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白粉姥姥 -【朱門惡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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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08 PM

029吵吵鬧鬧

  夏日灼灼的日光自頭頂上落下,不一會,身上便要出一層薄薄的汗。

  髮絲有些散了,黏糊糊地黏在脖頸處,微微發癢,掌心亦是一片黏膩。葉葵輕手輕腳地往後退,生怕驚擾了廚房裡的人。那「奪奪奪」的聲音還在不停歇地響起,其間更是伴隨著許多不堪入耳的話語。

  「下作的小娼婦、浪蹄子!」

  「黑心肝的小妖精!禍害我兒子!」

  「剋夫的喪門星……早死早了……」

  一聲聲聽得葉葵渾身起雞皮疙瘩,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鄉下老婦的詞彙量也如此豐富。不帶重樣的,竟然可以罵上這許久,而且那話裡話外竟似乎是要將人咒死一般。退了幾步,她忽然聽到窸窣的聲音。

  匆忙間抬頭一看,只看到一角櫻草色的裙擺消失在拐角處。

  葉葵記得那個顏色的布。這家裡只有一人穿這樣顏色的衣裳,那人便是三嬸白氏,也就是在廚房裡被丁何氏咒罵的人。

  廚房裡的咒罵聲還沒有停,葉葵遲疑了一會轉身離去。出了院子門,直直往池婆住著的那片竹林而去。一路上,她看著寂靜無人的土路,看著因為跑動而帶起的塵土,看著路旁乾枯的草葉,心裡有了說不清的酸澀。

  過了這麼久,她第一次覺得命運不公起來。

  太陽火辣辣地掛在頭頂上,她抬手遮眼,突然發現迎面走來了幾個人。

  「李大夫?」葉葵一怔,出聲喚道。

  留著山羊鬍子的李大夫也看到了她,臉色略有些訕訕地道:「這不是丁家的小丫頭嘛。」

  「您這是打哪兒去?」還拖家帶口的,就連他的小女兒身上都背著個不小的包裹。葉葵一邊問著,一邊小心打量著李大夫幾人。當視線落到幾人的衣服上時,她忽然明白了什麼。村裡只有一個大夫,所以李大夫家這些年估摸著也攢了不少銀子,往常穿的也都比普通莊稼人要好些,如今卻突然都換上了打了補丁的衣衫,自然是有原因的。

  其實自打桃花河裡的水乾了,地頭的荒草都曬死時,村裡就開始有人悄悄地往外挪。就算旱情緩解,這荒年怕也是免不了了。

  李大夫的婆娘訕笑,「閒著也是閒著,帶著他們爺仨回娘家歇幾天。」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葉葵一個孩子自然也不好繼續問什麼,便也甜甜笑道:「唉,晚了天就該黑了,等什麼時候你們回來了,我再帶我弟弟去給李大夫跟嬸娘道謝。」

  李大夫誇了她兩句,便帶著一家人急匆匆地走了。

  葉葵一個人立在土路上,盯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如今連大夫也沒了,這病是更不能生了。沒有抗生素、沒有西醫的時代,有太多的病是經不起拖的。

  若不是前世的最後一段時光生活在窮困潦倒中,她決計到了此時也仍舊不會對錢有太大的概念。沒有窮過、餓過、疲憊過,便永遠也無法真的感受到那種無奈跟絕望。因為經歷過,所以尤為恐懼。

  如今這樣的時候,她所學過的一切都成了空。

  自小養尊處優,連做飯都是來了這個時空後才一點點學會的。她學過畫,所以描起花樣子來比春禧容易上手得多,可論起繡,她卻是如何也比不得春禧了。那根針似乎知道她內心的無措一般,怎麼也不聽使喚。跟池婆熟了後,池婆也時常教她刺繡。女紅在這個時代是檢驗女子是否賢惠的標準之一,所以她不得不學。

  若是擱在過去,她定然對此嗤之以鼻,可如今,卻是恨不得立刻便學會,恨不得那根針再也不會戳破自己指尖。

  葉葵長吁一口氣,現在還不是急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要一步步來,終會走到目的地的。

  進了竹林,猛烈的日光被擋了些,身體驟然涼快了起來。小跑著到池婆的小院,推開門進去先喚了一聲:「婆婆……」

  入目之處似有些不對勁,池婆的住處自來都是講究整潔乾淨的,可如今落入她眼中的畫面卻是迥異的凌亂。池婆正在彎腰撿著落地的東西,聽到她喚人,頭也不抬地道:「怎麼今日來了?不是囑你這些日子先莫要過來了嗎?」

  葉葵在池婆面前自在慣了,池婆不將她當成普通孩子看,她便也樂得不裝。此時聞聽池婆的話,她細細的兩道眉皺了起來,歎氣道:「我再不來,您這小院子怕是要被夷為平地了。」

  「夷為平地倒是不至於,總歸這殘牆破瓦沒人稀罕搬走。」池婆起身,右手捶著後腰,不緊不慢地道。

  葉葵無奈,趕忙上前幫她捶起腰來。

  明知自己一把年紀了,卻總是一副不願人相幫的模樣,撐著把老骨頭便當自己永遠不會倒了般。池婆卻輕推了她一把,不耐煩地擺擺手道:「既來了,就去裡屋將上次沒繡完的那副花給繡了吧。」

  「曉得了,您也別動了,過會我臨走時幫您一道理。」葉葵聽到繡字,指尖便灼灼地疼起來,可卻無法,只得苦著臉進屋了。剛拿起繡繃子,捏起針還沒動作,池婆便也挺直著身板進來了。池婆徑自走到她前面的一張竹椅上坐下,端起一旁的白瓷茶盞輕啜一口,才道:「丁家可是又出什麼事了?」

  葉葵瞪眼,「您老實說吧,除了摸骨,是不是還會算命?」

  「貧嘴丫頭!」池婆嗔道。

  葉葵捏著針往繡布上扎,一邊道:「那丁家阿婆本就不待見我們,如今天又不好,加上那三嬸也不是個好對付的,家裡哪天不鬧上一鬧。」何況,春禧那丫頭竟也不是個正常的。只是這話卻是不能同池婆說的,她便只好嚥下肚去。

  池婆放下茶盞,伸指點向她落針的地方,「雜亂無章,不堪入目。」

  「唉,這刺繡與我當真不是個好差事,比起這個,我倒是寧願去練站姿。」葉葵嘟囔了一句。

  「甚好,那今日便改練站姿吧。」池婆從善如流地接話道,「貼著牆根站一個時辰先,若是一個時辰後腿軟無力,邁步踉踉蹌蹌,下一次可就要站上一個半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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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08 PM

030難念的經

  任憑哪個孩子貼著牆根立了一個時辰,這兩條腿不得軟得跟麵條似的?

  臨出門的時候,池婆笑道:「下回早點來,可得站上一個半時辰呢。說來這光站著也實在是無趣了些,下次一道把花也給繡了吧。」

  葉葵聽得欲哭無淚,可心裡也明白池婆的訓練方式自有她的道理,所以只是應了聲「曉得了」,又對池婆道了句「您可自己小心些,最近村裡邊有些亂」,便一步一顫地挪回了丁家。

  路過燕子家時,葉葵突然聽到有人喚她,扭頭一看卻不是曹家的人。

  二嬸徐氏扶著腰立在曹家院子裡,瞪著雙吊梢眼看著她道:「這是打哪兒來啊小葉子?這個點該做夕食了吧?」

  「嘁,我說你嫂子可夠蠢的,好端端往家裡弄這麼幾張嘴巴,嫌糧食放在家裡堵得慌不成?」燕子娘就站在二嬸邊上,陰陽怪氣地嘲諷了幾句。

  葉葵奇怪地看了看徐氏,又看了看燕子娘,她可記得前兒徐氏還在跟梅氏叨叨說燕子娘心眼沒個針孔大,不就點水,竟也好意思問人要糧食米麵要銅鈿的,真真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一個!怎麼今兒兩個人又站在一道說話了,聽那口氣還怪像是一個人的。

  「二嬸、曹嬸嬸,」葉葵乖巧地問候了兩人,「我閒著沒事去地裡看看還有什麼沒收回來的,別落在地裡了。對了,曹嬸嬸,你們家地裡好像還剩下幾只小南瓜呢。」

  燕子娘聞言眼睛一亮,可嘴裡卻說道:「一定是你眼神不好瞧差了,地裡的南瓜都收了多久了,怎麼可能還有落下的。」

  葉葵低頭看著地面,「那興許真是我看錯了也不一定。」

  那邊徐氏見他們一人一句的沒有理睬她,便有些著惱,往院子外走來,一邊對葉葵道:「扶我家去吧。這站了大半天的,腰酸背痛,渾身不得勁。」

  葉葵抬起頭,笑意盈盈地小跑著過去,攙住徐氏的手往丁家院子走去,一邊還扭頭對燕子娘道:「曹嬸嬸,我們先走了。」燕子娘也不應聲,不耐煩地擺擺手,旋即進屋鎖了門,顛顛地往竹林方向去了。

  徐氏翻著白眼掐了葉葵的胳膊一把,道:「小嘴還怪甜的,也難怪大嫂把你當親閨女似的捧著。我說,你就一點也不想你自己親娘了?還有你那哥哥跟弟弟,我瞧著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吃了我們家這許多的糧食,也不知道將來還不還得出來喲。」

  每每見面,徐氏嘴裡便沒有好話,葉葵自然是早就習慣了,所以任憑徐氏如何說,她也只是笑笑而已。

  倒是徐氏見她還不說話,又兀自念叨了幾句便也沒了興致,甩開葉葵的手扶著腰一扭一扭地進了丁家院子。正巧三嬸白氏端著盆子,彎著腰在餵雞。徐氏一見便大喊道:「唉喲我的娘欸,人都快沒飯吃了,你還有糧食餵雞?」

  此時葉葵也已看清了白氏手中盆子裡的東西,那算得上什麼糧食,不過是點爛葉子混米糠罷了。雖然天一直沒下雨,地裡更是連野菜根都被人給扒光了,可是這米糠誰吃得下?真到了吃糠咽菜的時候,只怕這日子便真的過不下去了。

  白氏乍然被徐氏這麼一說,怔了怔,直起腰看向徐氏道:「二嫂,這米糠還是去年的,人如何吃得?」

  葉葵冷眼看著她們兩個人,一個已是近三十的女人,一個卻正是青春年少。兩廂一對比,徐氏更是不中看了。也莫怪老三為了將白氏娶進門,要死要活地鬧。這白氏生得實在是好,尤其是在這鄉下地方,更像是朵水靈靈的花了。

  其實徐氏生得也並不是那般差,只是性子不好,這臉上便也帶出了幾分醜來。再加上是生產過的婦人,如今又懷著孩子,身材便有些臃腫起來。但梅氏也是生產過數個孩子的,可偏偏瞧上去卻比徐氏還要年輕上幾歲。

  所以也怪不得徐氏往常有事沒事便忍不住要尋梅氏的晦氣,如今見了花一樣嬌嫩的白氏,徐氏更是忍不住了。明知道這米糠不能入口,卻還是硬著脖子道:「怎麼不能吃?過去大旱,誰家有口糠吃都算是頂好的了!」

  白氏突然略有些悵然地問了一句:「二嫂,我知道自己是個不吉祥的人,可我這也是真心實意要做丁家人的,你又何苦這般……」

  這般什麼?

  白氏雖未說出口,徐氏卻也是聽得懂的,當下便不快了起來,可又顧忌著自家身子不好衝上前去,只得恨恨瞪了白氏一眼罵道:「哪個待見你,你同哪個好去。」說完,大步回了屋子。

  到了晚間用飯的時候,葉葵發現丁何氏難得的安靜了下來,莫非是白日裡在廚房的那頓咒罵已紓解夠了?

