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御井烹香 -【貴妃起居注】《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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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幻 發表於 2014-8-4 11:06 PM

第271章 顧慮

  徐循絕不是唯一一個去查看秀女們的主子,在她首肯了六名秀女的素質以後,太皇太后、太后非但遣了身邊真正信用,不能稍離的心腹前往閱看,而且也在安排著適合的時機,可以親眼瞧瞧這些秀女們。倒是皇帝的意志,在這件事中較為無關緊要,他只能在最後選擇的時候稍微地提一下意見,一如當年太孫選妃一般,多數是走個過場而已。

  這六名秀女也的確是十三省千挑萬選送上來的,除了禁得起考察的家世以外,個個均是姿容過人、氣質清純。往年徐循等秀女所經過的那幾關,如夜裡偷聽有沒有呼聲,暗中觀察其言行舉止,斷其品行等等,這幾位也是一一地經受了過來——竟沒能黜落一個,只有一位張氏女水土不服,進宮後竟病倒了,只好搬到內安樂堂去修養數日,太皇太后聽說以後,嫌她身體底子似乎略薄,再說也不夠出色,便已經退出皇后的角逐,且看皇帝的喜歡,是否要收入後宮封妃罷了。——一般來說,皇后是由家長定下,但在皇妃的選擇上,皇帝還是有一定自主權的。

  以徐循所見,萬氏女姿容秀麗出塵,一手女紅也做得很好,平素裡寡言少語,禮數上卻又周全得很,可算是淑女中的典範人物,和她幾次見面,餘下幾名秀女,都能看得出心中的戰戰兢兢,唯獨萬氏女夷然自若,單單是這份氣度,已令人覺得不凡。她私心裡是看好萬氏女為後的,餘下錢氏女、劉氏女二女,都是笑口常開的和氣性子,如白玉團兒般惹人喜愛,也很得徐循喜歡,只是她卻不想栓兒挑中這兩人為妃,倒不如放出去自行婚嫁,以她們的家世,以及經過千挑萬選的天家認證,只怕是想要低嫁都難了。

  她也和太皇太后說過此事,「這幾個姑娘,家世都算相當,若選中了一位皇后,餘下的不如送回家去也罷了,免得留在宮中,也是給將來的皇后添煩惱。」

  「這卻又麻煩了。」太皇太后的看法卻早定了下來,「總不成幾年內,宮裡就只有皇后一人吧?少不得也得預備幾個德才兼備的妃嬪放在後宮裡的,今次選秀,已經是花費巨大,驚擾百姓了,難道不幾年內還要再來一次?」

  自從吳美人事件後,她對宮人上位的意見就很大,以這個角度來看,在秀女中留下幾人為妃,倒也是最合理的選擇了。

  儘管理論上也知道,即使這一批姑娘逃出去了,下一批秀女依然還是會被選進來的,但畢竟看見了真人,心中還是會有所不忍。徐循也覺得自己挺矛盾的,要解決此事,還是得從根子上著手。——不過,現在皇帝還未親政,太皇太后也還活著,又的確還是為時尚早了。

  太后對未來的皇后,自然也是關注的,她身份貴重,不便頻繁出面,只召來幾女,到清寧宮吃過一次茶,回來私下也是看好萬氏女,「矯矯不群,那份氣質、心性,就的確超出余女甚多,說老實話,栓兒要不是皇帝,我還真覺得有點配不上她呢。」

  徐循其實也是這麼看,不過太后可說這話,她不好說,只好但笑不語,「就不知道老娘娘作何選擇了。」

  「也進來都三個月了,宮禮宮規都是學得飛快,六個孩子確實都聰明的,」太后也道,「東廠那邊,也都傳回了信息,家世都清白,家風也不錯,過幾日老太太身子好著的時候,接過去看看,應該也就能定下來了吧?」

  「也都是好孩子,」徐循頷首道,「彼此間都是客客氣氣、親親熱熱的——」

  說著也笑了,「罷了,畢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讀書得早,懂事也早。哪裡和我們當時入宮應選時一樣渾渾噩噩,身在宮中,自然知道處處小心,若是會把心思露出來的,怕也早被黜落了。」

  不能不說,這官家選出來的女孩子,素質就是高,太后都道,「確實是,和當年我們比起來,這些小姑娘年歲雖差不多,可我看行動舉止,起碼比當年的我們老成了能有四五歲。看來,日后妃嬪還好,這皇后是要選出身高些的,否則也的確難當大任。如萬氏這樣的,處處都高出眾女,日後還怕她當不住家?」

  徐循忍不住笑了起來,太后這就事論事的語氣,有時候也真有幾分好玩,「你的意思,便是胡姐姐高不得你幾分了?」

  「難道不是?」太后先是理直氣壯,後又有些黯然,「說來也是大哥沒栓兒有福氣,當時畢竟操辦得草率了些,我們這幾人,誰能高得過誰幾分?如有萬氏這樣出身又好,本人又漂亮又有才德的,宮裡也不至於出這些么蛾子。」

  現在說起這些事,都是當故事一般,參與感非常淡了,徐循想到章皇帝,也不禁嘆了一口氣——雖然時常在御容圖前參拜上香,但畢竟已有八年,現在想到章皇帝,他的面容已有幾分模糊,聲音也沒那樣清晰了,唯有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對他的好,真還歷歷在目——可即便如此,當時那撕心裂肺的愧悔與遺憾,終究也漸漸地淡去了。

  翌日起來,徐循便聽說太皇太后接了幾女去仁壽宮遊玩,她本待過去請安的,聽說此事,反倒不去了:若她也過去,太后也過去了,場面就太正式了一些。太皇太后應該就是為了規避這樣的情況,所以才沒事先打著招呼。

  直接去清寧宮陪著太后理政,等到日暮時分,料著眾女都已回去了,她才和太后一道過仁壽宮請安。進得屋時,果然見到太皇太后和胡仙師正議論數女,連胡仙師都是一眼取中萬氏,誇她優秀,便是太皇太后,都是連連點頭誇讚,只是等胡仙師去了淨房時,方道,「萬氏女雖好,卻不適任皇后,我看,倒還是錢氏女更好些。」

  此等說法,完全出乎二人意料,徐循和太后都詫異非常。太皇太后便解釋道,「萬氏女固然處處出眾,卻不如錢氏女親和大方,雖美貌稍遜,但卻是個宜男之相。再說,栓兒的性子,本就是個不肯讓人的倔脾氣,萬氏女是好不錯,但我看她性格隱含傲氣……嘿,這夫妻相處,未必是要妻子多美多好,便多幸福多美滿,做妻子的性格太傲了,不肯對丈夫低頭,兩夫妻鬧得不歡而散的事,難道還少了去了?」

  她刻意等到胡仙師不在場才說此事,分明意指章皇帝和她的一段婚姻。太后和徐循反倒不好說什麼了,她們都是深悉內情之輩,如果章皇帝和胡仙師哪怕有一點感情,太后也就根本都沒有上位的可能了。

  從這個角度看的話,萬氏女清冷自若的性格,反倒成了她的致命弱點。太后思忖了片刻,又道,「只是如此一來,卻也不方便將她留為妃嬪,此女貌美,遠勝錢氏女,才德亦不輸給她,僅僅是性格稍遜,若留在宮中為妃,只怕——」

  太皇太后昏黃的老眼望定太后,對她是心照不宣地一笑,「吃一塹長一智,如今你也曉得要防患於未然了。」

  太後面上有些發紅,徐循忙出言緩頰道,「若要黜落她,只怕得早送走罷?被栓兒看到了,若得他喜歡,倒又不好了。」

  太皇太后猶豫了一下,終是說道,「且留到終選吧,若栓兒對她一眼鍾情,要選她為後,那也是天賜良緣。我們那點擔心,也不復存在了。」

  這也算是給萬氏女留了一線機會,太后、徐循都是點頭稱善。

  說話間,胡仙師走了回來,她對前事一無所知,又笑道,「那錢氏女,我雖看著好,但她出身最高,若是萬氏為後,只怕留她在宮中也有些不便吧?」

  被她這樣一說,錢氏、萬氏倒成了不能並存的局面了,三位女人對視了一眼,都覺有些荒謬,太后半開玩笑,說了聲,「這還沒入宮呢,就已經是有恩怨了,日後,怕少不得故事啦。」

  太皇太后長嘆了一聲,倒也是看破了,「大宅門的後院裡,都難免得有這些,我天家又何能免?——只是這話,以後也別再說了,大家心知肚明即可,說出來倒落了下乘。」

  徐循聽著這樣的說話,想到自己入宮前上的那些課,初初入宮時錢嬤嬤常拿來勸她的那些話,千言萬語,亦只能化作無奈一笑,她岔開了話題,「既然如此,是否也該安排終選了?」

  「就定在半個月以後吧。」太皇太后點了點頭,「栓兒那時正放假呢,也耽誤不了他的功課。」

  眾人均無反對的必要,此事也就這麼定了下來,這種事也沒必要太保密——不到一天,乾清宮便收到了這消息,剛放學回來的少年皇帝靠在榻前,一邊讓內侍給捏著腳,一邊就漫不經心地聽著心腹宦官說起了此事。

  「老娘娘是看著錢氏女好,覺得萬氏女過分孤傲……太后娘娘、太妃娘娘都覺得萬氏女好,錢氏女雖也不錯,但卻是為妃的資質——」隨著皇帝的成長,不論是東宮還是西苑的一些動靜,也都瞞不過他的耳目。當然了,這也是因為太皇太后並未特別保密此事的緣故。

  栓兒聽著,便慢慢地點了點頭,眼中閃過少許光華,「知道了——什麼大事,也說得這麼仔細。」

  隨意一揮手,幾個內侍就都退了出去,栓兒往後一靠,望著天棚,咬著下唇,思忖了半晌,他似乎是下定決心,便微微地笑了一笑,這才又取過一卷閒書,隨意翻看了起來。

  半個月後的終選之中,皇帝親自擇中了錢氏女,「娶妻娶德,孩兒聽說她性格寬厚謹慎、柔和委婉,想來定能主持六宮。」

  又擇了萬氏為妃,「孩兒雖也愛她美色,不過看她眉宇,性格似乎傲了幾分,卻不適合入主中宮,便封為妃嬪也好。」

  太皇太后聞言大悅,「畢竟是長大了,這才是天子該有的老成持重,不錯,娶妻娶德,錢氏不過長相稍遜萬氏而已,入主中宮,卻是她的性子最為合適。」

  餘下四女中,劉氏、周氏也都入選,倒是選中了四人,唯有兩人,是沒得名分。——皇帝的親事,也就這般定了下來。

  不過,婚事卻又沒這麼快了——辦妥了這件孫子的婚事以後,太皇太后似是了了一番心事,倒是越發老弱,不過兩個月,一場風寒,便讓她露出下世的樣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4 11:08 PM

第272章 接班

 年輕的皇帝一偏腿,輕巧地從馬上躍下——他滿意地暗暗點了點頭:被准許騎馬,也就是上半年的事,才是經過幾個月的鍛鍊,他的馬術已經相當不錯了。

  為了不發生意外,皇帝雖然從小就在鍛鍊身體,但許多有危險性的活動,譬如泅水、騎馬,也都是等到他年滿十四歲以後,才被准許練習。這樣的限制會知道他大婚之後方才放開,雖說年紀還小,但只要成了親,風俗上便會當成是成年男子來看待。他的冠禮也會在大婚前舉行,行過冠禮之後,在禮法上,他也會被當成完全的成年人。

  雖然今年也就才十四歲而已,但經過多年的教育,皇帝已經能將喜怒深藏於心中,即使暗自期盼著即將到來的大婚,以及隨著皇后一道來臨的許多東西,但他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絲毫也沒有線索洩露,眼看太皇太后居住的小院就在前方,更是調動著表情,擺出了一副恰到好處的淡淡憂色。

  自從定下了皇帝的婚事以後,也許是因為少了心事,太皇太后的身子便更是越發虛弱了下去,前後有十多名御醫給扶過脈,得出的結論都是一致的:老人家並沒有大病,好生將養,已經是現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生老病死,這本也是很正常的事,太皇太后的年紀,雖然說不上是十分老邁,但也到了正常的撒手年紀。她年輕時也是生過不少病痛,雖然將養好了,但亦是免不得消耗元氣,會較正常人更容易虛弱,更容易生病。——人老了,隨便一場病都容易傷筋動骨,這麼著已經是糊塗了幾年,又強打精神把皇帝的婚事給操辦了以後,就再無餘力支持下去,眼下是馬上就要走到生命的盡頭,不過到底何時撒手,那就不知道了。

  她老人家歷經四朝——算上建庶人,那就是五朝了,德高望重,雖然聲名上也有過小小的瑕疵,但現在也沒有誰會提這些事了,從太后到已經出嫁的長公主、公主,都進來伺候病情。皇帝也是每日都進來問安,在太皇太后清醒的短暫時間裡,更是不失時機地展現自己的孝心,親身上陣喂水喂食,也少不得讓長公主們一陣好誇。

  今日他過來得稍微有些遲,太皇太后已經用過藥湯,又自睡下了,皇帝在榻前悄然行了禮,把禮數盡到了十分,這才起身到榻前查看太皇太后的面色。——還是和昨日一樣,蠟黃的臉色,並沒有絲毫紅潤。

  曾聽說老人去世以前,氣色會紅潤個數日,彷彿迴光返照一般,精神也會好起來,話都多些。不過太皇太后臥床不起已經兩個月了,到現在都還是和剛躺下去差不多,沒個起色,卻也不曾惡化。皇帝在心底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正欲起身時,忽地一眼瞥見真定長公主進了屋子,忙又從袖中掏出了手絹,為太皇太后輕輕地拭去了掛在腮邊的汗珠。——雖然時值隆冬臘月,但屋內很是暖和,太皇太后蓋得又多,往往就會出汗。

  昭皇帝的幾位公主都去得早,昔年四個公主在內宮,不知多熱鬧,出嫁後接二連三轉眼都凋零了,如今只餘下賢太妃出的真定長公主還在。雖說不是太皇太后親生,但老姐妹裡也就是她碩果僅存,這些年來,沒少得體面,和太皇太后的關係也是越來越好。太皇太后臥床以後,長公主索性就住在宮中,方便和胡仙師換班照看,倒是幾位公主,都是才剛出嫁沒多久,正是育齡,也有自己有妊,也有家有孩子需要照看,只是隔日進宮請安而已,具體的照顧,倒沒怎麼參與。

  長公主出嫁時,皇帝才剛剛出生,十多年來雖也常常進宮,但重要點的事都不夠資格與聞,只以承歡膝下為要而已。這一回入宮以後,見皇帝來問安十分勤快,照料老人更是細節處見孝心,也是寬慰讚賞得很,見皇帝直起身來向她問好,她忙擺了擺手,示意別驚醒了太皇太后,只是飽含讚許地對他點了點頭,這才快步上前,接過了皇帝手裡的帕子,為太皇太后擦過了面上的汗珠,這才拉著她到靜室說話。

  「……雖未大好,但應該還能再支持一段。」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也是憂色不解,「老人家照看國朝這些年,打從北平起事到如今,一路風風雨雨都跟著過來了,如今她有不好,外頭也都是人心浮動的,只盼著她能挺過這一關吧!起碼,也得看著太子出世了才好呀。」

  皇帝其實也希望太皇太后能支持到他成親以後再去世,父親去世以後,他就是承重孫了,得按兒子的份兒服三年孝。雖然天家服孝遠沒那麼講究,但若是在成親前出了白事,也保不齊有人會藉著這個由頭,把婚事再拖個三年。他真心實意地嘆了口氣,「祖母這一病,也令孫兒心中又是驚慌,又是悲痛。」

  和真定長公主對著感慨了幾句,見胡仙師來了,皇帝又上前慇勤詢問了太皇太后的起居服藥瑣事,眼看時辰快到,他的經講要開始了,這方才是依依不捨地告辭去了,臨去時,還叮囑長公主和仙師,務必要把他的問候帶到。

  吃過午飯,沒有多久,太后和貴太妃也都到了,她們其實本來就在仁壽宮裡,一個看奏章,一個理事,維護著朝廷和宮廷的正常運轉。她們兩人到得就巧,太皇太后小睡了一個時辰,剛剛醒來,正靠在床頭,聽胡仙師和真定長公主閒聊。

  人老了就愛熱鬧,即使精力不足以支撐著聽戲,也喜歡聽人說話,取個熱鬧。長公主若不在,就是喬姑姑和仙師一道嘮嗑,正好今日兩人都到齊了,真定長公主便對仙師誇獎起了皇帝的孝心,「說來才十四歲大的孩子,難得如此懂事,這都兩個多月了,每天風裡來雨裡去,耽擱不了早晚問安。服侍起老人家來,那份細緻和耐心,真是同齡人沒法比!聽說功課上也是頂呱呱的——這就是天生的龍種不假,一般人家的孩子,哪有他這麼懂事,這麼聰明?」

  仙師也不會和長公主唱反調,「可不是,小時候還有些任性,這幾年大了,真是脫胎換骨。行事有了章法不提,許多事上,都覺得他有一份大智慧,非但超出了他這個年紀,也是超出了凡人許多。」

  雖說這誇獎都有些肉麻了,但老人家就是愛聽,眯著眼,笑得滿臉的皺紋都綻開了。太后見了,行過禮也忙湊趣,「就是政事上都是漸漸有了見解,這幾日看了奏疏,很多想法都已經是挺成熟的了,媳婦還納悶呢,他這小小年紀,哪來的這份眼界——這就是真龍天子的表現!」

  種種說辭,無非都是讓老人家放下心事,別到了彌留時分,還擔心國家的傳承。太皇太后也挺吃這一套,笑著連連點頭,有些含糊地道,「如此……便好。」

  因為戴著不舒服,原來鑲嵌的假牙都已經取下,現在她說話已是四處漏風,雖然身處錦繡之中,但細看模樣,和同齡的農婦,其實也沒有太大的不同。

  還沒等貴太妃開口,她又乘著餘力還在,繼續問道,「婚事……」

  這也是這段時間的國家大事之一,太后忙回道,「操辦著呢,皇后的嫁妝已經是齊全了,都在南京,等開了春就能運到北京來,欽天監也把吉日卜定——就是明年五月十九日。」

  選定皇后是十月,五月就要成親,七個月的準備時間對於皇帝大婚來說是倉促了點——算上中間過年必有的兩個月折騰,留給禮部的時間不算多。會做如此安排,也是因為朝廷明白太皇太后希望看到孫子成親的心思。也是因為太皇太后前番臥病,看來病情並不是很重,不緊不慢地準備了兩個月,一耽擱,現在已經是年邊了,要壓縮到三月份的話,很多事情根本都來不及準備,最近的吉日,也就在五月了。

  「好。」太皇太后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好。」

  她不再說話了,只是示意幾人再聊起天來——即使閉眼只是聽個熱鬧,老人家也希望榻邊始終都坐著自己的家人,和和氣氣地說笑陪伴著,偶爾還能和她搭個話,說些她想聽的事兒。

  這一侍奉就是一個下午,太后和貴太妃始終都是笑呵呵的,等到太皇太后喝過藥湯,又睡著了,兩人這才從小院子裡出來——卻是才踏出屋子,便陰沉下了臉,加快了腳步。

  「太后娘娘。」早就等在院門口的小中人也趕快跟了上來,急匆匆地道,「首輔楊大人請見!」

  侍奉太皇太后是第一要務,絕不能胡亂打擾,除非是軍國大事,否則沒人會進來把太后請出去。即使是首輔請見太后,傳令的內侍也只能在院子外頭等著。

  「知道了,」太後面沉似水,蠻不高興地應了一聲,見貴太妃似乎有告退的意思,便叫住了她,「你和我一塊去吧?」

  「您見大臣,那是名正言順……」貴太妃似乎有推脫的意思。

  「你這人真是,」太后有些不高興了,「怎麼遇難則退呢?不成,今次你非得和我一道去不可——若你不在旁,我可頂不住,指不定就落入下風,被大臣們欺負了。」

  「此事事實如此清楚……」貴太妃有些無奈,見太后十分堅持,也終是嘆了口氣,讓步道,「也好,那我就充作侍女,在姐姐左右侍奉吧。」

  「難道還多你一個座位不成?」太后不屑道,「只是和我做作。」

  她挽起貴太妃的手臂走了幾步,忽又煩心地嘆了口氣,「多少年的老臣了,鬧出這樣的事,讓人怎麼辦好?若是不能善始善終,多少也讓人心裡過意不去,可要是放他一馬的話,此事又該如何收場?朝廷法度,豈非如同虛設了?」

  「東楊也實在是太不自愛了。」貴太妃也跟著噓了口氣,「此次的事,我看錯全在他,也是自作自受,哪怕他愛惜羽毛一二分,又怎會鬧到如今這個地步?」

  「誰說不是呢?」太后嘆道,「畢竟還是他先給了別人可乘之機——只又不知,到底是誰在背後弄他了,看內閣餘下二楊的態度,卻並非他們兩人的手筆。這長江後浪推前浪,也不知是誰嫌這些老人佔據權位太久,已經想親自動手,給自己騰個位置出來了。」

  貴太妃並未回答太后的問話,她幽幽地瞥了西邊一眼,輕輕地搖了搖頭。

  ——仁壽宮是東宮,顧名思義,它位於乾清宮之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4 11:09 PM

第273章 心思

  其實這事兒,說到底也的確是東楊閣老持身不正,他收受賄賂在京裡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要不然,也不會鬧到這個地步。——說實話,目前為止還沒有什麼有份量的大臣上書正經彈劾東楊閣老,只是有幾位年少敢言、勇於任事的御史上書而已,但東楊閣老的名譽,已經是鬧得風雨飄搖,大有晚節不保的勢頭了。

  幾十年宦海浮沉,除了那些以氣節聞名的直臣以外,誰沒做過點經不起掂量的事?一般來說,貪腐這樣的事情,是不可能扳倒宰輔重臣的。就算罪證確鑿,天子將奏摺留中不發的可能性也相當高,顛倒黑白,將告發一方調任京外的事情,也是屢見不鮮。想要在官場上找到正義和公正,還不如在家玩無錫大阿福呢,政治上的事情,看的就是個需要。天子需要三楊閣老守內閣穩定朝政,他們就是彈不倒的不倒翁,只要不是犯了大忌諱,一般收錢幫人平事、陞官的事情,只要不是太過分,天子——現在也就是太后,也都曉得該壓住不發,不把事態擴大。

  但問題就是,現在東楊閣老已經是犯了大忌諱了……他已經越過了文武之間的分界線,直接把手插到了武將的升降中去了,而且還不是出於自己的政治利益,而是單純的收錢平事——就是按照一般貪官的標準來說,這吃相也是太難看了點。

  為了政治利益勾心鬥角,以治國方略上的矛盾分派結黨,雖然也是天子所不樂見,但這也可以看作是士大夫的權力。排擠異見者、提拔志同道合者,並不算是離譜,若東楊閣老是屯田築堡、銳意進取的支持者,他要排擠掉一心保守,守住前線不思擴張的遼東守將,那還稍微有點道理可講,不過現在全國上下在邊事上的立場都是穩重保守,都指揮也沒有什麼立場上的錯誤或正確,純粹只是使了錢保住自己的官位而已——須知道,都指揮和總兵都是封疆大吏級別的存在,此事說穿了就是東楊閣老為了錢可以阻礙正常的政治鬥爭,插手封疆武將級別的功過。

  雖然說是以文制武,武將和文官就算品級一樣,也是沒的就矮人一頭,但也沒到這麼過分的地步,試想今日會因為錢出面平事的話,明日會否又因為錢就把更嚴重的敗仗給掩蓋住呢?起碼,御史奏疏中是這麼說的,極力渲染了此事的嚴重性,就差沒明著指住東楊閣老罵誤國奸臣了。

  是的,石峰口一事的真相,終於是暴露了出來,而且還是以這樣一種正統的御史風聞奏事的途徑,往上一下捅到了太后案頭。幾年前的往事在朝廷中又掀起了巨浪,而且,以奏疏裡的口氣來說,這不是把東楊閣老搞臭就能完事的,其目的就是要把他搞倒論罪!

