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白粉姥姥 -【朱門惡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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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10 03:05 PM

084暗潮湧動

  當初那件事,是秦姨娘動的手腳沒錯。

  葉明煙應當只是悄悄趁著那件事跟著動了手腳而已。而事實也證明,她這般做的效果著實不算差,葉葵的的確確從未懷疑到她身上過。甚至於,那只偶人她都只以為是秦姨娘是布置下的。

  只是後來這事便沒了動靜。

  葉葵跟池婆幾個商議後,便決定靜觀其變。

  時光如水,淙淙流過。

  她本以為是因為竇姨娘那個丫鬟的死,跟後來她院子裡那個守門婆子的事打了草驚了蛇,所以事情才沒有了後續。雖然那個婆子被發賣的時候,離事情最初發生已經過去了許多日,但若是個多心的,恐怕就會來好好思量一番,當時那婆子是否有將東西埋下。

  當然,什麼東西也沒有。

  何況葉葵亦親自去見了秦姨娘,將事情戳穿了。

  說起來,若是當時她曾直接將巫蠱之術的事說出來,恐怕那時就已經知道了事情不對勁的地方。

  然而,棋差一招,幸好為時不晚。

  從裴長歌的信件送來,王太醫接掌院判之位開始,葉葵便布下了局。

  有些事情並非想不到,只是缺了其中最重要的那個點罷了。如今她找到了那個點,就算只是猜測,她也不得不防備。所以她遣秦桑去準備了一只同被在火盆裡燒毀的偶人一模一樣的軟木雕人偶。

  又以同樣的手法在上面刻下了一串生辰八字。

  所以,才有了如今的效果!

  賀氏往日裡的眼力見也許是因為此時的心情太過激盪,而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還以為葉老夫人發怒,是因為那個匣子裡果真有著葉葵要殺害老祖宗的證據,當下急切又痛心地喊了出來:「這可是做了什麼孽!」

  葉老夫人狠狠朝她是看過去,眼神冰冷如刀。

  「你倒是給我好好解釋解釋,這到底是做的什麼孽!」葉老夫人猛地奪過阮媽媽手中那個猶自沾著泥土的小匣子,霍然起身,重重將匣子砸到了賀氏的身上。

  賀氏被這突來的一齣給驚得說不話來,只呆愣愣地立在原地,眼角還掛著來不及抹去的淚珠。

  她嫁進葉家這麼多年,除了新婚之夜因為老祖宗要她給蕭雲娘敬茶的事落了面子,後來又因為蕭雲娘逃離葉家而尷尬不已外,何曾受過這樣的事?

  堂堂的夫人,竟然被這樣當眾砸了臉!

  匣子沿著她的衣襟滑落,泥土沾染上了她的衣裙,登時污濁不堪。

  她呆呆看著上面的點點污泥,卻連喚人來擦拭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別說是她,屋子裡留在的人,全部都被葉老夫人這憤怒的一砸給砸丟了魂。

  便是那匣子裡有什麼東西,葉老夫人卻為什麼對著賀氏發火,而不是二小姐葉葵?分明那東西是從她院子裡搜出來的!

  屋子裡一時間又沉寂了下來,只有葉老夫人重重的喘氣聲回響在眾人耳畔。

  葉明煙率先回過神,彎腰便想要去撿起那只已經開了口子的匣子。裡面的東西怕是被固定過,這麼一丟,竟然也沒有從裡面滾落出來。

  可葉昭卻先她一步將匣子給撿了起來。

  甫一打開,葉明煙神色一松。

  裡面的東西仍是那只小小的木頭偶人。也仍舊用紅色的繩子捆縛著,匣子也是之前的那只,似乎什麼都沒有變化。

  葉昭皺眉,伸手將繩子解開,將扎著銀針的偶人給取了出來。

  「快丟開!」賀氏尖叫一聲,撲過去將偶人從葉昭手裡搶走,狠狠丟擲到了一旁。

  這下子,一群人更是愣住了。

  葉崇文沒想到竟然還牽扯出了巫蠱之術,登時有些慌張起來,急急忙忙讓人將門口給守了起來。

  如今的皇帝當初在登基之前,曾被人使過這種骯髒的手段,所以尤為痛恨巫蠱之術,若是這事傳到了皇帝耳朵裡,就算他是寵臣。那也免不了一頓重罰!

  如今老祖宗將逝,正是多事之秋,自然是事情越少便越好,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

  葉崇文當即垮下了臉,不管不顧衝著葉葵怨氣難消地怒斥:「你個逆女!竟然敢做下這等事情,真是打死你也不足惜!我憐你娘親早逝,倒不知你竟然成了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人!你今日……」

  「夠了!」

  葉老夫人拿起手邊的拐杖,在地上重重敲了兩下。

  「你有這功夫罵她是逆女,怎地就沒時間好好看一看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葉崇文被說得一愣一愣,沉著臉張嘴想要喚人去將偶人撿起來,可第一個音才出口,他便想起下人都已經被他給遣了出去,他只好訕訕然地自己過去撿起了那只偶人。

  銀針熠熠生輝。

  他凝神看向那行陰刻的小字,突然臉色大變!

  那字體他識得!

  那生辰八字他亦識得!

  「賀氏!你如何解釋?!」葉崇文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氣得額角青筋直跳。

  賀氏愣住。

  「父親,您在說些什麼?」葉昭不解。

  葉崇文一把將那只偶人向賀氏拋去,賀氏下意識用手去擋,保養得宜的細嫩肌膚被尖利的銀針倏地刺破。

  她咬牙悶哼一聲,拿起那只偶人細細看了起來。

  不看倒罷了,這一看,賀氏三魂七魄已是去了一大半!

  那上面的字跡竟然是她的!

  這怎麼可能?

  可不論她怎麼看,那上面都是她自己的字跡沒有錯!

  怎麼會這樣?

  而叫賀氏更為驚訝的是,那上面刻著的生辰八字竟然是葉葵的!

  腦子裡一片混沌,她茫然看向葉老夫人又看向葉崇文,而後視線從葉昭幾人身上依次掃過,最後定格在了葉葵身上。

  她想不通,事情是如何變成這樣的。

  分明前一刻還是葉明煙在指認葉葵想要殺害老祖宗,搜查葉葵的院子亦是葉明煙提出來的。可結果搜出來的東西竟然是用來咒殺葉葵的,上面的字跡還是她的,這一切轉換得太過古怪,太太古怪!

  賀氏喃喃:「這不可能……不可能……」

  葉葵正視著賀氏,嘴角故意掠過一抹嘲諷的笑意。

  不過一閃而過,賀氏卻看了個分明。她立時明白過來,葉葵知道這一切,且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方才才會那般老神在在地答應讓人搜查她的院子,她一直都在這裡等著自己落網!

  可葉明煙呢?

  賀氏的視線又落在了葉明煙的身上,事情是她提出來的,既然葉葵知道這一切,那麼她們是否是共謀?

  這一切,又是否是一場為了誅殺她的計?

  賀氏越想越覺得驚心動魄。

  然而葉明煙臉上那抹同樣一閃而過的驚愕和疑惑,卻又不似作假。

  「不可能?」葉老夫人沒有再給賀氏任何一點思考的時間。「那上面的字跡難道不是你的?」

  賀氏出生幽州望族,既是詩書傳家,家中女子也都是要開蒙念書的。

  她寫的那一手好字,就連葉崇文都贊歎不已,只可惜後來接掌了葉家中饋,忙於瑣事,便缺了習字的興致。只是,她的字,不論是葉老夫人還是葉崇文,誰不記得?

  她張張嘴,想要申辯,她多年未曾習字,所寫最多的也不過就是寫簿子。如今的字哪裡還能寫得這般好!可話來不及出口,一旁一直站著看戲的老三葉崇武已搶在前頭出了聲:「沒想到二嫂的字這麼多年了,還寫得這般好啊!」

  賀氏如鯁在喉,吞不下也吐不出。

  「沒想到,母親竟然這般不喜我……」葉葵適時喃喃說道。

  這話落在了葉老夫人跟葉崇文耳中,本是輕聲呢喃,也變作了震耳雷聲。

  是啊,後娘跟繼女,誰會真的喜歡誰?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賀氏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那只匣子是什麼時候埋下的?

  是從春禧冒認葉葵入府的那一日開始便埋下了,還是從真正的葉葵回來後才埋下的?又或是葉葵被送到南郊田莊上,由著賀氏幫著打理院子的時候才埋下的?

  可不論究竟是什麼時候埋下的。他們已是都認定了這事就是賀氏做的!

  這麼一鬧騰,諸人已忘記了最初搜查院子的初衷。

  葉葵瞥了眼垂眸不語的葉明煙,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眾人,如今還不是單單發落賀氏的時候。葉明煙先前說的那些話,她可還都牢牢記得呢!

  可憐葉明煙這一招做得實在不太妙,給人的感覺頗有幾分鋌而走險的味道。

  到底出了什麼事,葉明煙要這般倉促地來陷害她?

  她的院子最近嚴實如鐵桶,想來葉明煙想要動些手腳也不容易,但她會借用這麼久遠之前的一個棋子來「殺」人,還是有些叫人失望了。

  王太醫的那樁事情明明做得那般漂亮,怎地到了她這就差了這般多。

  葉葵暗自歎了口氣,輕聲道:「不論如何,大姐如今可是能還我一個清白了?」

  葉明煙倒是能屈能伸,絲毫不遲疑地道:「是我想差了,傷了二妹妹的心。只是先前我在老祖宗那看到的事,還煩請二妹妹給我們一個解釋才好!」

  「大姐到底看到了什麼?我不過就是給老祖宗捏了捏被角罷了。」葉葵隨口胡謅,心裡暗想葉明煙這般糾纏不休,是否還有後招。

  「好了,都不要再說了!」葉老夫人將拐杖頓得咚咚作響,一手套著念珠揉著額角,一副頭疼不已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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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10 03:06 PM

085不依不饒

  只是頭疼歸頭疼,哪怕頭疼欲裂,這事也不得不下個定論。

  葉老夫人最長,此事自然是她說了算。

  賀氏將葉昭摟在懷中,面色慘白,卻仍舊兀自強撐著道:「先前母親說不能憑藉明煙的一面之詞便下定論,如今又怎能單憑一行字,便說是我做下的禍事?」

  不等葉老夫人開口,她又哽咽著道:「我嫁進葉家也近十四年,我的為人,難道母親跟相公都不清楚?我若是那心腸歹毒的人,又怎會將三丫頭養在身邊?我是如何對待那幾個孩子的,眾人都看在眼裡,吃穿用度哪個曾虧待了誰?我若是真不喜歡葵丫頭,先前又怎會讓老爺將人接回來?又如何會將那好不容易得來的白狐皮都給葵丫頭盡數拼成了大氅,不過是念著她怕冷,又唯恐自己不是她的親娘,怕她心中不安,這才處處為她著想,如今怎地我卻成了那罪大惡極的惡毒婦人?」

  一番話說得再清楚明白不過,條理清晰得葉葵幾乎都要信以為真了。

  那些事,她的確一樁樁都做過,然而就算這張感情牌打得再好也沒用,因為她根本解釋不了為什麼那只人偶上的字跡會是她的!

  有些事,即便做不到滴水不漏,也決不能讓人輕易逃脫。

  網不織也就罷了,既然織了,當然要考慮詳盡。

  不過秦桑還有這手藝,葉葵一開始也的確沒有料到。

  賀氏的確多年不習字,但她過去寫的那些東西可都還在,只要拿到一張,細細臨摹了,便再像不過。葉葵不由得又慶幸起來,也多虧古代沒有鑑證科,不然這招也沒那麼容易成功。

  她心中忽然浮現出一個頗為惡毒的念頭。此時同樣沒法做親子鑑定,若是她想個法子誣陷賀氏說葉昭並非葉崇文的親生兒子,不知事情會是什麼樣子。

  不過這個念頭轉瞬即逝,要打倒賀氏,並非沒有好的辦法。

  方才想到的招數,未免有些太過於下三濫。

  若是池婆在這,恐怕又要譏諷她一番了。在池婆看來,手段無恥與否,根本不是重點,只要能達到自己的目的,那麼一切就都是值得的。但葉葵想的不同,她心中對於某些事仍舊放不下,是原則問題,也許有一日會改變,但絕不是現在。

  她無聲吐出一句話:「你死定了。」

  賀氏正盯著她看,見她嘴唇翕合,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齜目欲裂!

  這是葉葵第一次面對面地攻擊她。

  假面其實早就已經撕破,但是要致對方於死地,卻還是頭一回!

  葉葵看著賀氏的樣子,眼中滿意地閃過一絲笑意。

  這份禮,看來賀氏十分「享受」。

  其實何止賀氏「享受」,葉崇文也是「享受」到了極致。先是女兒,後是同床共枕十數年的夫人。他這個心就像是被根透明的絲線給高高吊起了一般,落下提起,又落下。

  叫人心驚膽顫的同時,不由得生起一股要命的火!

  「賀氏,你無須再說。」葉老夫人斷然打斷了似乎還想要開口述說的賀氏。眉頭緊皺,「你若是真有話說,只將那偶人好生解釋一番就是!」

  賀氏心神俱亂,拼命想要自己靜下心來想出個對策,卻不論如何也想不到。

  而一開始扯出這件事的葉明煙此時卻是一臉愧色,似乎真的只是她看錯了事大驚小怪,結果不小心誤會了葉葵一般,全然沒有了之前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樣。

  葉崇文更是重重一掌拍在了桌上,將桌上的茶具震得叮鈴哐啷作響。

  「你是不是說不出話來?賀氏啊賀氏,你怎會有如此歹毒的心思?」葉崇文雙目通紅。

  賀氏心中慘然,她根本沒有做過的事情,要她如何解釋?況且如今的情況,又豈是她申辯了便有人相信的事?

  這時,被她摟在懷中的葉昭慘白著一張臉,驀地從她懷裡掙脫出來,定定立在屋子正中,瘦小的身板挺得筆直,啞著聲音道:「祖母,孫兒願替母親賠罪!」

  賠罪?

  頓時鴉雀無聲。

  葉葵亦不由得對葉昭再一次刮目相看。

  眼前這個瘦弱的男孩子果真太聰明了吧?所以才驗證了那一句慧極必傷,不得不日日捧著藥罐子過活。

  賀氏聞言卻是大驚,急切地喚道:「昭兒,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娘沒做過的事,你要賠哪門子罪!」

  葉葵同葉老夫人同時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比起葉昭來,賀氏這一次就顯得太不聰明了一些。

  事已至此,他們雖然拿不出更多的證據來指認是賀氏在葉葵的院子裡埋下了詛咒人的東西,可賀氏更沒有辦法在突然之間洗清自己的嫌疑。所以她若是一味不承認,甚至於不停地反駁,都不會是明智之舉。

  反之,葉昭這麼一承認,擺出這樣的一副姿態來,對於賀氏來說才是絕佳的台階。

  只要她配合些,這時候好生認錯,葉家難道還能為了她這個沒什麼感情的女兒休了賀氏不成?

  甚至於,連主持中饋的權利都不會收回!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賀氏的位置若非如此,根本不會太過動搖。

  但賀氏越是不識趣,葉葵自然就越是高興。

  實在是可惜了,若是葉崇武早就有了妻室,那麼如今葉老夫人哪裡還需要猶疑,直接便奪了賀氏當家的權利便是。

  不過即便如此,葉老夫人也沒有打算要就此放過賀氏。

  只見她面色一冷,已是發了話:「賀氏自今日起便留在房中好生反省,府中一應事物,老身自會處理!」

  賀氏腿有些發軟,按著葉昭的肩才算是沒有摔倒。

  竟然這般容易就沒了一切……

  竟然這般容易就著了葉葵那臭丫頭的道!

  她看向葉葵的目光已如同那淬了毒的劍刃,發出森森寒光。

  葉葵似渾然不知,面色如常地回望過去。看著看著,她低頭抹了一把眼睛,登時淚如雨下。「原是我錯了,我自小長在鄉下,又沒了娘親教導,不懂規矩得緊,也莫怪母親不喜歡我了。」說著話,她微微抬起頭,聲音哽咽著哭訴,「只是母親,您就算再……再不喜歡我,又何至於要……要我死呢?」

  有些斷斷續續的話,清晰地落入眾人的耳裡。

  葉崇文聽到她提起故去的蕭雲娘。臉色微變。

  葉老夫人只覺得說不出的心疼與氣惱。

  而賀氏跟葉昭卻是雙雙幾欲咬碎牙齒,恨不得將葉葵撕碎了,吞吃入腹!

  句句都似是平常的話。可句句都在要她的命!

  賀氏眼睛往上一翻,露出磣人的大塊眼白來,「撲通」一聲暈倒於地。

  屋子裡一時又亂了起來。

  混亂間,葉葵走到了葉明煙身旁,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大姐先前說過的那些話可都還算數?」

  葉明煙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

  葉葵毫不客氣地補充道:「大姐好大的忘性,你方才可說若是沒能搜出東西來,便要給我磕頭賠罪的。」

  前頭的話她一直都是刻意壓低了聲音說的,說到後面的磕頭賠罪四個字時,卻是驟然提高了音量。

  葉明煙咬著下唇,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光,用只有她們兩人聽得到的聲音道:「二妹妹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葉葵亦用只有她們能聽到的聲音冷然回道。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葉葵只說了半句話。葉明煙卻不可能不知道後面半句。

  她已失策,甚至於還沒有想明白問題出在何處。她不打無準備的仗,這事雖然準備得倉促,但該做的事情她都已經布置了下去。最開始她藉著秦姨娘的手行動,卻在竇姨娘的那個丫鬟落水身亡後便熄了心思。

  東西有沒有順利埋入地下,她根本沒有在意過。

  何況後來,那個婆子也被賀氏給發賣了。

  她自然就更加不敢輕舉妄動。何況那時她也有些困惑,因為這個葉葵同她是所知道的那個似乎有著大不同。

  這一遲疑,日子便過去了許久。

  直到當她從老祖宗口中得到了那個自己最不想聽到的消息後,事情全變了。她不得不做了最壞的打算,走了最險的那步棋!她另外準備了一份東西,想法子埋入了葉葵的院子裡!

  而且她明確敢肯定,東西絕對被埋了下去!

  可是阮媽媽搜出來的那只盒子裡裝著的,卻不是她準備的東西!除了葉葵,還有誰會換了裡面的東西,趁機嫁禍給賀氏?

  她竟然白白送了一個大好的機會給葉葵!

  葉明煙的手漸漸團成了一個拳,修剪得整齊圓潤的指甲,此刻卻如尖刀一般狠狠扎進了她的掌心,水蔥似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紅。

  「我這就給二妹妹賠罪!」

  話音將將落下,葉明煙已是屈膝跪倒在了葉葵的面前。

  葉葵不由沉了臉。

  葉明煙這人到底想要做什麼?