  倒是徐氏有些心神不寧,連吃飯都顧不上。因著她有身孕,雖然丁何氏先前發過話,可到底是心疼自家骨血,如今天不好,人吃的也不好,一個不小心,指不定這孩子便又被老天爺給召回去了。所以時不時的,飯桌上便也會有一個蛋羹之類的專給徐氏一人吃。

  只是家裡能下蛋的雞也就剩下一隻了,這蛋便也只能供給徐氏一人。

  春禧癟著嘴鬧了幾日,也仍是沒有吃上一口蛋。如今見徐氏呆呆地也不去動那碗蛋羹,自來不是好性子的春禧便陰陽怪氣地道:「二嬸,你這是嫌蛋不好吃呢還是咋了?」

  徐氏一愣,臉上有懊惱的神色一閃而過,「你想吃便拿去吃吧!」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謝謝二嬸了。」春禧咧嘴一笑,端起那碗蛋羹便吃。如今可不是過去,有顆蛋吃簡直就是跟過去吃了隻大蹄膀似的了。

  只梅氏瞪了春禧一眼,貪吃到這份上,顯得脊梁骨都彷彿軟趴趴的。

  正吃著,小院的籬笆牆外忽然閃過幾個人影,只是還沒瞧清,又不見了。丁多福眉頭一皺,才要說話,就聽到院門被捶得「哐哐」響。

  「老丁頭,快開門!」

  眾人一驚,外邊的竟似是里正的聲音。

  丁多福忙出去迎了,果真是里正!只是身旁卻還跟著燕子爹娘跟幾個村裡人,個個神色都古裡古怪的。坐在葉葵身側的徐氏手中握著的筷子突然掉了下來,一根正巧落在了葉葵的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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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09 PM

031二嬸露糧

  「老丁頭,我聽說你們家還有不少餘糧?」里正一張臉生得倒是和氣,圓潤的下巴,笑瞇瞇的眼,只是那口中說出的話卻不像是個好相與的。

  燕子娘跟在里正身後,一進門那眼睛便四處瞄起來。鼻子一吸一吸的,眨眼的功夫便跑到了丁家飯桌前,一把搶過春禧手中那已經吃了大半碗的蛋羹,眼睛瞪得渾圓,大聲嚷嚷道:「我說什麼來著,瞧瞧人還吃得上蛋羹哩!」

  葉葵低頭撿起腿上的那根筷子遞給徐氏,卻見徐氏眼神飄忽,壓根沒有注意到她。

  倒是丁何氏猛地撲向燕子娘,搶過碗罵道:「我家的蛋與你有什麼干係!」

  里正的眼睛笑得愈發瞇了,伸手捻著下巴上的一小撮鬍鬚,慢條斯理地道:「話不是這般說,村裡的境況你們也不是不曉得,如今家家都缺糧吃。我這里正啊,當得難喲!」里正上前拍拍丁多福的肩膀,換了種語重心長的語氣道:「多福啊,按理說我也不該上門來,但是你家既有餘糧怎能不交出來先緩了大傢伙的燃眉之急呢?」

  「就是就是,總歸是要一起將這苦日子給挨過去的呀!」燕子爹也急忙在後頭接話。

  葉葵一聽這話,便知道不好,這幾人的意思竟是要將丁家的糧食都給搬了分掉才好。可丁家究竟有多少糧食,自家人都是心知肚明。攏共也就夠一大家子勒緊了褲腰帶過的,哪裡有什麼餘糧!

  丁多福苦著一張臉,賠著笑臉對里正道:「您這是打哪兒聽來的,我家這麼多張嘴巴,本就不夠糧食嚼用的,哪裡還有多的?」

  沒等里正說話,燕子娘急巴巴地喊:「少扯鬼!今兒金花才同我說的!」一邊說著,燕子娘一邊用手比劃著,「她說有這麼多糧食哩!你們也真是夠可以的,先前嬸子來我這打水,我還顧著咱們往常關係不錯,少收了半筒子糙米呢!」

  徐氏先前還低著頭沒有動靜,如今一被點了名,自然是立刻便站了起來,扯著嗓子衝燕子娘喊:「哪個說了,我反正是沒說過!」

  「喲喲喲,哪個說了,當然是你說的啊!」燕子娘雙手叉著腰,「我不過說了一句我家有井餓不死,你便叨叨叨說了一通,什麼你們老二聰明,早就買了一大堆糧食給存起來了嗎?啊?你要是沒說,那便是路邊誰家的狗子說的!」

  「你——」徐氏被氣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梅氏見狀不好,只恐那本不寬裕的糧食再被搶走,急忙向小九幾個小的使眼色,讓他們趕緊進去將糧食藏一些掉,能藏多少便藏多少。等著幾個小的進去了,她便站到燕子娘面前道:「我倒是不知道狗子還會說人話,這要是說的是狗話,人又哪裡聽得懂。」

  春禧幾個聞言,俱都掩嘴偷笑起來。燕子娘卻沒怎麼動氣,只是笑得愈發張狂起來,「我說嫂子你也別罵我,鄉里鄉親的,你們躲在家裡吃乾飯看著我們吃糠咽菜,你們這心莫不是黑的?」

  「你才是個黑心肝的臭娘們!你哪隻眼睛瞧見我們吃乾飯了?哪隻啊!」丁何氏脫下左腳的鞋子便要衝上去打燕子娘,被梅氏死死給攔了。

  見事情越來越不像樣子,老丁頭終於說話了,「糧食都在堂屋裡堆著,攏共就那麼點東西,自家還不夠吃的呢!」

  里正卻是不理,只是朝著身後揮揮手道:「大傢伙進去瞧瞧再說。」

  見人進去了,他才好聲好氣地對老丁頭幾人道:「趕明兒村裡家家戶戶都得出糧的,今兒只不過碰巧先從你家開始罷了。幾家富裕幾家窮的,碰上個災年咱們就吃大鍋飯得了是吧?」

  好會說的人!

  葉葵站在梅氏身後,聽著里正笑瞇瞇地哄騙丁何氏兩老,心裡湧上一股強烈的憤怒。她從來不是什麼正義的人,可這種睜著眼睛說瞎話,還要禍及他們的事情,她可是如何也沒法當成看不見了。

  這時,小九從屋子裡出來,大步走到梅氏身邊低聲道:「娘,都藏好了。」

  梅氏有心想問藏在何處了,可眼下卻不是時,只得將問題又嚥下肚去。不多會,氣勢洶洶進屋的幾個村人跟燕子爹娘就抬著兩個麻袋出來了。

  「就這麼點?」里正皺眉,似是不信。

  同來的幾人也是一臉不信,尤其是燕子娘,她可是從徐氏嘴裡聽說了好大一堆糧食呢,怎麼可能就只有這麼倆麻袋的穀子?這顯然不對,定是教丁家人給藏到別處去了!

  梅氏見他們神色,急忙側頭用眼神詢問起小九來。小九微微一笑,點點頭,用口型無聲地道了「三叔」二字。梅氏這才發現老三不知去哪裡了,不過老三這人雖然平時不不靠譜,可這種藏東西的事情,他可向來比別人精怪些。她略放心了些,便對里正幾人道:「怎麼?一共就那麼大點地方,你們要是不信便去搜吧。」

  里正原先便存了這樣的心思,自然不會顧著什麼面子不去搜,當下便喊人去了。

  可等他們找了半天出來,卻是兩手空空。

  丁何氏搶著要去護那兩麻袋的穀子,口中嚷嚷:「就這麼點東西,你們莫不是還要搶走?」

  里正咧嘴露出口黃牙,「說什麼搶!我方才不是說過了麼,過幾日大傢伙便都是要出糧的,你們家就是早幾日罷了。」

  賊不走空,雁過拔毛。

  如今雖只看到兩大麻袋的穀子,他也是不能就這般空手走的。所以當下里正便吩咐人搶過一個麻袋,又自己領著燕子娘幾個去搬那堆在屋簷下的南瓜番薯。丁何氏急得直跺腳,卻終歸是有些怕里正這個小官的,只口中叫罵卻不敢上前。

  自古便有民不與官鬥的說法,里正雖不是什麼大官,可在這村裡,卻是他說一無人敢說二的。

  所以丁家人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里正幾個將東西拿走,自家關緊了門唉聲歎氣。

  倒是老丁頭平時精明,這時卻犯起了蠢,嘟囔道:「興許過幾日真是要吃大鍋飯了呢。」

  葉葵心裡跟貓爪子撓似的,想要點醒他,卻又不是該她說這種話的時候。那糧食既拿走了,只怕不出多遠便會被那幾個給瓜分了,怎麼可能真的充公。那什麼全村家家都出糧,也不過就是里正說來哄人的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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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10 PM

032雨貴如油

  江南一帶的人家,是沒有地窖的。

  可老三多壽鬼點子多,便在屋後的菜園子附近挖了口地窖。只平時也沒什麼東西可放的,便多半是封著的,故而村裡除了丁家人自己外,根本無人曉得那兒還有地窖來著。

  這便也給了他們機會去存糧食,所以里正幾人搬去的是他們地裡收回來的稻子,並不是他們去鎮上花大價錢購回來的米。老丁頭知道後,鬆了老長一口氣。

  只事情過去幾日,村裡也沒有要捐糧食充公的消息出來,老丁頭坐在院子裡是狠狠將里正給罵了一通,這心裡才算是舒坦了點。

  那邊丁何氏更是日日咒罵不止,不止罵里正、罵燕子娘,更是將徐氏罵了個半死。罵完了還不解氣,又怕傷著自家那還未出世的小孫子,她便轉個身又去罵白氏。先前還只是在廚房裡剁砧板咒罵罷了,如今卻是直接指著鼻子,當著老三的面也要罵。

  「喪門星,自打你進門,老丁家就沒一件順心的事!我瞧著過不了多久,我這把老骨頭也得被你給剋死了!」丁何氏坐在門檻上,拍著大腿罵個不停,「這風調雨順的多少年了?偏你一嫁進來,就鬧旱災了!可不都是你個掃把星給禍害的啊!」

  白氏垂著眼,僵著臉皮不做聲,任由她罵。

  老三氣得直哆嗦,卻被白氏給攔了不讓說話。

  天熱心躁,這些日子誰也不好過,聽到丁何氏這般不依不饒地鬧,大傢伙臉色都不大好看。可若是真去管,又沒那個心思,左不過被罵幾句,又不會少塊肉。況且丁何氏的性子又哪裡是去說了便會聽進耳朵去的。

  如今最要緊的事情是如何想辦法挨過這段日子,里正奸猾弄走了一袋糧食,指不定過些日子又會不會再來鬧騰一次。

  這日子真是一日比一日難過了!

  葉殊捂著耳朵對葉葵輕聲道:「阿姐,她怎生這般能罵?」

  「莫要說道,只當不曾聽見便是了。」葉葵輕手去扯開他捂著耳朵的手,若是被丁何氏瞧見了只怕又要被波及了。

  成日裡這般鬧騰,這丁家看來也不是什麼好留的地方。腦海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來,可是想了想,葉葵卻又否定了這個想法。池婆那的確是個好去處,無兒無女孤寡一個,若是他們去了池婆想來也是會接收的,只可惜他們現如今已是吃了丁家的糧食、喝了丁家的水、住了丁家的屋子。

  若是現在離開轉投池婆,也著實太過分了些。還要靠著池婆這棵大樹,所以決不能讓蛀蟲來影響。

  當天夜裡,葉葵輾轉難眠,又不敢肆意翻身怕吵醒了春蘭,煩悶之際她忽然聽到外面有隱隱的雷聲。這麼久沒有下過雨,但是雷卻還是打過幾次的,只可惜都是乾打雷不下雨罷了,今夜只怕也是如此。

  心裡暗歎了聲,她睜著眼睛盯著床邊的土牆看。黑沉沉的夜裡,明明什麼也看不清,可她卻忽然間看到了上面趴著的一隻小蟲!

  哪裡來的亮光?

  葉葵猛地一驚,扭頭朝著半開著的窗戶外面望去。白光忽然密集了起來,原來是閃電。不多會,便有雨珠辟哩啪啦地落下來,被夜風一吹,便從窗戶外飄進來打濕了窗前的木頭桌子。

  久旱逢甘霖!

