上都是西瓜汁。

  接下來,這個書生不停地幹蠢事,居然跑到殺手接頭的地方去找救了自己的「狐仙」。

  他以為空無一人的廟裡,其實有無數人以千奇百怪的方式進來出去,理所當然地,他被人圍觀,被人審視……被來來往往的殺手們下了毒。

  申九把他用棉被一裹,扛在了肩上。

  「哈哈哈,鐵血妹子萌漢子,這一對好玩兒!」李薇對著她的男朋友耳朵裡說。

  她的男朋友也笑得萌萌的。

  柳亭心的出場讓很多人更加激動了起來,巳五這個角色是有毒的,她的毒並不只是在於她的醫術,更在於她的氣質和性格,這讓她的身上充滿了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而這種美,在遇到了申九之後,碰撞出了激烈的火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是李薇看到申九和巳五浴池戲的時候在內心的尖叫。

  巳五是奔流的河水,申九是屹立不動的山岩,巳五是激盪的海浪,申九依然是屹立不動的山岩。

  她在面對巳五威脅要殺掉聞人令的時候流露出的那種磅礡氣勢和隱藏在眼神中的殺意都第一次讓人們真正意識到了為什麼她會是天下第一殺手。

  「好帥好帥!」

  除了帥,李薇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什麼。

  兩個女人共浴的那一場戲更是讓整個電影院都充滿了一種熱烈的氣氛,人們眼巴巴地看著兩個人的一舉一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興奮個什麼勁兒,巳五的眼神,申九的神態,兩個人一個如畫一個如詩,畫是料峭寒梅酒中醉,詩是鐵馬冰河入夢來。

  巳五在話語中提到的英王和孫相爺,也在那之後進入到了劇情之中。

  申九要送那個叫聞人令的書生回去,書生卻堅決要當殺手的腿部掛件,兩個人的旅程根本是一場沒頭腦和不高興的逗萌之旅,一個負責耍寶闖禍,一個負責善後收尾。

  闖禍的人有一顆拳拳赤子之心,善後收尾的人其實更不通人情世故,好在武力值絕高,總能讓他們擺脫各種困境。

  他們兩個人的相處漸漸帶了一種讓看客們竊喜的感覺,哪怕人們知道這是一個亂世,但是看著他們還能攜手同游,買面具,追盜賊,給慈善堂的孩子們買吃的、教孩子們認字……人們就覺得這個世上還是有希望的。

  這種希望,在聞人令的成長中,在申九的疑問中,在他們對於天下大道的討論中,在這種「道」對申九人性的召喚中。

  可惜,這種希望依然是渺小的,無論是江湖還是廟堂,人們都還沒有放棄對申九的追逐,她是天下名劍,自然有無數人想要握住她。

  申九就是申九,那些人想要她為之俯首,她就把他們都殺了,戴上聞人令買給她的猴子面具,她成了江湖上的又一個傳說。

  ——猴刺客。

  意圖謀反的英王想要尋找申九替他殺掉朝廷裡的中流砥柱——孫相爺,孫相爺也想找專殺貪官的猴刺客去刺殺英王。

  雙方博弈,激盪處卻在江湖,猴刺客殺人不收錢,壞了江湖的潛規則,他就必須死。

  唔,其實猴刺客不是不收錢,只不過收錢之後殺掉的是雇主而已,可惜死人不會說話,沒人能告訴這個世界這個殺手到底有多麼地「守規矩」。

  戴著面具的申九一人連挑六大頂尖殺手,卻還遵守著不拿錢便不殺人的原則——她不曾殺了他們,只用一場簡短利落又精妙絕倫的武打戲讓觀眾們為之心神激揚。

  她不用自己的劍,只用那些人的兵器,空手奪刃再物歸原主,中間的過程是一首又一首的短歌,以矯健身軀為曲,以絕妙動作為詞。

  這一次,申九的身上帶了傷,聞人令終於意識到了殺手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存在,他想保護申九……也就是在此時,孫相找到了他,聞人令本就是某個名士的唯一弟子,自小被授以國士之術。

  天下棋局,他們都是重要的棋子,誰也逃不開。

  德高望重的孫相在知道申九就是猴刺客之後大喜過望,他希望申九去刺殺英王,趁著英王刺客盡出來殺他的時候。

  「我心中有道,自不在意用了何術。」

  聞人令堅決反對:「若以陰私秘計為國策,國將不國。」

  這是一場道與術之間的爭論,申九靜靜地看著,她曾問聞人令,若天下本有世人皆從的公理,為何還會有她存在。

  此刻,她也自問,若天下從來潛道取勝,那為何又有聞人令和孫丞相的存在。

  最終,孫相敗了。

  老人瞬間蒼老,他只請求與申九單獨說幾句話。

  「有些事不該一個國相去做,有些事,一個國相總能去做。」

  前者是謀私,後者是死國。

  申九仗劍而立,面對聞人令之外的人,她從來鋒銳如劍氣勢滔天。

  「有些事,自然是別人做不得,唯刺客能做。」

  她的聲音低啞如從前。

  卻有些東西已然重鑄了她的生命。

  那一夜,申九戴著猴子面具殺盡二十多要取孫相性命的刺客,其中包括她曾經一起長大的幾位殺手,她也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身受重傷的申九在昏迷中被聞人令帶回了一起生活的小鎮。

  京中消息傳來,孫相死了。

  申九知道,她該做她身為一個殺手,一個刺客該做的事情了。

  國相已為國死。

  殺手自然能為知己死——無情終到有情,對人有情,對天下有情,這是她的道。

  把聞人令打昏放倒在床上,她已經穿回了自己的黑衣,那個與她相伴的猴子面具,被她扣在了聞人令的臉上。

  此時那雙屬於申九的明眸,只有觀眾能看見,在那雙眼中,她和聞人令應該已經經歷了似水流年,已經看遍了天下風景,已經攜手將老,而天下,自然是太平的。

  只用一個眼神,她傾訴了太多東西,在這一刻,她不再是什麼天下名兵,只是一個人而已。

  五錢銀子,已經足夠買她為自己的「道」去送命。

  風吹來。

  她緩步徐行。

  殺意漸濃。

  在電影院裡,李薇已經物我兩忘。

  她想說什麼,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好像有些東西噎在了她的嗓子眼裡,讓她想哭又哭不出來。

  在這一刻,她甚至對自己的人生產生了疑問,她為什麼坐在這,她為什麼還坐著?她應該去抱著申九的腰和她一起慨然赴死啊,最起碼也要去幫她拿著劍啊。

  申九她不該是一個人走啊,她怎麼能一個人就去了呢?

  「寶貝,電影完了,咱們走吧。」李薇的男友拍了拍她的手背,他的眼神也有點呆滯。

  李薇挪開了自己的手,氣哼哼地說:「我不走,電影一定有彩蛋,申九不會死的!」

  她怎麼會死呢?她應該拿著自己的劍再頂天立地地回來,她應該再戴上面具去除暴安良殺壞蛋啊,怎麼就那麼死了呢?!

  電影院的燈突然亮了。

  這個電影真的結束了。

  幾乎是瞬間,李薇淚流滿面。

  這樣的人,在《申九》首映的這一天,又何止一個。

  「首日票房九千萬啊……勉勉強強吧。」

  杜安導演在接受記者採訪的時候輕描淡寫地說著。

  至於記者們更想採訪的池遲,正在《鳳廚》劇組熱火朝天地拍攝著「恭王府獻菜」的戲,「百味游龍」區區一道菜用的就是十幾種魚身上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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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8 11:44 PM


☆、第112章 評價

  「王爺,這一條龍上上下下全是用不同的魚做的,用了草魚的尾、鯉魚嘴、鯽魚背、鱸魚腮……」

  在恭親王面前的盤子上有一條龍,麟色斑駁,鬚爪齊全,作出海騰雲之勢,栩栩如生,讓人不忍下箸。

  可是真吃到了嘴裡,口口滑嫩鮮香,每一口都吃的是不同的魚肉,帶著各自不同的味道。

  這才讓恭親王提起了興致。

  「罷了罷了,聽你這老狗說菜倒是壞了這菜的氣韻,去,把做菜的廚子叫來,讓他來跟我說說這菜是如何做成的。」

  王爺揮了揮手,旁邊的大太監立刻退出去找人。

  不多時,一位穿著新製棉袍的年輕人從大廳外緩步走了進來,剛進門沒幾步就「撲通」跪在地上,口稱王爺千歲。

  「你這個菜啊……我起先以為是個看盤,沒想到竟是個熱菜,味道還成,你是怎麼想著用魚肉拼龍的?」

  跪在下面的年輕人自然就是陳鳳廚。

  他低著頭深吸了一口氣,才不疾不徐地說:

  「小、小民見過民間扎紙做舞龍,用、用竹木為架,外貼彩紙,才受到了啟發……故以竹筍、菜干為骨架,以白鱔、黃鱔、鯪魚組拼為龍身,以鱸魚腮肉、鯽魚背肉、草魚尾肉為麟,以鱖魚腩肉為龍腹、以鯉魚嘴做爪、再用東海龍頭魚雕琢裝飾作為頭部,用黃骨魚做尾……所有的魚肉先以不同方式烹熟,拼成龍形後澆高湯,湯中有還有鰱魚腦…」

  年輕人的聲音有點脆,聽起來甚是悅耳。說起自己熟悉的東西,陳鳳廚聲音中的緊張就漸漸淡去了。

  王爺默不作聲地聽完,才抬眼看下面的年輕人。

  「你讀過書?怎麼讀了書還當廚子?」

  年輕人把頭埋在地板上戰戰兢兢地說:

  「小時候爹給一個私塾做幫廚,小民蹲在廚房也能聽見之乎者也,耳濡目染之下說話還能唬人,字是真不認識幾個。」

  「我還想呢,識字的人怎麼會去當廚子,菜倒是做的不錯,賞一百兩銀子,下個月太妃壽辰的時候你來掌勺……反正菜這東西就圖個花頭,你說話倒是比別人好聽一點。」

  上位者很難看清匍匐的人的臉色,他們一直高高在上,一直到有一天,下面跪著的人憤怒地抬起頭,用自己唯一還能用的牙齒,狠狠地咬斷上位者的脖子,他們才會知道草芥也會憤怒,螻蟻也要活命。

  此刻,下面那人緊繃的手、顫抖的軀、咬緊的牙……他通通不知道。

  從殿堂中退出來,陳鳳廚陪著笑把賞銀的大頭兒遞給了王府的管事。

  待到出了王府,終於走到無人的僻靜處,陳鳳廚長出了一口氣靠在了一邊的墻上,才驚覺自己背上已經全部都是汗水。

  輕輕地摸一下自己的胸前,能證明關錦程清白的證據就在那裡——一張薄薄的、和他一起出生入死過的白絹。

  來京城已經兩年了,他終於有了機會伸冤,剛剛面對王爺,陳鳳廚真的很想呈上這些證據,痛訴關錦程只是一個略通洋事的舉人,根本不曾跟什麼維新派有所牽扯,根本就是當地的縣官陷害他的。

  可是他不能……他已經長大了,成熟到能夠分辨現在並不是最合適的時機,也知道那個王爺並不是什麼慈善悲憫之輩。

  儘管內心的焦灼一直在炙烤著他,他終究還是克制住了自己所有的衝動。

  還要繼續等下去。

  陳鳳廚低頭看看自己的手。

  他不僅要靠著自己的手藝活下去,還要靠著自己的手藝走到一個讓別人不能拒絕的場合,讓那些素日高傲不知人間疾苦的人在不能拒絕自己的情況下,聽到自己的聲音。

  急切的,克制的,有了一點希望卻也要繼續忍耐……所有的情緒都在他垂下的眼中,隨著他揚起頭的動作,展露在了攝像機裡。

  依舊是老規矩,等了很久,池遲才等來了一聲「Cut!」

  「又是一遍過,很好。」

  康延點點頭,對池遲的表現表示了讚許。隨著他的舉動,整個劇組的氣氛都變得輕鬆了起來,「王府獻菜」的戲份全部結束,今天的拍攝工作也就都結束了。

  「百龍……嘖嘖,沈家祖上不是有過一道百鳥朝鳳?沈主廚用這道自研菜給陳鳳廚用,心思不小啊。」

  「你說那個魚的湯頭做成辣口的怎麼樣?」

  「那就成了魚版串串香了。」

  一群大廚圍著那道沈主廚做的魚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涼了也不嫌棄,三下五除二都吃了個乾淨,一邊嘗著味道,一邊還研究著做法的創新。

  池遲剛卸了妝也被他們拽過去參與到了他們的討論中。

  「白汁、椒麻、紅油、金湯……要是去腥氣的時候都能有沈主廚的技術,這個菜可以改成不同的名目呢,白的、綠的、紅的、黃的……不同顏色的湯就能換成不同的菜名,要是再雅一點,直接改成東海、南海、西海、北海……再拿胡蘿蔔雕個猴兒,這菜就能叫大鬧龍宮了呀。」

  一開始說的話還挺正經,說著說著,這個大廚就跑偏了,最終獲得了別人扔過來的一堆白眼兒。

  「還大鬧龍宮呢,你怎麼不說東海上放個胡蘿蔔小人兒,叫哪吒鬧海,西海上放個小船叫八仙過海,南海上頭倒是放個國旗就夠了……」

  得了,越扯越遠,熱得只穿了一件背心的裴大廚聽不下去了,強行扯回了話題:

  「嘖,古人做菜嘛,是窮講究名頭,咱們現在是為了吃味道,你改成了花式兒那麼多也沒用啊,人家想吃什麼魚就直接要什麼魚就得了,幹嘛非要放在一起吃。」

  「唉,現在做菜啊,名頭小了,規矩小了,出新菜都得精巧細緻口味好……比以前可難咯!」

  宋大廚挺想抽口煙的,想起來這麼多人聊天,現在又講究什麼不吸二手煙,到底是沒掏自己的口袋。

  看吧,就這年代,想抽口煙都難。

  「難什麼啊,時代就是在變,你得認。咱以前想吃個鱖魚多麻煩啊,現在呢?還不是去菜市場就能拎回來?以前你知道用西紅柿能做了糖醋口兒嗎?日子好過了,咱們就是得抬著頭往前看,可別讓年輕人甩下去,你看看池遲,這麼點的年紀在他們那一行當也是拿了最高獎了吧?人家也沒懈怠啊,不也悶頭往前走嗎。」

  孫大廚拍拍他老夥計的肩膀,是安慰,也是鼓勵。

  「話說,今天結束的這麼早,咱們去看小池遲的電影好不啦!我女兒可是說啦,電影好看的呀!池遲你有空給我簽幾張照片啊,我女兒聽說我現在和你一起拍戲,激動得要從床上跳下來啦。」

  「簽名照片……你不都拿了好幾張了?你當我沒想過看電影啊,今天周六啊,我早上上網看了,咱們周圍的電影院都沒票了。」

  「乾脆,我包場請你們看電影吧!」

  一直笑著聽大廚們說話的小姑娘突然出聲說道,圓溜溜的腦袋上還頂著她家助理給她用來降溫的濕毛巾,看起來有點可笑。

  她的話一出,腦袋上的毛巾立刻被幾隻大手拍了拍。

  「行,小丫頭會來事兒,你請客我們就看,要是電影好看啊,回來給你做大菜!」

  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想要包場看電影可不容易,但是經紀人這種生物就是喜歡挑戰難度的事情。

  ——對於上面這行字,本來就忙到焦頭爛額現在突然被加塞了工作的竇寶佳只能打碎牙齒和血吞地認了。

  包了一個一百多人的場子,劇組裡想要去看電影的拉拉雜雜裝了兩輛大巴,浩浩蕩蕩地開向某個電影院。

  坐在大車上,池遲才終於有機會去看一下別人對《申九》這個電影的評價。

  「一個時代走向終結的時候總會出現無數的風雲人物,在這個電影裡面,申九代表時代的終結,而聞人令代表一個新時代的開始,所以一個有奔涌的內心和沉默孤僻的外在,一個外表輕佻幼稚卻有著超越局勢的眼光……一個刺客最終成為了舊時代的殉道者,這本該是悲愴和荒誕的,池遲卻用她低調內斂的表演,讓一切的痛苦都掩蓋在了申九這個角色龐大的內心深處,毫不張揚,毫不浮誇。」

  「如果不是看過林秋,我會以為池遲是本色出演了申九,完全兩種不同的性格和完全不同的表演風格,她完美實現了兩個角色之間的跨越,呈現出了兩種完全不同的人性之美。」

  「整部電影的結構和節奏都帶著明顯的杜式電影風格,恩怨情仇中展示人性的輝煌,時代的痛苦裡尋找新生的希望……可是池遲卻不像曾經的『杜女郎』那樣表現著一種激烈到讓人目眩的美,她深沉又尖銳,除了最後的那一點告白式的情感爆發,全程都十分的穩定和沉著……作為殺手這個角色來說,她的表現不像我們曾經見過的殺手那樣充滿了戾氣,『天下第一殺手』她表現出的是前面四個字的神韻,一舉一動都帶著淵渟岳峙式的高手風範,聯想到她現在的年紀,我只能說她前途無量……」

  「也許是業內確實水了太久了,才橫空出世了一個池遲,她對角色的貼合度是驚人的,我已經開始好奇她的下一部電影了。」

  「五年來最好看的武俠電影,沒有之一。」

  「杜老爺子好懂啊,暴力女配萌漢子,萌的我肝兒顫,虐的我心酸。」

  「申九、聞人令,情愫未開意已濃,像是一壺青梅酒,帶著清甜味兒你慢慢地就醉了。」

  「士為知己者死,申九可以稱得上是國士無雙。」

  「一天看了兩遍電影了,好像看見了巳五對申九的單箭頭,請告訴我我不是一個人。」

  「樓上你不是!」

  「妥妥的單箭頭兒!老杜果然是老杜,生生地在異性戀裡面玩了這一手,百合花香撲鼻。」

  「巳五最後交出的毒藥是假的吧?申九受了那麼重的傷也沒被毒死啊。」

  「必須的啊,巳五對申九是真愛啊,假裝自己投靠了英王,結果把所有人都驢了。」

  「申九走的時候我哭了,孫相說他有些事可以做的時候我也哭了,有些犧牲,真的是無關對錯,就有人那麼做了,才有更多人可能獲得幸福。」

  「哧溜黨已經可以瞑目了……」

  點贊最高的評論影評都還寫得很正經,越看到下面,越是……一群詭異生物的狂歡,再看不到幾條紮實的評價,池遲只能默默地關上了手機的屏幕。

  臉上終歸還是笑著的,能被這麼多人好評,她的心情很愉悅。

  這份愉悅一直持續到了影院門口。

  大家都進去看電影了,池遲卻沒得看,她給竇寶佳安排了工作,竇寶佳自然也不會放過她,某個省級報紙拿到了池遲在《申九》上映之後的第一份專訪,正在電影院裡等著她。

  別人開開心心地看電影,她就得去面對記者。

  「兩天的票房累計已經破了兩億五千萬了,池遲你覺得《申九》的票房能有多少呢?」

  光頭女孩兒穿著T恤和短褲的簡單裝扮,臉上化了一點淡妝,聽著影院裡面的電影的聲音,她都能猜到現在已經進行到哪裡了。

  「越多越好吧,杜老師為這個電影付出了很大的心血,希望這個電影取得的成績能不辜負他的期望。」

  「杜導演對你的評價是希望你是他的孫女,對於這件事兒你怎麼看呢?」

  「……」

  池遲愣了兩秒,這個事兒沒人告訴她,杜老爺子是在什麼情境下說了這麼不切實際的話,他的原話是什麼?

  記者臉上帶著明顯的笑,看著被採訪者這樣一幅猝不及防的樣子讓她很愉快。

  尤其,這個被採訪的人還是現在炙手可熱的女明星。

  「杜導演一直把我們這些晚輩當兒孫一樣疼愛的。」

  女孩兒笑著回答。

  站在不遠處的婁藍雨抱胸看著她,眉頭輕輕一蹙。

  池遲不可能不知道,要是她現在趁勢喊杜安一聲「爺爺」能造成多大的話題度——一個不願意炒作、甚至可以說是逃避炒作的老闆啊,還真是讓她沒有什麼用武之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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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8 11:47 PM


☆、第113章 強求

  看完了電影,一群終於能出來「放風」的人心滿意足地坐車回劇組,全程只能接受採訪的池遲掏了錢包場。可是她自己卻根本沒有機會看。

  嘖,看來名人確實不怎麼好當,很多人對池遲抱以同情的目光,當然,更多的是審視。

  就這個平時能跟大廚們聊的熱火朝天、偶爾還幫場務幹活兒的女孩兒,剛剛在電影裡那個勁兒,真的是跟她平時完全不一樣啊。

  平日裡自視甚高同時也承認池遲演技確實不錯的秦頌,也對池遲的表現力有了一個新的認知。

  至少能讓他當著池遲的面真心地說一句:「演得……讓人驚艷。」

  只能用驚艷形容了,整個電影都像是一副用各種衝突構築的傳統古畫,申九的心……就是那副不動聲色的畫卷。那上面原本被人潑了一層薄墨,又慢慢地被加上了屬於人間的花紅柳綠色——那是「情」,除了這份悅目的感情之外,其餘的部分依然是黑、是白、是深深淺淺的灰,起初還有點雜亂無序,後來就變得繽紛又輝煌,最終,杜安和池遲用簡單的水墨筆調,在這幅畫上畫出了日出的燦爛。

  這份表演的功力,固然有杜安的「調教」的功勞,也有池遲的天分在裡面吧。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秦頌這種感悟畢竟屬於「電影人」的範疇,真正外行的廚子們只是心緒跟著電影的內容激盪漂轉而已,現在還都有點「暈船」。

  於是,大廚們圍著池遲坐著,把陳方都換到了別處去了。

  「唉,好看是好看,就是看了這種電影心裡真是堵得慌。」

  能一刀劈開肘子的某位高壯大廚顯然有一顆柔軟的內心,現在他做著西子捧心狀,還在為著電影裡人物的生死感到難受。

  「小池遲你說啊,這個申九真的死了嗎?」

  還有人不死心地問池遲,希望這個主演能給自己一個確切的、好的答案。

  現在幾乎整輛車裡的人都豎著耳朵聽著她的答案,其中甚至包括導演和幾位編劇。

  可憐的方十一看《跳舞的小象》就哭懵了,看完申九又是抹著眼淚出來的。

  她是真的被虐到了,所謂悲劇從來是把美好的東西毀了給人看,與《跳舞的小象》不同,《申九》的電影是讓人一點點地看著一個「兵器」變成了人,從此有了情感,也有了軟肋。

  情感讓她鮮活,軟肋讓她的鮮活戛然而止……

  但是申九的這種「悲劇結局」和林秋的顯然是不一樣的,林秋是在一個無可掙扎的環境裡不願沉淪,而申九自始至終游離於所謂的「小環境」之外,是整個時代造就了她——一個走向末期的王朝自然會放大它的陰暗面,殺手這個行業的壯大才有了申九的出現,也是這個公理不敵潛規則的的時代,讓申九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疑問和思考,所以後來遇到了聞人令,她獲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才去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這個過程中她幾乎掌握了自己人生的大半主導權,無論內心還是外在,她都算得上是個真正的強者。

  所以她的死更讓人唏噓,林秋的死讓人哭是因為命運的無奈,而申九……讓人很難說清楚她們的眼淚裡面到底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啊……其實她也能算是雖死猶生吧……畢竟……?……當然也有那麼微乎其微的可能還活著……」

  越過好幾個人看見方十一紅著眼眶瞪自己,池遲默默地改了口風。

  這個世道啊,人們都喜歡為別人的故事欲生欲死,還不讓人說實話。

  「我是覺得申九死得不值……」

  「我也覺得不值得了,要不是聞人令攔著,申九去刺殺了英王,那個姓孫的老頭兒不用死了,申九也就不用死了。」

  「聞人令的話還是有道理的,如果孫丞相是用了不光明的手段終結了英王的叛亂,那麼英王的反叛不過是個開始,在別人的眼裡,他跟英王也沒什麼不一樣……」

  撇開了說實話煞風景不給人希望的臭丫頭小池遲,人們關於電影的討論還在繼續。

  已經從「申九」這個人物中出來的池遲反倒成了局外人,只能低頭默默地刷手機,她想找個能說實話的地方。

  花小花哭瞎啦:「我對我的女神真是又愛又恨QAQ,《申九》好爽又好虐!首頁的小夥伴們你們一定要看啊!!!!」

  每天六個蛋終於變成蛋:「我覺得申九死的還好,算是求仁得仁,電影的劇情邏輯還是挺清楚的……」

  花小花:「七蛋!你不懂!申九和巳五!絕虐無雙!虐戀情深!史上最絕望的單戀!不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我愛你,我卻只在你的背後用目光告訴你!!!九五啊!我就進了九五的坑了!」

  ……九五又是什麼東西?

  池遲想起了自己那天被塞了一嘴的「安利」,決定不再和這個小姑娘討論電影的劇情,萬一再出來什麼奇葩的「觀影角度」,她的心臟負荷能力絕對會再次受到挑戰的。

  她不去參加討論,微博並不會放過她。

  花小花哭瞎了點贊的微博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悠泡泡:「等網上能下了我就嘿嘿嘿……敬請期待哧溜三世情緣,第一世《姐妹》,第二世《同伴》,第三世……嘿嘿嘿。」

  嘿嘿嘿又是什麼?

  不,我不該對這個產生好奇。

  突然間,池遲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演了一部電影,在裡面經歷了那個人的故事,而在故事之外,人們也都有著自己的故事,所以他們從自己的角度去理解她呈現的電影,並且從中獲得了更多的快樂。

  比如眼前的人們已經開始討論如果申九沒死是如何大殺四方全身而退的,可是電影的拍攝在走出大門的那一刻已經結束,當時的所有人都知道,申九死了。

  比如微博裡的花小花和悠泡泡對著申九和巳五的戲份大加解讀,可是事實上她們當時幾乎是一幀一幀地去細化電影的構圖,她只負責完成自己的台詞,除了台詞之外根本對柳亭心的表演毫無感知。

  女孩兒悠悠地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真的是不理解現在的人們了。

  其實,孤陋寡聞池遲根本不知道,這些關於《申九》電影的討論根本不是個例,在網絡上和電影院的門口,很多的人都在討論《申九》的劇情,他們甚至會辯論甚至爭吵,而最合理的解決方式就是買票再進去看一遍。

  《申九》首周票房卡在了八億兩千萬,破了國產2D武俠電影的首周票房紀錄。

  「其實《申九》從上映伊始就一直是紀錄的創造者。」——摘自某省報的娛樂版頭條。

  如果說《跳舞的小象》作為文藝片所獲得的五億票房只不過是確認了池遲的得獎實至名歸,那麼《申九》就是在向所有人證明著池遲的商業價值。

  哪怕有杜安的加成在其中,池遲也可以算作是「二十億俱樂部」的一員了,小象的五億票房就擺在賬面上,電影總票房一般是首周電影票房的2到3倍,《申九》拿到十五億票房應該不成問題。

  更多的劇本像雪花一樣地飛進了竇寶佳的郵箱,更多的投資人和導演的電話如影隨形地追逐著池遲的經紀人團隊,無論如何,「池遲的第三部電影」這個噱頭已經能幫他們省下很多的電影宣發費用了。

  也是這個忙到昏頭昏腦的時候,竇寶佳坐上飛機,從京城飛到了滬市,滬市一座高樓裡,有一個男人在等著她。

  拿著厚厚的一摞劇本。

  「竇……經紀人應該知道我為什麼千里迢迢地把您請來。」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給面前的竇寶佳倒了一杯咖啡。

  經過事先的調查,他已經知道了池遲的這位經紀人不喜歡被人稱為「小姐」或者「女士」這種帶著性別意味的稱呼,所以他還是以對方的職業相稱,這代表著他對對方的尊重。

  竇寶佳的手頓了一下,臉上掛著客氣的笑容:「能讓池董事長替我倒這杯咖啡,我真是惶恐之至,有什麼吩咐您儘管說,要是我能做主的,我肯定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其中隱藏的意思是我不能做主的,你找我也沒用。

  「兩件事,天池集團旗下在京城新開了一個樓盤,我們希望池遲小姐能蒞臨剪彩,除了出場費之外,要是池遲小姐對置業感興趣,天池旗下的所有房產我都可以打八折……或者七折。」

  池謹文提前估算過了池遲現在的財力,覺得兩三千萬應該是她現在能拿出來的全部身家,花七八百萬在京城買個中高檔公寓是個合理的消費,要是她看好的房子價格略高,他就乾脆在「內部價基礎上」再打折好了。

  啊?

