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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8-18 02:31 PM

殺豬刀的溫柔 -【狄夫人生活手札】《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4-8-25 12:13 PM 編輯

【書名】:狄夫人生活手札

【作者】:殺豬刀的溫柔

【內容簡介】:

  高門之女蕭玉珠下嫁了寒門之子狄禹祥,嫁得太差,生活太難,夫君又太有上進心,逼不得已只得一路鬥,一路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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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8-18 02:32 P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4-8-18 02:34 PM 編輯

☆、1

  蕭府自從二爺蕭運達從知州被貶為知縣後,就沒起過什麼雞飛狗跳的波瀾了。

  長房大姑娘蕭玉珠聽著自個兒屋前有人跑過的聲音,腳步撲達撲達響得急促,她柳眉一挑,但眼波未動,慢慢把針從布里拉過來,繡著繡框裡的那朵白蓮花。

  “大姑娘……”她身後的丫環春鵑有些坐不住了,伸長著脖子往外探。

  蕭玉珠看她脖子要再長點,那架式就要探出牆門外去了。

  僅一句話間,門外呼拉呼拉,又一道聲響過去,直奔蕭府老太君的院子。

  春鵑眼睛一亮,心急如焚,再也等不及了,蕭府下人裡出了名的包打聽在蕭玉珠面前急急一福,“大姑娘……”

  “老太君院裡的事你也敢打聽?”蕭玉珠放下針,把繡框隔遠了一點,仔細端詳,越看越覺得這花兒像她家三妹妹。

  嗯,跟四妹妹也挺像的。

  都是一路人,眼睛一眨,眼淚一掉,好東西就全挑出去了,剩下兩歪瓜劣棗留給她,她還得裝大度說,“妹妹們高興了就好。”

  “大姑娘。”見她家小姐還不緊不慢,春鵑嬌嗔了一聲。

  她要是打聽得晚了,讓二房三房的先知道了,他們家姑娘就又什麼都沒了。

  “去吧去吧。”蕭玉珠伸掌輕輕慢慢一揚,心不在焉,“打了板子別怪你家姑娘不來,救不得你。”

  春鵑嘻嘻一笑,再道一福,提著裙子往外跑,一副野丫頭的樣子。

  蕭玉珠等她跑到門邊才慢條斯理地放下繡框,瞧去門邊,那毛躁丫頭就跑出去了,連小門都沒關上。

  這咋咋呼呼,出不得檯面的丫頭喲……

  蕭玉珠心中微微一歎,嘴角卻揚起了笑。

  她奶娘就這麼一個姑娘,難不成還趕了她出去不成。

  未說好親之前,就還是放在身邊帶著吧。

  蕭府大小姐的貼身丫環,在府裡上不了檯面,但說出去也好聽,能讓她說個好親事。

  **

  末了,春鵑回來,不像平時回來那般沖到她面前嘰嘰喳喳,這次她進了門來,還不忘掩門,頭低得甚低,走路也像個丫頭樣子了。

  從窗邊坐回正堂的蕭玉珠正拿了本詩書在瞧,聽到門響她未動身子,這靜得不尋常,倒讓她抬起了頭去看人。

  見春鵑低著個腦袋,拿著個腦殼對著她,扭扭捏捏地不願意進小正堂,她奇了,朝丫環招了下手,“怎地了?”

  春鵑一聽她家姑娘招呼她,天大的委屈湧向心頭,還未跑到蕭玉珠面前眼淚就掉了,只見她跑去一把跪在了蕭玉珠面前,哭天喊地,“姑娘啊,我的姑娘啊,奴婢不活了,這日子沒法活了……”

  那語調,那哭腔,活脫脫跟她親娘,蕭玉珠奶娘戚氏一個樣兒。

  蕭玉珠驚訝於這還未說好親的小丫環跟她親娘的相似,一會沒接上話問為什麼。

  這廂春鵑見她不語,以為她家小姐都知道了,更是傷心嚎啕,一聲哭得比一聲大,哭得蕭玉珠耳朵嗡嗡作響。

  “怎地了?”蕭玉珠不堪重負,本坐得大家閨秀端莊的身板一軟,手架在了身邊桌上支著頭。

  十六歲剛及笄才一年多的蕭家大姑娘,聽著比她小半歲的丫環的哭喊,那歎息無奈的樣兒,就像年未老心已衰。

  那就像初晨帶露的嫩枝丫兒一般的臉,帶著老成的歎息,那模樣有點像三歲小兒學禮,像老長輩一般老神在在抱拳一揖到底,有著說不出的好笑。

  “姑娘啊,憑什麼你還沒嫁,二姑娘就要嫁了,你是大姑娘啊,我的大姑娘,那麼好的人家應該是你去嫁,憑什麼讓二姑娘嫁。”蕭玉珠學足了她娘戚氏那有一事就哭天喊地的作派,小小姑娘舉手伏地再揚手,一揚一拜之間已有小潑婦的雛形。

  難怪家裡的那幾個妹妹,都不喜往她這小院子裡來。

  蕭玉珠揉著額頭,有點明白她爹為何一有事就要揉額頭。

  “唉,”蕭玉珠老成地歎了口氣,她懶得理會這丫頭,但不理不行,便懶懶散散地道,“別哭了,再哭罰你去漿洗房做十天的工。”

  那可是個洗一府髒漢子們衣裳的活,貪逸惡勞的春鵑兒一聽,立馬止住了哭聲。

  她家這姑娘,可是說到就做到的,前次罰她倒夜壺半月,就是她娘來替她哭,也沒讓她家姑娘鬆口。

  她可是怕了。

  “說吧,打聽到啥了?”蕭玉珠拿帕抵了抵耳朵,想著她家丫環這哭聲現下是不是已經傳到了各院的耳朵裡去了?

  回頭,又不知要聽到多少暗地裡的奚落。

  想至此,蕭玉珠清咳了一聲,那軟下的身姿便又坐正了,一身的端正大方,屹然不動。

  “姑娘不知?”春鵑愣了。

  “我應該知道什麼?”蕭玉珠又想揉額,捏了捏了手中帕子強止了這衝動,臉上還是一臉的淡定從容。

  “您不知道二老爺給二姑娘說了門親事?春鵑兒還以為你知道了呢。”春鵑兒傻呼呼的,她向來認為她家小姐無所不知。

  被自個兒丫環當了神婆的蕭玉珠被丫環弄得耳朵腦袋就沒處清靜的,又強止了罰她去做工的心思,道,“說給哪家了?”

  “是新知州大人的大兒,是知州夫人生的嫡長子!”春鵑說到“嫡長子”這三字,眼睛裡又轉起了眼淚花兒。

  蕭玉珠看她又快要撲天打地了,根本來不及琢磨她的話意,下意識就怕春鵑兒鬧得她腦門疼得晚上都睡不著覺,便開口小聲厲喝道,“再哭撕爛你的嘴!”

  她輕易不發火,一發火,春鵑兒嚇得忙伸手掩嘴,立馬服貼了。

  蕭玉珠滿意了,又用眼神冷掃了春鵑兒一眼,見她縮了縮肩膀,這才有了琢磨她話中之意的心思。

  “知州大人的嫡長子?”她皺眉輕喃,不一會,她歎了口氣,又自語,“那我怎麼辦?”

  “是啊,那小姐你怎麼……辦……”春鵑見話就想搭,可一看到她家小姐掃過來的眼神,就又掩住了嘴,委屈得眼淚直掉。

  她也是為主子著想,可主子只會罰她。

  蕭玉珠知道她嘴裡所說的怎麼辦跟丫環以為的怎麼辦不一樣。

  她家二叔從知州貶為知縣,那也還是個七品官,可她爹就算沒貶,也只是個縣主薄,九品芝麻官,還得聽知縣調譴,歸知縣管。

  是才學才能都皆長於她爹的二叔繼承了蕭家的榮耀,從官幾年就是一州之長,老太君才成了老太君,便是從知州的位置下來,那官也還是高她爹一等,更別論,她那見著人,一個字都吭不出的爹一生怕都只是個主薄,她二叔只要謀劃得當,復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二妹妹要嫁給新知州長子的事,蕭玉珠覺得是擋不住的。