  葉葵急忙推醒了春蘭,「春蘭姐,下雨了!」

  春蘭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道:「什麼下雨了?啊,下雨了!」話音落,她一咕嚕從床上爬起來,一邊披衣服一邊對葉葵道:「把春禧喊起來,關了窗子來廚房找桶子接水。」說完便蹬上鞋子匆匆推門出去了。

  葉葵看看這般吵鬧也依舊熟睡的春禧,熄了喊她的心思,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她寧願不做。下床去關了窗子,她便頂著瓢潑大雨往廚房跑去,跟春蘭一道找了幾個桶子又跑回院子裡,顧不得身上衣衫濕透,先將桶子安置好了才跑回屋簷下。

  這麼大的動靜,梅氏幾人也都被吵醒了,見是下雨了頓時都喜不自禁,紛紛去找桶子盆子一切能盛水的東西來接雨水。古代環境污染少,雨水也乾淨,這可都是能喝的水。

  可這雨來得快且大,卻停得也極快。

  等到梅氏幾人拿著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剛在簷下院裡擺下,這突如其來的大雨便停了,只剩下幾滴雨珠掛在瓦片上欲落不落。

  先前葉葵跟春蘭拿出來的桶子裡也只堪堪接了底部的一點罷了。梅氏歎了聲,將幾個桶子裡的誰聚到了一塊。丁何氏打著哈欠罵罵咧咧:「落雨了也不曉得喊我們,這麼點事情也做不好!」

  春蘭揪著衣襟喏喏道:「我一急就給忘了……」

  梅氏見丁何氏似乎還要罵的樣子,急忙讓春蘭幾個回屋睡覺去。春蘭可是過幾年便可以議親的大姑娘了,丁何氏卻一點臉面也不給,竟當著這麼多人,任由她還穿著濕漉漉的衣衫便訓斥上了。

  這心結是越來越大了。

  第二天一早,村裡便不時有人出門轉悠。之前天一亮那太陽便跟要將人曬熟了似的,今天卻是難得的陰了。

  葉葵悄悄溜著去了池婆那一趟,回來的時候卻在半道上被小九給攔了。

  「古裡古怪的,一大早的你這是從哪兒來?」小九穿著件春江的半舊夏衫,挽著褲腳立著,手中還抱著捆稻草。若不是他那張臉實在生得不像個鄉下孩子,這身打扮還真叫人以為他是土生土長的桃花村人了。

  葉葵不答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猜的。」小九突然伸手從她頭頂上拿下一片枯黃的竹葉,「你既喊我一聲哥哥,我自然也不能讓你白喊了。你最近總跟那什麼池婆在一道?」

  知道瞞不住,葉葵便也不準備瞞了,直截了當地道:「池婆是個好人,並不是同他們說的那般。你不用擔心。」

  六七歲的小丫頭,沐浴在日光下,甚至能看清楚臉上細軟的絨毛。不論怎麼看,分明都只是個小丫頭而已,可小九知道她不是。所以哪怕有一日他離開了,她跟葉殊的生活也依舊不會有什麼改變。

  與此同時,葉葵也在小心打量著自己面前的這個孩子。在她眼裡,十歲左右不過就是上小學的年紀,再怎麼成熟也只是個孩子罷了,就好比梅氏的大兒子春江比小九還要大上一兩歲,平日裡看上去也跟個小先生似的,可其實偶爾也會同梅氏含蓄地「撒嬌」。可小九卻又同他們不一樣。

  一個人的習慣短時間內是很難被改變的。

  小九的言談舉止都說明他出生於一個生活優越的家庭,他比起她跟葉殊更不適合這個地方。

  「走吧,回去該吃晌午飯了。」沉默了片刻,小九抬腳往前走去。

  葉葵老實跟在他身後,嘟囔道:「從今兒開始,晌午可就沒有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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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11 PM

033燕子被賣

  接連下了幾場淅淅瀝瀝的雨,土地總算是濕潤了些。

  起早,丁多福便領著葉葵幾個小的上山去了。旱了那麼些日子,日頭總算是涼了。若是接下去的日子時常下點小雨,那晚稻興許也還來得及。

  西凝山上草木多,就算是炎炎夏日也陰森得緊,裡面的腐木枯草便也多。這下了雨,那蘑菇恐怕就都爭先恐後地冒出來了。嘴裡清淡了這許多日子,正好採點蘑菇歸家煮個湯,也好讓大傢伙嘗個鮮。過些日子,天一冷,這些東西便也都吃不到了。

  葉葵牽著葉殊,小心翼翼地山上走。

  這條路,數月前他們已走過一次。只是那次是匆匆而下,今日卻是懷抱著種類似郊遊踏青般的心情緩步而上。

  不知道老黑的屍體是仍舊爛在原地,還是已經被這山中的野獸給吃了,又或者最後被花娘子幾人給尋到了。她曾裝作無意地問過春蘭,這座山上的確是有野獸的。村裡的朱大叔是打獵的一把好手,因跟丁多福自小交好,便也偶爾喊上丁多福一道上山。所以丁多福對西凝山倒也還算是熟悉。

  領著幾個孩子到了個緩坡,丁多福瞅了瞅周圍的環境,便讓他們在近處尋尋菌子。

  春禧愛玩卻不想是幹活,便尋了塊乾淨些的大石頭坐著不動了。春海有樣學樣,跟她搶起石頭來。

  「滿地的石頭,擠到我這邊作甚?」春禧小臉一擺,推了堂弟春海一把。

  站在不遠處的葉殊扯扯小九的手,輕聲道:「春禧姐可真凶,果然像我阿姐這般好的姐姐,旁的地方可沒處尋。」說完也不等小九搭話,他便鬆了手蹦蹦跳跳地往塊堆了朽木的地方跑去。

  葉葵先前還想囑咐兩句,可見小九跟著他,便也自顧自彎腰找起蘑菇來。

  蘑菇這種東西,說起來她還真的只在市場跟餐桌上見過,這長在土裡的還是第一次見。顏色越是豔麗便越是不能食用,所以葉葵便專挑那些樣子平常的撿。雨後發了一大片,不多時她便撿了小半筐子。

  正要起身換個地方撿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葉殊的驚呼聲:「啊!好多黑色的菌子!」

  黑色的菌子?

  等到圍過去一看,葉葵搖搖頭,原來是木耳。只是不知道這樣的木耳能不能吃?

  丁多福摸摸葉殊的頭,笑道:「這是木蛾子,味道鮮美著呢。咱們摘了回去夕間讓你們娘炒了吃。」

  葉殊聞言笑瞇了眼,顛顛地又朝著旁處跑去,要繼續尋木蛾子。

  可沒過一會,葉葵猛地聽到小九厲聲喝止的聲音,「不能吃!」

  她急忙跑過去,卻見葉殊兩眼淚汪汪地搓著手,腳下躺著顆五彩斑斕的大蘑菇。葉葵倒吸一口涼氣,在野外辨認野蘑菇最基本的方法就是看它的顏色。這樣的蘑菇多半是毒菇,若是葉殊方才吃下去了,可如何是好?

  「你吃了沒有?」她急忙問道。

  葉殊睜著淚汪汪的眼睛看她,「我只是瞧著它樣子好看罷了,不曾吃。」

  她這才放心了些。聞聲趕過來的丁多福暗怕不已,方才他竟然忘記同他們叮囑了,險些釀成大禍。「你怎麼曉得這蘑菇不能吃?」丁多福問小九道。

  小九神色如常,「樣子太過美麗的東西多半都是帶毒的,就好比蛇。而且那菌子上面連一隻小蟲都沒有,既然連蟲都不吃,人怕是也不能吃的。」

  「的確是如此。」丁多福點點頭,「好了,也撿了不少咱們便先回去吧。」

  葉葵心有餘悸,自然是巴不得立刻將葉殊領回家去,當即便拉著他往來路走去。春禧落後幾步走在小九身側,昂著頭道:「什麼叫樣子太過美麗的東西多半是帶毒的?你瞧我的樣子像是有毒的嗎?」

  雖隔了幾步,這話卻還是被葉葵也給聽進了耳朵,有些說不清的古怪感覺湧上心頭。她過去以為春禧不過是個七歲的女童,只是心智早熟些才會不停打探小九的事情。可自打她知道了真相後,再見春禧這般樣子,便覺得怪異至極。

  小九便是生得再好,也只是個十歲的孩子而已啊……

  沿著來路下了山進村,沒走幾步路便看到桃花河邊的那三棵桃樹下停著一架半舊的青布馬車。葉葵先是一怔,旋即慌了起來。莫不是沈媽媽他們尋來了?可轉念一想,回憶起當初被老黑幾人給抓走時沈媽媽的表現,她便否定了這個想法。

  沈媽媽受人之托,其實並不想他們回去,所以這也絕不可能是沈媽媽他們尋來了。那鳳城葉家,只怕也以為他們被匪徒給抓走,再也回不去了吧。

  「外邊那是誰家的馬車?」丁多福進了門看到院子裡的梅氏便問道。

  梅氏垂著眼,「你們剛走就來了個婆子,聽說是個來尋小囡去給人做丫鬟的。可憐了燕子……」

  梅氏的話似乎沒有說完,可葉葵卻已不用再聽。

  光是聽到可憐了燕子,她便知道事情不好了!燕子娘的性子她可是清楚得很,這怕是要將燕子給賣掉了!那婆子趁著這樣的年頭來這鄉下地方買人,誰知道究竟會將人賣去什麼地方?不行,不能讓燕子被賣掉!

  放下手上挎著的小竹筐,葉葵扭頭往外面跑去。

  馬車還在那裡,燕子一定還沒走!可……究竟要如何才能不讓燕子被賣掉?她快速跑著,心裡卻空落落的沒有一點底。腳步一點點慢了下來,她的小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種悲憤又絕望的神情來。

  現在的她,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阻攔悲劇的發生……

  梅氏知道她同燕子交好,見她突然丟了筐子跑出去,便知道不好,又怕那婆子起了歹心將葉葵一道給帶走了,便也急忙丟了手上的活計緊緊追了出去。

  追上去的時候,那輛馬車正要啟程。

  葉葵小小的身子攔在馬身前,「我只想跟車裡的人說兩句話!」

  長得賊眉鼠眼的車夫啐了一口,翻個白眼,只讓她快些滾蛋。梅氏生怕那馬鞭會揮到她身上,急忙上前去賠禮告罪,一邊將葉葵往身後拉。

  這時,馬車的簾子被撩了起來,一張抹著濃妝的皺巴巴面孔露了出來,先是斜眼看了葉葵一眼,又笑呵呵地對梅氏道:「這小娘子這般不聽話,我瞧著倒不如也一道賣與我帶去大戶人家做丫頭的好。既能掙銀子又能學乖些,你說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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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12 PM

034徹底鬧翻(一)

  梅氏臉皮一僵,訕訕地不知如何答話。

  「哎哎,這話說的對!」突然,不知打哪兒鑽出來的丁何氏推開梅氏擠到馬車前,大聲嚷嚷,「我說老姐妹啊!你這話說的太對了,我方才聽說你來了可是急忙從地裡趕回來的。」口水四濺地說著話,丁何氏猛地將葉葵從梅氏身後拉到最前面來,「你瞧瞧,瞧瞧,這小臉水嫩的吧?」

  馬車裡的婆子用打量牲口般的目光將葉葵從頭看到腳,臉上流露出滿意的神色來,口中卻道:「你也別跟我套近乎,咱們吶該怎麼辦怎麼辦。正巧有戶人家要個這般年紀的小丫鬟,專給那小姐當玩伴,就每月給二兩銀子呢!」

  那婆子說得口沫橫飛,丁何氏聽得滿臉喜色。

  梅氏又將葉葵往後拉,道:「我們不賣閨女。」

  「不賣?」老臉一顫,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轉眼間那婆子就又鑽進了馬車裡,不耐煩地道:「走走走,白費老娘許多口水。」

  丁何氏手忙腳亂地拉住韁繩,「欸欸欸,我賣!我賣啊!」

  「唉喲我說,你們這到底是想怎樣?這到底是賣還是不賣?你們不賣,這可多的是人想去,當我老婆子是鬧著玩呢?我這日理萬機的,哪裡有功夫同你們在這扯皮。」婆子撩開簾子,翻了個白眼。

  梅氏悄悄捏了一把葉葵的胳膊,示意她快些家去。

  可葉葵這一次卻拗得緊,也不顧梅氏死命想要擋著她,她自己從梅氏身後走了出來,仍是望著馬車上的那婆子道:「我想跟跟燕子說幾句話。」

  那婆子聞言臉色一沉,「嘁,走開走開,莫要擋著我的路!」

  「小葉子!小葉子——」

  突然,一個扎著小圓髻的腦袋從馬車的小窗子那探了出來。

  葉葵一喜,急忙朝著那方向跑去,一邊跑一邊喊:「燕子、燕子……」可除開這個名字,她卻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她沒有辦法不讓燕子跟那老婆子走,她甚至沒有辦法保全自己。這世上,原有這般多的無能為力。

  「小葉子,你不要擔心我。我過幾年就回來了,等我帶著銀子回來給你買吃的,給你買你最喜歡的糖桂花。你不要擔心——」最後一個「心」字拉得老長老長,馬蹄聲噠噠地跑遠了。

  葉葵已看不清燕子的臉……

  費了這般大的氣力,到了最後她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反倒還被安慰了。

  鼻子一酸,眼眶便紅了。為什麼會這樣想哭?明明已經有很久都沒有哭泣過了吧?她甚至一度懷疑自己的淚腺是不是出了問題。每一次心裡都想要放聲大哭,可她的眼睛永遠是乾澀的,沒有一滴淚水。哪怕是當初遇到那樣的事情,她也沒有掉淚。

