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意遲遲 -【閨寧】《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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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7-3-21 08:22 AM

第135章 重傷

  「立夏!立夏——」謝二爺聲嘶力竭地喊著,手掌在緊閉的門板上拚命拍打。

  陳舊的門扇在他手下「哐哐」作響,卻依舊頑固地立在原地,連絲門縫也無。門外的掛鎖亦跟著他拍擊的動作當搖晃,然而立夏卻始終沒有來開門。

  謝二爺駭出一身冷汗,再顧不得拍門,只費盡全力抵抗眼前似發了狂的大狗。

  狗的口涎散發著腥臭,「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身上舒適又昂貴的羅衣上。

  那狗也不知是怎地,只追著他胯間不放過。

  謝二爺渾身顫慄,這若是被咬上一口,他這輩子還不得完了?
 
  可他只是個平日裡動動嘴皮子的文官,手無縛雞之力,哪裡鬥得過一隻瘋瘋癲癲的巨犬!

  彷彿只是一瞬間,謝二爺就被掀飛,從門邊摔到了屋子中央。已到中年的腰桿,斷了似的,一動就發出令人牙倒的乾澀聲響。他捂著腰,「哎喲喲」痛叫著,一時間忘了自己還在同惡犬相搏,也忘了這隻狗只往自己胯間鑽。此刻因為疼痛,他大喇喇地雙腿大開倒在地上,無暇顧及旁的。

  等到察覺,已是連合攏雙腿都來不及了!

  大狗一把朝著他雙腿間俯下頭去。

  「啊啊啊啊—」

  凄厲的喊叫聲響起的同時,門外靜靜候著的立夏用只有自己聽見的聲音低低道,「二爺,奴才沒說錯吧,這寶貝的性子極烈……」

  而門內的謝二爺已是痛死了過去。

  一聽見沒有聲響,立夏就馬上開了鎖,將門打開來。

  兩頁門扇方才推開,一道黑影就叼著血淋淋的一物奔了出來,往院子外衝去。

  大門不知何時也已開了。

  大狗衝出了門沒一會,就被一隻巨大的兜自頂罩下,一枝迷香在它鼻下來回晃動。

  只一眨眼的工夫,它就軟趴趴地倒了下去。

  嘴裡仍噙著東西。

  宋延昭坐在不遠處的馬車裡,抵住了馬車上的簾子,不讓謝姝寧探頭出來看。

  等到有人收了犬齒中夾著的東西,又將大狗拖走。

  宋延昭才鬆了手,讓謝姝寧出來。

  謝姝寧什麼也沒有瞧見,急忙問:「可是成了?」

  「當然成了!」宋延昭頷首。

  西越境內都沒有這樣的狗,京都更是少見。這還是他特地從胡商手裡買的,怎會不成!更何況,謝姝寧還從胡商手裡買到了能誘犬發狂的秘藥,特地讓立夏在謝二爺腿間的褲子上抹上。

  只這藥遇水便消,所以在這之前決不能讓謝二爺碰水便是。

  立夏自己,只需要將謝二爺鎖進去後,迅速去洗淨了手,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這幾乎是個萬無一失的局。

  但這會親耳聽到了宋延昭的話,謝姝寧才覺得鬆了一口氣。

  很快,周圍逐漸喧囂起來,有幾家的門都悄悄開了條縫隙,似有人在探頭探腦地查看方才發生了什麼事。

  謝二爺叫喚得那麼凄慘駭然,難有人聽不見。

  只是這裡居住的各家,自己就不是那能光明正大在外頭走動的,這會遇到了事,雖好奇著,卻也並不敢攙和。

  謝姝寧跟宋延昭躲在馬車內,只透過小窗悄悄打量外頭的動靜。

  幾息過後,那幾家門就又都重新閉了個嚴實。

  宋延昭吹了聲口哨。

  立夏就飛快地從門內出來,待要上馬車,又遲疑了下。

  車內可還有個謝姝寧。

  謝姝寧見不得這婆婆媽媽的模樣,斷喝:「還愣著做什麼!」

  立夏這才一把跳上了馬車,左右謝姝寧自己都不在意,他怕什麼!

  恰在這時,謝二爺的車夫得了宋延昭他們,悄悄讓街上小童送過去的詭異消息,也急巴巴地趕了過來。

  謝姝寧幾人便立即動身離開,與匆忙駛來的馬車,擦肩而過。

  回到府裡,宋延昭跟謝姝寧有說有笑地往裡頭走,似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立夏則直接被送去了田莊上。

  謝姝寧還親自手書了兩封,讓他帶著去給雲詹師徒。

  除此之外,謝宅裡一派安然寧靜。

  倒是他們舅甥往書房去的時候,遇見了謝元茂跟謝姝敏。

  小小的女童著了身老氣橫秋的顏色,甜甜笑著牽著謝元茂的手。

  謝姝寧下意識脫口斥了她身後的乳娘一句,「九小姐這穿的是什麼顏色!」

  「八小姐,這是九小姐自個兒挑的……」沈媽媽有些委屈地解釋道。

  「好了,她喜歡穿什麼便是什麼,你發什麼火!」謝元茂也不喜她一見面就如此說話,又看她跟宋延昭方才親親熱熱的一道走過來,說說笑笑的,心裡不是滋味,語氣不由就重了些。

  謝姝寧聽了這話,卻氣得差點笑出聲來。

  多少年了,父親還是過去的那個父親,連一丁點的長進也無。

  如今謝姝敏單獨住一個院子,事事都由母親做主,沒有陳氏插手的餘地。

  這四季衣裳,吃穿用度,皆是母親吩咐下去的。

  謝姝敏穿這麼一身衣裳,叫誰瞧見了不覺得是母親故意苛待庶女?

  偏生在他們這樣的人家裡,就是那最不懂事的人,也斷沒有在明面上苛待庶出子女的做法。前世連陳氏都不屑做,誰還會這麼沒腦子?

  面上,一切都要拿出最光鮮亮麗的模樣來才是。

  謝姝寧就道,「父親,若我穿這麼一身衣裳,出去轉悠一圈,你叫旁人如何看?他們是否會猜測不斷?猜測女兒在家中不得臉面,不招人喜歡,所以處處被冷遇被苛待?」

  她懶得同謝元茂拐彎抹角,索性將自己一口氣說白了。

  若這樣還聽不明白,他也休做人了!

  「沈媽媽,帶小姐下去換一身衣裳!」謝元茂當然聽懂了。

  沈媽媽就忙不迭要帶謝姝敏回去。

  「八姐,這事不怪爹爹,是敏敏自己穿錯了衣裳,八姐別罵爹爹……」走出兩步,謝姝敏忽然掙脫了沈媽媽的手轉過頭來,泫然欲泣地道。

  謝元茂聽了,神情柔和,滿心安慰。

  謝姝寧跟宋延昭卻是面色沉沉。

  她為女,謝元茂為父,她怎能罵謝元茂?

  長幼尊卑,斷不能摒棄。

  可誰都知道,謝姝敏是個不大聰明的孩子,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只是因為她覺得謝姝寧方才的語氣太漠然生硬了些,像是在責備謝元茂罷了。

  人人都只會這麼想。

  所以,謝姝寧反倒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不管她這時說什麼,都會被人當做斤斤計較,連個傻孩子也不肯放過。

  謝姝寧索性一聲不吭,只看著沈媽媽。

  沈媽媽是極怕謝姝寧的,當下便半抱半拽地將人給帶了下去。

  等到人影不見,謝元茂才咳嗽兩聲扭頭看她,正色問道:「你這幾日都在忙什麼?我聽你哥哥說,你拜了位師父?」

  話裡的意思,就是責她為何不先問過他的意思。

  謝姝寧微笑,「父親病著,不敢勞煩。」

  「你是我的女兒,這怎是勞煩?」謝元茂不快。

  「是,那阿蠻下次定不會忘記來問過父親。」

  謝元茂的臉色這才好看了點。

  三人進了書房,謝姝寧自去翻書。

  謝元茂就巴結著宋延昭笑,一邊殷切地親自給他倒茶,道:「大哥何時啟程返家?」

  宋延昭斜睨他一眼,「你是在趕我走?」

  「大哥這說的是什麼話!我是想多留你住幾日罷了!」謝元茂急忙分辯。

  謝姝寧絞著牆上掛著的一柄做裝飾用的短劍下垂著的大紅流蘇,心裡頭不住搖頭,父親連撒個謊都不像樣。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光景,書房的門忽然被重重拍響。

  不是叩,而是不顧一切地拍打。

  「六爺!大事不妙了六爺!」門外有人在急聲高喊。

  謝元茂吃驚地上前去開了門,只見來人滿頭大汗,氣喘如牛,「二爺受傷了!」

  「二哥好端端地怎麼會受傷?」謝元茂只受傷二字就面色發白,急忙抬腳往外走。

  「眼下還不知情,老夫人讓奴婢來同六爺請鹿大夫過去!」

  謝元茂身子一僵。

  鹿孔並不是他的人,也不能由他說了算。

  他就扭頭看向了謝姝寧跟宋延昭。

  「我讓人去請鹿大夫來!父親快去吧!」謝姝寧毫不猶豫地便應下了。

  謝元茂想著女兒到底還是個乖巧的孩子,連忙趕了過去。

  ……

  等鹿孔接到消息趕到長房時,謝二爺已昏迷不醒。

  身下好大一個創口,叫人不忍目睹。

  二夫人駭得暈了過去。

  老太太跟老太爺年紀大了,也沒好上多少。

  所以長房如今主事的人是大太太跟大老爺。

  大老爺將鹿孔迎了進去後,沒一會便出了內室,坐下一氣灌下一盞茶,抹去額上冷汗,連連道:「老二這回可是作孽了。」

  「會不會死了?」大太太揉著帕子,湊近了他耳邊低聲問他。

  大老爺皺眉,「他死了,謝家可慘了!」

  大太太亦跟著蹙眉,道:「話不能說絕了。如今老三回來了,他在新帝跟前比老二還得臉呢。」

  但夫妻二人仍是一道唉聲又嘆氣。

  鹿孔在裡頭忙活了半日,才走了出來。

  大太太急不可耐地詢問:「如何了?」

  「情況不大好。」鹿孔搖搖頭,全無信心。

  謝二爺還沒死,可離死也差不多了。

  鹿孔好容易保住了他的命,但當天夜裡,他就發起了高燒,迷迷糊糊地開始說胡話,一會狗一會立夏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7-3-21 08:27 AM

第136章 外室

  翻來覆去的,謝二爺只喃喃念著誰也聽不分明的話。

  二夫人甦醒後便守在了二爺跟前,連一步也不敢挪,生怕自己一閉眼二爺就會出事。

  守了幾個時辰,天色微明時,她的子寶哥兒便「哇哇」哭著來尋她。鹿孔也說讓二夫人不必時時候著,這裡自有人照看。二夫人這才戀戀不捨地出了內室,牽著寶哥兒的手往外頭走。

  陪著兒子一道略用了些粥飯,二夫人便覺得有些睏倦起來,揉著額角打起了瞌睡。

  可只瞇了瞇眼,她便起身往外頭衝。

  尋了當日陪謝二爺出門的車夫,二夫人冷著臉厲聲問道:「二爺究竟是去了何處?」

  車夫訥訥的,低著頭不敢抬起,「奴才將車駛到了天香樓前,親眼瞧著二爺進去的。」

  「可有瞧見二爺是同誰在一道?」

  「未曾……」車夫愈加不敢看她,恨不得將腦袋低到地上去。

  二夫人便怒了,摔了隻茶盞,道:「二爺在天香樓裡,會成這副模樣?」

  人來人往的酒樓,又是在京都排的上名號,一等一的地方,好好的人只進裡頭走一遭,出來怎麼就會成了那副模樣?

  車夫哪裡敢告訴她,二爺並不是在酒樓裡出的事。

  大老爺跟大太太,可是下了死令,讓他決不能同人洩露一句的,即便是二夫人,也要瞞住了,瞞死了!

  「夫人,你罰奴才吧,奴才是真的不知呀!」沒有法子,車夫索性「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哭著開始求饒。

  二夫人心裡又氣又恨,偏偏又夾雜著無以言表的苦澀難堪,一時竟是再說不出話來。

  僵持著,大太太那邊卻已是得到了消息,匆匆趕了過來。

  一進門大太太便先打發了車夫下去,也顧不得責備二夫人竟直接將車夫弄進內院來問話,只耐著性子輕聲勸慰她,「老二福大命大,定不會有事的,二弟妹且先將心放寬了,莫要嚇著寶哥兒。」

  聽到寶哥兒,二夫人死灰一般的眸子裡才重新燃起了幾縷火焰。

  大太太瞧著,稍稍安心了些。

  如今長房裡,除了老太爺跟他們夫婦外,並沒有旁人知道真相。

  發現謝二爺的那間小宅子,大老爺也已經派人去查看過了。

  除了些鋪傢伙什外,只有正房裡,有些女子的衣裳首飾。

  有簇新的也有半舊的,但料子皆是上等的。

  至於首飾,卻沒有幾件,寥寥幾樣竟也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

  屋子裡一片狼藉。

  顯然主人家走得急,來不及首飾,只匆匆取了值錢的細軟跑了。

  偏生那地方住的又都是商人的外室居多,聽說還有人專門買了「小馬駒」養到那處的。都是些千人騎的東西,大太太便是聽到都覺得污了自己的耳朵,哪裡敢去想謝二爺究竟在那宅子裡留了什麼人。

  金屋藏嬌,卻藏出了禍害。

  但這事,只能瞞了二夫人。

  若是謝二爺這一回熬不過去了,那至少二夫人的心還在他身上,她身後的梁家就依舊會幫著謝家。

  不然,以二夫人的性子,如果知道自家連妾都鮮少碰的好相公,卻在外頭藏了外室,莫說守著二爺了,只怕會立即帶了兒女拂袖而去,回梁家。

  她可不管什麼賢名不賢名。

  大太太清楚這一點,所以就算死也是不敢將話同二夫人說白了的。

  隨後,大太太又苦心勸說了幾句。

  二夫人聽著倒也覺得受用。

  等到日頭高深時,謝二爺終於悠悠轉醒。

  可睜開眼,他問的第一句話不是關於自己傷情的也不是關乎二夫人母子幾人的,而是在第一時候問起了立夏在哪裡。

  屋子裡的人皆目瞪口呆,不知他為何一直念叨著自己的小廝不肯放。

  二夫人俯身去問他,「立夏不是被你派出去辦事了嗎?一直都未回來呢。」

  「咳……咳咳……」謝二爺劇烈地咳嗽起來,又因為咳嗽身子震蕩,牽動了身下的傷口,渾身冷汗淋漓,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雙眼朦朧,只睜開了條細縫,他艱難地道,「去找!去找他!」

  大老爺在後頭聽見了,急忙扭頭叫人,吩咐下去尋立夏來。

  可找遍了,也根本沒有人瞧見過立夏。

  突然間,他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百尋不著,大老爺沒了法子,又返身回去問謝二爺,為何要尋立夏,立夏又在何處。可謝二爺聽了,立即噤若寒蟬。

  大老爺便覺得這事有些不大對勁。

  然而尋不到立夏不提,就連那日究竟是誰給車夫遞了條子也不知。厄運連連,謝二爺卻也並沒有清醒多久。

  只說了幾句話,他身上的傷就開始惡化起來。

  鹿孔仔細看過後,也是一臉的心有餘悸,紅著臉道,「這乃是猛獸所咬之傷,又傷在了要處,並沒有法子可治。」

  他醫術雖好,可這樣的症狀,他也是頭一回瞧見。

  大老爺聞言就知道這事鹿孔也不敢下定論能治好謝二爺,不禁心慌起來。

  偏生這樣的事,也不好求助宮裡。

  真真是叫人傷透了腦筋。

  如此拖了兩日,謝二爺的病情沒有絲毫好轉,反倒開始惡化了。

  二夫人急得厲害,連鬢角都開始泛白。

  宋氏看著擔心,便去陪她。

  謝姝寧亦是不忍,遂跟著一道去。

  這一回,是她親手毀了謝二爺,是她害得二夫人神傷悲痛,但謝姝寧卻不悔。至少這樣,在二夫人心中,她的相公一直都會是個儒雅的謙謙君子。

  有時,能夠不知情便是最大的幸福。

  二夫人抱著宋氏痛哭了一場,紅腫著眼睛就要親自帶人去天香樓。

  她不甘心,不甘心哪怕何時謝二爺去了,她也不知究竟是因了何事。

  眼見著是攔不住她了。

  大太太只得將外室的事同她說了。

  二夫人果然氣得瞠目結舌,半響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雖然脾氣不好,可他若要納妾,難道連說一聲也不願同自己說?偏生又不是有名有份的妾,而是個外室。他捨不得讓那女人入府,只怕是唯恐自己會生吞了那人。這樣看來,他怕是愛極了那人!

  二夫人面若金紙,大口大口喘著氣,再不肯去看謝二爺一眼。

  宋氏回了玉茗院就同謝姝寧感慨,說謝二爺這事做得不厚道,到這時竟才叫二夫人知曉。

  她覺得二夫人,可憐極了。

  謝姝寧應著聲,卻不敢說一字那宅子裡的東西都是她讓立夏後添置進去的,根本就沒有什麼女人,也沒有外室。

  但二夫人信了,府裡的其他人也都信了。

  謝二爺的處境倏忽間就變得無援起來。

  因為鹿孔說,怕就是這幾日的事了。

  便是宮裡淨身房裡的人,經由熟手刀子匠「去勢」之後,也時常有人丟掉性命,更不必提是如今謝二爺這樣的情況,連想要僥倖活下去也並不容易。

  數日了,因不便,故謝二爺只以水沾唇,不得進食,人已是極虛弱。

  再者因重傷之下畏風,雖還處在夏時,但屋子裡也是四面門窗緊閉,暖如蠶室。偏生這樣一來,傷處愈加難癒,漸漸有了腐敗之跡。

  鹿孔終於沒了法子,只讓長房的人準備好後事。

  二夫人知道後,愣了許久,隨後捂著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但哭過了,她竟就如個無事人一般,打起精神開始籌備謝二爺的身後事。

  壽材,壽衣,喪儀……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安排了下去。

  大太太吃驚不已,背地裡暗自同大老爺感慨,自己這二弟妹原也是個心黑手狠的,心硬著呢。

  可都準備妥當了,也就不必大太太忙活,她樂得輕鬆自在。

  謝姝寧卻提心弔膽,不敢放鬆。她知道一旦二爺去世,府裡必定要大亂一陣,她也就不得出門,便趁著這時先出門一趟。

  平郊的莊子上倒是風平浪靜。

  她先去拜見了雲詹,隨後見了雲歸鶴,道了謝。

  最後,才去見了立夏。

  她到時,立夏正在樹下喝酒。

  莊上管事自家釀的酒,並不清冽,但立夏喝得暢快,似世上一等一的佳釀。

  「我原想著,等到事情了結,再讓你回府裡去,我到時在去同二伯母要了你來就是。」謝姝寧走近了,「但我想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都已經出來了,也就不必回去了。」

  立夏抓著酒碗回頭看她,皺眉道:「八小姐的意思是……」

  「今後,你就叫冬至吧。」謝姝寧抬頭,盯著樹上的粉白色花骨朵,微笑著。

  立夏疑惑,「就算改名,可容貌未變,八小姐難道想要奴才從今往後都不入謝家?」

  謝姝寧搖搖頭,道:「回自然是要回,可卻不是現在。」

  她有旁的打算。

  立夏放下酒碗,正色起來,「奴才如今是八小姐的人,一切但憑八小姐說了算。」

  他原本也是輕視謝姝寧的。

  可這人,遠比他所想的更狠更果決。

  他已再沒有法子將她當個孩子來看。

  謝姝寧就讓他先跟在雲詹師徒身邊,照料他們的起居。

  她自己則只留了兩日,便打道回府。

  回府的那一日,謝二爺終於一命嗚呼。

  如她所料的一般,謝家大亂。

  可她早早算過,有謝三爺在,謝家沒有這麼容易完,只是摔下去疼一疼罷了。

  留了京的謝三爺,假以時日,難保不會成為謝家的另一根頂樑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7-3-21 10:56 PM

第137章 厭憎

  也正是因此,謝姝寧才敢放肆一回。

  風水輪流轉,沒了謝二爺支撐門庭,也還可以有謝三爺。

  到底是在京裡混跡多年的人家,不會只因為缺了一人就徹底完蛋。多年來,謝家用兒女的親事,將自己同京都世家牢牢捆在了一起。大家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誰也別想輕輕鬆鬆就背離對方。

  謝二爺去了。

  二夫人的娘家,梁氏一族自然是要派人來弔唁的。

  外人只知道謝二爺是暴斃,卻不知道究竟是怎麼死的。接了訃告上門來的人,也只能撇過不問。

  見了人,上了香,也就罷了。

  但謝家今年運勢太差,接二連三地有人去了。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謝家的風水壞了。

  若不然,怎會連謝二爺都出了事?