  這可真是打瞌睡還有人送枕頭,最近忙到根本沒辦法幫池遲挑房子的竇寶佳眼前一亮。

  要是把池遲交給她的錢都拿去買了天池的房子再轉手賣出去,一來一回她們就能多賺一大筆啊。

  當然,這種沒節操的事情她只能在心裡想一想。

  「池董事長太客氣了,這個事兒問題不大,您給個時間,我這邊盡量調整池遲的行程。」

  為了表示誠意,竇寶佳把這件事直接紀錄在了備忘錄上。

  「我們池遲年紀小,沒見過什麼世面,您讓她當花瓶就行,可千萬別讓她說話。」萬一再長篇大論了小心能把你們一票兒人都逼死。

  池謹文看著竇寶佳像個護崽的老母雞一樣小心地把並不在這裡的池遲保護在自己的身後,心情又好了幾分。

  「當然,這就是個小事,我相信將來池小姐和我們天池集團的合作還會越來越密切。另一件事……」

  池謹文推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劇本。

  「我們打算投資一部網劇,出於對池小姐演技的敬佩,希望您能把劇本轉交給池遲小姐看一下,要是她對這個劇本感興趣,製作班底我們會在能力範圍內提供最好的,片酬也絕對讓你們滿意……」

  網劇?!

  如果不是面前這個人長得帥還有錢,竇寶佳簡直想把這些紙都扔到池謹文的那張臉上。

  你知不知道池遲現在有幾百本電影劇本可以選?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恨不能跪在地上求池遲收他們的錢演戲?你知不知道我們池遲現在是大高盧影后,最年輕20億票房俱樂部的成員?是昨天晚上從天而降的隕石砸在你的腦袋上讓你有了這麼詭異的自信?居然認為池遲會去接拍一部網劇?!你怎麼不去當牛郎?

  所有的怒吼和吐槽都壓抑在竇寶佳的心裡。

  她的表情是盡可能的平靜、平淡、平整……

  「這個,我是做不了主,說實話,現在池遲的片約……畢竟電影和電視的拍攝對演員的要求還是不同的,我們家池遲怎麼說都是個電影圈兒新人,電影還沒弄明白呢就去拍電視……」

  「你放心把劇本給她看就好,要是她不喜歡,我絕不強求。」

  池謹文的臉上始終帶著笑。

  聽見這麼「通情達理」的話,竇寶佳更想打他了。

  擺在兩個人中間的劇本有個很怪的名字——《王子的七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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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8 11:50 PM


☆、第114章 有序

  「我沒說錯啊,我當然想讓你當我孫女了。」電話裡的老爺子樂呵呵的,此時的《申九》票房已經十億,所有的媒體都帶著敬仰的語氣說他杜安寶刀未老、推陳出新……雖然早就知道了媒體從來是跟風跑的爛草絮子,杜安還是被誇的很開心,他喜歡聽好話這一點,其實幾十年了都沒變過。

  這份開心隨著慶功宴上的發酵,已經到了足以促使他打電話來逗弄這個不知道在神州大地哪個旮旯裡拍戲的「晚輩」。

  「你當我孫女,我就天天讓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學戲,等我想拍電影了,就把你喊出來給我當女主角,拍完了賺了錢咱們就一起去旅遊……想想是不是也不錯?」

  杜安越說,越覺得這個想法其實不錯,他的孩子們都在國外,認了池遲當乾孫女還能給小丫頭遮風擋雨的,自己……也就不那麼無聊了。

  「哦,那我以後該多沒意思啊,當了杜大導演的孫女我能演的戲就少了,你猜為什麼,因為水平不夠的導演都不敢找我了,生怕我會說一句『你這人太爛了,讓我爺爺來把你秒成渣』……那他們可就尷尬嘍!」女孩兒笑著說著,對待別人的善意,她從來只會委婉地拒絕。

  電話另一頭的杜安哈哈大笑,笑完了,才說起真正的「正事兒」。

  「我聽說老江都把本子遞到你那裡去了,他那部戲一般,本子我也大概知道,故事一般,你最好別接……怎麼樣,選好下一部的電影了?剛剛吃慶功宴的時候還有人說起你,說你現在沒定下來下部電影,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麼給女演員算片酬了,萬一你報出一個破紀錄的天價,其他的年輕女演員說不定也想借個東風漲錢。」

  電話這一頭的池遲一邊給自己拉腿筋一邊說:

  「還沒,可選的本子太多了,我反而有些無所適從,前些天都是什麼校園青春電影,傷痛青春電影,這幾天武俠、仙俠電影更多一些……從質量上來說……」

  真的是有點一言難盡,不是太差,而是劇本都融合了一樣的熱元素,故事的內核看起來千篇一律。

  就算好不容易看到了一本讓人眼前一亮的,也會立刻被她的經紀人們科普製作班底的不靠譜的地方,權衡一下劇本的亮點和要付出的成本,池遲也只能再繼續斟酌。

  女孩兒的話欲言又止,杜安已經明白池遲她的意思。

  「唉,這就是我早就跟你說過的,你現在面對的就是這樣的尷尬,先是一部拿獎的電影,接著是一部票房成績不錯的大導電影,你現在拍這個且不說,下一部電影肯定是會被人死死盯著的……要我說,你乾脆休息一段時間,找個學校學點表演專業的東西,京藝、國藝的幾個老東西現在也都對你很感興趣,你跟著他們再摸索點好東西也不錯。」

  池遲垂眼想了想,覺得這也是一個辦法。

  一年多的時間她連著拍了四部電影,確實可以停下腳步對自己進行整理和沉澱。

  「要是我真的沒有什麼可拍的戲,我就去讀書,到時候還要麻煩您給我介紹老師。」

  「把你這麼一個後輩介紹給我的老朋友,怎麼算,也都算不上是麻煩……」杜安笑呵呵地說著,「帶著你去見他們反倒是讓我有面子,你看看,他們教了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誰能像我帶來的孩子一樣出色呢,對不對?讓他們教你,那是給他們的好處了……」

  掛掉電話,池遲看看書桌上擺著的電腦,慢慢地嘆了口氣。

  當她沒有劇可拍的時候,哪怕一個龍套的角色只要能讓她獲得進步,她都會感覺到滿足,可是現在經歷了林秋、申九、陳鳳廚三個角色的打磨,讓她去出演那些精神內核空洞的角色……她自己也會不甘心。

  人的欲望從來就像是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慢慢變得挑剔,慢慢欲壑難填。

  拍戲,這件事本身就是她的「欲」,可為之生生死死,可為之肝腸寸斷,可為之眾叛親離。

  懷抱著這樣精神的她,現在找不到適合自己的劇本,這種情境和陳鳳廚在電影最終所作出的選擇也有著某種程度上的相似,她們都不是會妥協的人,看到了高山上的風景,就不願意去屈就小小的山谷。

  或者說,無論是林秋也好、申九也好、陳鳳廚也好,她們的骨子裡都有一種比生命本身更加重要的東西,所以是她們選擇結局……就像她自己,從來把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從不隨波逐流,從不糊塗度日。

  也就比別人,要過的艱難一點。

  ……

  「這個小廚子,長相倒是清爽。」

  太妃娘娘端坐在寶座上,看著跪在石階下面的廚子,慢慢地動了動自己戴著長長指甲套的的手指。

  陳鳳廚在那裡一動不動地跪著,熱辣辣的太陽就照在他的身上,這片園子裡所有的「貴人」都在傘下乘涼,只有他,在付出了自己的大半天的辛勞之後,只能承受著太陽的炙烤,和他剛剛烤出來的雞肉也沒有什麼區別。

  恩,也許,在這些貴人的眼裡,他們這些升斗小民,還不如那些用華麗盤子盛裝的雞鴨魚肉更讓他們賞心悅目。

  「陳廚子,娘娘誇你呢,你要謝恩呀。」

  站在陳鳳廚旁邊的太監用拂塵撩了一下陳鳳廚的腦袋,只是讓這個可憐的年輕人把頭埋得更低了。

  「小民、小民謝娘娘誇獎,小民、小民擔、擔不得……」他結結巴巴地說著話,聲音尖得像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心都不會跳了,話自然也說不好,讓人聽起來就覺得累。

  「唉,菜做的挺有氣勢,這人分明還是個膽小的孩子。給他一個大賞封,讓他走吧。」

  太妃娘娘無趣地嘆了口氣,動了動手指,讓陳鳳廚退下了。

  陳鳳廚嘴裡感念著太妃娘娘的慷慨和仁慈,慢慢地離開了這個坐滿了貴人的「園子」。

  就在今天早上,王府廚房的管事太監說太妃娘娘入夏以來一直胃口欠佳,吃了陳鳳廚進上的百合滾牛肉粥倒是覺得身體有了點力氣,王爺就動了讓陳鳳廚進來王府專門給太妃做菜的念頭。

  「說話做事兒都機靈點,好處可就在前面等著呢。」他是這樣對陳鳳廚囑咐的。

  這對別人來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對於陳鳳廚來說就是噩耗了。

  他可沒忘記自己其實還是個「女子」,進了王府之後不暴露身份幾乎是不可能的,想要給關錦程伸冤,那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才有了一個「膽怯」「無趣」的陳鳳廚,讓他躲過了這一關。

  「大好的機會就這麼沒了,天天給王爺、太妃做菜,可不是好過在外頭酒樓裡伺候人?」

  照例從陳鳳廚手裡分一份賞錢出去的大太監都在惋惜陳鳳廚沒有抓住這個時機一舉進入王府。

  為了操持太妃娘娘的壽宴,陳鳳廚穿得很體面,深藍色的棉布袍子,簇新的黑色鞋子,此時細腰一扎,顯露出了屬於年輕人的姿態——這種姿態無關性別。

  從那個雨夜中只能以死抗爭未來的女孩兒,到現在的陳鳳廚……只是短短幾年的時間,卻像是走完了別人的整個人生,從脆弱到堅強,從無謂的倔強到有條理地抵抗……

  大太監展了展手裡的拂塵,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陳鳳廚:「太妃娘娘還真說對了,平日裡看你平平無奇,這麼穿一身新衣服,倒是顯出了幾分模樣。」

  就在王府的後門外,似錦樓的掌櫃焦急地等著陳鳳廚。

  「沈師傅的娘在他故鄉病重,他要趕著回鄉,可是明天還有戶部張大人請了洋理事吃飯,點名要沈大廚做湯爆九樣兒……要是明天你能做,我就讓沈大廚走,不然……我這似錦樓也是為難。」

  說到底,酒樓也不會為了一個廚子的家事而得罪了「貴人」,能夠等在這裡問陳鳳廚一句能不能,已經是他們對自己手下廚子們最大的恩賜了。

  「我能。」陳鳳廚毫不猶豫、沉沉穩穩地說。

  「Cut!」

  拍完了這場戲,池遲換下了早就汗濕的戲服,一口氣喝完了一杯沒加糖的綠豆水。

  現在劇組拍攝的地點在某個影視城的宮苑景區,除了這一場戲之外,他們整個劇組還要在這裡拍攝完成整部電影中場面最大,參與人數最多的一場戲——

  宮門鬥菜。

  為了這一場戲,大廚們已經整整忙乎了一個禮拜。

  「小池遲,你來嘗嘗我的文思豆腐這個入味怎麼樣。」

  「池丫頭啊,你說一品醉肉和櫻桃肉,我用哪個菜更好?沈主廚說這一品醉肉更顯手藝,我倒是覺得櫻桃肉做起來更熱鬧一點……」

  「我倒是想做個毛血旺兒,現在只能做個開水白菜,這個菜不符我的氣質,池遲呀,你嘗嘗我做開水白菜好吃,還是做毛血旺兒好吃撒。」

  ……

  在一眾大廚們的熱鬧裡,有一個人一直抱著手看著面前的鍋子,池遲被塞了一嘴的好菜,走到那人跟前的時候狠狠地咀嚼了兩分鐘,才終於咽下去了嘴裡美味的吊湯鮮筍。

  「沈主廚,你到底打算用什麼菜讓陳鳳廚徹底揚名立萬呢?」她問那個唯一沉默的廚師,得到的答案依然是沉默的。

  她這個最壓軸的菜一直沒定下,別人的熱鬧,那都是瞎熱鬧。

  大廚們跟著池遲過來圍著沈主廚七嘴八舌地提建議,唯有沈主廚自己依然是一語不發。

  她的手很好看,不上妝根本看不出來是一雙屬於廚子的手。

  好吧,她確實看起來不像是廚子。

  所以這些年,她一直改變著別人對「廚師」這兩個字的定義,讓廚師從一個「行業」變成了一種追求創新和繼承傳統並重的「文化」。

  人們看見她未必會想到刀火齊重的廚房,但是一定能想到琳琅滿目的美味,有的來自於對古籍的驗證和考據,有的來自於對全球不同菜系的融合和創造,有的來自於她自己對於味覺的敏銳審美。

  現在她所為難的地方也正是在這裡。

  陳鳳廚是個怎樣的人,這關係到她會做一道怎樣的菜。

  自己終究是個廚替,並非陳鳳廚本人。

  「我……要是讓你給我做一道屬於陳鳳廚的菜,你會做什麼呢?」

  她問站在自己旁邊的光頭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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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8 11:54 PM


☆、第115章 王子

  做什麼?