  可此刻,眼淚卻似乎止不住了。

  也不知究竟是為燕子哭的,還是為……自己哭的。

  這一去,誰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見面的機會。燕子她果然只是個小孩而已,天真的、不知恐懼。可她不是了,所以她怕,怕極了。這一去,在她看來,已是永別。

  梅氏見她蹲在地上哭得傷心,便上前去扶她,好言安慰:「莫哭了,燕子說得對,過幾年她便回來了呀。再說你還有春蘭、春禧、小九、小殊那麼多人,過幾天就會好的。」

  話雖如此,可葉葵卻知道其間的不同。

  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像燕子這般對待她了。忍著被打後的傷痛,對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手裡握著自己都捨不得吃的糖塊,只為了給她吃。握得緊了,那糖便有些化了,可是葉葵卻覺得那是她有生以來吃過最好的糖。

  可這一切都終將一去不復返。

  伸手重重抹掉臉上的淚,她就著梅氏的手站了起來。眼淚落完,一切就都要回到之前的樣子。

  剛一轉身便看到氣勢洶洶的丁何氏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她們罵道:「不曉得的人恐怕還真以為你們是親娘倆呢!你沒聽人說啊,一個月二兩銀子呢!這麼好的活計你上哪找去?一養便是三張嘴,掙點銀子貼補家用怎麼了?氣死我了!」

  梅氏梗著脖子反駁:「娘你這說的叫什麼話?咱們家是窮得明兒就要餓死了嗎?那老婆子你不知根不知底的,你怎麼能說要把小葉子給賣了?」

  「我去你個死人臉,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你倒是還蹬鼻子上臉了!要不是看你生了大孫子的份上,我早讓大郎把你給休了!瞧瞧你自己那張狂勁兒,我老丁家真是供不起你這尊大佛了!」丁何氏氣得跳腳,不顧路上開始人來人往,指著梅氏的鼻子不停叫罵。

  過路的村人見了他們的樣子,便開始交頭接耳地說了起來。梅氏哪裡受得了這樣的指指點點,可卻又不好當著眾人的面指著家婆的臉罵回去,只得沉著臉拉著葉葵一言不發地便往家走。

  丁何氏見她不說話便走了,登時便得意了起來,覺得梅氏是怕了自己才灰溜溜跑掉的。她斜眼盯著梅氏遠去的背影看了一會,對圍過來詢問的好奇村人道:「瞧見沒有,家門不幸啊!這都娶的什麼媳婦,竟然還敢頂撞家婆。」

  「丁嬸,你這話說的還真沒錯,你看看你家的幾個媳婦,尤其是那老三家的。哎喲喂,那身形那小臉,真真是勾魂,沒的說啊!」

  不說老三媳婦倒還好,這一說丁何氏立刻便想起了白氏先前的寡婦身份,臉一下子便拉了下來。哼了聲,丁何氏道:「勾也沒勾你男人的魂,叨叨個什麼勁啊!」

  先前說話的那婦人面色一黑,被這麼一賭瞬間便不知說什麼了。

  丁何氏又自以為打了個勝仗,當下得意洋洋地往家去了。可一進門看到梅氏,她又不高興起來。登登跑回裡屋,脫鞋上床,尋了床棉被蒙頭蓋上了。這大熱的天,不多時她便出了一身的汗,可她偏偏就不動,豎著耳朵聽外邊的動靜。

  一聽到丁家幾個男人回來了,她便立刻哼哼唧唧地喊起來,眼睛一邊朝著特意留了縫隙的門看。

  老丁頭推門進來,一看她蓋著大棉被登時便愣了,皺著眉問道:「你這是著了哪門子的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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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13 PM

035徹底鬧翻(二)

  丁何氏不答話,只哼哼。

  老丁頭看著她那一腦門子的汗,又見她樣子古裡古怪的,心裡也有點沒底了。幾步走近,道:「這到底是咋了?病了?」

  「我這命苦啊……」丁何氏有氣無力地說著。

  「好端端的你這又是怎麼了?」

  「媳婦不盼著我好哩……我辛辛苦苦將大郎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給他娶了媳婦……可臨了臨了還得我討好媳婦……」

  老丁頭聽到這裡已是明白了丁何氏的意思,左不過就是又跟大兒媳婦鬧別扭了。娘們唧唧的,成天就會攀扯這些事情。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做,隔三差五便要來這麼一齣,他們不煩,他可是都看得煩了。

  丁何氏見他沒有應和自己的意思,急忙擠出兩滴淚來,手捶著棉被道:「先前就說稻子收了便分家的,如今這稻子都收上來那麼多日子了,讓老大他們單過去吧,我可是沒那福氣讓老大媳婦來伺候。」

  「什麼叫單過?要分便都分了,總歸老二老三也都成家了。」

  「那可不行!」聽到這話,丁何氏猛地揭開被子坐了起來,「我可捨不得讓老三他們單過去。真分出去了,那狐狸精還指不定如何呢!」

  老丁頭瞪她一眼道:「什麼狐狸精,那是老三的媳婦!再說了單把老大家給分出去是個什麼意思?你讓村裡人怎麼看?」

  「愛怎麼看就怎麼看去,總歸老三不能分。」

  兩人正爭辯著,春禧來敲門了,「阿婆阿公,吃飯了。」

  老丁頭看看天,疑惑地道:「今兒怎麼又吃上晌午飯了?

  「我爹清早領著我們上山採了菌子回來,現在做了湯吃呢。」春禧舔舔嘴角,「我娘今兒還特意多放了把米呢。」

  丁何氏聞言急忙從床上爬起來,「那敗家娘們!看我怎麼收拾她!」

  春禧被唬了一跳,急忙道:「阿婆你這是幹啥啊,喝了那麼多天稀粥了,還不興吃頓稠的嗎?」

  「你說,要是分家了,你是跟著阿婆過還是跟著你爹娘過?」丁何氏停下動作,突然抬頭問了句。

  老丁頭一聽就來氣了,分家就分家,怎麼還有問孫女是跟爹娘過還是跟著阿婆過的?綱理倫常,這孩子自然是跟著父母過的。這邪了門的老婆子瞎問的什麼問題!他正要出言喝止,卻不防春禧那丫頭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一開口便是,「當然是跟阿婆過了!」

  丁何氏眉開眼笑,一把將春禧攬進懷中心肝肉地叫著。這家裡孫輩裡面她最喜歡的便是春禧,一則將春禧帶在身邊,可以讓梅氏心裡不痛快下,二則也有個嘴甜小孫女哄著樂。

  一旁的老丁頭看得生氣,抬腳便往門外走。

  到了飯桌上,丁何氏也不動筷便先道:「我跟你們爹商量過了,趕明兒就讓老大家的單過。」老丁頭剛喝了口粥,一聽便怒了,這八字還沒一撇呢!怎麼就說上了?就不興讓人吃頓實心飯啊?

  顯然丁何氏是個不會顧及旁人的人,見話說完了大傢伙都沒什麼反應,她便又道:「家裡屋子小,老大家孩子又多。」說到孩子多的時候,她那隻渾濁的老眼裡滿是嫌棄,掃過葉葵幾個,「所以啊,我就想老大媳婦娘家那房子不是空著沒人住,乾脆搬過去得了,總歸也是在咱們村裡。過個一兩年,老三也該有娃了,這地方豈不是更住不開了?」

  這話聽著似乎有道理,可梅氏心裡的火氣早就快忍不住了。

  她娘家的屋子,真是笑死人了!那屋子原本就不好,空了這麼多年,更是破敗。好黑心的人,這是要他們讓出這辛辛苦苦蓋的瓦房,逼他們去住那破舊的草屋了呀!

  她心裡惱火,丁多福何嘗又不惱火,只是那終究是他娘。只他到底是比梅氏想得開些,房子破點也就罷了,將來日子好了,總歸也是可以重蓋的,早分早了,也省得他娘見天鬧了。這糟心事也好早些了結。

  那邊的白氏冷眼看著這一幕,小心翼翼地去扯老三的袖子。

  老三清清嗓子,「娘,什麼叫讓大哥家單過啊,既要分,那便都一道給分了唄。」

  「吃你的飯!」老丁頭一頓吼,「這事還沒商量完呢,過幾天再說!」

  丁多福擺擺手道:「爹,就這麼著吧,趕明兒把里正找來,咱們把糧食家物什分分,就這麼定了。我也曉得我這邊人多嘴多的,再這麼過下去也不成了,不能總叫二弟三弟掙的銀子都給我家幾個吃進肚子裡去了是。」

  梅氏強忍著不說話,丁何氏卻是蠻橫不講理地道:「可不就是老大說的這個理。」

  丁多福既都應了,那剩下的人自然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依照丁何氏的意思,便是讓老大家先出去單過,他們呢還是跟老二老三一道,過些日子再說。雖說聽起來荒謬,可老大兩口子到底是應了。

  可就在梅氏讓葉葵春蘭幾個回去先收拾收拾東西的時候,丁何氏卻一把攔住了春禧,看著梅氏趾高氣揚地道:「你既要養著那三張嘴巴,就好好養著吧。但我的孫女可不能跟著你吃苦,春禧留著跟我們住。」

  梅氏當即漲紅了臉,「這如何能行!我的孩子我自養得起!」

  「八張嘴,你倒是厲害哈。」丁何氏揚起手比了個八,冷言冷語道。

  更讓梅氏傷心的是,春禧自己竟也是想跟著丁何氏的。她看看春禧幾個,又看看葉葵幾個,突然疑惑起來,自己非要收留這幾個孩子是不是錯了?可到底都是她仔細想過的,大郎春江天生跛腳,讀書雖用心卻只是平庸,農活更是做不得,甚至連性子都憨憨的不懂算計。這樣一來,他將來要如何說親?

  就算說上了,又如何能保證他降得住媳婦?

  老天爺給她送了葉葵幾個來,豈不就是命定的事情?好生將她養大了,知根知底的,性子也通曉,又跟春江相熟,這樣的媳婦上哪裡找?所以她沒有錯,她只是太著急了些。

  離了丁何氏幾個也好,她就不信憑她跟丁多福兩個人,便不能養活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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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14 PM

036家徒四壁

  分家的事情比眾人預料中的還要快許多。

  本來這事就是少不得要去請里正跟本家長輩來的,只因著里正先前做了那樣的事情,丁家人一想起來就渾身不自在,生怕這分家分的里正壞水直冒,便趁著還沒去請人來,便將東西都分了。

  其實除了幾畝地跟家裡那點糧食,鍋碗瓢盆的也沒什麼可分的。

  地也早就是老丁頭跟兒子們說好的,總歸是三個兒子,一共分成四份,孬地好地都有。誰也不偏袒,丁何氏嘟囔了幾句,卻奈何這事上老丁頭根本不聽她的。其實老三那地倒時候指不定還得讓老大老二幫著種,多分了反而落人口實。

  分完了地,便由丁何氏分家什了。

  過日子用的東西自然是要勻一套的,但丁何氏心眼小,老大家加葉葵三個那麼多張嘴,她卻只肯給五口碗。筷子倒是足數的,可裡面有三支是斷了小半截的。梅氏看著看著都要氣哭了,虧得老丁頭沉著臉看不過去,索性自己給分了。

  原先老大家用的東西自然是讓他們帶走,牲口的話家裡也不過就只有兩隻老母雞跟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三隻小雞仔,還有兩頭豬仔因著這些日子缺吃,餓得都快不像豬了。

  一頭豬,或者一隻老母雞加兩隻小雞仔,二選一。

  梅氏選了雞,豬倒是好,可一來這養不起膘就不值錢了,二來雞還能下蛋,改善伙食。

  「我瞧著這天入了秋便好了,到時候雨水足了,晚稻雖晚了點日子,但終歸是能種下的。」老丁頭坐在發黃的竹椅上,臉色不大好看。

  可不論是願意還是不願意,老大家這便算是分出去了。

  里正幾個來了後,假模假樣地勸了幾句家和萬事興之類的話,便也沒旁的話了。只是到了分糧的時候,里正的眼睛便亮了。但可惜的是,拿出來的那點糧食也不知道夠不夠人吃到晚稻成熟,里正便也不好再耍花招了。

  大包小包拎著,梅氏木著一張臉領著孩子先出了門。臨走的時候她又去問了一遍春禧,可那丫頭卻咬緊了牙要留在這裡。嬌慣、嬌慣,這都嬌慣成什麼樣子了!梅氏眼眶一紅,頭也不回地走了。天開始下雨後,春江便又回學堂去了,如今正不在家。所以跟在梅氏身後的除了大丫頭春蘭外,剩下的三個竟都是葉葵他們了。