  這當然也激起了內閣的強力反彈,不論私下有多少紛爭,內閣對外始終都是一個整體。說難聽點,東楊要倒也不能因為此事倒,這對內閣的權威將是嚴重的削弱,再說了,誰知道餘下兩位楊大人屁股底下都坐著什麼屎?東楊因為貪腐倒了,轉頭西楊家衙內殺人的事是不是也要鬧出來了?這成何體統嘛!多年宰輔、朝廷重臣,難道連一點顏面都不留了?——再說了,這群老臣這幾年來組了詩會,定期聚會唱和,著實是風雅無比,彼此間也聯絡了不少交情,此時被激起了同仇敵愾的心思,倒也真把矛盾放在一邊,從內閣三楊開始,再到禮部尚書胡大人等老臣,全都是一個鼻孔出氣,力保東楊閣老,口口聲聲,要嚴懲抹黑東楊閣老的御史。

  就為了此事,現在朝廷上下是鬧得烏煙瘴氣的,沒個寧日。太后壓根都不敢讓太皇太后知道此事,怕激起她的擔心,耽誤了她的休息。正好徐循這一陣子也在忙著安頓宮中事務,服侍太后養病,很多時候都只得她一人面對群臣,搞得太后是大有獨木難支之勢,今日有徐循陪著,方才安心了點,又怎會吝惜一個座位?反正她和外臣見面,彼此間也都要隔一扇屏風,屏風後徐循是坐是站,外臣們也管不著。

  前有內侍喝道,兩人進屋時,首輔楊大人已經跪在地上等候了,太后忙吩咐,「左右快扶起先生——先生有年紀的人了,不是早都說過行半禮就行了嗎?——你們也不勸著!」

  首輔楊大人恭聲給太后、太妃行了禮,「今日求見,乃是送奏疏來的。」

  一般來說,奏疏都是內閣寫了票擬,直接送司禮監,司禮監轉呈皇帝,皇帝認為有需要召見大臣,再派人過來召喚。首輔主動請見送奏疏,是比較罕見的情況,太后沖徐循使了個眼色,誇張地嘆了口氣,方才道,「可是有何軍國要事,需要商量?」

  「閣臣體面,已是岌岌可危。」首輔楊大人沉聲道,「此亦為大事也,請娘娘明察。」

  這略帶恐嚇的口氣已經算是客氣的了,過去一個月裡,更過分的話首輔大人都曾說過。換做十年前,首輔大人肯定不能這麼對宣宗章皇帝,更別說二十年前這般對太宗文皇帝了,奈何權力並非永固,長達七年的大權獨攬,已經使得內閣在內廷跟前,有了很重的權威。太后即使不喜被如此對待,但也只能和徐循一樣,忍著耐著,這口氣,注定是永遠都沒有報償回來的一天了。——身為顧命定策重臣,朝廷壓根無法虧待如今的幾位老大人的。

  此事陸陸續續都拖了一個月,眼看就要過年了,也還沒個定論。徐循用屁股想都知道首輔大人想說什麼——反正不脫西楊的功勛,西楊被攻擊的害處,以及御史沒有證據便妄罪次輔的不妥之處等等,總之便是又一次催逼太后讓步便是了。

  而太后的心思,她倒也是清楚的,就如同她管事時被壓制一樣,太后也受了不少臣子們的腌臢氣,這些糟爛污的事,她看得不會比徐循少。早就憋了一大口氣在心裡了,現在東楊難得露出這麼大的破綻,而且奏疏還是有眉有眼,說得和真的一樣,從大臣們的反應來看也的確不是造假。她當然也想借此掀起一番風浪,好好端正一下內閣的態度。所以兩人就在這槓上了,誰也說服不了誰讓步,這才拖了快一個月還沒個結論。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徐循對此事本來沒有多少看法,但今日太后把她拉來,明顯就是希望借重她的能力了,只她也不知道太后到底是什麼心思,在旁靜聽了一會,大概也掌握了現在矛盾的焦點:太后的意思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讓都察院查一查,反正東楊如果身正不怕影子斜,那就是隨便查,也能還他一個清白。而首輔的意思是,對這種無根無據的謠言,就應該堅決駁斥,去查都是中計了,都是對不起東楊多年的辛勞。

  兩人就這麼車軲轆般來去,太后也不硬,首輔也沒到破釜沉舟的地步,所以感覺就在說廢話一般,連著說了快半個時辰都沒達成一致。徐循冷眼旁觀,倒是看出了一點問題,感覺這兩人都是沒有寧可翻臉也要達成目標的決心,彼此都有顧忌,所以才是僵持在了那裡,很可能這種角力局面,只要有人下定決心的話,就能一舉奠定局面了。——比如說首輔,若是表態,次輔走他也走,願以自己的名聲保證次輔的清白云云,那難道太后還能真的查下去?少了首輔大人,國家該如何運轉?

  又或者比如太后,這種事未必要都察院來辦啊,東廠那邊幾年前就查個水落石出了,以她對東廠的依賴,她不可能不召柳知恩來問話的,她手裡肯定也有一份決定性證據,甩出來的話難道首輔大人還能視而不見?事實俱在,內廷一追查,東楊就是引咎辭職的結果。——她甚至疑心太后手上壓著的那厚厚一封奏疏,完全就可能是柳知恩的匯報,不過她看來也並沒有使出撒手鐧的意思,就只是耐著性子在和首輔繞圈圈。

  今日的繞圈圈之旅依然沒有終結,眼看天色漸暮,兩人都不敢走,徐循等得有點不耐煩了,依著自己的猜測,她微微傾身在太后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太后眼眉頓時一挑,她略帶幾分訝色地望了徐循一眼,「此言當真?」

  徐循點頭道,「就是我和他閒聊時隨口說的。」

  太后頓時便不猶豫了,她拿起那封奏疏,遞給了金英,「去,給首輔看看。」

  兩人幾個眼神交換下來,徐循心中已是雪亮:和她想得一樣,太后之所以猶豫不決,就是因為不知道御史背後的另一方勢力是誰,深怕去了東楊,崛起個更不靠譜的,那還不如使這個喂飽的。所以她的態度才會如此柔軟,又會在知道栓兒可能是幕後主使以後,驟然強硬起來。——既然皇帝要東楊去位,身為太后,她沒有給皇帝拆台的道理。在強勢的外廷壓迫下,內廷必須抱成一團,才能逐漸壯大,最終將權力名正言順地整合到自己身上。

  不過,栓兒安排代言人的事情,應該是瞞不過東廠的耳目才對,甚至很可能就是通過柳知恩做的,難道柳知恩沒向太后稟報嗎……

  徐循心裡有一瞬疑問,不過,現在該關注的並非此事,她還是將注意力移到了屏風那頭——等著首輔大人的回應。

  看奏疏也需要一段時間,首輔大人在這段時間內安靜無比,過了許久,方才啞聲道,「臣為楊勉仁向兩位娘娘請罪。」

  居然是非常乾脆地拋棄了東楊,只憑東廠的奏疏,便把罪名代東楊承認了下來?

  徐循只有一瞬間的詫異,隨後,也不免為首輔大人的氣度和決斷心折:他之前一直沒有把自己和東楊綁在一起,只怕是早料到了此事,或者說可能是早知道了此事也未可知。只是因為內廷一直表露得比較氣虛,所以他是故作氣盛,想要一搏試試能否壓服內閣,保住東楊。現在太后既然扔出了這份證據,那麼東楊罪名落實,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了,他便立刻放棄了原來的想法,現在,估計是要為東楊求情,儘量把他撇出去,以全內閣的體面了。

  事態的發展和她想得也差不多,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太后還是沒能達到自己『讓都察院來查一查,也讓百官都吸取教訓,以此為鑑』的目的,取而代之的,乃是此事就此告一段落,東楊以病乞骸骨的結果。也算是最大限度地保全了內閣的體面,達到了太后和首輔的雙贏。

  不論太后內心深處,是否真正滿意,既然她和首輔都認可了這個結果,此事也就真真正正是告一段落了。此時天已入暮,首輔楊大人忙告了退,要趕在暮鼓之前出宮去。至於太后和徐循,也可以回各自的宮殿,去用晚飯了。

  太后並未細問徐循當日為何要把此事底細告訴皇帝——這種事本也沒有瞞著皇帝的必要,可能閒聊時隨口就說了。她和徐循並肩而行,沉默地走了一路,方才輕輕地出了一口氣。

  「栓兒長大了。」她低聲說,語調裡透了少許心酸無奈,卻也有淡淡的驕傲。「畢竟是越來越像個皇帝了!」

  雖然兒子和她離心離德,這麼大的動作,事前也沒有一點商量、徵詢,然而,皇帝畢竟是長大了,他已經懂得運用種種手段,搬掉橫亙在真正掌權路上的種種障礙,這卻又不免讓她頗感欣慰:終究,栓兒還算是塊做皇帝的料子。

  對她的未盡之語,徐循是心知肚明,她頓了頓,方才擠出了得體的微笑來,附和著說道,「是啊,畢竟是長大了,已經很有自己的心思啦……」

  今年才十四歲,就已經迫不及待要接過大權了,皇帝的心思,果然還是強烈得很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4 11:10 PM

第274章 天道

  在百姓們看來,朝廷裡的變化如同戲台上的好戲,只圖個好看,連角色的名字都記不分明;在底層官員們看來,朝堂上的鬥爭如同兩個巨人在海中相博,任何一點變動,都能激起巨浪,波及到自己這艘小舟;在中層官員們來看,這朝堂中的上上下下,猶如是霧裡看花水中望月,天意彷彿永遠都蒙著薄紗,透著莫測高深,便是所謂的聖心難測。但在最高層之中,朝廷裡的變化其實也就是一盤買賣,討價還價都是說得很明白的,尤其是外廷佔優勢的情況下,內廷並無什麼『聖心難測』可言,當然,做臣子的雖然是多年重臣,位高權重,卻也不可能收了錢便翻臉不認人。臘月裡將上奏疏的御史貶官出外,轉過年來,東楊大人便以老病為由,上書乞歸。

  重臣嘛,又是多年宰輔,當然是要多慰留幾番的,來回做了一個多月的戲,附送著許多封賞和蔭補,東楊大人也算是風風光光地離開了京城官場,回家榮養了。今番退休,以他的年紀來說,想要東山再起,重新問政,機會已經不大——實際上,明眼人也都能看得明白,東楊大人實際上就是被趕回老家的。他在三楊裡並不是最大的一個,年紀更大的西楊大人還穩穩居於首輔之位呢,又哪有一點退休的意思?

  因私德不休,落得個如今的下場,不能不讓人感慨萬分、引以為戒,但也沒什麼好抱怨朝廷薄情的,事到如今,大家也都知道奏疏中所言的真假了。犯下這樣的事,即使是功勞彪炳如東楊閣老,黯然收場也是必然的事,不然,朝廷的法度,也真就只是嚇唬人的一紙空文了。

  官場中的失敗者,歷來不會被人念叨太久,即使是次輔也逃不脫這個規律,不過兩個月功夫,京裡就真再沒人提起東楊閣老了,反而是有了聲音,希望能儘早為內閣三臣培養出繼任者,畢竟,在三楊長達十年的威壓下,這十年來朝廷中並沒有什麼亮眼的新人出現,宮裡聽說也是有些聲音,對這樣的情況,表示了自己的不滿。

  戶樞不蠹、流水不腐,最頂端的幾個職位被牢牢把持,在嗣皇帝登基初年,的確能起到穩定朝廷的作用,但也一樣有不良影響,隨著皇帝大婚在即,親政在即,新老權力的交替,順理成章也就成了人們關心的焦點。要登位為首輔,並不是簡單的事,由進士入翰林,翰林入庶吉士,庶吉士入朝官,每一步都得有踏踏實實的腳印和成績,即使庶吉士中英才濟濟,但若沒有上位者的栽培和歷練,新的閣臣,也不可能自己野生野長起來。最近的朝廷清議,也有這樣的輿論,都是希望首輔能給出一個應對之策來。

  「也該讓他們煩心了。」徐循也是受夠了內閣的腌臢氣,現在當然也樂見他們被人為難。「樂了有十年了吧,以欺負孤兒寡婦為樂,偏生在外還是聲望著隆,不知多少人說他們的好話,如今也該讓他們焦頭爛額一把,自己人先鬧起來了,才方能想起些為人臣的本分。」

  如果朝廷大臣在內閣的帶領下,凝結成一塊鐵板,那麼內廷說話根本也就只能和放屁一樣,只有朝廷內部有紛爭,才需要皇帝這個仲裁者的權威,這一點,徐循並不會否認。雖然覺得栓兒年歲還小,便貿然想要掌權,動作實在是太大了點,但這也不能說內閣便有多無辜可憐,她只是希望栓兒真能在這幾年間脫胎換骨,學會圓滑老成的施政之道,而不是光憑著血勇做事。才搞倒了東楊,就又把矛頭對準了西楊,若是內閣中無可用之臣了,難道還能憑著他這幾手權術來治國?

  見柳知恩沒有附和自己的感慨,只是笑而不語,徐循索性就直接問了,「皇帝這一陣子,沒有問起江西的事情吧?」

  首輔是江西人,他那會打死人的敗家子就住在江西老家,若是向東廠問起江西的事,那就是要首輔動刀子的前奏了。

  對於這麼直接的詢問,柳知恩還是給了個明確的答覆,「並未問起,還請娘娘放心。」

  「那就好。」徐循看了柳知恩幾眼,也是欲言又止,最終,仍是忍不住提點道,「在東廠做事,身繫天下民情,雖是內侍,卻也職重。你可要小心服侍了。」

  雖然她和柳知恩有過淵源,關係更是密切,但柳知恩作為東廠提督太監,其位置是否穩當,卻並不是由他和徐循的關係決定。若以為他得徐循信任,便能穩坐此位,那也就太天真了。身處這樣一個位置,等於是時時刻刻都在漩渦之中,根本沒有脫身的可能,想要長久地做下去,在每一次大風波到來的時候,都得選擇站位,萬萬沒有置身事外的道理。而柳知恩也不是事事都會向徐循請教的關係,兩人現在與其說是主從,倒不如說是同僚——連盟友都不是,柳知恩的權位,實際上還要比徐循更重一點。徐循卸下掌權大任以後,只能說是游離於權力核心,但柳知恩手裡始終都握有很重的權力和勢力。

  此次東楊退休一事,便是折射出了他的態度。東楊致仕,是出自皇帝的謀劃,東廠提供情報,由頭到尾太后對此是一無所知。要不是徐循提醒了一句,她根本連一點頭緒都沒摸到。——皇帝為什麼不和太后提,徐循不知道,但這時候柳知恩這個東廠提督太監也沒有隻言片語,更不說從中斡旋,也等於說是已經擇定了自己的立場,完全站到了皇帝這邊。不但是跳過了權力傳承,直接為皇帝做事——眼下大權還是掌握在兩宮手中,沒有還政於皇帝呢——而且還代皇帝隱瞞太后,太后要是心胸狹窄一點,現在就能下手把他給弄掉。

  當然,有她在,有皇帝在,太后也不會把柳知恩殺了的,頂多打發去尚寶監投閒置散,真正養老。不過在徐循來看,這麼做實在不是很值得,皇帝要瞞著太后,無非是怕她不同意而已,即使他年紀小,不知在適當的時機和太后通氣,柳知恩應當也是能找到個恰當的切入點的。今次召他進來說話,她也是有心提醒他幾句,只是話到了口中,卻又不知該怎麼說好。——除了身份不如她以外,在徐循看來,柳知恩是事事都比她要強,她能想得到的,柳知恩怕是不會想不到。

  對她半是關心、半是迷惑的敲打,他也一樣是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方才肅容道,「奴婢謹記娘娘教誨。」

  徐循看他表情,心也放下了一半,她瞪了柳知恩一眼,「罷了,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了,我也不多說什麼。太后娘娘那裡若是問起,還是要多分說幾句,他們母子間的事,不是你可以插手進去的。」

  「是。」柳知恩束手在下首侍立,姿態還是那麼畢恭畢敬,「已有數個月未曾給娘娘問好請安,娘娘最近可還康健?」

  雖說共處一宮中,但只要徐循不管事,和柳知恩見面的機會就不太多,這樣的趨勢,在栓兒掌權後還會更為加強,畢竟以柳知恩的身份,即使從東廠太監的位置上退下來,也不可能再入後宮服侍了。徐循點了點頭,「是有七八個月了吧?」

  話說出口,又覺得自己好像也把時間記得太清楚了,張了張口,又倉促改了話題,「你究竟是怎麼想的……這等大事,怎麼也該先透個氣吧——」

  本來是不該問的,也是剛才有些失態了,才會張口就來,徐循才問了,又後悔,「算了,這也不是我該插手的事——」

  「奴婢也以為娘娘就無心於政事了。」柳知恩似乎對徐循的不自在毫無所覺,他詫異地看了徐循一眼,卻仍是說道,「是以方不欲將娘娘拉扯進來……」

  他頓了頓,快速搶在徐循之前說道,「此事不得外露,是皇爺的意思……以奴婢所見,今年大婚以後,皇爺親政應是水到渠成,也不怕娘娘笑話,奴婢畢竟也要為自己考慮。」

  東廠太監怎也都算是政治人物了,若只靠著勤謹當差,如何能夠立足?柳知恩有些心機,實在不足為奇。徐循也不會因此詫異什麼,只是挑眉道,「據我所知,老娘娘可還沒下定決心呢。」

  「但皇爺卻已經下定決心了。」柳知恩淡淡地道,「若不如此,又怎會選取錢家女為後呢?娘娘不在此上頭用心,難免疏忽了些,若是連在一起看,皇爺的所作所為,其實是有一條明確的脈絡……若是太后娘娘精明強幹、深孚眾望,那也許又不同了。不過,太后娘娘亦無意於權位,奴婢雖然還不知皇爺的心意,但只怕在大婚以後,若不能接過大權,皇爺的後手,還要陸續有來呢。」

  太后的確不是這方面的人才,管事期間受了那麼多的氣不說,自己身子也不好,在皇帝跟前,也難免有些氣虛,這次事鬧成這樣,事後也沒聽說她找皇帝發作,事實上她和徐循談起來時,都沒有生氣。只能說從心態上就不是管事人的心態,要她交權,不是什麼難事——尤其是皇帝這一番作為,在她看來已經是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已經等於是掃平了一層阻礙。徐循聽了柳知恩的自白,也只能佩服他看人之準、決斷之快,有過此功,即使他是太皇太后提拔起來的人物,出身又有濃厚的內廷烙印,在皇帝親政以後,想來也能繼續受到重用了。

  「才是十五歲啊……」也不知是在感慨還是如何,徐循始終對於栓兒的心急難以釋懷,「這就等不及了嗎?」

  「皇爺懂事得早啊,」柳知恩的眼神也有幾分幽暗,「再說,新陳代謝,也是天道有常,娘娘難道忘了此點嗎?」

  這話語氣有些微妙,似乎隱含了少許勸諫之意,徐循心中雪亮:這是柳知恩在委婉地勸告自己,也該逐漸改變心態,不再過問這些朝堂中的事了。天子親政以後,只怕連太后問政都容不下,雖說她和他也打過幾次交道,但這點香火情分,卻絕不能讓皇帝容忍她一個太妃來關心政事。

  「只看他該怎麼走吧。」徐循也明白自己不該繼續關心下去了,只是——不論理智上多少次告訴自己,栓兒登位,並非她一人推動的結果,但感情上,她卻始終無法放棄這種參與感,眼看栓兒一步步更加活躍,她心中的負擔也就越來越大,這卻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也得看太后那邊的態度,會否有所改變了。」

  #

  皇帝的婚事,經過小半年的忙碌,終於在五月成禮,暫時他的後宮中只會有皇后一人。別的妃嬪按照舊例,均會在家中、偏宮中等待冊封。一連串禮儀慢慢地行下來,起碼也得大半年才能陸續進宮。這一段空白的時間,就是留給皇后的先手,讓她得以儘早生下嫡子、嫡女。

  新皇后的秉性,早已為眾人熟悉,成婚以後性情也沒有頓時大變,還是那柔和溫婉,麵糰般的性子。皇帝和她十分投契,得了閒小兩口也時常在御花園中遊玩,這多少令長輩們都有幾分欣慰——不過,這樣的好日子也沒過幾天,她就脫掉了華服,卸下了簪環,投入到了緊張的侍疾工作中來。

  太皇太后不行了。

  一旦看到皇帝完婚,並且和皇后的關係還相當不錯,就像是最後一個心願也被完成,她再沒了什麼堅持活下去的理由,身體更是急速衰弱了下去。還沒到五個月,就已經鎮日昏睡,隨時可能撒手人寰。在這樣的情況下,也無人說著皇帝親政的事情,而是都以太皇太后的病情為優先,還是維持著太后親政的安排——有鎮定人心作用的老人隨時可能去世,已經是一重不穩定的因素了,要在這時候再發生大權的交接,那就有些太冒險了。這一點考慮,沒人宣諸於口,但卻都是默認,連皇帝自己,都沒提出什麼反對的意見。