  池遲和自己的廚替一樣陷入到了思考中。

  「換一句話說,用怎樣的一道菜能代表陳鳳廚呢?」

  生怕池遲不理解自己的意思,沈主廚耐心十足地解說著。

  「當初文心的時候,我們是用一道道家常的點心和煲湯來暗示她和關錦程之間的溫情,點心和湯分別代表了甜蜜和家庭的氛圍,說明他們是在一個小家庭中長相廝守,也能代表文心對現狀的滿足和幸福感……現在我在思考的是,我們用什麼菜能代表陳鳳廚呢?

  百味游龍可以代表陳鳳廚的經歷,但是代表不了她的性格……我做了一道海味佛跳墻,有藏香於內慢慢熬燉出精華的意味,但是一來這個菜在美食的影視作品中太多的人做了,二來酥爛的口感讓我感覺和陳鳳廚的味道不合適。」

  一邊說著,沈主廚打開了自己面前的大鍋,小小的紅泥燉盅擺在裡面,她用乾淨整潔的白毛巾墊著手,從裡面提了一個燉盅出來。

  「你嘗嘗看,味道還是不錯的,最近大家都愛用國外的食材,我倒是更喜歡全國去搜羅,這種國產的干貝個頭小一點,但是味道更鮮,顏色確實不如宗谷*漂亮,甜度也稍微低一點,但是我用的花雕甜度和別人的不同,所以整體燉品的味型都發生了變化……」

  紅泥燉盅的蓋口處用棉紗布細細地包裹著,隨著紗布一層層地解開,佛跳墻濃郁的鮮香味道從燉盅裡漸漸地散了出來。

  「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墻來。從年份上來說,在鳳廚的年代,這菜應該也剛剛名動榕城……我不想讓陳鳳廚做這個菜,是不想讓人以為我們沈家教出來的人只會從別人手裡拿現成的東西來裝點自己的門面。」

  沈主廚隨口說著佛跳墻的典故,把燉盅裡的東西裝到了小碗裡,又把小碗端到了池遲的面前。

  「可是問題也擺在這裡,沈家做菜的功夫在於食材的精美新鮮,做菜力求保留原汁原味,想要在這種宏大的場景裡做出花兒來,還真是有點為難。」

  別人做菜幾個小時,他們做菜可能只用一個蒸鍋十幾分鐘,炫技一樣的表演也就在刀工上了,想要跟一些人那樣蒸炸煮炒通通來一遍是肯定不行的。

  她心裡想的全是做菜的事兒,池遲此刻的眼睛裡只剩了一個大大的「吃」字。

  因為就在女孩兒眼前,這個小巧的白瓷碗裡,正窩著一枚鮑魚、一枚海參,它們都吸足了濃濃的湯汁,形狀色彩都飽滿又剔透,還一直散發著奇異的濃香。

  小心翼翼地把東西放進自己的嘴裡,在舌尖觸碰到了食物的那一刻,池遲覺得自己的人生都已經升華了。

  這個佛跳墻真是好吃到了讓人完全不想張嘴的地步,恨不能就把這種濃香、鮮甜、順滑永遠都鎖在自己的喉嚨裡,一點都不要泄露出去。

  池遲在別人羨慕嫉妒的目光裡陶醉了十幾分鐘,才想起來自己是被人問了問題了。

  「這道菜確實不適合陳鳳廚,太通潤圓滿了,陳鳳廚根本沒到這一步。」

  《鳳廚》這部電影是陳鳳廚的成長史,她經歷了無數的困難和磨礪,終於把自己歷練成了一棵能抵禦狂風暴雨的樹,這樣的她銳氣正盛,確實不適合用一個佛跳墻作為總結。

  「通潤圓滿,這個形容我喜歡……」

  沈主廚突然想起了什麼,「福山菜有道汆五絲,我祖父把菜改良之後叫五福臨門,他研究這個菜的時候也是極有氣勢的時候,這個菜考驗刀工,做法的擴展性比較大,如果把這個菜再進一步精研一下,同樣是……我很多年前研究了一道炮鵝,這道菜也有很有銳氣……」

  池遲看著一群廚師們都過來圍著沈主廚開始研究她提出的幾個想法,就在旁邊默默站著看他們說得熱鬧。

  哦,沒忘記捧著自己的那份佛跳墻慢慢地吃完。

  能跟一群喜歡精益求精的人一起合作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就像這份佛跳墻一樣,會讓你的作品和你的心,一起通潤圓滿。

  如果那些廚師們沒有一邊討論一邊吃佛跳墻就好了。

  池遲吃完了自己那份發現佛跳墻已經沒得吃了,就趁著他們聊天的時候在各個灶台上轉悠著,看著好吃的直接用筷子夾一下放在自己的小碗裡。

  每一個都好吃到讓她眯起眼睛,忘乎所以。

  風塵僕僕趕來的竇寶佳站在廚房的門口看看跟個倉鼠一樣吃東西的池遲,再看看站在自己旁邊的陳方,臉都氣方了。

  「你看她瞪著菜兩眼發光的樣子,哪裡像是個影后?你就是這麼照顧她的?天天吃吃吃吃吃得油光滿面?!」

  陳方很想說池遲今天這是意外,平時也有健身保持體形,進組到現在體重只漲了三斤已經是非常難得了……連陳方自己的腰圍都已經大了一碼。

  看著竇寶佳的樣子,她把那些話都吞了回去,老老實實地承認了自己的不盡職。

  晚上回到入住的酒店,池遲看到了竇寶佳帶給她的劇本。

  「天池的池董事長親手給我的本子,說你要是不感興趣也不強求,我還能說什麼呢?

  沒辦法,得罪誰也不能得罪財主,他們想當然以為有錢就能讓你接網劇,也不想想你現在多少電影求著演都演不完。

  我還得想想怎麼去推了劇本,你就隨便看看,幫我補充一下理由……對了,再有十來天你拍完了《鳳廚》,我給你定了一個雜誌的封面加專訪,內容是十八歲成人禮的,還有CH的秋冬宣傳VCR,上次談的珠寶品牌VQ已經答應了咱們提出的條件,你還得抽出一天簽約,她們大概還會推薦你上一個十月的時尚雜誌封面,可能是雙人封面,當然這也無所謂,能上封面就不錯,畢竟你也是她們品牌在國內找的第一個代言人……」

  《王子的七日記》

  這個劇本有個詭異的名字,至少這六個字組合在一起,池遲完全不明白這個劇本講的是什麼。

  從本心來說,她不太想接池謹文提供的劇本,她不想和池家的兄妹有所牽扯,畢竟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回對方的「親人」,那還不如永遠就當一個「陌生人」,商業活動無所謂,合作演戲……她不願意,她不願意,池家兄妹在她心愛的事業中出現蹤跡。

  懷著隨便看看的心情隨手翻開看了眼劇本的梗概,池遲才終於明白王子是個人名,而「七日」就是一個叫「王子」的女孩子永遠都生活在這「七日」裡。

  她有一個失敗的周一,失敗的周二……失敗的周日,而一覺醒來,又回到了那個失敗的周一,一切再發生一遍,不斷地重複。

  池遲看過類似題材的電影,某個主角在一天中不停地重複,從覺得有趣到最後瀕臨瘋狂,然後想盡了一切辦法終於掙脫了困住了他的時間囚籠。

  這個故事還不太一樣。

  因為這個叫「王子」的女孩兒,居然很快就習慣了這種不停重複的生活。

  「一生中的這七天和下一個七天有什麼不同嗎?在下一個七天,我會去找工作,然而依然找不到。我會去談戀愛,然後被甩掉。我會繼續討厭我的室友,也只能在心裡討厭而已……生活唯一的樂趣就是看劇,過去的三年時間裡我看的劇再重新看一遍也挺好的。」

  王子是個普通的大四女生,很普通,又很不普通。

  從某一個周一,她的人生變得不太一樣,因為她的時間只有不停重複的七天。

  她覺得這種生活很好,沒有不確定的危險,也沒有未知的可怕,她熟悉自己小小生活裡的那一切,所以會覺得安心。

  看了王子的人設,池遲有點兒愣。

  「這個女孩兒為什麼會這麼想?」

  「啊?」正在跟池遲說著她未來一段時間工作行程的竇寶佳被打斷了思路,她轉頭看著自己的老闆。

  「我是說,為什麼……這個女孩兒會對自己的人生毫無一點的期待呢?」

  池遲的眉頭微蹙,把目光從劇本上移開,看向了窗外。

  到目前為止,包括那些龍套在內她已經演了很多的角色,他們可能平庸,可能絕望,但是情緒可以理解,性格可以腦補,依靠著她出色的理解能力和想象能力,她塑造出一個又一個角色。

  從林秋開始,玲瓏、申九、陳鳳廚……這幾個角色她揣摩起來都毫無難度,因為她能夠理解她們的做法,能夠理解她們的世界觀。

  這個王子……

  她完全理解不了。

  如果沒有了對未來的期待,人為什麼還要活著?

  這是她對人生的反問。

  活著不就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好嗎?用盡所有的時光去觸碰自己能夠抵達的最遠的地方,看看那裡的風景,享受一整個旅程的過程。

  一個人可以對人生失望,可以委頓、可以意志消沉,比如被什麼變故打擊了,比如生長在一個畸形的環境中。

  但是王子不是這樣的,她從小家庭環境小康,父母對她也算疼愛,沒有經歷過什麼挫折,也沒有遭受過什麼意外。

  她只是很自然地就變成了那副樣子,並且自得其樂。

  從表面上看,她只是個有點懦弱,有點懶惰的普通女大學生,演起來應該沒有任何的難度,池遲卻沒辦法這麼認為。

  作為一個絕對積極的人,她沒辦法去理解一個真正消極的人。

  如果不能理解,又該如何出演?

  池遲呆愣了很久,才讓自己的思緒暫時從《王子的七日記》中離開,竇寶佳又跟她說起了天池請她站台,並且願意提供購房打折優惠的事情。

  「那也不錯啊。」

  池遲神色不變地說著。

  「如果閒錢夠的話,最好買兩個房子,一個當做辦公室,一個當做我的住宅……不用害怕欠天池人情,欠了又不是還不起。」

  在商業合作中池遲的臉皮其實比竇寶佳還要厚一點,可沒有什麼「不願意欠別人人情」的想法,她可不怕欠別人人情,也不怕給別人提供幫助,能用金錢解決的問題從來不是問題,互相「虧欠」也是一種善意的表現……這一點好像又跟王子不一樣。

  王子討厭自己的室友,具體表現為「只要室友借她東西她能借就借,就算被人不告而取了,也不過在心裡找了一下優越感也就完了。反倒是她自己,從來不尋求別人的幫助。」

  池遲也是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人這麼想和這麼做,你為什麼要借給自己討厭的人東西呢?

  意識到自己又想到了那個「王子」,池遲再次轉移了自己的思路。

  「這次的戲結束了,我先去京城跟幾個校長見面,大概會找個學校補充一點表演的專業知識,你記得把這個事兒做進日程表裡……」

  「哦……也行,這種課很多明星都上過,那你下部戲就找個劇組在京城的?還是你先休息一段時間不拍戲?」

  「看劇本看到現在沒有特別滿意的,我大概也可以考慮去話劇團看看。」

  池遲慢慢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腰,她話還沒說完卻被竇寶佳給厲聲打斷了。

  「休息可以,你出去旅行我也可以安排,話劇就先別考慮了,他們那個圈子裡的人看重資歷,沒有話劇團主動找上門,你自己去他們也不會給你什麼好角色。」

  竇寶佳飛快地找到了一個能勉強說服池遲的理由。

  千萬不能讓池遲去演話劇,爆發式的舞台表演、更加深刻的人物內心塑造,會讓那些對演技有追求的人上癮,太多本來前途光明的演員因為痴迷話劇而極少出來拍電影和電視劇,池遲才十八歲,現在就去演話劇了,她最好的時光可就都「荒廢」了。

  「哦……」池遲應了一聲,沒有做什麼過多的表示。

  她又想起了王子。

  「去找工作也是找不到的」……所以就不找了嗎?心安理得地活在不停重複的七天裡?怎麼可以不工作呢?如果不工作,靠什麼來養活自己?輕輕鬆鬆地就說自己找不到工作,輕輕鬆鬆地就可以放棄去在這個社會上找自己的定位。

  怎麼可以這樣呢?

  她為什麼會這麼想呢?