  一時間,坊間都是唏噓之聲。

  府裡更是,寶哥兒沒了父親,但年紀尚小,並不大懂,只扯著二夫人問,娘親娘親,爹爹去了哪裡?

  聽得二夫人一陣淚落不止。

  自此,她便甚少出門,性子也變得柔和許多,日日裡只陪著寶哥兒戲耍。

  宋氏去看過她幾回,也沒說上幾句話,便回了三房。

  她同謝姝寧說,「你二伯母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謝姝寧聽了悵然不已,卻又覺得這未必就不是好事。至少,二夫人生的機會,多了幾分。沒了二爺的事,幾年後,她自縊之事,應當也不會再發生才對。何況,她身邊還有個寶哥兒能寥作慰藉,終歸是好的。

  喪事過後,一切重回正軌。

  肅方帝憐惜謝家,突然將謝三爺的位子又往前動了一動。

  這是極好的消息。

  就連傷心欲絕之下的長房老太太,也緩過神來,能牽一牽嘴角,笑上一笑了。大老爺跟大太太更是不必說,那提著的心都重新落了下來,直將謝二爺的事拋卻在了腦後。

  那宅子裡住著的「外室」也始終沒有絲毫線索跟蹤跡,追查也無處可追,最後便不了了之。

  至於立夏,也全沒有消息。

  偏生立夏幾個都是謝二爺自小撿回來的,並沒有幾個簽署賣身契。

  這麼一來,就算說他是逃奴也難。

  謝二爺人都已經沒了,大老爺也就懶得再為這事奔波苦惱,左右他還多的是要緊事需辦呢。

  結果就真的如同謝姝寧想的那般,立夏此人,就這樣日漸被眾人給遺忘了。

  時間一轉眼就入了秋。

  炎炎夏日卻似乎仍舊捨不得離去,日頭照常滾燙。

  宋氏卻已是同崇熙書院那邊打好了招呼,要送謝翊跟謝琛過去了。

  算算日子,也就是這幾日的事。

  謝翊就日日愁眉苦臉地來尋謝姝寧,賴在瀟湘館裡,趕也趕不走。

  「聽說崇熙書院的夫子要多古板便有多古板,古板也就罷了,聽聞還甚是刻薄…」謝翊作可憐巴巴狀,小狗似的望著她,「阿蠻,你往後可就見不著我了。」

  謝姝寧又是無奈又是好笑,讓人做了他愛吃的點心來,「趕在年前你就回來了。這都入秋了,攏共也沒幾個月呢。」

  謝翊聞言就虎著臉瞪她一眼,陰陽怪氣地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可是打算跟著舅舅走?」

  「咳、咳咳!」一口水嗆住,謝姝寧重重咳嗽起來,「你怎麼知道的?」

  謝翊皺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謝姝寧哭笑不得,好容易呼吸恢復平穩,便道:「這麼多年了,也沒見過舅母跟表哥,難得有機會,總是想要見上一見的。」

  前世今生加起來,幾十年了,她也從未見過自己的舅母同表兄,這一世怎麼也是想要見上一見的。

  何況,她想去塞外,也還有別的打算。

  「你瞧瞧,承認了吧?你只管自己去,卻不想著叫我一道去!哪有你這麼做妹妹的?」謝翊大口吃著點心,含糊不清地嘟囔著。

  謝姝寧聽了卻點點頭,道:「我向來覺得我是姐姐。」

  謝翊氣急,一把將桌上裝著各色點心的白瓷碟子移到自己跟前護住,「罷罷!這點心你也別吃了!左右你心裡頭沒有我!」

  「這點心……可是我的……」謝姝寧故意拖長了音,笑咪咪地看著他。

  謝翊說不過她,又見她油鹽不進,索性不吭聲了。

  謝姝寧見狀沒了法子,只好來安慰他,「哥哥,我先去一趟。往後等你學成歸來,我們到時候再一道去見表哥如何?」

  「不然還能如何?」謝翊白她一眼,旋即卻叮囑起來,「我聽說,塞外風沙大,你可千萬別將臉給吹糙了,記得多戴些厚厚的面紗。」

  兄妹兩人又和好如初,用著點心說起旁的事來。

  但其實,這事謝姝寧還未同宋氏商量過。

  她只同宋延昭提了一次。

  宋延昭當然是高興得很,忙不迭要去幫她準備。

  可宋氏那,謝姝寧一時間卻沒想好該怎麼說。

  她是想帶著母親一道去的。

  然而此去漠北,一來一回,便是不算停留的時間,也得近半年光景。

  便是這,也還是商隊的用時。

  如果是他們去,母親跟她都是羸弱的普通女子,路上更是耽擱時間。走走停停,來回就是耗上一年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母親是三房的主母,哪裡能一走這麼長久。

  何況還在三老太太的孝期裡……

  謝姝寧遲疑著,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只自己跟著舅舅出發。

  隔了幾日,等天氣涼快了些,她就籌措好了話,去玉茗院見宋氏了。

  她去時,宋氏正在看冬衣的料子。

  雖然才入秋,可秋日苦短,北地的冬總是來得特別早,不得不提早許多時候開始準備。

  因而見到她來,宋氏就拉了她的手,讓她自己挑花色。

  謝姝寧心不在焉的,隨手指了兩匹素色的。宋氏看了又看,又幫她擇了匹明艷些的,訓她,「你年紀小,專揀了素色的穿做什麼。」

  「娘親……」謝姝寧喚了聲,事到臨頭,又躊躇起來。

  好在宋氏並沒有察覺,又讓人拿了幾匹顏色鮮嫩的料子出來,問她:「你瞧著這幾匹給敏敏做冬衣可好?她年紀小,人又同雪糰子似的,合該穿這些才好看。」

  宋氏雖然並不喜歡謝姝敏,可卻從未想過對她不好。

  該有她的,自來一概不缺。

  尤是近日,謝姝敏的乖巧勁著實有些叫人心生憐意。

  本就容易心軟的宋氏,當下軟化了好些。

  謝姝寧看一眼料子,的確粉嫩可愛,適合謝姝敏的年紀跟模樣,就點了點頭。

  宋氏就讓人將料子收拾了起來,扭頭看著謝姝寧道:「你小時便總是多夢,夜裡從來睡不安生,如今敏敏也是這般,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頓了頓,她又道,「沈媽媽前些時候來告訴我,說那孩子夜裡不點安神香竟就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我想著,小兒體弱,用多了安神香,終歸不是好事,你若得空了,讓人去鹿大夫那問一問可有什麼方子可用吧。」

  說完,她卻又自己搖了搖頭,道:「不必忙,等下回月白來府裡,讓她將話帶回去也可。」

  「行,下回我讓她帶話回去。」謝姝寧應了。

  宋氏就低低自語了句,「奇怪,我怎麼突然對那孩子如此上心……」

  她聲音放得低,謝姝寧又想著心事,並沒有在意。

  陪著宋氏挑完了料子,謝姝寧才斟酌著同她道:「娘親,再過些日子,舅舅就該啟程回去了。我想著,我們不若也一道跟著去吧?」

  宋氏正在喝茶,聞言一怔,提著杯蓋疑惑地道:「我們跟著去做什麼?」

  「舅母跟表哥呀!娘親難道不想見一見他們?」

  「見自然是想見的……可是,路途遙遠,來回又不便……」宋氏搖了搖頭,她顧慮太多。

  謝姝寧也早料到了會如此,心裡暗暗嘆了聲,垂下了頭。

  宋氏看著她,笑了起來,「你可是極想去?」

  「想。」謝姝寧重重點頭。

  宋氏伸手輕拍了拍她的頭頂,笑吟吟道:「那就去吧,趁著年紀小,去一回也好,再大些可就難出遠門了。再者有你舅舅在,娘親也放心。」

  她從來都嬌寵女兒,只要不是壞事,她都能答應。

  「不過這事,娘親還得同你父親先提一提。」她雖答應了,但這事不好先斬後奏,還是得讓謝元茂也答應了才可。

  謝姝寧遺憾母親不能一道去,但仍雀躍笑著道:「阿蠻都聽娘親的。」

  宋氏就笑嗔了幾句。

  等到晚間,將手頭的事都忙完了,宋氏就去尋謝元茂說這事。

  這些日子,因有個宋延昭在,宋氏不想叫他擔憂,所以對謝元茂也比往常姿態緩和了許多,想要叫宋延昭以為,他們夫婦至少還能相敬如賓。

  可謝元茂並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當宋氏是終於想明白了,知道自己的好了,一來二去,竟有些自得起來。

  夫婦二人在內室裡說話,宋氏也不拖延,開門見山地提了謝姝寧要隨行離去的事。

  「不行!」謝元茂聽了卻斷然否決,「她一個小姑娘,怎好跑那麼遠!」

  宋氏不滿他的態度,微微蹙了下眉,旋即舒展開,「有大哥在,你擔心什麼。」

  聽到宋延昭,謝元茂不由訕訕起來,「我這不想著阿蠻年紀小嘛。」

  宋氏耐著性子解釋:「正是年紀小才讓她去,再大些,就不便了。」

  的確是這個道理,謝元茂突然不知如何反駁為好,半響才點了點頭,勉強算是答應了。

  宋氏倒笑了笑,不管勉強不勉強,答應了就行。

  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就準備回房。

  卻不想才走出一步,就被謝元茂拉住了手。

  身後的男人樣貌一如既往的清俊,身姿也一如既往的挺拔,卻像是癩皮狗似的黏了上來。

  「福柔,我們竟幾年不曾同房了……」

  宋氏倒吸一口涼氣,驀地反手一巴掌摑了上去,「無恥!」

  話音未落,人已掙脫了謝元茂的手,掀簾而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7-3-22 07:54 AM

第138章 遠行

  竹青色的簾子晃動幾下,重新安靜地懸在了門口。

  簾外的宋氏卻依舊氣得發抖。

  他究竟將自己當做了什麼?

  這樣問著自己,她心裡彷彿燃起了一把火,熊熊燒著,不肯熄滅。

  然而屋子裡的謝元茂卻是一臉茫然,愣了片刻那茫然就變作了惱怒。他們本是夫妻,難道他如今連碰也碰不得她一下?

  他捂著因為那一巴掌而火辣辣的左臉,面色鐵青。

  須臾,他亦大步衝過去,打起簾子就要去追宋氏。

  可走至門外,他的腳步卻又忍不住慢了下來。

  宋延昭,可還在京都呢。

  雖則幾年過去了,但昔日宋延昭揍他的那些拳腳,他可都還歷歷在目,清晰如同昨日。只要一想起,身上似乎就又要浮現出青紫來,叫人疼得厲害。他遲疑著,抬頭望望天,到底還是退了回去。

  反正來日方長,等到宋延昭過幾日走了,再提不遲。

  可面上痛意卻難以立即消散。

  這一巴掌,宋氏幾乎用上了全身的氣力。

  在聽到謝元茂口中冒出那樣的話時,她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便扇了過去。

  她腳步匆匆,神情張惶,像是逃一般回了自己的屋子裡。

  一整夜,她都難以安睡。

  次日不過寅正,她就睜開了眼。

  外頭的天色還是大黑的,連啟明星都還未出現,更不必說日頭了。

  她嘆口氣,忍不住捶了下自己的腿,怪自己竟為了這些事連覺也睡不著,真真無用。都過了這麼些年頭了,謝元茂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早該心中有數、瞭然,何苦為這樣的人,惹了自己寢食難安。

  眼下青影重重,她垂眸沉思起來。

  瀟湘館中的謝姝寧,這會卻已是起身了。

  天光似墨,屋子裡只能點上盞盞明燈。

  就著燈光,玉紫幫她研墨,柳黃則打了溫水進來服侍她淨面。

  卓媽媽最忙,領著硃砂並一堆小丫鬟在飛快地翻檢謝姝寧的衣物箱籠。

  時間緊張得很。

  要去一趟關外,並不容易。

  這一去,在路上便要過冬了。所以輕薄的衣裳可都不必帶上,只管揀了厚實保暖的收拾起來。冬日的大氅,棉衣,絨衣,一件件被人從放了樟腦的箱籠裡取了出來,鋪開。

  卓媽媽先帶人挑著,最終還是需要謝姝寧這做主子的親自過目。

  何況這一回,宋氏也不會放心,怕是要親自來看過謝姝寧的行李才可。

  因而卓媽媽幾個更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外間忙碌著,謝姝寧盥洗過後,也在內室裡忙了起來。

  鋪紙提筆落字。

  要帶的人,要準備的事,她都一一記下。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

  事情匆忙,光想不一定就能想得周全,最好還是記在紙上。

  但這些事,她心中都是有數的,所以沒一會,紙上便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一大堆的字。她的字有幾分似宋氏的,一手極好的簪花小楷,叫人吃驚。

  玉紫幾個卻是見慣了的,一個個視若無睹,只在一旁研墨添紙。

  很快,謝姝寧仔仔細細看了兩遍自己寫下的東西,又添刪了幾件,遂擱了筆。

  路途遙遙,人愈多愈不方便,所以瀟湘館裡的人,她只能挑幾個帶上。

  卓媽媽穩重能幹,合該留下照看瀟湘館。

  新提拔上來的硃砂也不錯,可到底是新近的,索性也就讓她留下,跟著卓媽媽也能多學一些。

  因而,謝姝寧便決定只帶上玉紫跟柳黃一道去。

  其實若行,她甚至只想帶上一人同去,可母親那定然說不通。只帶兩人,已是刪減過的。

  她定下了單子,心裡就微鬆了一口氣,隨後將單子遞給柳黃,讓她吩咐下去。自己則留了玉紫說話,「你去一趟哥哥那,問問他可將東西都收拾妥當了,又都準備帶了誰一道去。」

  宋氏在教養子女方面,向來是以他們的意思為重,若可行,便想盡辦法允了;若不可行,就自己再幫著做決斷。

  所以謝翊那邊要帶的人,要準備的東西,肯定也是他自己先做決定的。

  謝姝寧不大放心,就想先問一問。

  兩批人馬一個往江南去,一個往更北去,日子卻都差不多。

  只這麼一走,府裡頓時就冷清了下來。

  謝姝寧不由無奈,她跟哥哥都走了,一去都要許久,母親的日子可就真的是寂寞許多。

  說到底,她仍想著母親能一道去,也好先離了府裡的糟心事。

  因了謝二爺的事,長房怕是能人心惶惶好長一段日子。

  而母親跟皇貴妃白氏的關係,一直都是長房諸人極看中的。難保他們不會因了些亂七八糟的事就來打擾母親,央她去皇貴妃面前說話之類的。這種事,推拒了不好,不推卻又顯得蠢笨自找麻煩。

  若能眼不見為淨,便是最好不過。

  她思來想去,還是在天色大亮後用了晨食,換了衣裳去見宋氏。

  宋氏憊懶,府裡其實並沒有晨昏定省的習慣。

  但這些日子,謝姝敏卻一直都牢牢守著這樣的習慣,每日不間斷地往玉茗院跑,從來不缺一日。

  比起來,謝姝寧這親生的女兒,反倒不那麼孝順了。

  今日謝姝寧進門時,同樣撞見了謝姝敏。

  許是上回她斥責沈媽媽的話起了用處,謝姝敏這回穿得顏色倒鮮亮,襯得她面色白皙嬌嫩,像是春日新鮮初綻的花朵。

  「八姐早。」見著她,謝姝敏也不忘問安,模樣神情都算恭謹,行禮的姿勢也極標準。

  謝姝寧終於有些驚訝起來。

  才幾個月,謝姝敏竟然就被調教得像是換了一個人。

  她點點頭,「九妹妹倒是難得。小孩子都多眠渴睡,日日都起這般早,並不容易。」

  沈媽媽站在謝姝敏身後,聽到這話,只覺面上有光,笑了起來,「九小姐,八小姐這是在誇您呢。」

  「謝八姐誇讚……」謝姝敏抬起頭來,卻是四顧茫然,看看沈媽媽又看看謝姝寧。

  謝姝寧沒有吭聲,過了會才道:「聽說九妹妹夜裡難眠?」

  沈媽媽急忙辯解,「是多夢了些,但近日已好了許多。」

  「敏敏總是夢到好大的螞蟻,咬人好疼……」謝姝敏在一旁嘟囔。

  謝姝寧聽著,就又重新放心下來。

  「別讓她玩什麼螞蟻,沒得夜裡還得噩夢。」

  沈媽媽賠著笑臉,一一應了。

  兩行人才一前一後進了正房,去見宋氏。

  請了安,謝姝敏便先出了門。

  謝姝寧則盯著宋氏眼底下的青影看了又看,問道:「娘親夜裡沒睡好?」

  「夜裡多看了會書。」宋氏勉強笑了笑,不想在女兒面前流露出疲態來。

  可謝姝寧眼睛尖,哪裡會瞧不出來,便道:「娘親可是昨日去同父親提起阿蠻要跟著舅舅一道去的事,被駁了?」

  宋氏搖頭,「沒有的事,他答應下了。」

  謝姝寧便蹙起了眉頭,「父親可是說了不好的話?」

  宋氏還是搖頭,道:「什麼也沒提,只說了幾句憂心你出遠門而已,你安心去收拾東西,別多想。」

  「當真沒有?」

  「當真。娘親這麼大個人了,不必你來擔心。」宋氏笑著。

  謝姝寧卻有些笑不出。

  怎麼會沒事,這可是不論怎麼看都像是有事的!