  而她身為未出嫁,未說好親事的大姑娘,這要是擋了蕭家攀上峰的路,蕭玉珠覺著老太君可不止撕爛她的嘴那麼簡單。

  前個兒葦姨娘僅碰了碰她的白玉觀音菩薩佛像,老太君就覺得她髒了她的菩薩,找了個名目把給三叔生了個兒子的葦姨娘打得白沫都吐了出來。

  她要是擋了蕭家的路,哪怕是長房嫡女,也好不到哪裡去。

  不過,她要是識時務,也壞不到哪裡去,她這蕭家大小姐的身份在眾妹妹們面前忤著呢。

  蕭玉珠也不想壞到哪裡去。

  她爹雖只是個小主薄,但對她也好,對她娘也好,卻是個好爹好相公,現下她娘去逝都四年了,他也沒有續弦之意。

  蕭玉珠之母康氏生有一長子蕭知遠,十五歲那年瞞著家裡隨了同堂的師兄弟去了萬里之外從軍,一直找不到人也找不到屍首,是生是死便是哭瞎了康氏的眼也沒弄個明白,那年她病入膏肓,又知自家相公是個不爭不搶的性子,沒有兒子養老,只恐老年傷悲,所以拉了蕭玉珠的手,忍著不舍,讓僅就十一歲的蕭玉珠答應她以後要管管老父的以後。

  蕭玉珠當時答應了,但也是這幾年裡,兄長遝無音信,父親寧可違逆祖母也不續弦後,才漸漸了會了其母的叮囑。

  他們長房這一支,以後恐得她勞心幾分才行。

  這些年裡,哪怕沒得著幾分好,蕭玉珠也上把老太君當菩薩供著敬著,下待弟弟妹妹們大方和氣,就是下人,也能得她幾個笑臉,所以沒得著幾分好,但那壞處也未得一分,該長房得的,一分也沒少,她爹便是違逆老太君,長房每月五十兩的月銀一分也沒有少。

  總歸要會做人,首先就得吃得起虧。

  但蕭玉珠不知這次的虧她吃不吃得起,畢竟是一輩子一生的大事,輕忽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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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8-18 02:33 PM

☆、2

  蕭玉珠這長房長姐的婚事只片刻之間就被人掛在了嘴間,成了快點潑出去才是好的水。

  她守孝年滿三年那年十四歲,婚事本就已經開始說了,但恰逢蕭運達因跟錯上官被貶,昔日人丁來往頻繁的蕭府剎那門可羅雀,給蕭玉珠說親的人齊齊變了啞巴,沒個人說話了,正在說的那樁親事的媒婆也不來了。

  蕭運達年前上任知縣,有人覺得蕭府之勢還沒凋落,便也有媒婆上門說親,配的人也算是跟蕭家門當戶對,但老太君那裡可不好說話了,一個也不見。

  老太君那本是要冷著這些人一會,讓人知道他們蕭府可不是那麼容人想冷落就冷落,想攀附就攀附的,本想做勢,但哪料這金磚馬上就掉頭上,喜得合不攏嘴同時又懊悔沒趁早把這大姑娘給說出去。

  二兒報來消息的當天下午,她就要馬上讓人去請媒婆,但身邊跟著的老阿嬤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便讓人去請大老爺回來了。

  蕭玉珠知道她爹被請回來了,還在想著父親今日早回,要把他書房裡那方硯臺磨好,免得寫字無墨可沾,哪料她爹一到老太君那,就把她說出去了。

  **

  姑娘一及笄,蕭元通也是上了心,老太君那堵著姑娘的路,他因不願續弦之事也跟老太君鬧得不愉快,也不好再跟老太君說女兒之事,這日老太君叫他,聽完二弟家姑娘要跟新知州大人結親家之事,他心中暗道了不好。

  果然,老太君言語間的意思是要把她說給城西彭家的二子。

  彭家家勢比蕭家稍好一點,但二子年前就身體極不好了,彭府正想找人當新嫁娘沖喜,說給別的人,說親文定成婚,再快也得三月,但說給彭家,就是蕭家說一月內成婚,彭家也會答應。

  “你是她爹,她娘不在了,我就跟你商量商量,你意下如何?”老太君已年逾六十,但頭上一根銀絲都沒有,有相師說她有大福大德之相,有百壽之齡,在蕭府,掌管家事的她向來說一不二。

  蕭元通不擅言詞,他從生下來口舌有結巴之疾,為父母所不喜,後結巴雖有改善,但一年比一年不喜說話,漸成了蕭府中不喜言語,臉色嚴肅刻板的蕭老爺。

  “這是你女兒的事,給我說句准話,要是行,我就派人去說了。”蕭老太君對這長子也頗有些頭疼,他就是硬疙瘩,說半天也從他嘴裡擠不出一句話來。

  “不行。”在蕭老太君的眼神下,蕭元通開了口。

  蕭老太君等著他繼續說,可見他說了一句之後就又閉了口,她頓生惱怒。

  這府裡,除了二兒,一個比一個不爭氣,一個比一個不長進,若不是有她為著操心,這蕭府不知會被他們敗落成了什麼樣!

  “那你說如何?大姑娘得嫁,且是越快越好,不能誤了二姑娘的事,要不然這對不起蕭家列祖列宗的罪,便是我也擔不起!”蕭老太君惱了,說話間端起茶杯重摔了一下,怒氣衝天。

  蕭大老爺隨著茶杯的震動抖了下身體,又從嘴間擠了句話,“彭家不行,狄家行。”

  “哪個狄家?”蕭老太君厲眼過去,“狄縣令?”

  蕭元通頷首。

  “狄家?”狄家是受聖人那年“寒門之子大可為”之言而起的寒門子弟,家世一清二白也一窮二白,便是當了縣令,親戚也是一大票窮親戚,沒一個過得了眼的。

  蕭老太君眼睛一眯,覺得不太妥當,想及那大姑娘的性情樣貌,便是不能高嫁,也還是能嫁個好的,但……

  無論再怎麼好,也好不過二姑娘蕭玉嬋。

  而且,這可是她父親提起的,父母之言不可違,可不是她這個老祖母狠心。

  只要能儘快能把這擋路的大姑娘嫁出去,蕭老太君也顧不得許多了,“一月之內能成事?”

  蕭元通猶豫了一下,答,“狄大人先前與我談過此事,再……再則,狄家成事沒我等繁鎖。”

  說罷,蕭元通自覺對女兒愧疚,慚愧地垂下了眼。

  狄大人提起此事時,他沒有答應,因他覺得女兒能嫁到更好的人家去,但看眼前老太君勢必要把她嫁出去之勢,嫁去狄家比嫁出彭家那不知能活多久的病秧子好。

  “這可是你說的。”蕭老太君眼睛直往她這長子身上看,見他低頭虛弱之像,見怪不怪地輕撇了嘴角一下。

  算了,扶不起的阿斗,她替他操的心夠多的了,懶得再替他操他女兒之心。

  **

  蕭玉珠知道她被說給縣令之子一事後,事情已成了定局,兩家已經交過庚貼了。

  這下可好,這次奶娘戚氏當晚就哭到了她的跟前,頭磕得出了血還在那哭著磕著喊,“我的大姑娘啊,我的命根兒啊,我就知道夫人沒了,你就沒人疼了啊。”

  “大姑娘,大姑娘,我沒人疼的大姑娘呀……”春鵑兒學她娘,跪在她娘後面一聲喊得比一聲淒厲。

  蕭玉珠頓覺腦門就像被針戳,這門外不知道有多少嘲笑奚落等著她,這小家中也不安寧。

  偏生的,這親事還是出自她爹之口,她什麼都得忍下。

  “我們蕭府可是出過三品大員的大家啊,”戚氏還在痛哭,“便是你外祖,風光時也是入任過巡撫,那可是二品大員啊,比蕭府還官大啊,皇天在上,你一個千金大小姐,怎把你許給了那樣的人家,老天還開不開眼啊!”

  一看奶娘連外祖家那點過眼雲煙的富貴也說上了,蕭玉珠可算是怕了她了,她外祖當巡撫沒兩月就被踢下馬,下場比她二叔慘多了,什麼官也沒得做,還被罰了家底,回鄉不得幾年就鬱鬱而終。

  這事也是她娘的心病,就因為家勢敗落了才嫁給了她爹這人,操了半輩子的心,死時兒子生死不知且不算,還要擔心相公日後的路,到死都不安心。

  “好了,好了,”蕭玉珠太陽穴直跳,生怕她這奶娘一激動,什麼不過腦子的話都敢說,忙出言道,“別哭了,奶娘你趕緊起來。”

  奶娘不比春鵑兒,可罰她做事讓她住嘴,蕭玉珠只得哄她。

  “我的大姑娘啊,我苦命的大姑娘啊,老天不公啊……”戚氏尤擅哭天喊地這一招,便是對上老太君,她也氣勢十足不可擋,這時她還沒哭個痛快,又拉長了調子嚎起了長喪。

  “哎呀,我的頭……”蕭玉珠眼睛一眯,見哄不住,伸手就撐頭喊疼,“疼死我了!”