  在竇寶佳走後,池遲開始健身,她一邊打拳,一邊在腦海中模擬著演戲的場景。

  未來幾天的戲份都是在皇宮中的大場面,為了太后的壽誕,內務府在京畿搜尋廚藝高超的大廚進行甄選,選出最好的廚子為太后操持壽宴。

  沈大廚因為母親去世,沒有資格再參加甄選。陳鳳廚向恭王府的管事太監行賄,獲得了頂替自己師父參加甄選的資格。

  他通過了甄選,在宮宴上一鳴驚人,太后召見了他,他掏出了關錦程被人陷害的證據。

  在這一串的戲份中,行賄和見太后是需要很多細節來表現情緒的,陳鳳廚向一個太監行賄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他抱著必死之心見到太后的時候又是什麼樣子。

  太后拒絕聽他陳情,讓人把他拖出大殿的時候他是怎樣的絕望?

  當太后得知關錦程對西洋軍務有所了解,就同意赦免了他的時候,陳鳳廚又該是怎樣從絕望到驚喜……卻在這樣的驚喜中又流下了絕望的淚水。

  這些情節,對於池遲來說都不過是表現力的發揮,她能理解陳鳳廚所說的每一個字,她能迅速就變成陳鳳廚……而不是像王子……

  池遲慢慢停下了打拳的動作,她歪著頭,瞪著擺在茶几上的劇本。

  這個劇本有毒吧?

  女孩兒拿起劇本,翻到了劇本開始的第一幕。

  【睜開眼睛,王子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周一,她眨了眨眼睛,清楚地聽見下鋪傳來的細碎聲音,那個白蓮花又在用她的脣膏了,用完了還會裝進自己的包包裡。

  ——懶得去上課,再睡一覺吧】

  她的腦海中迅速出現了一個晨間的女生宿舍,裡面有架子床,有架子床中間擺放的桌子,桌子上有凌亂的化妝品。

  池遲翻開了自己的筆記本,隨著她的筆,整個宿舍的環境躍然紙上,一個年輕的女孩兒站在桌子前面。

  下一個分鏡,是……她睜開了眼睛。

  這應該是個怎樣的眼神呢?

  池遲的筆遲遲沒有落下,她想象不出來。

  ─────────

  作者有話要說:  

  *宗谷干貝,產自日本,比較好的一種干貝,顏色金黃,鮮甜的味道更濃郁,被廚師業內普遍認為適合製作奢華的大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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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8 11:58 PM


☆、第116章 自問

  電影《申九》票房破了十六億,在同期的暑期電影中獨占鰲頭。

  因為它的檔期還沒有結束,整個電影圈兒都要眼睜睜地看著它超過某個喜劇大片兒成為國內電影史上迄今為止票房最高的純2D電影,同時他也打破了武俠電影題材的票房紀錄。

  「這是一個屬於杜安的勝利,也是一個屬於池遲的勝利,更是他們兩個人在精神碰撞之後共同取得的勝利。杜安的人文情懷被池遲用屬於她自己的方式展示了出來,讓申九這個角色更加富有深度和魅力。

  我們沒辦法用一個概括性的詞彙來形容申九,我們也沒辦法用一個概括性的詞彙來形容池遲,如果說《跳舞的小象》中人們還可以認為池遲是本色出演,那麼在《申九》中她超越年齡的表現已經足以證明她有駕馭各種題材電影的能力……

  希望她以後的從影之路越走越寬,當然這也是很多年少成名的電影人所面臨的問題——如何不被觀眾的固有印象限定住自己的熒幕形象,希望她能在這個問題的解決上給予我們新的答案。

  我個人對她是很有信心的,因為她是池遲,所以我們可以期待驚喜。」

  在各種電影的盤點帖子中還有人說《申九》是國內目前以女性為主要描寫對象的票房最高的電影。

  對此,票房十五億的《女兒國》所擁有的「影迷」們表示不服,他們認為如果沒有杜安,靠池遲自己根本拿不到這麼高的票房,而且電影裡還有聞人令這個和申九互為表裡的主要男性角色存在,所以《申九》根本算不上「大女主電影」。

  《申九》不是大女主電影,也就意味著池遲自己並沒有自己的票房號召力。

  這種說法,池遲的粉絲們還沒怎麼樣,一些混跡在各個電影論壇的影迷們就先表示反對了。

  「《申九》裡面有聞人令,《女兒國》裡面還有宋羨文演的那個角色呢,誰說大女主電影裡面不能有男性角色存在了?」

  「大女主電影的意思是以女性角色的成長為故事的主要基調,這麼看來《申九》一直圍繞著申九這個角色的人性化成長進行,反而是《女兒國》根本就是一場群戲,沉舟的戲份基本跟碧璽持平,讓人印象最深刻最出彩的還是珊瑚玲瓏這對姐妹,哦,對哦,玲瓏還是池遲演的呢,要是沒有她,《女兒國》的票房至少得掉兩個億吧?」

  「樓上你真搞笑,要不是池遲在SD拿獎的時候又幫《女兒國》刷了一下存在感,什麼『三個影后變四個』的梗鋪的全網都是,《女兒國》的票房能不能過十億都難說。」

  「說池遲沒有票房號召力,意思是《女兒國》的票房都是顧惜一個人的功勞?有本事不找費澤不找安王不找柳爺啊,沒有他們的話,代表我自己,不會去看什麼女兒國。」

  「我記得早就蓋章四個影后裡面顧惜最水了吧?大女主戲女主的演技最水,《女兒國》要不是有一票嚇死人的配角,呵呵……」

  「《申九》裡面不也有一大堆老戲骨?照你們的說法所有的電影都該跟《跳舞的小象》一樣除了主角之外全員素人,才算是大主角戲對吧?」

  「不是我挑事兒,我想說要是顧惜去演這麼一部獨角戲,肯定拿不到五億票房,聽說《小象》在國外也爆了,前幾天ins和臉書上好多小象的消息。」

  「校園暴力家庭暴力都是普世問題,池遲的演技又那麼自然,肯定戳痛了很多人。」

  「老外電影票那麼貴還有人刷了好多遍,真愛啊真愛。」

  「行了行了樓上你們別偏題,剛剛說《申九》不是大女主戲的出來走兩步?多少人是刷了《女兒國》之後就成了吃吃的路人粉了,根本不會用《女兒國》去踩申九,你其實是顧惜的粉吧?」

  「看破不說破,樓上你這麼直接,我們還怎麼跟某幾樓的那些傻叉愉快地玩耍?」

  一個電影盤點的帖子也很快成了演員們粉黑大戰的戰場,有火速集結的顧惜粉絲,有早就看不慣顧惜做派的一眾「顧惜黑」、「顧惜嘲」……吃貨們擼了一下袖子,最終還是只能跟著路人們一起看戲。

  在有人攻擊池遲沒有票房號召力的的時候她們是很想下場的,但是核心的粉絲們說了,這樣的掐架啊對於池遲來說沒有任何的好處,她不需要粉絲為了她去做什麼,大家只要看她的作品就好。

  「換了好幾個蒸煮,我吃是逼格最高也最省心的。」

  「逼格無所謂,小吃吃那麼小還自己花錢準備禮物安慰粉絲,我覺得我要是去掐架,她會皺著小眉頭不開心。」

  「嚶嚶嚶!腦補了一下小吃吃皺著眉頭說『粉絲怎麼又浪起來了』,哎呀,萌哭!」

  「同腦補……樓上你騙紙,根本腦補不出來,吃吃在我心裡就是很高冷很有情商的樣子,才不會皺著眉頭呢,吃吃像寵孩子一樣寵我【捧臉」

  「我還真覺得她是寵孩子一樣寵粉絲,你看前幾天那一撥造謠她的人公開道歉的時候還被要求加上對吃貨們道歉的話,我覺得要不是咱們掐的太厲害了,池遲也不會去起訴。」

  「吃吃去橋城的時候我去送機了,我跟你們港,我吃啊,所有的照片都是在黑她!氣勢好足!氣質超級好!穿著長褲走路自帶BGM!光頭之後顏值UPUP!眼角掃了我一下我趴在地上兩分鐘起不來!」

  「我吃巨帥!我吃巨萌!我吃嗷嗷嗷!」

  「我說,你們還糾結啥啊!?!?看了CM雜誌的封面預告了嗎?池遲的特輯啊!成人禮專題!轉轉轉買買買啊!!」

  池遲要給雜誌拍新的封面,這個消息炸出了粉絲群裡的無數人,她們除了「啊啊啊,買買買」之外好像什麼都不會說了,池遲一拍戲就像是神隱了一樣,連《申九》的路演都沒有參加,橋城電影節的那些照片早就被粉絲們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溫潞寧出事之後那個簡短的記者會她們也捂住心口看了很久,雖然真的很心疼池遲要一個人在面對一群記者的同時還要維護溫潞寧,但是池遲在上面的表現實在是太得體太帥了啊!

  現在,他們終於有了新的盼頭,剛剛那點不愉快的東西就被他們拋諸於腦後了。

  本來是看見有人說《申九》電影不好很生氣,在粉絲群裡混了一圈兒出來,錢曉樺再次變成了一個純花痴,《女兒國》是什麼?能吃嗎?能喝嗎?我吃票房好、作品好、人更好好好!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花小花呀嫁申九呀:「每天的花花都是一個更愛吃吃的花花!你們要是不懂我的愛,去看《申九》呀,去買CM的九月特刊啦啦啦啦!」

  腦海中都是王子,池遲罕見地失眠了,當她的邏輯不能讓她理解一個角色,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演下去。

  「我想讓你知道一個巨大的秘密,如果一個演員不是發自內心地感覺到,只要自己活著,他就是出色的,那他就不會成功。」*

  池遲永遠都記得這句話,她還把它抄在過自己的本子上,這也是為什麼她從來不在意別人給予她怎樣的榮耀,因為她相信自己的付出一定會有得到應有的評價和回報。

  這是屬於演員的貴族式的傲慢,她天生具備,不需培養。

  現在,「王子」的存在正在衝擊著這種傲慢。

  「是我不適合扮演一個消極的角色,還是我的演技發展遇到了瓶頸?傳統的『我見、我想、我成為』……是不是不適合用來詮釋王子,那麼我又該用什麼辦法來豐富我的表演形式呢?更或者說……是不是我的經歷和記憶限制了我的眼界,導致我的智慧不足以解讀王子這個人物?」

  演員應該去走向生活,走向這個遠比自己更加豐富的世界,而不是反過來等著這個世界來擁抱自己,凡是認為自己很重要的演員,都是「墮落」的——她也知道這一點。

  對於自己所出演的任何一個作品來說,池遲從不覺得自己是重要的。她自認自己只是作品其中的一環,其實不僅是演員,在一個作品中把自己擺的太過重要的人都是不合格的——這也是為什麼池遲能摧毀佘兵的藝術根基,他從一開始就把自己放在了掌控者的位置上,這本來就是錯誤的,底子爛了,其餘的一切都成了空中樓閣,註定了將會轟然倒塌。

  燈下,池遲在自己本子上細細地推敲著自己今天這種挫敗感的來源。

  《王子的七日記》就擺在她的腿邊,池遲一口氣看了幾十頁的劇本,基本可以斷定現在這個劇本裡面能讓自己「感同身受」的部分基本為零,有一些戲她能演,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演,也不知道這段戲的內在邏輯在哪裡。

  她不覺得是劇本有問題,反而愈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現在到了一個不進則退的時候。

  「我的演技是否到了讓我自己滿意的地步?」

  「沒有。」

  「我為什麼不能想象出自己出演王子的樣子。」

  「因為找不到她行為的內在理由。」

  「原因是什麼。」

  「不了解導致的不理解,我的視野狹隘,沉迷於演戲本身獲得的東西,而不能認真地去觀察生活。」

  「現在的我該如何提升自己?第一,學習更多的演戲知識,提高自己對表現力的掌控。第二,開闊自己的視野,去接觸更多的人和事物。第三……」

  到了這一頁紙的最後,池遲問了自己看似與演戲無關的問題。

  「我對池……的下意識逃避,是屬於『池遲』的嗎?」

  這是一場跳出了主觀的拷問,從表演,到表演,從一個角色的表演,到對自己人生的演繹。

  在這樣的拷問中,池遲總是對自己太過於冷酷,現在她放下了手中的筆,臉上的淡漠神情中也帶著一點冷冽——那是對自己的不滿。

  第二天一早,花小花看見了一條七蛋深夜發來的微博私信。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現在每天的生活都是一樣的,好無聊……」

  「唉?」

  花小花看看這條私信,摸了摸腦袋,回覆自己家的七蛋說:

  「跟我一起迷吃吃啊!迷吃吃就不無聊啦!」

  ─────────

  作者有話要說:  

  *來自《表演的藝術》作者:斯特拉.阿德勒(Stella Ad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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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9 12:01 AM


☆、第117章 別離

  「喜歡一個明星,就能讓你感覺到生活不無聊?」

  這些孩子現在到底是多無聊,才會從別人的身上尋找人生的內容?

  「現實生活就是很無趣嘛,平時只是上課、吃飯、睡覺……週末逛街或者回家,但是七蛋我跟你港!粉我吃真的有助於身心健康啊!我吃天天像個小太陽一樣bulingbuling發光發熱,你一看她就不無聊了!我上個學期考試周的時候看著我吃的Cut每天能學到晚上一點!」

  一看我就不無聊了……

  池遲瞪著那句話看了好幾秒,又看了看自己細胳膊細腿兒。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和那些「同齡人」之間存在著「代溝」,萬萬沒想到啊,這個不只是代溝,更是物種之間的差異。她看別人像是看孩子,別人看她竟然在曬太陽?