  十月的一天,下起了初雪,也就是在這一天,太皇太后從昏睡中清醒了過來,並令人召見內閣大臣,又派人喚太后和徐循過去服侍。

  ——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兆頭,經年臥病的老人病情忽然有所改善,很可能就是迴光返照。也是因此,當聽說這話時,徐循也立刻就明白了老人家的意圖。

  這是要留遺詔了……老人家要對身後事做出安排,她去世以後,大權是由太后繼續把持,還是交還給皇帝,這個敏感的問題,即使不會落於紙面,在遺詔中體現出來,但想必也會對內閣乃至太后、皇帝,做出交代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4 11:11 PM

第275章 心術

  人老起來真是很快,才只是不到一年功夫,太皇太后已經是老態龍鍾、頭童齒豁,白髮只餘稀疏一捧,連髮髻都扎不起來,只能任由其披散著,就連眼神,都失去了往日的明亮,渾濁昏黃,仿似盲人般毫無神光。即使屋內的人數比平時要多上許多,她仍未表現出察覺眾人來到的意思,雙目微垂,只是望著自己的手背出神,若非間或還眨眨眼,幾乎要讓人誤以為她是已經睡著了。

  「老娘娘。」見人都到齊了,喬姑姑忍著滿腔的熱淚,低聲在她耳邊提醒道,「太后娘娘、太妃娘娘、陛下、內閣幾位大人都到了。」

  快要去世的人,沒那麼多忌諱,外臣見了也就見了。甚至太后、太妃也都是有年紀的人,鬧不出什麼醜事來,只是稍微以屏風隔阻,各自都跪在床邊,太皇太后微微一動,側過頭將諸人都看了一遍,翕動唇齒,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話,非得是慣會聽她言語的人,才能知道這囫圇不清的話語是什麼意思。

  「……楊勉仁呢?」太皇太后是沒找見老熟人。

  喬姑姑卻不知該怎麼回答,她求助地掃了眾人一眼。文臣們多數都還沒聽懂,倒是時常侍奉左右的妃嬪們都懂了,太后一邊說,「楊勉仁業已告老還鄉了,老娘娘——您怕是忘了。」

  何止是告老還鄉,楊勉仁大人混跡官場這些年,到最後居然是被迫致仕,只怕心裡也不好受,回鄉路上偶感風寒,病情便惡化得很快,已經是病死在回鄉的路上了。不過這話,現在當然也不好說給太皇太后聽,一邊貴太妃娘娘也岔開了話題,「喬女史,老娘娘的說話,你幫著重複一下吧。」

  喬姑姑自然是答應了下來,被這麼一打岔,太皇太后也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她自嘲地一笑,「老了……」

  「老娘娘……」這時候,任何寬慰的話語都沒有用處了,跪在床邊的小皇帝輕輕地叫了一聲,語氣也有幾分苦澀,卻只是才開了個頭,便不知該怎樣繼續。

  「自洪武中進門,也有三十多年了。」太皇太后輕聲說,喬姑姑側耳聆聽,再偏頭低聲對諸大臣複述——雖然也許有些人能聽得懂這嘴裡漏風的老人含糊的說話,但僅僅是為了取得諸人公信,這樣的翻譯還是有必要的。

  當然,她也不可能自出機杼地胡亂翻譯,從太后開始,貴太妃、胡仙師乃至幾名公主,也都能聽得懂老人家的話語。

  幾位翰林學士跪在床側,看不到老人家的面孔,但卻能聽到她的話語,邊聽邊曲著手指記著什麼,更老成些的,也不在乎是否顯得自己很像書吏,垂著頭便在稿紙上一二三四地記了起來。這老人臨終前是不可能有能力把話語組成詔書中的文言體的,只能是由她來說,翰林學士草詔。

  ——這便是在立遺詔了。不論是太宗、仁宗還是宣宗,都沒有太皇太后的福分,作為帝國實際上的掌權者,她有立遺詔的身份,也有立遺詔的時間。前頭這三個皇帝,去得都很突然。雖說太宗似乎是親自留了遺詔,但當時在他身邊做見證的重臣都是鐵桿的太子.黨,誰知這份遺詔是否親口所擬?只怕連仁宗皇帝都說不清。

  至於仁宗、宣宗,仁宗去的時候徐循正在外地,對內情也不清楚,至於宣宗,就那樣暴斃了,哪有留遺詔的可能,只是由內閣代擬罷了。能如今日太皇太后這般親口頒下遺詔的,國朝也就只有太祖皇帝一人而已。不過太祖皇帝的遺詔一向為眾人諱莫如深,就徐循接觸到的部分,簡單得明顯是經過刪改,可以說太皇太后遺詔算是第一份由本人親自發揮,並且不會被大刪大改的遺詔了。

  一般說來,遺詔裡集中說的也就是幾件事,一是自己喪事如何辦,二是繼承人如何指定,三就是對自己這些年執政的一些感慨和謙虛,對後人的叮嚀。其實第一和第三也就是走個過場而已,徐循心裡清楚,和她一樣,所有人最關注的都是第二點。

  皇帝已經成親五月,和皇后感情很不錯,雖然年幼時做過一些糊塗事,讀書天分也不算多好,但這兩年間,也是成熟了不少,十五歲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親政似乎是早了點,但已經成親,行了冠禮,也不算是沒有依據。但反過來說,十五歲的小孩兒,接觸實權以後行差踏錯的也不是沒有,和一班老謀深算的大臣比起來,他還嫩著呢,同太后相比,除了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以外,並沒有多大的優勢。

  是把攝政權繼續交給太后,令其待皇帝年長再行歸政,還是直接跳過太后交到皇帝手上,就只能看老人家自己的選擇了,在此事上,臣子們也沒有什麼聲音,後宮中就更不會就此敏感的問題多說什麼了。若是今上是英明之主,也許局面會有所不同,不過如今事實顯非如此,該怎麼決斷,就看當家人的一句話。

  「……皇帝聰明仁厚,」斷斷續續地說著自己進宮來經過的大小事情,最終,太皇太后提到了皇帝,只這兩個字,便提振起了全部人的精神,「以後要好好當政……用心國事、親近賢臣……」

  翰林們奮筆疾書,可能剛才太皇太后長篇大論的回憶,落在遺詔上只有一句話,而如今這簡短的一句話,在遺詔上又會被敷衍出許多美辭來。徐循禁不住看了太后一眼——她看不到文臣們的表情,想來,應當也是各自有異。

  太皇太后沒提太后,直接就說起了皇帝,看來,應該是已經定下直接還政天子的意思了……

  不過,也未必就定了下來,也許到後來,語意一轉,也會有所變化。

  經過一番吩咐,太皇太后稍微一歇氣,又不停息地往下說,「至於太后、太妃——」

  她一邊說,喬姑姑一邊輕聲翻譯,本來是很順暢的節奏,「諸后妃家事,由爾等統管……」

  可隨著太皇太后含糊不清的言語,她忽然一頓,又驚又怕地看了看太后的方向,方才續道,「需要謹奉國朝祖訓,不許干預國政……」

  就連翰林官的筆都是一停,只是未敢貿然抬頭:遺詔裡直接就把太后秉政的地位給打下來了,而且還嚴厲告誡不能干預國政,這是一點都沒照顧到太后的臉面啊……

  當然,在遺詔裡就將一切權力歸於皇帝,對朝廷來說是個好的信號,太后雖然秉政數年,但素來謹言慎行,在朝廷中就是個擺設,從未有拉攏黨羽之舉,一旦遺詔中將她權柄奪去,權力的歸屬便不會再有任何疑問。從大局來看,雖說太皇太后有薄待太后的嫌疑,但這終究是老成之舉。再結合兩宮歷年來的關係……這樣的決定,也許就不那麼出奇了。

  反正都是要還政的!雖說現在太后是規行矩步,秉政期間一句話也不曾多說,一件事也不曾多做,偶然有點不對,也都被朝臣們給頂回來了。但那是因為頭頂始終都有個人壓著,若是太皇太后一去,少了制衡她囂張起來了,作威作福日後不願還政天子,少不得又是一場麻煩。現在能夠這樣交割,也好!

  雖然對天子的天資可能頗有微辭,但皇帝就是皇帝,在他日漸長大的情況下,文臣也絕不會支持別人來代為主政,在太皇太后表態的這一瞬間,太后手裡的天子寶璽,實際上就已經失去作用了,除非其回到乾清宮,不然,仁壽宮裡簽發出來的命令,即使有印璽,也不會有人遵行。

  所有人在這一刻都想看看太后的表情,徐循自然也不例外,不過,她現在更好奇的卻是栓兒的表情——這不是彌留場合,不必惺惺作態,全圍在太后榻前,栓兒不必迴避男女大防,直接就跪在床邊,餘下文武眾臣、後宮妃嬪以屏風為界,在床下數步遠的地方跪著,所以,她只能看見栓兒的背影。

  從他擇錢氏為後的那一天起,栓兒就在等待著這天的到來吧?這一年來,他沒做過一件惹太皇太后不快的事,處處的孝敬,更是惹得長公主讚不絕口,連喬姑姑等人,都在太皇太后耳邊沒口子地說他的好話,誇他一旦開了竅,便飛快地懂事了起來。甚至,從她偶爾得到的隻言片語來看,楊勉仁去職的事情,其實栓兒也沒瞞著太皇太后……

  就如同太后知道了這件事後,即使落寞,也不由得有幾分驕傲一樣,太皇太后知道此事,雖然也會為楊勉仁嘆息幾聲,但對一個還未親政,就懂得搬動老臣,為自己親政鋪平道路的皇帝,也自然會有幾分讚賞。——若是他由首輔開始搬動,又或者接二連三地出手,那便是操之過急了。但在三楊勢力坐大到極限的時候,楊勉仁去位,卻讓內廷很是鬆快了一陣。

  更有甚者,她疑心皇帝之所以瞞著太后,便是要表明自己的態度……說一百句,也比不上做一件事,更能證明自己在知道往事以後,已經和太后離心,轉而親近太皇太后——雖說,這和國家大事毫無聯繫,但對一個老人來說,卻是什麼事也比不上自己的謀劃成功帶來的滿足和喜悅。

  種種籠絡人心之舉,終於換來了太皇太后在彌留之際果斷的選擇。即使是走到了人生的終點,老人家做事,依然是帶了濃厚的個人特徵,一旦做就要做到絕,不會給別人留下一點情面。

  栓兒的確長大了,是否具有為帝的才華還不好說,但和五六年前的自己比,心術上,已經是上了好幾層樓。

  或許是已經習慣了太皇太后的打壓,太后神色木然、猶帶了些許戚容——一個媳婦在婆婆彌留之際應有的,很得體的戚容,除此以外,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反而是徐循眼角餘光瞥到的幾名公主,個個反應不同,點點若有所思,圓圓雙眉緊蹙,阿黃唇邊卻是不禁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直到徐循掃了她這一眼,方才似有所覺,又斂了神色,變做了哀傷。

  之後對於自己身後事的安排,雖然翰林官還在記,眾人也都還恭敬地跪在地上,但已經沒有多少人在聽了。

  #

  遺詔說完以後,太皇太后十分疲憊,沒等眾臣子說話,眼一合,又沉沉地睡了過去。眾位宰執重臣,也早排了仁壽宮外殿的輪班值守,各自都退了出去,胡仙師本來迴避在鄰屋,此時也出來照看太皇太后,旁人自然少不得幫著意思意思,屋內一時間也是忙碌非凡。

  皇帝親自為太皇太后放了床帳子,這才退出屋子,此時雪已經停了,天色明媚無比,真可說是風和日麗,他直想笑上一聲,卻又知這麼做絕不妥當,見太后身影在前出了院子,也是心中一動,細細思索了一番,也不回清寧宮去,而是直接乘著轎子,去了清寧宮。

  他和太后也就是前後腳當口,太后還沒換下外衣,見他來了,有幾分詫異,「皇帝不去老娘娘榻前伺候,到清寧宮來做什麼?」

  皇帝也無心尋找藉口,屈膝跪下,給太后行了禮,方才沉聲說道,「老娘娘適才的吩咐,對娘多有不公,雖說長者為尊,孩兒不好多加反對,但也想來和娘分說一番……老娘娘畢竟是多年有功於社稷,年紀大了,越發違逆不得,孩兒選錢氏為後,確實是為了照顧老娘娘的心思,但這也是為了孝道記。娘請放心,孩兒如今長大了,小時候的糊塗事,現在想來,直是羞愧欲死——再不會對您有所誤會,即使親近老娘娘,也絕沒有疏遠了娘的意思。」

  這番話翻譯過來,便是很簡單的意思:這一陣子順著仁壽宮的意思,那是因為人家輩分高,並不是因為被那邊拿真相籠絡了過去。太后大可以放心,日後他皇帝掌權,也不會對清寧宮有什麼不敬。

  太后垂目望了皇帝一會,方才微微一笑,低聲道,「好,你這樣說,娘就放心了……皇帝果然已經長大了。」

  她特意微微一頓,見皇帝面色怡然,並不因為自己的停頓而流露出交集之色,也不免暗嘆了一聲——真是已經長大了。

  方才和顏悅色地說出了皇帝真正想聽的話,「你來得也正好,我等可商量一番,放在仁壽宮的那套寶璽,是今日就送還乾清宮呢,還是……」

  皇帝又磕起了頭,「娘萬勿動氣,老娘娘絕非那個意思……」

  話雖如此,望著地面時,他的唇角,依然也不禁揚起了一個小小的幅度。

  次日,太皇太后又召重臣問對,問國家還有何大事未辦,首輔大人言語未盡,太皇太后既闔然長逝,尊謚誠孝昭皇后,與昭皇帝合葬獻陵。昭皇帝一代的老人,至此全數夭折,太后正式成為宮中輩分最尊的長者,依照太皇太后遺詔,執掌后妃事,國朝政事,則還於年方十五的少年天子。——在登基八年以後,栓兒終於把自己夢寐以求的大權,握到了掌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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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雲散

  一轉眼便是一年過去,深秋寒風,又一次吹遍了宮闈,宮中也開始了過冬的準備。整修宮閣、重燃煙道,乃至預備每年冬日送到后妃們手裡的炭火,都是慣常的工作,不過,因為今年六尚中最重要的尚宮局換了尚宮,主事者也不免多添了幾分小心,幾乎是耳提面命地將這幾樁差事辦好了,過來請安時,還忐忑不安地請問著太后、太妃,「兩位娘娘,今年翻修以後,可有不稱意的地方?」

  皇帝親政,為表孝心,首先做的就是為清寧宮、清安宮翻修宮殿,儘管乾清宮已經有□□年沒有翻修,殿頭的彩繪泥金都有些脫落,皇帝卻未曾提起修葺的事情,反倒是太后、太妃的居所,被裝點一新,順帶著將建築上一些小毛病也都給修整了,今年的暖閣就特別的暖,才只是燒了隆冬時不到一半的柴火,屋內就熱得連棉襖都穿不住了。太后點了點頭,不掩嘉許之色,「都很好,辛苦皇后了。」

  一代新人換舊人,皇帝親政以後,太后並沒有繼續秉持宮中大權的意思,而是示意皇后接過六宮細務,自己在清寧宮中舒舒服服地享受起了退休生活,這種對於朝政毫不眷戀,說放權就放權的灑脫,也在朝中博得了不少讚譽,一時間是賢名大盛。皇帝做得也不遜色,翻修了兩宮以後,又加封太后、太妃娘家親眷,種種孝悌之舉,也是為他掙來了不少肉麻的吹捧。再加上他對首輔西楊大人尊重非常,這初初親政的一年,皇帝的名聲還是非常不錯的,甚至比他未親政時所得的評價更高——雖說是因為原本的評價確實低了點,但能有這樣的成績,也很難得了。

  雖然瓦剌的氣焰,一日比一日高,邊境的麻煩事也一日比一日多,但那畢竟是疥蘚之疾,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太后退回到原本該在的位置上以後,也大感比從前鬆快多了,她如今是宮中至尊,又不涉朝政,朝臣那裡傳來的當然都是阿諛奉承的好話,就連皇帝也得晨昏定省,閒暇時和來請安的后妃說說閒話,再召娘家親戚、出嫁的女兒進宮見見面,每日也不會閒得發慌,就連這些年來一直磕磕絆絆的健康,現在都是轉好,紅光滿面精神抖擻,早晚在小花園裡繞圈的勁兒,看著簡直能往一百歲活去。

  不過,今日她卻沒什麼歡容,因為皇后孝心而來的和顏悅色,也就是一會兒,便被憂色取代了,太后沒搭理皇后,而是衝著下首的貴太妃說了一句,「可曾聽說了今早送來的消息?」

  太后的日子過得悠閒,貴太妃的生活質量也差不到哪去,她曾秉政兩年,在當時當然受到不小的限制,可以說是被敲打著過來的也一點不誇張,但當皇帝親政以後,這謙虛自抑、謹慎韜晦的精神,也和太后一樣,受到了朝臣的大力褒揚。雖然沒有明說緣由,但當天子以頗受貴太妃教誨緣由,給徐家提升了俸祿以後,這樣的聲音也就多了起來。就連宮妃們,對太后是尊重,可對太妃卻也不冷落,三不五時都要過去問問安,包括太后都是時常將她接來說話——甚而有時自己就閒步去清安宮坐坐,反正兩宮距離近。相扶相持了這些年,從前做后妃時留下的怨恨,留存下來的已經不多了,更重要的還是這些年同舟共濟的情誼。

  「還未曾聽說。」貴太妃搖了搖頭,眉峰也聚攏起來。「是順德那裡的信嗎?」

  自從皇后入宮、皇帝親政以後,皇帝這批子女的小名兒就徹底退出了舞台,在皇后跟前,連阿黃都是以封號順德來稱呼了。

  太后點了點頭,神色也有幾分抑鬱,「今早長公主府來送了信……現在還不敢告訴長安宮那裡。」

  「還是別說的好。」貴太妃也是搖了搖頭,「胡姐姐聽說了,一著急,就更不會好了。」

  太后點了點頭,扭頭又吩咐皇后,「我們老人,去探視也就罷了,你可別為了孝心進長安宮問安——那是會過人的疫病,可不是玩的,連那些妃子們,都不讓她們去長安宮。」

  「是。」皇后不敢多說什麼,低眉順眼地就應了下來——其實,為怕太后忌諱,后妃們幾乎是從來不進長安宮打擾胡仙師清修。

  「從去年到今年,一連流行了好幾波疫情,前幾波都躲過去了,還以為能平安無事呢,沒想到最後一波反倒是十個病了九個。」貴太妃嘆了口氣,「不過胡姐姐都撐到這時候了,也許就能撐過去了也未必。」

  她這麼說也是有道理的,上個月京裡流行的傷寒,宮裡有數人染上了,其中病情最重的是剛被封妃的田氏,根本還沒臨幸就重病去了,其次是幾名宮女,如今倒是都漸漸痊癒,病到現在,熬不過去的幾乎都已經死了,即使不死,也就是和順德長公主般,拖日子而已,胡仙師病情一直是時好時壞,還算是有希望的,她還不知道女兒已經得病的事,知道自己得的是疫病,口口聲聲便是不要女兒探視,所以到現在兩邊也都還阻隔著消息。順德長公主不著調母親病了,胡仙師也不知道長公主府裡的事。

  今早長公主府裡送來的消息,就是長公主只怕已經有下世的徵兆了——從昨晚開始,排出來的都是血尿,吃什麼吐什麼,御醫也是束手無策。太后當即就遣人告訴了天子,相信不是今日就是明日,天子也會下令給長公主府加食邑,長公主兩個兒女加官,有沖喜的意思,也有讓長公主能夠放心上路的意思。皇后來請安時,卻還不知此事,此時聽太后說起,也是凝眉長嘆,一陣黯然。「兒女還小呢,和駙馬又是天作之合……」

  她年歲還小,心腸又好,待長輩一片純孝,御下的才能雖然差了幾分,但在從小的教育,以及身邊女官的幫助下,也算是把宮中諸事處理得井井有條,相信歷練幾年以後,只會更為老成。——不過眼下終究還是年輕了些,雖然和順德長公主也就是見過幾面,但聽說她快不行了,依然是淚光盈盈,大有傷心之態。

  年輕人未經過多少生死,遇到這樣的事難免都勾動情腸。可太后、貴太妃入宮這些年來,經過多少事情?早已經是心如止水,遠的不說,就是近的,太皇太后去世時,貴太妃都是古井不波,沒有半點漣漪——是真正不覺得爽快也不覺得惋惜,彷彿看一朵花開花謝一般自然。如今也再難做什麼兒女之態,為順德長公主的去世大發傷春悲秋之嘆——這輩子,她實在是見過太多年輕的生命就這樣突然地消逝,留下一個突兀的斷章,別說兒女,甚至連遺言都未來得及交代。這種命運跟前的無力感,她是早習慣了。

  「雖說你孝心可嘉,但眼下畢竟疫病也不算完全過去,還是少出門為好。」她想著便叮囑皇后,「連著諸妃子,無事也呆在宮中,別出來走動了。那些內侍們,也別每日都出宮去,外頭肯定病患是要比宮裡更多……」

  正說著此事,見皇后臉色有幾分有異,徐循一頓,「怎麼了?可是有話要說?」

  皇后小心翼翼地說,「方才過來前,在宮門處遇見了陛□邊的小內侍,聽他說……陛下是又出宮去了。」

  親政以來,皇帝閒時就很喜歡出宮,他自幼就是太子身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幾乎從未出過宮闈,後來登基為帝,也無人敢於帶他出宮玩耍,現在自己當家了,三不五時就要出宮半日,有時到晚方回。連郕王都被他拉著出宮冶遊過好幾次,還好,據郕王回宮說起,也不是往那等煙花之地鑽,只是更偏於體察民情、觀察百業,還有去碼頭看行船,去商舖裡買東西的。這也算是瞭解世情的一種,因此即使是閣臣,也就是旁敲側擊幾句,都並未多說什麼。