  奶娘一看她的心肝小姐喊疼,急急地拖著膝蓋上前,“怎地了怎麼了?頭又疼了?”

  她急不可待,額上還有著磕出來的血漬,但小心捧著蕭玉珠又暖又有力,蕭玉珠頓時鼻子都酸了。

  “頭疼得厲害。”蕭玉珠心酸,但面上不表,作狀虛弱地吸了兩口氣,順了胸口兩下,“夜深了,奶娘你說話小聲點。”

  “都是老奴的錯。”見蕭玉珠臉色發白,戚氏煽了自己一記耳光,忙起身扶了她,“夜深了,我扶你去歇息。”

  “鵑兒,春鵑……”她回頭就喊女兒,臉色發怒,“你個傻的還不過來扶大姑娘。”

  戚氏的哭喊就被蕭玉珠喊頭疼掩了過去,等回了房,她怕戚氏再去鬧她爹,就藉故怕夜間不妥,讓她和春鵑在她床下打地鋪守一晚。

  半夜,她聽到哭聲醒了過來,借著月光依稀看見戚氏捧著她娘留下的梳妝盒子,在她娘常坐的那張太師椅下跪著哭,蕭玉珠發傻地聽了一陣,等戚氏抹幹眼淚爬回來歇下,她悠悠地輕歎了口氣。

  路到船頭自然直,如今連文定都下了,就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寒門也未必是壞事,聽說那種家族出身的人,一個銅板都能當成一兩銀用,那錢可經用得很。

  不像他們這種家裡,使喚出得了門去的下人辦點事,打發一個銅板都有下人背地裡說道你。

  **

  不過半天就文定了,這事傳遍蕭府上下,蕭玉珠第二天早上去給老太君請安,還未進院門,就聽到門內一陣七嘴八舌,鶯啼聲聲。

  “哎呀,大姐姐來了……”一見蕭玉珠出現在門口,院內離門站得最近的三姑娘蕭玉玲行如弱柳走了幾步,朝蕭玉珠一欠身,羞澀一笑。

  但抬眼間,她偏了頭,好奇地打量著蕭玉珠,就像打頭一天認識蕭玉珠一樣。

  “三妹妹……”蕭玉珠微笑著上前,握了她的手,憐愛地道,“今兒你這身衣裳穿得真是極好,襯得你人比那海棠花都嬌。”

  蕭玉玲眼波一轉,作狀不經心地看了眼身上那花了二兩銀子的綠底粉花的碎花長裙,抿嘴一笑,道,“謝姐姐美言。”

  說話間,有種不用言傳就可看出的自傲。

  她雖是三姑娘,但卻是二房的姑娘,誰不知這蕭府裡,二房的吃穿用度和老太君房裡的是一樣的。

  但她已習慣處處都壓長房的這位長姐一頭,就此也不多言,回握了蕭玉珠的手,親密地靠近她,跳著腳在她耳邊親昵嬌柔地道,“大姐姐,你可是知道了我家姐姐的大喜事?”

  她不明說蕭玉珠的喜事,偏生說她家親姐的,蕭玉珠也知她的擠兌,跟往常一般沉靜地露出了個笑,“知道了,昨個兒春鵑跟我說了。”

  “那……”蕭玉玲那俏眼一轉,帶著笑意溜向蕭玉珠。

  哪有人想羞辱別人還讓別人開頭的,蕭玉珠牙癢癢地磨了磨牙,表面還是依了蕭玉玲的意思,“二妹妹好事近了,也不知你們有沒有聽說,我……我也……”

  說罷,羞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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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8-18 02:33 PM

☆、3

  蕭玉珠臉一紅,桃花眼往下一垂,嬌豔得連三月桃花都比不上,只一瞬,蕭玉玲都看傻了眼,等回過神來,嘴邊的笑意便淡了。

  她松了蕭玉珠的手,回頭朝三房的蕭玉芬看去,見她瞥了她們一眼,也不搭話,只管往老太君的房內瞧去,心中便嗤笑了一聲。

  “聽說大伯做主給你定了親家?”見蕭玉芬只管往內瞧,蕭玉玲也惦記著被老太君先一步傳進屋內的親姐,語意便淡了一點。

  見她們都往屋內瞧,蕭玉珠也往內瞧了一瞧,點了點頭後道,“這是……”

  “老太君讓二姐先進去了。”蕭玉玲小胞姐蕭如嬋一歲,明年就及笄了,她雖說與親姐是同胞,但姐姐親事結得太好,便是在整個淮安州也是難得出得了這麼一樁,心中不免也有一絲羨慕,老太君又素來看重親姐,這次叫進去,又不知私下要塞些什麼稀奇罕物,想及便覺眼前的蕭玉珠沒什麼值得她言道的,左右不過是嫁個七品縣官之子,聽娘親說連著幾年院士的秀才都未考中,出息不到哪裡去。

  蕭玉玲冷了說道蕭玉珠之心,朝著蕭玉珠淺淺一福,道了聲,“恭喜姐姐了。”

  言罷,含水的杏眼一眨,娉娉嫋嫋往門邊走去。

  那廂蕭玉芬見她們過來,細腰一淺,朝她們福禮,“大姐姐,三姐姐。”

  “四妹妹。”蕭玉珠帶笑叫了她一聲。

  蕭玉玲僅清清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輕頷了一下首以示知會,也不言語。

  蕭玉芬朝她們再一福,擔心地往門內看去,頭靠近蕭玉珠,道,“大姐姐,二姐姐進去有半柱香的功夫了,你說,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哪能出什麼事,”蕭玉玲杏眼瞥過來,淡笑道,“許是老太君跟二姐姐聊得忘了時辰,忘了叫我等進去罷了。”

  蕭玉珠笑而不語,這時有老嬤掀起簾子,朝站在臺階下的她們笑道,“哎呀,姑娘們都到齊了啊,辰時還未到呢,都早來了啊,快快進來,老太君正等著你們呢。”

  蕭府姑娘們與太太請安的時辰不一樣,姑娘們都是辰時請安,順道早間聽老夫人說訓,太太們請安的時辰則在上午,哪個時辰來都好,蕭玉珠住的院子離老太君的近,每每提前半柱香動身,到門外等不到片刻就可進屋。

  二房三房住的地方,就離老太君住的院子遠了點,但也遠不到哪兒去,最遠的三房也不過是多半柱香的時辰,只要稍早點出門,個個都可比按時踩點來請安的蕭玉珠早那麼一會。

  要是存了心表孝心,早來一個時辰,也不過是一柱香走來的功夫。

  蕭玉珠帶著兩個妹妹進了屋,跟來的丫環們沒有老夫人的吩咐是進不得內屋的,便都留在了屋外等候吩咐。

  一進去,只見側下座一上身著淡白色素衣,下著淡青色長裙的少女站起身來,朝得蕭玉珠一福,“大姐姐。”

  “二妹妹。”蕭玉珠笑著回叫了一聲,來不及多說,就朝上座的蕭老太君連福了兩下,“老太君,孫女兒來請安了,您可看看,我可誤了時辰沒有?”

  蕭老太君指著沙漏,道,“自個兒瞧去。”

  蕭玉珠握嘴輕脆一下,又再福了一下,“剛好,可沒誤著,老祖宗便沒罰了我的名頭了。”

  “你這嘴……”蕭老君朝她招手,等她走近,用食指重重點了下她的鼻子,笑道,“在家許你胡說,嫁出去了可要慎言,可不許別人說我們蕭家出去的小姐沒教養。”

  “老太君……”蕭玉珠摸了摸鼻子,訕笑了一下。

  “你們都免禮,找位置坐下。”後面還有三個姑娘站著,老太君叫她們坐下,便握了蕭玉珠的手放在手中拍了拍,朝她憐愛地道,“你已經知道了罷?”

  豈是知道,就是昨夜奶娘在他們院中大哭大喊之事,想來也不會沒人知道。

  蕭玉珠點頭後便垂了頭,眼帶羞愧。

  “唉,這是你爹做的主,我也不好說什麼,你心中若是有什麼委屈,現下便可跟祖母說上一說,我也好去勸勸你爹。”雖說這大姑娘現在是非嫁不可了,但蕭老太君還是說足了場面話。

  她這大孫女沒什麼不好的,樣貌為人雖說差二孫女一等,但也比另兩個稍強一些,要是能嫁個好的,自然是好,可這眼前擋了二姑娘高嫁的路,她便也顧不上可惜了。

  蕭玉珠聽罷,臉紅紅的,眼也微有點紅,“玉珠都聽父親的。”

  什麼勸上一勸?昨天沒入夜就互換了庚貼,她若是哭鬧,只會顯得她不懂事罷了,對內可言是不聽父親的話,是為不孝,對外若是傳到狄家耳裡,還當她看不起狄家,只會還未入門就添了閑隙。

  “你啊,這孝心,祖母懂。”老太君似是心領神會地拍拍她的手,“好孩子,去吧,跟你妹妹們坐一塊。”

  “是。”蕭玉珠欠身退後兩步,坐在了左側的下座上。

  剛一落座,她就看到蕭玉芬的眼睛若有若無地往蕭玉嬋的袖中看去,只一眼蕭玉珠就收回了眼,也不看蕭玉嬋,只看向蕭老太君笑道,“老太君,我聽說,除了我,咱們府裡也還有另一樁天大的喜事,可是什麼事,您就說給我們聽聽罷!”