  跟里正同來的一個本家老頭,見了這副場面,吹鬍子瞪眼地對丁多福道:「真真是叫人想不通,你說你自家幾個娃都養不好,怎麼好又往家裡弄進來三張嘴?」

  丁多福沉默著,半晌才道:「大伯,你這話沒錯。可那三孩子一個親戚也沒有了,我總不能把他們送回破廟去吧?」

  「送回去怎了?怎就不行?我看你們能養多久!」丁何氏扯著春禧的手,聞言譏誚道。

  老丁頭瞪了丁何氏一眼,將自己大兒拉到一旁,低聲道:「這些糧食都是給他們瞧的,等天黑了,你悄悄地來,再將那幾袋子也一道搬了去。你娘的性子,你也不是不曉得,你們搬出去住也好。春禧那丫頭你也別愁,啥事不會有的。」

  這邊還在說話,梅氏那邊已經走到了半道上。

  便是葉殊不懂事,卻也看出了梅氏的不快,瞅了瞅小九又看了看葉葵,小鼻子了皺起來。

  「娘,不然我們三個……住到別處去吧……」小九斟酌再三,終於將這句話說了出來。確定這家必分後,他跟葉葵曾商量過。他們原不是親兄妹,所以事事都是要商討過才好。況且他心中已不安了許久,隔了這麼長的時間竟還沒有人來找他,實在不合常理。

  也許是時候主動離開了,這裡的位置過於偏僻,他們找不著也不是沒有可能。此去鳳城千山萬水,路途遙遠,身上沒有銀錢幾乎寸步難行。可這樣坐以待斃也不是辦法,他終歸是要離開的。

  他跟葉葵透露了離開的打算,葉葵看看自己瘦弱伶仃的細胳膊細腿,心中長歎了一口氣。也許一開始便打算錯了,說成是兄妹三人,到時候小九一人消失,未免說不過去。可跟著小九一道走?去鳳城,主動投入虎口?

  三個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歲。

  即便小九心智成熟,她內在靈魂是成人又如何,三個人根本走不了。苦惱之際,她忽然想到了池婆。若是只有她跟小殊兩人,去池婆那倒也是個好辦法。況且池婆自來冷清,她跟小殊悄悄去了說不定也沒人會發現。

  可這一切都要慢慢來。

  丁多福一家分到的那些糧食根本不夠他們吃的,這樣下去他們只會拖累這家人。

  「別處?你們能去哪裡?」梅氏一怔。

  小九搖搖頭,道:「也麻煩了你們這麼久,我領著弟弟妹妹想法子去尋尋表舅。」

  說到表舅二字,梅氏這才想起未曾同這幾個孩子說起過蕭老三的事情,「你們那表舅,你爹先前已在酒莊尋到了,只是已去世多年。」頓了頓,她又道,「娘曉得你們的心思,可你們不用擔心。日子只會越來越好,爹娘養得起你們。再過些日子,等晚稻種下了,還要送你跟小殊去學堂呢。」

  葉殊聞言立馬笑著問道:「真的嗎?」

  他的話欣喜中帶著疑慮,葉葵暗歎了聲音,有些拿不準究竟要怎麼辦了。

  梅氏點點頭,「自然是真的,雖說咱們是莊戶人家,可到底也是望子成龍的。娘還指著你們給我考個舉人老爺回來呢,若是考上了狀元,那娘真是要喜得連路都不會走了。」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像是在掩飾什麼。

  走過燕子家,沿著土路一直往前。經過竹林,又走了半晌才算了到了地方。

  原先竹林這帶便只有池婆跟李大夫住著,葉葵以為這已是村裡最偏的地方了。可沒想到梅氏在娘家時的舊居竟還要偏僻,唯一令人覺得稍感安慰的地方,便是這周圍都是田地。眼下雖荒著,可等到都種上了東西,白日裡應該也不太冷清。

  只是那院子遠比想像中的更破舊。

  梅氏強笑著對他們道:「雖空了許多年,可到底是個能遮風擋雨的地兒,明兒整修整修,也是不差的。」

  葉殊眼尖,指著院子北面角落裡的一棵樹大喊道:「快瞧,那是橘子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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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15 PM

037商談無果

  站在院子裡抬頭望天,鼻間有隱隱的橘子香氣。

  就連梅氏自己都已經遺忘了這棵橘子樹,想當初只是棵小樹苗而已,不知不覺竟也長到這般大了。枝椏上掛著的小小橘子已經開始泛黃,梅氏摘了一顆遞給葉殊。

  葉殊歡喜地剝開,迫不及待地塞了一瓣入口,卻「哇」地一聲吐了出來,苦著臉道:「好酸呀。」

  「呀,真是酸橘子。」梅氏也嘗了口,酸得眉頭緊皺,「可惜了這棵樹,沒有好生打理過,這結的橘子竟也不能入口了。」

  歎了口氣,梅氏領著葉葵春蘭進了屋子將東西放下,又匆匆收拾起來。沒多久丁多福便也回來了,看到屋子似乎也想歎氣,卻不知為何又硬生生擠出個笑容來。等到幾個孩子都出去後,他終於忍不住同梅氏道:「這三孩子,你是如何想的?我瞧著,還是想個法子將人往別處安置去吧。」

  梅氏聞言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如今你怎麼又來說這個了?」將笤帚換了個手拿,她無奈解釋,「你既都這般說了,我便也老實同你講。小九兩個我先前便同你提起過,為的是將來能拉大郎一把。至於小葉子我心裡有旁的想法,大郎將來總是要娶親的,倒不如娶個知根知底的,我也好安心。」

  「你……竟是打的這個主意?」丁多福一臉震驚,顯然沒有想到梅氏會說出這番話來。

  梅氏覷他一眼,似是責備他大驚小怪,「不然你以為如何,將她養大了再貼補銀錢嫁出去?」

  丁多福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沉默了下來。

  屋裡兩人的對話,外面的人自然是不知道的。葉殊正纏著小九給他摘橘子樹頂上最紅的那顆。「酸橘子不能吃,你要它做什麼?」葉葵見他纏得厲害,終於忍不住問道。

  他眨眨眼,「一顆是酸的罷了,你怎知滿樹都是酸的?」

  葉葵幾個聞言,俱都語塞,若說知道,他們自然是不能知道的。

  可橘子好不容易摘下來了,一嘗仍是酸的不行。但葉殊卻還是一瓣接一瓣地往嘴裡塞,葉葵想要搶過橘子不讓他吃,卻聽他道,「阿姐阿姐,既是我說要摘的,便是酸也該吃完才是。」這話說得葉葵哭笑不得,盯著他的小米牙看了半晌,仍是搖頭道:「才掉的牙,再吃這般酸的,只怕你趕明兒連豆腐也咬不動了。」

  春蘭亦在一旁幫腔,葉殊這才放下了橘子。

  倒是葉葵經過這麼一著,忽然有些擔心起葉殊的性子來了。說他軟弱,有時候卻又執拗得毫無道理可言,說他聰慧,可又似乎不喜動腦子,說他年幼天真不知愁,可卻又似乎什麼都明白。這樣的性子,會將他今後的路變成什麼樣?

  這是除了天,誰也不知道的問題。

  當天夜裡,因房間只理出兩間來,便由梅氏領著春蘭幾個睡一間,丁多福領著小九幾個睡一間。到了半夜,氣溫驟降。不多時大雨便「嘩嘩」落了下來。屋頂年久失修,被雨水一打,瞬時屋內便也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西邊剛放了個盆子接住了雨,北邊又漏了起來。

  這雨是如何也接不住了。梅氏直起腰,不再去理會這漏雨,轉而對她們道:「趕明兒修了便不漏了。倒是咱們這運氣好著呢,剛搬過來就下了場大雨。」

  這運氣好不好,葉葵不知道。但這屋子到底有多破舊,她卻是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丁多福便跟梅氏去選種育秧了。

  已是晚了些日子,趁著這幾日雨水多,將秧苗種出來才是。大人們忙,孩子們也得忙。春蘭領著幾個孩子擦擦洗洗的,收拾屋子。中途春禧吃著塊糖過來了,見他們在幹活,她也不動,只坐在橘子樹下乘涼,一邊充當指揮員,「唉唉,那邊、那邊……還有這,這也髒……」

  春蘭還在記恨她不肯跟他們一道來的事情,當下便摔了抹布道:「你不是要跟他們過嗎?如今又來這裡做什麼!」

  「大姐,我留在那不是為了給你們省糧食嘛!」春禧一把從小竹椅上站起來,「不待見我,我不待了便是。」說完拍拍屁股便走人,看也不看春蘭一眼。

  春蘭氣急,暗罵了句:「豬油蒙了心了!」

  可氣歸氣,到底還是捨不得自家這小妹,等到夕間梅氏兩人回來了,她便去說:「娘,春禧那丫頭咱真不去接了?」

  「過些日子再說吧。」也不知是地裡活重累著了,還是先前被春禧給傷了心,聽到春蘭這般問,梅氏也只是不鹹不淡地應了聲,「先吃飯吧,都忙一天了。」

  剛剛搬過來,一切都還沒安頓好,加上糧食有限,所以只煮了鍋番薯粥就著小鹹菜便算是一頓了。吃完了飯,丁多福又去尋了東西來修補屋頂,梅氏跟著在一旁遞東西。葉葵幫著春蘭匆匆洗了碗,便去尋小九。

  「你,什麼時候走?」原本細白的小手已經有些粗糙,葉葵皺了皺眉,將身子靠在了橘子樹上。

  小九坐在小椅子上抬頭看了看天,輕聲道:「我若是走了,你們怎麼辦?」

  穿著半舊布鞋的小腳踢了踢地上的一顆小石子,葉葵吐了一口氣,搖搖頭道:「不知……」她的確不知道接下去的路要怎麼走,一開始她所想的都只是她跟小殊兩人罷了,可小九一走,他們倆留著實在是說不通。

  小九的眉頭也皺了起來,緊抿著的嘴角透露出一種同他的年紀不相符的肅然,「想來最晚也就是過完年了。」

  「年後?」葉葵揉揉眼睛,「實在不行,到時我跟小殊悄悄去池婆那便是了。」

  小九聞言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卻被突然響起的叩門聲打斷了。

  其實那院門也已是倒了一半的,所以聽到叩門聲,也沒有人上前去開,只梅氏遠遠喊了聲:「是誰來了?」

  「咿呀——」

  破舊的木門發出令人牙倒的聲音,門後走出來一個身形高大的中年大漢,胳膊胸口鼓鼓囊囊的,一看力氣便極大。

  「我說多福,你們好端端的怎麼搬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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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16 PM

038進山秋獵

  「進山?」梅氏略有些不放心的聲音響起。

  丁多福亦有些遲疑地道:「朱大哥,你先前不是說近山的地方都已經沒什麼東西可以打了,深山裡又太危險,怎麼如今又發現什麼了嗎?」

  被丁多福喚作大哥的朱剛喝了口水,「秋風起,山蛇肥。現如今正是進山的好時候,且我前日裡發現了一隻野豬的腳印。看樣子還是隻仔,放過了可是太可惜了。」頓了頓,他又道:「且你瞧,如今你們被趕了出來,錢財東西都定是缺的。同我進一次山是,也好貼補家用。」

  「唉,我娘那性子……說什麼趕出來倒不至於,這家總是要分的。只是打小你便照顧我,到了這把年紀還要你照顧我,我這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啊。」丁多福哪裡懂什麼打獵,跟著朱剛進山也就是打打下手,說白了也就是白分一半東西,盡賺了。

  梅氏聽著兩人對話暗想了一會,雖然危險,可到底朱剛是個老獵手,且他們也不是頭一回去了,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情才對。而且朱剛說的對,現下正是用錢的時候,能多一分便是一分。

  朱剛性子爽快,沒說幾句話便將事情給定下了,說好明日一早便動身。

  臨出門的時候瞅見了葉葵幾個,他笑呵呵地扭頭對梅氏道:「弟妹,這就是你們收留的那幾個孩子?我瞧那小囡生得不錯,等大了嫁於我家大郎做媳婦可好?」

  原就是說笑的話,梅氏卻忽然變了臉色,訕訕道:「瞧您,才多大的孩子便來說媳婦了。」說完又強笑著說,「等你家大郎長大了自己來唄,這女婿我可得好好相看相看的。」

  朱剛哈哈大笑,又將幾個孩子誇了幾句才離去。

  人走後,天色便有些暗了。葉葵估摸了下時辰,決定趁著天還沒黑透悄悄去一趟池婆那。有些事以她如今來看,還是有些難以看清。池婆活得久了,看事情的角度總是跟他們有些不同的。

  人一旦老到某種程度,就成了精怪。有些本事,是他們所不能想像的。

  搬來這裡倒是跟池婆那近了許多,所以葉葵瞞著梅氏悄悄地便去了,只告訴了小九一人。一來梅氏十分不喜她接近池婆,二來住得近了,來回也快。

  這一去才發現,池婆竟然病了。

  可即便是病中,她的髮髻還是紋絲不亂,衣衫也是整齊乾淨的。若不是葉葵發現桌上的茶壺裡沒了水,她也不會想到池婆竟然生病了。明明說話的時候中氣還那般足,可卻已經連去廚房燒水的力氣都沒有了嗎?