  不過眼下疫病未平就貿然外出,是有些莽撞了,徐循聽說,怔了一怔,便拿眼去看太后。

  太后倒是行若無事,不過淡淡一笑,「皇帝行事,自有分寸,你也不必多擔心了。想必此去是不會在街面多加逗留的。」

  自從皇帝接過大政以後,太后的態度與其說是放權利索,倒不如說是不聞不問。皇帝初初秉政,有時不免有些細節上的疏失,此時正是太后提點教導的時機,但太后卻從未說過皇帝一句不是,今日皇帝疫病未平就出宮遊玩,太后還是連一句話都不肯多說。

  皇后倒也習慣了太后做法,聞言歉然一笑,「媳婦也就是白擔心,想來,陛下自然是有分寸的。」

  太后都如此說了,皇后絕對也不會直言勸諫什麼,她並不是這樣的性子——縱使這半年來,後宮中萬氏、周氏都十分得寵,但她也未曾擺過什麼正宮娘娘的威風,雖然免不得明裡暗裡受些淡淡的委屈,但也是因此,和皇帝感情亦是極好,並未受到冷落。

  因為順德長公主的消息,宮中的氣氛一直都沒好起來,皇后又坐了坐,也便告辭而去。貴太妃待她走了,方才說道,「皇帝此時還要出宮,難道不知疫病未完,並不適宜嗎?聽姐姐意思,難道他在宮外是養了私宅?——不至於這麼沒出息吧?」

  萬乘之君,要什麼女人沒有,宮外養私宅,簡直就是笑話,皇帝雖然年少慕少艾,在宮中所幸不少,但應該也不是這麼好色的性子。

  太后搖了搖頭,也露出一絲諷笑,「也不至於如此……他應該是去王振那裡。」

  貴太妃頓時高高地挑起了眉毛,「王振?」

  「親政第二個月就去了,從此以後,政事上遇到煩難,總要過去一次兩次。」太后淡淡地說,「我倒是早知道了,怕你心煩,也就沒說。」

  聽她語氣,是並不打算去管了,貴太妃有些費解,也不旁敲側擊,「當日在仁壽宮中,先太皇太后遺詔,是有些過火,但那是老人家的意思……依我看來,這一年多,皇帝對姐姐還是很尊敬的——還記得當日遺詔一頒布,他也立刻就來清寧宮拜見了不是?」

  「又何止如此,要說尊重,也還有許多事情,我都舉得出來。」太后明顯不欲多談,望了貴太妃一眼,又低低地嘆了口氣,「只是他這麼做是何用意,我也清楚,此子忍耐多年,正是一朝得勢、隨心所欲的時候,我就是說了,他又能聽我的嗎?倒不如不討這個沒趣得好。」

  她又嘿了一聲,「我不說,他多去王振那裡幾次,自己也就知道收斂了——王振當日出宮是忤逆兩宮之罪,宮中誰人不知?要接回來就是落我的面子,他也未必會做到這一步。嘿嘿,若是我說了……」

  若是太后說了一句,皇帝也許便反而非要把王振弄進宮裡來了。貴太妃也是深悉皇帝性子,聞言不覺詫異,反而釋然——過去一年間,皇帝的表現,實在是和她印象中的不符,聽了太后這一番話,才覺得合理。

  「他現在倒也正是用人之際。」貴太妃道,「本以為能和西楊好聚好散——八月出宮就是四五次,九月鬧病沒出宮,這才十月末而已,又出去了……看來,畢竟是難以忍耐。」

  「能忍一年,倒算他長進了。」太后淡然道,「皇帝自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是苦出來的,如今正是好時候要來了,又怎會容許旁人礙著他行快意事?——不過,這話也不必提了,橫豎按祖訓,你我不能干涉政事……」

  說到這句話時,到底是忍不住流露出了深深的恨意,她調整了一下語氣,方才冷笑續道,「你和我只站干岸看好戲吧,反正,這把火可燒不到我們身上。」

  貴太妃呵了一聲,搖頭道,「朝堂上的事,我是連戲都不想看了,現在就是憂心著胡姐姐……順德這一去,只怕胡姐姐就是挺過來了,知道真相以後,也難再堅持多久……」

  不論是她還是太后,經過這些風風雨雨,也都算得上是世事洞明。她們二人的預測,都沒有大錯:當晚,順德長公主病逝,此事為胡仙師無意間所知,仙師病情,當晚就立刻轉重,也不過多堅持了一個月,一樣撒手人寰。

  到了第二年開春,西楊之子在鄉里累殺十數人的大案,也擺到了檯面上,儘管百官回護,但受此不肖子弟牽連,首輔亦是只能黯然告老還鄉,南楊大人經過近二十年時間,終於熬到了首輔位置上,只是他素來寡言少語,能力亦不足以懾服百官,威望不足、年事已高,和西楊大人的強勢,卻是再不可同日而語。風光了十年之久的內閣,至此也是風流雲散,再不復往日的輝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4 11:12 PM

第277章 快意

  冷清了十多年以後,宮裡終於又熱鬧了起來,打從皇帝大婚第二年起,嬰孩的哭聲就沒有斷過——頭兩個小公主雖然不幸夭折,但這樣的事情,在天家也是屢見不鮮,起碼皇帝子嗣很順,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和他父親比起來,皇帝似乎是傳承了羅妃好生養的天賦。宮中時常有兩人以上懷著身孕,雖然滑胎、難產的事不少,但如此旺盛的生育力,也使得內廷、外廷對於繼承人的擔憂,已經是消化於無形。

  在這樣的情況下,周妃產育的皇長子,所受的關注就少了幾分。並不比皇帝當時出生時,還在襁褓中,便封為太子的風光,更由於幾代皇帝的傳承,都強調『既嫡且長』,對嫡出的重視,亦不下於長子。說得那什麼點,雖然人人都知道有貓膩,但如今的官方說法裡,懿文太子、秦愍王、晉恭王、文皇帝,可都是高皇后的嫡子,乃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也所以,在懿文太子去世後,這繼承權,應當是名正言順地一路傳遞下來,隨著秦王、晉王相繼去世,落到文皇帝身上。——文皇帝到底還是要臉面的,抬舉自己出身時,也沒忘了順便粉飾兩個哥哥的出身。

  說到底,文皇帝起兵時,已經是事實上高皇帝的長子了,就這樣還要粉飾一層嫡出身份,可見國朝對於嫡出的看重。當年太后收養皇帝以後,章皇帝便少進太后寢宮,一方面是因為太后的確身子不好,一方面也是顧慮到皇帝的嫡出身份,乃是粉飾得來,萬一萬一,若弄出個真正的嫡長子來,那便難以收科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皇帝還時常在坤寧宮中留宿,可見生嫡子的心思並未熄滅,周氏雖生了長子,但還是未得嘉號,和萬氏、劉氏一樣,都還是庶妃。自然也就不敢驕人,反而要比生兒子以前更小心些,也不那樣常跑清寧宮、清安宮請安了,得了空,都在自己宮裡帶兒子。至於萬氏,倒是更為得寵,尚未得子,才剛是有孕而已,現在就在商議著給她封妃上嘉號的事了——也不知是誰的主意,這封號還不是國朝後宮固有的那些嘉號,明明皇帝后宮裡,都是沒嘉號的庶妃,卻非得是撿了個宸妃的嘉號出來,要給萬氏冊封。

  宸為紫微別稱,歷代得此封號的妃子,也就是兩位,一位武宸妃、一位李宸妃,此二人一位後來自立為帝,就是做妃嬪的時候,也是厲害角色,豐功偉業都不必多說了,後宮女子哪個不是耳熟能詳?另一位宋代李宸妃,那是仁宗生母,雖然在世時未有相認,但也是身份尊崇,多次晉封。就是這樣,這宸妃封號,還是在她重病時才遣人冊封的,多有沖喜用意在。萬氏得此封號,個中寓意為何,能不惹人深思?

  善化長公主入宮探望母親時,也是好奇地問起了此事,「難道真就定了這嘉號?」

  「聖旨都下了,難道還能當假的不成?」貴太妃漫不經意地說,抱著外孫女掂了掂,「可比上回見你又沉了,是不是呀?」

  善化長公主也成親有七年了,生了有一子一女,女兒今年三歲,已經可以帶進宮來見長輩,小子才剛幾個月,倒不便隨意抱著外出。就是她自己,去年懷孕生產坐月子,頭尾也有一年沒入宮,這還是產後第二次進宮請安說話而已。頭次見面,光顧著說生產前後的事兒了,對宮裡的事情,知道得並不清楚。

  「聽說前些時候,又賞了他們家上百頃的地,全都是保定附近的上等地,」她說著八卦,「前前後後,萬家光靠賞賜,都快有千頃傢俬了。」

  貴太妃橫了她一眼,善化長公主並不以為然:自己這位娘親自己在宮裡橫衝直撞,管束家人倒嚴格到了十二分,姥姥徐太夫人,做了多少年的老封君,在她跟前一句外頭的是非都不敢說,只得貴太妃一個眼色,立刻就要住嘴。可她長公主的氣性卻要比姥姥大得多了,哪怕明知貴太妃不喜她多說後宮是非,也仍是理直氣壯地議論著弟弟的家事。

  徐循也是拿女兒沒辦法,小時候還好,點點確實怕她,現在孩子大了,自己都做娘了,也不便再一味壓制——多少都要讓讓步,給點面子。「現在都這風氣,誰讓你弟弟手鬆,去年賞皇后,一氣就是四百頃,給宸妃的當然也不能少了。」

  想到往事,亦不免嘆一口氣,「畢竟是沒經過民間疾苦……當年我初初封妃的時候,珍玩以外,也就是得了二十頃地,就是這樣,也沒少被拿來說嘴。都說是從民口奪食呢。名聲就是這麼壞了去的,現在一氣幾百頃,反而沒人多說什麼了。」

  善化長公主對母族的事情還是很瞭解的,「也不能這麼說,保定附近的地,再好也比不得南京的水澆地,且又是連成一片……您那地,一畝當得了北邊十畝,看著不顯眼,實惠卻全落到自己口袋裡了。現在就是要賞,都賞不出這樣的好地了。」

  江南富庶,當時又剛遷都,南京周圍的田地地價是最貴的,就是現在,也是倍數於北方旱地,不過當時章皇帝事情也辦得有些差,主要是南京一帶人煙茂盛,從沒有連成一片的田地,全都被分割成零散小塊,即使官田也是如此,當時他深覺管理不便,胥吏上下其手的空間太大,便下令將官田換成統一幾個大片。徐循倒霉成為如此換田以後第一個被賞賜官田的對象,當然少不得也要分擔點民間的不滿——換田這一舉動,吃虧的肯定也是被換的百姓,絕對不是官府的。

  但是北方卻又不同了,這裡本是元代故土,戰亂頻仍,荒年百姓易子相食有之,人口十不餘一,大片土地,不是荒田,就是原有官田,所以京畿一帶官田極多,本來也就連成一片,拿來賞人當然十分輕易。雖然數目看似相差極大,但考慮到當時的地位差別,以及地價等因素,這四百頃的數目,似乎也不算多麼離譜了。貴太妃歷次加封,也都有田地賜下,數目亦並不太少,是以善化長公主是頗有些不以為然的。

  「初賞數目就這麼高了,沒兩年就是快千頃,若再晉封呢?這還只是第一個寵妃,日後多來幾個,賞盡了現有的好田地,不免就要動用屯田了……」貴太妃卻不如此看,說了幾句,見善化長公主面露迷惘之色,又搖頭道,「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善化長公主雖然也知書達理,但從未學過這方面的內容,哪裡知道這些,倒是為皇帝說話,「雖然手上散漫,但也不偏心,咱們家也是有份的,您也不必看不過眼——」

  「我看不過眼做什麼?」貴太妃笑了,「要不是你問起、說起,這些話根本提都不提。你瞧著清寧宮,太后娘娘不是去西苑散心,就是到南海划船,閒了南苑禮佛——又何曾問過一句後宮中的事?別說加封宸妃了,就是加封皇貴妃,她也不會多提一句的。」

  周圍都是服侍了多年的老人,貴太妃說話也沒顧忌,「你弟弟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如今兒子都有了,越發是個大人,不論是朝中事還是宮中事,在他跟前都別多嘴,他便待你好了。可別沒事多問,惹他的厭煩。」

  善化長公主先是低頭受教,卻又終究有些不服氣,「再怎麼厭煩,難道還能把我封號給廢了?您也是太小心了,太后娘娘不敢做聲,那是心虛,您有什麼不敢說的,難道他還真廢了您的封號不成?」

  身為太妃,的確也佔了優勢,只要徐循不圖謀另立,犯下十惡不赦的大罪,即使行動有失,身為皇帝庶母,也照樣是要被妃嬪們孝順著。只看誠孝皇后在章皇帝后宮折騰的那十年,便可知道多年媳婦熬成婆,實在是很舒坦的一回事。善化長公主的話,也不能說是沒有道理。

  「瞎說什麼。」貴太妃卻瞪了善化長公主一眼,「你當旁人就沒辦法對付你嗎?別說你了,就是我,他一句話,送去守陵也就送去了,你當滿朝文武勳戚,還有人會為我們多說一句話?哪怕是太后呢,他要想折騰去守陵,也不過是多費一番手腳而已。手握天下大權,還行不得快意事?你也太小看皇帝了。」

  「可……」善化長公主猶有些不服氣,她小聲嘀咕,「小時候在爹身邊伺候時,就老聽他說受了大臣們的氣……」

  「那怎麼能一樣呢……」徐循說著也嘆了口氣,她輕聲說,「你爹和你弟弟比……」

  她又搖了搖頭,也懶得說下去了,「總得折騰一陣子,才能學會好好過日子的……不論錢家人和你說了什麼,你也別在你弟弟跟前多口。」

  善化長公主這才知道自己的心思早被看破了,她訕訕然地道,「也不是她們多說了什麼,我就覺得,這宸妃封得實是太出挑了些——」

  「昔日你娘受封皇貴妃時,難道幾位長公主有多口嗎?」徐循瞪了女兒一眼,「宮裡的事,哪裡是出嫁的女兒可以多話的。你爹都去了這些年,你也自己開府做了女主人了,總為兒女想想,皇后還沒說話呢,做什麼往自己身上攬事?」

  「皇后娘娘那性子,可不像是會出頭的。」善化長公主道,「不論是周氏還是萬氏,她都是一團和氣,又哪會有什麼多餘的話?」

  「這不就好了?」徐循道,「皇后娘娘大肚能容,這是好事。難道你還指望她處處出頭,讓你爹時候的事情,再來一遍?知道你和她要好,可這時候出頭說話,不是幫她,卻是害了她。」

  善化長公主雖然倔強,但卻並不一意孤行,今次入宮,本來也有請教母親的用意,得貴太妃幾句話,也就熄了為皇后說話的心思,轉而閒聊道,「這也有道理——只是我也不懂,現放著貴妃、皇貴妃不封,非得封宸妃……好了,一朝作興一個說法,到了下一任,也不知道要作興什麼了,難道還作出個皇宸妃來?那和皇貴妃比,究竟孰高孰低?」

  貴太妃也被她的說話逗笑了,她稍露玄機,「皇帝用心,我也有些猜測……只是不便多言,你只靜觀其變吧,若我猜得不錯,封了萬宸妃以後不幾月,必定就有動作的。」

  善化長公主將信將疑,「可有這樣的事?」

  「就等著看好了。」貴太妃拍了拍扇子,忽又嘆了口氣,似乎是自言自語,「宮中的事情,其實不必擔心,翻不了天的……如今要操心的,是朝事才對啊……」

  宮事善化長公主還能插嘴,可朝事她就真一竅不通了,張駙馬雖然領了官職,但並不上差,兩夫妻和朝政毫無關係。聽到貴太妃說話,也只能報以一笑,任由貴太妃幽幽的嘆息聲,飄散在了精緻華貴的雕樑之中。

  冊封萬宸妃的詔書,並未激起任何風浪——現在的朝廷,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誰也顧不上後宮的小事。冊封禮就順風順水地舉行了下來,不過,皇帝的目的,顯然並不只是冊封萬氏一人而已,冊封萬宸妃,似乎只是個試探,又似乎是他拋出的煙幕彈。成功冊封萬宸妃十數日以後,他便又下詔,以養育有功,將章皇帝羅妃追尊為宸妃,謚號端惠昭穆,並修陵寢。

  這一舉動蘊含的意義,可就要比簡單地冊封萬氏為宸妃深遠多了,但又因為有萬宸妃在前,使人很難捉摸皇帝的真正意圖,一時間,京城裡也有了許多議論,《狸貓換太子》的劇目,忽然間又紅火了起來,不少人的眼睛,都直盯著清寧宮裡的太后瞧。

  被此風波遮掩,曾被逐出宮廷的權宦王振重新入宮服侍的消息,似乎也沒那麼醒目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4 11:13 PM

第278章 佳媳

  「清寧宮那裡,還沒有消息嗎?」

  身為天子,皇帝若是願意,從早到晚都能忙個不停,起碼每日不到四更就要起床準備早朝,這一點是雷打不動迴避不了的職責,皇帝沖齡繼承大統,這些年來也不知上過了多少次早朝,昔年諸宮秉政,皇帝聽聞政事的場合頗為有限,倒是把朝會看得很重。只是親政以後,便漸漸覺得朝會只是流於形式,真正的政事只能在文華殿中和內閣商議共決,因此上朝的熱情有所減低,近日來多是三五日上朝一次。不過,每月朔望大朝,卻是不敢耽擱了。今日一大早便起了身,向著殿中坐了,受了群臣的朝拜後,象徵性地處決了八件事——多年下來,這已經是延為定例,朝會上稟報的都是經過挑選的八件朝事,朝臣怎麼稟報,皇帝怎麼回答都已經有了定製。回殿後換了常服,他便又往文華殿真正地處理起了國家政務。

  文華殿距離內閣不遠,在這裡看奏疏,有什麼疑問立刻就能和內閣群臣商議,不過皇帝對此興致也並非很高,如今朝中沒個能臣,滿座均是屍位素餐之輩,他親政之初,心中本也有不少事情要做,只是搬弄走了壓在頭頂的幾座大山以後,這才發覺,被三楊連續壓在頭頂十年,朝中新一代的人才,竟是沒一個成長起來,無一人堪用。

  章皇帝年間強盛的國勢,不過十年時間,已經敗壞至瓦剌頻頻叩關的地步,朝中偏無一人可用。三楊誤國,何至於是?不過是先後幾次風波,也足以讓皇帝看清如今朝中諸臣的面孔:自己即位之初,老臣當朝,萬事求穩,朝中氣氛是暮氣沉沉,如此經年累月下來,朝臣們已經養成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思想,反正按部就班往上打磨資歷也就是了,那些個銳意進取的年輕臣子,在朝中壓根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親政四五年,不過是選取了兩任進士,要等這些年輕人成長起來,還不知要有多久,皇帝的熱情在五年後也漸漸消褪了下去。說實話,現在朝廷面臨的問題,是否一兩個人才來就能扭轉得了的,他心中也著實是沒底。

  朝廷沒有錢,這就是最大也最緊迫的問題,用錢的地方每年都在增多,稅卻只有這麼一點。過去五年間,打發瓦剌所用錢財,已經是往年的十多倍。原本就是拆東牆補西牆的銀庫,現在更像是有個永遠都不會好的傷口。瓦剌每年都多次派人入貢,次次人數都比以前更多,使團成員在地方上橫行霸道,殊無入朝恭謹,到了京城,還要以人頭計算賞錢,以遠遠超過市價的回賜,買下瓦剌進貢的馬匹。這樣的風氣就是在三楊秉政期間培養起來的,蠻夷的胃口只會越來越大,現在三楊倒好,拍拍屁股流芳百世去了,留下來的問題還不是要他來解決?不給朝廷培養人才,不防微杜漸,將禍患消彌於萌芽中,還說得上是什麼能臣?

  要不是隱約看到了朝政上的問題,皇帝也不會這麼急於親政。對於祖母當年不垂簾聽政的決定,他是有些感謝的,可這感謝之餘也不免有些埋怨,太后、太妃兩人雖然也有一定的見識,但被內閣限制得非常死,名不正言不順,沒有臨朝稱制,朝臣心裡就是不把你當回事。唯有盡快大婚親政,才能扭轉這暮氣沉沉的局面——

  不過,皇帝當時畢竟也還是太年輕了點,很多事情也是想得太過簡單了。雖說對人心不算完全沒有認識,但終究還是聽信了老師們教導的那些道理,以為自己以天子身份接掌朝政,會比太后更順利一些,誰知道親政了幾年,這才明白一個道理:官員糊弄起人來,是永遠都不會管頭頂到底是皇帝還是太后的。

  太后一介女子,可欺,他剛親政時不過十五歲,不過黃口小兒,更是可欺。在一般人家,這個年紀只怕連秀才還沒考中呢,皇帝自己也並非天縱之才,受這些宦海沉浮了數十年,勾心鬥角第一流,辦事第九流的文臣相欺,又算得了什麼?

  四年了,吃了多少的暗虧,多少好心又辦了壞事。少年人的輕浮,已然漸漸被磨去,雄心壯志也是十不存一。良君也要有良臣啊,舉朝上下都在混日子,他有心又能怎麼辦?

  自怨自艾的心情,每回上朝之後都會泛上,往往從文華殿回乾清宮時,是皇帝一天內心情最不好的時候,今日聽說清寧宮還未來人,皇帝的臉色更沉了幾分,驚得內侍們一聲也不敢做,原本還想建議喚周妃過來陪伴的,此時也無人敢於開口了。

  皇帝現在也沒有親近妃嬪的心思,他心裡正有氣呢。

  少年親政,心裡不是沒有發虛的時候,也不是沒有行差踏錯,鬧過笑話。一般的父母,在孩子剛出去做事的時候,還不得諄諄叮囑些做人的道理?唯獨太后,自打將大政奉還,對內廷、外廷的事就再沒了隻言片語,不論自己怎麼鬧騰,清寧宮都是一概不聞不問,彷彿壓根都不知道。

  頭一年他剛親政,心思正熱,也不希望有人指手畫腳,心中倒暗自覺得太后頗為識趣,可越往後,心裡就越不得勁,有點不信邪——立萬氏為宸妃時,他也是鉚足了勁兒,心裡就想著:若是太后發話,他又該怎麼往回頂。

  可清寧宮那裡依然是裝聾作啞,對於他偏寵萬氏的做法,彷彿壓根都沒有意見,小皇帝滿肚子的話都被憋在了肚子裡,那股勁兒使大瞭然後又猛地落空的感覺,實在是憋屈難受,憋屈得他直接就把計畫提前,把羅妃的封號給提了上去。順帶著把王振給叫進宮中,也算是噁心噁心太后。

  這回總該有聲音了吧?這明擺著是要為羅妃正名鋪路了,太后是以子封后,她就真不怕自己做出為父親廢后的事情?