  但她的眉頭仍舊還是在宋氏面前重新舒展開來,嘴角漸漸彎起一道弧。

  母女倆閒話了幾句。

  謝姝寧心裡卻是憂心忡忡。

  一離了玉茗院,她就讓人去謝元茂那打聽,昨日可聽到了什麼動靜。

  回來的人說,並沒有聽見什麼,只瞧見太太走時面色不大好,後頭六爺追了出來,卻沒走出多遠,就又回去了。

  謝姝寧聽完,便想也不想就又回了玉茗院,黏著宋氏不肯撒手,嚷著要她也一道去見舅母跟表哥。

  反反覆覆說了幾回,宋氏也是心癢難耐,可始終顧慮重重,不敢肆意而為。

  謝姝寧就道:「哥哥跟阿蠻皆不在府裡,娘親留著可不是要睹物思人,日日以淚洗面?」

  宋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瞪她一眼,「你母親是這麼容易就會哭哭啼啼的人?」

  「見不著阿蠻,娘親難道不想?正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麼算下來,娘親可得有數不清個「三秋」見不到阿蠻了……」謝姝寧再接再厲,半是玩笑半是哄勸的,將宋氏一點點說得心動起來。

  何況,宋氏正在心煩謝元茂的事。

  心中有事,念頭就雜亂無章,決心也就容易浮動。

  被謝姝寧纏著念叨了一上午,她連管事的婆子都沒能見上幾個。

  到午飯端上桌時,她已是幾乎同謝姝寧將要同行的人馬都定下了。

  宋氏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早就被女兒的話給繞了進去。

  「娘親覺得如何?」謝姝寧一手托腮,笑咪咪地看著她。

  ……

  可這事,僅僅宋氏答應了可沒有用處。

  謝元茂聽了勃然大怒,也顧不得先找回那一巴掌丟失的臉面,跑來質問宋氏。

  宋氏本還猶豫著,見他如此,反倒是意志堅定起來。

  爭執了幾句無果,謝元茂就惱火地去尋長房老太太來壓制宋氏。

  長房老太太當然也覺得不合適。

  若只是回趟娘家,並非要不得,可問題就在於宋延昭住得太遠……

  可謝二爺的事才過去了多久?

  長房老太太心力交瘁,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來管三房的事,因而只叫了宋氏去問了幾句話,便算了。

  謝元茂悶頭生著氣,卻也沒有法子,最後依舊只能是好聲好氣地來同宋氏道,一路小心。

  畢竟宋氏這一去,也許這一生都沒有機會再見到自己的嫂子跟外甥了。

  臨行之際,宋氏的氣也消了些,對他重新和顏悅色起來,可說話間始終像是隔了一層。

  但很快就忙碌起來,誰也沒有心思再去糾纏先前發生的事。

  玉茗院裡,江嬤嬤的身體情況,只能是留京的,斷不可能跟著一起去。

  可江嬤嬤聽說後,卻怎麼也不肯再在京裡留下去。她便提議由她跟著謝翊跟謝琛一道啟程前往江南。人老了,只圖一個落葉歸根,就算死,她也盼著能死在延陵,而不是京裡。

  宋氏聽了心裡難受,背地裡哭了一場,回頭便將事情吩咐了下去。

  謝姝寧卻苦惱著,該不該帶上鹿孔一起出發。

  這一路,風沙勞頓,水土不服都算是小事。她自己倒不擔心,可有母親在,還是小心些為上。

  她跟宋延昭商議過,知道這一去同行的還有雇傭的刀客和嚮導,大夫也是必備的。又因了宋氏同行,宋延昭亦是極重視,小心再小心,力求一路平安。

  所以在仔細問過大夫的醫術後,謝姝寧勉強熄了帶上鹿孔同行的念頭。

  ——月白有了身孕。

  這麼一來,她就不願在這時將鹿孔帶離月白身邊。

  好在同行的大夫,醫術雖不如鹿孔精湛,卻比他更加熟悉路途中可能遇到的情況。

  ……

  一切準備妥當後,擇了日涼爽的清晨,謝翊、江嬤嬤一群人就先出發往江南去。

  送走了兒子,宋氏一行人,次日一早也啟程上了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7-3-22 07:59 AM

第139章 漠北

  時至隆冬,隊伍卻還停留在於闐古城,未曾啟程。

  走到半途,宋氏就病了。

  好在倒不是大病,只是一時間水土不服,寢食難安,叫人擔憂。謝姝寧幾乎寸步不離地陪著她,開始懊惱自己不該慫恿她一道來塞外。若非被她纏著說了一回又一回,宋氏也不至拋卻顧慮跟了來。

  此去風沙萬餘里,極目所到之處,只有蒼莽黃沙在日光下,似海粼粼。

  誰都清楚,這是一條不容易走的路。

  沙漠同天一樣,一眼望不到盡頭。白日裡的火熱烈日,將沙海燒得滾燙,若是有人赤腳踏上去,下一刻就能被燙得起泡;夜裡的溫度,卻涼得如同冰窖,叫人裹上大氅也依舊瑟瑟發抖。

  連綿起伏的沙丘隨著長風,緩緩移動。

  黃沙下掩藏著數不清的流沙地帶,駱駝也好人也罷,一旦不小心踩了進去,就會被霎時吞噬。

  這些事,謝姝寧早在一開始便都清楚。

  她也早在最初就做好了準備。

  可等到真的站上這片土地,她心裡卻空落落的,再難尋出一分底氣來。

  ——尤其是在宋氏精神懨懨之時。

  他們落腳的地方,在古城邊緣地帶,其實已是臨近沙漠,過了這片沙海,便能進入最終的目的地敦煌。

  可最終,謝姝寧還是決定先留下休整,待宋氏身子好些,再啟程。

  宋延昭想了想,也就應下了。

  但此地來往行人身份複雜,他並不放心只讓宋氏母女自己留下,所以乾脆也就暫時停留。正好他手下有一批商隊也要從江南歸來,必然途經于闐,到時再一同啟程也可。

  自打離了京都,隊伍出了榆關後,這一路走來,他們雖走得慢,但到底並沒有在何處逗留過太久。

  于闐還是頭一回。

  謝姝寧站在客棧二樓的客房裡,倚窗而望。

  遠處有風,捲起黃沙,像是一陣煙,稀薄又綿密。

  客棧上空的天是蔚藍的,沒有一絲雜色,只有遙遠的角落才有大塊的白色雲層悠悠漂浮著,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陰影,遮擋了恍若夏日的紅日。

  風聲中夾雜著駝鈴聲響,悠遠而清脆。

  謝姝寧不由聽得微怔。

  「阿蠻,外頭是不是起風了?」披著冬衣的宋氏緩步走近。

  謝姝寧扭頭,笑著去攙她,道:「今日風不大。」

  這幾日天氣都不錯。

  宋延昭的商隊,大抵今日便能進城。嚮導說,這個時候進入沙漠,問題不大。

  但沙漠裡的氣候瞬息萬變,誰也不能做完全的保證。

  謝姝寧倒是頗為惴惴不安。

  宋氏焉能瞧不出,便道:「前先日子娘親只是有些不適,如今已是好得多了,你別擔心。」

  「哪能不擔心,後頭要走的那一段路,才是最難走的。」謝姝寧搖了搖頭。

  宋氏拍拍她的肩頭,又伸手撫上她的面頰,心疼地說:「路難走些倒不怕,只是你這臉都被風給吹黑了。」

  臉面黑些,又能算是什麼事!

  謝姝寧被說得笑出聲來,「娘親莫要擔心這個了,養養總是會白回來的。倒是你的身子,可千萬要謹慎些。」

  宋氏應了,任由她扶著自己回去歇著。

  桂媽媽幾個在邊上守著。

  玉紫就上樓來請謝姝寧,「小姐,舅老爺請您下樓,說是商隊到了。」

  「這麼快?」謝姝寧微微吃驚,原本接到的消息,說的是傍晚,可這會連午時都還沒過。疑惑著,她已經下了樓,徑直往宋延昭那去。

  宋延昭見了她便道,「怎麼不換衣?」

  這意思就是要立即出發了。

  謝姝寧便忙讓玉紫去取,拿了件暗雲紋的青色斗篷來穿。

  這是當地極少見的衣物。

  因而他們一出門,就有人三三兩兩地看了過來,眼神裡滿是探究。

  謝姝寧不禁躊躇,該不該購置幾件當地的衣裳。

  實在是這樣被人當成猴子看的目光,叫人不爽得緊。

  何況這邊對男女大防並不十分看中,大街上喝著酒的男人直勾勾地盯著過往的婦人少女看,根本不是件大事。

  甚至於,賣笑的姑娘,鶯聲燕語,當著眾人的面,也是笑得又浪又騷,叫人聽了就忍不住臉紅。

  饒是謝姝寧臉皮厚,也有些受不住,腳下步子不禁快了些。

  悠遠的駝鈴聲漸漸近了。

  聽得多了,就顯得有些拖沓起來,有種懶洋洋的疲憊。

  宋延昭帶著她拐了個彎,往西面最大的集市去。

  忽然,兩匹高壯的西域馬迎面而來。

  道路狹窄,謝姝寧慌忙閃避,險險擦身而過,卻還是腳下踉蹌了下,差點摔在了地上。

  「阿蠻!」

  宋延昭大怒,衝著馬背上的身影罵了句謝姝寧聽不懂的話。

  不過照看謝姝寧為重,他並沒有追上去,只立即轉身來查看謝姝寧的傷勢。

  好在只是方才差點跌跤之際,她重重扶了一把身邊粗糙的牆壁,手心蹭破了點皮而已。

  宋延昭長舒一口氣,卻還是不放心地要先送她回客棧包紮去。

  「舅舅,只破了點皮,不打緊的。」她搖搖頭,並不願回去,只自己取了帕子出來將手掌纏了起來,暫時擋住了灰塵侵蝕。

  宋延昭知道她遠比表面上看起來的更強硬,略想了想也就答應了。

  一行人便立即繼續往西市去。

  而方才穿行而過的兩匹西域馬,跑出老遠後終於漸漸慢了下來。

  馬背上的兩個人摘下帽子,下頭露出的卻是兩張同當地胡人生得截然不同的白皙面龐。

  眉目清秀如同遠山,兩張臉乍然看去,竟還有幾分相似。

  一個十三四,另一個似乎還要小些,面上眉眼還含著稚嫩的意味,但眼神已如這邊城外的荒漠一樣,遼闊得彷彿沒有邊際。

  不論哪一個,看上去都不那麼像是孩子。

  年長的那個提著韁繩,眉頭皺起,道:「方才那人最初可是喊了句西越話?」

  「風聲太大,聽不清楚。」年少的搖了搖頭,繼續策馬緩緩而行,「于闐是這一路必經的城,西越的客商在此出沒也不奇怪。」

  「也是!」年長的少年聽了,皺著的眉頭微微舒展開了些。

  年少的卻咧嘴笑了起來,重新戴上帽子,伏下身去,揚鞭疾馳,朗聲道:「七師兄,再不走可就要晚了!」

  「快走!」

  風聲裡,兩匹馬遙遙跑出了眾人的視線。

  然而馬背上那個年少些的少年,噙著笑意的嘴角卻又慢慢將弧度收了起來。

  他低低伏在馬背上,遲疑著,在唇齒間咀嚼著那個似曾相識的名字——「阿蠻。」

  ……

  謝姝寧這時則已經跟著宋延昭走至西面的集市。

  成群結隊的駱駝或站或,駝背上的商人個個滿面風塵,歪七扭八地靠在那,似乎精疲力盡。

  宋延昭走上前去,直接朝著個叫刀疤的高大漢子走去。

  有隻駱駝緩慢地站起身,駝背上厚重的褡褳跟箱籠隨著它的動作,發出丁鈴啷的聲響,一下下拍擊著它壯碩的背部。

  謝姝寧已不是頭一回見到駱駝這種生物,但每一回都會打從心底裡對它們產生敬意。

  古道漫長,若沒有它們負重而行,單憑幾個人,是難以通過的。

  而此刻,映入謝姝寧眼簾的那個漢子,亦如駱駝一樣堅毅。

  同行的客商都已被漫漫旅途磨光了精力,唯有他依舊眼神如鷹,身板筆挺。

  謝姝寧打量著那些掛在駝背上的貨物。

  隔著箱籠,她也猜得出裡頭是絲綢跟茶葉。

  這些東西,從西越的江南城鎮遠道而來,穿越大漠去到另一端,就能獲得十倍的價錢,怎能不叫人心動!

  同樣的,她也心動。

  她不由望向了正在同刀疤低聲交談的舅舅。

  自從進了于闐,她就漸漸發現了些不同尋常的端倪。

  她的舅舅,似乎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般簡單。

  這一支駝隊,密密麻麻百餘人,規模絕不能算小。

  可她從宋延昭口中得知時,他用的卻是相當漫不經心的語氣。

  由此可知,他手裡遠有比這人數更加龐大的商隊。

  她仔細打量著。

  商隊中有一群人是單獨坐在另一側的。

  這群人的身上雖然也顯現出疲態來,可刀依舊未曾離手。

  是職業的刀客。

  這群人的存在就像是西越的鏢局,但價格卻遠勝過普通的鏢局。

  謝姝寧心裡飛快地盤算著,這其中的信息。

  要雇傭一支刀客隊伍的價錢,所帶貨物能換取的錢財貨物……

  就在這時,宋延昭同刀疤說完了話,喚她,「阿蠻。」

  她收斂心神,匆匆走了過去。

  宋延昭拍著她的肩頭,笑著同刀疤道,「這是我外甥女,叫阿蠻。」話畢,又對謝姝寧道,「叫刀叔。」

  謝姝寧從善如流地喚了聲「刀叔」。

  對面的黑臉大漢因了面上一道自眉骨到左臉的刀疤而顯得有些猙獰,但他笑起來時,聲音洪亮,神情爽朗,叫人心情舒暢。

  見過禮後,宋延昭便先帶著謝姝寧回客棧去。

  商隊也需要休整,不可能立即便啟程,乾糧飲水,都需要準備妥當才能出發。

  所以時間,定在了兩日後。

  這一天夜裡,謝姝寧卻翻來覆去,許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邊城的月夜顯得格外凄涼,叫人夜不能寐,也總是容易叫人想起心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7-3-22 08:04 AM

第140章 敦煌

  她蜷在厚厚的被窩裡,勉力讓自己沉到夢境中。

  前世今生,兩輩子了,她卻還是頭一回出這麼遠的門。

  許就是因為如此,叫她忽然間對自己韶產生了懷疑,覺得如夢似幻。

  她從不覺得自己長情,甚至偶爾還會認定自己健忘。可那塊從她身上落下來的肉,卻總是時不時就浮現在她眼前。在這樣寂靜的深夜裡,尤是如此。箴兒的笑顏,像是最美的月色,在風裡悠悠飄散開去。

  清晰得能令人聽到他甜甜喚母親的聲音。

  明明,連兒子的臉都已經記憶模糊了。

  可笑顏跟聲音,卻仍舊那麼深刻。

  哪怕深陷夢境,謝姝寧依舊長長嘆了聲。

  淺眠的玉紫聽到聲響,霍然睜開眼去看床上睡著的人,卻見她裹在被中,呼吸平穩,並沒有甦醒,這才放下心來。

  兩日過後,謝姝寧一行人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出發。

  這一去,最重要的東西當然是飲水。

  旁的東西再重要,都不會重要過命去,而在這裡,水就是命。沒了水,誰也別想活著走出無垠的沙漠。

  好在駝隊裡的其餘人,都是在這條商道上來來回回走慣了的。

  宋氏也顯得執拗起來,疲倦睏頓都能忍,環境差,也無事,似乎走過這些路後,她的心智變得愈發堅強起來。謝姝寧瞧著,不免有幾分訝然。但這是好事,她其實也高興著。

  這樣的狀態下,宋氏的精神卻一日勝過一日,好了起來。

  她對敦煌,充滿了期盼。

  敦者,大也;煌者,盛也。

  敦煌者,乃是輝煌盛大之意,是這條綿延數萬里的商道上,咽喉之鎖鑰。

  正如天下人所知的那樣,它掌握著西域最大的綠洲,牢牢扼守著西域的命脈。

  歷經數代,西越改朝多次,並非沒有對西域這一塊動過念頭。

  敦煌地處要衝,又接壤多方小國,乃是極重要的城鎮。因此,從西越朝的前身大越王朝開始,便已表現出了對敦煌的極度渴求。只可惜,歷代敦煌城主都不是好對付的。

  一來當地環境複雜,不易發兵,二來卻也正是因為敦煌的緣故。

  所以這麼歲月長河裡,敦煌依舊是敦煌,而不是西越的敦煌,它牢不可破。

  這塊肥肉,誰都想啃,卻是誰也啃不動。

  史書上記載,昔日西域諸國也曾歸附過中原大朝。

  可最終,依舊不了了。

  對謝姝寧來說,那已是極其久遠的歷史了。

  她所能看到的,只有前景。

  如宋氏一般,她亦對敦煌充滿了期待。

  只二人期待著的事,不大一樣罷了。

  她有心鍛煉已經改名成冬至的立夏一番,所以索性便讓他去跟著領隊的刀疤一道。

  其實心裡清楚得很,如果這一支隊伍不是舅舅自己的,絕不會有人願意帶著她們這幾個女的出行。

  好在這一去,並沒有意外發生。

  駝隊順順噹噹的,出了一望無垠的沙漠,踏入了敦煌的地界。

  就連宋延昭都忍不住感慨,這一回的運氣好得不能再好。

  但長久的旅途,又時時處在高度緊張的情緒裡,卸下壓力的那一刻,眾人皆被疲憊襲倒。

  雙腳終於踏上了這片綠洲,可謝姝寧卻已經沒有了欣賞的氣力,她只求能立即來一張床,好好地睡上一覺,睡他個天昏地暗。

  然而進了城,還要繼續往宋延昭的府邸去。

  進城的那一刻,起了大風,吹得周圍的胡楊樹簌簌作響。

  天空上,似有雲層堆積。

  宋延昭一行人不由加快了腳步。

  而宋延昭的府邸裡,他的妻子莎曼像是有所感應,忽然睜開眼,自胡榻上起身。

  她的眸子,碧藍的,像是一汪清澈見底的湖水。微微一笑,眼角彎彎,就滿是萬種風情。

  侍女上前來為她加衣。

  她大張著雙臂,忽然道:「去請公子回來。」

  異族人的臉跟身段,自她口中說出的話卻是再精確不過的西域語,叫人咂舌。

  然而侍女開口,說的也是西越語,只是顯得笨拙許多,語調古怪。

  很快,侍女就下去尋宋延昭的獨子舒硯回家。

  莎曼則瞇著眼睛笑了又笑,親自領著人去客房將器具擺設衣物都仔仔細細查看了一遍。

  自從聽說謝姝寧母女也要來時,她就立即吩咐人將這些東西都安置妥當了。

  她知道,宋延昭極疼愛他的妹妹跟外甥女,那麼她當然也要像他一樣的疼愛她們才行。她幼年時,在伊桑國的皇宮裡長大。身為王國裡最受寵的小公主,她身邊圍繞著用不盡的珠寶美食,人人都將她捧在手心裡精心對待。

  甚至於,從來沒有人敢同她說一句重話。

  可是當那一日來臨的時候,她就知道,她這個公主,已經是名存實亡的了。

  流通伊桑國的那條支脈水流,突然間乾涸了。

  沙漠裡的國家,沒了水,除了乖乖地被吞併,就只有等死一條路。

  然而誰都知道,那條支脈的源頭,就在敦煌城裡。

  支脈乾涸,也正是在她拒絕了嫁給那個已經老得厲害,像是一頭皺巴巴的豬似的敦煌城主後的事。

  若用西越人的話來說,那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陡然間就成了伊桑國的罪人。

  她披上了繁複華麗的嫁衣,身上用香蠟塗抹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根頭髮都被精心對待著。

