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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4:20 PM

第二十三章 生隙

  有這樣的哥哥真好。

  看著面前豐盛的飯菜,半芹歡喜的轉身。

  “娘子,吃飯了。”她說道,一面跪坐下來。

  新來的小丫頭和僕婦忙合力將飯桌抬過來。

  竹簾幕帳後,臥榻之上一女子身影正側臥。

  “你們下去吧。”半芹說道。

  僕婦和小丫頭應聲是。

  “不知娘子口味,還請姑娘看著。”僕婦恭敬的說道。

  “好。”半芹說道,點頭還禮。

  僕婦和丫頭退出去,看著幕帳拉開,有一女子被半芹攙扶坐在廳堂裡。

  小丫頭有些好奇的想要看清這女子,被僕婦瞪眼拉了把,忙低頭退了出去。

  “娘子長什麼樣?”小丫頭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傻子能有什麼樣!快別惹事了,萬一再被那周家的公子抓到把柄發作,你我可就也倒霉了。”僕婦警告道。

  想到因為這一件事兩家總共七個人被趕出府,這等被主家驅逐的僕從下場可想而知,小丫頭嚇的神情緊張,再不敢多看那屋子裡一眼,只怕因為看到傻子形容不妥惹來事端。

  吃過飯,程大夫人等來了程大老爺。

  “他怎麼說?”她急切問道。

  “什麼都沒說,灌了一壺酒睡去了。”程大老爺沒好氣的說道,坐下來,只覺得氣悶。

  今天的事從頭到尾都讓他覺得氣悶,偏偏又無從發作。

  程大夫人何嘗不是,在對面坐下,剛要說話,程二老爺夫婦來了。

  程二夫人進門就哭,哭的程大夫人越發的心煩。

  “嫂嫂。”她跪下大禮。

  這種大禮讓程大老爺夫婦嚇了一跳,忙伸手攙扶。

  “做什麼?”程大夫人說道。

  “今日當眾,我有罪卻推脫到嫂嫂身上,實乃不敬大過。”程二夫人哭道,卻不肯起身。

  說起這件事,程大夫人神情閃過一絲異樣。

  這邊程二老爺也俯身施禮。

  “是我的錯,我不該..不該說嫂嫂的。”他低頭說道。

  “快別這樣。”程大夫人忙左右相攙扶,帶著幾分嗔怪,“這算什麼錯,本來就是我的事,是我治家無方,讓你受著委屈了。”

  程二夫人拉著程大夫人的手嚶嚶哭泣。

  “好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現在要緊的是外人的事。”程大老爺說道。

  兩邊這才各自分別坐下。

  “說他們家並不知…..那…那孩子叫什麼?”程大老爺說道,這裡也沒外人,乾脆的問道。

  屋子裡三人都微微愣了下,似乎都在想那傻子叫什麼。

  “叫,嬌娘!”程二夫人最先想起來說道,又補充一句,“好像是周家外祖母給起的。”

  程大老爺面上不喜。

  “起的古怪名字。”他嘀咕一句,不知道是說這名字還是說周家的人。

  “那周家六郎說不知道嬌娘回來的事,這話可信否?”程大老爺接著說道。

  “不知道才怪呢。”程二老爺沒好氣的說道,“不知道還巴巴的跑來鬧!”

  屋子裡沉默一刻。

  “今日的事,也是我們的錯,遞了把柄給人家,怨不得別人折辱。”程大老爺說道,“我們認了,就看這周家還想幹什麼吧。”

  “他們還想幹什麼?”程二老爺怒道,“真當我們程家怕他不成?”

  程大老爺點點頭。

  “沒錯,今日之事是我們矮一分在先,但他們要得寸進尺故意鬧事的話,我們程家也不是任誰都能欺辱的。”他說道,“被一介武夫羞辱,丟的可不是我們程家的臉面,而是大周文人的臉面。”

  自來武賤文貴,一個秀才沒功名也不怕一個武官老爺。

  “當初就不該結下這門親,害得我在外被人笑。”程二老爺哼聲說道。

  程大老爺一瞪眼。

  “你這是議父親之過了?”他喝道。

  因為說到先頭的那位妻子,程二夫人一直低著頭。

  程大夫人拉了拉丈夫。

  “二郎不是那個意思,你別胡亂揣測說他。”她說道,一面看程二老爺,“好了,都累了,去歇歇午,養足了精神,咱們可不能讓人看了笑話。”

  程二夫婦告退向自己的宅院走去。

  “你這幾日多去嫂嫂跟前伺候。”程二老爺說道,“讓嫂嫂早日化了心結。”

  程二夫人微微的撇了下嘴。

  “不都說開了嘛,我都行稽首大禮了,面子也夠了吧,再說,我們也當時也沒說錯。”她說道。

  程二老爺停下腳回頭瞪她。

  “你說什麼呢?”他低聲喝道。

  “我說什麼了?我說的不對嗎?憑什麼好事她都占了,罵名我來背?是她要把那傻子帶去養的,怎麼出了事倒任我挨罵?當時二郎你要是不開口替我說話的話,她是不是就不會主動說?是不是還要看著我去祠堂思過?”程二夫人說道,眼圈發紅。

  “你小聲點這是在外邊。”程二老爺嚇了一跳,忙說道。

  跟隨的僕婦丫頭惶惶的避開。

  程二夫人一甩袖子越過程二老爺快步走了。

  程二老爺只覺得頭疼的太陽穴突突疼。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好的怎麼就成這樣了?!

  家裡這點地方,有什麼能瞞得住,程大夫人後腳就知道了程二夫婦的拌嘴,她嘆口氣,摘下發釵。

  “下去吧,這話不許再傳。”她說道。

  僕婦應聲是,低頭退出去。

  “老二媳婦怎麼突然不懂事了?”程大老爺半躺在榻上,皺眉不悅說道。

  “你也是,怎麼忘了嬌娘是我養著呢。”程大夫人說道,有些無奈還有些無力。

  “就是你養著,又如何?她到底是嬌娘名義上的母親,我如果不說責罰與她,那周家的人怎麼肯罷休?再說,又怎麼可能真的責罰與她。”程大老爺說道,吐了口氣,“真是不像話。”

  程大夫人在榻上另一邊躺下,一面揉著眉心。

  “許是因為嬌娘回來的緣故,以往的日子突然變了,她一時受不了。”她說道。

  程大老爺哼了聲。

  “我們家有這個孩子的事,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怎麼現在受不了?”他說道。

  程大夫人抿嘴一笑。

  “知道是一回事,親見到又是一回事。”她說道。

  “我看是舒服日子過久了慣的她。”程大老爺不鹹不淡的說道。

  這一次程大夫人沒有再辯駁,而是吐口氣,換隻手揉額頭,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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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4:21 PM

第二十四章 所為

  “讓媽媽費心了。”院門外半芹施禮道謝。

  “姑娘客氣了。”僕婦客氣還禮。

  半芹急忙忙的轉身跑進室內。

  “娘子,娘子,我問過了,表公子是吃了酒歇午去了。”她高興的說道。

  程嬌娘不需要歇午,因為一天內她睡覺的時候已經很多了。

  此時此刻她正看著憑幾上擺著的一本書。

  趁著程家和周家的人鬧完之後坐下吃飯的功夫,她讓半芹幫她要了本書來。

  因為具體也不知道要看什麼,聽到僕婦要求後的小廝們回稟了老爺,從老爺的書房撿了一本最厚的送過來。

  這樣夠撕折玩一段日子了。

  傻子要書除了玩,總不會是用來看的吧哈哈。

  大周繁盛錄,程嬌娘手指摩挲著封面,默默的念出書名,半芹在說什麼她倒沒在意,她心裡很高興,只不過表現不出來。

  “娘子,等表公子醒了就會來看娘子了。”半芹在她面前跪坐下,手扶在憑幾上,擋住了書,說道。

  程嬌娘哦了聲,對她點點頭。

  “好。”她說道。

  “娘子。”半芹略坐回一刻,又跪直身子,神情激動又不安,“你見了表公子,想要跟他說什麼?”

  程嬌娘哦了聲,半晌沒說話。

  “是想要說的很多娘子說不出來吧,別急。”半芹笑道,“慢慢說,表公子一定會耐心聽你說的。”

  程嬌娘又哦了聲,其實,沒什麼可說的,跟他又不熟。

  她低下頭想要看這本書。

  “有表公子在,以後她們不會敢欺負娘子了。”半芹又說道,帶著幾分激動欣慰,“早知道,我們還不如先去老夫人家,然後再回來呢。”

  程嬌娘抬起頭。

  “你說過,一個叫韓元朝的人。”她忽的說道。

  半芹被打斷愣了下。

  韓元朝?

  程嬌娘從一旁拿起半芹日常記錄事的本子,翻開指著其中一行。

  今行,同江,韓氏公子元朝路見不平相助。

  半芹哦了聲想起來。

  “我記不清,是怎麼回事了。”程嬌娘問道。

  半芹便又將事情講了一遍,只不過跟往次相比,她今次講的簡單快速一些。

  “娘子,六公子比這個韓公子還要小一些呢。”她說了又補充道。

  “半芹,韓公子說,舉手之勞,人人皆能,算不得什麼恩情。”程嬌娘說道,並沒有由著她的話頭說周六郎。

  半芹看著她,點點頭。

  “對,對,娘子記起來了吧,娘子便說了,這世上舉手之勞的事很多,但卻非人人願為,所以才要我記下來,免得忘了這位韓公子的相助。”她笑嘻嘻的說道。

  程嬌娘看著她。

  “是,半芹,遇到韓公子的這樣的人的機緣並不多。”她說道。

  半芹疑惑不解,這,說什麼跟什麼啊。

  娘子腦子慢,又想到別的地方了吧,或者是因為感念周六郎撐腰相助,所以才想到那韓元朝了。

  一定是的,娘子腦子轉過去了,一時轉不回來了。

  “是啊,所以表公子能來,真是太好了。”她笑道,扶著憑幾起身,“娘子,我去看看待客的茶。”

  半芹說罷蹬蹬的跑出去了。

  程嬌娘看著她又折回來,穿上放在廊下的屐鞋,然後又噠噠的進了廚房。

  程嬌娘抿抿嘴,算是微微一笑,低下頭翻開這本書。

  等到過了晌午,半芹的茶涼了又涼,周六郎還是沒來。

  “還沒醒嗎?”半芹說道,“是不是喝多酒了?”

  沒人回答她,在別人午休過後,到了程嬌娘午休的時候。

  她躺在臥榻上睡著了,不遠處窗邊的憑幾上,風翻動書不時的輕輕做響。

  半芹小心的過去,將書翻過,她望著窗外日光綠蔭怔怔一刻,站起身來。

  “我去看看六公子,你幫我看著娘子。”她低聲叫過那個新來的丫頭說道。

  丫頭面目普通,丟在人堆裡也毫不起眼那種,大約有十六七歲,聞言愣了下還有些害怕。

  “啊,啊,那,那我該怎麼做?”她顫聲脫口問道。

  可是從來沒有照顧過傻子的……

  傻子醒來要是哭鬧怎麼辦?會不會打人?要喂水嗎?吃什麼點心?更衣的話是她一個人能不能行?

  半芹有些惱火的瞪著丫頭。

  “我去去就來,你在廊下等著,不用進去,娘子醒來如果我沒在,她會躺著不動的,你什麼都不用做。”她低聲說道。

  丫頭松了口氣。

  “姐姐快去快回啊。”她還是緊張的囑咐一句。

  半芹邁步出去了。

  她問了幾個人才知道周六郎的歇息處,趕過來後,卻並沒有見到。

  “郎君去見程二老爺去了。”門外的小廝說道。

  先去見娘子的父親也是對的,半芹高興的想到,轉身往二老爺這邊去,她並沒有回院子,想了想在外邊等著,等郎君出來自己便可以帶他去見娘子。

  盤桓許久,卻始終不見周六郎出來,半芹有些等的焦急,忙去問了二老爺門上的小廝,才知道原來是一開始就和二老爺往大老爺這邊來了。

  半芹氣惱的跺腳,轉身又奔大老爺這邊去。

  她這邊氣惱,留在院子裡的丫頭也是焦焦。

  “媽媽,你說進去看看還是不看看啊?”她有些心慌的拉著僕婦問道。

  二人在廊外跪坐半日了,聽的內裡悄無聲息,安靜的令人有些害怕。

  “那丫頭說不用,咱們還是別進去了。”僕婦也拿不定主意說道。

  “怎麼還不回來啊。”丫頭向門外張望,“說什麼說這麼久啊,非要現在說,住下來明日再說也不遲嘛。”

  半芹才到大老爺這邊的門前,裡面的小廝已經出來。

  “什麼?六公子要走了?”半芹大吃一驚,“今日才來的,怎麼就要走啊?”

  程大老爺和程二老爺聞聽此言面上並無輕鬆。

  “天要黑了,賢侄怎麼能走呢?”程大老爺說道。

  “無妨,夜黑人少才好趕路。”周六郎笑道,帶著少年的狂氣。

  程二老爺心裡鄙視幾分。

  “那賢侄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只是為了回話,真是辛苦了。”程大老爺說道,也不再強留。

  “哦,除了回話以及見見表妹是否平安外,倒還有一事。”周六郎想起什麼恍然狀說道。

  來了!

  程大老爺和程二老爺心中一凜,東扯西鬧的,如今總算是要說真正的目的了。

  “請說。”程大老爺說道。

  周六郎坐直身子,雙手扶膝。

  “我要那個丫頭。”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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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4:21 PM

第二十五章 去吧

  我要那個丫頭。

  這句話程大夫人覺得似乎剛剛聽過沒幾天。

  “那個……嬌娘的丫頭?”她問道。

  程大老爺點點頭。

  “就是為了這個?”程大夫人問道。

  “他說是。”程大老爺說道。

  顯然這個要求實在是太低於大家的預料。

  “也別想了,他既然要就給他,反正也不是咱們家的丫頭。”程大夫人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開口咱們就應對,他不開口咱們便不動。”

  說到這裡,想到那個丫頭。

  “再說,那個丫頭,自來了以後生了多少是非,咱們家,容不下這樣的丫頭。”她說道。

  程大老爺點點頭。

  “去吧,告訴那丫頭,跟她真正的主家走吧。”他說道。

  僕婦們領命而去,不多時就回來了。

  “老爺,夫人,不用去說了,那丫頭就在門外,見到周六公子了。”她說道。

  程大夫人笑了笑。

  “那正好,他們自己家的事,自己解決吧。”她說道,說到這裡笑了笑,搖著扇子看程大老爺,“不知道,那丫頭這次願不願去啊。”

  “跟公子回家?”半芹驚訝的問道。

  周六郎點點頭。

  “太好了!”半芹大喜,“我這就去告訴娘子。”

  轉身要走,想到什麼又停下腳。

  “公子,老爺同意了?”她又問道。

  “你又不是他們家的人,他們如何同意不同意。”周六郎皺眉說道。

  半芹愣了下。

  “可是,娘子是他們家的人啊。”她問道。

  周六郎更皺眉。

  “什麼娘子,我是說你。”他說道。

  “啊?”半芹愣住了,看著周六郎,“不是帶我家娘子走嗎?”