  陰沉地瞥了瞥眼前的奏疏,小皇帝也是強忍住了一聲嘆息:這樣的事,太后又如何會怕?

  年幼時有些想法,也很正常,隨著年紀漸漸長大,皇帝早認識到了這一點——天子也不可能為所欲為。要廢皇后,沒什麼大不了的,爹都給鋪平路了,傚法故事也就罷了,雖說破壞綱常,但皇后無子可廢那是有舊例的,循例麼。

  可為先皇廢后的說法,卻是從未與聞。這件事絕不能通過內閣,只會鬧出傳揚天下的大笑話,把自己的名聲徹底搞臭,讓宰輔重臣們,更加不信任自己。太后將自己養育成人,為他登基奔走出力,中外與聞,攝政多年有功,還政主動,賢明。雖說不是親生,但亦是慈母,別說廢后了,自己哪怕有一點不敬的心思,都是不孝。對太后也只有高高捧起一種選擇,就算減少請安次數,都會引來大臣的勸諫,廢太后這樣不可能的事,根本提都不用提了。

  儘管如此,他會不會去做是一回事,對方會不會怕,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太后冷淡的沉默,彷彿就是她有恃無恐的體現,倒是正體現了皇帝自己的黔驢技窮,正體現了他的無能。

  下旨封贈羅妃已經有三天了,足夠將消息傳遞到清寧宮耳邊,現在還沒有回音,應該也就是真的不會有回音了。

  這就是他這個皇帝,在宮外受氣,宮裡也是受氣。胡仙師一去,徐貴太妃又是極其疏淡的性子,就是想要尊奉個別人給太后添堵,都沒有合適的人選。

  皇帝咬著下唇出了一會神,終究還是悻悻然哼了一聲,吩咐著內侍,「請皇后過來陪伴。」

  皇后錢氏性格柔軟,雖然沒有生育,但和皇帝的感情卻不錯,也時常到乾清宮中伴駕,雖說比不上民間小夫妻相濡以沫的純真感情,但皇帝待她一直都還是不錯的,就是取中了她從不違逆自己這一點,立萬氏為宸妃,錢氏連句話都沒有,還為周氏說了幾句話:「怎麼說也是皇長子的生母……」

  立誰不立誰,皇帝自己心中自然有數,周氏是個天真的性子,沒什麼心眼,也就是因此,什麼心事都能看得出來。生了皇長子以後,難免有些浮動的心思,錢氏為人又柔軟,也壓不下去,這時候再封個貴妃,那就不是對周氏好,而是害了她。

  這不是,封了宸妃以後,周氏行事也安分多了,皇帝還不至於在外頭受了氣,回頭就敲打自己的女人——不過需要敲打的時候,他也不會手軟。立誰為後這是他自己的事情,周氏若以為生了個皇子就能橫著走,那就該受些教訓了。

  還有萬氏,腰桿有時也太硬了點,讓人看了也有些不舒坦……皇帝漫不經心地思忖著後宮裡的事,卻沒多少煩惱。女人嗎,無非玩物罷了,服侍得好了給些恩賞,服侍得不好了,胡廢后的例子不就擺在那裡?尋常妃嬪,連仙師的名號都不必給,三尺白綾一賜也就夠了,誰又敢多說什麼?看著她們的勾心鬥角,有時還挺解悶的。

  皇后不多久就到了宮裡,她給皇帝行了禮,又陪著說了些家常話,見皇帝依然是心不在焉的,便主動問道,「大哥可是有什麼心事?」

  皇帝也不瞞著皇后——她不是那種一味恭順婆婆的媳婦,雖然請安問好無可挑剔,但也就是情面上過得去而已,入宮沒多久,摸清了他和太后的關係以後,皇后就很少在他跟前提起太后,聽說也不曾在太后跟前提起他。這樣的性子,很能讓他放下心來,有些心裡話,也和她說說——也只好和她說,現在王振入宮了,倒是又多一人來分擔。「還不是羅家的事……東廠都找了有六七年了,也不知羅家人到底搬去了哪裡。」

  對羅妃的身份,皇后知道的就只有她對皇帝有養育之恩,別的事情,皇帝沒說,但相信她自己也有些猜測,「當年的老家——」

  「老家遭了山崩,一村人四散做了流民,也不好找了。再說,當時羅妃家人分明是入了京,在東廠手上不見的——可惜,劉思清死了好幾年,當年的事又沒留下卷宗,現在就連柳知恩都找不出來了。」皇帝心煩地嘆了口氣,「以柳知恩的能力,七年沒一條線索,沒準就是當年根本都沒活下來。」

  皇后白了臉,看著也是忐忑不安,「羅娘娘對您有養育之恩,先皇不會如此絕情吧……」

  這些話,翻來覆去,說著也是無味,皇帝沒有搭話,過了一會,皇后輕聲問,「大哥,近日追尊羅娘娘的事,是不是還是去和太后娘娘解釋一下吧——即使不說什麼,也得主動去請個安。宮裡的事,沒有不傳到宮外的,多少雙眼睛,可都看著呢,多一事,終不如少一事麼。」

  見皇帝還不說話,她又勸道,「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傳言變了,御史都要上本,那卻又是何必呢?」

  到底還是皇后善解人意,稱得上是朵解語花。萬宸妃雖然美貌過人,但也就是因為自恃才貌,有時難免多了幾分小性。

  皇帝的聲音裡多了幾分暖意,「也好,那就去清寧宮給娘問個安吧。」

  「娘娘看到您過去了,必定是高興的。」皇后不失時機地為太后說起了好話,「追尊的消息傳出來以後,娘娘雖然沒說什麼,但這幾天也都沒有外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4 11:14 PM

第279章 遷怒

  皇后把皇帝勸去見太后,當然不是為了讓他氣太后的,再怎麼說,追尊宸妃這麼大的事,解釋幾句,即使太后無法接受,在皇帝這裡,也總比一句話都沒有的好,起碼該有的姿態要做出來,也免得外臣議論。若是不想自己的身世惹來風波,這時候待太后,就要比以往更為恭謹。

  不過,即使心裡也清楚,太后多數也不會多說什麼,頂多對自己不理不睬,皇帝在踏入清寧宮的時候,卻還是如兒時做了錯事,被太后召來訓斥時一樣,忐忑、踟躇,腳步很是艱澀,竟是有些邁不開的感覺。

  積威猶存啊,他暗暗嘲諷地一笑,卻不是對太后生出怨恨,反而是對自己的不爭氣隱隱生出了怨憤。現在坐在御座上的人是自己,掌管天子寶璽的人是自己,連內閣首輔都給逼走了,原因就一個,無法配合天子。這樣的身份,還需要對太后有什麼畏懼嗎?應該是她來畏懼他才對!真的逼急了,不怕在史上留下一筆的話,他能做的事可多了去了!

  也許是察覺到了他的心情,在踏進清寧宮正殿前,皇后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對皇帝露出軟和的一笑,笑裡的懇求,倒是讓皇帝心情好了幾分。他微微點了點頭,似是在許諾皇后,不會做出什麼讓太后難堪的事情。

  皇帝前來問安,太后自然是早就在宮室中等著了,不可能會一時興起,出門遊玩。見到皇帝進來,口稱母后行了禮,她露出和藹的笑容,「皇帝皇后都來啦?快坐下說話吧。」

  說是天家母子疏遠,其實每回皇帝來請安,太后也都是笑呵呵的,從未給過一點臉色。對皇帝的衣食起居,詢問得也很詳細,更不時叮囑其為國惜身。要不是從許多側面,可以看出兩人關係的真正成色,就看著在殿上的相處,那簡直是沒有一點能挑剔的地方。就連皇后,也是用了一段時間,才琢磨到個中真味。周氏腦子不大靈敏,到現在都沒回過味來。至於萬氏,倒是一貫謹慎,對太后、太妃的態度,都是依從著皇后來的。畢竟,在外人來看,太后不問政事,正是徹底放權的證明,不戀棧權勢的人,天下又有幾個?再加上這殷殷垂詢的慈母風範,皇帝怎都該因此對太后特為感佩才對。

  只有皇帝自己心裡才清楚,太后對他的真正態度為何。——一切的變化,都是在誠孝皇后撰遺詔的那天開始,不,或許該說,一切變化,都是太后突發卒中的那天開始的。

  在那天以後,母子關係就走入了僵局,只是當時,是他推拒著太后的關心,他在太后跟前扮演孝子,他以恭順的表現,來搪塞太后眼底的疑問和失落。母子兩人自從那天以後,就再沒有深談過,私下,他曾為自己悖逆的行為認錯、請罪,而太后也曾原諒過他,說這並不是他的錯,只是一個巧合。他能聽得出來,她說的是真心話,雖然態度僵硬、失落,但終究還是有心要和他修好,這種種表現,只是為了激起他的愧疚。

  他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愧疚還是不愧疚,有時想起來也覺得爽快,有時卻又有幾分心虛、慌亂。不過,假作認錯,換得太后諒解,他也是有幾分得意的,這種不動聲色便把人心玩弄於股掌間的感覺,很容易讓人上癮。當時畢竟年少,還是有些太沉迷了些,在太皇太后下達遺詔後,立刻找到太后,出言安撫認錯……做得也過露了點。

  也就是從那天起,太后對他就永遠都只有這一副面孔——如眼下般得體地笑著,說著千篇一律關懷的話語,誇獎著皇帝的勤政和皇后的賢惠,這些話反反覆覆都是只有一個意思,不論是冬天來、夏天來,都是一樣用、一樣說。在太后微帶皺紋的雙眼裡,除了經過偽裝的和藹以外,他看不到任何一點別的情緒。

  再也沒有對功課嚴格要求,不論他犯了什麼錯,做了什麼事,走進清寧宮裡時,太后都是這樣一張臉,都是說著這些老生常談的關心。皇帝真奇怪怎麼沒有人看得出來,她這分明就是敷衍——只是,她的演技太好,以至於就這麼隨隨便便地敷衍一下,都被看成了真誠的關心。

  在敷衍底下,餘下的不是恨,也沒有糾葛,甚至連失望都沒有,就只有冷漠,他做什麼事,太后都不會關心,犯什麼錯,太后也都不會著急。他怎麼過日子都是他的事,太后對此沒有任何看法,即使追尊宸妃,也根本都沒能讓她的態度出現一點漣漪。她還是這麼沉穩如山地漠然著,就像是這件事和她根本就沒有一點關係,他不論做什麼,都和她沒有一點關係。

  看來,皇后說什麼追尊宸妃後,她幾天沒出宮室的話,也只是哄著他好聽的了。

  皇帝不禁興起了一絲屈辱,彷彿自己被太后的關心羞辱了一般,一時間熱血上湧,恨不能回頭就把宸妃追尊為太后,將一切真相揭開——他很快就壓下了這個念頭:雖然找不到確切的理由,但他的確是在迴避著這樣直接決裂的舉動。雖然心中也不禁想著,即使做到這一步,只怕太后也只會漠然以對,但不知名的顧慮,依然讓他猶猶豫豫,無法邁出這一步。

  耐著性子端出笑容,和和氣氣地和太后應酬了幾句,皇帝便起身告辭。——在進清寧宮之前,還想提幾句宸妃的事,刺太后一番,不知如何,進了清寧宮以後,這樣的想法又是煙消雲散,再沒點痕跡了。只是走出了清寧宮以後,方才又有幾分挫敗和後悔,彷彿剛才被太后不動聲色地擊敗,恨不能要回身吼個痛快才是好。

  回去以後,就讓王振做司禮監太監吧,他多少有些賭氣地想著。

  「大哥。」身邊皇后輕聲問道,「要不要去清安宮?」

  一般的太妃,是當不得皇帝時常前去問好請安的。也就是逢年過節,后妃過去朝拜一番,平時的宮廷生活並不會有她太重要的位置。昭皇帝留下的敬妃、賢妃,在做太妃的時候就沒什麼聲音。不過貴太妃身份有所不同,對皇帝有兩年直接教導的恩情,說到交權爽快,她也一點不下於太后,說交就交,沒個猶豫。雖說在京裡名聲平平,但其實和皇帝的關係卻相對緩和,出於許多複雜的原因,皇帝每次來探視太后,也都會到清安宮問候太妃。不過,他今天的心情明顯不太好,皇后才需要多問一句。

  猶豫了片刻,想到弟弟郕王去年成親,今年也有了一子,怎都到了該就藩的時機,皇帝便收攝心情,讓自己專心於正事,「自然是要去的。」

  說曹操、曹操到,才想著就藩的事,到了清安宮內一看,郕王、郕王妃正好也在太妃身邊說話,眾人自然是好一番見禮,這才彼此安頓了下來。皇帝、郕王兄弟分坐太妃左右,皇后拉著郕王妃到別室說話去了——雖說彼此都是一家人,但郕王妃是弟媳婦,沒有和大伯子長時間共處一室的道理,一樣的道理,皇后也不便和郕王共處太久,正好兩人也要好,乾脆就到旁邊去說話,橫豎平時也都是常過來給太妃請安的,並不算失禮。

  有弟弟在旁,皇帝的話就不好說了,而是轉問郕王,「大寶可還好呢?」

  郕王手腳比皇帝更快,也更不講究——去年成的親,成親沒幾個月,收用的宮女杭氏立刻就有了身孕,孩子算來和皇長子都是差不多大。郕王妃脾性比皇后可大得多了,聽皇后說,是臉拉得老長,好幾個月都沒給郕王好臉色。

  不過,比起皇后,郕王妃的地位卻是更加穩固,藩王府哪怕是庶子襲爵,也沒有尊親母為王太妃的道理,頂多不殉葬也就是了不起的福分了,若是家規嚴厲,嫡母生母一體殉葬都是有的事。郕王妃若是生了嫡子,那就肯定是嫡子襲爵,倒不像是天家,情況又多變化。

  兩兄弟聊了幾句,太妃倒是開腔問了皇帝,「聽說提拔了王振重新入宮?」

  當年王振出宮的事,還是太妃和皇帝商量的結果,那是皇帝頭回為自己做主,印象當然深刻,不過他對太妃感情遠單純於對太后的觀感,底氣也足,聞言便理直氣壯道,「是,昔年的事,本是我的過錯,王振不過代我受過,如今時過境遷,也該重新啟用了。」

  太妃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皇帝心底有些不舒服,他的一舉一動,在太妃這裡也很難得到什麼反應,頂多是從前行差踏錯時,太妃隱晦地勸過幾次,那時年輕,他並不太聽,後來太妃也就不說了。不過,那種彷彿是洞悉了一切的眼神,依然是讓他有種陰微心思都被看透的感覺。

  「皇帝念舊,這是好事。」太妃眼下也只能這麼說了,儘管皇帝是食言了——昔年他應承過太妃,不能讓王振再進宮服侍,不過此時老了臉不認,太妃又能如何?

  思及此,皇帝反而有些得意,他輕咳一聲,正欲說些什麼遮掩,太妃又添了一句,「只是王振自己也敢應下——聽說是一招即來,亦是難得啊。」

  語意平靜,不喜不怒,倒是一下把皇帝給說得愣住了。

  伴伴的確是一招即來,沒有任何推拒,反而是躊躇滿志、雄心勃勃,大有終於翻身的喜悅。之前見他的時候,皇帝並未多想,見他高興,心裡自然也是喜歡——他提拔王振,有很重的補償心理在,王振若是再三推卻,他自然不喜。

  可被太妃這一說,王振的舉動立刻就變味了,以他只能,會不知道他入宮等於是打了太后的臉?雖然當時的事是被壓下來了,但當事人心裡清楚,王振出宮究竟是誰的意思,為的又是什麼,為了這件事,又鬧出了怎樣的風波。

  自古以來,疏不間親,即使是大伴,也沒有離間母子感情的。更別說在皇帝身上,母子和睦已經不純粹是一家人的感情需求了,更是政治需求、道德需求,王振要真是忠心耿耿,那就怎麼都不能答應重新啟用自己的命令,即使當時沒推拒成功,入了宮,現在聽到太妃的這句話,也該立刻請辭,更有甚者,也該以一死結束這本就不該延續到今日的糾葛。

  自己只顧著想追尊宸妃為太后,把昔年真相揭露,卻是渾然忘了,當年太后卒中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皇帝的臉,一下就隱隱泛起了潮紅,他咬著牙望了太妃一眼,見她還是那樣神色安然、似笑非笑,本就隱隱燃燒的怒火,騰地一下就旺盛了起來,一時氣血上湧,絲毫不加考慮,便扭頭對郕王道,「前日追尊宸妃,倒是讓我想起一件事——說來,弟弟的生母在南內也住了十幾年了,即使是有過錯,這些年來也補償了去。現在是否也該到了給她上個尊號的時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4 11:15 PM

第280章 無奈

  怎麼就到這個地步了……

  郕王瞅了貴太妃一眼,又看了看面容平靜的兄長,也只能在心中連連苦笑了。

  至於嗎?自己這個兄長,在帝位上也就坐了二十年不到,按說帝王好猜疑、易怒多是到了晚年,他倒是好,這才親政沒幾年呢,剛是過了二十歲,性子就是如此偏激易怒,貴太妃一句話說得不稱心,這就照臉抽巴掌?也難怪朝野中敢直言勸諫的人越來越少,內閣裡幾乎沒有一個敢說話的人才,只能瞧著司禮監飛揚跋扈、肆意妄為……

  藩王按說不該學史,不論是讀書習武,都是正經事業,誰也不會認真教導。能夠認字讀書也就夠了,不論是吟詩作賦,又或者是飛鷹走馬,只要不是正經事兒,內廷都是鼓勵態度,唯獨是好儒、問政,是內廷無法容忍的致命缺點。所謂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一個藩王知道這些做什麼?按照貴太妃的交代,最好是連詩詞都別做,免得被有心人揪住了小辮子,發祥出文字獄來。

  當日聽說這番交代時,還覺得貴太妃是擔心太過,畢竟有了年紀,難免瞻頭顧尾、暮氣沉沉,如今現場見識了兄長的脾氣,方知道貴太妃的識人之明,真是一點都沒有看錯,要是養成了好弄詩賦的習慣,以兄長的性子,將來若是不慎得罪了他,還不知要從故紙堆裡翻出多少不利於他的證據來。

  不過,少年時不以為然,雖然貴太妃有交代,郕王私下依然是有讀史,自己看,並不寫什麼論著筆記,也不和人討論,以他博覽群書的閱讀量來說,也不算是什麼招人眼目的事。所謂讀史知興替,真是一點不假。少帝臨朝、朝中無正、邊軍糜爛、異族復興,這是國朝由盛轉衰的徵兆啊。

  上一場大戰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二十年的安寧,足以讓大部分精銳的軍隊,變成一灘爛泥,更何況這其中還有足足十年,朝政基本上都出於無人領袖的狀態,如今還能鎮得住的幾位老臣,又被皇帝一一地清了出去——如果皇帝是漢武帝一般的俊才,那倒也罷了,一樣是長在深宮婦人之手,年少臨朝,漢武的確創下了不世的功業,這就是漢代的氣數,可落到國朝麼,也許是文皇帝篡位的關係,氣數在此,就已經盡了。

  心胸狹小,並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才具淺薄才是真正的致命傷,當這兩點加在一起,再重上自以為是,配合上如此危機四伏的朝局,真是讓人看不到一點希望,只能等著國朝在皇兄的領導下慢慢地衰弱下去——其實也沒什麼,有盛有衰,這世上也不可能真有千秋萬歲的王朝,反正由盛轉衰也是個漫長的過程,郕王這輩子應該是看不到覆滅的那天,至於他死後的事,他也管不著了。

  也就是這麼想著,又因為自己就藩在即,若是沒有意外,日後也就是十餘年進京一次,和皇兄的交集並不會太多。他也不是個想做大事的性子,學著一般的藩王聚斂民財逍遙度日,難道哥哥還能虧待了他不成?雖說皇兄有著這樣那樣的毛病,可兄弟倆的感情,一直也都還算是不錯的。郕王壓根也沒想到,不知不覺間,皇兄的性子居然變成了這樣,只是一言不合,就把他的傷疤也拖出來直接就血淋淋地往下撕扯起來。

  都不是孩子了,郕王今年二十歲,也已經成親生子,心智也算是早已成熟——他自小就是個好思慮的性子,長大了也是一樣,又愛讀史,對於自己的身世,也是思忖了許多。私下也是查閱過當年的往事,和自己的伴伴、姆姆,都談過自己的兩位母親。

  小時候不懂事,對貴太妃難免許多猜測,知道了身世以後,更是無所適從,對貴太妃的觀感,總是來回在極端擺盪,親近的時候覺得她待自己太好,自己完全配不上,疏遠的時候,又覺得她非常偏心,自己永遠都比不上姐姐。反而是後來搬出去住了,年紀也漸漸長大,郕王也懂得體諒貴太妃的難處,雖然她對自己,的確是比不上對姐姐掏心挖肺,但畢竟不是親生,再加上生母又做過那樣的事,能做到如今這樣已經沒什麼可挑剔的了。就連生母吳氏那兒,不是她照拂著,也不能這樣安安穩穩地住在小院裡,雖然永遠不能出門,但起碼衣食起居上沒受什麼委屈。

  兩個皇子都不是生母養大,確實也都是彼此心中的一根刺,可郕王和皇帝不同,的確是因為吳美人行差踏錯才被抱給貴太妃,她做的那些事,按《大誥》都夠凌遲的了,也就是因為有了自己才勉強留了一條命。有個罪母這事就是他一輩子的傷疤,傳揚出去,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宮中幾乎從無人提起此事,是以宮外群臣還無人知道,現在皇帝一句話就把這事翻出來了,讓他怎麼回話好?

  身為親子,該孝順母親,皇帝要寬宥了她的罪過,他還能說不?可且不說這麼做是否合理,看皇兄意思,是要將吳美人抬舉起來,給太妃難堪,且先不說太妃是否會因此難堪,後宮裡突然冒出個皇子生母,總是需要解釋的吧,這不就等於是要把吳美人之前做過的事情往外宣揚嗎?郕王的臉還要不要了?就為了給太妃難堪,自己弟弟的面子就一點不顧了?