  「死要面子活受罪。」葉葵燒著火,嘟囔了一句。

  池婆端坐在桌前,看她一眼道:「說吧,來尋我做什麼?」

  「丁家的事兒,我不知如何是好了。」葉葵歎息道。

  「歎什麼氣,不曉得的還以為你比我這老婆子年紀還大。」池婆覷她一眼,「你先前同我說過是丁家人好心收留了你們,怎地如今人家不願意養你們了?」

  「這倒不是,我曾說過我那哥哥不是親的,如今他要離開,可我當初同丁家人撒了謊說是親的,所以成了一團亂麻……」葉葵有些懊惱,當初為了不讓丁家人問太多才撒的謊,如今卻成了困住他們的網。

  池婆以手掩嘴打了個哈欠,「孩子家家的,花花腸子倒是不少。罷了罷了,你現在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到了時候自然會有辦法的。」

  葉葵心念一轉,問道:「那頭一回見面時您同我說的那話究竟是何意思?」

  「無意無意,咳咳……老婆子不過……咳……隨口胡謅的罷了。」池婆側過臉,輕聲咳了幾聲。

  見她不想說,葉葵也只好不再問。

  給池婆燒了水,又要做飯卻被她給阻了,只讓葉葵快些家去,等過幾日得空了再來她這裡學東西便是。

  竹林裡已是黑透,葉葵拗不過池婆,見天色也不早,只好深一腳淺一腳地回新居去了。

  梅氏擔心著明日丁多福進山的事情,心神不寧的,倒也未曾尋過她。葉葵鬆了一口氣,去見過葉殊跟小九後,打了水洗完臉鑽進了被窩。許是白日裡累著了,不多時她便沉沉睡去。等到睜開眼,屋外已是大亮。

  丁多福起早便出門了,剩下梅氏一臉焦躁,來回走動,連晌午飯都忘了做。

  太陽落山後,梅氏更是心焦得厲害。不停地跑到院子門口去瞧,葉葵忍不住安慰她:「娘,朱大叔說酉正左右他們便會到家的,莫要著急了。」

  可此時的梅氏哪裡聽得進去,丁多福跟著朱剛去過數次,可唯獨今次她這心裡最是不安。已不知是第幾次出門去看了,天色已經大黑,看不清東西。梅氏盯著土路兩旁隱隱綽綽的田地看了半晌,眼前突然亮了起來。

  朱剛攙著丁多福,一手舉著個火把走了過來。

  梅氏一驚,急忙迎了上去。湊近了一看更是倒吸一口涼氣,丁多福的手臂上盡是暗紅色的血漬,梅氏一看之下腿當即便軟了。

  「弟妹莫怕!多福只是崴了腳,手上那是野豬仔的血。」朱剛見她面色霎時慘白,急忙出聲解釋。

  梅氏這才略略安心了些,接過火把領著他們回了屋子。

  油燈下,朱剛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道:「回來的路上天有些黑了,多福一腳踩上了個樹墩子,這才崴了腳。不過沒什麼大事,在家好好休息幾天就好。秧苗也沒那麼快長出來,先歇幾日。有什麼事情就來找我。」

  洗去了手臂上的血漬,丁多福道:「蛇簍子跟野豬仔還未搬回來……」

  「無妨,我明兒帶上我家小子一道去,那小子力氣指不定比你的還大呢!」朱剛喝了碗水,擺擺手說了句,話完便往家去了。

  梅氏緩過勁來,眼眶紅紅地個他脫鞋子,「不好好看路,瞧瞧這腳都腫成啥樣了。」

  「休息幾天便好了,你不要擔心。」丁多福吸了口氣,「只這麼一來,又要辛苦朱大哥一人去賣貨了。我這盡占便宜了,心裡實在是不好受。」

  梅氏瞪他一眼,「占就占了,還能怎地?咱們少分些銀錢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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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20 PM

039鬧騰不休

  秋風漸涼,這溫度似乎一下子便降了下來。

  朱剛來叩響院門的時候,葉葵正拿著個絲瓜瓤在洗碗。此時飯食少油,所以即便沒有洗潔精一類的東西,洗完了碗筷,手上也不會油膩膩的。她擱下絲瓜瓤,伸著濕淋淋的手準備去開門,卻見小九已經去將人迎進來了。

  「朱大叔。」她衝著朱剛笑著問候了一聲。

  朱剛手上還拎著一大塊的野豬肉,笑呵呵地點點頭,又將她誇了幾句這才進了屋子。

  不知道那些野豬肉究竟賣了多少銀子,但是光從梅氏的臉色便能看出來應還過得去。先前因著丁多福崴腳一事,梅氏心情低落了好些天,今日卻是難得見了笑,想來是因為銀子的緣故。

  留著朱剛跟丁多福在裡屋說話,梅氏拿著豬肉進了廚房,自言自語道:「煮了吃兩頓便沒了,不如醃起來吧。」

  醃製成鹹肉,便能時常切一小塊入菜,也算是多少能沾點葷腥。

  手上動作著,梅氏側過臉對一旁洗碗的葉葵道:「再過個把月,娘就去買上兩斤豬肉給你們紅燒著吃。」

  「不用的娘,不吃肉也沒什麼打緊的。」葉葵抿著嘴笑了一下。她前日剛掉了一顆牙,雖在裡邊的位置,可若是咧嘴大笑便會露出個黑黑的窟窿,所以最近是能不大張嘴她便不張。上一次換牙已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如今再來一次,她實在是沒有辦法適應。

  梅氏搖搖頭,「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多少也是要吃點葷腥的。等到河裡的水漲回來了,再去想法子弄點魚來,魚湯也是個好東西。」

  兩人說著閒話,朱剛已是出來了。

  梅氏急忙走出廚房去留人吃飯,卻沒留成。

  她歎了口氣,回了廚房繼續未完的活計。葉葵將碗瀝乾水放到一旁,要去幫她的忙,卻被梅氏阻了一阻,「剛碰完水又來碰鹽鹵,手皮要掉的。」葉葵便取了塊布來擦手,一邊看著梅氏醃肉。

  鄉下婦人粗糙的手,看上去遠比她本身的年紀更蒼老,葉葵看著看著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

  當初送小九去醫館之時,她將自己的那塊玉佩給了丁多福。

  若是當了賣了,即便被黑心商人給坑了,那也是一筆銀子。對莊戶人家來說應也是不少的,可為何這日子卻一點起色也沒有。

  垂眸想了會,葉葵暗罵了自己一句:總歸是已經給了人的東西,是賣是留還是送人,都是旁人的事情,與她何干。有這心思,倒不如想想小九走了後要怎麼辦才是。

  正想著,外邊又傳來叩門的聲音。

  梅氏疑惑地道:「莫不是朱大哥落了什麼東西?」

  不多時,就傳來小九開門的聲音,又聽著他喚了聲阿婆。梅氏的臉色變了變,將手上沾著的粗鹽盡數撣回鹽罐子裡,這才洗了手出去。見到丁何氏正要喊人,可話到嘴邊卻被她劈頭蓋臉的一頓罵給生生逼了回來。

  「下作的婆娘,害人精!你這是要將我兒給害死呀!」

  梅氏忍得眼角直跳,「娘,天地良心,我哪點兒做的不對?」

  丁何氏霍地衝過來,突然一巴掌搧到了梅氏臉上,將她的臉都搧得偏了過去。口中還在不依不饒地叫罵:「你竟還有臉說!我家大兒娶了你這麼個婆娘,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邪霉了!那山上又是蛇的又是野獸,你竟讓他上山去打獵換錢!真真是好能耐!看我怎麼治你!」

  一段話說得又急又快,手下的動作更是快得不像是個老太太。

  話一說完,她見梅氏抬起頭來,急忙又是一巴掌。

  這下子,春蘭幾個可是怕了。也顧不得長幼尊卑,急忙上前去拉丁何氏,生怕她再對梅氏動手。丁何氏的力氣極大,哪裡是他們幾個孩子拉得住的。更何況丁何氏向來不喜歡這幾個孩子,此番見他們還敢阻攔自己,便不管不顧地往他們身上拍去。

  梅氏見狀又去拉扯,簡直鬧得不可開交了。

  屋外動靜越來越大,躺在床上休息的丁多福被吵醒,單腳跳著推開了門,一見院子裡的這幅樣子頓時便懵了。

  等回過神,也顧不得受傷的腳,一顫一顫地大步走過來。疼得齜牙咧嘴,眉頭緊皺。丁多福一個大力分開眾人,看看梅氏臉上的巴掌印又看看丁何氏,無奈地喊道:「娘,你這是做什麼!好端端的怎還動上手了?」

  「做什麼?」丁何氏的聲音又尖又利,「我讓你休了這個害人精!」

  丁多福一愣,臉色沉了下來,「我的腳是我自己不小心給崴了的,你別鬧了!當著孩子的面呢,你這樣以後怎麼讓小的長大了敬重你!」

  這話說的便有些重了,論起來絕不是做兒子的該跟自己娘老子說的。可丁多福這次真是忍無可忍了,他娘的性子向來喜得寸進尺,你一旦退了她便逼得更近些。

  丁何氏聞言一下子撲到了梅氏的身上,沒頭沒腦地撕扯起來,「一定是你,是你唆弄我兒與我作對的!看我不打死你!」

  丁多福好不容易將她拉開了,她卻又不依不饒地撲上去。院子裡亂成了一團,葉葵急得跺了跺腳,一溜煙往老丁家跑去。他們住得偏,也沒個鄰居能來幫忙,丁多福個做兒子的又不好對自己娘動手,這再鬧下去梅氏一定得吃虧。

  氣喘吁吁地跑到丁家,葉葵朝著屋裡大聲喊:「阿公阿公——」

  老丁頭聞聲出來一看是她,有些怔神,問道:「小葉子你怎來了?」

  「阿婆要殺了我娘呢!您快去瞧瞧吧!」葉葵心裡著急,乾脆將話往更誇張的地方帶了,反正他們也一定會認為是孩子因為害怕才說成這樣的。

  果然,老丁頭一聽臉色唰地就白了。

  他那婆娘,瘋起來指不定還真的會殺人呢!他急忙喊上老二老三一道往丁多福家敢去。葉葵落後一步,正要跟上去時被不知何時從屋裡出來的徐氏扯住了胳膊,「聽說你爹打了野豬,賣了不少銀子?」

  這種時候竟還要問這些問題,葉葵心中冷笑了聲,將胳膊從她手裡抽出來,一言不發地跑了。沒跑多久,身後傳來個同樣氣喘吁吁的聲音:「你瞎說什麼,阿婆怎麼會要殺了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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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21 PM

040惡狗洶洶

  足足過了三五日,梅氏臉上的紅腫才算是徹底消了下去,看不出跡象了。

  經此一鬧,丁多福一家跟丁何氏的關係算是徹底崩了。說起來丁何氏似乎是心疼大兒子才這般對待梅氏,可其實不過就是尋個藉口來找茬,讓梅氏過不痛快罷了。

  葉葵後來想了想,若是再往深裡論,這事情指不定又是二嬸徐氏給唆使的。她自來愛走街串巷,估摸著是聽到了丁多福跟朱剛上山獵了野豬賣掉的事情,所以就說給丁何氏聽了。可沒想到,事情一鬧便鬧成這樣了。莫說分點銀子沾光,只怕以後連來往都要變得稀少了。

  其實丁多福根本沒有分到多少銀錢。原本這天便是才開始下雨沒多久,大傢伙都還沒緩過勁來呢。鎮子上有閒錢買野豬肉嘗鮮的人家也不過就是那麼幾家罷了,可便是這麼點入帳就被人給惦記上了。

  事後,春禧也留了下來,沒有跟著丁何氏他們回去。

  倒不是春禧不想回去,是丁何氏不願意帶著她了。先前是為了讓梅氏難受,可如今吵也吵了,鬧也鬧了,看到春禧便也來氣,索性隨她去吧。

  葉殊不止一次來跟葉葵嘀咕:「阿姐,春禧姐比你還大呢,怎麼盡是你幹活她坐著玩兒。」

  這話要如何解釋?