  悠泡泡:「咦?花花你又在蛋總這裡安利我吃啊?蛋總我最近又出了幾個吃ALL的視頻啊,你要是覺得無聊就看看唄!蛋總你每天吃那麼多好吃的還無聊,讓我們這些每天半夜看著你的微博美圖啊啊啊其實自己只能吃土的慫貨們腫麼辦?」

  每天六個蛋終於變成蛋:「我就是覺得每一天都跟別的某一天根本都是一樣的,就算我總是只在一天裡打轉兒,似乎也沒什麼了不起。」

  悠泡泡:「追劇啊!追小說更新啊!玩遊戲啊!蛋總我每天都惦記你第二天發什麼吃的,我就有再活一天的動力了W(`0`)W」

  每天六個蛋終於變成蛋:「那工作呢?沒有什麼一直想要做的事情嗎?看著那些事自己越做越好,就會有很大的滿足感。」

  悠泡泡:「給我吃剪視頻!」

  不該是這樣的……

  靠著身後的枕頭,池遲看著手上的手機,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她曾經垂垂老矣,卻從不會放棄自己對演戲的摸索和研究,她曾經病體支離,卻也覺得身體有東西在燃燒著,那些火永不停息,燒了整整六十年——在她現在已經想起的記憶中,最鮮艷燦爛的一幕,仍然是在縣城裡看見了省話劇團的人在表演,那些表演給她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讓她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人可以用這樣美好的方式活著,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描摹著不同的生活。

  女孩兒抬眼,透過玻璃櫥櫃看見了外面房間的電視機。

  現在的孩子們從小就看著這些表演長大,可以說是習以為常……對於演戲的執著自然不會懷有她當年那麼強烈的憧憬。

  演戲是如此,其餘的事情呢?

  花小花:「七蛋你今晚的口吻好像教導主任哦,說到教導主任,我小學的時候想過去當醫生,還買過玩具針管什麼的,結果要高考的時候鬧出了好多醫鬧的事兒,我就不想當醫生了。」

  悠泡泡:「我上高二的時候學會了視頻剪輯,那時候也想過大學的時候學剪輯,家裡人不同意,我就學了教育管理,現在當老師。」

  說到曾經的「夢想」,花小花和悠泡泡的語氣裡都帶著一點的唏噓,原來她們也曾經有過單純想要做什麼的時候,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些東西就不見了。即使是不見了,也不過唏噓一下而已,沒有夢想,她們也能活下去,人的一生有各種各樣的精彩,也許是未來的事業,也許是未來的家庭,都會讓她們再有動力去努力拼搏。

  悠泡泡:「有時候想想,人啊,真的是社會性動物,你被需要、你的夢想被需要……那才是你,那才是你的夢想。如果一個人在沒有別人『需要』他夢想的情況下還能堅持走向成功,這種人確實值得敬佩,但是我絕對不會為我沒有做到而感到羞愧。社會的高度發展,就是能讓不同想法、不同階層、不同理念的人都生活在一個社會裡,並且找到自己的位置。」

  社會的高度發展?

  池遲覺得悠泡泡的話還是有道理的。

  存在即合理,王子的存在本來就是合理的,自己要做的是弄明白如何解讀她這個角色,而不是對這個人物進行批判和聲討。

  悠泡泡最後說了一句:「可能也是這個環境不需要人們有太多『夢想』了,所以有夢想的人就少了。」

  看著出現在手機屏幕上那句話,池遲一時百感交集。

  人們沒有夢想,演員通過演戲正好是為人們打造著夢想,所以在她們的眼裡,自己是個「太陽」。

  這天夜裡,年輕的影后罕見地做了個夢。

  夢裡,她坐在輪椅上,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兒站在她的旁邊。

  「我希望我長大以後,能孝順奶奶,能照顧爸爸媽媽,也能照顧妹妹。」

  說完這句話,男孩兒慢慢地開始長大,身形漸漸抽長,五官的輪廓發生著變化,只有那雙堅定的眼睛,一直沒有改變。

  「我不知道什麼是您需要的,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能為您做什麼,面對您的時候,我甚至感覺困惑。」

  她依舊坐著,男孩兒卻已經長成了成年的男子,身形頎長,五官俊秀。

  「您永遠沒有問題,沒有困難,也沒有負面的情緒,您讓我感覺您並不需要我,您也不需要謹音,您不需要任何人……可是不被您需要的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您……小時候我一直以為我長大了您就可以不用那麼辛苦了,可是我真的長大了,您依然像一座山峰一樣庇護著我們,山塌了您都不會倒……那我這些年為什麼還要執著於長大呢?」

  「也許,我和謹音只是您不能追求自己夢想之後聊勝於無的寄託,您太強大,一點點的力量通過您的教導傳達給了我們,就足夠讓您顯得無比英明慈愛,可是我們是您的孫子和孫女,我們想要奉養您,想要分擔您肩上那些我們看不見的重擔……互相幫助、互相扶持的才是親人不是嗎?」

  「我們也許並不被您需要……」

  在熹微的晨光裡,池遲猛地睜開了眼睛。

  王子,在她的自我認知中,自己也是不被這個世界需要的,她之所以不需要別人,甚至不需要時間的流動,正是因為別人都不需要她。

  「如何成為一個不被社會所需要的人呢?」

  帶著這個問題,池遲在早上四點開始跑步,她要清空自己的大腦,讓自己在工作的時間變成陳鳳廚,而不是王子。

  至於那個屬於過去的夢,則被她沉沉地壓在了心底。

  幾經周折,陳鳳廚終於能讓關錦程從西疆回到京城。

  他假借了「一個結伴而行的姑娘臨終囑託」呈上了關錦程被陷害的證據。

  太后命恭親王徹查此案,而陳鳳廚獻菜有功的褒獎,也被人們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還能留著一條命已經不錯了,想別的都是多餘。」一位大廚這麼說,「敢告御狀還活著的,百年間……何況你還是在老佛爺的壽宴上整這一出。」

  即使沒有受到什麼嘉獎,整個似錦樓也依然因為陳鳳廚而客似雲來,陳鳳廚做的「五仙獻壽」被見過的人誇得天上有地上無,達官貴人們都想嘗嘗這道連太后都讚不絕口的好菜。

  也在這個時候,陳鳳廚做了一個決定。

  「你要走?」

  幾年過去了,似錦樓的青年掌櫃都已經蓄起了小鬍子,此時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脣角,昔日的頑笑戲謔模樣到底還剩了幾分,更多的是屬於商人的市儈和精明。

  「剛好和似錦樓的契也到了時候了,我師父回鄉之前正式讓我出徒,他說我還是應該多長長見識才能在廚藝上再進一步。」

  年輕的廚子因為名氣大了,賞錢多了,身上黑褐色的短打是徹底沒有了,一件深藍色的長袍穿在他的身上,顯得他依然細瘦,卻姿態昂揚,面目乾淨。

  「即使要走,你也等那個關舉人回來再走啊,好歹也是差點為他丟了命,他給你磕個頭總是應該的。」

  「我本來也不過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陳鳳廚的臉上帶了一點淡笑,這些年他總被幾個淘氣的學徒們笑說長相女氣,板著臉的時候遠多過笑臉。現在他一笑,見多識廣的掌櫃都有點呆。

  從宮裡回來之後,陳鳳廚是有什麼地方變得不一樣了,大廚們有的說他是歷劫歸來成熟了,有的說他是藏在心裡多年的事兒得以了結,終於鬆快了。

  掌櫃的卻知道,那些原因,都是,也都不是。

  「你這些年……明明是都為了他……」

  陳鳳廚猛地抬眼,定定地看了掌櫃片刻。

  「你當年問我登聞鼓的時候,我就猜到了……」掌櫃的苦笑一下,他不是那些心眼兒比牛尾巴還粗的大廚,這麼多年相處下來,有些事情他不可能毫無察覺。

  「你錯了。」

  陳鳳廚再次垂下眼眸,那雙無人能細看的眼睛裡,有一些釋然。在釋然之外的情緒,太複雜難言,就像是無數的潛流交匯,她自己都辨不分明。

  「我不是為了他,我……」

  那些生死慘痛、那些世事血淚……那些在廚房裡和刀與火相伴的日日夜夜,在這瞬間都出現在了他的眼裡,他是誰?

  是誰經歷了那一切?然後堂堂正正,站在了這裡?

  是陳鳳廚。

  他,是陳鳳廚。

  「不過是為了我自己,若是我說是為了別人走到現在,那分明就是輕賤了我自己。」

  陳鳳廚輕描淡寫地說著,在掌櫃複雜的目光裡轉身離去。

  從背影,沒有人能看出「他」是個女人。

  距離京城十里遠的地方,有個十里亭,它從來是見證悲歡離合的看客,無論是宦海遊人,還是白衣秀士,都在這裡互訴情衷、抒發胸臆,然後各自珍重,天涯別離。

  今天的天氣極好,隔著老遠,關錦程就看見了十里亭。

  「十里亭,我們離京只剩十里路了。」

  這些年的風沙磨礪讓他黑瘦了,也蒼老了,一雙手上全是繭子,粗粗的,還帶著去年冬天沒有完全愈合的凍裂傷口。

  他的神情也不復文心記憶中的那麼溫文矜傲,倒更像是一個中年役夫,帶著不自覺的愁苦。

  在得知了赦免回京的消息之後,他在朝中的同窗立刻派了身邊得用的人去西疆接他回來。

  這一路上,關錦程第無數次問了同樣的問題。

  「為我平反那人,可曾說過他認識一個叫文心的女子?」

  「那人姓陳,是個廚子,說上京路上遭遇了洪水,一個女子救了他,去世之前把證據交給了他。」

  「唉……不會的。」

  關錦程再一次篤定地說著。

  「文心,一定還活著。」

  他相信文心還好好地活著,他也希望別人和他一樣地相信。

  那人再沒說話,駕著馬車繼續在塵土飛揚的大路上前行。

  十里亭對面的山坡上,陳鳳廚看著關錦程坐在沒有車棚的馬車上張望,他們兩個人的距離一度很近,又漸漸變遠。

  不曾見面,就不知道相思已經入骨,陳鳳廚的臉上慢慢地露出了屬於文心的表情,看著那個救她性命、教她讀書習字,曾經占據她整個世界的男人,她一直用充滿了仰慕的目光看著他。

  她想過長相廝守。

  她想過剪燭夜語。

  她想過彼此成為對方生命的一部分,永不分離,白頭偕老。

  只要她現在招招手,喊一聲,承認她是文心,那些在無數苦難中支撐著她的信念就都可以變成現實了。

  最終,她還是看著那輛馬車緩緩行進,並沒有做什麼動作。

  陳鳳廚的眼睛裡帶著淚花,她慢慢地閉眼,又慢慢地睜開,眼皮上仿佛負擔著極大的重量,就像她的決定一樣,沉重到讓她幾乎難以呼吸。

  然後她轉過身,背對著京城的方向,走向屬於自己的地方,那屬於男人的腳步越來越輕,也越來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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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9 12:04 AM


☆、第118章 送別

  在電影裡,陳鳳廚用一頓全魚宴向那些廚子們告別,各式各樣的魚蒸烹燉炸,還有輕薄到像紙片一樣的魚膾。在電影外,大廚們也做了一頓大菜跟池遲告別,沈大廚因為有事不能離開海城,只有一直給池遲充當廚替的沈主廚親自下廚,給池遲做了一盤「滾蛋餃子」。

  「吃完了就一路順風地往前走了,祝你一路走得多姿多彩。」

  沈主廚隨口說著祝福,手裡端著一盤五顏六色的餃子,餃子們個個飽滿剔透,還散發著熱氣兒,每個都有不同的樣子和味道。

  咬開一個餃子,鮮甜的湯汁先涌進了嘴裡,帶著蟹黃香氣的餃子有著白色的外皮,隔著外皮能看見的明亮橙黃就是蟹黃。

  池遲顧不得燙,一個接著一個地吃餃子,連道謝都暫時拋到了腦後。

  ……

  明明在吃飯前就收穫了一堆大廚們給的「折扣卡」和「將來來我家館子想吃什麼隨便點」的承諾,池遲依然覺得這頓飯吃得自己肝腸寸斷,一面是被深深滿足地味蕾和脾胃,一面是越來越空虛的內心。

  《鳳廚》這場電影的拍攝,除了讓她度過了一段難得安寧又溫暖的時光之外,還給她增加了四斤的體重,電影拍攝完了,減肥節食又要成為池遲的日常。在山珍海味之後再去過與雞蛋和白煮雞肉、牛肉相伴的日子,就好像一個人看遍了世間美景然後把他關進黑屋子裡一樣殘忍。

  記憶將成救贖,美味終是幻夢,只有白水煮的蛋白質才是真實的。

  坐在一旁身負監督責任的陳方都不願意去約束她這頓「最後的晚餐」,看著池遲越吃越凄慘,她忍不住一臉同情地給池遲夾了一片梅菜扣肉,還說:「多吃點吧。」

  潛台詞就是你以後就沒得吃了。

  如果池遲真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女孩兒,現在大概會「哇」地一聲哭出來。

  大廚們對池遲露出了由衷同情的目光,作為美食的同路人,他們沒辦法想象一個這麼喜歡吃的女孩兒是用怎樣可怕的控制力讓自己能一直保持著單一的食譜的。

  「我看小池遲一定能幹大事兒!」一個大廚一邊嚼著油炸花生米,一邊說道。

  早就習慣了互相抬槓的人裡立刻有人反駁他:「人家都拿大獎了,你還說人家幹大事兒,這大事兒不是已經幹著了嗎?看你這不會說話的。」

  「拿大獎就是幹大事兒?我覺得小吃吃能幹更大的大事兒不行啊?」

  「我也覺得光看心性,小池遲將來就必成大器,她給你們的簽名照可要留緊好了。」

  一個頗有些年歲的大廚這麼說著,很多人都慈愛地瞅著那個把臉埋在了飯碗裡的女孩兒,表示這話在理。

  整個劇組裡的專業演員數量也不少,池遲這個小丫頭據說是所有人裡面拿獎最厲害的,拍戲到一半的時候去國外拿的獎,不是說全國這麼多人、這麼多年能拿到的人連一隻手都沒湊夠嗎?那個獎啊,估計就跟饕餮樓的上膳定品一樣,能拿了的人都可以在圈子裡橫著走了。