  若皇帝是故意的也就罷了,敲打、警告,都還算是有的放矢,可按郕王的理解,皇兄可能根本都沒想到這茬,目前就盯著太妃不放呢,倒是把他給撂在這裡了。這樣顧頭不顧腚的事,他是做得出來的。

  再說了,太妃說得本來也沒錯,王振這人,郕王是沒接觸過,可就看他迫不及待進宮服侍,便可知道此人的心思絕對稱不上純正。再說,即使是純正又如何,為了他把太后氣卒中了,太皇太后也沒少窩火,這樣的人根本就不能再用了。當時的事又沒有滅口,現在是太后還在,還管著,將來太后不在了,王振若是飛揚跋扈,那起文官直言進諫的膽子可能沒有,但也千萬不能小看了,嗅探消息,傳遞謠言,這樣的事情他們如何做不得?到時候皇帝的名聲還要不要了?如此不孝之子,怎麼堪住乾清宮?

  一句諷諫而已,便如此大動肝火,出招如同醉拳,反而是讓人無法去回了,郕王也是無語——他自知自己絕不算是什麼絕頂天才,但只怕即使是天才來了,對皇兄也是有種老鼠拉龜無處下手的感覺。這讓人怎麼回呢?這樣的人,你根本無法揣摩他的心思,根本不知道他會如何反應啊!

  但留給他反應的時間也已經不多了,郕王思前想後,憑直覺斷然下了決心,他露出感激之色,立刻就跪了下來。

  「兄長,」為了誇張,他還做出了哽咽的效果,橫豎他是抱著皇兄的膝蓋做哭泣狀,他也看不見他的表情。「生恩難報,兄長願赦其罪過,弟弟真不知該如何酬謝,不知……不知該如何回報兄長的恩德。」

  哭了一會兒,又說,「只是、只是生母的確有過,此事也屬家醜,受尊號卻是心中有愧。再說,生母這些年來,也是時而清醒,時而、時而……」

  皇帝估計從未過問吳美人的境況,他有些詫異,「怎麼?時而什麼?」

  「時而有些迷糊,有失心之症。」郕王的嘆息是貨真價實,貴太妃從不曾禁止他去探視吳美人,郕王搬到東邊後,十天半個月也總要過去一次,只是去得多了,倒越看得清楚,吳美人不能說是全瘋,不過不大清楚是肯定的,在郕王心裡,對生母最大的想望,就是能帶到封地去照顧,只是這麼做太犯忌,根本就不可能,既然如此,那倒不如還是讓她關在小院裡好,若是上了尊號,安排了宮室,還不知又要鬧出什麼事來,倒是他已就藩,還能指望誰來照拂生母?求養母?他自己都不好意思開口。「怕是當不起皇兄給的體面。」

  說穿了,也不是當不起皇兄給的體面,而是一個半瘋的女人,即使有了尊號,又怎麼來膈應太妃?皇帝不可能指使她來毆打貴太妃吧,那根本也就等於是撕破臉皮了。一句話而已,還到不了這份上。

  「哦……這樣啊……」皇帝似乎也很惋惜,「沒料到竟是如此,倒是可惜了——弟弟對生母情形如此清楚,可是常來探視?」

  「凡入南內,時而都會繞過去看上一眼。」郕王回答道,似乎有幾分窘迫,抬頭看了貴太妃一眼,又垂下頭去。「畢竟……是生母。」

  貴太妃神色莫測,看不出喜怒,不過,養子這麼親生母,再加上兩人從前的恩怨,她心裡當不會有多高興。

  她不高興,皇帝也就高興了,橫豎他也就是要刁難貴太妃,即使不是按原有思路,貴太妃現在也夠難堪的了:藩王入宮探望太妃的次數都是有記錄的,當不會多,自己親自養大的兒子更親善生母,聽說有意給生母上尊號,眼淚都下來了,一切赤/裸裸擺在眼前,貴太妃心裡能好受?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又坐了坐,便招呼郕王,「今日難得有暇,意欲去西苑踢球,弟弟一起來吧?」

  即使郕王還有別的安排,也不可能推拒皇帝的邀請,他堆出歡容,一口答應了下來,兩人又一道向貴太妃告辭,貴太妃端坐椅上,受了兩人的禮。郕王心裡,也有些忐忑——希望貴太妃能明白他的苦心……

  乘著皇帝轉身出門的那當口,他慢了半步,回頭望了貴太妃一眼。

  貴太妃雖然依然沒有多少表情,但卻衝他微微點了點頭,郕王心裡,一下就放鬆了下來,他轉身追在皇帝身後,一邊絞盡腦汁同兄長搭腔,一邊和他一道出了屋門。

  雖說這一場風波,在皇帝這裡已經算是過去了,但他來給貴太妃問安,身邊自然也有人伺候。貴太妃管束得住清安宮的下人,管束不住乾清宮的心腹,她說王振的這句話,不過兩三日,便是傳遍了宮中,甚至,連宮外都是有所耳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4 11:15 PM

第281章 不安

  王振現在的壓力也的確很大。

  再度奉詔入宮,事先的確連他也沒有想到,皇爺是幾次流露過這樣的意思,但王振也沒想過皇爺真的做得出來這樣的事,更沒想到不放過他的人居然會是太妃。

  在皇宮做事,就如同把頭捧在手心,稍有不慎,就是人頭落地的結局。這一點,王振體會得很清楚,幾年前險死還生的經歷,讓他有無數個晚上都是驚叫著從被縟中彈起,那種性命決於一語之中,隨時可能被當作一枚籌碼兌出去的滋味,就算是現在想來,也會令他立刻失去所有歡悅的心情——雖然現在重回宮中服侍,皇爺對其重視非常,但這亦改變不了事實:當年他是如何處境,現在也還是如何處境,即使皇爺已經親政了,太后說一句話,他也同樣有可能人頭落地。

  可話雖如此,但皇爺有招,難道王振還能不進宮麼?之前他雖然困在府邸之中,但家財萬貫、錦衣玉食,無非都是因為皇爺對他的惦念和賞賜,帶來了這些實惠。皇爺的性子,他是極明白的,若是不識抬舉,必定會惹來他的厭棄,到那時候,還有誰會來保證他的榮華富貴,難道要指望太妃、太后?

  從一開始就沒得選,走到今日還是沒得選,當年的事情,王振已經忘卻了真相,就當自己是無辜被牽連了,其實今日又何嘗不是如此?皇爺要他進宮服侍,也並非是為了要給他出氣,孩子大了,總是想要在當年的事情上找補一番而已。若是惹來太后的過問,又會如何處理他,只怕是連皇爺自己都沒有想好。而作為王振來說,在成為皇爺大伴以後,他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

  但怎麼也沒想到,清寧宮裡寂然無聲,太后就和不知道這件事一般,反而是太妃用心叵測,那句話細細琢磨,倒像是要把他王振往死路上逼——進了宮,就是太后心裡的一根刺,一個忠義的奴才早就該以死明志,以證清白了。他王振非但沒有如此,而且還是一招即來,品德上肯定是極有問題的。

  這是明晃晃的擠兌啊!擺明了就是不想看他安生度日。一句話就把王振的品格從根子上給敗壞了,聽小黃門傳了話以後,王振覺得周圍人看自己的眼神都變了——乾清宮發生過的那個變故,根本瞞不了皇帝身邊近人,當然,不識相的話沒人會去說,可人人心裡都是有桿秤的。他王振上回被趕出去,冤,算是填在母子爭端裡頭了,宮裡同情他的人不少,皇帝沒親政那幾年,能安安穩穩在家裡住著,也多虧了一些夠義氣的朋友照拂。那是他最落魄的時候,可他的人品大家還是認的,現在他是得意了,但名聲也全完了——就只因為太妃的一句話!

  心裡能不恨嗎?可再恨也得忍著啊,就算只是個太妃,不是太后娘娘,那也不是他一個內侍可以撼動的。即使是她行差踏錯、倒行逆施,皇爺身為後輩,沒有管教長輩的道理,頂多,也就只能在飲食裡動點手腳……

  他的思維立刻活躍了起來,可思前想後,也只能將此事放下了:下毒根本是不現實的事,清安宮、清寧宮都有自己的小廚房,小廚房內任用的當然都是心腹,他王振朝不保夕,有什麼把握收買人心,讓其做下這幾乎是必死的大案?再說了,宮裡可沒準還有柳知恩的眼線呢,這幾年,他受寵的程度,可不弱於自己……

  比起報仇,現在該想的還是如何自保,如何立足。王振嘆了口氣,很輕易地就下定了決心,他站起身子,開始去除身上的華服,預備以待罪人的裝扮,只穿著中衣,背負著荊條,前去找皇爺哭訴。

  太妃的那句話,說不定還真能讓皇爺動點疑心——王振太熟悉皇帝了,即使離開了區區五年,可親政以後這幾年來,兩人也沒少見面,太妃這句話說出去,皇帝不動疑心才怪呢。

  這一次,只能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請皇爺將他賜死,才能消除皇帝心中的疑心,重新贏得他毫無保留的信任。做內侍的,再風光也都是皇帝一句話的事。什麼大權那都是虛的,唯有牢牢抓住皇爺的心,才能長盛不衰、永享太平。

  不過,即使馬上就要開口請皇帝允許自己去死,面上也換上了隱隱的不安之色,但王振心裡,卻依然是冷靜得如同一潭冰水,毫無聽說太妃那句話時的波瀾。

  他太瞭解皇帝了,這齣戲會是怎麼個結果,王振心裡非常清楚。

  #

  「到底還是封了司禮監秉筆太監啊。」郕王再進清安宮探望母親時,也是有些感慨。

  「怎麼可能不封呢?沒有一步登天,做掌印太監,已經是金英還算是有些聖眷了。」徐循不免一哂,皇帝的性子,到現在難道還不清楚嗎?哪怕只是為了和自己賭氣,也會將王振升職的。「真正看他是否受到重用,不是看他的差事。」

  「想必您也是聽說那奴婢在乾清宮上演的好戲了。」郕王也明白母親的意思,他呵呵一笑,「兒子還以為,要不是那齣戲,他還封不得秉筆太監呢。」

  「得看。」徐循對皇帝思維的細節把握得也沒那麼清楚,「也許不管王振怎麼做,都會獲封,也都能保住性命。不過他到現在還能被皇帝貼身帶著,須臾不離,那肯定是那番表演的功勞。」

  皇帝那個性格,徐循一句話就惹來打臉,怎可能回去後反而疏遠冷落王振?就是為了給徐循點眼色看,都會刻意給他體面。不過話說回來,聽了徐循那句話,他無可辯駁,心底只怕也是生疑,若是王振應對得不好,只怕難免自此以後也就領著這個閒職過日子了。等風頭過去以後,隨指一事遠遠打發出去也都是可能的。反正,皇帝雖然絕不會承認自己錯了,但也絕不能容忍自己被王振欺騙感情。

  也就是這個應招,才保住了王振的地位,也保證了他的安全。現在即使太后出面為難王振,除了激化母子矛盾,引來皇帝反彈以外,也不會有什麼別的結果了。只要有皇帝護身,王振就是動不得的——雖然無奈,但,誰叫皇帝是皇帝?

  進宮這些年,已經不像是少女時那樣容易動感情了,徐循也不是非要搞死王振不可……她也沒這個能力。話說過一句,盡過自己力量,也就算了。見郕王眉宇間有些陰霾,還安慰他,「放心吧,也就一句話,你哥哥也萬不至於為了這事就要逼死人的,當時發作一番,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那若是真逼死了呢……」郕王低聲嘀咕了一句,「太后娘娘都沒開腔,您倒是說話了。」

  「那就逼死我好了。」徐循冷笑了一聲,「他要做得出來這種事,我倒還高看他兩分。」

  雖然是母子閒談,但郕王依然是臉色一變,左右看了看,見除了自己、貴太妃以及服侍幾十年的韓女史、趙嬤嬤以外,並無旁人陪伴,方才是緩了神色,「娘,您就少說幾句吧……」

  「太后不說,無如奈何?」徐循這些年來是沒怎麼鬧起風波,但不意味著性格有所改易。「不過,今日你來了,我也想和你商量商量你就藩的事……」

  郕王到現在都還沒提就藩的事,連封地都沒定——當時封王還小,就藩也不是一兩年間的事,也沒定下封地。如今成婚也一年了,於情於理都該提出京的事,畢竟藩王長期逗留京城不去就藩,也容易招致口舌。

  不過,長期生活在京城,現在一下要去到外地,郕王心裡自然也是捨不得,帶著僥倖心理,皇帝沒提,他也不說。要不是王振此事,讓他感到不安,郕王也不會動就藩的念頭。他點了點頭,「倒是和娘不謀而合了,兒子這回進來,就是想和娘說這就藩的事。」

  母子兩人對視一眼,都是心照不宣。徐循道,「吳氏那裡,你放心好了。自然不會凍著、餓著她的。」

  明擺著的事,王振此時是牢牢握住了皇帝的信任,將來有得是他飛黃騰達的時候,太后是拿定主意不出聲了,徐循有自知之明,實在鬧得不像話時,她肯定忍不住要說幾句話——郕王也是瞭解她的,若是今日的事再來一次,可就有得頭疼了。反正遲早要走,不如早些走了,對大家都好點。王振要想打擊報復的話,誰知道會不會拿郕王不就藩的事作為藉口。

  兩母子是想到一塊去了,對視一笑,默契自生,郕王自然地道,「嗯,娘不說我也知道,您肯定不會不管她的。」

  既然擬定了對策,餘下也沒什麼好做的了。徐循不論如何都是太妃,一生中除了為廢立皇后的事情去過一次南內,也沒有別的污點,就這一次事,說來皇帝還要念她的情,不太會被拿出來做把柄。郕王這個敏感因素一去,王振要對付她,又有什麼可以下手的地方?

  至於郕王,賴於太妃未雨綢繆的吩咐,他從來也不吟詩作賦,對文治武功也毫無興趣,除了讀點書以外,最大的愛好就是踢球、斗蛐蛐兒,和哥哥的感情也不錯……去到地方上以後,自己再注意一點,王振又能把他如何?如此先立於不敗之地,若是王振不犯上來也罷了,若是有什麼動作,再是慢慢地對付他,也不用驚慌失措。

  「就不知王振接下來會如何行止了。」郕王不免有些好奇,畢竟如此種種準備,是建立在王振有心報復的基礎上,若是他無心報復,那這些事也就是白操心了。「料他半年內也不會發難的。」

  「王振這人,機心不淺。」徐循想到多年前他在生死交關時的表現,「起碼對皇帝的瞭解是很深的……依我看,他性子縝密綿柔,若是能以他的本心行事,必定會蟄伏幾年,等到真正在司禮監裡站住腳了,再來說什麼報恩報仇的話。現在他才剛進宮不到半個月,還根本不到談這些的時候。」

  郕王嘆了口氣,「只怕他又未必能以本心行事呢。」

  做內侍的,還不都是揣摩上意,王振名聲壞了,多年不入宮,在宮中已無根基,別看得居高位,卻連翻雲覆雨的資格都沒有,想要真正獲得權力,除了發了瘋地揣摩上意以外,還有什麼路可走?

  「您倒是幫了他一把。」他半開玩笑地埋怨貴太妃,「也許本來就五分瘋的,這麼一鬧,可得瘋到十分了。」

  「呵呵,原來錯得倒是我了。」徐循也不生氣,隨便應了一句,倒是亦嘆了口氣,正經了起來。「不過,我也的確是錯了……我看錯了。」

  看錯的是誰,自然不必多說,郕王亦是心有慼慼焉,低聲道,「皇兄這幾年的確變化很大。」

  「坐上帝位以後,性格就沒有不變的。」徐循又嘆了口氣,「就是他的變化,也的確是太大了一點……我現在倒想知道,王振接下來究竟會先做什麼。我是看錯了,但他肯定沒看錯。」

  王振若是看錯了皇帝,負荊請罪、請皇帝賜死,估計就要變成真死。事實已經證明,他對皇帝的瞭解還是那麼的透徹。而眼下他又處於非常需要鞏固地位的關頭……他要做的事,必定是他心中皇帝現階段最想做的事。

  徐循也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會做什麼。她現在對皇帝的瞭解已然非常片面和有限,像皇帝這樣的人,根本無法以常理和常識預測,他到底想在這江山上打下屬於自己的什麼印記,她是真的沒一點頭緒。

  宗室?邊兵?錢糧?這老大難的三問題,是朝政中由來已久的難關了,但也都是極為難啃的硬骨頭。就不知道皇帝到底想不想解決這三個問題——或者說,他到底有沒有意識到解決這三個問題的難度……又或者,他現在最想做的,還是讓生母得個皇后的追尊,或是大起宮室淫.樂不休,就得看王振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到底會有什麼動作了。

  這答案來得也不慢,才剛過了新年,王振便是連連有了言論,又給自己討了個新差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4 11:16 PM

第282章 胡鬧

  「兼任御馬監,掌瓦剌朝貢事?」徐循吃驚地重複了一遍,「掌瓦剌朝貢事?」

  太后也是一臉的無語,她點了點頭,「還真是半點沒打算遮掩,不是麼?」

  徐循也只能苦笑了——這事該讓人怎麼說好?簡直粗淺得一點也不像是政治了。

  自從罷了下西洋一事以後,西洋諸國來朝貢的次數也是漸漸減少,從每年一次,到如今幾年一次,唯有瓦剌韃靼照舊還是年年入貢,韃靼倒還老實,沒鬧出什麼么蛾子,或者說和瓦剌比相對要老實些。瓦剌自從先帝去世以後,每年使團人數逐漸增加,時常多達兩千餘人,一路吃喝索要,沿路接待官吏均是苦不堪言,而且還經常有肆意偏離路線,勘探周圍地理的情況出現,狼子野心,可謂是昭然若揭。奈何當時朝中無主——皇帝雖臨朝,但年小,太皇太后老弱不管事,太后也沒能力掌握大權,就連內閣三臣都是性情穩重的老年人。雖然也不是沒有反應,但沒有挑起大戰的決心,一再容忍的結果,便是如今每況愈下,越發糜爛的朝貢局面。

  前來朝貢的使團,朝廷自然是管吃管住,而且『厚往薄來』,從太祖高皇帝時期起,就是這麼個規矩,除了對朝貢物品回以厚賜以外,使臣還都有賞賜發下,這是按人頭算的。瓦剌每年拉些不堪用的老馬來,換回去的可是貨真價實的銀絹鹽茶,這都是他們急需的生活物資。可以說是淨賺不虧,所以每年瓦剌都是積極入貢,當然反之在國朝這裡,此便是對國計民生越發沉重的壓迫了。

  一個朝貢,一個『中州地半入宗室』的宗室供養,還有一個無底洞一般的邊兵財政,國朝幾乎無商稅,皇帝如今手鬆了,一賞便是幾百頃地,地少了,官田出息也少了,權貴之家大肆佔地也不交賦稅,即使有鹽鐵貼補,這入息和流水般的花銷比,也根本不成比例。別說皇帝,就連太后、徐循,哪個不知道問題的棘手性?只是她們女流之輩,根本被內閣架空,又能如何?皇帝親政以後想要改善局面,也是很正常的想法。不過就徐循所知,他親政四年來下達的幾項命令似乎都沒什麼成效。不論是下令勤練邊兵,還是清退侵佔民田,均是雷聲大雨點小,底下人敷衍一番,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一次王振自請去管瓦剌朝貢,看來是瞄準之前唯一沒有嘗試過的朝貢問題,想要做出點成績。這本也不算什麼奇事,相信受到的阻力也不會很大,瓦剌現在就是個燙手的煤球,連禮部都不願管他們的事。這兩千多人到了京城以後,鬧出點什麼事來都得禮部擦屁股,能撩開手誰不情願?——可王振偏偏又還要了個御馬監的差使,這就讓人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御馬監聽著是不威風,可手底下是執掌羽林三千戶所,有高達兩萬多名的四衛軍,主掌宮廷宿衛,這是禁軍中的禁軍,天下地位最高的兵士。連國朝軍政,御馬監都是有權發言的。雖然王振過去也就是兼個秉筆太監的銜頭,但內侍權柄不看職司,只看聖眷,有了皇帝的信賴和支持,起碼在瓦剌入貢時,王振肯定是掌握了御馬監的大權。這磨刀霍霍的意味,難道還不明顯嗎?今年瓦剌入貢一事,肯定是要生出波折來,只怕是沒事都要找事了。

  彷彿嫌棄自己的意圖還不夠明顯,王振多次對身邊人提起,「瓦剌蠻夷,茹毛飲血之輩,四處遊牧,如同乞丐一般。即使有爪牙、利齒,又如何和廣大中國雄厚軍力比較?這等小人,畏威而不懷德,國朝以寬待之,只能滋長他的膽量,無如嚴苛威嚇,諒其也不敢當真和國朝開戰。」

  這話說得太好聽了,好聽得讓人根本無從反駁——確實就是這個理不假,也就是二十年前,太后和徐循都經歷過這個時期的,不論韃靼還是瓦剌,都被國朝的軍隊攆得到處亂跑,根本連國家都稱不上,只能算是比較桀驁的部族而已。

  不過問題是,削減瓦剌朝貢所得的回賜——現在基本是個人都知道瓦剌要這麼做了——也要做好開戰的準備吧,就像是兩人打架,一人雄壯一人弱小,壯漢先揮一掌打臉了,料對方也不敢還手,便沒準備後招,只是在那傻站著等人服輸……世上事有這樣道理的麼?當然,即使對方還手了,壯漢也能立刻補上一巴掌。可這畢竟是比喻,打仗哪有這麼簡單?什麼準備也沒有,只拿定了瓦剌不會還手,這不和賭博一樣嗎?

  王振也就是這個水平了,雖然在揣摩人心上有些才能,的確把皇帝給掌握住了,但在政治上的表現粗淺得還不如剛接觸政事的太后、太妃。畢竟是沒在司禮監裡正經當過差,很多事情做出來簡直就是荒唐可笑……

  可再荒唐可笑又是如何?現在還有人能管得了他嗎?