  葉葵只能笑笑敷衍過去,春禧的性子若是個大家小姐便也罷了,可偏生長在農家裡,這以後怕多的是苦頭吃。說來,她以前的性子似乎同春禧根本沒有差別。懶惰散漫,脾氣驕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倒是葉殊,雖然口中說著春禧不好,但平日裡卻仍是喜歡跟著春禧玩的。

  小九跟葉葵的性子都偏靜,春蘭年紀又大了些不喜小孩子的玩意。所以葉殊除了偶爾看看書,便總是跟在春禧屁股後頭轉悠。

  葉葵有時候也會奇怪,春禧身體裡的那個靈魂難道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不成,不然為何會這麼像個孩子,還是個極不成熟不懂事的孩子。但她偶爾表現出來的那種狡黠,卻似乎又沒有多少孩子的天真。

  這一日,吃過了晌午飯,葉殊跑來同她說:「阿姐,過會我跟春禧姐去朱大叔家看小狗子,你也一道去吧。」

  「我就不去了,晚點幫著春蘭姐將絡子給打了,算算日子,賣貨郎也該來了。」葉葵搖搖頭,「你去瞧狗子可小心些,別被咬著了。」

  葉殊不以為然地癟癟嘴,「放心吧阿姐,那我就跟春禧姐去了,太陽下山便回來。」

  話是這般說,可太陽真下了山,葉殊兩人卻還是沒有回來。葉葵有些急了,又怕是自己大驚小怪,只得原地打轉。又過會,梅氏喊他們吃飯了,可人卻還是沒有回來。葉葵扭頭衝梅氏喊了聲,「興許被朱大叔留著吃飯了,我去瞧瞧。」

  小九從屋裡出來的時候正巧見到葉葵離開的身影,便問梅氏:「娘,小葉子這是去哪?」

  「那兩個小的下午去了你朱大叔家,到現在也沒回來,怕是被留下吃飯忘了說,所以小葉子去瞧了。」梅氏擺弄著碗筷,渾不在意地回了一句。

  見她這般,小九便也沒有在意,轉而端了梅氏給丁多福準備好的飯食進了屋子。

  這邊風平浪靜,葉葵那般卻是情勢危急。

  葉葵才剛走過竹林一會,便碰到了滿臉煞白的葉殊。小小的臉上還糊著不知從哪裡沾來的塵土,頭髮也亂了。一見到她的身影,便大哭著喊:「阿姐不好了,阿姐——」

  葉葵一驚,急忙迎上去問:「出什麼事了?」

  「大狗、大狗在追我們!」

  大狗?

  葉葵一怔,旋即看到同樣一臉狼狽的春禧跑了過來,一見他們倆傻傻地立在路中央,怒罵:「兩個傻子,擋著路做什麼!」

  「汪、汪汪。」

  短促而響亮的狗叫聲越來越近,葉葵遠目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好大一隻狗,這若是被咬一口還得了!她拉上葉殊的手便跑,一邊跑還不忘一邊訓斥:「你們不會去看小狗子的嗎?怎麼惹得大狗來追了!」

  葉殊跑得累了,氣喘吁吁地說不上話。倒是春禧聞言翻了個白眼,加快了腳步道:「誰知道這母狗這麼凶啊!」

  竟然還是狗娘,葉葵這下子連罵人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好端端地招惹狗娘做什麼,真是嫌活得太長了。

  三人咬緊了牙關拼命跑著,可這地方本就偏僻,沒有人煙,便也沒有人能出來幫他們。可三個孩子的小短腿哪裡能跑得過一直身強體壯,而且是似乎正在發瘋的大狗!沒一會的功夫,向來缺乏運動的春禧便落後了。

  這一落後,狗就撲到了面前。

  春禧尖叫起來,手腳並用地反抗著。葉葵一看不好,急忙鬆開了因為葉殊,跑上前去扯住春禧。泛紅的狗眼近在眼前,森森白牙上還掛著腥臭的口涎。看著碩大的狗頭,葉葵手腳發冷,用盡全力將春禧推到了一旁。

  可是她自己,卻已經來不及躲開了。

  「啊——」

  疼,疼極了!

  鑽心地疼痛從腿上傳來,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眼前發黑,葉葵頭一歪暈了過去。

  葉殊慘叫了一聲「阿姐」,手腳發抖不知如何是好。春禧更是呆呆地摔在一旁,直到那狗似乎又要咬人的時候,才一咕嚕爬起來便跑。

  竟然就這般將葉葵丟下了!

  葉殊哭叫著撿起地上的石頭朝著狗擲去,惡氣洶洶的狗甩了甩頭,眼睛看了過來。牠伏低了身子,直視著葉殊,似乎下一刻便要躍過來。葉殊雙腿打顫,連挪動的力氣都沒有了。「阿姐、阿姐……」他呢喃著呼喚葉葵,滿臉都是淚。

  強健的後腿猛地一蹬,狗的身子已經躍起。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一根手臂粗細的棍子橫空出現,兩聲悶響過後,那隻狗便嗚咽著落了地。前面兩條腿奇怪地彎曲著,牠似乎想要站起來,卻根本沒有辦法支撐。

  銀髮的老太太穿著件素色的秋衫,手持木棍,目光如炬地掃過來,冷聲道:「還站著做什麼,快去將人喊到竹林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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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22 PM

041禍不單行(一)

  晚風吹過,竹葉颯颯作響。

  夜色已經籠罩了竹林,屋子裡燃著燈,卻看不清池婆的神情。

  梅氏又怕又驚,看著躺在池婆床上的葉葵渾身發抖。血已經凝結,成了暗紅色的一團,在燈光下看上去尤為刺目。葉葵臉色慘白,呼吸微弱,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小屋外,朱剛一腳踢向那隻狗,罵道:「這蠢東西!」

  「都是這兩個孩子!好端端的去解狗娘的繩子做什麼?!」丁多福也是一臉張惶,訓斥著春禧。

  眼睜睜看著葉葵被狗咬了,春禧也實在是心有餘悸。被丁多福乍然一罵,身子一顫,反應過來卻是不肯服軟,硬著脖子道:「她若是不跑上去,又如何會被咬!」話剛說完,因為葉葵要脫衣而被趕出來的葉殊正巧從門裡出來,一聽這話立刻便氣憤地大喊:「你胡說!若不是為了救你,阿姐根本不會被咬!都是你的錯!繩子也是你解開的!」

  丁多福一怔,旋即問道:「小殊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我親眼看到的,春禧姐差點被狗給咬了,是阿姐把她推開才沒事的!」葉殊眼睛紅紅,說到葉葵被咬,渾身打顫。

  春禧瞪著眼喊了聲「你……」就被丁多福厲聲打斷了話,丁多福心中猶恐,若是葉葵就這般死了可如何是好。若是她因為救春禧而死,那今後就算他們對小九兩人再好,只怕這心結也再解不開了。

  竹林中風聲淒冷,池婆推開門走了出來,眼睛率先看向了地上那隻被她打斷了兩條腿的狗。她別過頭重重咳了兩聲,道:「你那狗可是癲了?」

  朱剛搖搖頭又點點頭,「我也不知,牠前幾日還好好的,可生了仔後,性子便躁了起來。」說著,他悄悄看了池婆幾眼,隨手拿根棍子就能將狗腿打斷的老嫗,他還是頭一回見。即便是他自己,他也不能肯定一棍子便能將牠的腿打斷,可池婆卻做到了。

  他驀地覺得有些發寒,這個老嫗絕不簡單。所以當池婆對他說「取腦漿敷傷口」時,他的第一反應並不是詫異,而是一種她就該這般說的感覺。

  倒是一旁的丁多福聞言瞪大了雙眼,「取狗的腦子?」

  「快些動手,拖不得。」池婆聲音冷冷,眼神卻是異常堅定。

  朱剛雙手握拳,看著倒在地上嗚咽作響的狗不知如何動手。見他遲疑,池婆又道:「《肘後備急方》中曾有記載,以瘋狗腦漿塗抹傷口可防癲狗症,你若是不願意動手,那麼我來也可。」

  「可、可這狗也不知道究竟瘋了沒有……」丁多福支支吾吾。

  池婆眼神如刀盯到他身上,「你既不知,又如何能耽擱。若是瘋了可當如何?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決不能掉以輕心。」

  「好!」朱剛拍拍丁多福的肩膀,衝池婆道了聲好。

  池婆又定定看了他一會,才轉身進了屋子。葉殊跟春禧也跟了進去,屋外便只留下朱剛兩人。

  梅氏在屋內只聽到什麼重物敲擊的聲音,隨後便是那狗淒厲地叫了聲,緊接著便沒有了聲息。她方才已隱隱聽到池婆他們的對話,心知他們在外面做了什麼,眼前浮現出令人作嘔的畫面,她急忙搖搖頭不敢再想。

  「李大夫不在,現在將她送去鎮上估計也沒有醫館會開門,興許還要加重傷情,倒不如先將她留在這裡。明日一早,便送去鎮上。老婆子也略懂些歧黃之術,小娘子的性命暫時無礙。」池婆一邊給葉葵清洗傷口,一邊同梅氏道。

  梅氏此時已是慌了神,見了那傷口,更是連手腳如何放都不知道了,聽到池婆這般說,也只是慌亂地點點頭。

  不多時,池婆出去看了一趟,進了屋子便要梅氏先帶著幾個孩子家去,明日一早再過來。春禧早就嘟囔著睏倦了,聽到池婆這般說,自然是巴不得趕緊回去,可葉殊卻是不肯離開葉葵,趴在床邊淚眼汪汪不肯挪動。

  見他不走,小九便也要留下。

  梅氏無法,只好先帶著春禧回去。丁多福留下幫著朱剛一道處理狗屍,也能看著兩個小的,梅氏這才放心了些。

  取了灰白色的黏稠物質仔細將葉葵的傷口塗抹了一遍,池婆才鬆了口氣。

  盡人事,聽天命。

  她做了一切能做的,剩下的便只有看這丫頭自己的本事了。

  葉殊哭了許久,掛著淚珠沉沉睡去。小九守在兩人邊上,到了半夜,也終於熬不住閉上了眼睛。

  等到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微亮。

  丁多福起早借了驢車,載著依舊昏睡的葉葵去了鎮上的醫館。看的還是之前給小九治過病的那個大夫,可這一次那大夫也沒了法子。只說先前池婆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如今他也沒有好的法子,只能等葉葵自己挨過去。

  只配了兩副清熱祛毒的藥,丁多福又帶著葉葵回來了。

  當天夜裡,葉葵便燒了起來。

  這一發燒,便燒了足足一天一夜。天再一次亮了起來,她仍在昏睡之中。葉殊哭得兩隻眼睛都腫成了一條縫,就連春禧都被嚇得有些慌張起來,時常半夜驚醒揪著春蘭的衣裳問小葉子不會死了吧?