  「是我錯怪心神不寧,看走了眼,錯怪了二妹妹。」葉明煙重重磕了一個頭,聲音清脆如鶯歌。

  這一幕,落在葉崇文幾人眼中便成了葉葵不知好歹、不依不饒、性子跋扈!就連同葉葵關係處得極不錯的葉崇武,臉色都有些不大好看起來。

  可見葉明煙在葉家的人緣如何了!

  「大姐姐快些起來,這是做什麼,我可當不得如此大禮。我方才讓你千萬不要將先前的話放在心上,你怎地如此執拗!」葉葵極快地控制好自己的心神,一臉驚惶地上前去扶她,順便倒打一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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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10 03:06 PM

086晴天霹靂

  事情鬧了一通,賀氏被剝奪了住持中饋的權利,葉明煙自覺愧疚,閉門不出,葉崇文心中更是百般滋味相互糅雜,叫人靜不下來。

  如今,大概只有葉葵還能笑得出來。

  然而那日葉葵回去,從燕草跟池婆口中聽說了那件事後,幾乎嚇懵。

  葉明珠這招走的險,她應對的其實又如何不險?

  當燕草一臉驚惶地取出另一只木頭小人時,葉葵當場失了神,半晌才呆呆地伸手接過那只木頭小人看了起來。同阮媽媽從她院子裡挖出來的那只幾乎一模一樣,但這上面刻著的卻是老祖宗的生辰八字。

  不!

  剛剛將木頭小人翻了個身,葉葵便發現了不對。

  當初池婆從守門婆子那搜出來的匣子裡,裝著的也是這樣一只刻著老祖宗八字的木頭小人,可如今被她拿在手裡的這只,更勝一籌!

  正面刻著老祖宗的八字,反面竟然還刻著一行字!

  上面的年份葉葵算不清,卻仍舊一眼便認出來這是葉老夫人的生辰八字。

  好狠的手段!

  她不由得重重吐出一口氣,一手將那只木頭小人拋向了燒著的火盆,一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喃喃道:「好險!」

  可不就是好險,若非燕草無意中撞見了此事,恐怕如今她就已經被葉崇文上了家法了。不對,甚至也許被活生生打死,也並非沒有可能。別說葉明煙不會磕那個頭,就連賀氏都不會出事!

  而且,他們差一點就弄巧成拙了。

  若是阮媽媽同時挖出了這兩個匣子……

  葉葵不敢繼續想下去,她果然有些掉以輕心了。

  葉明煙遠沒有這麼愚蠢。

  但是不論如何,葉明煙到底為什麼要這般拼了命地致她於死地?

  哪怕絞盡腦汁,依舊毫無頭緒。

  「小姐,喝杯茶歇歇吧。」燕草端了茶過來,臉色亦有些不大好看。最近發生的一樁樁事情都叫她有些緩不過神來。

  葉葵接過,卻沒有喝。

  賀氏被禁足,時間卻已經臨近年關,葉家老祖宗又還躺在病榻上沒有幾日可活,先前又鬧出了那麼一樁事來,葉老夫人忙得焦頭爛額。偏生她又已經多年沒有管理過這些事,一時間手忙腳亂。

  葉葵便被她尋了去,幫忙處理一些瑣碎小事。

  那些下人自然是連這些小事也不肯服她,個個倚老賣老,做起事來漫不經心,出了差錯也多是撇撇嘴,一臉不以為然。

  葉葵有池婆相助,略使了幾個小手段,處理了幾個愛挑事的刺頭,事情便漸漸平息了下來。

  她在葉家的名聲,反正一日也沒有好聽過,所以她做起事來也就少了些束手束腳的感覺,該打便打,絕不手軟。

  幾日過去,她這心狠手辣、性子乖戾的名聲,就又響亮了些。

  今日難得忙裡偷閒,她躲在屋子裡想要小憩一會,卻也是靜不下心來。

  已是二十八,再過兩日便是除夕夜,不知不覺,又是一年。

  過了年,她離及笄之年就又近了一些。

  而葉殊也就又長大了一歲。

  回到葉家的這大半年來,她也好,他也罷,他們都經歷了許多。

  她年長,又有前世記憶,更加上還有池婆秦桑燕草幾人陪在身邊,所以不論面對的是什麼,她都有把握走下去。可面對變了樣的葉殊。她卻是時不時便會陷入種莫名其妙的惶恐裡。

  血緣上,他們是姐弟。

  靈魂上,她卻將他當成了「Eirc」跟「葉殊」的結合體。

  已經死去的Eirc跟正在緩慢長大的葉殊,明明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可在她心中卻不知不覺就被摻雜到了一塊去。前世的弟弟,今世的弟弟,她早就分不清了吧。

  所以一次次失望,卻又一次次原諒對方。

  她明知道葉殊對自己的敷衍,卻仍舊將那些當成了他真心的話。

  若是換了過去,她定然會好生嘲笑自己一番,蠢貨!

  然而等到事情真的到了這一刻,她卻忽然間忘記了所有。

  狠不下心丟開手,卻又不知如何將對方拉回來。偏執的人,就算真相血淋淋地擺在他們面前,也只會被當成是另一種虛妄罷了。

  可是,傷口這種東西不撕開,誰知道裡面到底爛到了何種程度?

  藉著葉明煙的手跟嘴,慢慢引出那些早已埋下的地雷。

  果然,已經漸漸相信了賀氏跟葉昭都是受害者的葉殊,在看到那只刻著她生辰八字的木頭小人時,臉上露出了天崩地裂般的絕望神情。

  可看到那樣的神情的葉葵,心卻像是針扎一般刺疼。

  這得是對葉昭跟賀氏有多信任,又有多歡喜,才能有這樣的絕望難過?

  不過這些遲早都會成為過去式。

  一箭三雕的事情,百試不爽!

  葉葵仰頭往後,僵硬的脖頸發出可怕的聲響,叫燕草嚇了一跳。秦桑卻已經將手搭了上去,給她按壓起來。

  「總算是舒坦了些。」葉葵輕聲說了句。

  話音落,守著門口的小丫鬟清脆的聲音穿過厚厚的門簾傳了進來。

  「小姐,三少爺來了。」

  葉葵笑了起來,揚聲道:「快些讓人進來。」

  腳步聲響起,葉殊進了門。

  「阿姐。」葉殊說話時的神色還有些不自然。

  葉葵不以為意,裝作沒有瞧見,只招呼他落座。

  自從那日的巫蠱之事後,葉殊便再不曾去看過葉昭,倒是又開始日日往她這裡跑。

  臨近年關,葉崇文自然也不再拘著他念書,何況近日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葉崇文也早就沒了那個心思。

  只可惜,發生過的事情不會消失,說過的話也收不回來。

  姐弟兩之前的隔閡就此生了出來,難以消除。

  葉殊來了,兩人也不過就是閒話幾句,過去那種相處的方式,一時間便難以尋回。

  若是葉昭跟葉殊強調賀氏是冤枉的,也不知葉殊會不會信?

  只是可惜的很,他們母子倆再也沒有了這樣的機會。聰明的葉昭為了讓母親少受些苦頭,急巴巴衝出來幫賀氏認了錯。事情就此成了定局,葉殊便是腦子再拎不清,也斷然不會想到身為受害者的葉葵才是幕後的那隻手。

  如今的他,的確是覺得自己愚不可及,做了錯事。

  但人走後,池婆卻意外語重心長地同葉葵說了一番話。她說,一個人能犯一次那樣的錯,那麼遲早也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死!

  她的話,葉葵聽得明白。

  防範葉殊……

  理智做得到,感性的那一面卻有些搖搖欲墜。

  真是叫人頭疼!

  所有的事情只要一旦牽扯上任何一種感情,就都會變得複雜不已。

  她遠沒有三頭六臂,如今能夠幸運地將葉殊從葉昭的離間之計裡拉出來,已是萬幸。接下去的事還多得緊,她只能一步步穩穩走下去。

  只是賀氏,絕不要妄想能夠再次將主持中饋的大權給重新抓回手中!

  窮寇莫追這四個字在葉葵看來,簡直就是鬼扯淡!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當然沈媽媽做事不夠乾脆俐落,讓她跟葉殊事隔多年後回到了葉家,如今賀氏也該嘗到了這句話的滋味。

  所以,她只會落井下石,絕不會做出放虎歸山的蠢事來!

  可是這念頭還沒來得及施行,她就被葉崇武的消息給震得魂飛天外。

  他終於要娶妻了!

  可是要娶的那人卻絕沒有可能住持中饋!

  這在葉葵看來,娶了跟沒有娶有何區別?

  而且,只要看看老祖宗的樣子便知道了,葉崇武的這門親事一定,那娶進門的就不是一個媳婦,而是活生生的一尊菩薩啊!

  忍無可忍,她咬牙吐出一句話來:「三叔,你腦子裡到底養了幾條魚?!」

  葉崇武哪裡聽得懂這話,奇怪地回道:「腦子裡還能養魚?不知你腦子裡養了幾條?」

  「三叔!」葉葵原地走動,焦躁不已,這世上的事情難道就不能按照她心中所期盼的發生一次?老天爺未免也太閒了一些!

  「三叔,之前是賞雪宴上我們就都知道了不是?聖上有意的是戶部尚書的兒子,只是差張聖旨罷了,你如今這沒頭沒腦地攙和一腳,算是怎麼回事?嫌葉家倒的還不夠快,加把火?」

  葉崇武蹙眉,「我倒是真想看看你這腦子裡都裝的什麼東西。說你聰明卻似乎又傻得厲害。距賞雪宴已經過去了多久?你以為是因為什麼事,旨意才遲遲沒有下?」

  葉葵聽得懂他話裡的意思,卻還是覺得這事根本就不在她能夠理解的範疇內!

  若是葉崇武告訴她,流朱公主不日就要被配給裴長歌,她倒是還能理解。畢竟流朱公主對裴長歌的那份意思,只要是個明眼人就都能清楚地看出來。

  可是,流朱公主跟葉崇武?

  算了算了,殺了她算了!

  這都叫什麼破事!

  明明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兩個人,竟然要被湊成一對?

  而且這事若是真成了,那麼她要做的那些事,難度便呈直線上升。

  沒了她期盼已久的當家三嬸,她若是不想要賀氏拿回大權,恐怕就只能想個法子讓那權力落在自己手中才行……

  還未及笄的女兒當家做主,幫著爹爹管理後宅?

  這……

  葉葵惱火地坐下,徹底不知還能說些什麼了。

  還有不對,葉崇武特意提前將這事告訴她是什麼意思?

  他們叔侄的關係莫非已經在她沒有察覺到的時候,好得可以討論叔叔婚姻大事的地步?

  她皺著眉開口:「祖母可知道了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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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10 03:07 PM

087除夕詭事

  葉老夫人自然還不知道這事。

  葉葵心裡雖然已經隱隱猜到,但是當葉崇武真的這般說了後,她卻莫名有些慌張了起來。

  這般大的事,他竟然先不去告知葉老夫人,而是來告訴了自己?

  知道太多事,可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

  那些被滅了口的人,哪一個不是因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才引起的?越接近秘密的中心,指不定也就越接近了死亡。

  葉葵驀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頭也不抬地就往外走。

  葉崇武吃了一驚,慢了半拍才出聲喊她:「你這一聲不吭就走是個什麼意思?」

  「哦,只是算算時辰,該用午膳了。」葉葵繼續往外走,背對著他道:「既如此,那侄女就先預祝三叔百年好合,好生貴子了!至於旁的事,侄女過了年才十四,許多東西都不懂,所以還是不給您添亂了!」

  後面的話說得又急又快,話音落,她的人也已經遠遠走了出去。

  葉崇武在後頭看著她的背影遠去,嗤笑一笑,「這會兒倒知道添亂這個詞了!」

  葉葵走得快,自然是沒有聽到這句話,但是見到外邊守著的秦桑後,她腦子裡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說不定,葉崇武特特來尋她提起這件事,為的就是這個。

  在葉崇武心裡對她跟裴長歌的關係定義,似乎一直有些古怪,不然在她拜託葉崇武給尋個稱手的丫鬟時,他也就不會毫不客氣地將事情推給裴長歌了。

  流朱公主對裴長歌的意思,乃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葉崇武當然也清楚。

  他這麼特意來說,應當是怕以後她會跟公主起衝突。

  只是奇怪的是,公主殿下難道會入住葉家?

  按理,不應該是駙馬爺跟著公主住在公主府?

  她想著想著,不覺說出了聲:「……偌大的公主府,以後難道便要空著不成?」

  秦桑驀地出聲:「三爺算起來亦是皇親,葉家如今雖非如日中天,但公主殿下若是當真配給了三爺,恐怕真會住在葉府中。」

  葉葵點頭,不論如何,秦桑總是比她更加了解這個世界一些。

  可好端端的,流朱公主跟葉崇武?

  葉葵扶額,這可真是叫人猜不透。恐怕,皇后娘娘那邊也得落了事。

  這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青瑛長公主將死,皇家就又要塞一個進來。

  且個頂個都是皇帝眾多女兒中最受寵的那一個。

  葉家男人的牙口看來還真是相當不錯。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今年二十九作三十,所以過了二十八便是除夕之夜。照規矩,眾人今夜要守歲。

  就算是這樣的家庭,年三十的晚上吃餃子的習慣,那也是少不了的。早早的,葉葵便幫著葉老夫人吩咐了下去,讓廚房備上了餃子。這餃子也講究得緊,大個的是賞給僕婦們的,而主子們吃的,那都是一個個小巧玲瓏的珍珠餃。

  餃子雖小,但不論是麵粉還是餡料上,那可都是精挑細選的。

  所以天一亮,那些丫鬟婆子就都忙活了起來。

  葉葵亦是天色還黑著便起了身。

  難得的日子,家中本有病人,原不該大吵大鬧。但老祖宗年事已高,便是去了,那也是喜喪,所以今兒這年便愈發可著勁鬧騰了。

  燕草更是翻出了件朱紅的襖裙要她穿了。葉葵皺著眉另挑了件素淨些的,才算順了眼。

  她生得本就不如葉家其餘幾個姑娘嬌柔,如今乍然穿上這麼個濃烈的顏色,恐怕會張揚過了頭。

  越是這麼熱鬧的當口,便愈要低調些才是。

  梳洗打扮完畢,葉葵便去了葉老夫人那。

  賀氏也早早地過來了。雖然她如今沒了主持中饋的權力,但她是葉家二房的正頭夫人,便是禁足,今日也絕不會繼續禁下去的。

  葉葵見了她,只微微一福,不冷不熱地喚了聲母親。

  就算出了那樣的事情,只要葉崇文一日沒有休了她,那麼葉葵當著人就還得喚她一聲母親。

  屋裡屋外,俱都是張燈結綵,廊簷下每隔幾步便掛著的大紅燈籠喜氣洋洋。

  賀氏卻沒來由覺得一股股涼氣從自己腳底下冒了上來。

  葉老夫人如今見了她,早就沒了好臉色,只從鼻子裡擠出個單薄的音,就不再理會賀氏,只同一旁的葉葵細細說著話。

  賀氏倒也罷了,還算是忍得住。

  左不過是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罷了,這場子她遲早是要找回來的!

  可跟著她一道來的葉明珠卻是忍不住了,陰陽怪氣地道:「二姐姐如今好大的威風,等過了年,這家怕是也就該讓二姐管著了。」

  葉葵垂著眼沒有說話。

  葉老夫人卻已是不耐煩地訓斥道:「學了這許久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

  「母親,三丫頭不過是說句玩笑話罷了。何況葵丫頭是真的能幹,這名聲若是傳了出去,那上門求親的人家怕是要擠壞葉家的大門了!」賀氏以帕掩嘴,笑瞇瞇道。

  這話乍一聽是在誇葉葵,可在場的人,哪個不知道葉葵的另一個名聲?

  莫說求娶的人家會擠壞葉家的大門,恐怕連個鬼也是不敢上門的!

  不知好歹的葉明珠悶聲嗤笑。

  葉葵揚聲,疑惑地道:「三妹這是怎麼了?笑得如此古怪,大過年的,莫非衝撞了……」

  話說一半,引人遐想。

  葉明珠當即住了聲,看著葉葵不陰不陽地道:「家裡可沒那麼多煞星讓我衝撞。」

  「出去!」葉老夫人眼睛一瞪,不怒自威。

  葉明珠嘴唇翕合,想要說話,卻已是被阮媽媽「恭敬」地送出了門。

  賀氏揪著帕子,心神不寧起來。葉老夫人竟然這般見不得葉葵被人說道,可見葉葵在她心中的地位。老祖宗能撐過這個年已是萬幸,等到年一過,恐怕就要駕鶴西去,到那時,葉老夫人為尊,她若是一味捧著葉葵,豈不叫人眼疼?

  而且看她如今這架勢,竟然隱隱有要將葉葵當成眼珠子疼的趨勢。

  這對賀氏來說,可絕稱不上是什麼好事!

  大概是因為心中有事,又才被解了禁足令,賀氏這一整天倒是難得老實起來。

  葉葵冷眼看著她幫著吩咐葉老夫人吩咐下人做事,舉手投足盡是大家之氣。這樣一個人,若是當初不是被嫁給葉崇文,恐怕人生際遇會全然不一樣吧?

  可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如果。

  人性決定了其人要走的路。

  如今她跟賀氏走在一條狹窄的道上,誰先失足,誰就摔下懸崖。

  這是一場博弈,葉葵尚且樂在其中。

  因著大廚房忙碌,今日的午膳便都盡數在葉老夫人這用了。

  小廚房出的菜味道上倒是比大廚房的好上許多,葉葵樂得如此,早就跟著阮媽媽下去吩咐了菜色。

  等回到正房,正巧遇到葉昭葉殊幾個過來。

  葉葵看了他們兩眼,嘴角掛上了笑意,轉身進了門。

  葉昭走在前頭,葉殊卻只是遠遠跟著,全然沒有一絲要靠近的意思。這可還是葉葵從南郊田莊上回來後,頭一遭瞧見這樣的場景。

  等到幾人一前一後進了門,葉殊也只神色疏離地向賀氏問了好。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他們最初回到葉家的時候。

  葉葵終於鬆了一口氣。

  如此便好。

  一群人靜靜用完了飯,葉殊葉昭回去看書,葉明珠領著葉明宛去園子裡看魚。

  這大冷的天,池子裡的水都結了冰,哪裡有什麼魚可看。可葉明宛不依不饒吵得人頭疼,葉老夫人這才讓一臉不情願的葉明珠領著人去了。

  可這一去,就去了整整一個下午。

  冬日天黑得早,葉老夫人有些急了,皺著眉讓阮媽媽去將人尋回來。

  人才走出院子,廊簷下的那些大紅燈籠就盡數被點燃,昏黃的燭光照得人臉上的線條都溫和了幾分。

  眨眼的工夫,天邊的最後一抹昏黃也被黑色的手給抹去了。

  天黑得好快!