  公主要出嫁了。

  然而等她到了敦煌,城主卻沒有依言重新打開支脈的水流。

  而伊桑國,一.夜間被場叫人難以置信的風沙掩埋了,除她這個亡國公主之外,竟無一人存活。

  傷心欲絕之際,她從城主身邊逃出,準備從高高的城樓上一躍而下。

  可就在這時,她卻遇到了宋延昭。

  那個著青衣的青年,身上帶著江南水鄉的朦朧水汽,靜靜地立在那時,像一隻孤獨的倦鳥。

  直至今日,她依舊記得那怦然心動的感覺。

  想到過去,莎曼心裡的滋味逐漸複雜起來。

  她深信,自己是幸運的。

  眉眼彎彎,她頰邊的笑意變得愈加明朗。

  兒子舒硯今年十三歲,正是最好的年紀。

  她對如今的生活很滿足。

  很快,侍從送了舒硯回來。

  一見到人,她就來來回回用西越語夾雜著她的母語,叮嚀了舒硯許多遍。

  這些話,她早就念叨過許多回。

  黑髮的少年脫了鞋子盤腿坐在那,不耐煩地衝她擠眉弄眼,睜著雙同母親如出一轍的碧藍眼睛,嘟囔道:「娘親,這些話,我可都已經能倒背如流了!」

  依照宋延昭的習慣,自小,他就是喚父母為爹爹娘親的。

  莎曼聽了就故意抬腳踢了他一下,佯作惱怒地道:「快將你這討厭模樣收起來!你難道沒聽你爹爹說,阿蠻是最最和善乖巧不過的孩子?你這模樣,過會嚇著了人。」

  「怎麼會?」舒硯赤腳跳了下來,齜牙咧嘴地分辯,「再說,誰也沒提他們就是今日到的吧?這會將我叫回來做什麼!阿春說新來了幾個漂亮的舞姬,我還沒看到呢!」

  莎曼聽到舞姬兩個字,眼睛一瞪,握拳重重敲了下他的腦袋,恨鐵不成鋼地道:「舞姬有什麼可看的,她們難道能有我好看?」

  母子倆正鬧騰著,外頭就有個侍女急匆匆地跑進來,高聲喊著,「回來了!回來了!」

  舒硯聞言眼睛發亮,頭也不回地就衝了出去。

  莎曼也拔腳就要追,腕上戴著的銀色鈴鐺叮鈴鈴作響。

  誰知才邁出一步,她就停了下來,眼睛望向地上那雙鞋子,跳腳,「蠢兒子,哪有光腳去見人的!」

  話落,她一個俯身,撿起了鞋子,就開始往外跑。

  走到門口,她才慢下了動作,四處看看,驀地將手中鞋子塞進了一旁的侍女手中,自己收拾收拾了衣裳,儀態萬千地朝外走去。

  這時,宋延昭一行人已進了門。

  舒硯跑得快,一把撲進他懷裡,胳膊勾著他的脖子,一副哥倆好的模樣,壓低了聲音道:「爹,這回你給我帶什麼好東西了?」

  宋延昭一眼就瞧見他光著腳,吃驚地道:「不冷?」

  「挺冷的。」他老實點頭,轉瞬卻又錯開了話題,繼續追問起宋延昭給他帶了什麼東西回來。

  宋延昭無奈地拍拍他的背,道:「帶回來了,晚些取來給你。快去穿鞋,過會來拜見姑姑跟表妹。」

  「好!」舒硯應了聲,卻並沒有立即就回去穿鞋,而是飛快地在人群中發現了正在細聲詢問宋氏身子可有不舒服的謝姝寧。

  她裹在一團大紅的斗篷裡,烈得像是火。

  舒硯大笑起來,自來熟地喊了聲「阿蠻」,待到謝姝寧轉過頭來,就忽的衝了過去,拽起謝姝寧的手就往屋子裡拖,一邊道,「你果然同爹爹說的一模一樣!」

  恍若一陣風過,轉瞬兩人就沒了身影。

  宋氏大驚失色,哪有這樣的事,嚇得「呀」了聲,連話都說不出。

  宋延昭更是頭疼不已,暗暗後悔早知今日,就換個方式教兒子了。

  正當此時,裡頭傳來一陣舒硯的求饒聲,「哎喲哎喲,娘親我錯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7-3-22 08:10 AM

第141章 舅母

  宋延昭急忙追了進去。

  一進門,卻見莎曼氣鼓鼓地在那揪著舒硯的耳朵罵他,「瞧瞧你,都怪你讓我在阿蠻跟前丟了臉!」

  她原本可是想給宋氏和謝姝寧留一個貌美溫柔又大方的形象。可這會可好,被兒子這麼一攪局,莫說溫柔大方了,只怕是成兇悍女子了。尤其是,宋氏可是江南水鄉長大的姑娘,她定然是十足十的溫柔婉約。莎曼想著,心裡頭就愈加怪起兒子來。

  舒硯嘴上求著饒,心裡卻也在嘀咕自己的娘,讓自己在表妹面前失了臉,往後可怎麼擺哥哥的姿態。

  母子二人互相埋怨著,全然忘記了還有個謝姝寧在邊上。

  謝姝寧最初看見這一幕,不由目瞪口呆。

  可隨著母子倆人互掐的話,她的驚訝不由就變成了饒有興趣。

  她的舅母跟表哥,原來是這樣有趣,又充滿了生氣的人。

  就算是完全陌生的人,看到了這樣的相處模式,也一定會覺得好玩。

  謝姝寧在延陵長至近五歲,日子過得逍遙又自在,父母疼愛,日日什麼也不愁。可到了京都後,謝宅裡的每一日,都叫人覺得度日如年。幾乎每時每刻,她都在努力打起精神來。

  直到三老太太去世,她一直緊繃著的心弦,才終於放鬆了些。

  而今見到莎曼母子,她著實羨慕。

  只有從小就無憂無慮長大的人,才能如她的表哥舒硯一般,純粹得這樣的地步。

  「咳咳!」宋延昭進了門,站在門邊,故意重重咳嗽了兩聲。

  莎曼急忙鬆了手,笑著朝他迎了過去,「果真是中原的水土養人,瞧你,似乎又年輕了幾歲。」

  宋延昭原本還維持著嚴肅的模樣,聽到這話當下笑了起來。

  兩人也不管旁的,模樣親昵地互相問了幾句近況。

  謝姝寧則跟仍坐在地上揉耳朵的舒硯大眼瞪小眼。

  舒硯輕聲問她,「你哥哥怎麼不來?」

  他是男人,當然還是盼著表弟來,多過表妹。

  「哥哥要念書呢。」謝姝寧笑著解釋起來。

  舒硯聽了卻皺眉,道:「你哥哥念書念到都沒有時間玩了?」

  謝姝寧不由多打量了他幾眼。

  十三歲的少年,生得卻頗高,只比宋延昭矮上一些。但看看莎曼便知,他還能長得更高些。莎曼的身量,幾乎比宋氏高出大半個頭。可宋氏,在西越的女子中,已是較高的,在江南一帶的女子裡,更是鶴立雞群一般。由此可見,父母皆個高,以舒硯如今的長法,來日怕是要超過宋延昭的個頭去。

  可個子高,他卻也並不瘦弱。

  他的面頰上,隱隱還帶著幼年時期遺留的肉嘟嘟手感。

  髮色如同夜幕,高挺的鼻樑兩側,眼珠卻是湛藍的。

  謝姝寧只看著,就似乎要被那雙眼睛吸走魂魄。

  沒有人能不承認,這雙眼生得極美。

  偏生他的眼神又是純澈的,彷彿能見到底。

  才見面,謝姝寧就喜歡上了舅舅的這個小家。

  她也終於理解舅舅那句一輩子待在漠北也無妨的話。

  她的舅母莎曼,膚白貌美,身材高挑,玲瓏有致,再加上那雙眼,簡直叫誰看了都忍不住再多看幾眼。

  所以她很難用這幅模樣留在中原地帶生活。

  對樣貌迥異的異族人,許多人毫無理由的,便開始心懷惡意。

  她心裡暗暗嘆了口氣,搖搖頭道:「西越的男兒,要走科舉仕途,自小便開始寒窗苦讀。」

  舒硯聞言瞪大了眼,眼中水波流轉,「這麼說來,爹爹過去同我說過的話,竟都是真的?那你哥哥未免也太可憐了!」

  謝姝寧尷尬地點點頭。

  看來,不讓哥哥一道來果真是再正確不過的做法。

  這若是來了,兩人碰到一起,還不得鬧翻了天去。

  正感慨著,兩家人終於全都見過了面。

  莎曼極喜歡謝姝寧,連裝溫柔大方的端莊淑女也給忘了,悄悄伸手去捏謝姝寧的臉頰,笑吟吟讚她:「阿蠻的臉好滑,不像舒硯的,糙得很!」

  隨後她又嘟囔著,該再生個女兒的才是。

  正巧這話被宋氏聽見了,姑嫂兩個就著這個話題,竟是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

  除了投緣二字,謝姝寧已再想不出原因。

  回到莎曼特地給她準備的屋子裡,謝姝寧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來。

  什麼都好,唯獨環境不佳。

  常年忍受風沙侵蝕的地方,哪裡能如京都來得舒坦。

  可在這,謝姝寧卻覺得異常的放鬆。

  心中無事,渾身舒暢。

  當天晚上,莎曼就讓人準備了當地最豐盛的食物來招待她們,又念著她們是頭一回來敦煌,怕吃不慣,遂讓人另準備了別的食物。

  新鮮的蔬菜並不易得,何況如今是隆冬。

  可飯桌上,仍擺上了幾盆炒菜,叫謝姝寧愕然。

  開開心心用完了飯,莎曼親自來牽她的手,細細問著她幾歲了生辰是何時,一邊送她回房。

  路上,她又忍不住問起宋氏謝姝寧的親事來。

  宋氏遲疑著,不知道該如何說。

  莎曼雖然從未去過西越,卻精通西越的風土人情。她知道,謝姝寧這樣的身份跟年紀,許多女孩子其實都已經定下親事了。

  見宋氏躊躇著,她就道:「可是已經說好了人家?」

  宋氏這才點了點頭。

  可燕家那門親事,到底做不做數,最後結果又會如何,她是一點也不知道,也不敢去肆意肯定。

  莎曼卻不知內裡,只見到她點頭,難掩遺憾地道:「真是可惜了。」

  宋氏聞言,也覺得可惜。

  沒見過舒硯之前,她並沒有那樣的念頭,可見了,有些念頭就不可抑制地冒了出來。

  若阿蠻能嫁給舒硯做妻子,那該有多好。

  兩個婦人齊齊嘆息。

  可這事卻沒有再提起了。

  謝姝寧則在邊上聽得汗顏不已。

  這兩人可真是,當著她的面呢,竟也能說得這般自在。

  何況,她們若知道才頭一回見面,舒硯就拉著自己說敦煌城裡哪個舞姬最漂亮,他最喜歡哪一個的話,不知道她們會是何反應。

  她慢吞吞地走著,嘴角彎起。

  ……

  敦煌的日子,是悠然而自得的。

  白日裡,曬著太陽,夜裡,聽著故事。

  謝姝寧從來沒有哪一刻如同現在,眷戀得再不想離去。

  莎曼沒有女兒,見了她總像是見了自己的閨女,摟著抱著,拿她當個十足十的小孩子。

  天知道,就算不計謝姝寧的真實年紀,她這會的年齡在京都,也斷不能當做是小童了。

  但莎曼渾不在意,她天天扯著宋氏跟謝姝寧一道,吃喝玩樂,恨不得將心肝都掏出來給她們母女才好。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已是西越的春節。

  但這裡,過年的方式同京都迥異。

  清晨時分,謝姝寧早早醒來,沐浴起身。

  浴桶裡,被莎曼吩咐加了去膻後的羊乳。

  她說,姑娘家的皮膚,就該如凝脂一般才好。

  宋氏被她說得,都開始反省自個兒是不是其實根本就不會養女兒,看向謝姝寧時,眉宇間都快帶上了愧疚,叫謝姝寧哭笑不得。

  這一日,謝姝寧穿好了衣裳後,莎曼就讓侍女來請她去挑料子。

  她要為謝姝寧做幾套充滿異域風情的衣裳。

  謝姝寧當然也配合著,認認真真地選了幾塊料子。

  但這些料子清一色的花紋繁複艷麗,不可方物。

  謝姝寧想從裡頭找一塊素雅些的,簡直難如登天。

  挑完了料子,眾人就去用飯。

  才吃一半,舒硯就急巴巴地要出門。
 
  莎曼瞪眼,「急急忙忙地做什麼去?」

  舒硯啃著餅,含糊不清地說,「清……點……」

  聽得人一頭霧水。

  莎曼卻聽懂了,猛地站起身來,懊惱地道:「我竟然給忘了!」

  原來,再過幾日,就是敦煌城的慶典日了。舒硯愛玩,所以前幾日就開始領著人,四處亂轉悠。

  每年的這一日,敦煌城裡都會在城中央的廣場上舉辦活動,到時萬人空巷,場面宏大,四處張燈結綵。

  這樣大的事,她竟然給忘了,她怎麼能不懊惱。

  她就著急起來,顧不得吃飯,讓人去請了城裡最好的裁縫來。

  等人一來,就拉了謝姝寧去量身,取出她自己挑了的料子來,讓裁縫加緊時間做出成衣來。

  她自己則帶著宋氏去採買東西。

  慶典轉眼而至,裁縫沒日沒夜地趕工,終於趕在前一日將謝姝寧的新衣裳給做了出來。

  翻飛華麗的長裙,看愣了謝姝寧。

  等到換了衣裳,看著鏡中的人,她簡直認不出自己來。

  宋氏看著她,來來回回看了數遍,連連搖頭,說這模樣怎麼能出門去。

  胳膊跟小腿都露在了外頭,這在宋氏看來,是決不能穿出門去的衣裳。

  莎曼捂著嘴笑,拉了宋氏去一旁說悄悄話,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宋氏便同意了。

  莎曼就又親自取了鈴鐺首飾來,一一為謝姝寧戴上,直感慨這若是自己的親女。

  一切收拾妥當,外頭的慶典卻也差不多快開始了。

  舒硯在外頭等得急,敲著門拚命催促,「就是天山上的仙女這會也該打扮好了!」

  門終於被打開來。

  看到謝姝寧,他一愣,驚訝地道:「還真是仙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7-3-22 08:15 AM

第142章 慶典

  門內的宋氏跟莎曼亦聽到這句驚呼,不由忍俊不禁。

  莎曼遂伸手輕輕推了下謝姝寧的肩頭,道:「阿蠻今日就跟著舒硯去痛痛快快玩一回吧!」

  在這裡,沒有中原地帶那麼多的繁文縟節,也不必太過在意男女大防。所以宋氏也跟著笑了起來,認定機會難得。

  「娘親……」事到臨頭,謝姝寧倒有些不自在起來,揪著裙子的一角,不敢往門外邁步。

  舒硯等得不耐煩,卻又不敢像上回一樣直接去牽謝姝寧的手,只得在原地來回踱步,裝出大人的模樣拍拍胸脯,揚聲發誓:「阿蠻,跟著我走,這敦煌城裡,誰也不敢欺負你!」

  謝姝寧聽著這番豪言,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當然,出門的人不可能只有他們倆。

  宋延昭因在京都耽擱了許久,商隊的事也要著手處理,積壓的事務都不能再繼續拖延下去,所以這回他是不可能親自帶著他們去的。

  莎曼就挑了幾個高壯的刀客,跟著他們一道去廣場。

  不同外頭的刀客,這幾人並非被雇傭,而是這些年來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被宋延昭救下,後來就索性留下的人。

  因而這幾個的忠心,宋延昭、莎曼夫婦絲毫不懷疑。

  讓他們跟著本就在敦煌城裡整日瞎逛的舒硯,只多個謝姝寧,宋氏也放心。

  慶典本是年年都舉辦的,舒硯也不是頭一回去,一切都熟悉得很。

  謝姝寧便跟在舒硯身邊,被幾個高大的漢子圍著往城中心的大廣場而去。

  若非親眼目睹,謝姝寧絕對沒有辦法想像,原來在這樣貧瘠的天地裡,也會有敦煌這樣繁榮的城鎮。

  這片綠洲,按照莎曼的話來說,便是上天的恩賜。

  造物的神明給了敦煌最好的清泉。

  以至於敦煌雖不如那些同樣身處這片沙漠的國家面積大,但論繁華程度,卻是更勝一籌。

  來往的商旅,不懼艱險,從四面八方朝敦煌湧來,帶著中原的絲綢茶葉瓷器來換取豐厚的報酬,又從較之敦煌更遙遠的地方帶回華美的皮毛香露脂膏,以及各種叫中原人覺得新奇的手工製品。

  這一切,都為敦煌這座沙海中的城市,帶來了令人艷羨的富庶。

  謝姝寧身著色彩鮮艷的衣飾,走在人群中,幾乎同他們融為了一體。

  漸漸的,心頭那點緊張煙消雲散。

  她面上的笑意開始變得真切又明艷起來。

  途經之處,已有人在翩翩起舞。

  像是沙海上空路過的飛鳥,姿態輕盈而動人,絕美。

  這種美,同謝姝寧過去熟知的美,截然不同。

  她不由看得呆了。

  一旁的舒硯嗤笑,搖搖頭要拉她走,「跳得太醜!」

  謝姝寧疑惑,「哪裡醜?」明明跳得極美呀!

  舒硯卻瞪大了眼睛,一臉不敢置信地道,「又胖又矮,哪裡不醜?」

  見慣了母親的絕色,尋常人的樣貌在他眼中看來都是醜陋不堪的。

  謝姝寧聽著他的話再次朝著那跳舞的人望去,心裡感慨著,這樣的人若還叫又胖又醜,那京都裡不知道有多少世家小姐要投井自縊了。

  就在這時,遙遠的另一側,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隨後,緩緩降臨中的夜幕上,驀地綻開了一朵斑斕的花。

  舒硯眸子發亮,「快開始了!」

  話音一落,謝姝寧就被他拽著手腕往前拖去。

  方才的那支煙火,是慶典即將開始的信號,由位於廣場之後的主城上發射。

  那座城在逐漸瀰漫的夜色裡,發出幽幽的光。隔得老遠,也不會叫人認錯。

  白色巨石建成的城,像一隻蟄伏的雪熊。

  奔跑著,謝姝寧的視線卻一直被牢牢釘在了那團雄偉的白色影子上。

  「阿蠻,我們去看舞姬吧?聽說是從霜國來的,髮色如雪,世間罕見!」夜風裡,舒硯的聲音帶著笑意響起。

  謝姝寧便收回了視線,答應了。

  表兄妹兩人就往舒硯想去看的霜國舞姬那走去。

  誰也沒有發覺,在高高的城樓上,有個他們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按理這會應該正在同刀疤幾人商討他們帶著貨物西去之事的宋延昭,此刻卻站在白色巨石堆砌而成的城樓裡,靜靜聆聽。

  他面前跪著一個頭髮蜷曲的中年男人。

  男人抬起頭,恭敬地道:「宋先生,今夜城裡各處皆增派了隊伍巡邏,想必不會有事。」

  宋延昭卻只是抬頭仰望星空,蹙起眉頭,神情冷峻地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麼,我今夜總有不詳的預感。」

  「那……就再多增派些人手?」

  宋延昭擺擺手,「不必了,這裡更重要。」

  現任敦煌城主,今年已經七十九歲。

  但他的兒子跟孫子,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在這十幾年裡,相繼死去。

  如今還活著的,竟只有一個五歲的公主。

  可即便是這樣,也依舊沒有人敢對敦煌下手。

  所有人都知道,現年已經七十八歲的老城主,神智依舊清明如同少年,殺伐果斷,手腕鐵血。

  越老越像是精怪,也愈發叫人忌憚。

  可只有這座白色王宮裡的人才知道,敦煌的主人其實早就已經換了。

  侍衛隊長從地上站起身,衝著宋延昭行了個禮,恭謹地退了下去。

  沙漠裡的特有樂器,被一一奏響。

  宋延昭晃晃手裡那塊象徵著最高權力的額飾,上頭鑲嵌的藍色寶石像是莎曼的眸子,在月夜裡發出溫柔的光。

  他垂眸,輕笑。

  慶典終於拉開了序幕。

  廣場上火光通明,人們高聲談笑。

  樂手演奏著歡快的歌曲,舞姬則穿著絢爛的服飾在漸漸冷冽起來的夜風裡旋轉跳躍,像隻翻飛的彩蝶。

  謝姝寧跟隨舒硯,在廣場上四處轉悠。

  周圍的酒樓客棧上,賺夠了錢的客商摟著身材豐腴的胡姬,調笑取樂。

  謝姝寧跟舒硯站在商人的地攤前,挑揀著古怪的小玩意。

  這一夜的敦煌,像是所有人的極樂世界。

  忽然,熙攘的人群裡爆出一聲尖叫,「啊啊啊啊啊——」

  樂曲驟停,舞姬踉蹌著跌倒。

  人群四散。

  一片混亂中,謝姝寧眼尖地看到不遠處的地上有灘血。

  血泊中倒著兩個人,看服飾跟手中的兵器,應該是城裡的巡邏衛兵。

  尖叫聲此起彼伏,受到了驚嚇的人們開始四處逃竄。

  謝姝寧閃避不及,被接二連三撞了好幾下。

  身邊人潮如湍急的洪水,飛快地淹沒了一切,遮蔽了她的視線。

  只是一瞬間,她就已經被人群帶著開始往後方退去。

  「舒硯哥哥!」她揚聲高喊。

  可周圍聲響雜亂,少女猶帶稚氣的聲音才一出口,就被吞沒消失。

  謝姝寧心裡「咯噔」一下,慌了神。

  他們走散了!