  “你啊,”蕭老太君笑著看了二姑娘一眼,見她臉紅垂下了頭,又朝蕭玉珠笑道,“又是你那個野丫環給你嚼的碎嘴罷?”

  蕭玉珠掩嘴嬌笑,只見她大方地起身,朝蕭玉嬋淺淺一福,笑道,“二妹妹,以後有什麼事,還請你多關照下大姐姐。”

  蕭玉嬋是高嫁,蕭玉珠是下嫁,長房嫡女請求妹妹日後關照,這事誰做來都不免卑下之感,但蕭玉珠素來落落大方,坦然磊落,再則蕭房長房一向屈于二房之下,她這番作態出來倒也顯得不那麼刺目。

  蕭玉嬋是蕭家眾姑娘裡長相最為貌美之人,杏眼俏鼻小嘴,無一處不精巧,連膚色都似玉人般毫無雜質,她也是眾姐妹裡最愛書的一位,便是男子才去習的三書五經,她也處處熟知,出口便能成詩,她曾有一詩被下人聽了傳了出去,被眾多名士文豪稱讚,是淮安城裡出了名的才女。

  蕭老太君口中雖時常念叨著女子無才便是德,但任誰都瞧得出來,這全府四位嫡小姐中,她最喜歡的便是被人人稱頌為才女的二姑娘了。

  如今二姑娘父親失勢還是能高嫁,足以瞧得出她的福氣出來了,這下這府裡,還有哪個姑娘越得她過去?

  便是大姑娘,也得為她讓路。

  面對蕭玉珠的坦然示弱,蕭玉嬋起身回了一禮,淡笑道,“姐姐言重了,說什麼關照,都是自家姐妹,一家人,何必說那麼見外的話。”

  她言下也是閃避了那“關照”之意,不見外的話偏偏最見外,蕭玉珠也就是那麼一說,抬抬蕭玉嬋的面子,但聽二妹妹這漂亮話都不應,心下也是好笑。

  她們都還沒嫁出去,自己這以後的窮親戚就已經讓人見外了。

  **

  說罷幾句,到了幾姐妹要走的時辰,蕭老太君留了蕭玉珠下來,給了蕭玉珠兩對銀鐲子和一對金鐲子,說是給她添的嫁妝。

  蕭玉珠當下心想,這莫不是老太君打發她的所有嫁妝罷?

  回去的路上她細細思索,安慰自己老太君可不是這般小氣之人,便是不看重她,也不會下蕭家的臉,到時多少還會再打發她一點,蕭家再如何也是淮安城裡的大家之一,雖說為著二叔為官之途費用了不少銀錢,但餓死的駱駝比馬大,蕭家還是有一些根底的,再則然蕭家的體面可不是兩對銀鐲子和一對金鐲子能撐得起來的,怎麼說也不會只給她這麼一點。

  雖是如此安慰自己,但蕭玉珠到底還是提起了心,頗有些不安。

  她身邊也沒個能商量的,春鵑一心為她,但她嘴碎藏不住事且不說,便是腦子也只弄得明白表面功夫那些,哪會明白她的話,奶娘那是更不能說的,若是告知她的擔擾,她便能哭到老太君那裡去,最後落得誰都沒臉。

  思來想去,蕭玉珠也只得自己把這分擔擾擔了下來。

  等到下午,蕭元通又回來說,文定連日子都算出來了,只不到十天,狄家就要送聘禮過來完成納吉,這急促的婚事讓喜歡哭鬧的戚氏都啞了口,哭都哭不出來,還好蕭玉珠早為自己繡了嫁妝,只是給男方回禮的衣帽鞋襪一樣都沒有,當天主僕三人連夜趕制,除去請安,便是用膳出恭,都是匆匆了之。

  饒是如此,主屋那邊的老太君,連打發個丫環過來問一聲都未曾有。

  蕭玉珠心想,老太君那心思,怕是都放在二妹妹那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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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8-18 02:34 PM

☆、4

  蕭玉珠出嫁前日,二房的嬸娘讓人從益縣送來了兩箱綾羅綢緞的添妝,一盒五兩共二十錠的銀兩為賀禮。

  這是蕭玉珠從蕭府中所收到最貴重的一份禮,但也只有添妝是她的,一百兩是二叔的賀禮,喜酒錢,且瞧二叔的來信,說公務繁忙,就不回來喝這喜酒了。

  老太君那裡除了前幾日送了她兩個陪房丫頭,也就無話了,蕭玉珠為自個兒的嫁妝忙了近十個日子,這日被戚氏止了手上的活汁歇息,但她也不得閒,去往各房處,與給她送了添妝的四嬸娘和姨娘們道謝。

  蕭玉珠是她們這輩第一個出嫁的姑娘,二房三房的嫡親妹妹自是送了頭簪等銀飾頭面,便是三房的四妹妹,把她不喜的那根烏銀髮簪也給她了。

  蕭玉珠全去道謝,便是給她送了手帕的庶妹妹,也是一番好生道謝。

  蕭玉珠沒從老太君那裡再得添妝,但老太君與她所說的風風光光把她嫁出去也是言出必行,她成親那日,蕭府派了下人出去敲鑼打鼓,四處說她的喜事,還散佈了不少喜錢。

  如此,蕭老太君也得了個疼愛孫女的仁慈之名,喜得不明其中內裡的春鵑到蒙著喜帕的蕭玉珠哭訴,“大姑娘,老太君還是歡喜您的,您瞧瞧,現在淮安城都受了您的喜氣了。”

  春鵑喜得直握著她家大姑娘的手蹦跳不已,蕭玉珠垂著眼,透過眼下那點微弱的光看著春鵑的手,頗有點啼笑皆非。

  這沒心眼的傻丫頭,不知老太君這是為二姑娘的婚事作勢呢。

  她出嫁且這等光景,等二姑娘出嫁,便是再鬧大點,都只覺老太君是疼愛府中姑娘,哪想她有偏差。

  蕭玉珠頗有點可惜的想,要是老太君把這散出去的喜錢當她的添妝讓她帶去狄家生活,她許是會更敬重她。

  但想來老太君覺得她的敬重夠了,便無需她多加了。

  老太君不添妝,家裡沒有母親作主,父親也無私銀,蕭玉珠的嫁妝還是有點寒酸的。

  那些壓在箱子裡的嫁妝,眾多都是她娘以前的陪嫁品,幾十匹布和小擺飾,皆大半是她自掏銀子讓奶娘買來充數的,這樣填補了嫁妝單子的一小半空白,沒讓其顯得太難看。

  前晚對最後一道嫁妝單子時,蕭元通眼還有點紅,蕭玉珠念到最後一行字,蕭元通匆匆起身,踉踉蹌蹌去了門外。

  蕭玉珠知道他傷心,便沒有跟上去。

  她收拾著桌上的筆墨,反倒是奶娘戚氏跪在地上,替她哭了一通。

  蕭玉珠收拾好筆墨入箱,出去小廚房打熱水時,發現春鵑在屋外睡得直打呼,她不由牽起嘴角,抬了打了木盆的水入屋,先替她奶娘洗了個臉,又找回父親回來,在出嫁之前最後替他洗了一次腳。

  **

  鎖吶聲喜氣沖天地沖了一路,外面一直喧鬧不已,這是個大喜的日子,易國人重禮,路人見了花轎,便是無人回應,也沖花轎上方拱拱手,笑容滿臉地道聲,“恭喜恭喜,姻緣天成,花好月圓。”

  有學問的,便還能多說幾句吉利話,一路有湊熱鬧的小孩跟隨花轎笑鬧不休,學了大人的話,跑到喜轎前在新娘子的轎前鸚鵡學舌,自又是另一派喜氣。

  蕭玉珠身為新嫁娘,尚還未進夫家,那臉也一早早就鬧了個通紅。

  “新娘子的花轎到了。”

  “新娘子來了。”