  葉葵感慨了一句,立到了燈籠下,微微仰起臉去看上頭的一隻蛾子。

  這麼冷的天,竟然還有蛾子……

  昆蟲尚且偷生,人又如何能不繼續拼命走下去?苦寒終究是會過去的!

  她靜靜想著,那邊賀氏卻有些看得出神。

  那樣美麗的下顎線條。

  賀氏不由得將葉葵跟葉明煙比較了起來,這樣看來,葉葵竟然似乎並沒有遜色葉明煙多少,倒是反而多了股動人心魄的張狂之美!

  過了年,她就該十四歲了。

  賀氏亦陷入了沉思。

  突然,前方慌慌張張地衝過來一個模糊的人影。

  ——是阮媽媽!

  「五小姐落水了——」阮媽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氣喘吁吁。

  那隻貼在燈籠上的蛾子撲搧著翅膀飛走,發出輕微的振翅聲。

  一群人都被阮媽媽的話給說得懵住,還是葉葵反應較快,急忙揚聲問道:「如今人在何處?可著人去請大夫了?」

  阮媽媽不是那群沒膽色的婆子,她既親自來稟,那麼葉明宛就肯定已經被人從水裡救了上來,且如今並沒有生命危險才是。

  果然阮媽媽點著頭,喘著粗氣道:「發現得早,只是受了點驚嚇,又嗆了水。只是,如今這時候,大夫可……」

  葉老夫人先是鬆了一口氣,聞言又皺起了眉頭,正要說話,外頭又急沖沖跑過來個模糊不清的人影。

  還沒等看得清人,眾人便聽到來人帶著哭腔大聲喊著:「老夫人,老祖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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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10 03:08 PM

088一命嗚呼

  古人重孝,這喪事自然也就繁瑣冗雜。

  所以尤其是像是葉家祖宗這種因重病而去的人,多半一開始從大夫那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後,一切就都開始準備了。不然事到臨頭,一切都只會顯得手忙腳亂,且越亂便越沒了章法。

  而且葉家別說是老祖宗,就算是葉老夫人,那壽材壽衣也都是早就備下了的。

  槓房租借來的太平床亦有講究,因著身份不同,用的自然也不同。

  繡片圍子必不可少,褥子下還要放上綢製的千斤帶。

  在葉葵看來,去槓房抬什麼太平床回來,將垂死的老人搬來搬去換床,簡直就是一件十分奇葩且叫人無法理解的事!但入鄉隨俗這句話,她自然是再明白不過,心中有再多的意見,她當然也不可能當著葉家諸人的面說出口。

  何況,在她看來,老祖宗能在這樣一個醫療不發達,且人均壽命不過四十歲上下的地方活到這把年紀,根本就已經是將旁人兩輩子的時間都給活了,早就該夠本了才是。

  太平床從槓房抬回來後,便放到了正房之中,頭西腳東。

  這一擱就到了除夕夜。

  誰也沒有料到,老祖宗撐了那麼久,卻在今日撒手而去!

  更加不妙的是,偏生在她斷氣的時候,葉明宛落了水。且被救上來後,驚魂未定的葉明宛口口聲聲嚷著水裡有人!

  大冬天的,那水池子裡怎麼會有人?

  可就連年長些的葉明珠也被嚇了個嗆,被問起也只會呆愣愣地說她們好好走在湖邊,五妹妹卻突然掉進了水裡!最可怕的是,那湖上早就結了一層厚厚的冰,以葉明宛的身高體重,就算整個人站在那上面,水面上的那層冰恐怕也不會出現一絲裂痕。

  但葉明宛掉下去的地方的冰竟然早就碎了,只是靜靜浮在那上面而已。

  去看過的僕婦這般回來稟報,葉葵聽著卻覺得有些古怪。

  就算那上面有塊冰碎了,但這滴水成冰的天氣裡,用不了多久,那地方就會重新結出冰來才是!

  不論怎麼看,葉明宛落水這件事都疑點重重。

  相比之下,老祖宗的死除了日子上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外,別的倒一點古怪也沒有了。

  她的兒子走在了她前面,如今能在床前守孝的自然是葉崇文三兄弟。

  但大雪封了道,天冷路滑,馬車難行,葉家大房的人緊趕慢趕,終於在除夕夜的晚上趕了回來。

  然而,事情一下子就都湊到了一起,葉葵甚至沒來得及看一眼葉明煙的父母是何樣子,便匆匆點頭問好,提著裙子去了葉明宛那。

  葉葵幾個輩分太小,又是姑娘家。何況老祖宗那,一時半會還用不到她們,葉老夫人便乾脆打發她去照看葉明宛。

  不過葉明宛除了受了驚嚇外,倒是沒別的事了。

  只是葉葵無意中看到了她的腳脖子,剛泡過熱水出來,葉明宛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絲綢小衣,腳脖子露出褲子外一覽無餘。葉葵伸手碰了一下,痕跡仍在,全無消失的意思。

  她不動聲色地將被子蓋到了葉明宛的身上,讓她快些睡一覺。

  此刻若是不睡,誰知道接下去還有沒有睡覺的機會。

  按理,他們如今也該趕往老祖宗那了才是,但葉明宛出了這樣的事,一時間也緩不過來,只好讓她歇著。但葉葵便沒有了這麼好的命,安頓好這邊,便立刻領著秦桑往老祖宗那邊去了。

  官府那邊早有報備,明日再遣人去知會一聲便是。從此,老祖宗便從葉家的活人名單裡除去。

  葉葵不由慶幸了些,這些事繁瑣如斯,她可還真的是完全處理不了。多虧在賀氏被禁足前,便都安置妥當了。

  她感慨著進門的時候,葉老夫人正在毫不顧忌地低聲訓斥葉崇文跟葉崇武兩兄弟。

  她的便宜爹跟狡猾三叔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他們幾個子代父在老祖宗病榻前守孝,卻連老人家彌留之際的不對勁都沒有瞧出來,也不知道使人來喊一聲!害得他們誰也沒能見上老祖宗最後一面,這說起來,那也是不吉利的事。

  先前葉明煙跟葉葵守著的時候,老祖宗的情況甚至還有些好轉起來,眾人還悄悄議論過她怎麼著也該挺過了正月才是。

  可誰知,閻王爺一聲不吭就將人在除夕之夜將人拖了下去。

  一時間,葉家人仰馬翻。

  才點燃沒多久的大紅燈籠盡數摘下,全部換成了白色的紙燈籠。

  廚房備下的那些餃子也顧不得講究時辰了,早就煮熟了送上來。

  一群人胡亂吃了兩口,商量起喪事來。

  大過年的,著實有些叫人進退兩難。最後仍是葉老夫人拍了板,讓尋了幾個機靈的小子紮了白布上門去報。但因忌諱,只能往後門去。

  畫像、棺木、冥器都早早就訂好了。

  陰陽先生、和尚道士也都早就請好了人。

  葉老夫人難得滿意地點了點頭,讓賀氏去拿了壽衣來。

  然而壽衣一拿上來,葉老夫人便發了火,「怎地是緞子的?」

  壽衣上不得釘扣子,面料不能用緞子,這些東西便是那幾歲的孩子恐怕都知道,賀氏怎會不知?

  果然,賀氏被葉老夫人乍然一罵,臉色微微漲紅地翻檢起衣服來,竟真的是緞子的!可她分明準備的是綢子的壽衣!何況,老祖宗的壽材幾十年前就開始準備,只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卻都用不上,放著放著就壞了,所以才會時常準備新的。這套壽衣,她可是三月前才準備下的!怎麼好端端的,綢子會變作了緞子?

  賀氏手指輕顫。

  只覺得今夜真是見了鬼了!

  這般一想,登時渾身發寒,寒毛直豎。

  葉老夫人卻已是不願意再同她說話,只讓人去取了自己的壽衣來。又讓人去將府中一切顏色豔麗,彰顯熱鬧的東西都給撤了下來,再去大門口掛上一挑紙錢。

  垂花門口立起大幡。

  家中眾人盡數換上孝服素衣。

  燕草在一旁長吁一口氣,感慨葉葵幸好沒有穿上那件她挑出來的朱紅襖裙。

  而葉葵卻已是心煩起了喪事的流程。

  其繁瑣過程已經超出了她的想像。

  一整套下來,葉葵覺得自己就算不死,那也定然要脫掉一層皮!

  難熬的一夜過去,大年初一的早上,本朝最長壽的大長公主青瑛公主駕鶴西去的消息便傳遍了鳳城。

  門堂影壁處擺上鼓樂桌座,又請了三十二名槓夫,準備讓他們每日輪班,日夜不斷地守在靈柩旁。太平槓雖非必要,但稍微有些身份的人家誰會不請?

  金漆官鼓,金漆號角。

  男賓到,門鼓敲三,鳴號,垂花門敲梆子四下。

  女賓,鼓兩下,不鳴號,吹嗩吶打九音鑼等樂器,垂花門打鋏四下。

  這一套套的規矩聽得葉葵頭暈腦脹,卻不得不囫圇吞棗般盡數將這些習俗給融入了腦海裡。

  很快,宮裡派了人來。

  那公公看不出到底是何年紀,且除了因為平日裡的低眉順眼慣了,有些微微駝背。

  但他身上的那種氣卻叫人不敢小瞧。

  自古以來,奸臣逆臣雖可怕,宦官作亂卻才是真正容易動搖整個國家的。俗話說得好,伴君如伴虎,這些內侍既能在「老虎」邊上近身伺候,自然有著旁人沒有的過人之處。

  來人曹公公據說亦是從小伺候皇帝的,所以身份又與一般內侍不同。

  宣讀完聖旨,曹公公親手將葉老夫人扶了起來,連聲說著節哀。聲音悲戚,竟似乎沒有一絲作假。

  葉崇文顯然也與曹公公相熟,登時淚如雨下,跟曹公公一人一邊將葉老夫人給扶到了座椅上。

  葉葵不由感慨,葉崇文平日裡的行事做派還叫人以為是個沒什麼腦子的,可沒想到,這眼淚說來便來,竟是這般輕而易舉!

  幾人這邊略說著話,那邊已有幾個管事小太監將棺木從另一頭送了進來。

  古人對身後事比身前的還要講究,這壽材自然也是能用多好便用多好。

  葉家原先給老祖宗備下的亦是上等的木料,但跟皇帝賜下的金絲楠木一比,自然也就比不得了。

  黑漆棺身,描金匠在上頭描金繪畫。蓋頭上畫福祿壽三星,幫頭上左金童打幡,右玉女提燈。底撐之上畫麒麟送子圖,棺頭中心一圈壽字圍繞是五隻蝙蝠。棺位畫蓮花,意為腳踩蓮花。棺中塗紅漆。

  做工講究叫人駭然。

  金絲楠木乃是金貴之物,且除卻皇家,少有人能用上這樣的壽材。

  如今皇帝親賜,可見老祖宗地位超群。所以雖是年節,但上門的人卻是絡繹不絕。

  但事情蹊蹺的是,那幾家勳貴人家卻都只是匆匆派個人來,又匆匆而去。葉葵好不容易得了空,去將事情告訴了池婆,池婆聽完卻只是笑,問起來的內侍是誰。

  聽說是曹公公後,微微變了臉色。

  葉葵看出了異狀,卻沒有追問。

  池婆緩過神來,道:「皇上賜了青瑛長公主壽棺,卻可有旁的話要說給你爹的?」

  「啊!」葉葵低低驚呼,「原來如此!」

  那副棺木的意思,原來如此!

  老祖宗一死,果然葉家的榮寵就要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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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10 03:08 PM

089好戲連台

  僧道喇嘛三班輪著念經。

  葉家日夜充斥著叫人心神不寧的念經聲。

  葉葵悄悄跟秦桑嘟噥了兩句,卻反而被這個同樣聽戲能聽得睡著的丫頭以下犯上給瞪了一眼。

  口口聲聲說她不敬鬼神,乃是大不對的事。

  葉葵悻悻然噤了聲,決定再不同古人說這樣的話。她原是沒有信仰的人,更一直都是無神論者,所以這些念經聲在她聽來,不過就是一群假模假樣的人在那裝神弄鬼罷了。

  也因此,葉明宛被水鬼拉下了池子的事,葉葵嗤之以鼻。

  便是有水鬼,這麼冷的天,也早就該凍死了!

  何況還是藏在水裡的鬼!

  但是這話她不信,旁人可卻都是信了。又加上正是老祖宗的喪事,一時間更是人心惶惶。但其實,這檀香味、紙灰味混雜在一起,還真是叫人有些惶惶然。

  尤其是夜間守靈的時候,稍有些風吹草動,便叫人背心冒汗。

  身上著最粗的生麻,腳踩青布鞋,頭上用粗麻布擰成蒜瓣粗細的繩子套著。因著老祖宗身份金貴,故而家中眾人全部帶上了重孝。葉葵倒是偷偷鬆了一口氣,麻花包頭以戴白花少為重孝,這麼一來她腦袋上要頂著的東西也就少了些。

  唯獨叫人難耐的是,這天愈發冷了。而他們身上的衣著卻比過去單薄。

  葉老夫人年紀雖大,卻仍舊是媳婦身份,兒子既亡,做兒媳婦的卻是件件事都不能落下了。

  不過兩日,葉老夫人便病倒了。

  葉崇文急得焦頭爛額,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賀氏趁機想要拿回掌家大權,卻被葉葵提前搶了先機。葉老夫人病倒前,葉葵便寸步不離地跟著,接過了許多事情。如今賀氏雖然亦在幫忙,可眾人卻是牢牢記得了葉葵。

  府中下人便是有什麼事,也都是先習慣了去尋葉老夫人,葉老夫人一病,他們尋的人自然就成了葉葵。

  小小年紀,做起事來卻條理分明。

  葉家二房的長女葉葵,就此正了名。

  幾家來弔唁的夫人見了真人,都忍不住暗地裡竊竊私語,只說她同往常聽說的那個跋扈囂張的粗鄙姑娘不同,原是這樣一個知禮能幹,容貌姣好的人。

  不少人,也因此動了攀親的念頭。

  葉葵從燕草那隱隱得知了這事後,並沒有在意。她的親事莫說賀氏過去不能直接做主,如今更是不能。葉老夫人有心護著她,那麼這親事自然也就需要讓老夫人滿意。

  更何況,如今葉家形勢不明。

  葉崇文不可能連那麼點審時度勢的眼光也沒有。

  不過燕草口中的另一件事,葉葵卻聽得十分愉悅。

  因著葉老夫人將事情轉手交給了葉葵,所以賀氏即便仍以葉夫人的身份在走動,眾人看她的目光卻都帶上了某種叫她惱火的探究。那些人交談間不經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似乎都是帶著冷冷的嘲諷。

  這一次,她的臉面可算是丟了個乾淨!

  賀氏愈發恨毒了葉葵。

  腳邊正巧不知從哪裡爬過來隻爬蟲。翡翠驚叫一聲,腳步踉蹌地往後退。

  賀氏沉著臉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齒地碾死地上的那隻爬蟲,低聲道:「不過是小小蜚蠊,也敢同我斗!」

  然而她眼中的那隻「蜚蠊」卻正在代替她安置那些女客,讓人上茶問好,做得一絲不苟。

  可這些事做起來,可還真的不是一般的累人。

  人一批批來,又一批批走。

  來了要迎,走了亦要送,叫人擠不出一絲空閒來。葉葵接過秦桑遞過來的帕子輕輕擦著額,這麼冷的天,她竟然忙出了一身的汗!可見這喪事繼續操辦下去,恐怕活著的人也要給累垮了。

  即便這樣,卻還總有那不識趣的人來尋她。

  「二小姐,五小姐非要見您不可。」劉媽媽低眉順眼,說話的聲音再輕柔不過,可說的話卻還是一如既往的不知好歹,蠻橫無理。

  葉葵眼也不抬,只讓秦桑打發了她。

  「劉媽媽,您沒瞧見二小姐忙著?五小姐若是不舒服,便使人去請大夫!若是旁的,那自然還有竇姨娘在呢。如今這樣的時候,姨娘想必是閒得無事可做吧?怎的不好好陪著五小姐?」秦桑牙尖嘴利,將劉媽媽說得啞口無言。

  只不過是個妾,這樣的時候自然是沒有資格出現在眾人面前的。

  而五小姐葉明宛也不過就是個妾生女,哪裡又有什麼資格在這種時候讓葉葵親自去見她?

  關起門來,葉明宛自然是比葉葵受寵,可在這種賓客滿堂的時候,她葉明宛算得上是個什麼東西?若是在那規矩嚴苛的人家,便是同葉葵隨意說話的資格也沒有!