  “你糊塗嗎?”周六郎審視這丫頭,皺眉帶著幾分不耐煩,“你家娘子難道姓周嗎?快些收拾,我們天黑之前要出門的。”

  他說罷轉身大步而去。

  半芹站在原地,滿耳嗡嗡。

  程嬌娘很早就醒來了,在半芹叮囑小丫頭的時候,默默的躺累了,她便自己坐起來,悉悉索索驚動了外邊的丫頭僕婦,她們的低聲議論她也聽到了。

  安靜的翻開書,與屏風上圖畫以及僅有的兩行字不同,打開密密麻麻的字體撲入眼簾,程嬌娘只覺得眼前一花,心內翻江倒海的亂起來,她閉上眼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看還是不看?

  默默的看著窗外風景一刻,程嬌娘再次低下頭。

  半日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

  那種噁心的感覺已經不會再出現了,用手掌蓋住,一行一行的看,字也不會在眼前亂跳了。

  雖然她最終只看了一行字。

  對於這半日來說已經夠了。

  程嬌娘抬起頭,看外邊已近傍晚了,燒雲染紅了天邊。

  外邊丫頭僕婦焦急的碎語再次傳來。

  “怎麼還不回來啊..”

  “會不會當差啊…”

  “她的娘子可是個傻子,離不開人的…”

  “要不我們進去看看吧…”

  程嬌娘默默的看著窗外,她合上書。

  “來人。”她喊道。

  外邊的說話聲陡然停了,院子裡似乎安靜的連呼吸都聽不到了。

  片刻之後,有人顫顫的又慌慌的進來了。

  “娘子。”丫頭跪坐下來,顫聲喊道,也不敢抬頭。

  “我要更衣。”程嬌娘看著她說道。

  “是。”丫頭應聲是,抬起頭來,夕陽西下,亮麗的落日的餘暉披在眼前這個跽坐女子身上,一時間炫目。

  天啊,這麼好看,而且,也不臭……

  那些人說的都是騙人的!

  半芹急匆匆的踏進門。

  “娘子醒了嗎?”她忙問道,話音未落,就見廊上的丫頭回頭看她。

  半芹的聲音便嘎然而止。

  “娘子,白水。”丫頭收回視線說道,跪坐低頭探手將茶杯放在憑幾上。

  程嬌娘伸手要去端茶杯。

  半芹回過神忙快走幾步上前跪坐下來。

  “娘子要喝涼的水。”她說道,伸手先拿住茶杯,試探。

  “無妨,我等一等也可。”程嬌娘說道。

  半芹應聲是,收回手坐好。

  “娘子,你要不要更衣?”她又想到什麼忙問道。

  “我已經給娘子做過了。”還在廊下跪坐著的丫頭忙說道,帶著幾分激動,似乎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

  半芹哦了聲。

  程嬌娘端起茶杯慢慢的喝水。

  “娘子,晚上你想吃什麼?半芹給你做。”半芹又笑道。

  程嬌娘看著她。

  半芹垂下視線,不敢直視。

  “冷淘。”程嬌娘說道。

  半芹低頭應聲是。

  “我這就去做。”她起身說道。

  她才走下台階,門外就有僕婦過來了。

  “半芹姑娘,二門上周公子的人問你好了沒?”她說道。

  半芹的身形頓時僵住,臉色變白。

  “請媽媽告訴公子,容我給娘子再做一次冷淘。”她顫聲說道。

  程嬌娘放下茶杯。

  “半芹姐姐,你要是忙的話就先去吧,我讓廚房裡做就是了。”那丫頭在一旁說道。

  “我能做的!”半芹回頭喊道。

  丫頭嚇了一跳,再看半芹眼淚汪汪,更加不解。

  半芹轉過頭低著頭忙向廚房走去。

  “不用了。”程嬌娘說道,“你去吧。”

  半芹轉身跪下了伏地大哭。

  門外的僕婦和廊下的丫頭都愕然。

  這是怎麼了?

  “娘子,娘子。”半芹泣不成聲,喊道,跪行向前,“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我這就去告訴六公子。”

  她說罷起身踉蹌向外跑去。

  丫頭看的目瞪口呆。

  “這是怎麼了?”她不解的問道。

  沒人回答她。

  半芹已經跑遠了,門外的僕婦也跟著去了。

  丫頭不由回頭看程嬌娘。

  散著發,穿著鬆散寬大的素色緞衣,安靜而坐的女子神情依舊,似乎什麼也看到什麼也沒聽到。

  知道吃喝拉撒睡,已經算是不錯了,想必喜怒哀樂什麼的傻子都是不懂的吧。

  “告訴廚房,我要吃冷淘。”程嬌娘說道。

  看,是吧!

  “是。”丫頭應聲是。

  這個傻子沒有大小便不知,沒有傻笑喜怒無常,也不會打人吵鬧,只是安安靜靜的坐著,吃吃喝喝伺候脫衣穿衣就可以了,簡直太好照顧了。

  丫頭邁著歡快的腳步走了。

  程嬌娘坐在廳堂裡,手握著茶杯木然不動。

  看著哭哭啼啼的半芹,周六郎皺眉。

  “我惜你是個脂粉裡的英雄才要帶你走,你這樣哭哭滴滴的是為何?”他說道,抓住韁繩翻身上馬。

  英雄?是說自己嗎?公子竟然如此高的看待自己?

  但是……

  “可是,可是我家娘子怎麼辦?”半芹哭道。

  “沒了你,程家就沒別的丫頭了嗎?”周六郎有些好笑,聰明伶俐歸聰明伶俐,只是女人的通病還是太鬧人。

  “可是,娘子從小就跟我…”半芹哭道。

  “從小跟你,就是不跟你,跟別人就不能活了嗎?如今沒了你,她就不能活了嗎?”周六郎皺眉說道,“這世上誰離了誰不能過啊?莫要自我看重,才是自欺欺人!”

  半芹低著頭哭泣,只覺得心肝肺都要碎了。

  是啊,她不是程家的人呢,她是周老夫人買來的,是周家的人吧,那,是該回去的。

  “你走不走,我還要趕路呢,不走就算了,我又不是少你一個人!”周六郎喝道,“不過是看著你扔在這裡可惜了罷了!”

  半芹噤聲不敢言,抬起頭看著這個馬上的少年。

  少年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夕陽的餘暉中熠熠生輝。

  半芹回過頭看門內。

  娘子如今雖然好了很多,但如果不提醒,只能記住三四天間隙內的人和事。

  那麼,三四天后,她也就不記得有過半芹這個人了吧。

  她低頭擦去眼淚。

  “是。”半芹垂首俯身哽咽道,“奴婢聽公子的,奴婢什麼都沒有,不用收拾了。”

  夕陽收起最後一絲餘暉,暮色籠罩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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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4:22 PM

第二十六章 誰傻

  盛在青瓷面碗裡點綴了香蔥豆腐細白的冷淘被丫頭擺上憑幾,再將兩碟小菜以及碗筷放好,這才端到程嬌娘身前。

  屋子裡燈已經點亮,竹簾放下來,阻擋想要撲進來的飛蟲。

  程嬌娘看著面前的餐桌,沒有動。

  不知道會不會自己吃飯....

  丫頭遲疑一刻,看了看一旁的僕婦,僕婦衝她使個眼色。

  丫頭便伸手要拿起筷子。

  程嬌娘伸手先拿起來了,一手撫袖,一手慢慢的挑起面來吃。

  丫頭鬆口氣,衝僕婦做個了小得意的高興神情。

  門外一陣腳步聲,走進來四五個人。

  “郭娘子怎麼來了。”丫頭和僕婦忙含笑迎接。

  為首的婦人含笑指了指身後的人。

  “這個丫頭以後就給你們這裡了。”她說道。

  一個丫頭拉著臉站出來,粗粗的施禮。

  “怎麼又添人了?”僕婦問道。

  “哦,原來跟娘子來的那個丫頭走了,夫人怕你們兩個照看不來,所以又添置了一個。”郭娘子說道,看了眼廳堂。

  昏暗的燈下,那個女子正低頭吃飯,絲毫沒有停下看過來的意思。

  當個傻子也挺好,省心省事。

  郭娘子無心再多呆,轉身就走了。

  留下這裡的丫頭和僕婦還處在震驚中。

  “怎麼就走了?”

  新來的丫頭撅著嘴打量四周,聽見了嗤聲一笑。

  “不走?留在這裡熬一輩子啊?”她說道,“人家有好的地方去,又是公子親自來接,還不去,才是傻子呢。”

  丫頭和僕婦這才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有些悵然又有些說不上來滋味。

  “就這樣走了啊。”丫頭回頭看了眼廳堂裡的程嬌娘。

  燈光下那女子還在慢慢的吃飯。

  “好歹跟了這麼久,來叩個頭說句話也好啊。”她喃喃說道。

  “叩了,在門外叩了好幾個呢。”新來的丫頭說道,“再說,有什麼好說的,傻子懂什麼。”

  周家的公子只待了白日就走了,且帶走了一個丫頭,消息很快也傳到了內宅。

  “不是舍不得她娘子嗎?連來廚房做點心都不願意,這還是在一個家裡呢,怎麼,現在說走就走了,這可是隔著十萬八千里呢,這就捨得了?”程六娘哼聲說道。

  “這世上有什麼舍不得的,這丫頭自然是個聰明的,人往高處走,跟著這個傻子,這個傻子一輩子就這樣了,跟著那個公子將來可不一樣。”程五娘慢慢說道。

  程六娘已經知曉些人事了,聞言明白,便帶著幾分怒意掃過自己身旁的丫頭。

  “你們哪個要是敢這樣思春棄主,不管跟了哪個主子,我也必然要追去打死你們。”她抬起下巴狠聲說道。

  丫頭們嚇的忙跪下伏地聲稱奴婢們不敢。

  “思春是什麼?”程七娘好奇的問道,“思春為什麼就會棄主?”

  這裡還有個八歲的孩子呢,幾個姐妹掩飾的拿扇子扇了扇。

  “怪悶的,我們去荷花池玩。”程六娘岔開話題說道。

  姐妹們附和站起來,程七娘不願意。

  “那裡有鬼的。”她喊道。

  “沒有,四哥是病了,讀書太辛苦,憂思過重,在荷花池吹了風才生病的,廖神醫都說了!”程六娘豎眉喝道,伸手戳程七娘的頭,“你如是再編排我哥哥,我不帶你玩!”

  程七娘又是委屈又是氣惱。

  “我還不跟你玩呢!”她跺腳說道,抬腳不穿鞋就走了。

  奶媽丫頭司空見慣,拎著木屐忙追上去。

  程六娘哼了聲。

  “咱們走,那傻子如今不在荷花池了,我們放心玩。”她說道。

  一覺天明,聽到屋內聲響,睡在竹簾外席榻上的丫頭忙起身。

  “娘子,你醒了嗎?”她問道。

  屋內有人恩了一聲。

  丫頭便起身攏了下頭髮進去了,程嬌娘已經坐在床邊。

  “娘子,我伺候你更衣。”丫頭說道。

  雖然才三四日,她做這些已經熟練了,因為真的很簡單。

  這個娘子不吵不鬧安安靜靜簡直太容易伺候了,哦,除了吃飯。

  梳頭洗臉,飲了幾口白水,丫頭將餐桌推到程嬌娘面前。

  “娘子,你看……”她有些小心的問道。

  程嬌娘目光掃過餐桌默默一刻。

  現在的飯菜都是廚房那邊送來的,但這邊的小廚房卻沒有撤去,因為……

  “這個魚麻油煎一下,這個米泡湯。”程嬌娘說道。

  丫頭應聲是,重新將餐桌上的食物放進食盒拎了出來。

  院子裡丫頭正在洗頭。

  “別洗了,把水舀出來,我要用灶火給娘子重新做飯。”丫頭說道。

  洗頭的丫頭帶著幾分不耐煩。

  “不是都做好了嗎?還做什麼?”她說道。

  “她不吃,要重新這樣那樣的弄一下。”丫頭說道。

  洗頭的丫頭一甩頭髮蹬蹬過來,看了食盒,撇撇嘴。

  “傻子知道什麼啊,順著哄就是了,真當個正經娘子伺候啊。”她說道,伸手接過,“讓我來。”

  她拿起筷子,將魚翻個,又將一旁的湯倒在米飯裡,胡亂的攪了兩下。

  濃烈的新擦的頭油的味道在屋子裡散開。

  程嬌娘從窗邊抬起頭,看著這個陌生的丫頭。

  “娘子……”丫頭喊道,突然就愣住了,看著這個窗邊安坐的娘子。

  這是她進來後第一次進這個屋子,第一次看清這個娘子。

  真好看啊,她失神了一刻。

  真是可惜是個傻子。

  “娘子。”她回過神,跪坐下來,將食盒裡的魚和飯擺出來,“按你說的煎過了,也泡過來。”

  程嬌娘看著桌上的碗盤,再抬起頭看那丫頭。

  原本輕鬆自在的丫頭,不知怎麼的在她的目光下變得有些緊張。

  傻子總是讓人有些害怕的是吧。

  她對程嬌娘擠出一絲笑。

  “要奴婢喂娘子嗎?”她結結巴巴說道。

  程嬌娘看著她,抿了抿嘴。

  “我不是傻子。”她說道,“你才是傻子。”

  丫頭失笑。

  真是傻子……

  程嬌娘伸手將桌上的碗盤推了過去。

  湯泡飯頓時跌落灑在地上桌上以及對面跪坐的丫頭的身上。

  “哎呀哎呀燙死了。”丫頭跳起來喊道。

  才覺得安心沒幾天的程大夫人皺了皺眉頭。

  “嬌娘子說是那丫頭用飯燙她……”僕婦跪坐在面前低聲說道,“那丫頭說是嬌娘子自己打翻的……別的人都在外邊,沒看到,夫人,信哪個?”