  “來了來了,哎呀,我說狄夫人的福氣就是好,瞧瞧,瞧瞧這後面抬的嫁妝,我的個天爺,這麼多,趕得上城南宋員外的嫁閨女的排場了。”

  眾人七嘴八舌,且聲音頗大,狄家的親戚老早得了消息,早早來了住下,這下總算等到了新娘子,一看花轎後面抬的箱子,那臉便笑得更紅了,說話的聲音也是更大了。

  狄縣令一家住在縣衙後面,花轎走了正門,抬到了後面進洞房,這廂在正堂前放下的嫁妝箱子被人摸了個遍,如若不是被大紅綢和大紅紙壓了箱封了印,便也有那好奇之人去掀箱子去了。

  狄家世代寒士,整個狄家村就出了一個狄增為官,這次他的長子成婚,村裡老少爺們出來了近一半,狄夫人為了這一群人的吃喝已經愁斷了腸,再一想回禮,她就想昏過去才好,可兒子娶親是喜事,她也只得作強顏歡笑,受了眾婦人的賀喜,還要道聲哪裡哪裡,同喜同喜。

  **

  縣衙門不大,拜完堂,喜娘扶著新娘子,與新郎官進了洞房。

  自此又是一派熱鬧,喜娘撒了一床的花生,生棗,又唱喝著讓新郎新娘一同坐下,喝了交杯酒,又捏了生花生送入嘴。

  “生不生?”喜娘樂得合不攏嘴,聲音震天。

  “生。”蕭玉珠聲音細如蚊吟,只覺耳中這喜娘那笑得歡快的聲音熟悉得緊,跟她奶娘看人跌倒了,樂得猛拍大腿哈哈大笑的聲音差不離多少。

  喜娘許是最愛這樣,又捏了顆生棗送到她嘴邊,哈哈大笑再問,“生不生?”

  “生。”蕭玉珠又小聲地言道了一句。

  這時,跟過來的狄家婦人與小姑娘都哈哈大笑了起來,婦人嫁了人,在自家人面前放得開,且自持是長輩,七嘴八舌道,“我看是個好生養的。”

  “哎呀,五嫂子,你是沒看到,剛剛送進來時,我看屁股好大的!”

  “能生幾個?”

  “我看四個可以。”

  “四個怎麼行?我看八個。”

  “八個多了罷,要生到什麼時候去……”

  “土寶嫂,土寶嫂,你看土寶嫂,她都生了八,大官爺家裡好,我看生拾個都是可以生的,養得活,不缺錢啊!”

  “是啊是啊,你看看那嫁妝,我的個天爺,我們裡長嫁閨女,也不過是五抬。”

  “你拿裡長跟大官爺比,看我捏死你個拙婦……”

  “呸呸呸,大好日子,說什麼呢?”

  在眾多不成言詞的說話間,蕭玉珠硬是從一片鄉音找出了一片天地,聽順了離她最近的一段幾人對話,等到聽到這時,整個屋子都亂了,為他們最後要生多少個孩子吵了起來,都已不再說她屁股大不大了,而是決定他們必須生多少了。

  蕭玉珠低下頭,看著坐在她身邊的那只放在腿上男子的手,這時已經捏得青筋爆起。

  “這也是個可憐的。”她憐惜地心想,在一群要把屋頂掀翻的咕咕叫聲中,身為男子的他,還要被人決定生多少孩子,現下沒昏倒沒沖出門去沒痛哭,不知需多大的定力。

  **

  等到夜深人靜,除了小聲說了兩個“生”字就一個字也沒說,坐著讓眾女眷在嫁帕下偷偷瞄了個遍的蕭玉珠終於被人挑開了喜帕。

  蕭玉珠抬頭,這時她的臉僵得連個笑都不能好好露出,她頗有點可憐地朝居高臨下看著她的少年眨了下眼,試著開口微笑,“夫……夫君……”

  那少年許是沒料她還笑得出來,竟愣了一下,過了一會才道,“餓了嗎?”

  蕭玉珠頷首。

  那少年,也是蕭玉珠的夫君狄禹祥轉頭往貼了喜字的桌子瞧去,見盤子裡的點心炒貨都沒個完整的,只有一點點淩亂地散亂在了桌面上,看樣子,都是被親戚帶來的小孩全拿走了。

  沒人管,便是如此。

  狄禹祥自嘲地一笑,回頭看新娘子,見她眼巴巴地隨著從桌子處收回眼睛看著他,神情裡滿是依賴。

  除了此,沒有旁的。

  沒有看不起,也沒有委屈。

  他不禁溫和一笑,道,“你坐一會,我出去與你找點吃的。”

  見他起勢要走,蕭玉珠忙拉住了他的衣袖,淺搖了下頭,輕聲地與他道,“莫麻煩了,我這有吃的。”

  “有吃的?”狄禹祥訝異。

  “我做的,您嘗嘗。”蕭玉珠鬧了個大紅臉,從袖中掏出個小油包,與狄禹祥有些羞怯地道,“早上沒來得及,怕化了喜妝不好看,夫君,您瞧我現可是能吃了?”

  狄禹祥頓了一下,見小新娘的聲音小,他的聲音便也小了起來,“你做的?”

  “我做的,我什麼都會做。”

  “你還會做什麼?”

  “衣裳,鞋襪,針線活都會做,也會烙餅,做幾樣小菜,尚還在家中時,我爹就常著我做的食……”他提議出去給她找吃的,蕭玉珠便回了他的善意。

  “竟是會這麼多?”狄禹祥垂了頭,看著她青蔥如白玉的手,那沉穩不似少年的眼眸中總算有了點笑意,“我聽岳父大人說,你還會寫字談詩詞。”

  “那個,”蕭玉珠覺得眼前她這個夫君的聲音有說不出來的好聽,她扭捏地抓緊了嫁裳的袖子,聲音更是細不可聞,“也是會一點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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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8-18 02:35 PM

☆、5

  “快吃罷。”狄禹祥在她身畔坐了下來,從打開的油紙裡撚起一塊小糕點,放到了她嘴邊,看她剎那間就羞紅了臉,他不由笑了。

  “吃。”他扳了一小塊,輕輕地放她嘴裡。

  蕭玉珠紅著臉輕啟紅唇含了進去,待到咽下,才輕輕地說,“您也吃。”

  狄禹祥好笑,也自己咬了一口,又去喂她。

  等到她吃了幾塊,伸手去拿了桌邊茶水,見她恭敬地伸過雙手過來接,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手一閃,饒過她的手,喂這時脖子都紅了的小新娘喝了兩口,才與她輕聲地道,“莫稱尊稱,你是我的妻子,叫我夫君即好。”

  蕭玉珠哪叫得出口,因著狄禹祥此舉,那先前還能看人的眼現下也不敢看下了,垂著眼眸坐在那,頗有點不知所措。

  自從母親沒了要照顧父親後,她好幾年沒覺得這麼無措過了。

  **

  “胭脂化了……”

  因著此言,蕭玉珠洗了妝容,在狄禹祥略帶驚豔的眼光下紅著臉也替他洗好臉,遠遠的,更夫的鐘響了。

  “夜半三更,小心火燭……”

  “我給您脫鞋。”蕭玉珠朝他彎了彎腰,福了一福。

  “不用,我來。”狄禹祥見妻子聯手都紅得在抖,他止了她的手,拉了她在床邊坐下。

  這時蕭玉珠不敢看他,便也不知他的臉,這時也是有些許紅的。

  待到他吹了燈過來,蕭玉珠已經蜷縮在了床裡,等到他上了床,這才驚覺自己應是睡在床邊,便手忙腳亂地往床邊挪去,卻在一剎間,撲到了狄禹祥的懷裡。

  “夫……夫君……”蕭玉珠一下子就僵了,縮在人的懷裡不敢動彈。

  懷裡是投懷送抱的小新娘,狄禹祥感覺著她的嬌軀,好一會,待她身體軟下來,才啞著嗓子說,“莫怕。”

  他替她蓋了被,在被裡解了她的衣裳,兩人赤裸裸相對時,他聽到她嬌弱地抖著聲音叫了一聲夫君,狄禹祥的呼吸便沉重了起來。

  待到他進去,她嗚咽地哭,狄禹祥的呼吸便更重了起來,床鋪重重地響,那哭聲便一道比一道弱。

  黑夜裡,狄禹祥碰到了她的嘴,便下意識地含著那處柔軟吸吮了幾下,聽到她的喉嚨發出嬌弱的拉泣聲,他便停了下來,憐愛地問她,“是疼嗎?”