  「外廷有什麼聲音沒有?」徐循問著太后,皇帝親政迄今已經四年,一般說來,政事已經和西苑沒有任何關係了,雖然就在咫尺之間,但若不主動打聽,只等著外頭的消息自己傳進來,少說也得等上十日八日。

  「沒聽說。」太后說,「也沒問……就王振的事,也是旁人告訴我的,拿來和你閒話一番而已。」

  徐循的眉頭一下就皺起來了——太后的態度很明顯,這件事,她絕對不會多管,就等著置身事外,看熱鬧不嫌事大。

  「姐姐。」她尋找著合適的詞句,「畢竟茲事體大……」

  「就算想管又該怎麼管?」太后的心情顯然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她啪地一聲,把手裡的佛珠摁到了桌上,「你我說的話,難道外廷就沒一個臣子敢說?他們說了皇帝不會聽,難道你我說了,皇帝就能聽?」

  徐循頓時語塞,太后掃了她一眼,「聽說郕王已經和皇帝說,想要就藩……不就是你說了那麼一句話嗎?多大事?鬧得郕王連京城都不敢呆了。就這麼個心胸,誰還敢和他說什麼?我是真的納悶啊,大哥和羅氏哪個也不是這麼個性子,他怎麼就成了這樣?」

  皇帝的性格形成,背後自然是有十分複雜的因素,也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講述得清的,徐循想了想,也是嘆了口氣,「話雖如此,但也還是得說。說不定他根本都沒想到這打仗事前還得要準備的,說上兩句,也就知道輕重了。」

  「不成。」太后的心意很堅定,她搖了搖頭,「要說,也不能由我們來說。」

  就皇帝這個曲裡拐彎的性子,倘若是別人說了也許還好,以太后、太妃和他的關係去說,參考王振入宮一事他的反應,可能說了以後,為了證明自己是對的,反而更不當回事,頂著一口氣就是不肯撤下王振,連事前的準備都不會肯做。倒是由皇帝信重的內侍私下建言,不去駁王振在朝貢上的主張,好歹先把軍隊糧草備足了,準備做一下,也比就這樣貿然削減回賜甚至是呵斥瓦剌強。

  不過,王瑾年歲大了,再說也是先皇手裡留下的人,如今去了南京司禮監養老,連孫嬤嬤也一道隨出去了。太后、太妃的老關係,在宮中已經沒有那樣強大,再說,宮裡的一切都是繞著皇帝打轉,太后、太妃即使要把手插進人事之中,也是有些力不從心,更別提她們從未有此心意,倉促間也難以拿出人選。

  「金英應該會說上幾句吧。」徐循猶疑著說,「他在皇帝跟前也算是頗有臉面。」

  「這事你得這麼看,」太后顯然是早把通盤利弊都衡量過了——畢竟是比徐循早知道消息。「此間利害,只怕別說高官,連衙中胥吏都看得清楚,又何況金英?若是會說的,那麼不必我們示意,他也會去說。」

  若是沒有說,那肯定也是經過權衡,覺得建言的風險太大,收益近乎於無。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得到了太后、太妃的指示,也不會去說。太后放權乾脆,和皇帝貌合神離,對金英還能有什麼威懾力?

  「應該還是會說的。」徐循想了想,還是對金英有信心,「王振才回宮多久,也不至於連金英都壓得連喘息機會都沒有,連得罪他都不敢。」

  「若是自感說了有用,應該會說。」太后笑了笑,倒是語帶保留。

  徐循的眉頭真就皺了起來——太后這意思,是覺得金英應該也早就放棄和皇帝說理了。

  「再憂心也沒有用,你我也只能等著瞧了,」太后一聲冷笑,「你也不必如此著急上火,天下是他的天下,他都不在乎,你我在乎什麼?橫豎亡不了國,也短不得我們的!也許他吃了這個虧,反而還能懂事點呢?若是如此,倒是不如早吃虧早好。」

  徐循也是沒話說了,這也不能那也不能,難道還要廢了皇帝?——這根本也不能。她嘆了口氣,「我倒是寧願他在別處吃虧了,這麼大的事,豈是能任性的?」

  「他就偏要任性給你看,你又有什麼辦法?」太后冷冰冰地說,「外廷箝制我們,箝制得死死的,到了這時候還不是什麼辦法都沒有,你我連外廷都鬥不過,還想管著他?」

  她呵呵一笑,「我倒是要看看,他能鬧到什麼地步!」

  結果還真就鬧起來了——怎麼能不鬧起來?年後瓦剌入貢,王振將回賜削減到往年的二成不到,按人頭賞賜的銀錢一律免去,兩千多瓦剌使臣頓時就炸了鍋,鬧哄哄被人一路押送回了邊境,緊跟著就是瓦剌入寇——怎麼能不入寇?

  不過,皇帝到底還不算是笨到家了,從他的反應來看,他應該是早料到了瓦剌會有反彈,也想好了應對措施。

  他決定御駕親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4 11:17 PM

第283章 快意

  對皇帝的奇思妙想,宮中人均已處於見怪不怪的態度了,也沒什麼好阻止的——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在後宮不得干政的祖訓下,皇帝是否御駕親征,那不是後宮中人可以插嘴的,阻止他的事情應該交給文臣們來做。後宮人若是隨意開口,指不定還要被文官們詬病呢。

  當然,道理是這個道理,可很多時候道理敵不過感情,仁孝、誠孝兩位皇后,都離後宮不得干政很遠,也是賢名遠颺,誰讓她們那個時代不一樣,和丈夫、兒子的感情也不一樣呢?現在太后和皇帝的關係都冷淡到這份上了,還怎麼出聲?至於太妃,說過一次就被打臉教訓了一番,自然也是偃旗息鼓,不會有什麼多餘而且無用的勸說。

  唯獨比較擔心的,便是皇后和宸妃了,兩位女眷應該私下都勸說過皇帝,也都因此遭到冷遇,可能還被斥責過一番,無奈之下,只好聯袂來請太后出面,打消皇帝荒唐的念頭。

  雖然太后、皇帝關係冷淡,皇后對此心知肚明,但該來的時候都有來,該表示的時候也從不曾怠慢,禮數上從無虧欠,因此,婆媳的關係還是比較緩和的,也不是那等無法打開心扉說話的僵冷關係。皇后這會兒心事重重,也是有些病急亂投醫的意思,坐下來沒一會,便抹起了眼淚。「怎麼都勸不回來,好像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出去親征。」

  萬宸妃也在旁幫腔,「只說是歷代皇帝都曾在沙場上經歷過血火,他也不能例外……不論妾怎麼拿澶淵之盟的事例來勸說,大哥都不肯聽從。反而以為妾作不祥之語,反過來責罵了妾身。」

  這個比喻的確不恰當,皇后聽了,也沉下臉來,有些不高興地瞥了萬宸妃一眼,不過,她性格柔和,卻也不曾出口責罵什麼——這已經是很不快的表現了。

  萬宸妃望了皇后一眼,似乎便已經把她的想法給看了出來,便又進一步解釋,「宋時遼發大兵攻宋,真宗皇帝臨前線督戰,士氣激揚,故能保住北疆不墜,不必遷都。真宗後以此為得意事,大大褒獎了力主此事,挽回大宋半壁江山的寇准。可即使如此,數年後,王欽若相公不過是寥寥數語,說寇准這是:博者輸錢欲盡,乃罄所有出之,謂之孤注。此後寇准終身再未得重用,可見真宗對此語也是深以為然。試想以真宗力保北疆的功績,事後再思及當時親臨澶州一事,亦是以孤注一擲視之。若是當時城破,又待如何?」

  「本朝幾位先皇,雖然都是戰績彪炳,但當時北虜力已弱,我朝勢強,此出猶如是痛打落水狗。如今的瓦剌如同剛長成的狼崽子,這番含恨叩關,也可說是也先本人多年所欲。大哥自少長在宮中,從未上過戰場,先帝昔年領軍出兵以前,不知隨著文皇帝南征北戰去過了多少地方,饒是如此,天子親自領兵,也沒少吃勸諫。」萬宸妃侃侃而談,「凡出兵,須先預不勝,可御駕親征,卻是許勝不許敗。古來未見有仗是只能勝不能敗的,便是經年老將也未敢如此放言,又何況大哥即使英明神武,也從未真正上過戰場呢?」

  她引經據典,觀點實際、道理清楚,一番話完全體現了她的見識水平——一樣的話,錢皇后是絕對說不出來的。徐循不禁和太后對視了一眼,都是看出對方心裡想法:當時兩人都許萬氏堪為皇后,其實這看法並沒有錯……錢氏都做了幾年皇后了,和萬氏比,水平依然有差距。

  不過,皇帝卻也是絕對不會聽從萬氏勸諫的,徐循問道,「皇帝聽了你的說話以後,是否反而動怒,將你狠狠訓斥了一番?」

  錢皇后進宮不久,便是忍不住眼淚般哭了起來,萬宸妃雖然也有委屈之色,但還保持了冷靜的態度,訴說完此事,她試探般關注著太后和徐循的表情,聽了徐循問話,彷彿是若有所悟,突然也有幾分沮喪地吐了一口氣,低聲回道,「是,大哥很是生氣,奴賠罪許久,方才讓大哥息怒。」

  錢皇后卻未對萬宸妃的受挫露出喜色,她也有一樣的遭遇,「媳婦這兒也是一樣,只是提了幾句擔心大哥的話語,便被大哥斥為婦道人家,沒有見識。宮裡周妹妹、劉妹妹,也都是如此。」

  畢竟都是皇帝嬪妃,在這件事上的利益是一致的,全都不希望他出去冒險。只是由錢皇后、萬宸妃作為代表過來說話而已,徐循看了太后一眼,見她猶未有說話的意思,便道,「看來,大郎已經是下定決心了。聽說朝中也是反對聲連連,但他都不加理會……即使我等說些什麼,怕也難以動搖他的念頭。」

  萬宸妃蹙眉道,「雖說如此,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等險卻是不可以冒的。大哥只說我等精銳數十萬,瓦剌能戰之士不過五萬,數倍於敵,必無不勝之理。可戰事若是這麼簡單就好了,妾身家中也是有人上過陣的,從沒聽說能以人數判斷勝負。若是如此,宋代國力數倍於遼,人口也是一樣,又怎麼會連國土都無法保住?此事無論如何也該阻止大哥,否則,勝固然還好說,若是大哥敗了,只怕連國本都將動搖,今後對上瓦剌,我朝天兵將再無勇氣。」

  她雖然沒有明說,但態度已經是很明顯了——非常不看好皇帝的領軍能力,覺得他出去後的勝算很低,泰半是要敗的。更有甚者,已經是為皇帝落敗以後國朝的命運擔憂了。

  畢竟是官宦女兒,從小飽讀詩書,才二十歲上下,就已經能看得這麼深遠了。同樣年紀的錢皇后便只能是哭著附和,徐循心裡也是有些感慨:可惜了,皇帝長子,卻偏偏是為人憨直的周妃所生……

  周妃和皇后關係如何,只看她雖然生育了皇長子,今日都不帶她來求太后,便是可見一斑了。說起來,宸妃也生的是皇次子,皇后都肯帶她來,這就是個風頭被蓋過了都不計較的軟和人,周妃能和她把關係處成這樣,可見為人了。

  她微微搖了搖頭,也不說什麼了——為太后說幾句話,算是盡過情分,接下來該怎麼應對,那是太后自己的事。

  太后也不知是怎麼想的,一直都是沉默不語,錢皇后和萬宸妃都快沒話說了,才道,「國朝祖訓,后妃不得干預政事,你們怕是還不知道這話的份量。當年皇帝年幼,太皇太后與我也都沒有臨朝稱制,自然是有原因的。領兵出陣這是大事,皇帝智慧,深如淵海,必定是早有盤算,即使一開始偶有小敗,那麼多名將扈從著呢,也有深悉軍事的宦官跟隨在側,難道這些人個個都是廢物不成?一旦不順,皇帝自然會向他們諮詢。雖說不算勝先算敗,但也沒有杞人憂天的道理。此一戰,可能不能贏得多漂亮,但終究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若是毫無勝算,就是殺了內閣也不會同意出兵的……爾等真以為這是王振的胡鬧麼?即使看似胡鬧,背後也都是有道理在的,朝堂上的事,還是別管得太多了。」

  前面的廢話基本可以不必聽了,重點是後頭的信息:太后也不看好皇帝,認為開始必敗,但看好戰局終究不會太糜爛。畢竟瓦剌竄起不久,國朝這裡卻是精兵強將,而且還有很多專家參贊,皇帝失敗一次後,銳氣一挫,腦子也會清醒下來,到時候讓專家出手,收拾瓦剌還是很簡單的。

  這一層意思說得比較明白,正常宮廷中的成年人都能聽懂,比較隱晦的是第二層意思:此次御駕親征,皇帝非常固執,並非是為王振撐腰,反而是王振為他張目。包括點起數十萬大軍去對付瓦剌,都不是認為瓦剌值得這麼多人。

  無非就是親政幾年,威信未立,聲望不高,駕馭群臣也感到吃力,所以要借瓦剌的鮮血,來為自己立威罷了。當他大勝回朝時,聲望必然上漲,到那時候,還愁壓不倒內閣,壓不倒群臣?

  任何政治行動,都是有目的、有意義的。皇帝如果只是心血來潮想出去玩玩,那麼也不會這麼固執。正是因為有了全盤計畫,才容不得旁人說嘴,不論是愛妻愛妾,還是養母庶母,除非給他一個更簡單的刷聲望辦法,不然這一仗肯定得御駕親征,根本就沒得商量。

  皇后似懂非懂,還是央求了幾句,才失望地住了嘴。倒是萬宸妃似乎是懂得了許多,美目流轉,隱隱有深思之色,卻是不再懇求了。

  第二天,她私下來求見徐循。

  「太妃娘娘素來是以敢言耿直聞名宮中。」在開場的寒暄後,萬宸妃也是開門見山。「妾如今也是舉棋不定,因此特來請教……娘娘以為,大哥的盤算,有幾分把握?」

  畢竟是心思穎慧、皎然不群,宸妃的嘉號,她當得起。

  望著萬宸妃如同晨星般明亮的雙眸,徐循禁不住微微地嘆了口氣,忽然間,她明白了二十年前,章皇帝欲改立皇后時許多人的心態。——看透了太后計畫卑鄙處的,又何止她一人?只是也許多數人都同她如今一樣,失去了將一切說破的青春銳氣,也早就沒有了堅持己見的底氣。

  現在的情況,甚至比當年還糟幾倍,可她還有什麼不平則鳴的心情?現在的那個人,也不會把她的看法當回事……肯聽她說話,為了她的言語而喜怒的那個人,早也已經不在了。

  鴛鴦失偶、鴻雁折翼,本就是人間至慘的事,不是當時痛過就算——在當時那天崩地裂的疼痛過後,留下來的傷口永遠也不會真正癒合,看似是忘了,甚而連自己都以為忘了,那個人的音容笑貌,也早已被時間模糊,唯有對景時偶然一痛,才讓人明白,原來這鮮血,從未停止流淌。

  「一成也沒有。」她壓下了感觸,坦白地說,「和你一樣,我也覺得他絲毫沒有當統帥的才具和經驗。如果此戰由他統領,那肯定必敗。」

  「既然如此——」萬宸妃挑起眉毛,作出了詢問之色。

  「這個道理,其實不止我明白,」徐循道,「太后也明白,甚至群臣都明白。但是不讓他去,第一個辦不到,第二個,他也不會安心。」

  只有讓皇帝去了,在現實的操作中明白地知道自己的缺憾之處,他才能知道自己的計畫有多天真。才能情願把事情交給專家來做——武事上是宿將,文事上自然就是閣臣。可能也就是抱著這樣的念頭,內閣才沒有反對到底,最終讓步同意親征。

  萬宸妃沒有驚異之色,顯然是早想到了這一層可能,只道,「難道……難道就不能和大哥說實話嗎……好好地說,大哥也未必會不諒解……」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徐循說,「不錯,我從前是說過實話,和章皇帝……想必,你也是聽說了往事,才誇我有個耿直敢言的名聲。」

  她不禁自失地一笑,「不過,人和人是不一樣的。章皇帝聽得進去,我才說,如今的大郎嘛……只能說,若你想學我當日行事,可不要以為,一定會是當日一般的結果。」

  她說穿了萬宸妃的想法,萬宸妃卻也不顯得訝異,只道,「啊,娘娘看出來了。」

  又是沉吟了片刻,方問,「那,難道娘娘當日行事時,已經是算定了先皇必定會反而因此看重娘娘的品德麼?」

  很多事,後世傳來是美談傳奇,彷彿徐循為胡皇后仗義直言,必定會令章皇帝不怒反喜,『從此越為看重』。只有在宮廷中生活的人,才會對當年的故事不斷多想,提出自己的疑問。

  徐循搖頭道,「當年說話時,我抱定必死決心……也沒想過最終能安然無恙。」

  「那娘娘又是為何——」萬宸妃有絲不解。

  「無它,就圖個快意而已。」徐循說,「當時覺得非那麼做不行——就這麼簡單。」

  「我明白了。」萬宸妃露出釋然之色,「如文成公所言: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

  她也露出了笑容,又給徐循行了一禮,便起身告辭。

  一直侍奉在側的韓女史也有幾分好奇,「也不知宸妃會做到哪一步,才算是無愧於心。」

  「你覺得呢?」徐循反問。

  韓女史尋思片刻,「會過來求問您,在奴婢看,已算是無愧於心了。」

  「是啊,不過她自己覺得怎麼才能算,那就不知道了。」徐循也嘆了口氣,「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就這個無愧於心,心之如何,也是千奇百怪,誰能說得清楚呢。便是我自己,到我這個年紀,覺得現在已算是無愧於心了,可若是年輕時,只怕即使知道於事無補,那話也非得說出來才是甘心吧。」

  「也沒准真就給說成了。」韓女史半開玩笑——多少還是帶了點希冀,「畢竟,宸妃如後宮,便如當年孫貴妃如後宮……」

  一樣都是處處特出,寵冠後宮,真要計較的話,也都是曾有被立為皇后的大希望。若是後宮女子能夠干預朝政的話,也必定是要這樣的妃嬪,才夠資格了。

  徐循卻是搖了搖頭,「說不成的。先皇和大郎有極大的不同,這一點你不明白。」

  「卻又不同在何處?」韓女史也有幾分好奇。

  「先皇的心裡有很多人,當年後宮風雲,不是因為他愛得太少,恰恰是因為他愛得太多了。」徐循輕輕地嘆了口氣。「皇帝心裡,卻只有自己,後宮熙和,不是因為他愛得夠多,而是因為他誰都不愛……在他心裡,最重要的人,始終都只有他自己。他永遠都只能看得到自己,這樣的人,又如何會聽得進別人對他的評價?萬氏多半也是心知肚明,她若去勸,只怕要折損不少情分……該做到哪一步才算是無愧於心,就看她自己了。」

  不數日,宮中果然傳出消息——萬宸妃因觸怒皇帝,被罰閉門思過三月。當然,較之徐循當時直接被打發去南內的做法,此等處置,已算是輕縱了。

  連萬宸妃都是這麼個待遇,宮中再無人敢於相勸,朝臣更是早死心了,三軍郊祀,太廟誓師……皇帝就這樣順暢地踏上了前往成功的旅程,帶走了京城附近的絕大多數精銳,去實現他心中揚威於國門之外的夢想。

  事後算來,他的美夢連二十天都沒有做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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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歷史上土木堡事變的動機肯定不是我解讀的這樣,我這還算是給英宗美化了點,事實真相可能要更為愚蠢,更沒邏輯更糟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4 11:1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5 09:21 PM 編輯

第284章 作死

  皇帝出征,郕王監國,這也是多年來的慣例,自不必多說什麼。至於後宮的女人們,還和以往一樣照常度日,生活上並沒有什麼變化,頂多因為皇帝親征,各自都減了華服裝飾,以示對國家戰事的支持。太后也不大能頻繁出遊、看戲了,沒事的時候得老實在宮裡呆著,關注一下戰事的進展。

  當然了,在皇帝都出征的情況下,後宮中有心娛樂的人也不多。皇后從出征以後就吃起了長素,萬宸妃被關了禁閉,周妃帶了皇長子也是謹守門戶,宮裡一反往常笙歌處處的熱鬧,安靜得連喘氣都嫌大聲。就連徐循也減少了出門的次數,沒事只在宮裡閒坐著——現在善化大長公主也不好日日進宮,郕王又要監國,她也見不了什麼人,沒事就和韓女史、趙嬤嬤等人閒聊一番,也都是隨意打發時間,心思都是牽掛在外頭的戰事上。

  這一次出去,所有瞭解皇帝的人都是預算會有一敗的,不過還是有信心在如此多名將的環繞下,即使敗也只可能是小敗,不會有什麼傷筋動骨的損失。不過即使如此,徐循心裡也難免有些淡薄的希望:哪怕是會助長皇帝的自以為是也好,但若是能夠旗開得勝的話……

  雖然不切實際,但心中依然放不下這個想法,她也不往太后跟前去——以太后的性格,在她跟前,必定是強作若無其事,也許還會說出許多喪氣話,也就不必勉強湊在一起彼此敗興了。留她一人在宮中,也許太后還能放開一點,放下故作無謂的面具,可以面對自己和皇帝之間複雜的關係。——雖然打從皇帝親政以後,她對皇帝的態度就再沒改過,但心中是否已對這兒子徹底失望,完全放下了母子情,卻不是徐循可以揣測得了的。

  不過,再是心急如焚也好,戰爭始終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如此大戰,沒有兩三個月更是很難得個結果。就是現在,也都還不知道有沒有遇到敵人呢。算來出兵不過才十多日,也許還沒走到前線都是難說的。

  徐循不信佛,也不覺得唸佛對於戰局會有什麼幫助,她很明白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等個結果。但這並不代表她的心情便會十分寧靜——這種明確的認識,只能讓她更為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無力。事情到底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現在回頭看來都覺得迷糊得不成,從文臣到內廷,沒有人做了不該做的事——都是合情合理、合乎大義,可誰也沒想到結果就會是這樣,天下江山的穩定,忽然間就押到了一場仗的輸贏上。

  會贏的吧?