  “你問我信哪個?”程大夫人說道,坐正身子,看著這僕婦,陡然拔高聲音,“這還用來問我嗎?是看周家的人走了,這輩子都不會來了嗎?伺候個吃吃喝喝的就難為死她們了嗎?是把誰當傻子呢!把我!”

  僕婦嚇得忙叩頭。

  “是,是,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去處置。”她說道,起身快步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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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4:22 PM

第二十七章 記得

  短短的幾天程嬌娘這裡換了三撥丫頭。

  除了跟周家跑了的那個,其餘的兩撥都被發賣了出去。

  程家治家嚴謹,祖訓清明,對下人寬宥,這種接連發賣僕從的事幾年都難發生一次,沒想到此時一個月不到就發生了兩次,一時間閤家上下風聲鶴唳小心翼翼。

  有關這兩撥下人被發賣的事情經過很快就傳開了。

  這都是跟程家二房那個傻子有關。

  別人家的傻子都是長相難看喜怒不知打人罵人的,而程家的這個傻子竟然是善於栽贓陷害下人,讓所有下人丫頭都驚駭不已。

  而最關鍵的是,這個傻子因為背後外祖家撐腰,還不能惹。

  頓時去程家傻子那邊當差不僅僅有被排擠打壓的自卑,還有賠上全家老小前程的危險。

  “姐姐,姐姐,你來得早,我們是不敢進去伺候的。”

  “姐姐,我家妹妹還沒斷奶呢,這要是被發賣出去,可就活不成了。”

  看著兩個新來的丫頭一臉驚恐的哀求自己,丫頭有些哭笑不得。

  “其實,娘子也不是那樣…”她說道。

  那個丫頭被發賣出去,其實也不是被冤枉的,是她先作弄娘子,所以…

  這要是換別的娘子那裡,也是要狠狠受罰的。

  換做別的娘子那裡,借給這丫頭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

  說到底,這還是欺人最終欺己而已。

  不過,傻子怎麼知道是被作弄的?

  莫非,不傻?

  丫頭有一瞬間走神。

  “姐姐,姐姐,你是善心菩薩我們一家老小可都靠你了。”兩個丫頭拉著衣角哀求道。

  丫頭回過神嘆口氣。

  “好吧好吧,你們不用進屋子當差,灑掃收拾燒鍋洗灶吧,娘子那裡我貼身伺候。”她說道。

  兩個丫頭如蒙大赦連連道謝。

  丫頭轉身進屋子。

  屋子裡那個先是被譏笑如今又被退避害怕的傻子正安靜的坐著,一如既往的翻看手裡的書。

  丫頭倒了杯白水跪坐下來遞過去。

  “娘子,喝水了。”她說道。

  程嬌娘嗯了一聲,伸手接過水杯。

  丫頭看著憑幾上的書,從她見到的那一天起到現在依舊是那一頁,沒有翻動過。

  娘子修長白皙的手指按在一行字上,其上已經有了摩挲而出的印記。

  “娘子要歇午嗎?”丫頭又問道。

  程嬌娘看著她搖搖頭,伸手。

  “扶我起來。”她說道。

  丫頭忙伸手起身攙扶。

  “我要出去走走。”她說道。

  丫頭應聲是,扶著她走到廊下。

  院子裡湊在一起說話的丫頭聞聲看過來,見廳堂門中站著一個穿著素襦裙,罩著青緞衣,烏發垂散的女子,都愣住了。

  待反應過來這女子是誰,她們便哄的一聲擠進廚房,印象裡只看到那女子精緻細白的臉盤,至於具體相貌卻是沒顧得上看,也沒膽子看。

  萬一看的惱了,說自己害她,那豈不是要了命了。

  丫頭看著陡然安靜的院子有些尷尬。

  “她們趕著收拾下廚房。”她說道。

  程嬌娘卻是沒有理會,她微微抬頭。

  日光灼灼,秋蟬陣陣。

  程嬌娘眯眼。

  丫頭有些不知所措,試探著攙扶她往下走。

  “拿冪蘺來。”程嬌娘說道,“我,不能曬日光,會不舒服。”

  丫頭啊了聲,帶著幾分惶惶。

  “奴婢不知道,娘子恕罪。”她說道。

  “無妨。”程嬌娘說道,“我告訴你,你下次就知道了。”

  “是。奴婢記下了。”丫頭歡喜說道,忙轉身進去取了冪蘺來,小心的給程嬌娘帶上,這才扶著她慢慢的走出去。

  “哎呀嚇死我了。”

  “這大熱天的,她出去幹嗎?得嚇的很多人不安生吧。”

  兩個丫頭才從廚房裡探出頭,拍著心口,一臉餘悸的說道。

  程嬌娘並沒有走多遠,只是圍著自己的院子轉了一圈,最後停在門口。

  “要回去嗎?”丫頭一直小心的攙扶著她,此時見她不走了,便忙問道。

  “是。”程嬌娘說道。

  丫頭不敢多問扶著進去了,院子裡的丫頭自然又是慌慌的躲避。

  自此後,程嬌娘每日都會出來轉一轉,也不遠走,只在房子四周,丫頭們日漸習慣不再每次都驚嚇的躲避,程嬌娘也漸漸的由走一圈變成了走二圈三圈。

  半月過去,炎夏褪去,初秋到來。

  “娘子,累了吧,咱們歇息一下吧?”丫頭問道,她已經不用攙扶程嬌娘了,而是在後小心跟著。

  她們已經走夠了三圈,程嬌娘站在門前,冪蘺掀開兩邊,露出面容。

  細白的肌膚上有微微的汗珠泛起。

  “不累,接著走。”她說道。

  丫頭應聲跟著。

  四圈過後,程嬌娘才停下,到底是身子疲憊,倚在了丫頭身上。

  “娘子,你這是何必呢,累了就歇歇嘛。”丫頭說道。

  這些日子的相處,她不知不覺有些喜歡這個安靜的娘子了。

  相比於伺候家裡其他喜怒不定的娘子們,這個雖然傳說起來很可怕的娘子,其實容易伺候的多,只要順著她來就行。

  程嬌娘站住腳,看了眼身後。

  “不累。”她說道。

  一日一日好過一日,雖然緩慢,但是總有回報,相信這樣堅持鍛煉下去,她很快就能活動自如,能換得如此結果,做這些不累。

  丫頭等了一刻,不見程嬌娘再說話,知道這是回答結束了,她便忙扶著程嬌娘進去了。

  熱水已經備好了,伺候程嬌娘洗過澡,換了乾淨的裙子罩衣坐下來,丫頭幫她擦頭髮,程嬌娘則繼續看書。

  站在她的身後,丫頭看到程嬌娘左手在那行字上慢慢的移動,右手則在憑幾上慢慢的劃動,過一刻,兩隻手便換過來,重複這個動作。

  這是在看書?真是奇怪的很。

  屋子裡很安靜,程嬌娘就這樣安靜的坐著,一遍一遍的摩挲著劃動著。

  丫頭突然有些傷感。

  娘子很少說話,除了那些必要的更衣吃飯喝水外,她基本上就不說話。

  丫頭想起半芹,半芹在的時候,她和僕婦在院子裡時不時的聽到主僕二人的說話聲,當然,很多時候都是半芹在說。

  自從半芹走了,娘子更安靜了,安靜的一圈一圈繞著院子走,安靜的一遍一遍坐在屋子裡手指劃動。

  她,知不知道,半芹走了呢?

  是不是,在難過?

  “娘子,你,還記得半芹嗎?”丫頭忽的問道。

  說完了自己也嚇了一跳,有些害怕。

  據說傻子是不記得人的。

  程嬌娘停下手。

  “記得。”她說道,薄薄的嘴脣呈現一絲不太明顯但又能看出的弧度。

  這讓她的整張臉都生動起來。

  丫頭都看愣了。

  這是在笑嗎?

  這麼淺淺的笑,竟然也能笑的如此好看啊。

  不過,怎麼是在笑呢?

  “娘子,那,那你知道她……”丫頭回過神磕磕巴巴說道。

  程嬌娘微微點了下頭。

  她知道,也記得,那個叫半芹的丫頭跟著別人走了。

  就是在那一刻,她突然發現自己能記住事情了。

  那麼以前自己記不住,到底是因為病著記不住呢,還是因為有依仗所以懶得記。

  那一刻,她突然覺得病好了。

  其實,她本來就不是病,她的腦子沒病,身體也沒病,只是協調性差一些。

  認識到這一點,程嬌娘的身體恢復速度明顯加快了,這真是一件好事,所以她怎麼會忘。

  “娘子,半芹走的時候,在外邊給你叩頭了。”丫頭看著娘子平靜的臉,忍不住說道。

  她說這個做什麼,是想安慰娘子,半芹也不是不告而別棄她而去嗎?

  “哦。”程嬌娘說道。

  簡單的一個字,聽不出喜怒的聲音。

  丫頭忽的放下心來,在一旁跪坐。

  “娘子,我想……”她打算再多說一點,或者編一些話說是半芹說的。

  程嬌娘看著她再次笑了。

  “多謝你,不過,我不難過。”她說道,“難過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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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4:24 PM

第二十八章 如想

  “半芹!”

  有人在外喊道。

  坐在廊下修剪新花枝的丫頭應聲是,抬起頭來。

  “你要的豬肝羊肝什麼的。”一個小丫頭探頭進來,捏著鼻子,一手將一個油紙包遞過來。

  丫頭起身含笑去接。

  “哎呀,姐姐,你要這種東西做什麼?嚇人的。”那小丫頭帶著幾分嫌棄問道。

  “娘子要吃的。”丫頭說道。

  那小丫頭撇撇嘴。

  “放著好好的廚房送來的不吃,這都吃的什麼啊,真是傻子。”她說道。

  “我們娘子不是傻子。”丫頭說道。

  站在門外的僕婦聽到這裡時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種對話,這個名字……

  好像這一個月她們這裡其實從來沒變過一般,那些丫頭走了來了又走了的事從來沒發生過一般。

  “你不怕傻子,我怕,我走了。”小丫頭擺擺手,急忙忙的蹬蹬跑了。

  丫頭拎著油紙包進來了。

  “姐姐,火燒好了。”廚房裡兩個丫頭探頭說道,看著她手裡的東西,也露出幾分嫌棄,“真要吃這個啊?”

  “要不,你去給娘子說別吃了?”丫頭笑道。

  “我活的不耐煩了..我才不去。”一個丫頭笑道,縮回去。

  “她連你的名字都改了,我可不想被改了名字。”另一個說道,也躲進去了。

  “叫什麼都無所謂,只要我還是我就好了。”丫頭笑了笑,也邁進廚房。

  面發好,小磚雕爐子燒熱,蒸熟的肝腎搗爛成泥,三個丫頭坐在廚房裡兩個包餡,一個放進爐子裡燒烤。

  “古古怪怪,怎麼想出來的這些……”

  “放著廚房好好的胡餅不吃,非要吃這個,這些,這些東西都是喂狗的……”

  兩個丫頭一面嘀嘀咕咕,忽的話停了。

  香氣在廚房裡散開了。

  “好燙好燙。”丫頭將烤好的放進竹盤裡,吹著手指頭說道。

  “好香啊。”兩個丫頭不由湊上來,看著金黃酥松的兩個小小的圓餅。

  丫頭抿嘴一笑,伸手掰開一個。

  “要不要嘗嘗鹹淡?”她問道。

  看著其中的餡料,兩個丫頭遲疑一下,那丫頭已經自己放進嘴裡吃起來。

  “嗯!”丫頭瞪大眼點點頭,“好吃。”

  她含糊說道,又忙咬了一口,燙的忍不住吸涼氣。

  “我來嘗嘗,我調的餡,看看如何。”一個丫頭忍不住了,將油手在圍布上隨意摸了下,那過餘下的另一半,一口放進嘴裡。

  程嬌娘的院子外很少有人經過,除了不得已的時候。

  此時院子外走過兩個不得已的丫頭,腳步匆匆恨不得一步過去,但突然一個停下腳步。

  “嗯,好香。”她嗅了嗅說道。

  “是啊。”另一個也嗅了嗅,看向這邊的院子。

  兩人對視一眼。

  “又給傻子開小灶呢,真是比別的娘子還嬌貴。”她們撇撇嘴說道,“也不知能喂出個什麼好來。”

  丫頭端著食盒邁進屋子,跪坐下來擺好餐桌,放下食盒,搬起餐桌邁步到窗前。

  “娘子,請食。”她恭敬的說道,將餐桌推過來。

  窗前依著憑幾閉目側坐的少女睜開眼,放下屈起的腿坐好。

  “娘子,你嘗嘗可還行?”丫頭說道。

  程嬌娘伸手捏起一個小餅,掰開放進口中慢慢的吃。

  丫頭沒那麼緊張,她已經嘗過了,對成品很有信心。

  “太香了。”程嬌娘搖搖頭說道,只吃了一個就放下了。

  丫頭啊了聲。

  “那,香,不好嗎?”她不解的問道。

  “不好,太散了,要內蘊,不是聞著香,是吃著香。”程嬌娘說道,慢慢的用湯勺吃粥。

  這麼多講究,娘子的口味也太叼了,是怎麼養出來的!

  金枝玉葉也不過如此吧?

  丫頭有些無奈,或者,是那位真正的半芹手藝好吧。

  “奴婢魯鈍。”她俯身說道。

  “沒關係,小道而已,我會讓你不魯鈍的。”程嬌娘說道,並沒有看她,停頓一刻,“只要你想的話。”

  丫頭喜色滿面,再次俯身叩頭。

  “半芹,謝娘子費心。”她說道。

  程嬌娘不再說話慢慢的吃飯,丫頭小心的伺候布菜。

  “娘子,這個叫什麼?”她想到什麼問道,“原來那些大家都不吃的下等食也能做的這樣好吃啊。”

  程嬌娘看了眼綠竹盤中的金黃餅。

  “太平。”她脫口說道,說完停了下,等待記憶裡越來越清晰浮現的名字,“太平饅頭。”

  “太平?”丫頭念了變,笑道,“真是好吉利的名字,日日吃這個,就能永享太平了。”

  那吃不到這個的,會不會不太平?