  “疼。”蕭玉珠抱緊了他的脖子。

  狄禹祥因此倒抽了口氣,緩了一下他深吸了口氣,才啞著喉嚨道,“莫怕,過一會就好了。”

  說罷,無暇說話,伏在她身上馳騁了起來。

  許是開了戒就一發不可收拾,一次過後歇得一會,他便又弄了一次,待聽到前院守門的大狗叫吠了一聲,狄禹祥這才驚覺已快過丑時。

  懷裡是渾身都是水意的小新娘,她這時已睡了過去,間或縮著肩膀抽泣一聲,身體卻嬌嬌弱弱地伏在他的懷裡不動彈。

  今夜有月光,屋子裡一點光也沒有,僅是聽著這一點點小聲響,狄禹祥的心便柔作了一團。

  被裡濕熱,狄禹祥伸出手,扯過了枕頭蓋,給她摸了一道,自己卻是懶得擦了,就著抱歉她的姿勢,頭一偏,便睡了過去。

  **

  “咯咯咯咯……”

  蕭玉珠是被雞鳴驚醒的,許是身體太過酸疼,她一直睡得不安寧,待雞打了鳴,她驚慌地睜開了眼,在淺淺的晨光中,她看清了自己的手就放在了一片溫熱的皮膚上,再往上看,是昨天她嫁的良人的臉。

  他還在睡著,睡得很沉,蕭玉珠挨得他甚近,能清楚聽到他淺淺的呼吸聲,再往上看去,是挺直的鼻子,伏在臉上的長長睫毛和濃密的眉毛。

  她這夫君,那模樣真真是好的。

  蕭玉珠不敢看他昨晚那作惡的嘴唇,她咬了咬嘴,不動聲響地抬起頭,就著光色判斷了一下,知現在是拂曉,快到卯時了。

  她微動了動身子,哪想只一下,身體巨烈的疼,剛起的身子便又趴回了原位,驚得她屏住了呼吸,兩手扒住他的肩膀,眼睛瞪大。

  驚了一下,她慢慢地抬起頭,對上了頭上那睜開的星目。

  “醒了?”他溫和地說,說話的聲音帶著一點點的困意,但眼睛卻是溫柔的。

  蕭玉珠呆了一呆,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趕走羞怯,饒是如此,她發出的聲音還是極小聲的,“您再睡會。”

  “嗯?”

  蕭玉珠臉便更紅了,“你再睡會,我下地穿裳。”

  狄禹祥聞言便才抬頭往外看去,見天色已亮,他輕籲了一口氣,拍拍懷中驚惶失措的小妻子,“娘是快起了。”

  蕭玉珠趴著不動,等了一會,也沒見他移開腰間的手臂,便偷偷地瞧他看去,卻見他閉著眼睛,好似又睡了過去。

  “我起罷。”她小聲地道,新媳婦的第一天,她不想賴在床上。

  “好。”狄禹祥應了聲,睜開了眼。

  他鬆開了手,但在蕭玉珠還沒下地之前,他替她蓋緊著被子,先她一步下了地。

  見他在找衣裳要穿,蕭玉珠急急地起了身,這次心裡有了數,便是疼也沒倒下去,她抓著包裹身體的被子,朝那找到了褲子在穿的少年別過臉道,“您放著,我來。”

  狄禹祥聞言輕笑了一聲,整個人便也清醒了過來,他雖是縣官之子,但家境清貧,身邊也只有一個書童吉祥,但吉祥是父親師爺之子,平時也是不伺候他洗漱的。

  “沒事,往日我也是自行穿戴。”沒在她臉上沒有看到委屈,狄禹祥便朝她說了自身的情況。

  “哦,哦。”蕭玉珠點了一下頭,又點了一下頭,別過來的看他的臉還是紅的,“那您有了我,往後便讓我來罷。”

  她輕聲地說著,迎上他的臉是紅的,許是羞怯,還咬住了嘴,但看著他的眼是一動不動的。

  她的眼清亮無比,在微白的晨光中,她就像一朵嬌豔欲滴的鮮花,便是害羞,也要蓬勃向上地迎向他。

  狄禹祥穿衣的手便頓了,只頓了一下,他就拿了衣裳,走到了床邊,把手中的衣裳遞給了她。

  蕭玉珠接過,紅著臉朝他羞澀一笑,把衣裳放到床邊,彎腰去抓了那落在床下的肚兜,背過身去,在被子裡匆匆地穿了起來。

  她兩手松下穿衣,那被子便滑了下來,露出了白淨嫩潔的皮膚……

  狄禹祥看得眉頭不自禁一跳,忙轉過了身,不著痕跡地調弄起了呼吸,心中急念著策論,想把心中那股起來的邪火壓下去。

  **

  蕭玉珠打開了門,蕭老太君給的陪房丫頭如意,如花便已站在了門邊,見到她,忙福了禮,“小姐。”

  蕭玉珠的臉尚存紅韻,但臉上的笑意淡了許多,出聲落落大方,“先去看看老爺夫人醒了沒有,若是醒了,先替我請個安,說我稍後洗漱得當就過去給二老敬茶。”

  說罷,她頓了頓,“若是未起,就不要擾人,替我打洗漱水來罷。”

  “是。”

  兩個丫環應了一聲,心中便是想看那新姑爺一眼,這時也因大小姐的吩咐不敢造次,先走了。

  蕭玉珠回了頭,與這時站在身後不遠的狄禹祥道,“家中有什麼人,你可與我現在說說?”

  “過來坐。”

  “是。”

  蕭玉珠朝人走過去,心中想著,老太君給的兩個丫環還是有些姿色,且是被府裡的人破過身,也不知她們心中是怎麼想的,而這大早上站在門邊卻沒端著洗漱水來,還得她再行吩咐,這丫環便也不是什麼好丫環,得看著時機處置才好。

  蕭府裡的辛秘蕭玉珠一向是知道的,且知道的只比她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包打聽丫環多,老太君給的是什麼人,她從知道名字後就知道老太君是不會再給她嫁妝了,把二叔破了身不收房的人往她身邊塞,從她這邊打發出去,老太君還能給她什麼好東西。

  “昨日,你也是聽到了?”狄禹祥見小妻子朝他走來,臉好像又紅了點,他失笑搖搖頭,等她坐下,就與她說起了家中現在還在的親戚起來。

  “爹一共有九兄弟,他排行最小,不到三歲,祖母便過逝了,十二歲那年,祖父便也去了,自那他住在八伯家中長大,八伯供他念書,這次八伯也來了,等會你也能見到他。”狄禹祥說到這,看妻子聽得甚是認真,眼睛連眨也不眨,便又笑了,“這一次,不僅八伯八伯娘來了,爹前面的另七個伯伯,除了過逝的大伯,大伯娘和其餘的伯伯伯娘都也來了,還有十幾位堂哥堂嫂帶著他們的孩子也來了,狄家村的一些有威望的族老這次也上了淮安縣。”

  “一共有多少人?”蕭玉珠吞了吞口水,只覺酸楚的身子這時也不再酸楚了,腦子裡快速地計算著這次要打發出去的東西。

  “五十餘人。”狄禹祥笑笑道。

  蕭玉珠看著面前她少年夫君那看不出喜怒的臉,伸出手小心地抓了抓他的衣袖,道,“五十餘幾人?”

  見他微怔看向她,她又咽了一下口水,小聲地道,“你告訴我罷,我知道了心裡也有個數,送客的時候,也好幫娘打打下手。”

  狄禹祥聽了好一會都沒聲響,過了一會,見小妻子緊張地看著他,他這才無奈地笑了起來,道,“五十三人。”

  “五十三人啊。”蕭玉珠小聲地念了一遍。

  她微側著頭,狄禹祥看著她皎好潔白的臉孔,算是完全明白他爹為何要向狄主薄非要求這樁婚事不可了。

  這是遵從三從四德,且能當大家的大家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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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8-18 02:35 PM

☆、6

  縣衙後面的屋子不大,因擠滿了客人,等到天再亮點,各種嘈雜的人聲就起了,其中有男人的咳嗽聲,女人的叫喚聲,還有孩子不願起來的啼哭聲,隨即打罵聲也起,就在一會兒,嘈雜熱鬧得就像被捅了一個巨大無比的螞蜂窩。

  如意如花端來了熱水,欲要過來服侍,被蕭玉珠揮了手,“站一邊罷。”

  她過去服侍了狄禹祥洗漱,昨晚的髒衣她已收好,只是床鋪等著讓狄家的婆子來收拾。

  狄家的婆子本該這時要來了,但蕭玉珠估計著客人太多,她的婆婆身邊就一個婆子服侍,這滿院的人隨便一個就能耽擱不少時辰。

  才一天,從少年夫君的話到晨起的耳聞,蕭玉珠已覺自己有點融入這個家了——一窮二白算不上,但因著那麼多的親戚,卻比一窮二白更傷人腦筋。

  待到清洗好,提了一步的狄禹祥看了她一眼,蕭玉珠嫣然一笑,跟在了他身後。

  剛出了門,就有聲響起,“哎喲,新媳婦出來了,瞧瞧這臉蛋兒,這身段……”

  那輕挑的聲音一起,有人陸續從幾間房裡走了出來,哄然一笑過後就是招呼他們,“祥哥兒,這是你媳婦吧?跟嫂嫂說說,昨晚……”

  “哈哈哈哈。”

  “呵呵……”

  “撲……”

  一陣的笑聲四起,蕭玉珠低了頭。

  狄禹祥臉色不明,朝她們舉了揖,朝那聲音最大的婦人看去,淡笑問道,“三嫂子,我三福哥醒了?”