  劉媽媽臉色忽青忽白,苦著臉道:「不是老奴吃了熊心豹膽,非得來打擾二小姐不可,實在是五小姐鬧得不可開交,奴婢沒有辦法了!」

  秦桑虎著臉要說話,葉葵擺擺手攔了,看看正廳裡那群慢條斯理喝著茶的女人,轉過頭來對劉媽媽道:「你身為五小姐的乳母,自該好好教她些規矩才是。你既也知道她鬧得不可開交,這若是不小心被人給聽到了動靜,旁人會如何想葉家?老祖宗屍骨未寒,她的曾孫女不傷心也就罷了,還敢這般大吵大鬧,豈不是大不孝?」

  劉媽媽聞言臉色煞白。

  這種人最怕被扣上高帽子,平日裡張牙舞爪,可其實骨子裡最是膽小不過。

  可叫葉葵沒想到的是,劉媽媽竟然還要說:「二小姐,五小姐說她看到了那個鬼……」

  葉葵一愣。

  「胡說八道!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世上哪裡有鬼!」

  然而口中雖然說著訓斥的話,葉葵的心卻是已經動了。她想起葉明宛腳踝處的那只手印,也許葉明宛真的看到了那個「水鬼」也說不定吧。

  「你先回去吧。」葉葵淡淡吩咐。

  劉媽媽老臉頹喪,張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葉葵神情淡漠,已是轉過了身。「大約半個時辰後,我會想法子去看一看五小姐的。」

  劉媽媽這才歡天喜地地去了。

  「小姐,您真的信?」秦桑問道。

  葉葵沒有出聲,微微搖頭又點點頭。事情沒有到最後一刻,誰也說不定到底怎麼一回事,所以她現在自然也就還不能下定論。信不信,自然也都是要建立在某件事上的。

  沒有親眼看到,親耳聽見,就什麼也無法說。

  好不容易應付完了來人,葉葵長吁一口氣,算算時間,準備尋個藉口離開一下。

  人還沒動,迎面卻忽然衝過來一個小孩子,橫衝直撞像頭小牛犢。若非秦桑眼疾手快將她往邊上拉去,只怕她就要被那頭小蠻牛給撞翻了也說不定。

  「哎喲!這是怎麼回事?」穿著孝服的微胖婦人顛著雙小腳跑過來,一把揪住那孩子的胳膊,「瞧瞧你這孩子,差點撞著你二姐了!還不快些道歉!」

  葉葵站定,看清楚了兩人的臉。

  中年的婦人,身材已有些走形。臉上因為富態,倒是連條皺紋也沒有,看上去倒是頗有幾分和藹可親的模樣。只可惜,那雙眼睛破壞了一切。

  一雙三角眼生得再大再好看,那也絕不會給人任何舒服的感覺。更別說她眼裡那種不時探究的目光。

  而那個似乎比葉明宛還要小些的小男孩卻是虎頭虎腦,看著她吐著舌頭做著鬼臉。

  葉葵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向著婦人微微一福,道:「大伯母。」

  葉崇恆的夫人楊氏收回打量葉葵的視線,毫不客氣地受了她這個禮,用長者的語氣道:「葵丫頭,錦哥兒不懂事,你別往心裡去。」

  葉葵心中冷笑,錦哥兒,這孩子聽說是葉崇恆的庶子。卻生下來便養在楊氏身邊,管楊氏叫娘。

  楊氏生了兩個女兒後,就再也沒有懷孕,不得已讓葉崇恆在任上納了一房良妾。

  只可惜,那妾倒也是個薄命的。

  才生下兒子,她便血崩不止,命喪黃泉。

  自此,楊氏多了個兒子,家裡卻又回到了沒有妾室的日子。

  這樣一個女人,又能比賀氏好到哪裡去。

  葉葵無意與之打交道,便頷首道:「大伯母多心了,侄女又怎會同錦哥兒生氣。」

  正說著話,賀氏走了過來,一見他們倆在交談,微微蹙眉,走近了眉頭卻又舒展開來,「大嫂這是在同葵丫頭說些什麼呢?」

  「不過是閒話幾句罷了。」楊氏微笑,「我瞧著葵丫頭忙得很,哪裡能像我們似的這般空閒。」

  最後的空閒二字,刻意加重了聲,聽得賀氏臉上的那點單薄笑意差點就要破碎。

  葉葵差點笑出聲,好一齣狗咬狗!

  好戲一場場,恐怕葉家要熱鬧許久了。

  不過她眼下還有正事要做,不如在離開前趁機加把柴如何?

  她突然上前親熱地挽住了賀氏的胳膊,用撒嬌的口吻道:「母親,忙了一整日,女兒可累壞了,還請母親將那些活計都收回去,也好叫女兒去偷個空好好休息一會。」

  此言一出,賀氏跟楊氏都愣住。

  不過極快,賀氏便回過了神,同樣一臉慈母樣輕輕拍了拍葉葵挽著她胳膊的那隻手,道:「瞧把你累的,快些去休息吧,這裡有母親在呢。」

  葉葵點頭,微笑著向楊氏告退,帶著秦桑而去。

  而她身後,賀氏臉上卻已是不由自主露出了抹挑釁的神情。

  長房是庶出,楊氏自然是不如賀氏許多,所以兩人間也從來沒什麼好交情。

  楊氏牽著兒子的手,打了個哈哈道:「二弟妹還是一如既往的能幹啊,所以才能有這麼好的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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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10 03:09 PM

090冰下惡鬼(一)

  屋外風聲大作,聽得人心裡發毛。

  竇姨娘握著葉明宛的手,心疼不已。

  當初,她能狠下心來用自己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來陷害賀氏,雖然其中一部分原因的確是因為葉葵當時說過的那些話,但是最大的原因卻仍是那個被她死死守著的秘密。

  她當時腹中的那個孩子本就沒有可能生下來!

  她悄悄去看過鳳城中最有名望的醫婆,醫婆斷言她這胎便是僥倖生下來,那孩子恐怕也沒有幾日可活的。

  當年,生下葉明宛的時候,她差點便丟了命,後來身子漸漸養好了,卻是隔了這麼多年才終於又懷上了一個孩子。可是她的身子終究是敗了,所以連帶著腹中的那個孩子也沒了活下來的命。

  有時候,不是養便能養好的。

  就算孩子生了下來,也活了下去,可是這個孩子的身子恐怕比葉昭的還要差上許多。這樣脆弱的孩子,若是庶子,要如何在這府中討生活?

  倒不如,狠狠心,顧好了五丫頭!

  竇姨娘並非愚蠢之人,有些事,她不說不過只是為了趨吉避凶罷了。然而,威脅到了她的寶貝女兒,卻是再也無法叫人忍下去了!

  這邊廂,她在咬牙。

  那邊葉葵正一邊走一邊聽著秦桑細細說話。

  「當真?」葉葵略有些吃驚。

  秦桑點頭,「的確是如此。」

  葉葵沉默了下來,冰冷的手指摩挲著掌中的手爐,道:「葉崇文真是走了狗屎運!」

  若非如此,恐怕他如今也不會有這般兒女,妻妾成群。

  這家中除了庶長子葉渝和他們姐弟倆外,剩下的孩子竟然統統都是早產兒!

  不是出了意外,便是產婦身子虛弱,未到臨產的日子,孩子便迫不及待地出來。

  然而,一個這樣也就算了,個個都這樣是,怎能不叫人懷疑?而且事情的頭緒似乎清晰得如同一條直線。這些事若是都非意外,那麼自然就是人為。

  蕭雲娘當然不可能!

  葉昭葉蒙幾個都是在蕭雲娘離開葉家後才出生的,所以能施手段的只有那些仍在葉家的人。

  葉昭早產,故而身子虛弱。

  葉蒙早產、葉明宛早產……

  咦,不對!

  葉葵蹙眉:「葉明珠是怎麼回事?」

  秦桑壓低了聲音。道:「三小姐生產之前一個月,秦姨娘被接到了老夫人身邊住著。」

  「這不合規矩!」葉葵詫異至極,「兒子的姨娘被接到老夫人身邊養著。這算是怎麼一回事?」

  秦桑抿了抿嘴,「據說當時有大夫診斷秦姨娘懷了雙生子,還是兒子,所以才有了那麼一回事。只是後來生下來的卻是一個女兒。」

  葉葵仍在詫異之中,皺著眉頭舒展不開。

  「這麼說來,的確還是只有那人有嫌疑……」走了幾步,她眉頭漸鬆,吐出一句話來。

  秦桑知道她說的是誰,亦道:「這麼看來,的確便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葉葵輕聲自語:「果然是不會叫的狗咬人時才最疼。」

  這潭渾水裡,果然沒有一個乾淨的人。

  唯一乾淨的那人,大概也就只有已經死去了的蕭雲娘吧?

  所以,想要在這樣看不見硝煙的戰場上活下去,不將自己染黑是永遠不可能的事。蕭雲娘不得不死。

  這般想著,腳已經邁進了葉明宛的院子。

  門口掛著的白色燈籠在風中搖搖晃晃,別有一股淒涼意味。像是一隻蒼白枯瘦的手,在風中向著人不停招手,想要將人一齊拖入幽暗的地獄。

  葉葵嗤笑一聲,推開了門。

  「姨娘真是放心,門口竟然也沒個丫鬟守著?」葉葵淡漠道。

  竇姨娘聽到聲響,抬起頭來,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道:「二小姐來了,快些坐下喝杯熱茶暖暖吧。」

  葉葵搖搖頭,走近來。

  「五妹妹還沒醒?」葉葵皺著眉看了眼葉明宛猶帶著淚水的小臉。

  「醒了,只是方才哭久了便又睡過去了。」竇姨娘輕聲解釋。

  葉葵淡淡應了聲,在床沿坐下,開門見山地問道:「不知姨娘尋我有何要事?」

  劉媽媽來時口口聲聲說是葉明宛吵鬧不休要見她,可只用腳趾頭想,也該想明白,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遇到那樣的事情醒來後第一反應不是哭天喊地地要娘,而是要見她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這難道不奇怪?

  所以,真正想要見她的那個人,不是葉明宛,而是竇姨娘。

  說起來,自她從南郊的田莊回來後,同竇姨娘還沒有這樣面對面地坐在一起說上過話呢。

  「二小姐一向聰慧,怎會不明白我為何要尋您?」竇姨娘勉強一笑。

  葉葵伸手按著額角,「姨娘若是不想說,大可以不說,我這便走就是。」

  「別!」竇姨娘無法,只得打開天窗說亮話,「先前的事,想必二小姐還沒有忘記,我兒的一條命換了沈婆子的一條賤命,又讓老爺跟賀氏起了糾紛,二小姐如今是否要……」

  「姨娘是不是記錯了什麼事?」葉葵佯作吃驚,「當初那事難道不是姨娘自願做的?莫不是姨娘一直覺得是我逼的你?」

  竇姨娘一下變了臉色,臉上那抹原本就是硬擠出來的笑意更是瞬間蕩然無存。

  「二小姐這話是何意思?莫不是準備不認帳?」

  葉葵冷笑,「姨娘傻了不成,沒影的事,我要認哪門子的帳?」

  「你……」竇姨娘揚手便似乎要打她,卻在觸及秦桑的目光時,訕訕放下了手。

  她知道葉葵身邊的這個丫鬟。

  一個會武功的丫鬟。

  而此刻,這個丫鬟的手已經放在了腰上。

  聽說那裡藏著一把劍,也正是這把劍將春川長生班兩個戲子的手沿著手腕一下斬斷!

  竇姨娘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握著葉明宛的另一隻手一緊。

  床上的葉明宛悠悠轉醒,嘟噥著喊道:「姨娘,什麼時辰了?」

  葉葵笑了笑,俯身去看她:「五妹妹可好些了?」

  葉明宛「啊」地一聲大叫著從床上跳了起來,躲到了角落裡,直到看清楚是葉葵後,才慢吞吞地爬出來,口氣囂張地道:「你若是將我嚇死了,看父親不讓你賠命!」

  竇姨娘臉色鐵青。

  葉葵卻是笑開了花,指著葉明宛對竇姨娘道:「姨娘你快瞧瞧,五妹妹這性子。唉喲,真是樂死我了!」頓了頓。她面上仍是笑吟吟的,話鋒卻是一轉,「若是能平安活到及笄之年,我便將我這頭擰下來給五妹妹墊腳如何?」

  這話說得血腥異常,竇姨娘聽得有些反胃,卻被葉葵臉上那刺眼的笑容笑得連吐也吐不出。

  她沒有說錯,葉明宛的性子若是繼續這樣下去,能活過十五歲,真真是老天爺都瞎了眼!

  槍打出頭鳥,人便專欺那些不知審時度勢,一味囂張自得的人!

  葉明宛不是個蠢笨的孩子,卻也實在不是個太懂得圓滑處世的孩子!

  這家中,除了討好父親葉崇文外,她便是對自己這個親娘也不知究竟該如何交好,更別說是同旁人了。

  竇姨娘囁喏著,艱難吐出一句話:「二小姐該知道,五小姐雖不懂事,但是真心實意喜歡您這個姐姐。」

  葉葵眼睛忽閃。「姨娘,我醜話說在前頭,我這可不興託孤。」

  「二小姐……」竇姨娘眼睛驀地睜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還有什麼聽不懂的!

  葉葵也無意繼續說下去,因為有些事她已經漸漸摸到了線,終有一日一切都會水落石出,她沒有必要在這種敏感的時候跟著因女兒出事而慌了神的竇姨娘橫衝直撞。

  起身,走人。

  步驟如此清晰明確,可葉葵才站起身就被葉明宛拉住了袖擺。

  粗糲的麻布握在手中,葉明宛嚥了口口水,盯著葉葵的眼睛道:「二姐姐,我真的看到了水裡的人!」

  她說的是人?

  葉葵有了興趣,卻並不想被竇姨娘母女要挾,所以只冷淡地說了句「是嗎」,而後便將那截袖子從她手中給抽了出來,準備走人。

  葉明宛在後頭大喊:「二姐、二姐,你真的不想知道那人是誰嗎?」

  「那人可是我?」葉葵突然背對著他們,極快地問出一句話。

  身後驟然無聲。

  過了一會,葉明宛尖尖如同小哨子的聲音才響了起來:「你不信便不信!」

  葉葵驀地轉身,眼神如炬,嘴角掛著抹洞悉一切的笑意:「原來你根本就沒有看清楚水裡的是誰!」

  葉明宛瞪大了眼睛,一臉不敢置信,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

  竇姨娘臉上驚魂未定,下意識伸手去捂葉明宛的嘴巴,卻沒那句話來得快。

  一切都落了空。

  葉葵冷笑不已,果真是這樣。

  莫說是葉明宛這樣一個孩子,便是一個成人,毫無準備地突然落入了冰冷的水中,掙扎還來不及,哪裡還有那心思去看水裡有什麼東西。而且水中光線如何,誰不知道?

  在水中睜大了眼睛去看?

  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葉明宛的那番話,不過都是竇姨娘教的罷了!

  葉葵冷笑著轉過身,繼續往門外走去,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話,寒意四溢。

  ——「姨娘若是不想太早拋下五妹妹一人吃苦受罪,就最好安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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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10 03:10 PM

091冰下惡鬼(二)

  心思一動,如何能靜。

  這個問題葉葵回答不出,亦無空去想。她今日還能好好地站在這裡,可不全都是運氣那種摸不著的東西。

  她這一生做的最錯的事,大概早就在前世全部做完了吧?

  所以這一世,她步履艱難地走下去,一路上再不想做出任何有可能是錯的事。

  一步錯,滿盤皆輸。

  這道理,她懂,別人自然也該懂。竇姨娘不過是一時間慌了手腳,才會這般不顧頭尾想要將她叫去。她明知這一切,卻還是去了。這一點,葉葵自己也不由心生茫然。

  秦桑提起的時候,她滿眼茫然,心裡卻隱隱知道了為什麼。

  說到底,她的心還是不夠硬。

  葉明宛那丫頭,有時候並沒有那般討人厭,不是嗎?

  葉葵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皺眉去見了葉老夫人。

  事情有條有序地緩慢進行著,終於到了大殮的那一日。

  大殮後,眾人都微微鬆了一口氣。然而葉崇文的那顆心卻是吊到了嗓子眼,懸空得叫人難受。孝期漫長,太子不可能等著他回去才開始繼續學習,所以這人自然也就要換一個了。

  不知道會是誰頂了他的位置?

  是李茂那個刀子嘴刀子心的傢伙,還是朱公那個面熱心冷的傢伙?

  葉崇文急得團團轉,恨不得將老祖宗從棺材裡拉出來。

  然而在這當口,卻又出了件了不得的事情!

  ——秦姨娘有了身孕!

  按理說,開枝散葉乃是天大的喜事,可事情來得這般不湊巧,竟然是在這當口!

  算算時間,的確是在老祖宗去世前有的孩子,可外人誰說得清到底是不是孝期內有的孩子。在有心人眼中,這就是在孝期有的!

  葉崇文眼睛通紅,衝著賀氏說了句「留不得」,便拂袖而去。

  賀氏咬著牙,一面恨毒了秦姨娘竟然又有了孩子,一方面是卻又齒冷於葉崇文的自私自利、心狠手辣。這麼看來,葉葵倒是頗有幾分像他了。

  只是那孩子不能出世,對賀氏來說自然是大好事,她怎麼可能蠢得讓葉崇文留下這個孩子。

  悄悄讓人出去買了藥,煎好了就派人送去了秦姨娘屋子裡。秦姨娘拼命掙扎,自然是捨不得這孩子。送藥湯的婆子早就得了賀氏的吩咐,若是秦姨娘不肯喝,那就用灌的。

  所以當下誰也沒有猶豫。兩人扭了秦姨娘的胳膊,另一個掰開她的嘴,就將碗口對了上去。

  「姨娘若是乖乖地喝了,哪裡還需要我等多事!」婆子一面灌藥,一面撇著嘴道

  秦姨娘不住掙扎,藥汁流了一半,喝下去一半。她胸口的衣服都被盡數泅濕,散發出濃重的藥腥氣。那一碗藥的氣息,苦澀得叫人以為吞下的是眼淚。

  幾個婆子拿著碗出了門,拿出珵亮的大鎖「哐噹」一聲就將門鎖了起來,只留了一人守在門口。

  秦姨娘顧不得口中苦澀不堪,撲上去重重砸門,卻只換來了幾聲聽不清的嘟噥。

  這是鐵了心不想要她留下這個孩子啊!

  秦姨娘頹然靠著門坐在了地上。

  姨娘的屋子裡自然沒有鋪著地龍,如今寒冬臘月裡也只是多點了一個火盆罷了。

  地上冰冷異常。

  她坐著坐著,腹中一陣要命的絞痛。身下一暖,已有溫熱的血流了出來。她淒惶一笑,掙扎著起身走到隔間裡,解了裙子蹲坐在恭桶上。才在她身體裡待了這麼短的日子,就要離開,也不知這孩子地下有知,可會恨她這個做娘的無用?

  這件事,她到底何錯之有?

  她的孩子又做錯了什麼?

  甚至來不及睜開眼看一看這個人世,就要成了一堆恭桶裡的穢物。

  肚子了翻江倒海般的疼痛,她額上漸漸滲出豆大的汗珠。不多時,衣衫都被冷汗給浸透。

  她死死咬著下唇,不肯讓一絲痛叫聲溢出來。

  這大抵已是她身為一個母親,最後的尊嚴……

  當葉老夫人跟葉葵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秦姨娘早已疼得暈了過去,臉色慘白地躺在了床上。

  葉老夫人揮著拐杖一言不發直接打上了葉崇文的背,怒斥:「你做的好事!」

  一語雙關。

  葉葵垂眸不語,心裡卻又一次將葉崇文鄙夷了夠透徹。

  不過,葉老夫人發這麼大的火,自然不是因為可憐秦姨娘受罪,她亦不過只是心疼那個未出世的孩子罷了。古人對子嗣的看中遠遠超過許多其他的事情,可等到火氣平息,就算是葉老夫人也不得不承認葉崇文並沒有處理錯這件事。

  這個孩子的確不是孝期懷上的,但生,定然是要生在孝期裡的!

  何況在祖母重病之時,同妾室胡鬧,顯然也不是什麼好聽的話!

  身份擺在那的人,怎可以讓外人有一絲詬病的機會!

  因而發了一頓火,這事也就只能就此揭過。

  誰也不曾注意到,秦姨娘放在被子裡的雙手緊緊團成了拳頭,那樣、那樣地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劃出道道血痕。

  她絕不會放過他們!

  哪怕窮盡這一生,也絕不!