  “母親!”程七娘拎著裙子進來喊道。

  程二夫人忙衝她噓聲。

  “你弟弟才睡了.”她說道。

  一旁的奶媽忙從她懷裡接過嬰童,躬身退下了。

  有七娘子在,孩子在這裡可睡不好。

  “母親,伯母偏心嘛!”程七娘喊道,在母親身邊跪坐下來搖著她的胳膊。

  “又怎麼了?伯母偏誰了?”程二夫人問道。

  自然是偏她們一家了,她心裡暗自答道,就算是一樣親生的子女,當母親還有偏心喜好,更不用說她們兩家只不過是兄弟。

  真是不知道自己以前怎麼想的,竟然會認為長嫂如母,是如母,不是真母。

  “那個傻子!”程七娘說道。

  “那個傻子?”程二夫人皺眉,拿過扇子輕搖,“她又賣什麼好?橫豎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錢。”

  一旁的貼身僕婦輕咳一聲提醒。

  當著孩子的面可不能說不妥的話,童言無忌。

  “你伯母照看她,她又是病人,偏心一些也是應該的。”程二夫人說道,揭過方才的話。

  “她是傻子,又不是像四哥哥那樣病著,她天天變著花樣的吃好吃的有什麼用!病著吃好的補一補身體好起來,傻子難道吃好的補一補就能不傻了嗎?”程七娘喊道,抱著母親的胳膊,“母親,我也要!難道我在家裡還不如一個傻子嗎?”

  程二夫人被搖的有些暈。

  “果然是單獨開小灶?”她問僕婦。

  “大約是吧。”僕婦答道,“除了一日三餐正事兩點心,廚房的人常常送去瓜果肉菜,都是單獨采買的,不是咱們日常用的。”

  “母親,我也要單獨開,我不要吃廚房那些。”程七娘忙跟著說道。

  如果說錢是公中出的,那為何家裡的孩子們不都如此?

  如果說不是公中的錢,那就是先頭夫人的嫁妝,既然說到嫁妝,就得詳細的說說了吧?

  程二夫人握著扇子沉默一刻。

  “好,她既然吃的,你自然也吃的,你要吃什麼,去和廚房說。”她看著女兒點頭含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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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4:25 PM

第二十九章 不平

  又到月底的時候,程大夫人的院子裡氣氛比往日緊張一些。

  啪的一聲。

  屋內跪坐的管事娘子們打個寒戰。

  “這家如今是不用我當了是不是?”程大夫人豎眉喝道。

  地上散落著被扔下的賬本。

  “夫人,是二夫人親口吩咐的,實在是……”幾個管事娘子俯身在地顫聲說道。

  這話她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怕落下一個挑唆兩房妯娌不和的話柄。

  又是她,這青娘怎麼越活越小了?

  她不肯來說,自己不能再當看不到了,要不然那次隨意裁衣賞,采買把器玩物,這次又隨意增添山珍海味,如果是她自己的賬付也就罷了,偏偏都走的是公賬,下一次還不知道會幹什麼呢。

  “請二夫人來。”程大夫人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管事娘子們忙應聲是,收拾賬冊小心翼翼的魚貫而出了。

  出了門都互相使個眼色吐吐舌頭。

  躲遠點吧。

  程二夫人聽到大夫人有請,笑了笑。

  “大嫂找你做什麼?”依著憑幾坐在地上看書的程二老爺隨口問道。

  “或許幾日不見,掛念我了吧。”程二夫人笑道,站起身來。

  程二老爺哈哈笑了。

  “那你快去吧,你們好好的坐一坐。”他說道。

  看著程二夫人走出去,翻看書的程二老爺打個哈欠,聽得外邊有女子的笑聲,秋日裡天高氣爽,笑聲聽起來格外誘人。

  他放下書起身走出去,沒多久外邊的笑聲沒了,院子裡的僕婦也沒見程二老爺再回來。

  “誰在外邊呢?”一個僕婦抿嘴一笑問道。

  站在門口的一個僕婦撇撇嘴。

  “東院那位姨娘的人。”她低聲說道。

  “這位姨娘的眼可真尖。”先前那僕婦笑道。

  兩個僕婦對視一眼無聲的笑了。

  程二夫人帶著僕婦丫頭不緊不慢的走在路上,去大夫人那裡要經過荷花池。

  “幾日沒見,這菊花就開了。”她說道,一面看著花池邊的菊花。

  “是,今年菊花開得早。”僕婦笑道。

  程二夫人放慢了腳步。

  “嗯,好,我瞧瞧。”她說道。

  身後的僕婦們對視一眼,有些焦急有些不解。

  不是程大夫人有事要找嗎?怎麼,還耽擱?

  但他們還沒傻到出聲提醒,程二夫人又不是傻子!

  “母親。”程七娘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程二夫人看過去,見程七娘等幾個女孩子也在賞花。

  “好好玩,仔細些,別掉水裡。”她說道。

  程七娘在那邊攏手喊了聲知道了,看著母親帶著人走了。

  “真沒意思。”她說道,將手裡的花枝扔進池水裡。

  程五娘和四娘正給六娘挑菊花戴。

  “聽說董娘子家辦茶會呢。”程六娘說道。

  “那又如何,咱們又不能去,去了被人笑。”程七娘說道,在山石上坐下來,看著面前的菊花,“那個傻子什麼時候走啊?”

  “別瞎說,往哪裡走啊。”程五娘說道。

  “咱們家的菊花開的這麼好,董娘子家可沒有,她辦茶會,我可以辦個菊花會。”程六娘眼睛一亮說道。

  “姐姐,出去還被人笑,請人到家裡來看傻子嗎?”程七娘嘟嘴說道,伸手扯下一朵半開的菊花揉爛了扔在地上。

  “也是啊。”程六娘喪氣說道。

  “幹嘛還不把她送道觀裡去啊,我父親說了,當時道士說了,送到道觀是對她好。”程七娘揪著
菊花憤憤說道。

  程六娘如有所思,看著滿院子璀璨的菊花。

  “你們賞花呢。”男子的聲音傳來。

  姐妹幾個看去,都驚喜的一笑。

  “四哥哥!”

  一個月沒見程四郎消瘦了很多,但看上去也精神了,扶著丫頭站在一旁。

  姐妹們圍過去問好。

  “四哥哥,你還敢來園子裡啊,不怕再被女鬼捉了去嗎?”程七娘笑道。

  其他幾個姐妹忙嗨她。

  程四郎倒是無礙笑了。

  “不怕,鬼怕惡人,上次沒捉走,這次她不敢來了。”他笑道,撫了撫程七娘的頭。

  “四哥哥,鬼,長得嚇人嗎?”程七娘來了興致,好奇地問道。

  “不嚇人。”程四郎笑道。

  “好了好了,讓四哥哥自己慢慢走走散散心,咱們那邊玩去。”程五娘說道。

  程七娘雖然還想問有關女鬼的事,無奈姐妹都走,她又不願意被單獨丟下不待自己玩,只得不情不願的跟著走了。

  “公子,累了吧,我們回去吧。”春蘭問道。

  “不累。”程四郎看著前方不遠處,說道,“再走一走。”

  春蘭應聲是扶著他,二人慢步而行。

  來到那塊大山石旁,二人同時停下腳。

  程四郎要說話扭頭看春蘭,見她正呆呆的看著那塊山石。

  她…怎麼也看?

  程四郎看過去,恍惚間見那女子端坐淡然的垂視,一眨眼消散了去。

  “春蘭,你來這裡求過女鬼?”他忽的說道,“難道,你在這裡看見了什麼?”

  春蘭打個哆嗦。

  “奴婢,在這裡,遇到了給奴婢出主意,救公子的人。”她說道。

  程四郎哦了聲,心裡有些失望。

  也許那個女子真的是他幻象所見吧,那時候他已經病了。

  “那個周家的丫頭啊。”他說道,微微一笑,“還沒謝謝她呢,就走了。”

  春蘭點點頭。

  “是啊。”她說道,再次看那山石,奇怪的是,那個丫頭的形容倒是記不太清了,反而是那個罩著一身皂紗的傻娘子清晰的浮現,她晃晃頭,“公子,你才好,我們回去吧,如今天涼了。”

  程四郎說聲好,扶著她轉身慢慢的走了。

  此時程二夫人終於在程大夫人面前坐下來。

  “嫂嫂,這裡的菊花開得好。”她說道,看著屏風前擺著的一枝菊花。

  “園子裡的都開了,你喜歡多采一些去。”程大夫人說道。

  程二夫人接過丫頭捧來的茶抿了抿。

  “咱家的雖然好,但還算不上最好,城中來了一個新花匠,養的好些名貴菊花。”她說道,“人人都搶著買,我運氣好,占到兩個,過幾日就送來了,大嫂到時候瞧瞧,定然喜歡。”

  程大夫人聽到名貴二字,心頭亂跳。

  “多少錢?”她脫口問道。

  聽說那名貴的花有的價值千金!

  “也不貴,三百貫。”程二夫人說道,“大嫂,到時候擺在院子裡,咱們也辦個賞花會……”

  她的話沒說完,程大夫人就拔高聲音喊了聲青娘。

  程二夫人看著她,不說話了。

  “把花退了。”程大夫人深吸幾口氣說道。

  “嫂嫂,你還沒看呢,看了定然也喜歡。”程二夫人微微一笑,摸著扇子,這是她新買的象牙扇子,質地細膩,很是喜歡,“再說,這定金都給了,哪有再退了的事。”

  程大夫人看著她咬牙。

  “好啊,既然你喜歡,你自己的錢,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吧。”她說道。

  “嫂嫂這話說的。”程二夫人笑了,搖著扇子,“都是家裡的人,家裡的錢,我怎麼就不能用了?”

  “你!”程大夫人氣急喝道。

  這大約是彭青娘進門以來,第一次這樣跟自己說話!

  她這是怎麼了?變得陰陽怪氣的!鬼上身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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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4:26 PM

第三十章 之過

  程嬌娘掀起皂紗,聽著風中傳來的隱隱的哭聲。

  “有人在哭嗎?”丫頭在後問道,跟著她看過去。

  這邊的院子位於程家的最北邊,位置略高,原本是用作探查防護用的,但太平盛世也用不著。

  二人居高臨下聽去,聲音似是從東邊傳來。

  “是老夫人那裡的。”丫頭說道。

  “程家的老夫人嗎?”程嬌娘問道。

  “是,老夫人不管家事,一心向佛,怎麼出事了嗎?”丫頭說道一面向那邊看。

  出什麼事,也不管她的事,程嬌娘低下頭,抬腳邁步。

  還有一圈今天就轉夠五圈了。

  但她估計錯了,這件事還真跟她有關。

  程老夫人看著面前兩個都在哭的兒媳婦,頭疼欲裂。

  “所以說你是說當初不怪你,老大卻要罰你去祠堂思過?”她問道,覺得有些糊塗。

  方才不是在說單獨給誰開小灶其他人卻沒有的事嗎?怎麼又扯到這裡了?

  不對,不對,最早的時候好像說的是誰買了一把扇子?又好像是花?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都給我住口!”程老夫人將手裡的佛珠重重的拍在憑幾上喝道。

  兩個兒媳婦都掩口住聲。

  “我聽明白了。”程老夫人說道,面容銷售,精神卻是矍鑠,目光掃過兩個兒媳,“你們心生芥蒂,是因為那個傻子。”

  仔細的想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因為那個傻子的丫頭作怪,讓周家人借機鬧,老二媳婦在那時受了委屈,才對自己不滿。

  程大夫人點點頭。

  其實那件事還不算最早,如果不是因為那傻子母親留下的嫁妝的事當家的大嫂從來不提的話,自己也不至於在周家人鬧的時候覺得白白受委屈。

  不過,說到底是這還是跟傻子有關。

  程二夫人也點點頭,抽抽搭搭的擦淚。

  “真是丟人!就為這點破事,你們加起來比我歲數都大的人,鬧到我跟前來!”程老夫人哼聲說道,“老大媳婦,你有錯,當時你為什麼不主動站出來認錯!”

  “是,媳婦錯了。”程大夫人俯身說道。

  “老二媳婦,他大伯為什麼要說你有錯?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周家人不知道。”程老夫人說道,“那種時候,難不成還要當著外人的面,你們仔細先掰一掰自己誰的錯嗎?你如此就委屈了,實在是錯了!”

  “是,媳婦錯了。”程二夫人拭淚俯身說道。

  程老夫人吐了口氣,端起煎茶一口喝了。

  “那花,老二媳婦退了,這花草就是愉悅人心的,不分貴賤,看了高興就是價值千金,看了不高興的那就是一文不值。”她說道。

  程二夫人應聲是。

  “各屋子供應的飯食點心瓜果,老大媳婦你也別那麼苛刻,口腹之欲人之常情,只要不是窮奢極欲,吃食上莫要節省。”程老夫人說道。

  程大夫人應聲是。

  “咱們程家弟兄們都是不分家的,弟兄們在外邊倒還沒什麼,只是你們這些媳婦們日子要難一些,上下牙還有磕絆的時候,女人們又都是針尖大的心眼,有什麼也不愛說,非要憋在心裡,一句話的事到最後都能鬧出不共戴天的仇來。”程老夫人說道,神情肅穆,“你們現在心裡怎麼想,不用說我也都知道。”

  她說到這裡,目光掃過兩個垂首而坐的媳婦。

  “你自己心裡怎麼想,對方也都知道,就是今日不知道,日後也會知道,這世上哪裡有什麼傻子,不過是一個早知道一個晚點知道而已。”她說道。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低著頭俯身應聲是。

  程老夫人吐口氣。

  “還有,那個傻子跟我盡快弄出去。”她說道。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都愣了下,抬起頭。

  “母親,可是,要是周家的人問起來……?”程大夫人說道。

  程老夫人哼了聲。

  “他們不會問的。”她說道。

  “可是,前幾天才來為了那傻子鬧了一場,要不然我和弟妹也不會起了嫌隙。”程大夫人說道。

  程二夫人低下頭。

  “你以為他們是為了那個傻子鬧的嗎?”程老夫人瞪眼道。

  啊?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不解,難不成還是為了那個丫頭鬧的啊?