  她強迫自己飛快地鎮定下來,想要開始逆流而行。

  但是即便她人小個矮,在這種時候想要在洶湧的人流中開闢出一條反方向的道路,也依舊太難了!

  有那麼一刻,謝姝寧甚至以為自己就要摔倒,而後被紛沓的腳步活生生踩死。

  幸好,這樣的事並沒有發生。

  她強撐著,終於從人群中擠了出去,站在了一條巷子口。

  外頭的人越擁越多,她不敢靠近,只得躲進空無一人的窄巷,重重喘息著靜候人流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街道上的人流才漸漸稀疏起來。她聽到有衛兵的聲音在高喊,「鎮定!鎮定!」

  這種時候,誰能鎮定!

  她咬著牙才沒有將心裡的話罵出聲來。

  一群人正在歡欣鼓舞,身邊突然有人死去,誰看到了能不怕?

  一陣風襲來,她不由打了個寒噤。

  謝姝寧遲疑著,不知道這會是該立即折回去尋舒硯,還是就站在這等舒硯幾人來尋。按理,他們遠比她更熟悉這塊土地,由他們來尋,才會更快更安全。心中念頭百轉千回,在這個叫她兩眼一抹黑的地方,謝姝寧實在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幾道黑影嗖嗖從她面前掠過。

  動作極快!

  謝姝寧駭了一跳,急忙捂住嘴巴,以免漏出驚叫聲來,卻忘記了手腕上被舅母莎曼戴了大串銀鈴。

  「叮鈴——」

  落在最後頭的那個身影猛地動作一滯,隨即轉過頭來。

  那張臉上戴著個模樣古怪的面具,將下頭的面孔遮得嚴嚴實實,手中寒光泠泠。

  謝姝寧立刻就反應了過來,方才那場騷亂的起因。

  是這群人,殺了衛兵!

  她拔腳就要跑。

  可對方比她的動作更快,眨眼間就落到了她跟前。

  身量竟也沒比她高多少,黑衣下的身形略顯單薄,明顯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孩子!

  來不及吃驚,那柄短劍就已經筆直朝她刺了過來。

  謝姝寧想避,可身子僵直,竟是動彈不得。嘴角翕動,她脫口求饒,「別殺我!我什麼都沒有看見!」

  黑衣面具,鬼才能知道這群人是誰,又生得什麼模樣,她的確能算什麼也沒看見才是。

  劍尖在她眼前停住。

  那張面具上的圖案,在忽明忽暗的光線裡,顯得尤為猙獰。

  她一動也不敢動,卻忽然想起自己喊的是西越語,並不是胡語,對方會不會根本就沒有聽明白?

  懊惱間,外頭忽然響起了一陣重重的整齊腳步聲。

  是衛兵來了!

  謝姝寧心頭大喜,下一刻卻又狠狠墜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7-3-22 08:20 AM

第143章 險境

  腳步聲紛沓而至,可她尚來不及張嘴呼救,就已經被一隻帶著涼意的手嚴嚴實實捂住。

  「救命」二字,就這樣被堵在了她的口中。

  衛兵逐漸靠近,又飛快遠去。

  劍尖的寒光在她眼前凝聚成了一團慘白,謝姝寧手腳發麻。腕上的銀鈴靜靜垂在那,悄無聲息。

  她知道,只要她稍稍一動,那柄劍就會毫不留情地往她身上刺來。

  活著比什麼都重要,這種時候,謝姝寧斷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她運氣太差,既遇上了這樣的事,又怎麼可能安然無恙的全身而退。

  對方握著劍的手這回再沒有停下的意思,直直往她心口刺下。她避無可避,一陣尖銳的疼痛倏忽間便漫上了心頭,疼得她渾身顫慄。耳畔「嗡嗡」而響,謝姝寧只覺得自己大腦一片空白。

  黑夜裡,來自中原的女童,瞪大了雙眼,嘴角翕動,卻發不出一言。

  外頭的寂靜似乎只是一剎那的事。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在異域死去時,熟悉的聲音劃破了暗夜。

  ——「阿蠻!你在哪裡?」

  是舒硯!

  「舒硯哥哥……」心中浮現出這個名字,可是她卻覺得口舌發乾,根本無力呼喚。

  突然,那柄已經刺破她心口肌膚的短劍卻僵住了。

  大漠上空的月似乎尤為的圓與亮,浮雲退散,冷光就傾瀉於下。就著月色,女童的面孔漸漸顯露出來。漆黑如墨的長髮編成髮辮,垂在身側。蒼白失血的面上嵌著雙亮如星子的眼眸,此刻寒光熠熠,竟漸漸瀰漫起了駭人之意。

  明明身著繁複華麗的衣飾,生著的卻是張輪廓再柔和不過的面龐。

  只一瞬,劍又被抽了回去。

  握著劍的人似乎怔了怔,隨後扭頭就走,身輕如燕,一掠就上了牆頭。黑色的衣裳跟夜色融為一體,轉眼間就已經消失不見。

  謝姝寧的身子軟軟地往下倒去。

  「糟糕!」

  腳步聲匆匆而來,舒硯跑在最前頭,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她,急忙衝了過去。

  她胸前的衣物上有血漸漸泅開,在稀薄的月色下呈現出明顯的暗色。

  舒硯嚇得腿軟,訥訥地說不清話,「怎、怎麼回事……阿蠻,阿蠻!」

  跟在他身後的幾個刀客亦是慌了神,連忙阻止了舒硯想要去觸碰謝姝寧傷口的手。這種時候,也顧不得對方是西越京都來的貴女,不能隨意接觸的規矩,其中一人俯身,一把將謝姝寧打橫抱起,衝出巷子往宋家而去。

  舒硯呆愣愣地跪在那,大口喘著氣。

  過了會,他才吸著氣拔腳跑了起來。

  都是他的錯,若是他小心謹慎些,方才他們就不會被人群衝散;若是他能來得快一些,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黑髮少年的湛藍眸子裡滿是懊悔。

  與此同此,慌張逃離的「兇手」,那張掩在醜陋面具下的臉上,亦寫滿了懊惱。

  可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懊惱的究竟是方才刺下了那一劍,還是在聽到那個熟悉又久遠的名字時,突然而至的心軟。

  七師兄說得對,他還遠遠不夠狠辣。

  早在聽到鈴聲的那一刻,他就應該立即一劍刺下去,滅了口才對。

  如今可好,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死還是活。

  他沉下心,飛快地趕往原定集合的地方。可人一旦開始倒楣,就沒有那麼走運了!

  他才剛剛越過一堵牆,就有一隊十人左右的衛兵發現了他的蹤影。

  「在那裡!」

  胡語清晰入耳,他知道,自己必須要逃了。

  如果趕不及時間在說定的地點匯合,他恐怕就再也回不去了。

  ……

  極北之地襲來的冷風在敦煌上空盤旋,黃沙被捲起,打在窗紙上,簌簌作響。

  宋府裡,大夫正在裡頭為謝姝寧治傷。

  莎曼面色煞白地同宋延昭用母語嘀嘀咕咕,悲戚悔恨不已。

  如若不是她非要謝姝寧去慶典上湊熱鬧,那禍事根本就不會發生。這種時候,她也顧不上教訓兒子了,只坐立難安地在謝姝寧房間外頭來迴轉悠。

  舒硯更是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額上冒汗。

  倒是宋氏還意外的鎮定些,見到謝姝寧被抱回來的那一刻,她亦被駭得半死,幾乎要站立不穩。可在看到女兒雖然虛弱,但仍舊清醒地衝著自己微笑時,她的心就恢復了平靜。

  她握住謝姝寧的手,守在邊上,一步也不肯離開。

  當傷口清清楚楚地袒露在宋氏面前時,宋氏只覺得自己的心都漏跳了一拍。

  這是她平素放在心尖尖上疼愛的女兒呀!

  只這樣看著,那傷口似乎就落在了自己身上一般。宋氏眼眶通紅,大顆淚水自裡頭滾落。

  謝姝寧的意識卻始終清醒著。

  身上的傷,疼極了。

  可也許是因為她曾嘗過更加猛烈的喪子之痛,肉體的痛苦,相較之下,反而有些不值一提。

  她有些疲憊地閉上了雙眼,可立刻就又睜開了。

  她知道,母親在看著自己,不能叫母親更加擔心。

  幸好,大夫仔細查驗過傷口後說,「好在劍刺得並不過深,未傷及心脈。」

  就是不懂醫的人聽了這話也明白,這是沒有性命之憂的意思。

  一群人這才齊齊鬆了一口氣。

  但這樣的傷,到底不容易好透,用藥上便也只能猛烈些。如此一來,傷口哪怕來日痊癒了,也會在身體上留下明顯的疤痕,對女子而言,尤是西越的女子來說,委實不能算什麼好事。

  當然,也能選擇用溫和的藥物緩緩治療。

  可這樣,傷口惡化的可能性也就隨之加劇了。

  宋氏聞言,卻只是抹掉淚水搖了搖頭,道:「性命無虞便是不幸中的萬幸,留疤乃是小事,阿蠻也不會在意的。」

  大夫得了準話,就下去開藥了。

  「福柔,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阿蠻!」莎曼哭了起來,一雙碧藍的眸子愈發顯得水潤,「原是請你們來玩的,如今倒好,竟出了這樣的事,都是我不好……」

  她一貫是個時刻帶笑的人,這會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宋氏抓著她的手,道:「嫂子別這麼說,誰也沒料到城裡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怎能怪你。」

  但話雖如此,莎曼卻依舊不能展顏。

  宋延昭回來了一趟,聽說謝姝寧沒有性命之憂,就又匆匆而去。

  刺客的目標簡直太明確不過。

  趕在慶典之日動手,藉著擾亂民心,掀起騷亂,悄悄潛入那座白色巨石堆砌的王宮。

  除了老城主的命,再沒有值得發動的攻擊。

  然而等到他趕到時,守衛森嚴的王宮裡,年邁的城主,已經靜悄悄地死去。

  擔當了十幾年傀儡城主的老者,肥胖臃腫的身體攤開在鋪著綢緞的床上,像一頭呼呼大睡的豬。

  枕頭上一片濕漉漉。

  那原本應該是從他已經歪斜的嘴裡溢出的口水……

  可此刻,濕透了枕被的,卻是他的血。

  黏稠的血漿不知何時,已經流了一床。

  守門的侍衛,卻什麼也沒有發覺,連一絲絲聲響都未曾聽到。

  這怎麼可能呢?

  除了幽靈之外,難道真的有人可以做到這樣神不知的地步?

  宋延昭站在死去的老城主屍體跟前,握緊了拳頭。

  西域三十六國,一旦得知敦煌城主已死的消息,定然會立即發難。

  究竟,是誰幹的?

  疑問霎時像是理不清頭緒的線團,緊緊糾纏在了一塊。

  他推開這間奢華囚室的門,仰頭望向天空。黑幕上的點點星光猶如神明的眸子,無喜無悲地盯著人世間。晚風將血腥味吹散,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吩咐下去,仔細調查這群刺客的來歷。

  任何一個被遺漏疏忽的細節,都可能成為最關鍵性的證據。

  何況,謝姝寧也差點死在了他們手上。

  周圍已經盡數被封鎖,也許還能捕一兩條漏之魚也說不定。

  然,悄悄潛入王城的三個人,已經全身而退。

  三條黑影迅速地往城外而去。他們要趁著夜色離開,一旦等到日頭升起,大事可就不妙了。

  很快,三個身影已經在約定好的地點小心翼翼地停下了腳步。

  沒一會,又有兩人隨後趕來。

  在場的五個人均戴著類似的面具,其中個子最高大的一個四處掃視了一遍,微微一愣,繼而在面具後甕聲甕氣地問道:「十一呢?」

  一群人面面相覷,竟是誰也不知道。

  「七師弟,十一同你最要好,他沒有跟著你?」

  這一次來的六個人中,當屬十一年紀最小,這一回並沒有給他安排單獨的任務。

  被稱為七師弟的紀鋆此刻卻也正在震驚,人怎麼會不見了。

  來不及細想,離開的時辰馬上就要到了,不得延誤。他深吸一口氣,拋下一句「我去尋他」,就要重新入城,卻被領頭的少年給攔住了去路,「這種時候回去,你是準備送死嗎?」

  紀鋆毫不猶豫,「不能將十一一個人丟下!」

  「不行!」領頭的斷然否決,「再等一盞茶,若他不出現,我們立即就走!」

  然而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他們的十一師弟,依舊不見人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7-3-22 01:01 PM

第144章 神秘

  一行五人,除了紀鋆外,誰也不肯再逗留下去。

  「七師弟,你走是不走?」

  城裡已經戒嚴,滯留在裡頭的人,怕是沒有機會平安歸來,想要折回去救他,也是難上加難,根本沒有幾分勝算。至於他們自己,若再不走,可就麻煩了。

  紀鋆心中清楚,聞聽此言,隱在面具後的眼睛不禁動了一下。

  他遲疑著,一時不知如何決斷。僵持了只一瞬,剩下的四人便已經轉身走人。平日裡雖是師兄弟的喊著,可數年過去了,他們這群人分明連對方究竟叫姓甚名誰,從何處來都不知,骨子裡根本就如同陌路人。

  天機營中共十一人,這一次來了六個。

  他想不明白,這樣的活,幾位師父為何要挑上小十一。

  然而,定了的人,就必須出動。生死有命,真到了要命的時候,誰也救不了誰。紀鋆苦笑了下,拔腳跟上了迅速遠去的同伴。

  就在此時,遠處有個模糊的人影踉踉蹌蹌地朝他們而來。

  是敵是友?

  眾人皆驚。

  紀鋆眼尖,率先辨認出了來人,「是十一回來了!」特地壓低了的聲音裡,難掩歡欣之情。

  衝著他們奔來的人正是先前被圍困住的十一。

  他臉上佩戴的面具已經掉落,露出了黑色風帽半掩下的那張面龐。眉角一道血痕,血珠正在不斷隨著他狂奔的腳步而簌簌滾落,落在長長的睫毛上,幾乎糊住了眼。左手拿著劍,右手卻只是軟塌塌地垂在那,一動也不動。渾身都是傷口。

  紀鋆瞧著,卻只長舒了一口氣,急忙上前去扶他。

  「撤!」

  誰也無暇說話,領頭的高壯少年一聲令下,一群人便用最快的速度,沿著一開始便制定妥當的路線飛快撤離。

  被冷風捲起的黃沙,將他們來過的痕跡,掩蓋得了無蹤影。

  而此時,王城裡的宋延昭才剛剛步出大門。

  一夕之間,老城主斃命,慶典被破壞,謝姝寧受了重傷。

  宋延昭眉頭緊皺,因徹夜未眠而覺得眼皮直跳,頭疼欲裂。回到家時,已近天明。

  他第一時間先去看望了謝姝寧。

  她還在昏睡中。

  宋氏陪在她身旁,不敢閉眼,瞧見他進來,急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道,「好容易才睡了的。」

  按大夫所說,謝姝寧早就該疼得暈過去了,何況又失了那麼多的血。可偏生這孩子也不知怎地,愣是不肯入眠。這會才剛剛睡下,怕還未睡熟。宋氏不敢再在這裡說話,同宋延昭往外頭走去。

  一到外邊,宋延昭就沉著臉同宋氏道歉,自責不已。

  宋氏心裡的確有氣,可心疼多過了氣,再說這事怪誰?

  莎曼跟舒硯都是好心,何況當時她自己也是笑著同意了的,誰也沒有強迫謝姝寧出門去看慶典。

  若真要怪,就只能怪那幾個賊人。

  宋氏反倒勸起宋延昭來:「我瞧著嫂子的模樣,舒硯怕是要挨罰,大哥還是去勸一勸吧。」

  「是該罰!」宋延昭搖搖頭,「本是將人託付給他的,他沒有照看妥帖,自然該罰。」

  宋氏知道他的性子,明白他在氣頭上,多說無益,只得不再提這事。

  隨後,兄妹二人略說了幾句謝姝寧的傷勢,便見紅腫著眼的玉紫輕手輕腳地從裡頭走了出來,道:「太太,小姐醒了,問起舅老爺。」

  宋延昭聞言,便立即抬腳往裡頭走。

  「怎麼這麼快便醒了?」宋氏則吃驚不已,問起玉紫。

  玉紫說著又想哭,當時她跟柳黃便說要一道跟著出門。可慶典上人潮擁擠,想著同行的還有刀客,最後謝姝寧便沒有讓兩個婢女跟著去。立夏又被她打發去跟著商隊的刀疤學做事,這回自然也沒能跟著一起去。

  她強忍著淚意,「奴婢見小姐眉頭緊皺,怕是傷口疼得厲害,睡不安生。」

  「這可怎麼是好!」宋氏嘆息,便沒有立即跟進門,轉身去尋了莎曼,再去請大夫來問一問可什麼止痛的良方。

  室內,謝姝寧正仰面躺著,在床榻一側屈指擊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宋延昭進門,開口便問:「可是疼得很?」

  換了普通小姑娘,這會怕是已經淚珠子落一地了。

  謝姝寧卻還能朝他微笑。

  舅甥兩人說話,玉紫跟柳黃就退了出去,只在外頭候著,以防裡頭的主子突然用人。

  見四下無人,謝姝寧便直接道:「刺客的年紀不大。」

  宋延昭訝然,「這話是何意思?」

  「看身形年紀至多在十二三。」每開口說一個字,傷口就似乎要疼一下,謝姝寧吸著氣,緩緩解釋起來,「自然,身量並不能說明其人的年紀。何況那人的臉被面具遮擋住了,這世上也有不少大人身長不過四五尺,但直覺告訴我,那人應該只是個孩子。」

  宋延昭的眉頭越皺越緊,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

  「這事有些古怪。」他如是道。

  細思起來,幾乎處處是古怪,可卻又難以言表這種古怪究竟都源自什麼。

  巡城的衛兵說,差點便抓到了一個刺客。

  可是,十人一隊的巡城衛兵,卻只有一個活著逃回了王城稟報。剩下的九個人都死了……

  雖然巡城衛兵不如王城裡的侍衛,可十個人難道還打不過一個?他已經去看過屍體的模樣,死狀凄厲。按照活下來的衛兵口訊,那人的身形倒的確同謝姝寧說的相差無幾,也同樣戴著面具。

  甚至於,那個面具還掉落在了現場。

  宋延昭重重嘆了聲。

  「舅舅,他們是來殺誰的?」謝姝寧咳了兩聲,耳語般地問道。

  但宋延昭仍舊聽清楚了,他看看自己死裡逃生的外甥女,決定實話實說:「城主已經死了。」

  謝姝寧聽著,眼睛悄悄瞇了瞇。

  「這個消息,應當還是秘密吧?」她悄聲問道。

  宋延昭一怔,隨即明白過來謝姝寧的意思。

  若城主已死的消息還是秘密,那他身為一個普通的商賈,又怎麼會在第一時間獲知?