  根本就沒有任何一個人真的覺得秦姨娘心酸可憐,他們所在乎的永遠都是利益在前。大概也就獨獨只葉葵一人,覺得她可憐不已。只是她倒也不是可憐秦姨娘失了孩子,她可憐她,只是因為葉明珠跟葉蒙兄妹倆在得知秦姨娘生病後,竟然絲毫沒有要去看她的意思。

  一個兩個黏在賀氏身旁,一口一個母親,叫人作嘔。

  這家裡臨到最後,真正記掛著秦姨娘特意來探望她的人,竟然只有楊姨娘一個。

  姐妹兩人抱頭痛哭了一場,感情倒是又好了幾分。

  葉葵從秦桑那得到消息後,忍不住笑了好一會。

  秦姨娘的確有些小聰明,但是在某些事情上實在算不上太聰明。

  楊姨娘那個人,秦姨娘只怕從來都沒有看清楚過吧?

  若是不然她怎會這般毫無戒備地將任由楊姨娘靠近?仇恨矇蔽了她的眼睛,叫她根本就沒有好好想一想,她懷孕的事情是誰捅出去的?又是誰滿面喜色地慫恿她將事情告訴葉崇文?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秦姨娘沒有看清楚,葉葵卻是看了個清楚明白。

  「小姐,五小姐那又讓人傳了口信來……」燕草驟然出聲,打斷了葉葵的思緒。

  葉葵伸手蓋住眼睛,無奈地道:「燕草,我同你說了多少次,五小姐的事你便不要再同我說了。口信也罷,派了人來也罷,就算是她本人來了也無妨,你只將人攔在門外便是。」

  燕草喏喏應了,下一次卻仍會將這番話拋之腦後。

  葉葵見她百說不聽,乾脆閉嘴不言。

  如今根本不是見葉明宛跟竇姨娘的好時候。

  當日葉明宛落水之時,是同葉明珠在一道的。而且兩人身邊出門之前的的確確是跟著幾個婆子丫頭的,可事情那般巧,出事的時候那塊地方就只有她們兩個人而已!

  那些丫頭婆子都被葉明珠用各種各樣的理由給打發了。

  葉葵從來不信巧合,更何況是這麼有嫌疑的巧合。

  所以,葉明珠恐怕是知道那事是誰做的,卻選擇做了幫凶,是為了什麼?

  當時若是阮媽媽沒有正巧趕到,之前葉明宛沒有一路走一路玩鬧,耽誤了時辰,恐怕阮媽媽趕到的時候,就只能讓人撈屍了!

  可葉葵有個地方仍未想明白,那人為何要殺了葉明宛?

  若只是因為嫌葉明宛礙眼,那麼這麼多年為何都沒有動手?何況,葉明宛不過是個姑娘,並非是能繼承家業的兒子,何必趕盡殺絕?

  葉家的渾水深不見底,上頭日積月累結了厚厚一層冰,悄悄掩蓋了水下的那些往事跟黑手。而今,不知為何,那隻手開始動了。一出手便是殺招,不能不叫人疑惑。

  楊姨娘原本好好地藏在「水底」,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向來沉默寡言,笑容婉約的柔弱婦人,然而她卻正是冰層下的那隻惡鬼!

  披著良善的皮子,日日遊走在旁人身側。

  雖然如今還沒有證據,但葉葵卻覺得自己猜得恐怕也八九不離十了。

  也不知道楊姨娘都用了些什麼手段,竟然叫那些人的孕期都不太平,個個早產。怕是作孽太多,所以她後來才再沒有懷上過孩子。只是,這些孩子最終卻都還是活了下來,恐怕楊姨娘午夜夢迴都會後悔不迭吧?

  後悔自己當年沒有再手狠些……

  這是個非常厲害又狡猾的大騙子!

  若不然,怎麼會這麼多年都沒有人發現?

  葉葵躺在榻上唉聲歎氣,凝眉不語。

  這家裡竟然就沒有一個好人?

  撕下臉上的那層皮,一個個都不過是鬼罷了!

  她怎地就到了這麼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鬼地方!這般想著,她就又想起葉殊來,那孩子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要變成這樣的人,才能在這樣渾濁不堪的水裡活下去?

  要想活,先成「鬼」!

  寒意上湧,她蜷了起來,胳膊抱住自己,低聲道:「好冷,火盆怎麼熄了?」

  屋子正中的火盆裡,上等的銀霜炭發出輕微的「嗤嗤」聲響,似是在嘲笑她這突來的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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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10 03:10 PM

092姐妹針鋒

  如今青瑛長公主逝世,那些看清了局勢的,自然同葉家的關係一日日淡薄了下來。

  往來的人群漸漸都成了些不入流的貨色。

  葉崇文倒是比賀氏聰明了點,早早地就以孝字推了許多人事,只閉緊了葉家大門,不出亦不進。

  轉眼間便到了元宵,鳳城主街上張燈結綵,叫人眼花撩亂。迎面而來的人群臉上俱都帶著笑容,令人不由自主也跟著心情愉悅起來。葉明宛鬧騰了兩日,想要出門去看燈會,卻只換來了葉崇文一頓怒罵。

  這還是她長到這個年紀,頭一回被葉崇文重聲說話,登時淚如雨下,飛也似地跑了。

  大越的規矩,葉家老祖宗沒了,葉崇文幾個便要代父責,為老祖宗守足三年。但葉殊幾個卻只需要守一年的孝便是。

  可葉明煙過了年,如今已有一十七歲。

  今年才十二歲的葉明珠都已到了可以說親的年紀,所以葉明煙等過了孝期,便是那十八歲的老姑娘了。

  原本大房的人不在鳳城,那葉明煙自然是天高皇帝遠,盡由老祖宗管著。現如今大房的人回來了,葉明煙自然就要由她的親生母親處理婚事。

  但奇怪的,明明是親生的父母,葉明煙對待他們的態度卻異常冷漠,似乎是連逢場作戲都懶得敷衍。

  葉葵不止一次看到自己那個身材發福的大伯母面對葉明煙的冷臉時,一臉訕訕然的尷尬樣子。

  長房內部的關係,恐怕也混亂得很。

  葉明煙的妹妹葉明樂跟葉明珠同歲,兩人生得都肖似父親,而葉崇文同自己的弟弟葉崇武生得不像,倒是同庶出的兄長葉崇恆生得極像。因而,葉明樂跟葉明珠兩個,倒像是那一母同胞的雙生子了。

  沒幾日工夫。兩人就玩到了一塊。

  大伯母楊氏眼裡似乎只有那個並非親生的兒子錦哥兒,自然不會去理會葉明樂同誰一處玩鬧。

  賀氏當著人的面,亦笑著囑咐葉明珠好好領著葉明樂玩,一副和藹模樣。

  人人都知道她偽善,卻人人都裝作看不見。

  外頭是元宵佳節,葉家卻冷冷清清。

  只讓廚房煮了元宵,一人分著用了些,這節也就算過去了。

  葉明宛那丫頭哭著吃完了碗裡的元宵,緩過神來就又鬧起了脾氣,想要去纏著葉葵玩,卻在被葉葵冷冷一瞥,後想起了當日葉葵跟竇姨娘說話時的模樣。打了個寒顫,熄了心思。

  葉葵自不去理會她,看著自己捧著的那只八角形紫銅手爐,手指摩挲著上頭的鏤空爐蓋,想起了心事。

  老祖宗去後,葉家原是該清淨些才是,但因為長房回來奔喪,卻反而多了幾人,事情也就多了幾件。

  葉老夫人病了後,這掌家的事卻還沒交還到賀氏手裡。楊氏眼巴巴盯著那位置看了許久,只盼著主持中饋的權力能落到自己手裡來。卻沒想到,葉老夫人最後卻還是將權力放給了賀氏。

  不為別的,單單只是為了讓楊氏清醒清醒。

  葉老夫人當年性子烈,見不得妾室通房,可誰知防不勝防還是有了葉崇恆。而且亦是庶長子。

  為此,她同葉崇文的父親狠狠吵了一架,自此夫妻情分只剩下了傳宗接代的義務而已。

  所以,她怎麼可能會待見葉崇恆?又怎麼可能會待見楊氏?

  不過,雖然是將權力放到了賀氏手中,葉老夫人卻仍舊撥了一部分事情交由葉葵管著。左不過,她如今也有十四歲,是該學學如何管家了才是。

  賀氏心中不悅,卻無法反駁。

  想要刁難刁難葉葵,卻亦是無從下手。

  葉葵心知如今就算葉老夫人再寵她,也不可能將中饋交由她打理。所以如今這樣的局面,已是最好的開始。且讓賀氏再得意幾日。

  若說現在誰最安分,恐怕就屬秦姨娘了。

  失子,又被親生的兩個孩子寒了心,她哪裡還有力氣折騰。

  何況因著這件事,葉崇文對她也沒了過去的體貼溫存。

  若論最得意的,大概就是葉崇武了。

  葉葵今早去伺候葉老夫人用藥的時候,便聽到葉老夫人喃喃念叨著公主之類的詞,阮媽媽更是一臉欣慰中混雜著擔憂。可見,葉崇武已經將事情透露給了葉老夫人。

  只是葉葵仍舊沒有想明白,流朱公主到底是腦子裡哪根筋給搭錯了……

  不過,嫁給葉崇武跟戶部尚書的兒子,那的確是沒得選了。

  葉崇武比起那什麼來,可好了不止數倍!

  但是他有三年孝期,流朱公主莫非要等足三年才下嫁?就算他們等得,只怕皇后娘娘也不會願意等著吧。

  三年時間,會發生多少變故,誰都說不清。

  那麼除此之外,也就只剩下了一個可能,熱孝成婚。可對方又是公主殿下,這未免也太……

  「二姐,聽說三叔送了一只花燈?」

  略顯粗啞的女聲傳來,葉葵一驚,回過神抬頭望去。

  說話的是葉明煙的妹妹葉明樂,正手挽著葉明珠的手,笑吟吟看著她。

  消息倒是靈通!

  葉葵心頭微惱,這個葉明樂比起她的姐姐葉明煙來還要惱人不少。長房的三個孩子,真比較起來,竟然還是葉明煙最討喜,可見那一家都是什麼樣子的人。

  葉崇武的確遣人給她送了一只花燈,可其實那是裴長歌所贈。

  老祖宗七七未過,葉家自然沒有鳴鼓喧囂的可能,花燈會不能出去看,家中自然也不好大肆掛燈,只在迴廊那零零散散地掛上了幾盞樣式普通,顏色亦素淨的燈罷了。

  所以裴長歌托葉崇武帶來的花燈自然也是極素雅的,只不過做成了蓮花樣式,精致些罷了。

  可其實他哪裡是特意送燈來的,他們之間可沒有這樣單純送禮的習慣。

  這盞蓮形花燈,是他用來提醒她的。

  「四妹那,三叔不也送了?」葉葵慢條斯理地反問。

  葉明樂嘴巴一撇,有些不快地道:「那怎麼能一樣,聽說二姐那的那只燈可比我們的好看多了!」

  葉崇武替裴長歌將燈送到了她手上後,葉葵便按著生疼的額角,逼迫葉崇武派人又去買了幾只回來。單單送給她,未免太厚此薄彼。若是往常只有葉明珠葉明宛幾個也就罷了,如今長房亦在,若是沒有葉明樂姐妹的份,恐怕楊氏會找茬。

  找茬不怕,但這些破事沒完沒了,叫人懶得敷衍。

  所以家中姐妹人手一盞,葉崇武送了個遍。

  不過一盞燈,葉老夫人知道後也沒有說什麼,任由他們去了。

  可如今,葉明樂卻藉著這事想要鬧騰,葉葵自然懶得搭理,「既如此,四妹將燈還給三叔就是,何苦拿著。」

  葉明樂臉一垮,手中帕子被揉成了爛菜葉子。

  「二姐這話說的,可不是擺明了不喜歡四妹嘛!」葉明珠唯恐天下不亂,不懷好意地放起了火。

  葉葵挑眉:「三妹想要挑撥離間?」

  這群人不論什麼話都要藏著掖著說,叫人不知要在心裡過上幾遍,話才能接下去。葉葵犯了懶病,索性直截了當地將那些話都挑開了說。你想挑撥離間,那我就讓你挑!

  葉明珠一聽,果然也沉了臉,提高了音量道:「二姐你怎麼可以血口噴人!」

  「我不過問你一句罷了,如今這叫什麼?惱羞成怒?心虛發慌?」葉葵抿著嘴笑。

  一旁的葉明宛瞪著小鹿似的明亮大眼,口中塞著清甜的豌豆黃,擠眉弄眼插話道:「三姐,我昨晚做了個夢呢。」

  葉明珠白她一眼,不快地道:「做夢便做夢,誰還能不做夢了不成,有什麼可說的。」

  「嘁,我可是夢到你了呢!」葉明宛將口中的豌豆黃嚥下去,又端起桌上的茶水大口灌下,「我夢到那日我掉進水裡,你下來救我,結果自己卻沉了下去。」

  葉明珠聞言臉色煞白,指著葉明宛怒道:「再胡說八道,瞧我不撕了你的嘴!」

  「怎麼回事?」坐在葉明珠邊上的葉明樂蹙眉,疑惑問道。

  那邊兩人互瞪著,誰也不說話。葉明宛雙頰氣得鼓鼓,像隻小青蛙。

  葉葵失笑。

  「二姐,你同我說說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葉明樂見從那邊兩人口中問不出東西,急忙掛上了笑臉來求葉葵。這好奇心一上來,心裡還不得跟貓爪子撓似的。

  葉葵看了眼她那張一臉渴求的臉,用漫不經心地語氣道:「其實也沒什麼事,不過就是五妹妹失足落了水,三妹卻袖手旁觀罷了,所以五妹妹才會做那樣的夢吧?世人不都說,夢是反的嗎?」

  說完,她盯著一臉失望的葉明樂悠悠地又道:「所以啊,四妹往後可得小心些,哪日若是你走路摔跤了,恐怕三妹也不會去扶你一把的。」

  挑撥離間,哼,她倒是叫葉明珠看看,什麼才叫挑撥離間!

  「二姐說的有理。」葉明樂眼珠子一轉,竟然接著葉葵的話說出了這樣一句。

  那邊才被葉明宛弄出一肚子氣的葉明珠登時大怒,霍地站起身,甩開葉明樂,怒道:「你怎麼是這麼個蠢貨!她說什麼便是什麼了不成?」

  葉明樂微黃的眼仁靜靜地盯著葉明珠,聲音粗啞:「三姐,那你救了五妹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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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10 03:11 PM

093不知好歹

  救?

  自然是沒有救!

  葉明珠臉色愈發難看起來,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似的,漲紅了臉。

  不是沒死嗎?

  如今一個兩個都來怪她算是個什麼意思!就算是死了,又同她何干?葉明宛會落水,又不是她將人給推下去的!

  葉葵站起身,輕笑道:「也坐了許久了,我先行一步。」

  葉明宛急忙也跟著站了起來,嘟著嘴道:「二姐,我想去你那坐坐。」

  「不行。」葉葵斷然拒絕,絲毫不留情面。

  葉明宛一下子鎮住,嘴巴嘟得更高了點,滿臉不滿。那什麼花燈,四姐念叨了半天,肯定好看得緊。三叔送給她的那個卻只是盞普通的兔子燈,雖然是不難看,可她最討厭的就是兔子了!

  以二姐的性子,她一定也不會喜歡什麼花燈,擱著也是浪費,倒不如叫她拿了去的好。

  但葉葵拒絕得如此乾脆,倒是叫她一時間沒了主意。

  法子還沒有想出來,那邊葉葵已經出了門。

  葉明宛腦子一熱,提著小裙子就要追上去,可才走到門口就被秦桑給攔住了。秦桑背對著她,聲音冷冷地道:「五小姐,你若是繼續跟上來,可別怪奴婢拳腳無眼。」

  什麼?

  葉明宛愣住,旋即反應過來,氣得伸手就要去打秦桑!

  這人一生氣,腦子就有些轉不動。她哪裡會是秦桑的對手,手才碰到秦桑的背,她就已經被秦桑擒住。

  秦桑力道極大,葉明宛只覺得擒著自己的那隻手像是鐵鑄的一般,卡得她連骨頭都咯吱咯吱作響。

  「你快給本小姐鬆開!你這個狗奴才!看我不讓人將你賣到窯子裡去!啊……」葉明宛嘴裡沒乾沒淨地罵著,突然轉換成了痛叫聲。

  葉明珠倒也就罷了,好歹知道自己這個姐姐的厲害,她身邊的丫鬟更是心狠手辣,不似個人。

  可葉明樂才從外地來,莫說葉家,就是鳳城中的那些傳言她也是丁點也沒有聽過,此時見葉葵的一個丫鬟竟然敢這樣對待葉明宛,不由得有些懵了。

  若是在她家中,哪個丫鬟敢這麼做,別說吃板子了,那可是要活生生打死的!

  「二姐……二姐……救命啊……」葉明宛死命掙扎也還是掙脫不開,立時面色慘白,尖聲叫喊起來。

  外邊只有屋簷下的幾只燈籠發出昏黃的光,叫人看不清葉葵臉上的神情。

  眾人只聽得她的聲音冰冷地傳來,毫無溫度,叫人無端端打了個寒顫。

  「你若是再叫我從你嘴裡聽到那些腌臢的話,我明日便叫秦桑拔了你的舌頭,再將劉媽媽吊起來剝了皮曬人乾!」

  昏暗中,少女冰冷的聲音毫無起伏,猶如從幽冥傳上來的聲音一般。

  葉明樂聽得寒毛直豎,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那邊的葉明宛已是哭叫不休,一聲聲衝著秦桑喊:「秦桑姐姐,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葉明樂聽得心驚肉跳,竟然管個丫鬟叫姐姐!這算是怎麼回事?還有邊上那些個丫頭婆子都是吃素的不成,遇到這樣的事,不知道為主子出頭,竟然個個都在邊上噤若寒蟬。

  遠處,葉葵淡漠的聲音繼續傳來,「秦桑,我們走。」

  秦桑應聲鬆手,再沒有看葉明宛一眼。

  等到秦桑的腳邁出門,葉明宛已經癱軟在地,哭得一臉鼻涕眼淚。

  她自來都愛在葉葵跟張狂胡鬧,葉葵雖然次次都不給她好臉色,頭一回見面時更是甩了她一巴掌。可後來卻都是任由著她鬧,何時這麼對待過她?

  今日卻這麼凶,真真是嚇煞人也!