  “人家過來,就是憋著勁要鬧,不過是正趕上那個傻子那裡給遞了刀子,哪裡就是特意為了傻子。”程老夫人說道。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對視一眼。

  “他為什麼帶走了那個丫頭?不就是贊這丫頭伶俐,讓他合心意歡喜嘛。”程老夫人說道,“就你們還蠢乎乎,要是真心為了那傻子,至於在這裡連一晚都不住就走了嗎?可曾多問過一句那傻子的吃穿坐行?”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恍然。

  “你們心裡沒底氣,自己先矮了三分。”程老夫人說道,“有什麼沒底氣的!那傻子姓程!不姓周!我們家的孩子,輪到他們外姓人來指點嗎?真要指點,讓他們帶走!”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頓時坐直身子。

  對啊,怕什麼啊!這是她們家的孩子!

  “這麼個生事的傻子,誰讓你們一開始就留下的!”程老夫人越說越生氣,“就該回來的當時就給我送道觀裡!”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終於徹底恍然了。

  “當年因為這個傻子,老太爺鬱郁而終,老夫人心裡恨啊。”程大夫人低聲說道。

  她們已經從程老夫人那裡出來,妯娌兩個互相道歉,面子已然恢復以往。

  程二夫人扶著程大夫人,二人緩步而行。

  “所以,老夫人在傻子這個問題上,是絕對不會讓步的。”程二夫人點點頭。

  “那就把她送走?”程大夫人問道,“可是要是周家的人知道了來質問……”

  “就如老夫人說的,他們來質問,也不一定真的是為那傻子啊。”程二夫人說道,“人這一輩子,鬧來鬧去的,不過是一是面子,二是……利益。”

  “面子,利益?”程大夫人問道。

  “面子已經鬧過了,那接下來再鬧大約就是為了利益了。”程二夫人含笑說道,手裡的象牙扇子已經換了,此時拿的是竹扇子,拍了拍程大夫人的手,“比如,嫁妝。”

  嫁妝?

  程大夫人愣了下。

  一個僕婦急匆匆過來,對程二夫人耳語幾句。

  “賤婢!”程二夫人咬牙說道,攥緊了手裡的扇子,擠出一絲笑對程大夫人施禮,“嫂嫂,有點事我先走一步。”

  她說罷跟著僕婦疾步而去。

  程大夫人在原地尚有些出神。

  “嫁妝。”她重複一遍,看著程二夫人遠去的身影,終於徹底恍然了,“原來,是為了嫁妝!”

  她說罷苦笑一下。

  “半芹,半芹。”

  不知哪裡傳來喊聲,程大夫人嚇了一跳。

  這個名字她可是記得很清楚。

  “半芹?”她問道,“不是那個跟周家走了的丫頭嗎?”

  “不是,夫人。”一個僕婦笑道,“是新送去伺候嬌娘子的丫頭,嬌娘子給她改名叫半芹。”

  程大夫人不知該做什麼表情。

  “真是…傻子。”她說道。

  她抬腳邁步,才走了沒幾步,又聽得哪裡傳來哭喊聲,聲音很小很短,似乎立刻被人按了下去。

  “又怎麼了?”程大夫人皺眉說道。

  幾個僕婦忙匆匆而去,在程大夫人回到屋中坐下時,她們回來了。

  “二夫人要發賣二爺的一個侍婢。”她們低聲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程大夫人過來人自然心裡明白,擺擺手不再問了,伸手掐著額頭。

  真是前所未有的亂糟糟,她只覺得疲憊之極。

  果然不是面子就是錢,這人心真是淺啊,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這麼說起來,還真是多虧了那傻子的歸來呢。

  誰想到一個傻子怎麼就引來這麼多麻煩呢?

  就像一滴油,落入了平靜的水面,不溶不解,將整個水面都攪渾了起來。

  這傻子,不能留在家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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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4:26 PM

第三十一章 取捨

  “那依你說送到道觀去?”程大老爺問道。

  丫頭捧上茶,程大老爺滿意的喝了口。

  “萬寧寺新來的一個大和尚煎的好茶,托了好些人情才得來一壺。”他說道。

  “不就多花些銀子嘛算什麼。”程大夫人說道。

  程大老爺便笑了。

  他平生無所好,唯有愛茶。

  “送到道觀不是我的意思。”程大夫人說道,“是母親的意思。”

  廳堂外有僕婦進來,在她身旁附耳說了幾句話退下了。

  “又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程大老爺問道。

  “老二那邊賣了個侍婢。”程大夫人說道,有些無奈的嘆口氣,“隨著年長,青娘的脾氣也見長了。”

  “胡鬧。”程大老爺不高興的放下茶杯,“你就不管管?”

  “我可不敢管了。”程大夫人說道,停了一刻,“自從這個孩子進門,家裡真是亂了套了。”

  “那就送走吧。”程大老爺說道。

  “周家的人還用特意去打個招呼嗎?”程大夫人問道。

  話音未落,門外有僕婦急匆匆進來。

  “老爺,夫人,周家派人來了。”她說道。

  真是人前不說人啊,怎麼又來了?

  程大老爺夫婦對視一眼,有些驚訝。

  周家這次來的還不如上次,是四個男人四個女人,但形勢做派亦如周家以前接觸過的主子一般。

  “老爺夫人讓我們來,是來接手我們大娘子的嫁妝鋪子莊子。”其中一個管事男人說道。

  程家的人都愣了下。

  “荒唐!”程二老爺坐直身子喝道。

  “姑爺休怒。”管事俯身施禮說道,“以前嬌娘子沒回來,也以為是活不長的,所以老爺夫人沒有做打算,只是如今嬌娘子回來了,年紀也不小了,將來出門這嫁妝必然是要帶走的。”

  程家的老爺夫人們露出奇怪的神情。

  傻子,還打算出門?

  這周家的人扯謊真是一點也臉紅的。

  “所以,老爺夫人讓我們親自來打理大娘子的嫁妝,好讓嬌娘子將來風風光光的出門。”管事接著說道。

  “你們是覺得我們程家會貪了嬌娘的嫁妝不成?”程大夫人冷笑問道。

  “老爺夫人不是這樣想,只是想要為嬌娘子進份心意。”管事面無表情說道,“如果說不清,不妨請了官府,親自拿嫁妝單子對一下,總不好讓親家老爺夫人平白擔了污名。”

  “都有單子,怎麼說不清?”程二夫人開口了,“好好的對那個做什麼。”

  反正自己也撈不到好處,樂見他人也撈不到。

  程大夫人心裡吐口氣。

  “你們來的也正好。”她開口道,“去見見嬌娘子,過幾日她要去道觀裡養身了。”

  周家的男女們一愣,不過來之前得了囑咐,一切由管事做主,他們垂下頭不言語。

  “好好的送道觀去做什麼?”管事問道,“傳出去,別人怎麼說?”

  “怎麼說?當初道士就跟算過,這孩子三魂六魄不全,送道觀裡鎮著才得福全。”程二老爺冷聲說道,“這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不信我們,京城好大夫多,送過去你們給好好看看。”

  管事笑了,俯身施禮。

  “不敢,二老爺血親骨肉自然是好的,是老奴不懂妄言了。”他賠罪說道。

  程大老爺就和程二老爺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周家要的不過是利益,至於那個嬌娘子,他們果然是不理會的。

  “既然知道是我們家的血肉,那麼這嫁妝,我們也不放心都交給你們。”程大老爺淡淡說道,“弟妹是不在了,但嬌娘還在,他父親還在,我這個大伯還在,哪裡輪到你們姓周的來指手畫腳?”

  程二夫人立刻坐直身子。

  沒錯,父親還在,也輪不到你這個大伯來指手畫腳。

  是時候,好好的說說這嫁妝的事了。

  這兩廂來人三廂心思開始你爭我奪你進我退的籌劃,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說好的,有關嫁妝的管理下人們不太關心,相比之下,程嬌娘要被再送去道觀的消息則更重要。

  “什麼?要送娘子去道觀?”

  程嬌娘院子裡的丫頭僕婦頓時亂了。

  道觀那種地方去了,尤其是跟著這傻子,極有可能一輩子都出不來了!

  來這傻子跟前果然半點好事也沒有,先是導致兩家下人閤家老小被驅逐,如今又要被累害終生,比那發賣驅逐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個傻子可真是掃把星,誰沾誰倒霉啊!

  頓時院子裡丫頭僕婦惶惶奔走託人情只求脫身。

  丫頭坐在廊下縫製一雙襪子,神情安靜。

  屋子裡有輕微的聲音傳來,她忙放下針線,疾步進去。

  程嬌娘正從臥床上慢慢起身。

  “娘子醒了。”她說道,伸手攙扶。

  更衣,淨面,在窗前憑幾前坐下,遞上一杯溫白水,這一套丫頭做下來很是流暢。

  “娘子,我按你說的,要了白蓮蓬,煮了加了米粉蜜糖搗爛蒸好,已經晾涼了,切來你嘗一嘗?”丫頭問道,“我吃著甜味剛好,不知娘子可合口。”

  程嬌娘點點頭。

  放在白瓷小盤裡的黃綠米糕很是宜人,程嬌娘略食了一兩片。

  “還好。”程嬌娘說道。

  丫頭便高興的笑了。

  “東西收拾好了嗎?”程嬌娘問道。

  “是,就剩娘子要看的這本書了。”丫頭說道,“等走的那日,奴婢親自拿著。”

  程嬌娘抬眼看她。

  “你要跟我去?”她問道。

  “是,奴婢就是來伺候娘子的,娘子去哪奴婢自然也去那。”丫頭說道。

  “跟我去有什麼好?”程嬌娘問道。

  “奴婢能來娘子這裡,就已經是在府裡不受待見。”丫頭含笑說道,手放在膝上,“留下來,或許聽起來好聽一些,只是日子必然是要過的不自在,奴婢年紀也大了,過個一兩年就要配人了,依奴婢的身份,能配個什麼人可想而知,這些日子跟著娘子,倒是覺得這日子過的自在,奴婢想了,吃的喝的名聲什麼的都是無關緊要的,人這一輩子不可能什麼都合心意,奴婢別的也不求了,就得個自在好了。”

  程嬌娘看著她,抿了抿嘴。

  “你說這麼多,我一個傻子聽得懂嗎?”她問道。

  丫頭掩嘴笑了。

  “娘子,你莫要說笑了,你要是傻子,那奴婢就是傻子了。”她笑道。

  程嬌娘不說話了,低下頭看書。

  丫頭也不說話了,退後幾步,坐下來接著拿起針線。

  “人這一輩子,什麼都合心意,也不是不可能。”程嬌娘忽的說道。

  娘子說話比常人慢一拍,丫頭已經知道了,聞言笑著應聲是,卻沒往心裡去。

  門外有人叫門。

  二人從窗邊看出去,見是一個陌生的僕婦,穿著打扮與她們家的不同。

  如同所有初見程嬌娘的人一樣,僕婦也愣神一刻,才在程嬌娘那木然的注視下回過神。

  “這是,家裡人帶給娘子的。”她俯身推過來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

  “半芹。”程嬌娘忽的開口說道。

  僕婦嚇了一跳,驚訝的抬頭看。

  不是說不記得人和事嗎?怎麼…..

  “是,娘子。”丫頭應聲是,伸手拿過盒子。

  僕婦有些迷糊,覺得有些想到什麼又覺得沒想到。

  “娘子,是吃食。”丫頭打開盒子看了,說道,目光驚喜。

  包裹打開是雙層食盒,裡面四四方方的格子裡擺滿了各色點心蜜餞,色彩絢爛。

  “這是京城有名的小食,半……家裡人說娘子愛小食,所以特意挑選的。”僕婦說道,不過這話是對著丫頭說的,“不過也別多吃,仔細壞了肚子。”

  丫頭一笑沒說話。

  “那老奴告退了。”僕婦說道,雖然這個傻子長的很好看,但呆在一個傻子跟前總是讓人覺得不愉悅。

  “這個。”程嬌娘再次開口了,從憑幾旁拿起一個本子,“你帶走給她吧。”

  僕婦一愣,看著程嬌娘。

  她是誰?誰是她?這個傻子難道知道誰是誰?不可能吧?

  丫頭已經伸手接過遞給僕婦。

  僕婦看了眼,見是手裁紙簡單縫製的一個本子,薄薄的,她不識字,也不認得寫的什麼,只得拿起來再次施禮走出來。

  丫頭親自送到廊下。

  “這位姐姐,敢問如何稱呼?”僕婦走下台階後,又想到什麼回頭問了句。

  丫頭看著她微微一笑。

  “奴婢,半芹。”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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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4:27 PM

第三十二章 笑談

  京城,因為天涼,菊花比江南這邊開的更盛。

  周六郎的院子裡擺滿了各色各式盤子大小的菊花,丫頭們環繞其中賞玩,鶯聲燕語悅人。

  “再折兩個。”秦郎君說道,他的手裡捧著一個搗罐,正一手用杵子噔噔的搗著。

  兩個丫頭應聲是跑著過去折了兩個菊花拿回來。

  花絲被毫不憐惜的揪下噔噔的搗爛。

  “桑子你竟然會做這麼摧花折葉的事,說出去一定沒人信。”周六郎在廊下屈膝斜倚笑道。

  “這是在做茶,做好了更能誘人,豈不是更美。”秦郎君說道。

  “好好的總是搗鼓這些東西。”周六郎說道。

  身後有丫頭快步走來,在廊上跪坐下,推過來兩碗茶。

  “公子,郎君,請用茶。”她低頭說道。

  周六郎伸手端起一飲而盡。

  秦郎君卻是沒接,依舊搗花。

  “我不吃這茶,難吃。”他說道,“我要試試自己做的。”

  周六郎笑而不語,丫頭卻驚訝的抬起頭來。

  “郎君也覺得這煎茶不好吃?”她問道。

  秦郎君的手停了下。

  “也?”他問道,看向這丫頭。

  “半芹,你也覺得這茶難吃?”周六郎問道。

  半芹低下頭。

  “是,奴婢粗淺。”她帶著幾分不安說道。

  秦郎君笑了擺手。

  “不粗淺,不粗淺,難得遇到像你如此明理的人,很好很好。”他笑道。

  周六郎撇撇嘴,將給秦郎君的茶也拿過來仰頭吃了。

  半芹在秦郎君的笑聲裡少了幾分緊張,這秦郎君見了自己之後,那審視的眼神總讓她心裡不安,此時此刻他看自己的神情好了很多。

  “那你覺得茶應該如何才是好吃?”秦郎君含笑問道。

  半芹不知所措,有僕婦走過來,打斷了他們的說話。

  “六公子。”她施禮說道。

  看到這婦人,半芹有些失態驚喜坐直身子。

  “那邊回信了?”周六郎漫不經心的問道。

  “是。”婦人答道。

  “還沒說清?”周六郎問道。

  “是,原是鋪子一分為二,田莊則全歸咱們,程大夫人同意了,但程二爺不同意,說嬌娘子將來可要靠田莊吃穿的,如今又重新分呢。”婦人說道。

  周六郎冷笑一聲。

  “一下子吃了那麼多年,吐出來肯定舍不得。”他不屑說道,“那就慢慢的分,想要白占我家的便宜,沒那麼容易。”

  婦人應聲是。

  “老爺夫人正是如此吩咐的,我即刻要再去那邊的。”她說道,說到這裡遲疑一下,“還有,那孩子,被送到道觀去了。”

  “什麼?娘子?”半芹失態喊道,眼淚頓時盈眶,跪行向前幾步,“娘子被送道觀裡去了?”