  可是小池遲在拿獎前和拿獎後對他們的態度沒有絲毫的變化,一直都是整個劇組裡最照顧他們的那個專業演員,那麼多場對手戲,每個大廚都跟池遲有台詞,每一場戲拍攝之前她都和他們這群門外漢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地對詞兒,就算被人拖累了重來很多次也不見她不高興。

  就這樣的性子,漫說一個劇組、一個娛樂圈,以這些大廚們的見識,這樣的年紀有了這樣的氣度,他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都沒見過第二個。

  不止是大廚們,連編劇和導演也有同樣的感覺,如果沒有池遲,投資方絕對不會搭建這樣的一個班底,做這樣的一部電影,從一個「滿足老人心願的玩意兒」到現在——他們已經可以預測最後出來的《鳳廚》成品是帶有濃濃時代特點和人性色彩的電影,這一切變化的開端,不過是因為池遲而已。

  不只單純是因為她這個影后的加入給《鳳廚》增加了不同的東西,她作為演員的敬業和認真帶動了整個劇組的人都努力去做自己能做到的最好……康延已然明悟為什麼杜老堅持要他來和池遲合作,和池遲合作確實是會上癮的。

  她演戲的時候自然帶著一種光,那種光會讓所有人對電影有追求的人心生嚮往。

  「希望以後有機會再跟你合作。」嚴格來說,康延是個外籍導演,這些年和他合作的演員中,華夏人只占一小部分,他的期待不僅僅是希望能再在國內跟池遲合作,更是希望池遲能走出國門,看看更遙遠的地方。

  方十一想到自己跟池遲的合作已經結束,早就在偷偷摸摸地擦眼淚了,魏愈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你再繼續寫,將來肯定還有合作的機會,哭什麼呀。」

  ……

  即使是告別,最搶戲的人還是那些大廚。

  「以後啊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兒,就找我們這些大江南北都有的老兄弟們嘮嘮,能有這幾個月的相處,那都是緣分,既然是緣分呢,就得惜福,來來來,小池遲你再吃口肉。」

  「也不用說啥不開心的事兒,你以後到哪個城市拍戲,找我們,我們給你做飯,沒油沒鹽也得好吃,要是不好吃了,你就找其他人告狀……」

  ……

  月色濃了,人情重了,誘人五味交雜著大廚們的暢快豪情,讓池遲差點醉了。

  可即使是這樣熱鬧又富有人情味的夜晚,也沒有阻擋住池遲對王子的揣測。那個女孩兒可曾有過這樣的經歷?被認同,被讚賞,體會到與很多人合作完成一件事情之後得到的滿足感?

  那又是什麼,讓她沒有追逐這種滿足呢?

  因為……從來沒有體會過嗎?

  需要還是被需要,其實是很抽象的,有人被家庭需要,有人被社會需要……即使這些都沒有,去努力做一件工作,在這個事情的完成中成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也是一種被需要。現在的年輕人,什麼東西似乎都可以輕易得到,這個社會不需要多麼用心地付出就能獲得自己生存需要的基本條件,至於是否更進一步,因為他們沒有去「掙扎求生」的習慣,反而變得有些無所謂了。

  生活沒有給他們緊迫感,自然也不會讓他們感受到什麼認同感和成就感,平庸——就是他們的自我認知。

  不可恥,也……

  習慣於拼搏的池遲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評價這種心態,好在王子並不需要她的評價,只需要她的思考。

  第二天一早,竇寶佳還沒來得及在電話裡祝賀池遲殺青愉快,就被池遲扔過來的一個驚雷徹底炸醒了。

  「你!一個新晉大高盧影后,居然要去演網劇,你是不是瘋了?」

  「從劇本容量上來看,拍成電視劇確實比拍成電影合適,不然我會讓你對天池提出建議改成電影劇本的。」

  剛剛結束了晨練的池遲身上還帶著汗意,一邊臉不紅氣不喘地跟竇寶佳打著電話,一邊拿出了曬後修復的噴霧往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腿上噴。

  「……你的意思是,你就想拍那個什麼什麼什麼鬼的王子,甚至不在乎是電影還是網劇?」

  謝天謝地,竇寶佳捂著自己的胸口,謝天謝地她在池遲和封爍兩個熊孩子的夾擊之下已經有了一顆足夠強大的心臟,讓她現在還能站著跟池遲說話,而不是躺在了醫院的加護病房裡戴著呼吸機。

  「你面前那麼多電影劇本你就沒有一個看好的?江導的電影,宋製作人還找人拐彎抹角打了招呼,唐宋那邊願意一直等你到明年年底,你就這麼都推了?為了個破爛網劇?我打聽過了,那個什麼什麼狗屎的王子編劇是個新人,天池跟熊貓一樣都是影視圈兒的門外漢,熊貓對你的態度那確實是沒的說,但是天池肯定達不到熊貓的標準,熊貓做的是情懷啊,天池呢?它就是請你去給他們的活動抬轎子!抬轎子你知道嗎?到時候一個演不好都是你的……」

  「我肯定是會盡自己最大努力演好的,各種條款的事情你定就好了,盡量爭取主動權。」儘管竇寶佳根本看不見自己的樣子,池遲也是笑眯眯的。

  「……」

  竇大經紀人深吸了兩口氣。

  「我們講講道理好不好,池老闆啊,你現在不是一個人在單打獨鬥,你還得考慮整個團隊吧?本來一直把你往高逼格影后的方向推,現在你突然要接網劇了,你讓我們怎麼辦?影后啊,影后接網劇啊,別人怎麼笑話你,怎麼笑話我,我現在都能想到了!」

  「有什麼好笑話的?」池遲慢悠悠地說,「我拍完了網劇依然是影后,不過是個能接網劇就可以接電視劇的影后,你拿出全套的本事去跟天池談我的身價和待遇,定下來之後就是個標準,以後要找我拍戲的電視劇和網劇至少得比天池的待遇還好,不然就別談,不就行了嗎?你既然知道天池是要用我去給他們的活動抬轎子,那不正好可以多打土豪,多要條件?要是怕將來劇會演不好,那就都往好的方向奔……天池不專業,讓他們找最專業的團隊來也就是了。」

  竇寶佳眨了眨眼,傻乎乎地問池遲:「那要是天池定的條件太好了,以後真正的好本子給不起這麼好的條件,你怎麼辦?」

  跟池遲相處了這麼久,竇寶佳已經知道了什麼是對她家爸爸最重要的——好劇本,一個接一個的好劇本。

  「那就把劇本買過來自己拍,或者我們自己做投資方。」

  池遲輕描淡寫地說著,卻讓竇寶佳的眼前豁然開朗。

  到了這個時候,竇寶佳才真正明白為什麼池遲拒絕了手眼通天炒作無敵的顧惜,甚至不惜和顧惜之間漸行漸遠也要自己建立工作室,說白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更好地拍戲,從一開始她就做好了這樣的打算,她或許知道自己能一飛沖天,她要的不是那點淺薄的利益,而是真正的話語權,只有話語權握在了她自己的手裡,才沒有什麼能阻攔她去接拍她想要拍的本子,無論是人,還是錢。

  「那我就對天池獅子大開口了。」

  「隨意,天池那邊……應該也會比你想象中的好溝通。」

  竇寶佳已經開始滿腦子冒孔方兄的可愛身影,沒有注意到在說起天池集團的時候,池遲的聲音有了罕見的停頓。

  結束了和池遲的通話,竇寶佳毫不停歇地打電話給婁藍雨。

  「池遲犯倔了一定要去拍網劇,你說我這邊該怎麼辦?」竇大經紀人眯了眯眼睛,有些事情她和池遲兩個人清楚就夠了,對待婁藍雨這樣的傢伙,她還是要有所保留的。

  「嗯……那我就是終於有事兒做了呢。」

  電話對面的女人聲音甜膩——竇寶佳很清楚,她是為自己工作的挑戰性感到激動。

  「我最喜歡藝人們這樣沒事找事了,池遲這麼『乖』,我真的好無聊啊……你就沒興趣讓她鬧個緋聞什麼的?就算封爍不行,我看唐未遠也不錯啊,他靠著《申九》熱度回升,現在形象還是比較正面的……算了,演員沒意思,唐未遠不值得炒,你覺得現在的小天王蕭韓怎麼樣?他跟池遲年紀差的不大,搞音樂的都是渣,將來分手推鍋也容易,我看他家的經紀人最近挺能蹦躂的,要是能跟現在形象這麼好的池遲扯上關係,他們應該也挺樂意。」

  「要炒緋聞你去炒自己的,離我們家池遲遠點兒,還小天王呢,世上最瘋的就是歌迷!」

  婁藍雨是在開玩笑,她和竇寶佳兩個都知道,這段閒話說完了,還是要歸到正事兒上。

  「對了,《申九》、《小象》同時入圍金鳳凰的事情也可以準備加一把火炒起來了,估計三兩天之內就有消息了……她就算拍網劇,也得全國人民都知道她是國內身價最高的網劇演員……呸,什麼網劇演員,恩,反正,單集片酬是肯定要破紀錄。」

  「好啊,都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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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msky 發表於 2016-11-29 12:10 AM


☆、第119章 紛雜

  「每次結束一個劇的拍攝,我都像是從天堂掉進了地獄裡。」

  坐在汽車上,池遲一臉的愁苦。

  在京城拍廣告,到滬市拍攝雜誌封面,再去花城接受訪談,外面是熱辣辣的太陽照著,她奔波在一個又一個空調的勢力範圍中,從早上一直到深夜,睡在不同的酒店裡,被不同的人簇擁著……短短幾天,她覺得自己在《鳳廚》劇組長出來的肉都已經瘦沒了。

  「今天晚上回京城,明天可以休息半天,明天下午四點CH那邊會有專人向你介紹新款的禮服,你得看一下,金鳳獎頒獎典禮要穿,還有青年電影節,你是頒獎嘉賓也得穿禮服。

  後天上午九點半約了和杜安老爺子見面,時間給你留到了下午三點,柳亭心女士的私人邀請定在了大後天晚上,所以後天下午我們還要爭取時間去看房子,豆姐已經選了三套房子,其中一套給你住,你確認一下要是滿意就開始裝修……對了還有裝修的設計師,豆姐把他們的設計風格收集好了。

  大後天白天在京城的電影研討會你想穿什麼風格的衣服最好也今天就定下來,豆姐給你找的私人化妝師大概本周到位,但是還不確定周幾……工作室新任的財務主管和後勤統籌你什麼時候見見?」

  池遲癱倒在後座上,並不想跟陳方說話,還透過後視鏡對著陳方做了一個欲死的鬼臉。

  「知足吧,唐宋那邊的酒會豆姐已經替你推了,還有各種名目的座談會,能給你拒絕的也都拒絕了,封爍這種事情一忙起來都是二十天一個月的,也就只有你,所有商業上的事情加起來十一天就解決了……」

  「那就是說還有八天!天啊,還有八天!」

  掰著手指算了一下,池遲發出了一聲慘痛的哀嚎。

  今天開車的不是陳方而是竇寶佳為池遲新聘任的另一位助理,今年二十四,姓于,叫于緣,身高163cm,體形微胖,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臉上有一小片痘坑,顯示著她的青春期還沒有結束。學歷不高,但是會開車,會跳國標,會三國外語,還會打架……她不需要跟陳方一樣跟著池遲去劇組,在池遲進組之後她的主要工作是接收和整理池遲粉絲方面的信息,池遲沒有進組的時候,她就是池遲的備用司機兼任貼身保鏢。

  對於于緣的身手,陳方表示還算滿意。

  「能攔個變態也就夠了,不是不想找個比你高壯一點的女保鏢,只不過綜合起來她最好用。」

  這個于緣在就職之前對池遲的印象一般,倒不是因為她和池遲之間有什麼衝突或者誤會,只不過是竇寶佳在找人的時候特意篩掉了那些「以在偶像團隊工作為榮」的傢伙,不讓粉絲進入藝人工作團隊,是竇寶佳一向的原則。

  現在,于緣就這麼被池遲的樣子給逗笑了。

  「娛樂圈裡最開心的事情不就是忙,越忙越有錢,池遲你現在這麼忙,說明你紅啊。娛樂圈裡多少人想跟你一樣忙起來都沒的忙。」

  「嗯……對啊。」坐在後座的女孩兒摸了摸自己的光頭。

  「但是,並不是這些忙碌讓我有資本『紅』起來的。」

  陳方看了看因為池遲的話明顯精神變得有點緊張的于緣,透過後視鏡再看看依然躺著的池遲,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池遲自己親自「調教」手下的員工,以前這些培訓和管理的工作都是由竇寶佳去做的。

  「紅,沒什麼了不起的,能拿得出過硬的作品才是一個演員的本職工作,我先是靠演戲吃飯的,關注度不過是演戲帶來的附屬品……什麼工作都一樣,最熱鬧的部分,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坐在汽車後座上的女孩兒歪過頭去看著車窗外的風景,透過後視鏡,最吸引于緣目光的是她狹長的眼角和眉梢。

  要說給最當紅的女演員當助理,真的會一點都不興奮嗎?就算起初沒有,這些天在享受了粉絲的瘋狂、合作方的友好之後,于緣還是有點得意的,很顯然,她的這點轉變還是被已經忙到極點的池遲注意到了。