  「那個丫鬟是怎麼回事?」葉明樂一臉不忿,「這種下賤東西,便該拖下去打死才是!瞧把五妹妹都嚇成什麼樣子了!」

  葉明珠不鹹不淡地道:「四妹剛回來不知道,那丫鬟可是二姐的心腹,當初可是砍了兩個人的手呢!聽說她腰間佩著軟劍,也不知是真是假。」

  葉明樂悚然一驚,下意識伸手去摸自己的手腕,口中卻還是有些不信任地道:「這話是胡說的吧?二姐是二叔父的女兒,你跟五妹難道就不是了?便這樣任由她囂張?」

  「都是你!」葉明宛突然從地上爬了起來,手指向葉明樂,「都是你方才問東問西,讓二姐不高興了!」

  葉明樂蹙眉,不屑地一撇嘴,「明明是你自己不知趣,關我什麼事!」

  葉明宛不管不顧,衝上去就揪她的頭髮,將她梳得整整齊齊的髮瞬間扯成了被颶風吹過的雞窩。

  「你個死丫頭!」葉明樂掙扎不及,頭皮被扯得生疼,伸手去掐葉明宛的胳膊。

  場面一時間亂了起來。

  這一次,周圍的丫鬟婆子可沒有再站著不動了,早就上前去拉人。不然出了事,挨罰的還是他們這些做下人的。

  先前二小姐,他們是實實在在不敢惹,現在府中誰不知道二小姐幫夫人管著家,又甚得葉老夫人跟三爺喜歡。她身邊的丫鬟更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他們哪裡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好不容易終於將人給分開去,眾人好歹鬆了一口氣。

  葉明樂氣得眼珠子都快要從眼眶裡掉出來,四下尋起葉明珠的身影來,卻發現她早就已經不見蹤影!竟然在她跟葉明宛打成了一團的時候便跑掉了!

  果真是個一點義氣也不講的人!

  葉明樂氣得話都說不出,大口喘著氣,雙手叉腰站著對葉明宛怒目而視。

  葉明宛亦要瞪回去,卻已是被乳母劉媽媽給死死攔住了,好言勸著讓她早些回竇姨娘那去。

  劉媽媽滿腦子都是方才葉葵口中說的要將她剝了皮做成人乾的事,面如土色,只盼著葉明宛少惹些禍,快些回去才是。

  所以左拉右扯,什麼也不管,劉媽媽終於硬是將葉明宛給拉走了。

  屋子裡一時就只剩下了葉明樂一人。

  她重重喘著氣,指天罵地。

  這時,外頭忽然走進來一個人。

  她的長姐葉明煙頂著張絕色的面孔走了進來,一看到她就皺起了那兩條好看的眉,檀口輕啟:「你瞧瞧你的樣子,蓬頭垢面,罵罵咧咧,活像個市井潑婦似的!」

  葉明樂大怒,她從有記憶以來,就厭惡極了自己這個姐姐。

  生得好又如何?

  不是照舊同她一樣不得父母喜歡?

  不不不,眼前這人甚至還不如自己討喜呢!不然也不會年紀小小就被丟在了鳳城!可這般想著,她心裡的那股妒意卻又不停地湧了上來。

  再沒有誰能叫她這般羨慕了!

  明明是一樣的父母生下來的,為什麼只有她長成那般?為什麼明明也生得如花似玉的自己一站到葉明煙面前,就成了那乾癟癟的枯花罷了!

  她想不明白。

  為什麼她明明也想要留在老祖宗身邊,可老祖宗眼裡卻只有葉明煙一個人!

  她恨極了自己的姐姐!

  葉明樂握緊了拳頭,厲聲道:「不用你管!」

  葉明煙臉色驟冷,「你當我稀罕管你不成?不過是瞧你這樣子,沒得丟了我的臉面!」

  「嘁,你倒是真有臉說!」葉明樂同葉明珠同歲,亦差不多到了可以慢慢說親的年紀,有些事早就明白,「你都活成老姑娘了,怎地不說給我們丟臉?我若是你,早就絞了頭髮去西山做姑子了!」

  葉明煙突然笑了起來,眉目如畫,「看你如今的模樣,恐怕也只有做姑子這一條路了。」說完,她走近了些,水蔥似的指頭毫不留情地點在了葉明樂的腦門上,「我倒是忘記了同你說,若是能去做姑子,恐怕我早就去了!」

  話音落,她已施施然離去。

  葉明樂氣得跳腳,揪住身旁婆子的衣領罵道:「她說什麼?我要去做姑子?真是笑死人了!」

  罵罵咧咧好一會,她才算是消了些氣。又想著不能就這麼算了,拔腿便往楊氏所在的地方走去。

  楊氏正在輕聲細語地勸著錦哥兒用飯,好話一籮筐一籮筐地往外拋。

  葉明樂聽得心裡又是一股妒意翻湧,酸得人心肝都難受起來。

  「娘。」葉明樂壓抑著怒氣怨氣,輕聲喚了聲。

  楊氏頭也不抬,反倒皺起了眉頭,有些不悅地道:「說了多少回,讓你在葉家的時候管我叫母親!」

  葉明樂鄙夷她的裝腔作勢,卻不得不別扭地喚了聲「母親」。而錦哥兒卻拉著是楊氏的袖子不停喚著「娘」撒嬌,不肯吃飯。

  葉明樂聽得心都痛了起來,急忙打斷道:「母親,大姐說寧願去做姑子,也不願意嫁人呢!」

  「什麼?」楊氏終於抬起頭來,「她真是這麼說的?」

  楊氏向來跟長女沒有什麼感情,總覺得那個生得異常美麗的女兒不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可葉明煙若是真的這麼說了,豈不是就表明那丫頭絲毫沒有將她放在眼裡?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寧去做姑子也不肯嫁人,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葉明樂見楊氏詢問,自然是擺出了一副再嚴肅不過的神情來,重重點著頭道:「我親耳聽到的話,還能有假?」

  楊氏沉著臉,「翅膀夠硬的!」

  如今老祖宗不在了,她倒是要看看誰能護著她!

  先前那家似乎不錯,不如找個時間就將人定下來算了,也免得某些人日日不安分想著做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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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10 03:12 PM

094都是棋子

  老祖宗的四七過後,天再沒有下過雨雪,難得地放了多日的晴。

  日光一暖和,葉葵就有些懶洋洋地不想動彈。

  燕草瞧著不成樣子,雙手叉著腰勸了她幾次,卻被她語氣慵懶地打發了。她嘴皮子雖然日漸利索,可到底是比不上別個,苦哈哈地要去請秦桑來幫著自己一道勸說。秦桑那丫頭卻只站在葉葵那一邊,葉葵說什麼便是什麼,叫人以為她不是個人而是個影子了!

  燕草氣惱,抱著堆衣裳將葉葵的箱籠翻得哐哐作響。

  葉葵笑瞇瞇地臥在榻上翻著本書,只當沒聽見。

  「真是蠢丫頭!」一旁的秦桑嘟噥了句,眼裡閃過狡黠之色,驀地揚聲喊道:「欸,燕草,你這是翻什麼呢?二小姐說這箱籠若是壞了,那可是要你賠銀子的!」

  外間沒有人說話,可是那呯鈴哐啷的聲音卻是立馬變成了窸窸窣窣的小小聲響。

  葉葵聽得悶聲發笑。

  笑著笑著,她卻不由覺得有些悵然起來。

  若是時間能停在這一刻,該有多好。

  可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這樣靜謐愉悅的時光不過只是剩下的十分之一二罷了。

  她將書合攏拋開,起身套上了件厚些的襖子。

  雖然天是晴朗,可溫度仍舊低得嚇人,除卻太陽落在身上時那暖融融的些微暖意外,剩下的時間裡,總歸都是冷得叫人要打顫的。

  她領著秦桑跨出了內室。

  剛剛站定,燕草聽見聲響轉過頭來,眼睛瞪得老大,「這會怎麼倒是起來了?」

  她苦口婆心地勸了一個白天也沒見著半點效果,如今已是黃昏,怎麼反倒是起來了?燕草一頭霧水,不知道葉葵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葉葵抿著嘴笑。只道:「我去看看池婆。」

  燕草恍然大悟:「快去快去,您可也好些日子沒有見她了!」

  到了葉家後,池婆不喜在外走動,所以只留在院中幫著葉葵打理些瑣事。後來秦桑的到來,葉葵出門便都是帶著她的,燕草留在院子裡的時間也就日漸多了起來,跟池婆的關係也就好了許多。若不是那日葉葵無意中撞見,還真不知道池婆對燕草的模樣竟像是對待嫡親的孫女般。

  要知道,池婆可是個實實在在冷情冷性的人。能對燕草這般好,也是燕草的本事。

  她自然也是高興看到這樣的情形。

  池婆這幾日有些咳嗽,且配了藥來吃也仍舊咳得厲害。葉葵讓秦桑去弄了些雪梨膏回來給她吃了,聽燕草的話,這幾日已是好了許多。只是她還未曾去看過,心裡仍有些不放心,所以索性趁著無事,親自過去瞧一瞧。

  進了屋子,池婆也正捧著本書看著。

  葉葵掃了眼書封,卻是本醫書。

  兩人閒話了幾句,葉葵說起正事來。

  她說的是葉崇武可能要迎娶流朱公主的事。

  池婆聽完,合了書淡淡問道:「有多大可能?」

  葉葵咬了下唇,語氣堅定地回答:「九成九。」

  這便是一定的意思了,說九成九,不過是預防那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的未雨綢繆罷了。

  池婆點點頭,正色道:「以那人的性子,這事若是定了,恐怕公主殿下真的會在百日內嫁進門。」

  葉葵吃驚,「皇家顏面呢?」

  「你可知流朱公主的生母是哪位?」池婆不答反問。

  葉葵回憶了一番,道:「是德妃。」

  「那便是了。德妃性子綿軟,她生出來的女兒恐怕也聰明不到哪裡去。」池婆淡然。

  葉葵卻覺得不對,反駁道:「這個先撇開不說,可流朱公主那般得寵,她的婚事怎會如此匆促……」可話說到這裡,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對起來,若是真得寵,皇帝又怎麼會聽從皇后的話,要將她配給戶部尚書的次子?

  她臉色微變。

  池婆看得分明,輕歎一口氣。道:「身處皇家,哪裡還能有什麼真的情分。不過是一堆棋子罷了!」

  語氣之悵然,叫人悚然心驚。

  葉葵蹙眉不語,心下已經了然,可卻仍有一個關竅叫她想不通。

  「配給戶部尚書的次子,便是承了皇后的情,看來外戚正在日漸壯大。」葉葵輕聲嘟噥著,似是自言自語,「可配給三叔是為何?分明老祖宗喪儀上賜了金絲楠木的壽材下來,意思再明白不過。如今難道卻又想要扶持葉家了嗎?」

  池婆凝視著角落裡的一張杌子,道:「聖心難測。」

  短短四個字卻已經說出了許多東西。

  不過葉葵卻零零散散地大抵猜出了些東西來。

  若是皇后一族當真壯大到了讓皇帝不得不吃力應對的地步,那麼離清掃的那一日,恐怕也就不遠了。然而既然要準備著手清掃,這便證明皇帝需要助力。

  葉家……

  乃是公主之後。

  如今又要嫁進一位公主來……

  事情似乎明朗了起來,又似乎迷霧重重。若真是這樣,那麼葉家恐怕仍舊也是站不起來了。

  有棋子便有棄子。

  過河拆橋,身為皇帝怕是最擅長不過了!

  有多少為其打下天下的人,最終都命喪其手?人一旦到了權力的巔峰,就會不由自主地恐懼多心,繼而不得不拼命清掃心中的鬱結。所謂高處不勝寒,寒的不過是自己的那顆心罷了。

  如今,他們都成了那隻高高在上的棋手指間的一顆棋子。

  葉葵亦覺得寒意上湧。

  池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事情只要未到那一日,就都無需怕。」若是真到了那一日,怕也就來不及了。

  原來,誰都是身不由己的。

  葉葵決議不再去想,既然她都能想到這些事,葉老夫人幾個沒道理一點也察覺不到。

  不過,這麼一來的話,有些事……

  她驀地抬起頭,眼中有戾氣閃現:「既如此,那麼這城中願同葉家聯姻的人,只怕是要不勝枚舉了!葉家的五個女兒,恐怕很快就都要成香餑餑了!」

  葉明宛年紀雖小,恐怕也不能倖免。

  勳貴人家的女兒,生下來就不能為自己而活,本質上同皇家的那些公主並沒有絲毫不同之處。

  如今若是論起適齡,一年孝期過後,她剛剛及笄,簡直就是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

  不過也幸好,還有足足一年的時間可以部署。一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誰說得清以後都會發生些什麼變故?

  日子一天天過去,聖旨下來的時候,葉葵只覺得世事無常。

  皇帝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就是三道指婚的聖旨。

  除卻流朱公主果真被配給了葉家第三子葉崇武外,剩下的還有兩個葉葵先前全然不知的。

  大抵是不想同手執金鳳印的皇后徹底翻臉,戶部尚書的次子這一次仍被配了個公主,只是人選卻從流朱公主換成了雪嬪生的福安公主。

  最最叫葉葵沒有料到的卻是最後一人。

  竟然是裴長歌的八哥裴長寧!

  裴長寧被指了英國公羅家的麼女。

  這原也沒有什麼,可事情出就出在羅氏女的身上。鳳城中誰人不知,她五歲上下便已經同齊國公家的次子定下了親事……

  然而這些事看似毫無關係,但細細一琢磨,卻是一環扣著一環。

  裴長寧的姐姐裴貴妃執掌孔雀印,位同側后。

  戶部尚書乃是皇后的人。

  葉家是青瑛大長公主之後。

  英國公羅家這樣的簪纓世家,卻足足出了三個言官。

  甚至於福安公主的外家,亦不同凡響。

  當年蕭雲娘的娘家蕭家敗落,雪嬪娘家可在這事上出了不少力氣。兩家都是武將,一門衰,一門榮。

  葉葵焦頭爛額想了幾日,再不想去想。

  就算如今她將所有事情都細細想明白了又能如何?事情已成定局,只要當事人沒死,這三門親事就都不會作廢,倒不如打起精神好好忙一忙才是。

  池婆沒有說錯,流朱公主的確會在百日內嫁進來。

  所以這門親事也就急得厲害。

  但再急,也得等著老祖宗的七七過去。

  不過葉家如今早已是人仰馬翻。

  不單賀氏跟葉葵忙成了一團,就連楊氏跟葉明煙也被拉來一道忙碌了起來。

  這種時候,稍有差池,便是對公主不敬對皇家不敬,所以葉家諸人都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葉葵日日忙到月上梢頭才能鬆口氣。睡夢中,她都忍不住咒罵葉崇武。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個長壽的大長公主,如今卻又接進來一位。流朱公主今年不過十六歲,若是也跟老祖宗似的那般長壽,葉家這群人就等著哭吧!

  轉眼間,準備的日子已過去大半。

  葉葵使了小手段讓楊氏去找賀氏麻煩,自己趁機脫出身來,躲懶睡覺。

  可誰知剛剛閉上眼,就聽到外間秦桑淒厲的尖叫聲。

  葉葵大汗淋漓地睜開眼,毛骨悚然。

  出了什麼事?連秦桑都叫成這樣,真的遇鬼了不成?

  「秦桑——秦桑——」葉葵顧不得別的,扯著嗓子喚起她來。

  外頭的尖叫聲漸漸平息,換成了金屬碰撞的聲音。

  莫非有刺客?

  葉葵丟開被子,飛快地下了床舉起桌上的一只景泰藍的瓷瓶,赤腳朝外間靠近。

  「啊——」

  秦桑又是一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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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10 03:12 PM

095駭人鼠魘

  葉葵臉上的凝重緊張還未收起,卻是已經長長舒了一口氣。

  秦桑握著劍,滿臉驚魂未定。

  「秦桑……」葉葵囁喏著,突然不知說什麼才好。在她眼中一向膽大包天,動起手來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秦桑,卻會這般害怕老鼠。

  地上那隻灰毛的大老鼠已經被秦桑給剁成了肉泥,慘不忍睹。

  葉葵放下手中的景泰藍瓷瓶,走近了輕拍秦桑的肩,輕聲道:「牠已經死了。」

  秦桑慢慢收起劍,眼中波光瀲灩,竟是連眼淚都給嚇了出來!

  「別怕別怕,不過就是只老鼠而已。」葉葵柔聲安慰著,心中卻覺得有些古怪。

  偌大的葉家,來往僕婦絡繹不絕,主子住著的院子裡怎麼會有這般大的老鼠?而且她住進來這麼久,連顆老鼠屎都沒有瞧見過,怎麼好端端的突然就冒出來這麼大一隻老鼠?而且不偏不倚就出現在她的屋子裡。

  她凝神想著事,卻沒有注意到秦桑臉上越來越痛苦的神情。

  「啊——」

  淒厲又壓抑著的尖叫聲在密閉的屋子裡迴響著,葉葵唬了一跳,急忙去看秦桑。

  提著劍的少女臉上有著崩潰般的神色,恐懼至極。

  葉葵驟然見到這樣的秦桑,不由慌了神。

  惶惶然,伸手去將比自己還高些的秦桑攬進懷中。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她屏息靜默了會,放柔了聲音繼續安慰道。

  房門被重重叩響,燕草在外頭一臉焦急地喊:「小姐,出了什麼事了?」

  許是方才秦桑的尖叫聲驚醒了人,燕草心裡怕也是以為連秦桑都嚇成這模樣,定然是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這才急巴巴地跑過來。

  葉葵揚聲衝外道:「無事。你快去歇著吧。」

  「當真無事?」燕草的聲音似乎還有些不相信。

  葉葵無法,只得又說了一遍,門外這才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而此刻,趴在她肩上一臉淚水的秦桑,卻想起了許多過去的事情。那些被她用了十二分的力氣想要去遺忘的事情,終究卻還是都忘不掉。像是個可怕的夢魘,將人困在裡面,便再也出不來。

  不論是誰,親眼看到過老鼠將自己的父親當成食物啃噬殆盡,而自己卻又不得不將那些吃了自己父親血肉的東西當成食物吃下去的事後,恐怕都難以將一切忘卻吧?

  她原本不叫秦桑,很久以前她還有另外一個名字。

  她姓木。

  名朵。

  那個時候,她還有阿爹也有阿媽。

  只是從她有記憶以來。他們就是賤民。明明有著貴族的姓氏,卻是再骯髒不過的一群人!

  被族人瞧不起,也被那些外來人鄙夷。

  他們是螻蟻一般的人,卻努力想要像雄鷹一樣活著。可螻蟻永遠都是螻蟻,永遠不可能變成雄鷹,就算你歷盡千辛長出了鷹的翅膀,也會被人活生生折斷。

  阿媽被人搶走了,阿爹也被人打死了……

  年幼的她被困在屋子裡,陪著她的只有一堆逐漸腐敗的稻草跟阿爹的屍體,還有來來往往的鼠群。

  要活下去啊……

  阿爹的聲音似乎一直都在耳邊迴響,所以她哭著活下來了。

  門被打開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己見到了仙人。

  少年面如冠玉,眼角的淚痣血一般紅。

  向著她伸出的那隻手,更是潔淨得叫她不敢觸碰。

  再後來,她跟著他們離開了蒼州,同那個臉上有疤的鯤奴一道學武。後來的後來,她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叫秦桑,被送到了葉家二小姐的身邊。

  再後來呢?