  周六郎有些不滿的看她一眼。

  “大驚小怪做什麼?”他不悅道。

  半芹垂下頭強忍著眼淚。

  “程家的孩子自然他們做主,不管咱們的事。”周六郎說道,擺擺手。

  “是,老爺也是這般說的。”婦人含笑說道。

  半芹在周六郎身後想要說話又不敢,秦郎君則一直安靜的搗花,似乎沒聽到他們的對話。

  “還有一事。”婦人要轉身,又停下,拿出一個本子,“半芹,這是那邊人捎過來,說是給你的。”

  半芹啊了聲,起身連鞋子也不穿就下來接過,一眼看到,身子發抖眼淚也在忍不住涌出來。

  她這異樣讓大家都看過來,連那位搗花的秦郎君也抬頭看了一眼。

  “娘子…娘子….”半芹哽咽出聲,抓著本子跪坐在地上不能自製。

  “是那傻子給的?”周六郎問道,“是什麼?”

  “是奴婢記下的和娘子一路行來事的本子。”半芹哭道。

  周六郎哦了聲不理會了,秦郎君則若有所思。

  “娘子,可有話給我說?”半芹哭著抬頭問那僕婦。

  秦郎君皺了皺眉,看了眼這半芹丫頭。

  婦人搖搖頭。

  “你下去吧。”周六郎說道。

  僕婦應聲是轉身,走了幾步又站住,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有一事…”她轉過身遲疑道。

  “說。”周六郎道。

  “那娘子的身邊新添的丫頭,也叫半芹。”婦人說道。

  半芹愕然抬頭,臉上眼淚縱橫,怔了一刻伏地嚎啕大哭。

  娘子,到底是記得這個名字的吧,她心裡一定是念著自己的!

  周六郎將她們都趕下去了,耳朵裡才算清淨一些。

  “最煩這些女人哭哭啼啼的。”他說道,說完看這邊秦郎君,不搗花了,若有所思,“把你哭鬧的都走神了?”

  秦郎君回過神笑了笑,放下手裡的藥杵。

  “六郎。”他開口說道,“你在周家,是先見了你那傻子妹妹,才見這丫頭的吧?”

  “沒有,我見她做什麼。”周六郎說道,長袖一甩坐直身子,“一進門就見這丫頭演的一場好戲,將程家的人說的一愣一愣的,真是好玩,更好的是她竟然知曉我的來意,攛掇教那傻子黑了程家那群人一把。”

  他說到這裡哈哈大笑,暢懷愜意。

  “要不然,我還要在周家多呆一日浪費時間呢,真是痛快順暢。”他說道。

  “你沒見那傻子?”秦郎君問道,皺眉。

  “怎麼?有何不妥?”周六郎問道。

  “我覺得有些不對,但又說不上來。”秦郎君說道,斜倚而坐看著滿院的菊花,“那邊給這半芹捎過來的本子……”

  周六郎等了半日,等來這一句話不由嗨了聲。

  “那是她的東西,程家不要扔回來也是正常的。”他說道。

  “是啊,又給新的丫頭也起了名字,還叫這個名字。”秦郎君說道。

  “程家的人哄那傻子不鬧的而已。”周六郎說道,“你就想著這些芝麻綠豆的事,真無聊。”

  秦郎君笑了不以為意。

  “如果真是那程家人的無心之舉倒罷了。”他說道,“如果是那傻子的意思,那…”

  “傻子?那如何?”周六郎問道。

  “那這傻子,可真是個很小氣很記仇的人。”秦郎君慢慢的撫著手說道。

  周六郎看著他一刻,仰頭哈哈笑了。

  “那說不定那丫頭在程家人面前說的話做的事也是這傻子教的。”他收了笑肅容說道。

  秦郎君點點頭。

  “也說不定。”他看著周六郎說道。

  周六郎再次拍膝大笑。

  “桑子,也說不定我是個傻子呢!”他大笑道。

  周家的院子幾進深,笑聲隔了又隔傳不到門外。

  門外的小廝正灑掃街面,一隊馬車急促而來,看到為首的差役開道,依仗威嚴,周家的小廝知道這是官宦人家,而且還身份不低的官家,便忙讓開了。

  “這是誰啊?”

  大家互相議論,京城中最靈通的就是消息,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新任吏部相公大人陳紹。

  這位少年神童,成年及第進士,內閣以及地方都曾任職歷練多年的江南名士,在為母守孝三年後終於在天子期盼中重新入仕了,且直接獲任六部之首,掌管官員升遷任免的吏部尚書。

  陳相公大人離京三年,曾經的宅院雖然有人看守,但久不住人還是顯得有些破敗,當然,想要提前給修葺房子的人幾乎能從家門排到城門口,但一向清正廉明的陳相公自然不會如此做。

  就連來迎接的人街面上都沒有,一輛簡單的馬車,幾個隨行的老僕,打發走了官府的差役,陳相公門前就如同小門小戶一般不起眼。

  “父親。”年約四十五左右的陳相公親自從車上扶下一個老者。

  “爹爹。”老者身後鑽出一個女童,笑吟吟的喊道,“丹娘要去街上玩!”

  陳相公含笑先把女童抱下交給僕婦,自己再攙扶父親。

  老者的面容有些憔悴,可見這路途奔波的確有些吃不消。

  他慢慢的走上台階,忽地停下腳,身子僵了下。

  “父親?”陳相公擔心的問道。

  老者站立不動一刻身子松弛下來。

  “這腰有些痛,活動一下就好了。”他說道。

  “讓父親奔波勞累了,兒不孝。”陳相公面帶慚愧說道。

  老者沒說話,一隻手在身後重重的揉了揉。

  最近一陣一陣的麻痛越來越頻繁了,是坐車時間太長的緣故吧,總算到家了,好好歇歇,這把老骨頭可不敢有事,三年為母守孝已經耽擱了兒子前程,如果自己再出事,那兒子這輩子的再進一步的希望就徹底沒了。

  老丈,你的病要盡快治。

  耳邊似乎閃過一個聲音。

  讓老者邁步的腿略停了下。

  “父親?”陳相公憂心的問道,“不如請個大夫來瞧瞧。”

  老者遲疑一刻,點了點頭,邁進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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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4:28 PM

第三卷 坐井

第一章 玄妙

  七月半,江州進入秋季多雨期,雨已經有些涼,江州城外的玄妙山籠罩在雨中,越發顯得蒼翠,掩映著山下兩個道觀若隱若現。

  如其他地方一樣,有山則有仙,玄妙山有玄妙觀,但說道玄妙觀卻有大小之分。

  大玄妙觀位於山腳,始建於晉時,有兩門三殿,並一個戲台,小玄妙觀位於山腰,依山而建,只有山門一殿,狹小卻風景甚好。

  相同的是兩個道觀都是坤道,大玄妙觀一位觀主仙姑帶著五個女徒,小玄妙觀原本只有一個觀主仙姑,但前幾年收養了兩個孤女做小童。

  玄妙山雖然秀麗,但還算不上名山勝景,按理說在這種地方,一個道觀就足以,偏卻有兩個道觀,香火可想而知,尤其是有一個道觀的名聲還不佳。

  一個矮胖粗黑的婦人衝進山門,看到一個正從廊下走過的仙姑,就如同見了仇人般眼紅。

  “不要臉的小禿驢,我打…”婦人喊道衝過來。

  那仙姑卻面色平靜,顯然已經司空見慣。

  “善人,我們這裡是大玄妙觀。”她施禮說道。“您要找的是否是小玄妙觀?”

  就要砸到仙姑頭上的拳頭停下來,婦人氣喘吁吁的瞪眼一刻。

  “反正你們都沒一個好東西!”她最終說道,轉身奔出去了。

  仙姑看著婦人的背影無奈的苦笑,廳堂裡走出一個四十多歲的仙姑,她忙上前施禮。

  “觀主。”她說道。

  觀主點點頭。

  “觀主,任那小玄妙觀的胡鬧,我們的名聲也要敗盡了。”仙姑苦笑道。

  觀主嘆口氣。

  “又能奈如何?那是程家的供養觀,不依仗香火而生,再說,又有程家撐腰,奈何奈何。”她說道,站在廊下看向半山的方向,“只是可惜了那好地方。”

  空中一道滾雷滑過,嚇得道姑掩耳。

  “最近的雷越發的多了。”她說道。

  “哪一年不是如此。”觀主含笑說道,她說罷轉身進去了。

  那道姑再次看了眼半山露出的半邊道觀。

  “年年如此,怎麼雷不劈了它去?”她嘀咕一句。

  “這地方是高祖父當年安置的,為妻子祈福,請了青城山的仙姑來坐鎮,果然是萬事順遂。”丫頭說道,“比那山下的大玄妙觀還要靈驗,所以倒忘了本名,只稱呼為小玄妙觀。”

  夾著雨絲的風有些涼,她伸手將窗戶拉上,被風吹的雲卷雲舒般的鴉青帷幔安靜下來,其後的人影清晰的透露出來。

  丫頭掀起帷幔走過去,看著安靜看書的程嬌娘一如既往,一面看書,一隻手在憑幾上慢慢的劃動。

  也不能說一日既往,跟既往相比,娘子寫字的手動作流暢了很多。

  一行字寫完,程嬌娘停下手。

  “如今坐鎮的不是青城山的仙姑了吧?”她問道。

  “當然不是,百年前的事,那不真成神仙了?”丫頭笑道,跪坐下來,捧上一杯水,“後來仙姑去世,一時請不到人,程家又因為挖河引水耗盡家財,這個道觀便荒廢了,還是老太爺在時重新修整起來的,如今的觀主是咱們程家本族,南程那邊的一個女子,自願修行,所以便到這裡來了。”

  程嬌娘默然一刻,那日進門的時候,自然有觀主迎接,只不過那觀主忙著和管事的娘子說話,並沒有到自己跟前來,恍惚掃了眼,年紀三十四五,相貌算不上多好,但一雙眼卻是靈妙婉轉。

  心中念頭百轉而過。

  “嗯。”程嬌娘只是說道。

  丫頭得到回答,才敢繼續說話。

  “娘子,要吃點心嗎?山下有新鮮蜜桔買,我買了一小把。”她說道。

  程嬌娘手扶著書略沉默一刻。

  丫頭知她在想,便也安靜無聲。

  “用餳裹了吃。”程嬌娘說道。

  娘子口中說出的吃食,總是她聞所未聞的,但丫頭並沒有疑問。

  “好。”丫頭含笑說道,“娘子告訴奴婢怎麼做?”

  小玄妙觀依山而建,地域有限,除了山門和正殿,左右各有廂房,兩個圓洞門進去,那邊住的是觀主以及兩個小童,這邊便住了程嬌娘和丫頭,各有灶火,互不相干。

  丫頭走過這邊來時,兩個小童正淋著雨清理水龍口的雜草枯葉,穿的舊衣改造的道袍已經濕透了,瘦瘦小小看上去很是單薄。

  “怎麼也不撐傘?”她不由問道。

  這聲音驚動了小童,她們惶惶起身,看著舉著傘過來的丫頭怯怯不敢言。

  “這雨也不大,兩個人偷懶才弄了這麼久。”屋內傳出女聲,旋即走出人來。

  觀主面色帶笑,一面看了眼那兩個小童。

  “還不去燒火做飯!”她喝道。

  兩個小童慌張跑去。

  觀主才又看向丫頭,堆起笑。

  “娘子有什麼吩咐?”她問道。

  “來與仙姑借幾塊飴糖。”丫頭說道,不知怎的對著觀主的笑有些感覺不舒服,長話短說。

  “說什麼借啊,都是程家的人。”觀主笑道,轉身進去拿了幾塊糖出來。

  丫頭道謝轉身離開,舉著傘看路,冷不防在院門口撞上一人,抬頭一看竟然是個五大三粗的披著蓑衣斗笠的男人。

  丫頭嚇了一跳。

  這是女修觀,怎麼有男人進來了!

  “賣柴的,你可算來了,昨日怎麼沒送柴來啊?”觀主在後說道。

  賣柴的?丫頭低下頭,感覺肆無忌憚的視線打量自己,她忙匆匆走開了。

  “正是來告訴仙姑,天不好,昨日的柴沒有了,明日定然送來。”

  身後傳來男子粗楞的聲音,來到自己這邊關上院門,聲音便聽不見了。

  看著院門關了,男子才收回視線,對上觀主那似笑非笑的眼。

  “看得都拔不出來了?”觀主說道,依著門,面上幾分慵懶妖嬈,哪裡還有方才的半點修持。

  男子嘿嘿笑,伸手攬住那觀主。

  “也就嫩點,長得不好。”他說道。

  觀主撇撇嘴。

  “這是那送來的娘子?”男子問道,“我聽說了特意來看看,日後只怕不方便來了吧?”