  他這話一出,那婦人便斂了笑,訕訕地答,“醒了。”

  她怕再多嘴回屋被男人揍,便趕緊收了腦袋,不敢再朝那小媳婦打量了。

  因著這三福媳婦的一出,接下來沒有什麼人再向這對去敬茶的小夫妻說話,偶有幾個男聲出現,也是囑咐狄禹祥好好念書,即已成家那就要立業了。

  一路走出小院子,轉彎去往主屋時,這時沒有太多人,狄禹祥等了兩步,等到身後的小娘子走到他身邊,他垂首輕聲跟她道,“她們沒有太多惡意,只是較……”

  只是較輕浮罷了,農家出了嫁的婦人,總是要粗鄙一些,輕浮一些。

  不過說出來,她這種大家閨秀也是不懂的,狄禹祥便止了嘴。

  “無事,”蕭玉珠抬起紅紅的臉,笑得眼睛也彎彎,說話時略帶羞澀,“妾身無事。”

  說來她聽得出,確無什麼太大惡意,無非也只是想讓她窘迫罷了。

  瞧她還朝他笑,狄禹祥愣了一下,等她低下頭,他頓了一下才抬腳走。

  **

  狄禹祥與蕭玉珠一到主屋門口,門口就有大娘的聲音在喊,“增嫂子,你趕緊的去主屋坐下,新媳婦來了。”

  蕭玉珠聽了心下有些詫異,便略抬了下頭,見到一個容貌疲憊,頭插幾根素釵,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婦人正笑著往她看來。

  見著她臉上的笑,遠遠的,蕭玉珠淺止了一步,朝她略福了福身,道了個淺禮,這才跟著往前。

  見她此舉,狄趙氏眼睛一眨,嘴邊笑容更深,心裡也有了幾許慰然。

  兒子的這個媳婦,看樣子真是個好的,不枉如此操勞一翻,按老爺的意思把親戚都從鄉下接來賀喜。

  “快去坐,快去坐。”鄉下的婦人不懂太多規矩,看著這婆媳對的一眼也覺得有意思,但還是推著狄趙氏去坐主位。

  “好,好,好。”狄趙氏滿臉的笑應著,被人推得身疼的她臉上笑意不減,步子退了兩步還是立在了原地,等蕭玉珠到了,她伸出手來握了姑娘的手臂三下,什麼也沒說,拍了拍兩下,在一團歡笑中被人推著上了前。

  蕭玉珠帶笑的眼睛因此笑意更深了點——這個婆婆,怕是比她爹所說的還要好一點。

  “都坐好,坐好,新人來了,都坐好……”

  堂屋不大,擠的人卻太多,他們一剛進屋,外面又圍了厚厚的幾層人,探著頭往裡看,看新媳婦敬茶。

  狄家村裡的老禮師這時清了喉嚨,眾人見狀聲小,禮師板臉開腔,念起了祝賀新人的唱詞。

  只是這唱詞帶著自古傳承來的禮調,只有那聽得聽了的老人才聽得明白幾個字,狄家一眾兄弟,也只今天坐在主位的狄增聽了個明白。

  禮師一唱,他撫須笑著頻頻頷首,狄趙氏顧不得看她,只顧著往兒媳那規矩擺放於腹前的雙手看去,那雙白嫩嫩的手一直在她眼前晃,讓她眼裡泛起一片深思。

  等到禮師唱罷,就臨到新人敬茶了。

  敬完公婆的茶,受了禮,蕭玉珠回以了親手納的鞋底。

  接下來所拜的狄家族老和狄家八個伯伯,一通敬茶跪拜,起上起下,蕭玉珠那腰都僵了。

  終等於拜完,狄趙氏又領了她去見外面站著的那些伯娘。

  這次雖不像見男丁那樣雖跪下磕拜,但還是要福禮,一道拜禮下來,收了十幾雙穿不穿得下都成問題的鞋子,蕭玉珠收穫的是微動一下就刺骨地疼的身體。

  她臉色發了白,但臉上笑容不減,叫人的聲音也是狄趙氏讓她叫就讓她叫,等到狄趙氏帶了她進屋,關了門,扶了她,蕭玉珠的臉上的笑容才顫了顫。

  “娘。”她穩了穩,笑容又恢復了。

  “哎。”狄趙氏止了她的禮,“我們家沒那麼多禮,你先坐著歇下。”

  說著,她按了蕭玉珠到桌前坐下,朝得蕭玉珠一笑,進了內屋。

  不得多時,她手裡握了個瓶子出來。

  “趴著。”狄趙氏突然說。

  蕭玉珠看了看那個瓶子,好像聞到了點草藥的味道。

  她頓了一下。

  狄趙氏見此歎了一口氣,“趴著罷,我幫你揉揉,若不然,十天半月的都疼。”

  蕭玉珠聽了連忙起身,“媳婦哪敢。”

  “別這麼多虛禮……”狄趙氏沒再贅言,過來按了她,把她的綢衣掠起,往她身上擦油,與她道,“家裡還有人,怕他們聞得出,這藥我只與你擦一掉,讓你緩緩,等會你拿回去,晚上的時候讓祥兒替你揉重點,活絡下血。”

  說到這,她眼睛一滯,看到了媳婦白潔的背上的指腹,因此她嘴角不由翹了起來。

  這祥兒,真是下手沒個輕重。

  她心裡腹誹了一句,手上的動作卻是輕了,這時也覺得媳婦的這皮膚也太柔,那身子甚瘦,沒什麼肉,但皮膚卻柔嫩光滑像上好的鍛子。

  狄趙氏止了手,把衣服放好,把瓶子放到她手上,溫和地與她道,“膝蓋那也揉揉罷。”

  “是。”這麼好的婆婆,蕭玉珠內心寬慰,但又無奈,她想這時她全身都應是紅了。

  昨晚被那人摸遍了全身,這還不到半日,婆婆便也……

  她小心地捋起裙子上藥,饒是知道自己膝蓋已破,但看到真實的樣子蕭玉珠也是嚇了一跳,兩邊膝蓋都已腫黑,破了皮的膝蓋上一藥就鑽心地疼。

  她倒抽了一口氣,忍著疼上了藥,額上的冷汗也冒了出來。

  正緩著疼勁時,她額上有了帕,她抬頭,見是狄趙氏,便朝她勉強一笑。

  狄趙氏眼裡有著憐愛,口氣卻是平靜的,“娘當年也是這麼過來的,跪拜了半天,當時沒擦藥,後來加了痂,三月才好,還留了疤,好幾年才淡,這藥是我配的,塗了好得快,也不留疤,你上點心塗,傷口也莫要碰著水了。”

  “是,媳婦知道了。”

  狄趙氏擦了她臉上的汗,看著她的小臉蒼白得一點血色也沒有,細不可察地輕歎了口氣。

  原先她還擔心這大家閨秀的媳婦娶不得,一家老小都需她操心,再來一個大小姐,不過是給她添負擔。

  可真是個好的,她心裡怪高興之餘也甚是可憐她,這以後的日子啊,怕是不比家裡了。

  **

  只不得一會,狄夫人的門就被敲響了,原來是婆子抱了被子過來,乍一看到蕭玉珠,狄家的蘇老婆子還驚了驚,隨即笑得合不攏嘴,把被子放到了一邊,朝蕭玉珠打了個禮,“老婆子姓蘇,見過少夫人。”

  “這是蘇婆婆,來了家裡有二十年了,祥兒也是她帶大的,你叫她蘇婆婆便好。”狄趙氏在一旁說道。

  “蘇婆婆好。”蕭玉珠朝她笑。

  “少夫人好,少夫人好。”蘇老婆子連連彎腰,笑著露出一口發黃的牙齒。

  “往後還勞你費心了。”蕭玉珠扶了她起。

  “你過來坐著罷。”狄趙氏招呼蕭玉珠去坐,也沒去看她放到一邊的東西,朝蘇老婆子道,“東西都準備好了?”