  只是這命還在,卻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梅氏坐立不安地在葉葵床邊守了一夜,想起丁何氏那半支老山參在。早先年她生春江的時候難產,丁多福掏光了銀子去藥鋪買回來這麼一支小參給她吊氣。最後還剩了半支被丁何氏給收起來了。如今葉葵這副樣子,氣虛衰弱,若是有了人參吊氣,應當會好上些。

  既想到了這個,梅氏便去老丁家要參了。

  可丁何氏卻啐了她一口,罵道:「敗家娘們,還想動老娘的參,美得你!不行,想都不准想!你既這般本事,自去買一根便是!」

  梅氏被這般一激,便回家數了錢要去鎮上買參,卻被池婆給攔了。

  「莫去了,她正燒著,吃參反倒是要壞事。」

  丁多福也是急得團團轉,撓了半天頭,突然道:「我倒是想起一樣東西來!」

  「什麼東西?」梅氏急切地問道。

  「魂草啊!」可剛說完,丁多福卻又捶了自己一下,「我個傻的,那東西都幾十年沒人見過了,如今上哪裡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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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28 PM

042禍不單行(二)

  西凝山上有草名魂,據說能起死人而肉白骨。

  自然,這傳說中總有誇大的成分,魂草的功效或許沒有那般神奇,但的確是一種特別的藥。而且也的的確確是長在西凝山上的沒錯,只是幾十年前便失了蹤跡,如今就連那最老道的藥農也尋不著了。

  丁多福也不過就是焦急之中隨口一說,心中也沒有指望著能尋到魂草。可小九卻聽進了耳朵裡。

  葉葵似睡似醒,額頭仍是滾燙的,嚇人得緊。

  「這藥一帖帖灌下去卻一點起色也沒有,腦子只怕都要給燒糊塗了。實在不行,我還是上山去找找吧。」丁多福思來想去沒有辦法,突然冒出這句話來。原本因夜間無法安睡而顯得有些睏倦的梅氏聞言,立刻便清醒了過來,低著頭輕聲道:「什麼魂草,你不過是跟小殊那般大的時候見過一次,哪裡記得清楚,如今上哪裡尋去。」

  「再說,你的腳還沒好透如何能上山。」

  丁多福還要再說,卻被梅氏給堵了回來,「盡人事聽天命,咱們盡了心,若是老天爺真要將她帶了去,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她說起這句話的時候,小九正端著池婆煎好的藥立在門口。

  他不動聲色地進門,將藥碗遞給梅氏,看著她給葉葵餵下。見一碗藥吃完,小九心中也算是鬆了口氣。雖然昏睡著,可到底這藥還能餵進去。若是到了連藥也無法餵進去的時候,那便真的就回天乏術了。

  因著葉葵的事情,眾人都是又疲又倦,湊合著吃完了飯便回家的回家,留著的則繼續守著葉葵。商量妥當了,梅氏實在撐不住便決定先家去休息一晚,明兒一早再過來守著。原本該將人搬回去了,可梅氏心裡有著自己的小九九,萬一真的救不活了,死在自家屋子裡總是晦氣……

  所以既然池婆不提,她便也不提。丁多福倒是背地裡跟她說了幾次,都被她用話給搪塞過去了。

  走出院門,一陣風吹來,梅氏身子一顫摟緊了身旁的春禧,「說是要變天,讓你多穿些偏不聽,這要是染了風寒可怎麼是好。」

  「弟妹,小葉子可好些了?」朱剛拎著個袋子走了過來。

  梅氏搖搖頭,歎了聲道:「還是那樣,一點起色也沒有。不過腿上的傷倒是好了些。」

  朱剛聞言也歎息著道:「說來還是怪我沒看好狗,要不然這小葉子也不會受傷。」

  「這哪裡能怪你啊,若不是春禧這丫頭,又哪裡會出這樣的事情。」

  「可不是!」丁多福在裡面聽到了朱剛跟梅氏說話的聲音,便出來了,「小葉子要真出點什麼事,我這輩子也沒法安心了。好好的孩子就這麼折在我們手裡了……」說完,他擺擺手示意梅氏快些家去,「快回去吧,過會天都黑了,路不好走。」

  等到梅氏的身影消失不見,丁多福便將朱剛拉到了一旁低聲道:「朱大哥你可還記得魂草?」

  「魂草?」朱剛沉吟了一會,「那東西不是早幾十年前便沒了嗎?」

  丁多福點點頭道:「說是這般說,可到底有沒有,誰又說得準?我想著不行就進山一趟去尋一尋,就算真沒了,這心裡好歹也自在些。」

  朱剛聞言急忙阻攔,「你這腳還跛著呢,如何能去。便是要去也是我去才對,總歸那魂草咱們幼時也都見過。」

  他這般說,丁多福自然不肯,兩人正推來阻去時,小九從裡面走出來了,「爹,我跟朱大叔一道去吧。」

  丁多福一愣,「那山裡哪裡是你能去的,快熄了這念頭。」

  「您腳上還有傷,去不得。朱大叔是時常進山的,我跟緊了便不會有什麼事情的。您放心便是。」小九卻出奇地執拗,又對朱剛道,「朱大叔,小葉子是我妹妹,她躺在那,我心裡也難受,您就讓我跟著去吧。」

  朱剛看看他又看看丁多福,想著自己七八歲便跟著老爹上山抓蛇打獵的,讓小九跟著去倒也沒什麼。可到底這不是他的孩子,總不好越過丁多福去。但丁多福顯然不願意,「不成!還是我跟朱大哥一道去!」

  原本朱剛還是猶豫,可見丁多福傷著腳還堅持要去便寧願帶著小九了,當即拍板道:「得了,你們倆也別爭了。多福留著好好養傷,我明兒一早就帶著娃子進山,你要是不放心,我再喊上我大哥便是,也順便瞧瞧有什麼能用的藥材。」

  朱剛的大哥是村裡最好的採藥人,對西凝山的地勢也熟悉。丁多福聽了這話,才有些不情願地答應了。

  第二天一早,朱家兩兄弟便帶著小九一道上了山。

  一邊走,朱剛的大哥一邊數落自家弟弟,「你說說你,那多福異想天開,你也跟著起鬨。找什麼魂草,這山裡哪裡還有這東西!」

  朱剛摸摸頭,瞅一眼小九,道:「求個心安嘛。」

  後半夜的時候下過一場雨,山路有些濕滑。三人走了一會,停下了腳步。再往前可就是深山了,蛇蟲野獸都潛藏在裡面,山下的人輕易不敢靠近。朱剛吸了口氣,轉身對小九道:「罷了,尋不著的,回去吧。」

  小九垂著頭應了聲,神情看上去有些沮喪。

  朱剛大哥勸了幾句,說是下了山拿些退熱的草藥去煎了試試。幾人開始往來路返回,因著沒尋到東西,幾人的情緒都有些低落,開始還說幾句話,走到後面並都沉默了下來。又走了會,快要準備下山的時候,朱剛扭頭想要囑咐小九小心腳下,卻是大吃一驚!

  身後空蕩蕩的!

  根本沒有小九的身影!

  「這人什麼時候不見的?」朱剛大哥一臉詫異,四顧茫然。

  朱剛更是被驚出了一聲冷汗,他帶出來的人這萬一出了事情可如何是好,「明明方才還跟在身後的……」說完他卻忽然又不敢肯定了,「不對,似乎早就沒聽到腳步聲了。都怪我!竟想心事去了!竟沒注意到人不見了!」

  「現下說什麼都晚了,快回去找找。」

  話音落,兩人又轉身沿著踩出來的路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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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haho 發表於 2014-7-7 03:28 PM

043葉葵甦醒

  小九不見了!

  消息傳來,梅氏雙腿一軟,再也站立不住。

  丁多福更是面如土色,猛捶牆壁,「我便說了不該讓他去啊!」

  「多福……」朱剛聞言,訕訕地喚了他一聲,卻說不出辯駁的話來。當時丁多福的確是不想讓小九上山的,是他自以為是說要帶小九去。所以如今這出了事情,責任自然也該是他來但才是。

  朱剛抹了一把額角的汗水,心中卻又暗暗慶幸起來,也多虧小九只是丁家收留的孩子,這若是丁多福親生的,這責任他怕是真的就擔不起了。但小九對外總還是丁家的孩子,人跟著他不見了,自然是要尋的。

  可他們下山後,陰沉沉的天便又下起了雨。

  這般一來,便更加難以尋人了。幾人冒著雨去了里正家裡,說是孩子不見了讓他幫著尋,卻被里正笑著給拒了。許是剛吃完飯,里正剔著牙笑道:「興許只是在山上玩得忘記了時辰而已,再說這麼大的雨,天陰路滑的,怎麼尋?照我說,你們呢還是回家再等等,指不定過會就回來了。」

  丁多福不依,還要說。里正伸手拍拍他的肩,「我說丁大郎你這是何必呢,左不過是你撿來的孩子,丟了便丟了唄。」

  初秋的雨打在身上著實有些冷,丁多福被里正說得寒了心,扭頭便走。

  可走出幾步卻又返身,可腳還沒到門前,里正便率先「哐噹」一聲將大門閉得緊緊的。朱剛緊跟著走過來,言語間有些氣憤,「這狗東西!多福你也別來求他了,便是他報給了上面知曉,上面怕也是不會派人來尋的。咱們自去便是!」

  敲開了幾家門,朱剛喚了往日裡同他交好的年輕後生並幾個中年漢子披著蓑衣再次進山。

  只這一次,風大雨急,腳下濕滑,前進的速度便慢了下來。

  丁多福腳傷未痊癒,更是走的艱難。朱剛伸手攙了他一把,終於也忍不住道:「里正的話雖不中聽,可到底也沒說錯。不過是撿來的孩子,尋不著了便當從未收留過便是。」

  「我哪裡是想的這個,」丁多福喘息著,「那小囡為了救我家春禧如今還躺在床上,哥哥又在山裡丟了,你說剩下的那個會如何想?況且,我這心裡也實在是過意不去。不管怎麼,都是兩條命啊。」

  走了半晌,終於到了朱剛發現小九不見的地方。

  幾個人圍成一團小心翼翼往深山裡走,可到底天氣太差,山裡的能見度便更差了。樹木密集的地方根本看不清東西,腳下還要留神不被山蛇給碰著了,這找法實在是困難。

  到了後來,這路便已經沒辦法繼續走下去了。

  朱剛歎口氣道:「今日是絕沒有辦法繼續找下去了。」

  山上幾人僵持著,山下的竹林裡,葉葵卻終於醒來了。她醒過來的時候,梅氏正憂心忡忡地盯著外邊等待他們從西凝山上歸來。所以葉葵啞著嗓子要了好幾聲水,她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給她餵了水,梅氏臉上這才流露出點笑意來。可沒多久,那點笑便又被苦悶給掩蓋了。

  葉葵渾身乏力,腿上也灼灼地疼,腦子渾沌沌的,並沒有注意到梅氏的異樣。

  她原以為自己在被狗咬的那一刻就會再一次死去,也許說不定就能回到那個屬於她的世界,將那已經結束了的人生繼續下去。可到底她還是醒過來了。

  丁多福披著濕漉漉的蓑衣,腳上沾泥回來的時候,池婆正在給葉葵探額頭。

  「總算是退燒了,還真是命大。」池婆神色不變,淡淡說了一句。

  先前葉殊已同她說過被狗襲擊那一日發生的事情,她已知道是池婆救了她的命,當下便笑著給池婆道了聲謝。池婆看她一眼,那隻未盲的眼中終於有了些異樣的神色。葉葵一怔,旋即便聽到丁多福低著頭進門道:「沒能尋著人。」

  「尋誰?」葉葵腦子還有些發懵,聞言看向梅氏。

  梅氏聽著她因為多日未曾開口而顯得有些喑啞的聲音,不敢正視她。明明只是個孩子而已,可她卻無法看著她的眼睛說出那句話來。

  離小九不見才幾個時辰,葉殊也並不知道這事,見葉葵問,他便也問:「爹,你們去尋誰了?」

  丁多福看到半靠在枕頭上的葉葵,登時便愣住了。半晌才道:「太好了,小葉子這可算是醒了。太好了……」

  說了好幾句,卻似乎對他們的問話避而不談。

  葉葵又喝了一盞水,神智總算清醒了些,環顧四周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哥哥去哪裡了?我怎麼沒見著他?」

  「他、他……那個我昨兒做了雙鞋子讓他送去給春江了,想來是要在那裡留一日的。明日便該回來了。」梅氏磕磕絆絆地撒謊。

  葉葵心中默算了下,葉殊說她昏睡了好幾日,那麼算算日子也快到春江從夫子那回來了。梅氏怎麼會在這種時候讓小九去送什麼鞋子,這顯然是說來誆她的話。難道方才丁多福話裡說要尋的人就是小九?

  小九不見了?

  葉葵心中一凜,她是知道小九遲早要離開的,但他怎麼會選擇在這樣的時候不告而別?這未免說不通,但看梅氏幾人的樣子,小九又的的確確是不見了。她心中困惑,便也不想順著梅氏的謊接話,直截了當地便問道:「是不是哥哥不見了?」

  梅氏幾人顯然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問得這般一針見血,當即便不知道如何回話了。還是池婆看著她,道:「你哥哥跟人上西凝山幫你尋藥,卻失了蹤影。」

  屋外雨聲嘩嘩,竹葉亦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葉葵不知道自己此時應該做出什麼樣子的表情或者動作,她沒有料到小九竟然是為了幫她尋藥才失蹤的。這樣一來,便是連她都不肯定,小九究竟是自己離開了桃花村還是真的在山中迷路,遇到了危險。

  不過十歲左右的孩子,孤身在有著毒蟲猛獸的山林裡。大雨滂沱之中,甚至看不清腳下的路。如果真的是遇險了要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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