  “那娘子是個傻子,這只是個丫頭。”觀主笑道,扭身進屋,“有什麼不方便的,你不想來便說不想來罷了。”

  男人嘿嘿笑了緊跟了進去隨手關上了房門。

  “..這丫頭也太醜些,還不如你這裡養的兩個小兒…”

  “..知道你饞什麼,那也得等等,還太小呢……”

  男女的嬉笑聲隔著窗戶傳出來,廚房裡兩個小童低著頭抱著膝頭瑟瑟抖,灶膛裡的火已經點燃了,卻似乎驅不散她們身上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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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4:29 PM

第二章 各自

  雨收天晴,燒雲冉冉。

  “明天是個好天。”程大夫人看著外邊說道。

  晚飯還沒擺上,一天的忙碌已經結束,正是最悠閑自得的時候。

  “母親,母親。”

  程六娘的聲音從外邊傳來。

  程大夫人伸手扶了下額頭,兒女是債,這輩子都甩不開的。

  “伯母,伯母。”程七娘的聲音也在後響起。

  兩個女子脫掉木屐跪坐在身前,一左一右圍著程大夫人。

  “哎,哎。”程大夫人含笑應聲,看著兩個如花嬌艷的女兒。

  “伯母。”程四娘和程五娘在後安靜的脫鞋上來,跪坐在一旁施禮。

  “好,好,你們姐妹幾個餓不餓?”程大夫人含笑問道。

  “母親,不急著吃。”程六娘說道。

  “伯母,伯母我們要開菊花會。”程七娘搶著喊道。

  被程七娘搶了先,程六娘瞪她一眼。

  “你別說了,你說不清,一旁坐著去。”她說道,拉著母親的胳膊,“母親我們要開菊花會,請董娘子她們來家裡玩,比畫藝以及花藝。”

  “還有釣魚,釣魚,伯母,我喜歡釣魚,我要玩釣魚。”程七娘又跟著說道。

  “好,七娘釣魚肯定能得第一。”程大夫人笑道,伸手撫七娘的肩頭。

  “不要釣魚。”程六娘卻不同意,“咱們家的荷花池小,要釣魚,好幾家比咱們的好,省的被她們嘲笑。”

  程七娘啟蒙晚,正在習字,書畫花藝都還不通,如果菊花會只論畫和插花,那她就沒有出頭的機會,很是不高興。

  扭著程大夫人不依,安靜的屋子裡充滿了女子的吵鬧,程大夫人只覺得滿耳轟轟,忙找了個管事娘子來,讓她去伺候女兒們籌劃,好容易哄走了。

  吵鬧聲不時從另一邊的屋子傳來,但已經比在跟前好多了,姐妹幾個吵吵鬧鬧間或高興的笑,氣氛歡悅又生動。

  這才叫家嘛,其樂融融。

  程大夫人舒心的吐口氣。

  真該聽婆母的,那傻子一開始就該直接送道觀裡去,平白鬧出這些讓人生惱的事端。

  說道惱人的事端,程大夫人又皺起眉。

  嫁妝的事前前後後折騰這好些天,還是說不清,周家的人原本讓步,偏那二房跳出來這不行那不行,好好的又從頭分,周家的人乾脆住進鋪子裡,害的好好的生意頓減。

  程大夫人手上不自覺的用力,差點掰斷了一把團扇。

  “來人。”她越想越氣,喊道。

  外邊僕婦進來。

  “下個月除了老夫人那裡,廚房的份例都減半。”程大夫人說道。

  僕婦咧咧嘴,但不敢多說什麼,應聲是下去了。

  “減半就減半。”程二夫人聽到消息嗤笑說道,“總好過,她們吃肉,我們連湯都喝不上。”

  “是啊,大夫人竟然同意把田莊都給周家,也不想想,那些田莊的收成可是不少的。”身旁的僕婦低聲說道。

  “她當然不想,她握住那兩個鋪子多久了,人也好錢也好都熟悉的很,舍了那個,才是剜了她的肉,田莊,有錢多少田莊買不得。”程二夫人冷笑說道,“一個鋪子分成兩個,我就是搶的,也比不過她的人,還不是等於沒有,還不如直接要田莊呢。”

  “是,是,夫人。”僕婦忙笑道,一面湊過來低聲道,“我家那口子可是種田的好手,做生意咱們不行,種地沒問題的。”

  程二夫人嗯了聲。

  僕婦伺候的更殷勤了。

  “大夫人也不會管那個,我男人前幾天去看過了,好好的地都白瞎了…”她說道,“瞞了咱們這麼多年,撈到什麼好,也不想想,那傻子到底是咱們二房的人,她難道還想一輩子占著不成?”

  “至少給她的幾個女兒占出嫁妝來。”程二夫人哼聲說道,想到這個又是氣,“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也要拿到,難道只有她有女兒不成。”

  “就是,那傻子論起來,跟咱們七娘是親姐妹呢,跟她們只算是堂姐妹。”僕婦說道。

  相比於家裡的暗潮涌動,城外玄妙山則清幽自在。

  昨日下過雨,地面濕潤,丫頭折下一樹枝,撇去葉子,又小心的用手滑了兩遍,確認不會扎到手才遞給程嬌娘。

  程嬌娘雖然還帶著冪蘺,但已經能夠掀起皂紗,感覺徐徐秋風。

  她伸出手,接過樹枝,在一旁的山石上坐下來。

  丫頭有些緊張的看著。

  程嬌娘一手拂袖,一手執樹枝,在地上慢慢的劃動,但遺憾的是,她的手似乎無力,樹枝顫抖,在潤潤的地上呈現歪歪扭扭的痕跡,根本不成字。

  還是不行啊,手指似乎是能自如的寫字了,但如果執筆的話,依舊不能掌握。

  程嬌娘放下樹枝坐直身子。

  “娘子,習字不是一天兩天就能。”丫頭勸慰道,“我給娘子買紙筆,咱們慢慢練。”

  對此時的她來說紙筆是沒用的。

  “不用。”程嬌娘說道,站起身來。

  玄妙山風景很好的,道觀依山勢而建,從門出去一條山路繞著道觀一圈,距離不遠,但略微陡峭,一圈走下來比在程家那裡要更費力一些。

  這正合程嬌娘的意,第一次發現試走了一遍後,就成了她每日必做的事。

  她抬腳邁步,丫頭在後忙跟上。

  雖然手口依舊不能隨心而動,但至少不用攙扶就能走了,雖然看起來有些慢,但算起來,半年多的時間這個恢復的速度也不算慢了,相信等到過年,她應該就能健步如飛了。

  一圈走路下來,程嬌娘和丫頭邁進觀門,院子裡觀主正與一個人說話,地上擺著兩個筐,一個已經空了,另一個還有一半。

  “娘子回來了。”觀主忙說道,一面指著那個盛著物的筐,“家裡的米菜送來了,讓他與你們背過去。”

  程嬌娘自行過去了,觀主也不理會,只是看著丫頭說話。

  丫頭應聲是,走過去看,見其中不過是一袋米幾把菜,不由皺眉。

  “這數目不對啊。”她說道,“怎的如此少?且沒有魚肉乾果?”

  觀主含笑在一旁不說話,那男僕撇撇嘴。

  “我怎麼知道,家裡就是這麼給的。”他說道。

  “我家娘子的定例可不是這樣的。”丫頭說道。

  “那你去家裡說罷。”男僕毫不客氣的說道,抓起筐將其中的東西刷拉倒在地上,扁擔掛起兩隻空框揚長而去。

  丫頭氣的渾身發抖,指著那遠去的男僕說不出話來。

  “哎呀,這怎的是好。”觀主在一旁嘆息說道。

  丫頭咬牙一刻,矮身要去撿。

  “不要撿了。”不知何時停腳看了這一幕的程嬌娘說道,說罷轉身邁步。

  要矮下身的丫頭愣了下,看了眼地上散落的米菜,轉身跟了過去。

  這傻子竟然會說話,還會發脾氣。

  不過發脾氣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觀主撇撇嘴,怪不得是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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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4:29 PM

第三章 為安

  雖然早已經料到來到這裡會比家中更艱難,但真遇到了,丫頭還是氣憤難過。

  “好個惡奴,他怎麼敢!”她說道,“難道家中發賣那麼多人,都還沒教訓麼?他就不怕我們告去?”

  “既然敢做,自然是不怕的。”程嬌娘說道,“想必他,與那觀主已經商議好了。”

  觀主?

  丫頭坐直身子。

  “娘子是說,那觀主竟然也參與其中?”她問道。

  “不止參與,應該是主謀。”程嬌娘說道,手扶著書面,沒有打開。

  “我找她去!”丫頭說道,就要起身。

  “你找她說什麼?”程嬌娘說道,“她既然敢做,自有說辭,既然我被送出來,家中親長是不喜的,而且,這樣的鬧,事不過三,更何況,這次,可沒周家在了。”

  “娘子。”丫頭想到什麼坐直身子,“周家派了幾個人正好在呢,不如我去找他們。”

  “不好。”程嬌娘說道。

  丫頭看著她。

  “我們來道觀之前,他們就來了。”程嬌娘說道,“我被送入道觀會如何,他們怎麼,能不知道?”

  丫頭黯然。

  “是,那時候他們不管,便是不管了。”她低頭說道。

  “再說,上一次,不過是湊巧罷了。”程嬌娘又說道,“人有需,我們告,才相合,如今他們,已經在周家拿到,想要的,他們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

  那就沒辦法了麼?

  丫頭頹然。

  “說到底這都是,因為,我,是個傻兒的緣故。”程嬌娘說道。

  否則作為程家的嫡女,縱然母親早亡,但也不敢有人小覷。

  丫頭垂淚。

  這句話說起來怎麼如此的心酸。

  “娘子不傻的。”她說道。

  “是,我原本想慢慢的,安安靜靜的好起來,他人待我何,暫不在意,但看來是不行的。”程嬌娘說道。

  丫頭再次傷心。

  “這地方不好,耽誤了娘子養病。”她說道。

  “不,我們在這裡很好。”程嬌娘說道,“我很喜歡。”

  丫頭愕然不解。

  這還叫好?哪裡好?

  “這個傻兒住在這裡倒真是極好。”

  夜色深深,那邊的廂房裡,被喚作送柴的男子跟觀主相對而坐,此時的觀主哪裡還有白日的端莊。

  她本就是個好吃懶做的,在家混不下去了,北程家又絕不用本族之人做下人,外派的零散活又輪不到她一個女子來搶,思來想去想到了山上的道觀,便自稱受亡親託夢入道清修祈福,花了些許功夫硬是背下幾卷經,哄住了老太爺,得了這個差事。

  自此後吃喝有人供養,雖然清貧但也無憂無慮,更後來又憑著幾分姿色搭上這附近幾個男人,更是逍遙自在。

  “我還道不便呢。”送柴男人說道,與那觀主吃個對嘴酒,“沒想到竟是好日子來了。”

  他說著粗大的手直接從桌上拎起一塊羊肉,送入口中大嚼。

  “這傻兒也沒別的用,程家這輩子就好吃好喝的養著,如今送到我這裡來,就好似我喂了頭大肥豬。”觀主笑道,倚在那壯漢身上,飲了酒臉兒赤紅。

  “你克扣她們的吃食,不怕她們告去?”漢子問道。

  “一個傻子!”觀主咯咯笑道,“更何況我與那送糧的人說好了,他保證不貪一點一毫,我再給他別的好處便是了,對質起來,那人也是理直氣壯的。”

  “你給他什麼好處?”漢子問道,笑著在那女人身上摸了兩下,引得女人一陣嬌笑。

  “現如今就剩那個丫頭了。”女人笑著接著說道。

  聽她提起那個丫頭,男人眼中露出幾分饑色,雖然長得不怎麼樣,但到底青春年少,滋味自然比這個半老徐娘要好。

  “對啊,那丫頭要是去告你故意難為呢?”男人引著話頭說道。

  “那個丫頭被發落這裡來,在家裡肯定是混不下去了,今日給她一個黃連吃,明日我再給她一個蜜棗,好吃好喝的不虧待與她,我慢慢的將這觀中逍遙的好處告訴她。”女人笑道,“你說她是願意跟著那傻子受苦受難呢,還是跟著我享福享樂呢?”

  “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願意跟你享福享樂的。”男人喜不自禁。

  想來用不了多久,這臥榻上就多一個黃花少女了,想到那滋味,男人上下火熱,迫不及待的按了那女人泄火。

  秋夜裡靡靡之嬉聲若隱若現,柴房裡兩個窩在草墊子上的小童屈身貼近掩住耳朵。

  “姐姐,我們跑吧。”

  “能跑哪裡去?跑出去即刻就是死,在這裡好歹還能多活幾日。”

  “那以後呢?”

  “能多活幾日先多活幾日吧,管不了以後了。”

  天亮時,一夜未睡的丫頭起身,昨日聽娘子扔了那些米糧真是可惜,今日的飯食可怎麼辦?

  “不用愁,會有人送來的。”

  當她小心跟娘子說起時,程嬌娘這樣告訴她。

  誰啊?難道那惡奴幡然悔過來給她們送嗎?

  幔帳後臥榻上程嬌娘還在睡著,丫頭小心的打開門走出來,才望著天在院子裡呆立一刻,院門被人敲響了。

  “半芹姑娘,半芹姑娘。”

  丫頭一愣,莫非這就是….