  于緣抿了抿嘴,沒再說話,胸腔裡那顆原本快要飄起來的心,又慢慢地沉了下去。

  杜安如他所說的那樣帶著池遲去見了最頂尖的幾家影視表演相關學校的負責人。

  一開始他顯然是更希望池遲能拿個學歷的,但是幾個大學都有正式學生在校就讀期間不能拍戲的規定,儘管他們一再表示可以為池遲破例,池遲還是選擇了跟讀進修的方式。

  杜老爺子想了想,對池遲來說一紙學歷連錦上添花都算不上了,也沒必要讓她再被人議論什麼走後門之類的閒話。

  畢竟要是想要在這個秋天入學,走正常的程序根本是不可能的。

  「三個大學都想要你去他們那,一個前些年一直專門培養話劇演員,最近才想要緊跟潮流,一個這幾年發展的很快,出了很多影視明星,我記得小唐就在他們家上過培訓班,最後這個在滬市,我有一個特好的老朋友在那當教授,不然他們學校的人也不會知道你要進學校學習的消息,還把他們在京城的招生負責人都派來了……」

  第一個常出演技派,但是明顯沒什麼風頭,第二個倒是明星多,但是顯然底蘊不夠,遠在滬市的那個,池遲的工作重心一直在北方,那就基本不會考慮去那邊。

  見過了所有學校的負責人之後,杜安領著池遲走在京城的一處小巷子裡,一邊走,一邊跟池遲聊著「閒話」,說著說著,他突然笑了。

  「呵呵,你當初剛在SD拿獎的時候他們可不是這幅樣子,國內獨立電影人還從沒獲得的國際最高獎項被一個非科班出身的小姑娘拿了,導演也是個新人……對他們來說啊……哈……

  還有他們身後那一代又一代的學生……唉……

  最可怕的就是你們都還年輕,因為年輕,就會有無數的可能,他們看不清你們的前路,又怕你們的拿獎讓國內更多的人對科班教育產生非議……嘖,雖說當初說的一些話也是人之常情,但是現在……你不用以為他們是在賞識你,進了這個是非名利圈兒,什麼都跟是非名利搭上了關係,你得利,他們得名,是是非非,誰也不欠誰的……」

  池遲戴著墨鏡,打著一把太陽傘,給杜安也一併遮著了,在他們倆的身後,杜安的保鏢加助理,還有池遲帶的陳方于緣都慢吞吞地跟著。

  「你當初請我喝了一碗排骨湯,今天我就帶你去嘗嘗我最喜歡的一家羊蠍子……」

  女孩兒微微低頭,透過墨鏡的上緣看見了地面被太陽照得都有些刺眼。

  「天這麼熱您還吃羊肉啊?」

  「天熱怎麼不能吃羊肉了,我跟你說,我以前去南方一個小鎮子拍戲,哎呀,他們那裡的人一大早起來就吃羊肉你知道嗎?全羊宴,羊血湯,羊蹄子,還有紅燒羊肉……」

  老爺子咂了咂嘴,顯然已經回想起了羊肉誘人味道。

  「他們那的人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早起吃羊肉,還喝酒,人家也沒說夏天不能吃對不對?」

  杜安暢想的很美,這個想法卻遭到了他助理和保鏢的勸阻,最終,他只能帶著池遲去吃一家老牌子的炸醬麵,為了報復他的助理,他給他的助理和保鏢都點了一碗豆汁兒。

  「你要去拍網劇,這個想法倒是不錯……新興的事物說不定會給人新的感悟和方向,年輕人是該多玩玩新的東西,但是你千萬別忘了電影這一塊……嗯,未來兩年,你至少還得拍一部電影……電影能夠真正地成就你,這是這個時代所決定的,也是無數電影人推動著電影的前進所決定的,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拍攝技術,最好的人員配置全在電影行業……」

  「我明白的。」女孩兒點點頭,隨手把杜安故意假裝沒看見的蘿蔔絲菜碼倒進了自己的麵碗裡。

  作為「回報」,老爺子偷了她半碟子的焯水芹菜梗。

  兩碗炸醬麵,一盤芥末堆兒,一盤爆肚兒,也成了一頓送別宴,《申九》上座率不減,片方和院線協商之後延長了檔期,儼然一副霸占了暑期檔百分之十排片的樣子,杜安在國內的行程已經徹底結束了,如果不是為了等池遲上學的事兒,他早就在八月初就會到地球另一端那個常年溫暖濕潤的島國去度假了,整整一年的時間,他傾盡心力打造了《申九》,也打造了池遲……看著這個女孩兒還能跟他說說笑笑坐在一起吃麵,老人都有種前塵盡付一笑間的感慨。

  「有空記得去看我,國內的雜事太多,要是沒事兒,我還真是更喜歡在那種地,你要是去了,我請你吃我種的小番茄……」

  吃完飯,麵館的老闆沒收錢,他笑呵呵地說有名導演、影后來他這個小館子吃飯,他高興還來不及……在一大頓的溢美之詞後,他搓搓手要求跟杜安和池遲拍一張照片。

  「唉,要是咱們去吃羊蠍子,也能拍張照片免單,羊蠍子一頓多少錢,炸醬麵才多少錢,虧了啊。」

  拍照,還簽了名,杜安走出店門十米遠就開始嘀咕,離開了電影的他看起來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老爺子,甚至還帶著孩子氣,池遲聽著他的抱怨了半天,才終於開腔說:

  「他們家不是有個招牌的老湯豬蹄?要不咱們回去打包幾個?」

  「算了……」哼哼了一聲,杜安喪氣地回答道。

  送別了杜老爺子,池遲又搞定了她新房子的問題,某個天池集團開發的高檔小區,三十五層,使用面積一百五十坪的房子帶大陽台,折後價不到一千五百萬,周圍吃吃喝喝都方便,開車去機場也輕鬆。

  「設計師不用找了,房子我自己設計就好,裝修隊也用天池的吧,他們至少能看懂設計圖。」

  池遲站在房子裡環顧了一周,掏出手機在備忘錄上記下了幾個數據。

  「我沒時間去材料市場看材料,你讓建築隊那邊提供一下從前年夏天到現在的新型裝修材料樣品,天池都是有收集的……」

  女孩兒頓了一下,快速地改了主意。

  「不用了,就那麼幾個牌子還不錯,我自己查就好了。」

  她站在窗邊,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的T恤搭配著運動短褲,依舊一毛不剩的頭頂映著斜陽的餘暉。

  于緣努力眨了眨眼睛,還是沒有看清她的神情。

  池遲收起自己的手機快步走向門口,陳方見縫插針跟問她今天晚上要不要去做個全身保養。

  于緣跟在她們兩個人的身後,努力地跟上她們的節奏,除了腳步的還有思維的。

  這天夜裡回到家,于緣在網上發了一句自己的感想。

  「短短幾天,我覺得我要喜歡上我的老闆了……嚶嚶嚶……被人知道了會被開除的。」

  她說的喜歡,是指粉絲對偶像的喜歡。

  竇寶佳三令五申,她們身為工作人員不能對自己的老闆產生粉絲心態,因為那會影響她們工作的態度,一旦發現有這種傾向,就會被開掉。

  一個月七八千的薪水,豐厚的年終獎,能夠跟著當明星的老闆進進出出混吃混喝拿禮物……對於只有24歲、沒有正規大學文憑的于緣來說是一份難得的好工作了,在為池遲服務之前,她還想過自己不可能對池遲產生粉絲心態,畢竟她比對方大六歲。

  大六歲啊,六歲是什麼概念,想想你上小學了她才出生,你上初中了她還跟著老師屁股後面打轉兒,你上高中了她還在上小學跳皮筋兒,你高考了她才排隊等著上初中……一個準大學生會對一個準初中生產生什麼粉絲心態嗎?同理可證,一個24歲的于緣會對一個18歲的池遲產生粉絲心態嗎?!

  在入職之前,她就是這麼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的。可是今天看見池遲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受到了重擊。

  六歲的年齡算什麼?

  人家十七歲的時候拍片子當影后,她十七歲的時候就是個吃飯還不知道擦嘴的廢物啊啊啊啊!年齡差根本沒有,被蘇到了就是被蘇到了,如果不是陳方在場,她當時就要掏出手機拍照然後求池遲給她簽名了。

  「麵包和真愛不可兼得……人生真是太TM絕望了啊!」

  于緣慘嚎了一聲,從床上爬起來去洗臉,明天早上六點半她就要起來去接池遲參加上午十點的電影座談會。

  「我對她的喜歡,絕對不值稅後七千三的薪水還有五險一金加飯補!」

  洗完臉,于緣對著鏡子裡的自己這麼說道。

  麵包和真愛,她必須要麵包,也只能要麵包。

  ……

  「想想上次一起吃飯還是在個小館子裡,現在小池遲也成了能請我來吃大餐的豪爽人了。」

  這裡是京城某個黃金地段的縱深處,全京城最有名的高端川菜館子就開在這,歐式的裝修和中式傳統的傢具結合在一起,牛皮燈上的小人兒戴著虎頭帽兒神氣活現地玩著鞭炮。

  柳亭心抬眼看著池遲,每次見面她都覺得對方比她上次見的時候成熟了太多,但是又覺得她早就有了超越年齡的成熟,再成熟,又能熟到哪裡去呢?

  「也不算是大餐……嗯……前一陣拍電影……」池遲還沒說什麼,三個服務生已經端著托盤走了過來了。

  「池小姐,我們大廚說了您來吃飯全單半價,這是他送您的幾樣涼菜和果盤。」

  戴著瓜皮小帽身上卻穿著白襯衣圍著黑色的圍裙,這家店的服務生們穿著打扮也是走的中西混搭風。

  「我們大廚還說了,您要是點菜就快點,您要是不點他可就什麼順手做什麼了。」

  「喲,這敢情兒還是個人情館子,池遲,快點,看看他們家有什麼鮑參翅肚龍肝鳳髓的,都一塊要了。」

  「我點了你也吃不了多少。麻煩您跟裴大廚說一聲,我朋友吃爽口的青菜多一點,兩個大菜就夠了,多了我們也吃不下。」

  前面一句是說給柳亭心的,後面是說給服務生的。

  柳大影后看著池遲打發走了服務生,挑了挑眉毛:「你前一陣拍電影的時候怎麼了?」

  「哦,拍了一個美食題材電影,認識了一群很可愛的廚師朋友,這家店的大廚姓裴,我答應了他等回了京城來吃飯的。」

  「別人拍電影是拍電影,也就你,拍電影成了交朋友,下次拍個航空題材的電影是不是以後坐飛機都不用花錢了?」

  「那還是要拍醫院題材的比較合算。」池遲夾了一塊山竹放進了自己的嘴裡,「能認識一些醫院裡的朋友,也能長點身體健康方面的見識。」

  她一邊說話,一邊看著柳亭心,上次見面還是《跳舞的小象》首映禮,短短數月,柳亭心看起來更疲憊憔悴了一些。

  「成了,別又來那一套,每次見面催我去醫院,你煩不煩啊,有那個空兒操心我,不如先把你讀書的事兒定了,省的還有閒人把我們這群看客拖下水來唱戲?」

  「嗯?」

  池遲想了一下,慢悠悠地說:「怎麼了,今天白天的時候老曹也給我打了電話,現在又有人來找你了?」

  「宋子橋導演還是B影的教授,當年我在B影進修也是他牽線的,現在又有了個你,他就找我來說項了。」

  柳亭心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地帶著冷意,哪怕對方是對她有知遇之恩的宋子橋導演,能尊稱一聲導演也就是她最大的敬意表示了。

  「哦,那我就去B影吧。」

  一大盆改良毛血旺被端上了桌,旁邊還有一碟清拌脆筍。

  毛血旺自然是池遲的,脆筍就是柳亭心的。

  「一個紅,一個綠……敢情兒你是叫我來看你吃肉的。」

  「裴大廚做的紅油特別香,你嘗嘗這個毛血旺,肯定跟別家做的都不一樣。」

  知道池遲已經開始減肥,毛血旺裡除了鴨血之外還有牛肚、牛肉、牛板筋、牛胸口油……

  拿起筷子嘗了一口自己沒吃過的牛胸口油,柳亭心擦擦嘴,點點頭說:「是挺特別的。」

  再特別再好吃,一口也就夠了,她可不像池遲這樣吃不胖還愛運動,年紀也不小了,不小心就會胖起來。

  對她來說,吃從來不是正事兒,接著吃飯幹活兒才是最重要的。

  「你就這麼定下了去B影?就因為我來跟你當說客?」

  柳亭心盯著對面那個光頭小丫頭,對方今天好像是參加了一個正式的活動,沒換衣服就來見自己了,現在穿著一件女士襯衣裙,外面搭了一個小外套,從扮相上看起來成熟了不少。

  「反正去哪裡也沒太大差別,你來找我,至少沒覺得我不應該去,對吧?那就夠了!」

  池遲咽下了嘴裡的鴨血這麼跟柳亭心解釋自己的決定,換來的是對方在自己的腦袋上敲了一下。

  「成了,我知道,我也是欠了你一個人情兒,你啊,人小鬼大的呢。」

  讓柳亭心來當說客,她心裡是十萬個不願意,但是宋子橋對她有恩,B影也教過她,他們的請求她還真拒絕不了。

  好在池遲從來不是個讓人尷尬的,她隨隨便便就答應了柳亭心還沒真正說出口的請求,反而讓柳亭心自在了起來。

  「對了,我最近聽說你發了一筆橫財,竇寶佳風風火火地招兵買馬……」

  池遲嚼著從毛血旺裡打撈出來的貢菜聽著柳亭心跟她說八卦。

  「你要小心一點,現在有些什麼網絡金融投資的,專門找你們這些年輕又有錢的明星們忽悠……已經吃虧的……可不只一個兩個,有些人啊,得隴望蜀,步子邁大了,到底還是要栽跟頭。」

  池遲抬頭看著柳亭心笑得別有深意,帶了一點譏嘲和惋惜,突然覺得自己嘴裡的貢菜有點咽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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