  他不禁苦笑,「你這丫頭,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

  謝姝寧卻搖搖頭,道:「不,我什麼都沒有看穿。舅舅身上的秘密太多,已經多到我連蒙帶猜也無法看個大概了。」

  「十五年前,我第一次來敦煌。」他在謝姝寧床邊坐下,眼神悠遠深邃,壓低了聲音,「我可有同你提過,你舅母原是公主?」

  謝姝寧吃驚,正要追問,傷處卻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意,她只得努力將呼吸調勻,安靜聽著他回憶。

  「老城主貪戀她的美貌,用水源扼住了伊桑國的命脈,逼迫她嫁。但最後他出爾反爾,在她披著嫁衣踏上敦煌的土地後,並沒有重新打開那條流往伊桑的支脈水流。而伊桑國,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可怕風暴中,被黃沙掩埋,無一人存活。」宋延昭的聲音裡漸漸帶上了幾分悵然,「我第一次見到你舅母,她穿著嫁衣,正準備從角樓上一躍而下,身後是追趕的大批侍衛。」

  「英雄救美?」謝姝寧聽著,漸漸在心裡拼湊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宋延昭訕笑,「我算什麼英雄,頂多也就是一頭狗熊。老城主那時候就已經足夠年邁了,人人都在覬覦他的位子,他不得不小心。我這個從中原來的博學商旅,慢慢的就成了他身邊最重要的門客。有時候,取而代之,不過只是時間問題。」

  城主雖然年邁又好色,但開始,並沒有那般昏聵。

  美色之於他,在能做武器的時候,絕不會吝嗇。

  彼時,老城主為了表示自己的誠心,揚言他可以要求任何一樣東西。

  宋延昭當然毫不客氣地要了莎曼。

  老城主雖然有些不悅,但仍舊豪邁地將莎曼賞了下去。

  這開端,其實同情愛無關。

  想起往事,宋延昭的臉上多了分尷尬。

  可謝姝寧想像著那個畫面,卻覺得舅母當時定然將舅舅視若神明。

  在那樣的時刻,能有個人願意救自己出苦海,是多值得慶幸的事。

  「如今傀儡城主已亡,有些事就瞞不住了。」宋延昭道,神色間,有隱約的狠戾閃過。

  謝姝寧卻並不擔心,她知道,他肯定自有辦法。

  身體上的疲倦終究還是重重來襲,她打了個哈欠。

  宋延昭笑了笑,「好好休息,旁的事都不必你瞎操心。」

  謝姝寧眨眨眼,忽然想起一事,忙道:「舅舅可別責怪表哥。」

  「禁足而已。」宋延昭失笑,招呼玉紫跟柳黃進來服侍她,自己先行離開。

  這一夜,誰也未曾睡好。

  從敦煌逃離的六人,直到天明才終於趕回了天機營。

  隱蔽在黃沙底下的地宮,從來未被西域三十六國的任何人發現過。

  「十一,還要先回過師父,你撐著點。」紀鋆貼在他耳邊輕聲叮囑。

  然而面色蒼白的十一卻像是下一刻就會暈過去,渾身無力,額上冒出大顆冷汗。

  他重重喘息著,睜開疲憊的雙眼,強打起精神。

  人在身體疲乏的時候,似乎總是容易懷念曾經。

  可是他已經有些想不起自己被叫做淮兒的景象了,母親去世太早,早得他對她幾乎毫無印象。那個總是叫他淮,並不是他的生母,而是繼母。

  一晃眼,已是數年,他幾乎都要將燕淮這個名字忘得一乾二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7-3-22 01:06 PM

第145章 天機

  七歲那年,他被在自己面前一向不苟言笑的父親送上了馬車。

  馬車載著他,疾馳在離京的路上,他踉踉蹌蹌地撲過去,貼在車壁的小窗子上,凝視父親。

  然而誰也沒有在意他內心的惶恐跟不安,父親頭也不回地離去,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從此,他們再不曾相見。

  這一切,對當時年幼的他而言,猶如遺棄。

  他四歲就跟著父親扎馬步,不論是炎炎夏日,抑或冰天雪地,從無間斷。累得哭了,倒在地上,父親也不會抱起他哄他。但繼母卻會讓人端著冰鎮過的銀耳蓮子羹過來,將他扶起,笑著喚他淮兒,親自捏著白瓷的湯匙,一勺勺餵他。她還會拿著香噴噴的帕子,輕輕擦去他額上的汗珠,那輕柔像是天上軟綿綿的白雲。

  可父親一出現,就會打翻那碗蓮子羹,打發繼母離開。

  許多時候,他都忍不住嫉妒自己那同父異母的弟弟燕霖。

  明明都是父親的孩子,可是為何父親待他卻那般好,待自己卻像是陌生人。

  同樣年幼的燕霖可以睜著漂亮的眼睛,在父親的懷裡撒嬌,而他卻只能在酷暑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吃苦。

  乳娘告訴他,那是因為他的生母已經去世了,如今活著的,當著成國公府主母的人是燕霖的母親。

  雖然都喊著母親,但小萬氏終究只是他的姨母,繼母……而非十月懷胎誕育他的人……

  府裡的人都在悄悄議論著,他跟燕霖終究是不同的。

  他們嘴裡叫著他世子爺,可背地裡都在燕霖跟前賣乖。

  世態炎涼,他很久以前就嘗過了。

  進天機營時,他年紀最小。

  他害怕,他想逃,可打開地宮的門,出現在眼前的卻是漫天黃沙,長風絞動,四野蒼莽,他根本無路可逃。

  因而,他也在那一刻便明白,府裡的那些人,暗地裡說過的話,從來都是真的。

  垂髻之年,他的心卻已滄桑。

  膝下的地磚冰冷刺骨,帶著沙漠的酷寒,身上的疼痛,似乎漸漸被凍得麻木。

  三位師父依次圍坐在那,誰也沒有出聲。

  敦煌此行六人中帶隊的大師兄摘去了面具,俯首稟報起來,「潛入王城後,我們便發現老城主根本不像傳說中的那樣……」

  已經帶上了些微青年音色的少年聲音在空蕩蕩的室內迴旋不散。

  敦煌的老城主,在外界的傳聞裡,一直是個老當益壯、頭腦清明之人。甚至,他還被西域三十六國稱為獵隼,兇猛奸猾。

  可事實上,當他們悄悄潛入那間布置華麗的囚牢時,都被眼前的那一幕驚呆了。

  痴痴呆呆,不受控制地半張開嘴,流著口涎的老頭,怎麼可能會是那個近乎傳奇的敦煌城主?

  西域裡多少刀客劍手,被人重金雇傭,想要將其誅殺,最後的下場卻都是被敦煌城外的黃沙掩埋。累累白骨鑄就的敦煌,怎麼會由一個臃腫痴肥的老人所掌控?

  天機營裡掌權的風師父,屈指在桌上輕輕叩響,在聽完少年的話後,冷笑了聲。

  「不管敦煌城裡掌權的人是不是他,殺了就行。」他年紀約莫在四十歲上下,只有一隻獨眼,盲了的那隻被黑色的皮革眼罩遮得嚴實,聲音喑啞粗糲,「付錢的人要的是老城主的命,那我們就取那條命給他們就是。」

  一旁的雷師父聞言嗤笑,「按照大哥的意思,天機營豈不是成了單純的殺手組織?」

  誰都知道,天機營裡的人從來都不是殺手。

  可如今,他們的確做著殺手的活計。

  收錢,殺人。

  簡潔到無需思考。

  風師父看她一眼,卻沒有同她爭執的意思,只讓跪在下頭的幾個人退下。

  等到人一走光,屋子裡的人便吵了起來。

  雷師父覺得這般做,失了身份丟了臉不提,更是壞了建立天機營的初衷。

  風師父只冷笑,並不辯解。

  敦煌城主這活是他們接的第一樁。

  「二姐,你可知道,天機營是誰創立的?」忽然,一直沒有出聲的電師父低聲問道。

  雷師父被問得一怔。

  一直以來,他們都沒有見過幕後真正的那隻手。

  天機營位處黃沙底下,地宮用巨石修建,耗資巨大。他們三人在八年前被人花重金從中原請到漠北,成為天機營中的授課師父。這些年來,每隔三個月,便有人用隱蔽的方式源源不斷地往天機營送銀子,維持他們的日常所需。

  但從今年春天開始,這筆一直單線聯繫的銀子,斷了蹤跡。

  沙漠氣候地形皆複雜,許是出了意外也可能,所以他們一開始仍等著。

  可到如今,已經快近一年了,卻依舊沒有任何人出現。

  天機營像是被遺忘拋棄了一般。

  沒有銀子,就不能繼續維持下去。

  風師父心狠,一點點將天機營變為殺手組織。

  十一個自小習武的少年,在他看來,同殺手無異。

  蓄著虯髯的電師父笑了起來,「誰也不知道創立者是誰,我們就算是想要去尋,也無處可去。」

  言下之意,不賺錢,難道等著吃沙子不成?

  雷師父哪裡會聽不明白,只是她到底還擔憂著,也許哪一日送銀子的人就又出現了。

  她沉思著,視線掃到了地磚上的一抹血漬,是方才燕淮跪著的地方。

  面沉如水,她不由微惱,道:「就算如此,派十一出去是何用意?上頭的人可是一早便說過,十一的命,最重要!」

  風師父一掌拍在桌上,「上頭的人?如今連個鬼影也無,還聽那些屁話做什麼?」

  「二姐啊,你的婦人之仁,終有一日會害了你。」電師父搖了搖頭,「你既也知道上頭的人說過那樣的話,那便該明白大哥的用意才是。若他們真的在意,十一落入險境,他們焉會不出現?由此可見,天機營的後路,已經沒了!眼下我們只有兩個法子,第一,就此拋下一切封閉天機營;第二,照大哥的意思去做。」

  話音落地,屋子裡頓時鴉雀無聲。

  頓了頓,電師父又補充道:「何況二姐你莫非忘了?這群孩子中,可不是個個都身份清白,來歷簡單的。十一就更不必提。」

  若選擇第一條路,勢必麻煩重重。

  昔日創立天機營,幕後之人說,可由他們三人自行收徒。

  這十一個人裡,只有最小的十一,是被送銀子的人,一道送進來的。

  剩下的,有胡人,有刀客的後代,也有從中原慕名來拜師的。

  天機營地處漠北,可在漠北的名聲卻遠不如在中原武林來得響亮。

  的確有能人,成功拜師。

  這麼一來,似乎就真的只有走第二條路,將這群孩子控制在手中。

  漠北偏遠,可富庶的地方,卻富庶到叫人眼紅。對貪財的風師父而言,能賺金子,總比吃沙好。

  三人各懷鬼胎,重新圍桌而坐,談起後事。

  ……

  燕淮,紀鋆幾人卻才鬆了一口氣。

  脫下身上已經破破爛爛的黑衣,少年的身上驟然露出了大片傷痕。

  紀鋆取了藥,又去打了水來幫他清洗傷口。

  冰涼的水,碰到傷口的那一瞬,幾乎疼得燕淮齜牙咧嘴地跳了起來。

  可腿上也有傷,又累得幾乎連喘氣的力氣也無,他只抽了抽嘴角,就忍下了。

  紀鋆手下動作利索,眼中卻帶著幾分狐疑,問道:「先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好端端的你怎麼落下了?」

  好在領隊的大師兄還有幾分人情味,並沒有將這件事也一道說了。

  「被個人發現了痕跡,要去滅口時,卻撞上了衛兵。」燕淮並沒有多言,輕描淡寫地將事情說了一遍。

  紀鋆聽了卻吃驚不已:「敦煌的巡邏衛兵,你遇上了幾個?」

  燕淮笑了起來,「十個。」

  「十個?」紀鋆目瞪口呆,一下站起,撞翻了邊上的水盆,「你全殺了?」

  燕淮沒有回答,只一臉心疼地看著地上漸漸蜿蜒開的水,「哎呀七師兄,你怎地如此浪費……」

  紀鋆摔了手中濕漉漉的巾子,皺緊了眉頭:「你可真命大!」

  「命大還不好?」燕淮微笑。

  紀鋆瞪他一眼,扭頭出去重新打水。

  屋子裡,坐在床邊的燕淮,卻靜靜想起了那張在月色下瞧見的面龐。

  陌生的面孔,熟悉又久遠的名字……

  是個西越人。

  因了那一眼,他這會倒無端端有些懷念起京都來。

  南城的成國公府裡,他院子裡的那幾株臘梅,也不知開成了何樣,是否一樹艷麗?

  皇城,又該被漫天白雪覆蓋了吧?

  記憶已有些朦朧,像是一幅畫,卻浸了水,變得不再清晰完整。

  手掌攤開,掌心朝上。

  他看著自己手上被磨出的繭子,心中五味雜陳。

  不能寫信,不能離開。

  這就是天機營。

  然而誰也不知道,他其實還在隱隱期盼著,也許哪一日,父親就會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也許當初,根本便不是拋棄。

  他長長嘆了聲。

  宋府裡的謝姝寧也在無人瞧見的時候,長嘆一氣。

  養病的日子,對她而言,並不好受。

  舅母跟表哥心中有愧,尤是舅母,恨不得將母親做的事全部都接手了才好。

  等到吃飯的時候,莎曼便持著純銀小刀,親手在小羊羔腿肉上切割下最嫩的一塊,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嘴邊。

  謝姝寧苦著臉,張口吃下。

  莎曼這才笑了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7-3-22 01:21 PM

第146章 病弱

  漠北的氣候,並不適宜養傷。

  尤其是謝姝寧這樣初來乍到的人。她身子骨雖然不錯,可到底只是個普通的小姑娘,平日裡連跌跤都少見,何曾受過這樣的傷。

  費盡心思養了幾日,她的傷口卻好得比旁人還要慢些。

  一群人便都急了,又請了大夫來看。

  人一進門,宋氏就急急詢問,「先生早前說過,用的藥是治傷的上品,傷口也能早些痊癒,可如今卻為何久久不愈?」

  大夫亦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出弄得焦頭爛額,掌心冒汗,支支吾吾地解釋著。

  他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謝姝寧的傷,最終只能搖搖頭道:「藥的確已是最好的藥,原本這時就該開始結痂了。眼下這情況,一則因為小姐不適此地的氣候,二來也是這傷的緣故。雖未傷及心脈,可到底近在咫尺,只差分毫,不是小傷。」

  西域一帶,宋延昭都熟悉,敦煌更不必說,根本便是他的大本營。所以這裡的大夫能拿出什麼藥來,他自己又能找到什麼藥,宋延昭心裡都清清楚楚。也正因如此,他知道,大夫所言非虛。這藥,的確已是最上佳的。

  何況謝姝寧的傷並不致命,好好養著,總會痊癒的。

  宋氏不放心,宋延昭就又另外請了數名大夫,一一為謝姝寧望診。

  然而眾人得出來的結果卻都是一致的,這傷,只能靜養著。

  謝姝寧的飲食,也被重新調配過。

  可這傷一養,便足足養了大半年。

  離開京都的時候,便已是秋日,所以謝家的人都知道,宋氏母女這一回的年節怕是趕不回來。

  父母在,不遠遊。

  三老太太雖死了,但長房的兩位長輩還在,年都是一塊過的,宋氏母女不歸家,其實說不過去。但這一次出門之前,宋氏是跟謝元茂爭執過的,謝元茂最後也允了這事,她們當然就不會趕著回西越。

  但逗留得太久,終究也不像樣子。

  謝姝寧便跟宋氏私下裡商量定了,等開春便返程。

  誰知好端端的出了這樣的事,想要在原定的時間上路,根本不可能。

  謝姝寧的傷,反反覆覆,似乎沒有好透的時候。

  舒硯因了這事,也是被狠狠地禁了一回足,日日待在家中,哪裡也不敢去,只時常來看望謝姝寧。

  眼見著謝姝寧在床上躺了許久,他心裡的愧疚幾乎要如黃沙遍布,再裝不下旁的東西。

  春日來臨,這片綠洲上重新生機勃勃起來。

  翠綠的小草,鵝黃、淺粉的細碎花朵,一日日隨著暖融融的春風開遍了角落。

  舒硯終於得了機會能出門去,卻哪也不走,昔日的狐朋狗友來邀他去玩,他也不去,只帶著人去採了一堆的野花回來。

  一朵朵挑揀乾淨,又細細整理妥帖,養在裝了清水的瓷瓶裡,送進謝姝寧的房間。

  他將花瓶在窗檯下放下,撓撓頭,看謝姝寧一眼,「外頭的花都開了。」

  屋子裡瀰漫著春陽溫暖的氣息,謝姝寧靠在軟枕上,一顆心仿若浸泡在溫熱的水中,盡數舒展,她眉眼彎彎,笑得露出了潔白的貝齒,道:「好漂亮的花!」

  舒硯聽了,就也跟著一起笑。

  可看似歲月靜好的時光裡,宋氏跟莎曼卻是憂心不已。

  謝姝寧傷口上的痂已經脫落了,但又結了薄薄的第二層。

  那道猙獰的口中,成了條暗褐色的線,牢牢附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再不會褪去。

  宋氏惋惜,遺憾,卻並不會為此而擔憂。

  她擔心的是,謝姝寧的身子。

  這一次,令謝姝寧元氣大傷。

  明明好吃好喝的供著,可她仍舊飛快地消瘦了下去。

  那道傷疤,像是附了詛咒,將她的精氣神一點點吸走。

  宋氏每每看著她,都會忍不住懷念幼年時的謝姝寧。那樣小小肉肉的一團,雪白粉嫩,恍若畫上的福娃娃,而今卻瘦得只餘一縷尖尖的下頜,面色蒼白,就連那頭青絲都似乎沒了過去的光澤。