  像是有道光突然劈下,秦桑猛地清醒過來。

  耳畔還清晰地聽得見葉葵近乎呢喃般的安慰話語,她只覺得心中一暖,眼眶霎時紅透。

  一低頭,她一眼便看到了葉葵赤著的腳。

  她不由得想起葉葵腿上背上的疤痕來,這世上有傷的人遠不止她一個。她是被派來保護二小姐的,如今怎麼反倒還要二小姐來安慰她?秦桑臉上亦是一紅,微微哽咽著道:「小姐。我沒事了。」

  葉葵看著她紅彤彤的眼睛,滿臉不信。

  秦桑汗顏,「我真的沒事了!」

  「你可真是嚇死我了。」葉葵重重吐出一口氣。

  若非如此,恐怕她真的要以為秦桑是個無堅不摧的後盾了。

  人永遠都是脆弱的動物,只是大部分人都擅於隱藏內心罷了。

  秦桑抹了一把臉,再看向地上那隻老鼠的屍體時,臉色已經正常了許多,只眼神還是忍不住有些閃躲。

  她逼著自己去拿了東西來清理,卻被葉葵忙不迭地攔住了,「我來。」

  「這怎麼行!」秦桑死死不肯答應。

  葉葵拗不過她,只好任由她去。

  然而很快,葉葵就發現了不對勁。

  屋子裡似乎有古怪的聲音!

  方才兩人都有些心神不寧,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些聲音,此刻一回過神,卻是都聽得清楚了。

  「吱吱——吱——」

  是老鼠!

  哪裡來的那麼多老鼠?

  翻箱倒櫃,竟然發現了好幾隻灰色長尾的大老鼠!

  箱籠裡的那些綢緞衣服,更是被咬壞了許多,何況就算沒有咬壞,這被老鼠爬過的衣服,她如何還能穿?若是穿了出去,恐怕就要被人給活生生笑死了。

  次日天色還沒有亮透,葉家諸人就都知道了葉葵的院子裡突然冒出來一大群老鼠的事。

  一時間,又是人仰馬翻。

  滅鼠的滅鼠,散播謠言的努力散播謠言。

  二小姐是煞星,府中最近陰氣又重,老鼠乃是污穢之物,這種種都說明了二小姐是個不吉祥的人!

  葉葵聽得嗤之以鼻,卻心煩起這些該死的老鼠來。

  到底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這麼多的數量。不論怎麼看都是人為的!

  賀氏?

  不不,這麼小兒科的手段,又不能傷到她,反而毀了一大堆的衣裳。這些衣裳可都是用公中的銀子給做的,她原先穿的那幾件價格不菲的襖子大氅,卻都是賀氏自己的私房銀子給貼補的。如今她的衣裳都壞了,賀氏豈不是又要再出一次血?

  正想著,嫌疑人卻自己冒了出來。

  葉葵看著來人,心頭一股無名火起。

  「二姐,聽說你院子裡鬧了鼠災了是不是?不如讓我帶著阿寶來住幾日?阿寶可能幹了,定能將你院子裡的那些大老鼠都給捉出來!」葉明宛抱著她那隻吃得油光水滑的大白肥貓,撲閃著眼睛道。

  葉葵沒有看她,只將目光落在她身後的劉媽媽身上。

  劉媽媽目光躲閃,不敢正眼看她。腳尖搓來搓去,顯見心中發虛。

  葉葵正要冷笑,那邊葉殊卻也來了。

  「阿姐,聽說你院子裡有老鼠?」葉昭眉頭緊皺,視線正好落在了葉明宛懷中的大貓上。「咦,五妹妹這貓倒是可以借來用一用,這人哪裡有貓會捉老鼠?」

  葉明宛聞言,迫不及待地道:「是啊是啊,還是三哥有眼光!」

  「哪裡哪裡。」葉殊急忙做謙虛狀。

  兩人一來二去,倒是聊開了。

  葉葵忍著怒氣,面色如常地招呼兩人進了屋子。

  箱籠俱都大開著,被搬到了門口的位置,露出裡面一片狼藉的衣物來。

  葉殊倒吸一口涼氣。「怎地這般駭人,這到底是出來了多少隻老鼠?」

  讓葉葵沒有想到的是,葉明宛竟然也露出了一副不敢置信地模樣來,語氣誇張地嚷嚷:「天吶天吶,這麼多,豈不是都要將我的阿寶給吃了!」

  一旁是立著給他們倒茶的秦桑聽到吃字,眼角一跳,手中動作微頓。

  葉葵看得分明,手指輕叩著桌面道:「吃杯茶便回去吧,這裡亂哄哄的,沒得耽擱了你念書的時間。」

  葉殊一聽,這話的意思便是要趕他回去,卻留下葉明宛,登時有些不悅。

  「是啊,三哥你就回去吧,這裡有我呢!」葉明宛一臉得意洋洋難以掩蓋。

  葉葵看出葉殊有些不快,親自送著他出門,勸慰道:「等到收拾完了,我再去喊你來說話便是。如今你留著也沒什麼事可做。」

  葉殊這才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等人一走,葉明宛便抱著貓大大咧咧地衝葉葵道:「二姐,我今晚跟你睡好不好?我們都有好些日子沒有一起睡了!」

  她原以為葉葵將葉殊趕走,卻留下自己,這下子也一定會答應自己才是,可誰知葉葵面色突然冷了下來,嘴角噙著抹陰冷的笑意看著她,一言不發。

  葉明宛漸漸察覺出了不對,卻不知不對在哪裡。

  葉葵看著她搖搖頭:「五妹,我同你可不止說了一次了。」

  語氣似悵然似無奈,葉明宛聽得一懵,等到反應過來想要喊不要的時候,劉媽媽已經被秦桑箍住了雙臂,痛叫著跪了下去。

  劉媽媽是賀氏選的乳母,雖然性子不沉穩賢良,但當初卻極會帶幼兒,在葉老夫人跟葉崇文面前也是極懂得虛與委蛇。所以雖然竇姨娘有心向葉崇文告狀說劉媽媽不好不合適,最終卻也只能無奈接受了。

  過了一兩年,葉明宛就開始黏著劉媽媽,日日喊個不停。

  加之劉媽媽說話間什麼也不避諱,葉明宛反倒是越發喜歡她了。

  如今見葉葵似要發落劉媽媽,她立刻便慌了起來,急巴巴地喊:「二姐、二姐,我錯了,你快讓秦桑放了劉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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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10 03:13 PM

096發落劉媽

  葉明宛一慌,劉媽媽便也急忙跪地求饒,可口中說出的話只需稍一琢磨,便能聽出其中的不以為然來。

  「二小姐,老奴這是做錯了什麼事惹得您這般動氣?您這發落老奴便也罷了,可千萬莫要傷了五小姐啊。可憐見的,五小姐前些日子才出了那樣的事,身子還未大好呢。」劉媽媽絮絮叨叨,臉上肌肉抖動,顯然秦桑扭疼了她的手。

  葉明宛跟著大喊:「二姐,劉媽媽做錯了什麼?她是我的乳母,你不能這樣!」

  葉葵嗤笑,眼中含霜:「那你方才急巴巴地認什麼錯?你既錯了,她身為你的乳母,難道不該挨罰?你說說,若是不罰她,難道罰你不成?」

  「我……我也沒有做錯事……」葉明宛這才想起自己先前慌亂下脫口而出的話來,支支吾吾地推脫著。

  「我可只聽得見你第一遍說的話。」葉葵嘴角笑意愈冷,手攏在袖中,冰冷一片。

  劉媽媽見狀,心知葉葵這是故意要折騰自己,當下轉頭看向葉明宛,一臉欲哭的神情,淒淒慘慘地喚了聲「五小姐」,而後眼睛往上一翻,露出大塊眼白,似是暈了過去。

  不知道的,還當秦桑下了什麼毒手。

  葉明宛果然大急,扯著嗓子喊道:「罰我罰我——」

  一邊喊著,一邊伸手去扯秦桑。

  房門雖關得緊,但聲音早就都傳了出去。

  燕草悄悄推門進來覷了一眼,知道葉葵這是要好好收拾收拾劉媽媽了,當下高興了起來,將門關得嚴實後,便去將院子裡的僕婦使喚得團團轉。

  因為葉葵的屋子裡鬧了老鼠,那些本就環境不如主子屋子的下人房就更是叫人放不下心。燕草索性叫人拎了水桶、拿了掃把,全部清掃起來。可整理著,她亦隱隱覺得哪裡有些古怪。年前眾人才徹徹底底除塵過,莫說老鼠了,便是連隻蟲子也沒有瞧見過,這如今卻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一大群老鼠?

  她領著人細細查起老鼠洞來。

  一群人跟著她到處跑,誰也沒空去偷聽葉葵屋子裡都在做什麼。

  葉明宛的聲音越來越尖利,最後更是直接同葉葵撕扯起來。

  葉葵架著她的手,蹙眉。

  為了劉媽媽,竟然什麼也不顧了,這麼看來,這個劉媽媽今日更是不能隨意放過了!也不知道竇姨娘這些年都在做些什麼,竟然如此放任劉媽媽這樣的人留在葉明宛身邊。

  那邊劉媽媽還在裝暈,葉葵一把將葉明宛推開,冷聲道:「你好好站著!再動一下,我便直接將劉媽媽的腦袋擰下來餵狗!」

  葉明宛打了個寒顫,畏畏縮縮地看了眼劉媽媽,卻終於噤了聲。

  「秦桑,既然劉媽媽已經暈了,那也不必麻煩了,直接丟到外頭的水缸裡去吧!」葉葵不假思索地吩咐道。

  秦桑一言不發,拖著人就要往外去。

  「唉喲……」劉媽媽小聲呻吟著睜開眼。「二小姐、二小姐可千萬別啊……這大冷的天,奴婢這把老骨頭丟到水裡還不得凍死嘍?這可萬萬使不得啊……」

  葉葵輕笑:「媽媽放一萬個心,我那水缸裡可一滴水也沒有,無論如何都是凍不死你的。」

  院子的北邊角落中的確擺著只碩大的陶缸,不過上頭裂了道狹長的口子,蓄不了水,早已廢棄。只是不知為何,一直沒有被人搬走,孤零零地留在角落裡。不過擺在那,倒是也不占什麼有用的地,便也就一直留了下來。

  如今,卻是能派上用場了。

  劉媽媽並非太愚笨的人,此時聞聽葉葵說水缸中無水,心裡登時就浮現出許多猜測來。

  可不論是哪一種,都不算太好!

  就算只是將她丟在個空盪盪的水缸裡放上兩個時辰,那也有得人受了!

  但她同葉葵也不是頭一回打交道了,心知此時自己說的越多,恐怕葉葵的手段就會越狠,乾脆閉緊了嘴巴。

  葉明宛見她不掙扎不說話,突然間也沒了主意。

  葉葵冷臉的模樣,葉明宛心有戚戚焉。

  秦桑一路拖著人出去,正巧燕草領著人也到了北角的一間屋子前。

  所以劉媽媽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便秦桑拎著後頸處的衣領,跟拎著小雞仔似的「撲通」一聲丟進了那只空蕩蕩的水缸裡。

  眾人都懵在了原地。

  也不知道是誰,驚得手中水桶都落了地,水流了一地,無人理睬。

  水缸中,沈媽媽揉著摔疼了的屁股打量著周圍,除了些青苔外,裡頭也沒有什麼古怪的東西。她不敢貿貿然站起身,怕挨秦桑的揍,所以就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道狹長的裂縫。

  裂縫極長,卻又極窄,她只能隱隱瞧見一角紫丁香色的裙子。

  秦桑就站在裂縫前!

  她一愣,旋即便聽到不知何時出來了的葉葵的聲音。

  「燕草,先前捉到的那些老鼠呢?」

  「都在袋子裡裝著呢。」

  「讓人全部拿到這來吧,浸水前也還有些用處。」

  而後便是漸漸遠去的腳步聲,還有周圍一群分不清是誰在說話的嗡嗡聲。

  沈媽媽聽到葉葵要人將老鼠帶過來,心裡就有了不妙的感覺,當下什麼也顧不得,掙扎著站起身。

  然而手才抓到缸沿上,水缸壁就被人重重踢了一腳。

  耳邊「嗡」地一聲巨響,身子一晃,她便鬆了手,狠狠摔倒。

  而後還沒有反應過來,當頭便落下一堆灰濛濛、毛茸茸的東西來。

  「吱吱——吱——吱吱吱——」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而後頭頂上一黑,水缸竟然被蓋了起來!

  腳邊身上都有吱吱叫著的東西在亂竄,沈媽媽因為恐懼,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伸手一扯,卻被狠狠咬了一口。觸手綿軟,她立時大叫起來,「救命啊——救命啊——」

  好狠毒的人!

  真是好狠毒的人!

  竟然、竟然將老鼠丟到了水缸中!

  老鼠可是會吃人的東西!

  劉媽媽眼淚鼻涕都被嚇了出來,拼命掙扎起來,眼睛緊緊貼著那道縫隙往外看,卻只看到幾個漸漸遠去的身影。

  「二小姐——救命啊——二小姐——」

  水缸裡傳出來的聲音有些悶悶的,叫人聽不清楚。

  但院子裡寂靜無聲,那些求饒的話自然被眾人連蒙帶猜給全部聽進了耳朵裡。

  秦桑別過臉去,又想起過去的那些畫面來。可想著想著,她卻反倒慢慢靜下了心來,微微發抖的雙手也逐漸鎮定了下來。

  劉媽媽的哭喊聲,跟阿爹當初微弱到幾乎發不出的聲音完全不一樣。

  對那時候的阿爹來說,死亡大概才是真正的解脫吧?

  在他們的傳說裡。老鼠是死亡之神的使者……

  劉媽媽的聲音忽高忽低,忽輕忽重。

  外頭的葉明宛瞠目結舌,揪著葉葵的袖子,滿臉恐懼。

  葉葵院子裡的那群僕婦更是嚇得不知有幾個軟了腿腳,似乎那水缸中的人不是劉媽媽,而是他們自己一般!

  燕草雖然也被駭出了一聲冷汗,此刻卻意外地冷靜,呵斥將眾人趕到別處去了。

  眨眼的工夫,就只剩下了他們幾人。

  葉明宛「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鬆開葉葵的袖子,捂著臉腳步踉蹌地往外跑去。

  葉葵沒有理會她,只慢慢蹲下身子,面朝那道縫隙問道:「是誰讓你慫恿五小姐放鼠?」

  水缸中的劉媽媽失魂落魄間忽然聽到這句問話,陡然間轉不過神來,卻停了尖叫。

  葉葵亦不著急,不緊不慢地又問了一遍,而後道:「只要你答完我的問題。我便立刻放你出來,若不然,你便同那群老鼠待到天荒地老吧。」

  水缸中驚惶的痛叫聲又響起,卻沒有說話聲。

  葉葵蹲在地上抬頭看了秦桑一眼,做了個開蓋的動作。

  秦桑疑惑,卻仍舊將厚重的木頭蓋子挪開了一角。

  一隻手以極快的速度猛地探了出來,一下子搭在了水缸口沿處。

  葉葵冷笑一聲,突然起身,一把將木蓋移了回來,卡住了那隻手!

  裡頭的劉媽媽死命掙扎,那隻手卻已被牢牢卡住,動彈不得。而只餘了一隻手可用的劉媽媽又如何能抵擋那群在黑暗中愈加瘋狂的老鼠,登時被咬得死去活來。

  「我說——我說——是夫人讓我做的——」

  聲音尖利又誠懇。

  葉葵卻又冷笑了一聲,將上頭的蓋子挪得更嚴實了些,生生將劉媽媽那隻白胖的手卡出了道道血痕,漲成了紫紅色。

  劉媽媽痛得「哇哇」亂叫,終於道:「是、是大小姐給了我一顆金珠……讓我教五、五小姐做的……」

  竟然是葉明煙?

  葉葵瞇起了眼睛,示意秦桑將水缸蓋推開去。

  才剛露出一個不大的口子,劉媽媽便蹬著光滑的缸壁拼命地往外爬。

  竟還真的被她給爬了出來!

  果然人的潛能在危險中,有無限大的可能。

  她連滾帶爬地落了地,狼狽不堪地癱倒在地上,翻著白眼,面無人色。

  臉上還流著血,有著明顯的嚙齒咬痕。

  空氣中漸漸有一股濁氣散播開來,秦桑眼尖地看到了劉媽媽的裙子,登時瞪起了眼睛,啐道:「老不要臉的東西!」

  葉葵聞言,循著秦桑的目光瞥了一眼劉媽媽的裙子,只見上頭一片髒污,竟是嚇得失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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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10 03:13 PM

097教養嬤嬤

  葉葵發落劉媽媽這事,原本就沒有避著人,消息也就隨著風聲吹到了葉老夫人幾人耳中。

  賀氏被葉葵做的那些事給氣得多了,聽到這事反倒平靜了下來。

  府中誰人不知劉媽媽是她撥給五小姐的乳母,葉葵什麼也不說,自作主張便發落了劉媽媽,可不就是故意打她的臉嗎?可明知道是這樣,又如何?

  五小姐口中說的那些話,有多少人聽到過,恐怕數也數不清。

  那些腌臢的話,哪裡是大家小姐能說得的?

  所以葉老夫人非但沒有責罵葉葵,反倒將其大大誇贊了一番。

  賀氏這才有些惱火起來,夜間看到葉崇文的時候,她便好生吹了一通枕邊風。

  左不過就是這般乖戾跋扈的姑娘家,往後哪家敢要?

  葉崇文睡眼朦朧,聽她喋喋不休地說著話,皺起了眉頭,道:「就憑她老子的身份,她也不可能嫁不出去,你操什麼心。」

  「這……」賀氏沒料到他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半張著嘴愣住了。

  葉崇文睏得厲害,不願意再聽她說下去,只道:「你是她母親,她性子如此,你便好生磨礪一番,母親那自有我去說。」

  賀氏雖聽出他語氣敷衍,卻也沒有繼續說。

  敷衍也罷,但只要他這般說過了。

  往後若是出了什麼事,她便能將今日的這番話拿出來說,且看葉老夫人還如何偏袒那個死丫頭!