  韓女史提到這場戰爭,居然也是這樣猶疑不定的論調,「必定是會贏的。」

  「世上哪有必勝的戰爭?」徐循嘆了口氣。「不過,應該會贏的吧——輸不起啊。」

  因為輸不起,所以只能贏。懷抱著這樣的心情,豈非是如在薄冰面上行走一般戰戰兢兢?在這樣的心境裡,人特別容易後悔——會出現這樣的局面,不論戰爭結果如何,其實已經是輸了。

  即使無數次對自己說,當年的選擇不過是錦上添花,有她沒她影響不了大局,可即使如此,那沉重的負擔還是壓得徐循喘不上氣,再多的理由,也難以排遣她沉重的心情。

  肯定是他啊,名分就是他……規矩就是如此?誰能改變,誰也不能改變。

  天下萬民的福祉,就是因為那些冠冕堂皇的規矩,繫於這樣一個人身上,不論是文武百官還是勳戚妃嬪,都受限於這些輕飄飄的規矩,沒有任何人能改變,反而還要去攻擊有心改變的人。當皇帝成為皇帝的那天起,也許就注定了今日的結果,在他親政以後,再沒有人能阻止他的胡作非為,所有人都只能看著他譫妄的狂舞、昏熱的豪賭。

  每一次帝位傳承,都要再來一次這樣的賭博,連著擲出好點數的幾率有多小?擲壞一次,便是今日的情形,徐循終於可以理解文皇帝等人為什麼崇佛了,其實他們心裡多數也是心知肚明吧,又有誰會相信真有什麼天命,什麼江山萬年,誰真的在為後代考慮。誰都是得過且過,拆東牆補西牆,靠著運氣掙扎過活,這世上根本沒有人有什麼大氣魄,真為天下帶來盛世,只是偶然有兩個幸運兒,有那份天資和運氣,偶然令百姓的生活好過上一星半點罷了。什麼真命天子,什麼絕地天通、天人感應,說到底,不都是在往自己臉上塗脂抹粉。除了開疆拓土奠定王朝的高皇帝、文皇帝以外,餘下那幾位皇帝,不是因為他們厲害,他們配得上那個位置才成為皇帝,說穿了……不過運氣好而已。蠢材也不會因為做了皇帝就高深莫測起來,一舉一動就值得深思、分析,就變得大有道理,永遠正義……多數情況下,蠢材做了皇帝,也只會變得更蠢,更惹人厭,而所有人能做的,也不過只有忍而已。

  忍吧,尋歡作樂吧,別去想那些讓人不高興的事兒了,天那麼大,就是塌了也塌不到自己身上,想這些多累?不如飲酒簪花,片晌貪歡,還能博個風流美譽。

  不過徐循自知自己並不是這樣的性子,即使這想法帶來的只有痛苦,她也不斷地在想,如果皇帝即使敗了也不悔悟呢?如果他越走越偏,非得倒行逆施,逼著三大營和他一道持續敗給也先呢?雖然看似不可能,但如果他的愚蠢真的一步一步就這樣發酵下去,又真的沒有人有這個勇氣出面阻止呢?

  如果他就是那個亡國之君,又該怎麼辦?

  大臣且不論,按規矩,後宮不得干政,若是以此推演,若是皇帝是個亡國之君,她們也只能就這樣看著他一步步將國亡了,運氣好些,國家沒覆滅便死了,運氣不好的,國家覆滅那一刻,按照世間人對女子的需求,殉身以葬國,沒準還能博得後世幾聲不痛不癢的貞烈稱許。

  打從入宮開始,到死為止,不論國家興盛還是衰亡,不論君主長命還是短壽,似乎唯一一條開心的路,便是受寵幾年,早於君王死了,這般短暫的一生,才算是沒受過苦楚。如若不然,餘下每一條路的結果,都是如此慘痛無味,傳說中的富貴與權勢,君王的寵愛和親族的尊榮,就像是吊在磨盤上的誘餌,看著多美啊,彷彿如此,已是對妃嬪們被生生壓榨研磨的過程足夠的報償。一批榨乾淨了,還有另一批排隊在外頭等著呢……太后和她,看似是逃脫了,可又何曾逃脫過?磨盤始終還在絞呢,只是動作慢了幾分而已。本來規矩就是如此,又有誰能改變?

  這規矩……還真是無恥啊,不過想想又也有道理了,本來就是皇帝定的麼,當然是怎麼對皇帝有利,就怎麼來了。更過分的是,即使明知其無恥之處,可除了隨波逐流以外,還有什麼力量去改變這一切呢?

  這一輩子也只能這樣而已了,就算是看清楚了,她又能怎麼樣,就算是在當年章皇帝期間,她想要做的事,又哪有一件是成功的?旁人看徐循,看到她榮寵不衰,左右逢源,雖然耿直剛硬,但卻硬是地位超然尊崇,只有徐循自己知道,在命運跟前她有多麼無力,就算是睜開眼,也只能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是怎麼被一點點地碾進磨眼裡,絞成一灘血泥。

  即使是清寧宮裡,那口磨又何嘗有停過一日?太后又該如何面對自己的一生,徐循都不敢想。

  八月初,郕王便帶來了戰場的消息。

  「死了應是有三萬多人。」郕王眼底也是一片青黑,雖然監國只是象徵意義,但心理壓力也是大的,尤其他從未有過接觸政事的經驗,即使是走過場,也是認認真真,耗費了不少精神。「不過並非中軍,中軍聽聞此訊,已經撤回了。」

  「已經撤回是什麼意思?大軍不就是要在前線迎敵的嗎?」徐循先問了一句,又擺了擺手,「算了,不必解釋,你肯定也不知個中原委。」

  郕王每日早晚過來給太后問好時,都會帶來新的消息,徐循也會過來一道討論,至於錢皇后等,太后也會逐日派人送信,聞言便問道,「打算撤到哪裡?」

  「這……應該是要回撤到宣府一帶吧。」郕王對地理看來並不熟悉,說得不是很肯定,「具體如何,還得看瓦剌行軍,他們都是騎兵,速度快,也許會切入宣府……不知該怎麼打。」

  二十多萬大軍,還沒開打彷彿就陷入被動,皇帝說是御駕親征,可連到前線去支援的勇氣都沒有,到底怎麼打,去哪裡打,都毫無計畫。說來簡直就像是個玩笑,而且隨著大軍前進,一個更致命的問題暴露出來了。「轉運而且不利,聽說前線已經開始缺糧了。」

  每天帶來的消息都要比前一天更差一點,缺糧、前線潰敗、中軍改道撤回,據郕王說,出征後不久,軍中指揮權還被皇帝收回全交給了王振,現在各將領都只能聽令行事。徐循聽著消息都覺得荒唐——皇帝在京城的時候,行事還有點章法,怎麼出去以後就和變了個人似的,連三歲小兒都不如了?

  還好,聽說其命令成國公斷後,大家還是稍微安心了下來:成國公也是老將之後……反正怎麼都比王振斷後要好得多。

  過了三天以後,眾人都在等待的失敗來了,不過卻並非皇帝臨陣指揮失當——根本都還沒到臨陣指揮,這還沒安頓下來擺出打仗的架勢呢,成國公率領的三萬精銳便是敗了,據說是盡喪刀下,生還者極少,現在官軍是急急撤往懷來,指望憑藉居庸關和瓦剌對抗。

  當晚徐循根本沒能睡著,第二天去清寧宮時,妃嬪們眼圈底下也都是一片青黑,就連太后都沒話了,不過猶抱有最後希望,「起碼還有十餘萬人,分散開來,那一片應該還是能守得住的!」

  「天子有天祐。」周妃堅信不移,「眼下只是小挫而已,必定是會贏的!」

  錢皇后卻沒她的樂觀,這許多不利的消息,已經幾乎快把她打垮了,這一陣子她的淚水就沒有幹過,聽周妃這麼說,卻是再忍不住,捂著臉便嚶嚶地低泣了起來。

  眾人相顧,都是無語,連勸諫錢皇后的心情都沒有了,太后倒是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卻也沒多說什麼,而是揮手道,「都下去吧!」

  當天沒有任何消息,第二天都是一切平安——由於懷來距離京城並不遠,也就是兩百多里,消息基本上用一天的時間就可以傳到京城,第二天早上就能得到前一天從懷來出發的信使送來的消息。不過眾人的心情並未有所好轉,到目前為止中軍還沒有和瓦剌正面交鋒,可以說真正讓人提心吊膽的時刻,根本就還沒開始。

  當天晚上,徐循照舊是輾轉難眠,不過她已經連續幾天沒有睡好了,身體上的極度疲憊,終究還是戰勝了焦慮的心情,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有人很是用力地搖晃著她,在她耳邊大聲喊了起來。

  「娘娘,娘娘!」是趙嬤嬤,徐循茫然地望著她,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她到底喊的是什麼。「中軍潰敗!娘娘,中軍潰敗!」

  到了第二天中午,更詳細的報告被送進了內宮。事情過程也說得大致上清楚了,因為要等輜重的關係,中軍在距離懷來只有二十里的土木堡紮營,當地無水,也缺糧,士兵軍心浮動,瓦剌狡計迭出,把大軍在土木堡直接殺得散了,隨軍文武百官,應該是全軍覆沒,反正按照探子所言,未見有人逃脫。

  也就是說,皇帝應該也是死在土木堡中了——或者被俘了。不過,若他還有點廉恥,應當在兵敗中也還懂得自裁,不至於被人抓走,令國朝蒙受奇恥大辱。

  郕王還在文華殿和留京的六部重臣議事,內廷這邊只是在圍看情報抄本。——皇后聽說土木堡兵敗,直接就暈過去了,周妃更不必提,早已捂著皇長子哭成了淚人兒,倒是徐循還好,經過這許多事情,眼下的局面,已經不能再讓她驚慌失措,留下來的只有哭笑不得。

  她看了看太后,見太后也正望著自己,兩人眼神相對,都是看出了對方的心思。

  ——能夠把局面搞砸成這樣,也不失為一種才能。

  「大郎必定是戰死了。」兩人對視了一眼,太后忽然說,「我們家沒有被俘的天子——連建庶人都曉得放火自焚……他必定是死了!」

  「想來定是如此。」徐循心領神會,沒有絲毫猶豫,點頭確認,「娘娘宜召大臣議事,定下帝位傳承。」

  皇帝不能不『死』,他不死,便不能產生新皇帝,群龍不能無首,當務之急,是推動新帝登基,團結所有力量共度時艱。——這不是開玩笑的,懷來距離京城只有二百多里,瓦剌和京城的大門,也就隔了兩日的馬程而已。

  眾人頓時行動了起來,去傳信的、佈置清寧宮的,給太后太妃找素服的,扶皇后、周妃前去休息的……徐循進屋換了素服出來,太后也換好了白衣,她對徐循點了點頭,踱過來低聲道,「你說……他死沒死。」

  「娘娘覺得呢?」徐循把這個問題丟回給了太后。

  太后唇邊勾起一抹極冷淡的笑意,她輕輕地說,「換做別人,哪有臉面活?——不過,是他又不一定了。」

  以皇帝為人,只怕不但會苟且偷生,而且還能活得很理直氣壯呢。

  徐循眯起眼,無數想法自心頭掠過,她斬釘截鐵地道,「他絕不會落入敵手的!」

  太后也是點了點頭,「是啊……我們家,不會有被俘的天子!」

      ------------------------

  作者有話要說:我對歷史上的英宗是沒有一點好印象的,我覺得他把自私、厚顏無恥、心胸狹小、記恨、愚蠢這幾個要素都給佔全了,其中厚顏無恥、無聊作死這兩點絕對是登峰造極的

  估計看過明朝那些事兒的人不少,我對於他不是個好皇帝但是個好人的說法極度不認同,我覺得他不但不是個號皇帝而且和好人距離也特遠

  這文裡的栓兒已經給美化了不少了……我是說真的,有興趣的可以去看下土木之變和奪門之變的一些科普,呵呵呵,再看看奪門之變後英宗又幹了什麼

  他和嘉靖並列我最討厭的明代皇帝,幾乎難分高下,不過他比嘉靖還不如的一點就是他還沒嘉靖十分之一聰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璃幻 發表於 2014-8-4 11:18 PM

第285章 繼承

  雖然皇帝出征,藩王監國也是慣例,不過這慣例也就是走個過場,郕王手裡的權力其實並不比一隻雞更多,如此大事,當然不是他能決斷得了的。在皇帝所在中軍陷落的那一刻起,朝政的主宰權實際上已經回到太后手上了,這一回,可沒有個太皇太后在頭頂壓著。

  若是尋常太妃,此時也就是在後宮等待結果,多念幾聲佛而已,但徐循卻不一樣,還是貴妃時,身份便已經特殊,後來太后身子不好,卒中那兩年,都是徐循聽政,雖然沒有挑明,但此事朝臣們心知肚明的事。曾經靠近過權力巔峰的人,當然都會有點特殊待遇,她隨著一起到文華殿,大家都覺得很自然,並沒有人多說什麼。——現在也的確不是介意這些的時候。

  事出突然,太后和徐循到殿中時,郕王已經和收到消息被招入宮中的臣子們議論起了此事。柳知恩、金英等留守內宦,也都是在一遍護衛著郕王,其實要說起來,他們手中的權柄,反倒是要比郕王更為重要一些。比如柳知恩手中的東廠,這些年實際上就是錦衣衛的領導者,他一人領著兩大特務機構,平時威信極高,就是大臣們都要另眼相待,此時更是時不時有人反覆向他詢問戰事的細節。

  「真的沖散了。」柳知恩也是不厭其煩地回答著,「所餘者,十中無一——這就是懷來縣傳來的消息。」

  他頓了頓,又添了一句,「探子發出密報時,懷來還沒陷落,不過以信中所言,也就是時間的問題了。」

  事出突然,文華殿裡連屏風都沒搬來,太后、徐循如今也都是入宮三十多年,年屆四旬人物了,可當作老年人看待,此時也不那樣講究,大家行了禮,郕王本來就空著正位以待太后,見徐循來了,便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她,自己又坐到下首一個位置。徐循看了他幾眼,見他面色蒼白、雙眼凹陷,咬著唇並不做聲,也是暗暗嘆息:郕王本來不通政務,就是個擺著好看的。他為人又謹慎,現在這番議論,自然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插話,免得引來旁人的攻訐。

  她靜聽了一會,也鬧明白了,在她們進殿之前,幾位老臣——她認得的沒幾個,就光顧著反覆確認皇帝的下落了,對於戰事反而沒有一言半語,也幾乎都不搭理郕王,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這就是為臣之道了,現在這情況,確認皇帝的生死,對於之後的行動應對也有極為重要的意義,如果這邊沒確認皇帝死訊,就急急忙忙地冊立新帝,結果不到半個月後皇帝回來了,那豈不成了大笑話?朝廷體統,簡直就是蕩然無存了,而且到時候老帝新帝之間到底該作何取捨,也很難說。比如現在,該立的肯定是皇長子了,若是立了皇長子,皇帝又回來了,難道還讓皇長子退位,到時候再登基一遍?

  這種話題,根本不是郕王這個現在身份極為敏感的藩王能插口的,不論是誰主動兜搭他參與話題,將來都難免被人議論,若是他自己開口,那就是心懷叵測的最好證據,所以現在旁的事情大家也不敢討論,不把這件事定下來就去說別的,對於新帝來說,指不定就是長成以後需要清算的對象。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瓦剌現在離京城不過一天多的馬程,還在這確認一個廢人的生死,也著實令人不耐,徐循並沒有說話,只是目注太后——這時候不是奮勇爭先的時候,這話,除了太后,本來也沒有人能說。

  長篇累牘的無用討論,看來也的確讓太后有些不耐,她深吸了一口氣——

  即使和皇帝的母子情份,已經近乎蕩然無存,但太后在出口時也還是猶豫了片刻,她環視周圍一眼,面上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慨,終究是不失威嚴地道。「大軍二十萬,一朝慘敗,近乎全數折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即使能逃入懷來縣,彼處不過一縣城,又能守住多久?懷來陷落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我朝天子,無有陷入敵手的道理……大郎就算未死於敵手,怕也已經自裁了!」

  她頓了頓,又恨恨地道,「祖宗基業,為此豎子敗壞成今日模樣,也唯有一死才能謝祖宗!」

  這話已經是非常嚴重的指控了,倘若是親子,太后都未必能說得出這樣的話,不過即使如此,殿中也無人為皇帝說話,眾人面上全都寫滿木然——太后也沒有說錯什麼,皇帝此舉,定然會寫入史冊,成為國朝的奇恥大辱。想也知道他們在其中充當的不會是什麼光彩的角色,不能阻擋皇帝親征,人人都是有罪的,誰也無法獨善其身。就算是當時持反對意見的大臣,也無法站出來指責同儕,畢竟他們也沒能堅持到底。

  太后定性,沒人反駁,皇帝的生死就這麼定了下來。一位大臣道,「既如此,臣請立皇長子為太子,請太后娘娘垂簾。」

  此時也沒有什麼女人不能臨朝稱制的潛規則了,皇長子今年比皇帝登基時還幼小,國家又處於風雨飄搖之中,最要命的是許多大臣全都在親征隊伍裡,現在連個能出頭頂事的都沒有,就連現在殿上的這些臣子,徐循也是一個都不認識——她遠離政治也就才幾年的時間。這時候太后要還不出面,局面根本就凝聚不起來。

  太后口唇翕動,似乎就要一口答應時,忽然又有人莊容出列,回稟道,「娘娘,國亂需長君。皇長子年紀幼小,只怕擔不起如今的風風雨雨!」

  徐循心中極是不耐,但亦是無可奈何,她深知此事不定下,朝廷是不會有心思談論退兵之策的。不過——她也沒想到,在這個關頭,居然會起什麼波瀾。

  「長君?」太后的聲調一下挑高了,「卿家是什麼意思,不妨直說。」

  雖然沒有明顯表露,不過話中隱約的不悅,卻是人人都能聽得出來。

  「娘娘!」這位大臣連連頓首,「臣不才,只是如今賊寇就在數百里之外,三大營精銳盡出,京城附近,幾乎無可用之兵,他處縱有兵馬,也是遠水解不得近渴,只怕數日內瓦剌便是兵臨城下,而吾等不知該如何拒敵!不論是……是遷都還是迎敵,都需一長者安人心,皇長子年歲幼小,恐怕難以勝任!」

  這話說得極為有理,徐循也是輕輕地嘆了口氣,她現在絲毫不受保住正統帝位傳承之類的心理影響,也是出言道,「我看盡快說說這迎敵的事吧,從懷來過來,關口有幾個?我記得是只有一個居庸關了吧!」

  要打仗拒敵,肯定不能在平原上會戰,不論敵我都是圍繞城寨來打的,從懷來往北京,重要的關口也就只有居庸關了,即使是此關口,也不可能駐防大軍,畢竟其只是長城一關而已,就是要駐防大軍也沒有大軍可以駐防。而雖然懷來到北京一路人煙稠密,但是這些城鎮幾乎都無險處防守,想要阻敵是不可能的。基本上從懷來到居庸關也就是個時間的問題,要麼就是指望大同宣府的守將忽然間大發神威,從後方掩殺過來把瓦剌幹掉,不過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他們面對但是更漫長的防線,關外還有不少蠻人想要趁火打劫,入關撈一票呢。再說,就徐循得知的戰報來看,兩關守將手裡也沒那麼多資源可以揮霍。

  「還有個紫荊關……」有人輕聲地糾正了她的錯誤,徐循循聲望去,見是一五旬上下的清瘦老臣,雖然是微微彎身說話,但氣度昂然,顯然並非蠅營狗苟、顢頇無能之輩。「還有紫荊關還在居庸關之前。」

  徐循點了點頭,不過沒有多說什麼,她的意思也傳達得很清楚了,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趕快派兵把這兩個關口給防守起來,略盡綿薄之力,不然,真的轉眼間就要打到北京了。那時估計所有人都得『我們家沒有被俘的女人/臣子』了。

  太后估計對於立嗣的事情壓根沒有別的預料,那句話說得她半天沒回過神來,現在有了這個話題作為緩衝,再說也更緊迫,便略帶感激地望了徐循一眼,問道,「你是——」

  「臣兵部右侍郎於廷益。」那老臣輕聲說著,態度還是很鎮定,說完了又主動補充,「兵部尚書鄺大人已隨軍出京。」

  也就是說估計也死在外頭,就算沒死,一時三刻也回不來,現在於廷益就是兵部的老大了。太后點頭道,「好!那依你之見,如今該如何防衛兩關?」

  於廷益的語氣依然很鎮定,不過說的話卻讓人一點都鎮定不起來。「先皇此去,盡起三大營可用之兵,老臣前日檢點時,如今城中除了護衛宮中的禁軍以外,可驅使上陣的兵員,不會超過兩萬。」

  瓦剌入寇的人數太后和徐循都是熟悉的——號稱二十萬,真實人數七折扣八折扣,五萬也絕對有了。而且這五萬可都是精兵,沒有什麼戰力不行的,真正戰力不行的在塞外那麼苦的地方也活不下去。

  太后的臉色變了一下,就連徐循心裡也是沉甸甸的,她不顧身份之別,追問道,「若連護衛宮中禁軍都發動呢,有多少人?」

  「禁軍三千,」於廷益回答道,「只是若連禁軍也出了城,只怕城中民心已喪,不待賊來,便將自亂!」

  不說太后、徐循、郕王,就連幾位大臣都是面色如土。雖然知道問題很嚴重,但知道問題和面對問題、解決問題,卻還是非常不同的。

  一旁那最開始說話的老臣,此時也是善於把握時機,恰到好處地又道,「娘娘,國亂思長君!微臣請立郕王為帝!」

  畢竟是情勢危急,也顧不上玩什麼高妙的政治手腕了,直接就把自己的意圖給端上了檯面,而且還是當著郕王的面……

  徐循雙眸微斂,看了他一眼,一邊郕王已是大驚,叫道,「這可不能亂說!」

  眾臣也是反應激烈,多有怒髮衝冠、低聲喝斥的,太后見情況不對,忙沖身邊遞了個眼色,金英便喝道,「這是什麼地方!吵什麼?」

  眼看一群人暫時收斂了鋒芒,都要過來請罪,太后也是乏力地擺了擺手,「現在先不說這個!於廷益,現在兵部是不是就只有你了?還有什麼武臣留在京中?」

  於廷益很自然地說,「三品以上武將,全隨軍而去了。」

  大家頓時都失去了爭吵的力氣,太后尋思片刻,便道,「今晚就先這樣,你們在文華殿裡歇著,明早朝會,大家一道商議防衛京城之事。至於立儲……此事可以押後再說!」

  事發突然,大家也都需要緩緩,尤其這件事太后不願表態,也沒什麼爭頭,大家也就都應了下來,徐循隨太后一道退出屋子,看了看天色,其實也就再有一個時辰就要天亮了。

  兩人分坐轎子,在文華殿門前便分開了。徐循上了轎子以後,見太后轎子當先而去,便撩起轎簾,低聲吩咐左右,「讓郕王到我宮中休息!」

  即使這麼做,在這非常時刻極易招惹嫌疑,讓人懷疑她的用心,但現在已經不是顧忌這些的時候了,時間寶貴,就連一個晚上,也無法錯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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