  唯有她笑起來的時候,宋氏才覺得自己的心平靜安穩地躺在胸腔裡,一切都好好的。

  等到第二層痂也脫落了後,謝姝寧終於被幾位長輩允了出門走動,但也僅僅只限於庭院裡而已。

  她倒也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不會打腫臉充胖子,只老老實實地聽從他們的叮囑。

  可惜春日苦短,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夏天就來了。

  沙海上空的艷陽似乎尤為熱辣,空氣裡都瀰漫著滾燙的煙氣,莎曼跟宋氏當然也就不會再答應讓她出門。

  況且那日她只是在外頭多待了一會,便忽然暈了過去,幾乎嚇哭了玉紫跟柳黃。

  等到她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宋氏的眼睛都腫了。

  謝姝寧疑惑極了。

  明明傷到的只是心口,還未觸及心臟,可為何她的身體卻就這樣壞了下去,大不如從前。

  這麼一來,歸程只能一拖再拖。

  宋氏修書一封,讓人送回了京都謝家,稟明了晚歸的事。

  母女二人就繼續在敦煌住了下來。

  謝姝寧整日裡什麼也不做,亦不能出門,便只好搬了書出來看。

  大摞大摞的書,高高地堆在床腳,只等著她依次翻閱。

  她過目不忘的本事,叫經常來給她送書的舒硯瞠目結舌,再不敢同她顯擺自己知道的故事。

  謝元茂的信,帶著砂礫被交到宋氏手中時,謝姝寧已經開始跟隨莎曼學習胡語。只幾日工夫,她便已經能夠用簡單的句子同莎曼進行短暫交流,叫眾人都忍不住嘖嘖稱奇。

  這是天賦。

  謝姝寧很享受學習帶來的快樂。

  但謝元茂的信,沖淡了這單薄的愉悅。

  信上說,秋日怎麼也該返程回京了,若不然,京裡就該有流言蜚語傳出,不甚好。

  沒有人家的主母會帶著女兒一去娘家一年半載,而不歸家的。

  這種情況,不論原因是何,都只會打了男方的臉,叫他們難堪。

  謝姝寧明白,卻不能諒解。

  他分明已知道,她的身子,不適宜趕路。

  謝姝寧默不作聲地將信看了一遍,遞還給了宋氏,道:「再瞧瞧吧,若到時大夫說能夠啟程,我們便出發,興許還能趕在年前回府。」

  宋氏心疼她,卻也相信京裡的話怕是難聽起來了,只得先點點頭,加緊調理謝姝寧的身子。

  因了這封信,似乎她們的臨行之日便馬上就要到來,宋府裡的氣氛略有些緊張。

  莎曼幾次三番想要悄悄同宋氏道,若她的夫婿對她不好,索性便不回去就是了。但她熟知西越的風土人情,清楚宋氏是絕不可能做這樣的事的,思來想去,仍未將這話說出口。

  倒是宋延昭,私下裡同謝姝寧談了次。

  慶典上的刺客,雖然沒有找到人,但多少有了幾分眉目。

  老城主暴斃後,西越三十六國便始終不大平靜,虎視眈眈的人並不少,他們自己暗地裡就開始你爭我搶起來。

  很快,就有人死去。

  手法同上回老城主的,極像。

  這夥子人的名號也漸漸沒有那麼隱蔽了。

  ——天機營。

  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收錢買命的神秘組織,卻從來沒有人找到過它的入口。

  即便是宋延昭,也沒有找到。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正式接替了城主的職位後,忙得不可開交的緣故,根本無暇分身。

  一個外人!一個中原人!一個異族人!

  憑什麼做敦煌的城主?

  宋延昭的壓力可想而知。

  好在他早就汲汲營營多年,打下的基礎已經足夠雄厚,假以時日,絕不成問題。

  唯有宋氏,在知道了這件事後,擔憂得夜不能寐。

  她一直從商的兄長,卻做著她根本連想也不敢想的事,怎能不叫她擔憂。

  這半年發生的事,每一樁都讓宋氏驚詫惶恐,也叫謝姝寧惆悵。

  她來漠北的目的,最初是為了這條商道。

  自她出生的那一日起,她便不缺銀子,可是這麼多年來,他們用著的都是舅舅的資產。往後謝翊成家立業,總不能繼續如此,她要想法子自己掙出一條路來。

  所以她帶上了立夏,又將人丟給了刀疤。

  可結果,事到如今,她自己卻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了。

  真是出師不利。

  但宋延昭如今在西域三十六國裡的地位,今非昔比。謝姝寧原本想好的那些事,恐怕也都要重新掂量掂量才好。

  屋子裡的窗大開著,她倚在窗口,探頭看向藍天。

  有不知名的鳥發出尖利的鳴叫聲,從青空上飛過。

  地上的稀疏的植被因為強烈的光照,而顯得懨懨的,如她一樣。

  謝姝寧看看自己細弱伶仃的手腕,苦惱地皺起了眉。

  「天機營……」她喃喃念著這三個字,腦海裡浮現出那張面具,還有那柄劍。

  劍尖的寒光,多次在她的噩夢裡盤旋不去。蒼白的少女,在日光下的膚色幾乎呈現出半透明,看上去是那樣的柔弱,可她的手卻緊緊握成了一個拳,「有朝一日,若叫我再遇此人,誓不甘休!」

  話音幽幽的,被風吹出了窗外。

  天空上的怪鳥桀桀叫著。

  而遠在地宮的黑衣少年,卻重重打了個噴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7-3-22 01:35 PM

第147章 傳聞

  斗轉星移,只用了數月光景,天機營在漠北的名聲便遠超其多年來在中原的名號。曾幾何時,天機營以低調處世,而今卻是恨不得高調再高調,好叫世人皆知。而今,西域三十六國儼然已傳遍天機營三字,其門下黑衣面具的殺手,亦名揚這片蒼茫的沙海。

  金銀財寶從僱主的手中流出,經由風師父,流水一般源源不斷地運入天機營。

  然而,這些財富,並沒有溫暖到任何人。

  掩在黃沙下的地宮,依舊是陰冷的。

  哪怕頭頂上就是被烈日曬得滋滋作響的沙漠,裡頭卻冒著森森的寒氣。

  黑衣的少年揉揉鼻子,微微皺起了眉。

  他的眉眼生得極好,清秀爽俊、睫毛秀長濃密,在低頭的瞬間,如同小扇子,悄然交錯,可他身上卻沒有一絲怯弱的脂粉氣。

  初次踏入天機營時,他才七歲,漂亮得像是汝窯的瓷器,精緻卻易碎。

  可誰也沒有想到,短短幾年,年紀最小的他卻成了在場的十一人裡頭,武學造詣最高的那一個。自然,因為年幼,力量上的缺失難以彌補,但他在這上頭的勤奮跟天賦,都足夠叫人驚訝不已。

  然而燕淮之所以這般拚命,為的只是不願叫父親失望。

  他始終在想,若他學成,父親大抵就該笑著來接他歸家了。

  可父親,卻一直沒有出現。

  而他的咬牙努力,也就成了習慣。

  「十一,該出發了!」

  聽到聲響,他抬眼朝前方望去,紀鋆已握著面具,整裝待發。

  「嗯。」燕淮迅速將剩餘的另一隻袖口紮緊。應聲展顏笑了起來。

  紀鋆卻只是面沉如水地看著他,低低道:「這一回任務的兇險並不比前幾回的少,你小心些!」

  往常他們都是幾人一組共同出發。這次卻因為任務繁多,人手不夠。只得他跟燕淮二人同行。這便罷了,最終還得靠年紀最小的燕淮想法子接近目標,也因此,他最險。

  燕淮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便也老實收斂了笑意,肅容點了頭。

  兩人這才抓緊時間,迎著烈陽走出了地宮。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這一回竟得手的十分容易。

  燕淮的手法,靈活多變,其人狡詐如同沙漠裡的大耳狐狸,叫人防不勝防。

  「你……似乎越來越適應這樣的日子了……」事成後。紀鋆不由神色古怪地感慨了句。

  明明是他們之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可天機營的轉變,他卻比誰都適應得更好。

  紀鋆想起自己拔劍殺人時還會發抖的手,面色愈加難看了幾分。在天機營出現困頓局面之前,他們這群人日日練劍練槍。卻從來無人真的殺過人,感受過鮮血噴濺的滋味。缺乏實戰的後果,便直接導致了他們在行動中的細小失誤。

  心慈手軟,乃是致命的事。

  可燕淮卻跟他們都不大像。

  第一回出任務,他便獨自殺出了重圍。拖著重傷的身子趕來跟他們匯合。

  這樣想著,紀鋆就多看了燕淮一眼。

  好在這樣的人,是兄弟是密友,若是敵人,豈不是要傷透腦筋?

  等再過幾年,到他羽翼愈豐,可就更加不容易對付了。

  紀鋆笑著上前去勾住了燕淮的脖子,問道:「十一,許久沒有出來逛過了,我們悄悄多留一會吧?」

  燕淮失笑,「先去換了衣裳!」

  倆人對視一眼,就飛快地往一戶民居而去。

  等到再次出來,臉上面具已無,身上黑衣也換成了當地人慣常穿著的服飾,色彩鮮艷奪目。

  謹慎起見,倆人還故意抹黑了臉,打扮得更像是本地人,少了幾分中原人的氣息。

  好在倆人在漠北多年,胡語也能聽得明白,略一偽裝,倒無人識破。

  倆人便往市集走去。

  頭頂上的太陽紅彤彤一顆掛在那,像是永不熄滅的火爐。

  但此時,已臨近秋日。

  秋冬時節,來往的商旅最多,因而這會的市集其實已初步有了往日繁榮的景象。

  倆人只看不買,悠閒地轉悠起來。

  逛市集,是探聽消息最好的法子。

  自上回誅殺了敦煌的老城主後,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進城。

  時隔大半年,敦煌城裡換了新的城主,他們也都聽說過,但再具體的消息便不清楚了。傳言這位城主,是定居敦煌的中原人,極具才幹。可旁的,卻什麼也傳不出去。

  新城主姓甚名誰,年方幾何,家中人物,竟是誰也不明。

  倆人便分別用流利的胡語同商販交談起來,閒話家常,裝作不經意地問起新城主的事來。

  漸漸的,紀鋆便走遠了。

  燕淮瞧見,並沒有立即跟上去。

  熱風拂過面頰,他眼中略帶上了幾分嚴肅之色。

  耳邊清晰傳來的西越語裡,正在同張狂的語氣談論著西越京都的時事。

  燕淮的眸光冷銳了些,佯作無意地掠過那幾名交談中的商旅。風塵僕僕的模樣,即便換上了乾淨的衣裳,也難以抹去,可見這些人,是這一兩日才進的敦煌。那麼他們口中說的事,也就該是數月之前的了。

  「肅方帝……」他在心中默念著這個稱呼,一時有些茫然起來。

  他離開京都的時候雖然年幼,可父親身為成國公,在皇帝跟前也得臉,他是見過多次也明明記得,端坐在皇位上的人,稱慶隆帝。

  難道,帝位已經換了人?

  他的心不由提了起來,如此一來,京都南城的人,恐怕都會受到了牽連。

  成國公府,可還好?

  但這樣的念頭才一冒出來,就被他咬著牙給壓制了下去。

  父親多年來,音訊全無。成國公府還好不好,與他這個身處偏遠塞外的棄兒有何干係?

  他冷著臉,扭頭便準備走人去尋紀鋆。

  卻不防那幾人的話鋒一轉。竟真的說起了成國公府來!

  他的腳步便下意識停滯不前。

  其中一人道,「成國公病了那麼久。終於是不濟了。」

  另一人便緊接著道:「可不是!聽說世子爺也一直都沒有出現過呢,也不知是生還是死,看來這爵位最後還是得落到燕二公子手中!」

  「怕是也只能如此了,世子爺多少年不見蹤影,興許早就連骨頭渣渣都爛光了也說不準。」

  一句又一句,燕淮聽得僵住了身子。

  幾人正說得熱火朝天,忽然有道聲音插了進去。「我說你們幾個懂個屁!人家成國公府的事,你們幾個只能混混東城的傢伙,能知道?就瞎咧咧吧!」

  話音落,立即有人不服氣地嚷嚷起來:「你他媽才放屁!老子兄弟天天給國公府裡送菜。親耳聽府裡的僕婦說的,還能有假?我瞧你這慫樣,就知道你鐵定一年半載沒回去過了吧?這事京裡可都傳遍了,如今可是頭一等的大消息!誰不知道,成國公至多也就是今年的事了!」

  聽到最後一句。燕淮只覺得眼皮一跳,心頭微緊。

  就在這時,紀鋆返了回來,見他呆愣愣地立在原地,不由納罕。走近了輕推他一把,「可是出了什麼事?」

  「沒事……」燕淮遲疑著,還是只吐出這麼二字來。

  天機營中,眾人只以排名為稱呼,故誰也不知對方真名實姓,也不知對方具體是何方人士。

  他同紀鋆情同手足,可有些事,仍未到全盤揭露的時候。

  可是這種時候,他說沒事,紀鋆不是傻子,怎會相信?

  「有什麼事,連我也說不得?」紀鋆愈加疑惑起來。

  燕淮看他一眼,見他眼神誠摯,像是最和善可靠不過的兄長,不禁有些躊躇起來。

  千尋思,萬忖度。

  他差點便要脫口而出,我是京都燕家的兒子。

  然而還未開口,他的注意力便被另一個聲音吸引了過去。

  尾音軟糯的女聲,說著的正是地道的胡語,可音色卻叫他覺得十分耳熟。

  他悄悄循聲望了過去。

  明媚的日光下,面色蒼白的少女,帶著纖弱的笑意,在同身旁身形高大的黑髮少年說著話。

  許是察覺到了異樣的灼熱視線,黑髮少年驀地轉過頭來,湛藍色的眸子像是漾開了一汪湖水。

  燕淮倏忽收回了視線。

  擅於偽裝的人,一旦重新鎮定下來,可不會這樣就被發現。

  果然,四處看了幾眼,並沒有發現什麼古怪的黑髮少年嘟囔著胡語,又將頭轉了回去。

  燕淮則壓低了聲音同紀鋆道,「探聽到什麼了?」

  說話間,他的目光卻再次落到了不遠處的少女身上。

  分明說著不一樣的語言,可聲音,的的確確是一個人沒錯。

  他知道自己並沒有認錯。

  白日裡看起來,她似乎更加瘦弱,也更加年幼。

  燕淮心裡莫名有些戚戚然起來,他竟然差點殺了個孩子,果真是不枉風師父斷言他心狠手辣……

  他屏息聽著她口中的話,但風一吹,便只聽到寥寥幾個詞——

  養病,歸家……

  「並沒有什麼異樣,民眾知道的消息,也寥寥無幾,只聽說新城主似乎姓宋,有人稱他為宋先生。」紀鋆並沒有發現他的異狀,正色回答起了問題。

  燕淮聽得卻有些漫不經心,過了會才接話道:「即如此。我們還是早些回去復命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7-3-22 01:47 PM

第148章 籌備

  自從風師父下了令,改了天機營的規矩後,許多事就由不得他們自己了。

  出來的時辰,回去的時辰,皆有定數,並不是他們想來便來,想回便立即能回的。因這回的任務完成得順利漂亮,所以他們才能有多餘的時間喬裝打扮,在敦煌城裡遊盪。

  但為了安全起見,仍因早些回去才是。

  燕淮這話,紀鋆是贊同的。

  「也好,免得叫他們發覺。」紀鋆遂點了點頭,準備尋了地方換回原本的衣物,啟程回地宮去。

  燕淮也跟在他後頭,往集市外走去。可走動著,他的目光,仍故作不經意地落在另一邊的少女身上。

  她的注意力,卻全落在了手邊的那一抹紅色上。

  那是一隻鐲子,不知是何材料而雕琢,似玉又不似。

  燕淮走過她身旁。

  一隻駝隊忽然走進了集市,人群陡然擁擠起來,摩肩接踵。來不及避開,他已同她擦身而過。好在只是一瞬,她便被站在身邊的黑髮少年給護在了懷中。

  燕淮收回視線,面無表情地走出集市。

  「阿蠻,該回去了。」

  黑髮少年的聲音,叫他腳步微凝。

  又是這個名字!

  他記性不差,聽了幾回,早就想起自己對這名字莫名的熟悉感來自何處。那個他只見過一面的謝家八小姐,似乎乳名便是阿蠻。

  幼年見過的人,他原本早該忘記了才是。可偏生這人,他記得。

  ——父親有意為燕霖跟謝八小姐定下親事。

  乳娘告訴他這件事的時候,是笑著的。

  因為謝八小姐的父親,不過只是個小小的翰林院修撰。

  而他的未婚妻,則是英國公府的嫡小姐。

  兩廂比較,在乳娘看來,他已完勝。

  可當時的他,根本聽不明白這些話裡隱含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同英國公府的那門親事。是生母大萬氏還在人世時,便定下的。可這門親事之於他,根本什麼也不是。他甚至連英國公溫家的小姐生得什麼模樣都從未見過。

  燕淮面色微冷。

  他若重歸京都,是不是就要娶溫家女為妻?

  若她生得極醜,是不是也忤逆不得?