  得到了這番話,次日一早賀氏便將葉葵叫了過來。

  葉葵從來不怵她,何況也猜到她將自己叫來,多半是要拿劉媽媽的事做文章,所以進了門也只微微一笑,老神在在地坐了下去。

  賀氏只覺得眉角一跳,心裡恨極了她這般旁若無人的樣子!

  就算她再得寵,不也還得叫自己一聲母親?

  賀氏擺出了母親的長輩架子,端著茶將上頭的沫子撇去,語重心長地道:「阿葵,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這做起事來怎地越發毛躁?你先前當著眾人的面那般對待劉媽媽,豈不是要寒了下面那群人的心?你這樣,將來如何能掌家?豈非跟外頭那些薄祚寒門出來的似的?」

  葉葵聞言,撇過頭看了她一眼。

  不能掌家?薄祚寒門?

  這是拐著彎想要說她什麼?

  葉葵看著她燦然一笑,道:「都是母親教得好。」

  賀氏被這麼一堵,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眸子一冷,端起茶盅狠狠喝了一口,才沒有當場發作。

  「過些日子,公主殿下跟你三叔的親事便要提上日程來,將來你這性子,若是衝撞了公主殿下可如何了得?」賀氏臉上滿是擔憂。叫不知道的人看了,恐怕還真以為她是在葉葵的事擔心煩惱。

  可邊上坐著的人是葉葵。

  賀氏當然不知道她曾見過流朱公主的事,所以才會故意說出這樣的話,想要藉著公主的氣勢好好殺一殺她的威風。

  只可惜啊,她話裡的那股子酸意就算藏得再好,葉葵也還是聽出來了。

  「母親說的是。可公主殿下身份再如何尊崇,在葉家,她終究是三叔的媳婦不是?就算見了您,不還得喚您一聲二嫂?」葉葵不緊不慢地說著。

  賀氏聽得不悅,若是公主不願意叫她二嫂便可以不喊,可她見了公主,難道還真能將對方當成普通的弟媳來對待?

  當初葉家老祖宗在葉家是個什麼樣子,將來他們對待流朱公主,也就是什麼樣子!

  葉葵這是明擺著給她找不痛快!

  賀氏氣惱,卻是越氣便越發不知說什麼好。

  茶盅在桌上重重一頓,賀氏臉上卻是笑著的,道:「旁的話我說得多了,恐怕你這丫頭還得惱我囉嗦,索性長話短說。我娘家原就養著個宮裡出來的嬤嬤,如今賀家這一輩女孩子不多,她便也閒著。我前些日子特意去了信,過些日子便將人請來,也好讓你們姐妹幾個一道跟著學點東西。」

  姐妹幾個?

  賀氏既然都這般說了,她豈還能推拒?

  自然是溫聲應下了。

  賀氏的笑容裡,這才多了幾分滿意。

  人既然要來,那麼定然就會趕在流朱公主進門之前來。

  葉葵微微有些煩躁,腦子裡冒出個念頭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等到那賀家的教養嬤嬤來了,她便露兩手,讓人在床上躺到公主大婚如何?

  可這念頭才冒出來,那邊葉老夫人卻又特意將她尋了去。

  只說賀家養著的那位嬤嬤,原先是伺候太后娘娘的,後來從宮裡出來,孑然一身的她便被賀家請了去。

  賀家女子自小所學的規矩嚴苛,出來的也都比旁人家的姑娘瞧上去氣質出眾,想來同這位嬤嬤撇不開關係。

  「你莫要看賀氏如今是這副模樣,想當年也是幽州有名的大家閨秀,不然你曾祖母又如何會將她聘了來?」葉老夫人頭上戴著葉葵親手繡的那塊抹額,臉色微黯。

  「你娘也是極好的,只可惜性子太烈了些。」

  葉葵聞言,知道她這是想起了蕭雲娘,便安慰道:「娘她心裡一直記掛著您呢。」

  這話倒是不假,蕭雲娘的手札中的確多次提起葉老夫人來,可見她們婆媳間的感情應是不錯的。若沒有老祖宗當年的強硬跟跋扈,恐怕後來的那些事就都不會發生了。

  葉葵感慨著,迎來了那位賀嬤嬤的到來。

  沒想到,這位教養嬤嬤竟然還是賀家的本家。

  也難怪從宮裡出來的嬤嬤那般多,賀氏卻願意養著她。

  既然五百年前是一家,恐怕這位賀嬤嬤的脾性,也不會同賀氏相去太遠才是。

  什麼樣的地方養什麼樣的人,賀氏如此,賀嬤嬤又能好到哪裡去?更何況,本就是請來折騰她的!

  一時間,葉家分成了兩派。

  一邊喜氣洋洋等著流朱公主嫁進來,一邊是幾個小姐愁眉苦臉地忍受賀嬤嬤的冷臉跟戒尺。

  唯獨不用參加的人只有葉明煙一個。

  她的言行舉止早就連當今的皇后娘娘也誇贊過,哪裡還需要繼續學。

  可其實,賀嬤嬤所教授的那些東西,葉葵全部都會。甚至於,做的並不比葉明煙差多少。

  也就是在這時候,葉葵終於敢肯定,池婆就是從宮裡出來的。

  她所會的一切都是跟著池婆學會的,而池婆當初教她時的那些規矩跟如今的這位賀嬤嬤,幾乎一般無二。然而,即便什麼都會了,她卻也不可能直接就說明白了。

  葉明煙會,是因為老祖宗當初特意請了人來教過。

  對,聽說老祖宗曾有意讓葉明煙配給某位皇子。可有些野心的,都不會願意娶一個空有第一美人稱號,卻不能給自己帶來助力的女人。剩下的那些願意娶的,老祖宗自然也看不上。

  做側室,老祖宗更是捨不得。

  結果到了最後,這件事就這般不了了之,再也沒人敢提起了。

  所以葉明煙會這些,在旁人看來極為正常。可若是葉葵也會,旁人會如何想?

  她只能先行藏拙。

  不過藏拙歸藏拙,她可沒有愚蠢到要一直藏下去。

  漸漸的,賀嬤嬤看她的目光就有些不同了。

  賀嬤嬤不但是賀家眾位小姐的教養嬤嬤,更是賀氏在賀家比父母親還要親近的人。當年賀氏的這樁婚事,賀嬤嬤最不贊同,可最後還是什麼也做不了。

  當初她本有意跟著賀氏一道來葉家,卻被賀家給阻了。

  這一拖,就足足拖了這麼多年。再見面,當賀氏將這些年自己做過的事原原本本盡數講給她後,賀嬤嬤恨鐵不成鋼地重重拍了下賀氏的肩。

  她見慣了那些宮裡主子們的手段,本就瞧不上這些後宅中的事,賀氏做的那些事在她看來,更是愚不可及!當初明知蕭雲娘無意回來,卻多此一舉將兩個孩子給帶了出來,卻又耍手段請了匪徒來半道將人劫走。

  真真是多此一舉!

  「一邊想要做賢妻良母,一邊又不想要讓人回來,你何不直接將人統統在外頭處理了便是?母子俱亡,一了百了!」賀嬤嬤又是歎息,又是懊悔自己沒有早些來陪著她。

  可如今說什麼都晚了。

  蕭雲娘的一雙兒女不但回來了,而且兒子極會念書,已討得葉崇文歡心,女兒雖不討喜,但性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更是連人都敢殺!

  不過只要在葉家一日,葉葵就要收斂一日。

  所以賀嬤嬤也不怕她敢對自己不利,只想著賀氏話裡這是個從鄉下找回來的孩子,又是那樣的性子,定是粗俗不堪的。

  可誰知見到了人,她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這位葉家二小姐非但跟粗俗不堪搭不上絲毫關係,反而聰明得厲害,儀態更是天然華貴。

  她教的那些東西,剩下幾位要學三遍四遍才強強能過,可葉葵從來都只需要一遍就做得恰到好處。

  著實驚人。

  葉家大小姐葉明煙能做到那般,那是因為她自小便開始學。

  日積月累,聰慧加勤勉,這才有了如今的模樣。

  可葉葵一臉風輕雲淡便將她教授的東西都給學透了。

  不是學會那般簡單,她是真的學透了!

  再反觀剩下的那幾位,五小姐葉明宛年紀尚小,也就罷了。另外的三小姐、四小姐,卻是連葉葵的十分之一都沒有!

  賀嬤嬤不由臉色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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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10 03:14 PM

098惹事生非

  第一筆銀子到手的時候,離流朱公主跟葉崇武大婚只剩下不到十日。

  自從葉葵開始緩慢地將手伸到葉家後宅的事務上後,秦桑出行時便愈加方便容易了起來。

  不過顯然秦桑對此相當不以為然,因為裴長歌這傢伙從來都是來去自如。

  葉葵不由覺得微微挫敗,葉家這樣子,根本就什麼都擋不住啊。

  外院那群護院更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不過銀子一到手,葉葵就沒有多餘的心思來想旁的事情了。自打到了古代,她就一直在過窮日子。跟著蕭雲娘的時候就窮,剛到丁家的那幾年更是窮得莫說葷腥,連顆雞子都吃不上。

  好不容易回了鳳城,回了葉家,手頭也依舊沒有銀子。

  拿回了蕭雲娘的嫁妝,可能動的銀子幾乎盡數取出來投到了裴長歌那,她手頭依舊空空。

  如今乍然多了一匣子,眉眼彎彎,她從來都沒有笑得這般開心過。

  心情大好,她便讓燕草取了銀子去賞人。

  一味打壓未免過猶不及,難得手頭有了些閒錢,便也該給那些人嘗點甜頭才是。

  藉著三叔要成親的喜事做由頭,一人賞了五錢銀子。

  院子裡一時間喜氣洋洋,個個臉上都掛滿了笑意。

  往常見了葉葵猶如見了凶神,如今卻都像是見了財神爺一般,恨不得將秦桑燕草都給擠走,她們自己頂替上來才好。

  秦桑暗自嘟噥:「她們還有五錢銀子呢,我可連沫子都沒瞧見!您瞧瞧,這一個兩個的都是什麼眼神,看我就跟狗看骨頭似的!」

  燕草忙點頭,在一旁附和:「可不是,玳瑁跟如碧先前來領銀子,那看我的時候,簡直恨不得將我吞了才好!」

  「好了好了,她們都有銀子可得,我還能虧了你們兩人的不成?」葉葵開懷大笑,一臉捉弄之色。

  可這高興的時候永遠都不及不快的時日長。

  她堪堪才脫了鞋子上榻,抱著匣子還沒再數一遍,那邊賀嬤嬤便來尋她了。

  雖說是請來教授葉家諸位小姐的,可賀嬤嬤到底是來教誰的,眾人心知肚明。葉葵佯作不知,卻也抵不住賀嬤嬤一日比一日厲害的關切之色。

  那嚴肅中帶著和藹的笑意,下面隱藏著的可絕不是什麼純良的心。

  聽到燕草來報,葉葵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將匣子藏了起來。

  「二小姐。您今日為何不來聽課?」賀嬤嬤背著手,下巴微微上揚,雖然似乎在刻意掩藏,但那種桀驁之色卻還是油然而生。

  葉葵笑瞇瞇穿了鞋子,「賀嬤嬤,我若是記錯的話,我今日可是曾派了小丫頭去告過假的。」

  賀嬤嬤臉色微沉:「二小姐以為那也算得上是個理由?」

  「咦?」葉葵佯作疑惑,「吃多了撐著了,需要消食,難道不算理由?」

  賀嬤嬤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若是葉葵派了她身邊的秦桑或是燕草親自去稟了她,她興許還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是,她卻只派了一個不知做什麼的粗使丫鬟來告假!

  這不是擺明了沒有將她放在眼中,亦沒有將賀氏放在眼中?

  賀嬤嬤不由重新思量起先前賀氏說過的那些話來。葉二小姐的性子的確相當不成樣子!

  蛇打七寸,人找軟肋。

  賀嬤嬤手中握著戒尺,沉聲道:「二小姐若是今日不能說出個讓老身信服的理由,那老身便去稟了老夫人,自讓老夫人定奪!」

  葉葵仍在笑,似乎全然不在意。

  「賀嬤嬤請便。」

  元宵節過後,風吹在人臉上便沒了冬日的寒意。葉葵嫌屋子悶,早就讓人開了窗子。

  所以如今她刻意揚聲喊出的這一句話。聲音立刻傳出老遠,外頭的僕婦也都聽了個清楚。

  這分明是故意落她的面子!

  賀嬤嬤在賀家雖是奴,卻更像是座上賓,不知不覺就被那些人給捧得高了些,性子裡也就少了幾分耐心,多了幾分浮躁。手中戒尺一揚,就要落下,卻被秦桑輕輕鬆鬆一下抓住了另一端。

  怒氣上湧,賀嬤嬤臉色漲紅,用力去抽,卻分毫也動不了!

  「二小姐,你這是什麼意思?」

  葉葵輕笑,懶洋洋地道:「賀嬤嬤,你對我說話的時候,是否該用敬語?」

  賀嬤嬤聞言,愈加惱火,另一隻手不管不顧,便想往秦桑臉上打去,卻又被秦桑給架住了。

  「我奉勸你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你的那些東西也就只能教教五妹妹幾個罷了。」葉葵嘴皮子一動,一連串刻薄的話就冒了出來,「賀嬤嬤且瞧瞧母親的樣子便該知道,你怕是教不出什麼好學生了,倒不如早些榮養去罷了!」

  賀嬤嬤臉色由紅便黑。

  賀氏的的確確是個不懂事的!

  這種時候,便是要做什麼事也該同她商量商量才是,卻竟然一聲不吭自己便去將事情給做下了。

  做下也就罷了,可功虧一簣不說,更是被狠狠反將了一軍!

  不過這事,倒是同葉葵無關,她不過是坐山觀虎鬥,看戲不怕台高而已。

  葉崇武不喜歡賀氏,便故意將婚事中的一些重要事情交給大嫂楊氏來做。楊氏自是受寵若驚,連帶著好幾日見了葉明煙也是笑容滿面。可這麼一來,賀氏卻是咬碎了牙。

  她如何能坐視楊氏奪了自己的風頭,傷了自己的面子!

  若是教外面那些人知道了,誰知道會如何說她?先前喪事,她還不如葉葵重要,如今到了喜事,竟然又被個才從外地回來的土包子大嫂給搶了,豈非顯得她太無用?

  葉葵她還要顧忌一下,楊氏她還有什麼好顧忌的,當下便想了個計策要楊氏難堪。

  可誰知道,最後難堪的反倒成了她自己。

  那一大堆打碎了的碗碟瓷盤盡數都要她自掏腰包貼補了不說,還被葉葵好一頓冷嘲熱諷,又被葉崇文一頓埋怨。

  她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賀嬤嬤又是心疼又是生氣。

  多年不見,當年那個丫頭竟然已經蠢到了這樣的地步!

  可誰知賀氏不過是在生下葉昭後輕鬆如意慣了,如今又要顧忌葉老夫人,又要同葉葵勾心鬥角,葉崇文那邊更是連好話也說不上一句。她只覺得心力交瘁,不由慌了神罷了。

  見賀氏那模樣,賀嬤嬤心疼之餘,一股腦將所有的怨恨都擱到了葉葵身上!

  左手掙脫不出,右手拿著戒尺。

  賀嬤嬤突然鬆開了握著戒尺的那隻手,捂住心口「唉喲唉喲」地呻吟起來。

  沒一會,額頭上還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燕草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生怕真的弄出事來不好交代,急急忙忙道:「二小姐……」

  葉葵擺擺手,不以為意。口中道:「秦桑,還不快扶賀嬤嬤坐下好好歇歇。」說著話,眼睛卻看著秦桑眨了眨。

  秦桑會意,應了聲「是」,鬆開了手。

  然而手才一鬆開,賀嬤嬤驀地來搶那根戒尺來。

  燕草目瞪口呆,指著她罵道:「不要臉的老東西,竟然敢誆姑奶奶!」

  秦桑早有準備,當下卡住了賀嬤嬤的手腕,用力一緊。

  賀嬤嬤尖叫一聲,兩腳亂竄。

  外頭的丫鬟婆子聽到聲音。卻不敢靠近了窗子去看一看,個個心癢難耐。

  可一個個才從葉葵那拿到了銀子,又見過了她是如何處置劉媽媽的,早就沒了敢作惡的念頭。

  守門的兩個婆子隔得遠,並沒有聽到裡頭的動靜,好不容易跑過來個小丫頭將聽到的東西說給了兩人聽,其中一個肥些的婆子便一臉惶恐地問另一個道:「那老東西是咱們給放進去的,你說二小姐她會不會……」

  另一個迫不及待地打斷了她的話。「怎麼會!你難道忘了,讓咱們不要攔那賀嬤嬤,人來了只管讓她進的話,可是秦桑姑娘吩咐的!」

  肥胖些的婆子仍是不安心,只嘟嘟囔囔地道:「二小姐那人就跟六月的天似的,孩子臉,一會一個樣,我可不敢放心。」

  兩人不由又想起那個莫名其妙繼劉媽媽之後,被葉葵狠狠發落了一番的婆子來。

  那可真真是打得面無人色,是被抬出院子去的!

  兩人齊齊打了個哆嗦。

  可其實,那人是因為配合葉明宛放鼠的事,才被葉葵給痛打了一頓的。

  劉媽媽被送回去後,其實身上並沒有多少傷,可她卻實打實受了驚嚇。

  回去沒幾日,就高燒不斷,日日夢魘纏身,說是老鼠精要來吃了她!

  當天就被送出了葉明宛的院子。

  竇姨娘倒是還為了這事,特意讓人給葉葵捎了雙親手做的鞋子,以表謝意。

  葉葵不以為然,若是竇姨娘真的有心讓劉媽媽滾蛋,多的是法子,何必苦等這麼多年,沒的讓她教壞了葉明宛。可是竇姨娘只一味忍著,恐怕還是藉此讓葉崇文對自己心生憐憫,又可以時不時藉此不用讓葉明宛留在賀氏身邊長大。

  如今葉明宛年紀日漸大了,有沒有劉媽媽已經無事,只怕就算沒有葉葵,竇姨娘也會想法子將劉媽媽去了才是。只可惜,葉明宛捨不得她,所以竇姨娘想要做個好娘親,就不能直接發落劉媽媽。

  葉葵正巧做了那個葉明宛心中的惡人,竇姨娘自然是感激不盡。

  可這一切,賀嬤嬤都不知情。

  賀氏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也說了葉葵性子暴戾,卻從未將劉媽媽跟戲班子的事仔仔細細說清楚了。

  所以賀嬤嬤此時被秦桑差點捏碎了腕骨,疼得死去活來時,只想著要去告訴葉老夫人、告訴葉崇文,要將秦桑這個丫頭給好好發落一番才是!全然沒有想到,葉葵留下她的老命,已是仁至義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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