  她遲疑一刻上前打開門,果然見觀主站在門外,身後跟著兩個小童各自抱著一個籃子,裡面是米袋菜。

  果然!丫頭神情驚喜。

  她知道這娘子不傻,但沒想到不止是不傻,竟然知過去未來一般。

  看到丫頭驚喜的神情,觀主笑容難掩幾分得意。

  “半芹,昨日嚇到了吧?”她柔聲細語說道,收起那一閃而過的得意,讓小童上前一步,“喏,別賭氣了,拿著這些吃食。”

  丫頭遲疑一刻側身讓她們進來。

  “那些人吃軟不吃硬,日後可別跟他們一般鬧。”觀主說道,“咱們靠人家定時定量送來的,哪裡能不受個冤枉氣呢?有什麼不夠的,你和我說,我在這裡多年,又年長,論生計自然比你們強。”

  她的神情和藹還帶著幾分無奈,如果不是丫頭已經從娘子口中猜到她參與其中,只怕真的要信了她這份好意。

  “也太欺負人了。”丫頭喃喃說道。

  不知是說這觀主還是那送米菜的男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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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4:30 PM

第四章 偶見

  丫頭環視一眼觀主的廂房。

  “仙姑在這裡住了十幾年了啊?那真是清苦啊。”她說道。

  觀主從門外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塊肉。

  “清苦是清苦,少了紅塵羈絆清苦之中自有樂趣。”她說道。

  丫頭忍著厭惡之感,堆起一絲笑。

  “這是善人們贈與的,你拿去與娘子吃吧。”觀主說道。

  什麼贈與的,那種切法明明是家裡廚房的習慣,果然是這女人貪了她們的東西。

  丫頭也沒客氣伸手接過。

  “倒要讓你這個出家人照料了。”她故作苦笑說道。

  “我雖是出家清苦,但比起你的艱難還要好一些。”觀主帶著幾分同情說道。

  丫頭無心再看她虛假,來這一趟也算是表達了自己對這女人的相信。

  “哎呀,時候不早了,我要去陪著我家娘子走走了,要不然她要生氣了。”她說道,匆匆轉身連施禮都忘了。

  “真是可憐,好好的人卻不得不任一個傻子驅使。”觀主在後說道,似是自言自語卻故意讓丫頭聽到,然後又提高聲音,“半芹姑娘,缺什麼自管來與我說。”

  丫頭擺擺手在門口略一施禮走開了。

  “娘子,累了嗎歇歇腳吧?我帶了糖桔球,要吃嗎?”

  山路上,丫頭說道,伸手虛扶程嬌娘。

  程嬌娘站住腳,接過丫頭從香包中拿出的一顆白霜滾球放入口中,從這裡可以看到山下,此時清晨剛過,山路上還沒什麼人。

  “等中午的時候人就多了,還有賣山貨果子的,娘子吃得桔子就是從那裡買來的,挺便宜的。”丫頭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娘子,那觀主還邀請我過去說話的話,我還要去嗎?”丫頭問道,“我看她笑的實在是不舒服。”

  “去。”程嬌娘說道,“但是,不許多留,也不許吃她給的東西。”

  丫頭應聲是。

  迎面有女子的笑聲傳來,主僕二人看去,見從對面山路上下來三個仙姑,背著簍,說說笑笑,看到這邊有人忙收住笑,還微微的施禮。

  “這是山下大玄妙觀的。”丫頭低聲給程嬌娘說道。

  大小玄妙觀的事程嬌娘不知道,因為有些好奇。

  丫頭低聲給她講原委,程嬌娘若有所思。

  “大玄妙觀在山腳?”她問道,一面向下張望。

  丫頭扶著她向前走幾步,伸手指給她看。

  綠蔭掩映中隱隱看到一角廟觀。

  “也不是,很大嘛。”她說道。

  “比咱們家的大一些。”丫頭說道,“當初還曾想將咱們的道觀一併伺候侍奉呢,不過被這女人搶了先。”

  程嬌娘哦了聲。

  “真是,可惜了。”她說道。

  “對啊,好好清淨神仙地,也不至於被那女人弄成這樣。”丫頭又氣又可惜的說道。

  正說著話,聽得有人喊起來。

  “老爺,你怎麼了?”

  “快來人啊!救命啊!”

  救命?丫頭嚇了一跳,這青天白日的不會有害人的匪賊作怪吧?

  “去看看。”程嬌娘說道,她先邁步而行,不像以前只能依靠丫頭的腳丫頭的眼丫頭的嘴。

  這種感覺真好。

  丫頭忙跟著,沿著山路走拐個彎,聲音就更喧嘩了。

  大玄妙觀的三個仙姑已經圍過去了,山石邊正有一個老者面色蒼白的躺下,身旁只有一個老僕急的眼淚都出來了。

  “這是怎麼了?”

  “病了嗎?”

  “被蛇咬了嗎?”

  仙姑們緊張的詢問著。

  老僕用力要把老者背起來。

  “最近的大夫在哪裡?”他問道。

  “哎呀那可遠呢,要到城裡才有。”仙姑們慌慌的說道,幫著攙扶。

  “慢著!”

  有女聲從上邊傳來,大家的腳步停了下看過去。

  見是一個穿著藍布群的女子,手裡捧著一個香包疾步而來。

  “送去尋醫反而耽擱了。”她說道。

  大家回過神要說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

  “這位娘子通醫術?”老僕顫聲問道。

  “喂他慢慢的吃這個。”丫頭沒回答,而是直接說道,“讓他側躺,幫他安撫胸背,狠掐他的耳朵,掐出血來,一會兒就好了。”

  老僕以及三個仙姑都怔怔看著聽著。

  就這樣?

  “就這樣,一會兒就醒了,醒了別急著走,坐一會兒,最好,吃些東西再走。”丫頭說道。

  她說完,將手裡的香包塞給那個老僕,轉身就走,不待大家回過神,人就拐彎消失在山路上。

  “哎?這位娘子。”老僕喊道。

  “我們方才見她了,兩個人呢,許是來遊玩的哪家的娘子。”一個仙姑說道。

  大家看著手裡的香包。

  吃嗎?

  老僕看著老者越發慘白的臉色,就要陷入昏迷,一咬牙倒出香包。

  一個個核桃大的裹了糖霜的小球滾落出來。

  “我家老爺無愧於天地,不會有人害他。”老僕說道,伸手掰開老者的嘴喂了下去。

  丫頭此時已經和程嬌娘走到了自己道觀的門外。

  “娘子,吃那個糖桔子真的能救命嗎?”她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道。

  “不礙性命事,何談救命。”程嬌娘說道,“只是微恙而已。”

  “那,糖桔子也是藥嗎?”丫頭還是不解問道。

  “饅頭是藥嗎?”程嬌娘看她問道。

  “饅頭當然不是啊。”丫頭搖頭說道。

  “餓的要死的時候,它就是救命的藥。”程嬌娘說道。

  “娘子,你這樣說就耍我了。”丫頭笑道,扶著程嬌娘進門,”你直接告訴我說,那老丈不是病了,是餓的不就行了?“

  “非也。”程嬌娘說道,“餓了也是病啊。”

  丫頭噗嗤笑了,丟開這個話題,看到堆在門後的柴。

  “咱們的柴用完了,我正好搬些過去。”她說道,彎身去撿柴。

  “小娘子要搬柴麼?怎麼好勞動娘子,我來吧。”

  一個帶著乾乾笑意的男聲院內傳來。

  丫頭嚇了一跳,看過去,程嬌娘也轉頭看去。

  她如今垂下的皂紗已經能夠掀起來,所以露出面容。

  好一張相貌!

  哐當一聲那男人手裡拿著的扁擔掉在地上,呆呆的看著程嬌娘。

  丫頭認出是那日在觀主院子遇到的男人,她雖然年輕,但長於大家之院,人事早通,知道這男子與觀主有些首尾,這種人必然品德敗壞,當日看自己便肆無忌憚,今日竟然讓他看了娘子。

  丫頭轉身疾步過去拉下程嬌娘的皂紗,柴也不要扶著程嬌娘從另一邊進了自己的院子插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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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1-21 04:33 PM

第五章 何人

  老僕並兩個道姑扶著老者小心坐在廊下的草墊上。

  “這血要不要擦一擦?”一個道姑緊張的問道,看著老者兩耳上的血跡。

  “無妨,無妨。”老者緩緩說道。

  那邊得到消息,兩個道姑疾步出來。

  “觀主。”三個道姑忙施禮說道。

  “怎麼了?”觀主問道。

  幾人忙把事情說了。

  “叨擾了,在仙姑這裡略做歇息。”老者說道。

  雖然面容虛弱,但氣度依舊不凡。

  觀主忙施禮。

  這是為登山而來的人,她們已經見慣了,只是一則玄妙觀名氣小,二來小玄妙觀名聲不佳累害,很少有人走進她們道觀來。

  這老者便是這樣的人,如果不是突然意外,他絕不會走入這道觀,雖然讓他成為香客基本無望,但觀主還是帶著大家熱情相待。

  清湯菜飯很快擺上桌。

  “觀中粗食,善人見諒。”觀主說道。

  “多謝多謝。”老者還禮說道。

  觀主見他並沒有立刻動筷子,而是將手中的香包裡倒出一個白霜滾球,慢慢的放入口中。

  “這便是那山中娘子送與的丸藥?”觀主好奇問道。

  老者笑了。

  “其實,不是丸藥。”他說道,又倒出一顆遞過來,“仙姑嘗嘗。”

  不是丸藥?還能隨便嘗嘗?

  道姑們有些驚訝。

  “這怎麼使得。”觀主忙推辭。

  “嘗嘗,嘗嘗。”老者笑著說道。

  這一番歇息,精神漸漸恢復了。

  觀主年長自持身份自然不會去嘗,一個小道童耐不住好奇伸出手拿了一顆,又膽怯的看師父。

  觀主搖搖頭,卻並沒有責怪,小童放心了放入嘴裡,蜜汁在口中濺開。

  “師父,是桔子!”小童瞪眼含糊喊道,汁水流了出來。

  除了已經知道的老者,其他人都驚訝不已。

  “桔子?”

  “就是山下買的小桔子呢。”

  果然不是藥,觀主想到。

  “師父,桔子還能這樣吃嗎?”

  “師父,桔子不都是直接吃的嗎?”

  當然不是,那些富貴人家,就是吃個瓜子也有諸多花樣,果子蜜餞更是繁雜奢侈。

  聽著仙姑們低聲議論,老者含笑吃飯,他用食挑剔,這些粗茶淡飯自然不合口。

  “老爺,那娘子說要你吃飯…”老僕低聲說道,看著自己老爺要停下的筷子。

  老者搖頭笑。

  “你可從來沒這麼聽話過。”他打趣道,一面伸手摸了摸耳朵,嘶嘶兩聲,“真沒看出來,萬平你下手這麼狠。”

  老僕苦笑一下。

  “老爺,現在沒說笑的心情,你吃過飯,我們這就去看大夫。”他說道。

  “那娘子不是說沒事嘛,這話你就不聽了?”老者笑道,到底是拿起筷子,接著吃起來。

  道姑們都退下了,觀主親自作陪,看著老者將一碗飯一盤菜一碗湯都吃了。

  小童捧上白水。

  “沒有茶,請善人見諒。”觀主說道。

  外邊的茶我也不隨便吃,更何況還是個不起眼的道觀,老者微微一笑。

  “無妨無妨。”他說道,端起略有些粗糙的瓷杯吃了一口,吃過飯精神基本上都恢復了,環視這小道觀。

  青磚灰瓦,看得出主人精心修護,但依舊難掩幾分陳舊,少了幾分靈氣多了一些煙火氣。

  有仙則靈,道觀之地還是要人氣來撐才能有靈氣。

  喝了一杯水,老者又倒出兩顆糖桔子,遲疑一下,最終只吃了一顆,將餘下的放回去,站起身來。

  外邊驢車趕過來,老僕扶著老者上車,觀主帶著徒弟們相送。

  “多謝。”老者說道。

  觀主忙還禮。

  “多謝。”老者又拱手向一旁說道。

  驢車慢慢的遠去了。

  “這位老丈真客氣,連說了兩次。”小童嘻嘻說道。

  “那次不是給咱們道謝呢,是給那位娘子道謝呢。”一個仙姑摸了摸小童的頭笑道。

  “師姐,那娘子是什麼人啊,莫不是山上的仙人?”小童好奇的問道,很後悔自己沒有跟去挖野菜,要不然就能見一見仙人了。

  童言讓大家都忍不住向山上看去,日光正中,照得山林泛著粼光,樹叢掩映中露出一個小道觀,正有炊煙升起。

  大家頓時都壞了興致。

  有那髒醃的女人在,仙人也留不住的!

  丫頭掀起鍋蓋,碗裡的肉粉光油亮,她用布墊著端出來,又盛了一碗米,從旁邊的甕裡夾出濃綠細細長長的醃菜擺了一盤,仔細看了灶火滅了,才端起托盤向屋中而去。

  程嬌娘坐在廳堂裡看書。

  “娘子,先吃飯吧。”丫頭跪坐下來說道,看著翻開的書,抿嘴一笑,“不急著看書,離過年還早呢,一頁肯定能看完。”

  程嬌娘抿嘴微微一笑。

  相處到如今,這丫頭已經不似最初的那樣拘謹,還會開玩笑了。

  人不都是這樣,從陌生到熟悉,從熟悉再到陌生。

  程嬌娘拿起筷子,夾了肉放在米上,又夾了一根醃菜,略微拌了拌吃入口中。

  “那個人,就是那觀主的野漢嗎?”她忽地問道。

  這種話題對於未出閣的女子來說,實在是羞人的,丫頭沒料到她會說出那麼羞人的字眼,而且還神態平靜,就好像說的是今天的米有些軟似的。

  “是吧。”丫頭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不說話了,接著慢慢的吃飯。

  有人在外叫門。

  “半芹姐姐,半芹姐姐。”

  是那觀主收養的小童,丫頭起身過去。

  “觀主請你過去。”小童怯怯說道。

  丫頭遲疑一下,回頭看廳堂裡的程嬌娘,程嬌娘衝她拜了拜筷子。

  “好,我去看看。”丫頭說道,邁步出門,順手關上門,跟著小童去了。

  她們才離開,另一個小童從房子一邊探出頭來,左右看了看,最終一咬牙躡手躡腳的過來,伸手將門推開了半扇,不知道耍什麼頑皮扭頭跑了。

  程嬌娘聽的門響抬起頭,卻不見半芹進來,微微停頓一刻,接著吃飯。

  “要請那丫頭吃飯,也沒必要趕我走啊,一起吃多好。”男人有些悶氣的後門閃進來,嘀嘀咕咕,“說什麼心急吃不到熱豆腐……我還餓這呢。”

  他忽地停下腳,看到了這邊半開的門。

  是那傻娘子住的地方……

  傻娘子三字閃過,他的眼前浮現清晨時所見,那從沒見過的美貌……

  最關鍵還是個傻子…

  傻子,什麼都不懂……

  男人的呼吸急促起來,喉頭涌動咽下幾口口水,秋日裡只覺得渾身騷熱,忍不住伸手將衣襟扒了扒,露出黝黑毛絨絨的胸膛。

  他抬腳走過去,從那半開的門邁進去。

  “小娘子….”他顫聲喊道,向廳堂內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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