  尚未束髮的少年。此時此刻心裡擔憂著的。卻只是自己的未婚妻,生得醜不醜……

  他搖搖頭,將雜念摒棄。快步跟上了紀鋆。

  在他身後,被遠遠落下的集市,卻依舊熱鬧著。

  正俯身將鐲子拾起的謝姝寧,什麼也未察覺。

  她將鐲子置於眼前,將手高高揚起,日光下,這隻鐲子紅得像是血,帶著新鮮濕潤的怪異色澤。

  這樣的紅,她還是頭一回見。

  去年隆冬。當她被宋家養著的刀客抱著送回府時,身上的衣衫也被血泅開了大片,紅得刺目。可她那會面上雖還能勉強笑一笑,意識其實卻已迷糊了。自己究竟流了多少血,又有多疼,她根本都遊離在外。不知究竟。

  然而在視線觸碰到這隻鐲子的時候,她不禁覺得心尖微微一顫,仿若看到了自己衣衫上凝固的血漬。

  養了大半年,她才終於被允了出門略走動走動。

  等不到太陽落山,就必須回家去。決不能在外多逗留一刻。

  這個時辰,她跟舒硯原本已經該離開集市了。

  但就在即將轉身離去的這一瞬,被她發現了這隻紅鐲。

  擺攤的是個老嫗,滿面皺紋猶如被太陽曬得龜裂的土地,頭上的髮絲已經盡數雪白。只這樣看著,她這幅老態龍鐘的模樣,至少也得有六七十歲了。可當她抬起眼望過來的時候,謝姝寧卻不由怔住了。

  老嫗的眼窩深陷,顯得昏聵而滄桑。

  謝姝寧怎麼也沒有料到,自己竟然會在這樣一張臉上,見到一雙清澈如同幼嬰的眼睛。

  深碧色的眼珠子彷彿經年的奢華翡翠,牢牢嵌在老嫗的面上。

  謝姝寧握著鐲子,愣住了。

  舒硯在一旁等得有些急了,遂催促起來,「你喜歡這鐲子嗎?喜歡便買了吧。」

  若耽擱了回去的時辰,到時候免不得又有許久不得出門。這倒也沒什麼,他禁足早就要禁出習慣了。他擔心的是,一個不慎,會再發生上回那樣的事。

  謝姝寧卻比他鎮靜些。

  上回出事的時候,乃是敦煌城裡一年一度的慶典。西域眾國,過路商旅,都知道這一天的特殊跟熱鬧。

  慶典開始時,人山人海,是動手的最好時機,也是那群刺客精心挑選過的日子。

  所以,像今天這樣的普通日子裡,不會有人在集市上亂來,何況又是青天白日的。

  她轉頭用胡語安慰了舒硯幾句,又答應下來馬上便走,這才慢慢地蹲下身子,同盤腿坐在花色毯子上的老嫗道:「這鐲子是什麼材料製作的?」

  自從她開始用心學習胡語後,平日裡同莎曼還有舒硯交談,便只用胡語了。

  環境使然,她本身好學又極具天賦,沒多久,便已能流利地同人說話。

  老嫗當然不會聽不懂她的話。

  可白髮蒼蒼的老人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盯著她攤開的那隻手掌看。

  白皙的手掌上靜靜躺著紋路繁複,艷紅的鐲子。

  謝姝寧以為她在看鐲子,便將鐲子先放了回去,同毯子上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擱在了一塊。

  然而老嫗的視線卻並沒有隨著鐲子的位置變換而改變,她依舊牢牢盯著謝姝寧的手。

  謝姝寧被看得有些心中發毛,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細細的兩道眉。

  「婆婆,這鐲子是用什麼材料做的?」舒硯在邊上見狀,有些不耐煩起來,湊近了俯身問老嫗。

  老嫗眼也不眨,並不看他,恍若未聞。

  謝姝寧將手掌翻了個面,又翻了回來,望著上頭錯綜複雜的掌紋。試探著問道:「婆婆在看我掌上的紋路?」

  天光底下,她的掌紋互相交錯,理不清頭路。

  老嫗終於張開了掉光牙齒的嘴,嚅動著,說了句在謝姝寧聽來極為複雜的話。

  謝姝寧:「……」

  她愣了愣。立刻扭頭去看舒硯。「表哥,她方才說了什麼?」

  「她說……」舒硯回憶了下方才老嫗口中的話,他聽得懂。卻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用西越語轉述給謝姝寧聽。老嫗的這句話,像是佛偈,晦澀又複雜。過了半響,他才遲疑著道,「她說你的運氣很好。」

  謝姝寧聞言,忍不住狐疑地打量了他幾眼,「只說了這個?」

  「有些複雜,我解釋不清,大意便是如此了。」舒硯搖搖頭。略帶尷尬地別過臉去,「雖不知如何解釋,但這絕對是好話便是了。」

  謝姝寧瞇起眼睛,淡紅的唇抿成一條線,微微一彎,眼裡卻帶著頗為不信的神色。

  舒硯心裡發虛。不敢看她,索性也學她的模樣蹲下身子,再次問起擺攤的老嫗:「婆婆,這鐲子究竟是用什麼東西做的?是玉?」說著話,他已經將鐲子又撿了起來。

  「是石頭。採集自死亡之海的石頭。」老嫗終於回答了問題。

  舒硯把玩著鐲子的手卻僵住了,眉眼亦像是被凍僵了一般,磕磕絆絆地問:「死亡之海?」

  謝姝寧在邊上聽著,飛快地在腦海裡搜尋起關於「死亡之海」的文字跟圖像。

  「孔雀海……」只一會,她便呢喃著念出了這幾個字。

  能被這片沙漠上的人民稱為「死亡之海」的地方,只有昔日的孔雀海而已。

  沙漠裡的海,那原本是一片美麗的湖泊,湖水清澈晶瑩。是這黃沙滿途的旅程上,一塊不可缺失的妙地。然而,幾十年前,這片湖泊開始被沙化。沒有多久,煙波浩淼的孔雀海,就變成了一片乾涸的鹽澤。

  從此寸草不生,連飛鳥都不敢輕易穿行,孔雀海就這樣成了「死亡之海」。

  據聞,那裡的沙子,都帶著毒。

  謝姝寧的手也僵住了。

  老嫗這時卻「咯咯」笑了起來,像個年輕雀躍的少女的笑法,聲音卻滄桑得緊,她說,「美麗的紅石,只有磨成粉末,溶於水後被引下才會散發出可怕的毒性。做成鐲子,只有漂亮而已!」

  「阿蠻,我們換個鐲子買!」舒硯卻已經等不及她將話說完,便丟下了鐲子要拽著謝姝寧離開。

  謝姝寧卻真的來了興趣,重新撿起那隻鐲子,往腕一套,扭頭對舒硯道:「舒硯哥哥,勞你破費了!」

  舒硯目瞪口呆。

  這可是有毒的東西!

  「不好看嗎?」謝姝寧抬起手,色彩鮮明,花紋精緻繁複的鐲子就這樣在她細弱的手腕上搖來晃去,極美。

  舒硯無奈地嘆口氣,去付了錢。

  再過一月,謝姝寧便要啟程回京了。

  宋氏擔心她的身體狀況,所以這一路只會緩行。所以想要在年前到達京城,是絕不可能的事,但即便一路慢車行進,明年春日,怎麼也該到了。謝元茂到時要惱,她也不怕,旁的再重要也沒有女兒重要。

  只可憐了謝翊,一來二去,竟已這般久未能見到母親跟妹妹。

  想著兒子,宋氏想要回去的心就又忍不住迫切了點。

  眾人仔細商討過一番,才終於定下了下月中旬啟程。

  這一去,也就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再見。

  也正因為這樣,莎曼跟宋氏才會答應讓謝姝寧跟舒硯一起出來逛逛,買些中意的小玩意,帶回京都去。

  這隻鐲子,被謝姝寧一眼相中。

  其價格,甚至不如謝姝寧裙擺上著的那朵蓮花所用的絲線,但它卻被她戴在了腕上,像戴一隻價值千金的昂貴玉鐲。

  買完鐲子,兩人便回了家。

  謝姝寧被宋氏扯著去商量回程路上所需的東西,舒硯則心有戚戚地去尋了莎曼,將鐲子的事說了,又將早前在集市上買鐲子時,那老嫗同謝姝寧說的話一字不差地重複了一遍。

  莎曼問他,「那你是怎麼同阿蠻解釋的?」

  「難道不是在誇她運氣好?」舒硯心中愈發沒了底氣,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輕。

  莎曼屈指在他額上重重一彈,沒好氣地道:「平日裡叫你多看書你不願意看,如今倒好,連旁人的話也聽不明白了!」

  「哎喲!」舒硯急忙躲開,大力揉著額頭,疑惑地道,「那這話是何意思?」

  莎曼覷他一眼,扭頭往外走,迎著從北方高原南下的冷風,咳了兩聲,回道:「靈魂的伴侶,已經降世。」

  十月正值風沙呼嘯之際,胡楊樹的枝葉在風裡嘩嘩作響。

  莎曼的話才一出口,就被風吹散了。

  舒硯只聽見幾個零星的字眼,見她要走,慌忙追了上去,「娘親,別急著走呀,再說一遍嘛!」

  「阿蠻回去之時,已是大冷,還是弄身雪熊皮子的大氅保暖……」莎曼腳步不停,自言自語著走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7-3-22 01:57 PM

第149章 地動

  過了幾日,莎曼便果真給謝姝寧弄了身雪熊皮的大氅來。

  雪熊只在霜國最高的雪山上出沒,其毛色純白,沒有一點雜色,是極難得的東西。

  這一件大氅,花了莎曼許多心血。

  謝姝寧收到大氅後,忍不住抱住了她的腰,喚了數聲舅母。她的確,十分捨不得離去。但眼看著已是一拖再拖,若她們再不動身回去,京都謝家只怕就要親自派人來接她們了。

  到那時,只會叫眾人難堪。

  何況,她聽說,京裡的情況並不大好。

  二伯父去世至今,已有一年,但府裡的狀況時好時壞,到底是大不如過去了。父親尚未起複,七叔一如既往的無用,四伯父碌碌無為,整個謝家門庭,如今只能仰仗三伯父支撐。

  可三伯父雖然在去年順利留京,甚至被肅方帝另眼相待,然而論內裡,他始終是薄弱的。

  多年來,他都在江南一帶上任,其人脈關係也多在那一塊。京裡雖一直也未曾疏忽,但比起一直在京裡打轉的人,那可就差的遠了。而且沒了身在內閣的謝二爺,許多事許多話都不如過去方便容易。

  這種時候,謝家人,怕的就是意外。

  也許只是一樁小事,就有可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謝家不會允許她跟母親成為「那根稻草」。

  故而,她們的行囊已到了不得不打點的時候。

  宋氏仍有些擔心謝姝寧的身子,每每瞧見,就會忍不住噓寒問暖,詢問身子的狀況。

  天曉得,她來了一回漠北。待到要歸家,倒比本就柔弱些的母親還要弱不禁風了。

  身上的衣裳也顯得空蕩蕩的,面色也不大好看。

  好在她的精神尚可,小心些,並無大礙。

  轉眼間,時間已近臨行。

  宋延昭日日忙得見不著人影,這幾日也推了許多事,陪著謝姝寧籌措事務。

  依謝姝寧的意思。這條商道可走,卻遠比她所想的難走。再加上她今後遠在中原,鞭長莫及,很多事都不得親力親為。原本還能求助宋延昭,可如今他身為敦煌城裡最大的人物,哪裡還能得空分心幫她處理買賣上的事。

  謝姝寧在心中過了一遍。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但她卻動起了別的心思。

  臨行前幾日,沙漠上的風已漸漸刺骨,她身子骨薄弱。早早便被勸著換上了厚厚的衣裳。

  去見宋延昭時,她已被裹得像一個球。

  低下頭,都要瞧不見自己的腳尖。

  她頂著風沙滾進了宋延昭的書房,摘了莎曼為她準備的古怪帽子,露出下頭漆黑的髮辮來。

  「你這鞋子,也該換厚實些的才是。」一看到人,宋延昭便先說起了她的鞋。

  可其實,她已穿上了內裡蓄絨的溫暖靴子。

  謝姝寧明白他們是真的擔心自己的身體,便笑著應了回頭去換,隨後走向書桌前的那張椅子坐下。這才同宋延昭道:「舅舅,我要同你借一筆銀子。」

  宋延昭疑惑。「要多少?」

  按理,謝姝寧沒有任何缺銀子使的地方。

  「數額有些大。」謝姝寧並沒有直接回答,反倒提起了一件旁的事來:「京都值錢的行當多得緊,我何必捨近求遠?那些從西域運往西越的貨物,照樣能賣出好價錢。若我能一口氣吞下那些東西。再在收購的價錢上提一些,盆滿缽盈,也不會是難事。」

  宋延昭聞言卻未立即表態,而是問道:「來往兩地的商隊雖不至於多如牛毛,可也不少。你吞下了一部分,提價販賣,可省下的那些價錢比你的低廉,你的東西,還有誰要?」

  同樣的東西,即便次一些,大多數人也只會往便宜的買。

  謝姝寧卻眉眼彎彎地望向他,搖搖頭道:「所以,我才說那筆銀子的數額有些大。」

  不插手便不插手,她若要做,就勢必往大了做。

  她生於水霧氤氳的江南,可骨子裡卻有著西北荒漠上月下野狼的脾性。

  在廊檐下的躺椅上看花這種事,其實,並不適合她。

  經此一行,她愈發肯定了自己的本性。

  「自然,那筆銀子,許會虧掉也說不準。」她定定看著自己的舅舅,眼角眉梢皆是揶揄的笑意:「舅舅到時,可千萬莫要急著同阿蠻討要才好。」

  宋延昭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呀!」

  「舅舅這便是答應了?」謝姝寧將垂在自己身前的長辮子甩到了身後,笑咪咪地問道。

  宋延昭頷首,隨即想起一事,道:「路途遙遙,我折算成金子給你吧。」

  「多謝舅舅,但這事可得先瞞著娘親!」謝姝寧急忙道謝。

  書房裡談論的氣氛,漸漸熱火朝天起來。

  然而就在兩人於書房內談論金子之際,天機營的地宮裡卻是冷得叫人哆嗦。

  任務失手,僱主極為不快,差點連定金都要了回去,天機營好容易積累起來的名號,幾乎毀於一旦。

  風師父發了大火,將失手的幾人,帶到了地宮深處一一鞭撻。

  誰也不敢求饒,也無人敢為他們求情。

  這一次去的人裡,領隊的是行七的紀鋆。

  燕淮回到地宮時,他們剛剛被帶往刑室。他清楚這次的任務若是成了,能為風師父帶來多少錢財。所以依風師父嗜錢如命的性子,紀鋆幾人絕不會有好果子吃。

  他略一想,便要拔腳往刑室去。

  走至半道,卻遇到了雷師父。

  「師父。」他躬身低頭,模樣乖巧。

  雷師父很滿意。

  他初來天機營時才七歲多,十足十的孩子,所以這三位師父裡,負責照料他們這群孩子生活起居的雷師父。同他最熟。

  「十一,你要往哪裡去?」雷師父問道。

  燕淮正要回答,卻驚覺婦人的聲音裡帶著絲少見的疲憊。

  他微微抬起頭,嘴角噙著淺淺笑意,回答道:「四處轉轉而已……」

  話音未落,雷師父已是厲聲喝道:「胡說!」

  「師父……風師父發了大火,我擔心七師兄……」他尷尬地抬起頭來,伸手摸摸鼻子。「您也知道,他瞧著壯實,其實弱著呢,我早先去候著,過會也好將他抬回來……」

  雷師父的面色這才緩和了些:「你也知道你七師兄這回闖了大禍。受點罰也是應當的,你莫要攙和進去,回去歇著吧。」

  燕淮收起了面上的尷尬之色。應了是。

  雷師父這才越過他,往前頭而去。

  然而她走後,燕淮卻沒有聽她的話回頭,反倒是加快了腳步往風師父那去。

  方才雷師父說的話,叫他不得不警覺。

  平日裡,她雖然就是三位師父裡最和善的那一個,可也不會同他說那樣的話。

  她讓他不要攙和進去,只能說明,風師父這回的火氣足以連她也駭然。

  他腳下的步子不由更快了些。

  果然,才一靠近刑室。他便聽到了風師父全然不壓抑的怒吼聲——「連個人都不會殺,養著你們還有何用!」

  門外的燕淮愣了愣。

  如今的天機營在風師父心中。已成了他斂財的工具。

  「這麼多年,我悉心教授你們功夫,難道是為了養著你們做貴公子的不成?」

  「我平日裡鮮少對你們真動手,眼下來看簡直是錯得一塌糊塗!你們這群小畜生,不重重懲罰,如何能記得住!斬一隻手。想必就能記得深一些!」

  話音落,燕淮便聽到他吼了聲「老七」。

  在天機營這樣的地方,沒了一隻手,便如同死。風師父絕不會養一個獨臂的廢人,天機營也絕沒有廢人的容身之地!紀鋆的手,不能廢!

  來不及細思,他已大力推開了門,身後箭筒擊打在背上「怦怦」悶響。

  眼前寒光閃爍,那是風師父的長劍。

  尚未站定,燕淮已反手拔箭,拉弓。

  「嗖」地一聲,箭便離弦而去,直衝背對他的風師父。

  他的箭術極佳,從得到這把弓的那日起,便從未失手過。羽箭不偏不倚穿透風師父的背心。

  屋內眾人皆瞠目結舌,僵直在場。

  被風師父制住的紀鋆最先回過神來,咬著牙一翻身,奪過正在呆立中的風師父手中長劍,又往他脖子上一抹。

  既要殺,便要保證他死透!

  「十一、老七!你們反了不成!」在場的剩餘幾人皆被眼前這一幕震得不知作何反應,等到風師父倒在地上捂著喉嚨翻了白眼,才有人怒斥出聲。

  進刑室,除了師父外,誰也不得佩戴兵器。

  當然,這麼多年來,也從來無人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人如燕淮這樣背著箭囊闖進門來。

  以正在死去的風師父為界,兩幫人互相對峙著。

  燕淮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難看,他看著對面似乎已做好準備徒手攻上來的同門們,冷聲道:「我沒有要同你們動手的意思。」

  對面的人極為不屑:「你拔箭弒師都敢,還有什麼不敢的?」

  「我只是……不想讓你們死罷了……」他斂眸,聲音低低,近乎呢喃。

  「殺了這兩個弒師的東西!」

  然而不等對面的人攻上來,眾人腳下的地面猛然間劇烈震顫起來。

  地動了!

  燕淮登時面色煞白,一把拽住紀鋆的手便往外跑。

  天機營耗資巨大,但仍舊不夠完善,每年都需要花費大筆銀錢維護,然而近段日子,錢財都流入了風師父的口袋,哪裡還顧得上地宮。

  心中遍布陰霾,若真是地動,失修的地宮,不一定能扛得住!

  刑室中的其餘人亦緊隨其後,跑了出來,像是蜇人的蠍子,死死不鬆。

  但腳底下的動靜越來越大,已漸漸有人站立不穩,摔在了地上。隨之而來的,是頭頂上「咯咯」的古怪響動。有眼尖的一眼便看到,頭頂上裂開了一條淺淺的縫,有幾粒黃沙落了下來。

  「快跑!」

  也不知是誰在揚聲大喊,話音未落,眾人便都拚命往地宮出口而去。

  若是地宮塌陷,被困在下頭,可就真的死定了!

  然而燕淮卻拽著紀鋆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紀鋆大驚「往哪裡去?」

  燕淮咬牙,跑得愈加快:「我才從外頭回來,牽了匹駱駝!」

  「轟隆隆——」

  像是驚雷落在耳畔,一道接一道此起彼伏,震得腳步踉蹌。

  ……

  大半天過去,這片土地才終於在漫天的黃沙裡重歸了平靜。

  然而餘震仍有可能發生。敦煌城內,人心惶惶。

  宋延昭忙著安穩民心,謝姝寧則忙著安慰宋氏。

  宋氏卻只是拉住了她的手,擔憂地道:「阿蠻,我們還是再過一段日子出發吧!」

  「好好,我們晚些再走。」謝姝寧好聲應了,宋氏才嘆口氣鬆了手。

  人禍能避,天災卻是避無可避。

  這片沙漠,近百年來,還是頭一回經歷地動。

  誰能不怕……

  城外,被紅日曬得滾燙的砂礫,因為夕陽西下而漸漸褪去溫度,重歸冰冷。

  空無一人的沙海上,忽然響起了一陣駝鈴聲響,在一片寂靜中傳出老遠,帶著暴曬過後的疲乏,顯得沉悶而拖沓。

  遠遠的,有隻落單的駱駝搖搖晃晃地站了過來,蹣跚而行。它脖子上的韁繩,另一端不知牽扯住了什麼,被拽得筆直,制住了它想要前行的腳步。它吃力地拖著深埋入黃沙的韁繩,拼盡全力想要邁開步子,一個不慎卻重重跪了下去,身子歪歪斜斜地往沙子上倒去。

  駝峰倒地的那一剎「嘩啦」一聲,一隻被韁繩緊緊纏繞著的手臂自黃沙下露了出來,堅韌的韁繩被一連打了數個死結,狠狠勒進了肌膚,有血汩汩地從手腕處滲出來。

  砂礫像是海水,往四周散開去。

  駱駝打著響鼻,重新站了起來。

  伴隨著它的動作,一具裹滿黃沙的軀體,逐漸袒露在了青空之下。

  駱駝腳步拖拉地往前走了一步,那具被緊緊捆在韁繩上的身軀,也隨之在黃沙上緩緩移動。

  另一隻手臂也終於從黃沙之下,露了出來。

  然而叫人驚詫的是,那隻手竟然還緊緊握著一隻手。

  又是「嘩啦」一聲響,另一具遍布黃沙的身體也被拖了出來,滾落在空蕩蕩的沙海上,身下黃沙簌簌摩擦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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