  蘇老婆子聽了那臉上的喜氣散了大半,她看了蕭玉珠一眼,朝狄趙氏小心翼翼地道,“現在還沒送來呢,要不我再去催催?”

  狄趙氏靜默了半晌,搖了搖頭,“算了。”

  他們賒欠了那麼多東西,那掌櫃的不想送來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出去一趟。”想著再另找人的狄趙氏回過頭朝蕭玉珠笑了笑,“你回屋歇著罷,等會會有人叫你去用午膳。”

  “您去哪?”蕭玉珠又站了起來,笑著道,“讓兒媳陪您去吧,我剛擦了您的藥,好了許多了。”

  “我要出門,你留在家裡。”狄趙氏臉色柔和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好生歇著,別累著了。”

  出門她是出不得的,蕭玉珠便點了頭,與狄趙氏道,“那媳婦就不給您添麻煩了,只是能不能留著蘇婆婆幫兒媳點忙?”

  “嗯?”本要走的狄趙氏停了步子,回過頭,“什麼忙?”

  “兒媳想著這不家裡這麼多親戚要打發嗎?我那裡有十來匹布,想著裁剪下來,一人打發三尺,也能做一身衣裳出來,想來親戚們也不會嫌棄家裡的打發罷?”蕭玉珠笑著道。

  狄趙氏仔細地看著她,看了好一會,也只見她笑容可掬地朝她笑著,便轉了身,坐了回來。

  “你那些沒送過婚屋的箱子都按你的送親婆子的話,送到偏屋去了。”狄趙氏坐下,握著桌上的茶杯說了一句。

  “兒媳知道了。”

  蕭玉珠沒再多話,就說要帶蘇婆婆去偏屋,反正她現下也無事,也好把布給剪下來。

  狄趙氏也沒再提出門,跟了她過去。

  等到打開箱子,見到十幾匹適宜鄉下人穿的藍布,狄趙氏長籲了一口氣。

  那布便是粗布,也是上等的粗布,鄉下的好人家也未必穿得起的好布。

  以為她再聰慧,再懂事,也只體貼至此,哪料,等到晚上,她搬過來半箱子銅錢,欲要幾人一起拿著紅紙包裹後,狄趙氏不由苦笑道,“你這哪來的心思?”

  “進家門前,爹爹跟我說了許多家裡的事,兒媳想著都是一家人,進了門就要做一家人的事,說來這也是有些越逾,娘且莫要怪我手伸太長就是。”蕭玉珠也想過別把所餘不多的銀錢花在這上面,但她嫁進了狄家就是狄家人,狄家人好她便好,狄家人差她便差,何必存著那點小心眼子,做無益於自己的事。

  狄趙氏久久不語,等到兒子敲響了門,打開門讓他進的時候,拉他到了一邊,跟他悄聲說,“回去替她揉揉手,今兒她忙著剪她的布打發家裡的親戚,鐵剪碰傷了手,拿那麼重的剪刀忙了半天,手怕也是酸的。”

  狄禹祥臉色重了重,點了頭,“孩兒知道了。”

  “還有,”這句狄趙氏更輕了,“平時手放輕點,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你也捨得。”

  說著也不管兒子反應,嘴邊翹著先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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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8-18 02:36 PM

☆、7

  這夜蕭玉珠睡得很沉,朦朧中,有人在揉她的手,捏得她發酸的手更疼。

  只是她太累,也覺把手從人手中抽出來不好,沉沉入了睡,便不管他。

  第二日客人就要走了,七大叔八大嬸全送到門口,蕭玉珠跟在狄趙氏身後低頭不語,叫到她,她提頭淺笑,有著幾分大家小姐的矜持。

  直到午後,客人才走完,蕭玉珠差了如意如花跟著蘇婆婆掃地收拾,狄趙氏叫了她回她的屋,問她明日回門的回門禮。

  狄禹祥也在。

  “老太君可是喜茶?”狄趙氏溫和地問坐在旁邊的兒媳。

  蕭玉珠微笑輕頷了一下頭,“是。”

  “家中還有一盒,等會我拿出來。”狄趙氏朝兒子溫和地說。

  “是,娘。”狄禹祥這時看了小妻子一眼,見她笑容未變,心下有點淺淺的驚奇。

  她從早笑到現在,跟進跟出,便是他忙得心中也有一許鬱躁,但他看不出她有一點變化。

  “還要添些什麼?”狄趙氏看著兒媳,眼瞼微微有點往下垂。

  “族裡嫂嫂回娘家,會帶上些何物?”蕭玉珠伸手去揪了狄趙氏的衣袖,姿態有著幾分小女兒面對長輩的嬌態。

  狄趙氏笑了,“一些雞啊鴨啊什麼的,莊稼人家,不能與你家比。”

  “您當初回娘家也是?”蕭玉珠好奇地眨眨眼。

  狄趙氏猶豫了一下,點了頭。

  “那兒媳便也如此罷。”蕭玉珠天真地笑了起來,搖頭手中捏著的袖角歡喜地道,“跟娘一樣就好。”

  狄趙氏便也笑了起來,眼睛朝兒子望去,見他嘴邊也有點淺笑,便也放下了半個心。

  當夜就寢,她跟狄縣令道,“兒媳是個懂事的。”

  “嗯?”狄增等著她的後話。

  “但也太懂事了。”

  “不好?”狄增睜開閉上了的雙目,側頭問她。

  狄趙氏搖了搖頭,半晌無語,想了好一會,她道,“過了。”

  說著偏過頭去,狄縣令已打起了鼾,她伸手給他捏了捏被角,無聲地歎了口氣。

  雖說蕭家有敗落之相,但蕭玉珠嫁給他們家,也算是下嫁了。

  小姑娘年紀雖小,但這麼小就從從容容的,狄趙氏暗地猜測過她心思,也是猜不透這小姑娘的心思來,只知她是個好的,但好得太過了。

  **

  回門之日,狄家的守門人趕了馬車送他們去蕭府,路中蕭玉珠跟狄禹祥輕聲說著家中的兄弟姐妹,每個都說完後,她又笑著道,“我就跟您說說,不一定每個都見得著。”

  狄禹祥點頭,伸手摸她的嘴角,“累不累?”

  蕭玉珠不明他的話,眨了眨眼,笑著搖頭。

  “靠著我歇會。”狄禹祥見她天真無邪的樣子輕搖了下首,攬過她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今日是淮安城的趕集日,路上行人很多,馬車走得很慢,蕭玉珠靠在狄禹祥肩頭聽著外頭的聲音,樣子很是無憂無慮。

  狄禹祥一路都在想著蕭府蕭二爺的事,偶爾低頭看小妻子一眼,見她面無憂愁,他不由伸手觸摸了她的臉龐幾次,換來了她天真又好奇的淺笑吟吟。

  一路到蕭府,蕭府的二管家迎了他們進來,笑著朝狄禹祥與蕭玉珠作揖行禮,道,“給大姑爺大小姐請安。”

  “老家人請起,不必多禮。”狄禹祥虛扶了他一下,二管家微笑起身,退首兩步,這才仔細看了狄禹祥兩眼。

  他曾遠遠見過狄縣令的這位公子,但遠看不及近瞧,現下看來,這公子長得極俊,比風度翩翩的狄大人還尤勝三分。

  只是,長了好相貌,卻沒相及的才情,考了三年的秀才,便是為父乃一縣之長,這秀才的功名也沒考上,看來也是繡花枕頭一個。

  “姑爺,小姐,老夫人等你們多時,請。”二管家請過安就走在前領了路。

  蕭玉珠一直微笑半低著頭,在二管家蕭安轉身時,她那雙笑眼眨了一下,心想若是二妹妹能回門,來迎的怕是老管家罷。

  **

  一路進蕭老太君的院子,沿路有些安靜,路過園子也聽不到姑娘丫頭的趣笑聲,快要進蕭老太君的院子時,蕭玉珠偏頭朝身後的如意笑道,“今日個一路來可安靜,也不知妹妹們哪去了?”

  如意福身,嬌笑道,“許是老太君屋裡等著您呢。”

  這時蕭安轉過頭,冷冷地看了如意一眼,如意一見斂了笑,心下忐忑,不知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蕭安只一眼就看向了蕭玉珠,笑道,“蘇河城的老闆昨夜進了城,幾位小姐說要給您準備份好禮,一大早就出門挑好料子去了,等會您就能見著她們了。”

  蕭玉珠一聽,心下了然。

  蘇河城的商人手上有著最好的蘇繡料子,淮安城的哪家小姐不愛?去得晚了就沒了。

  沒出嫁前,貨一進鋪子,她十次裡也有七八次是要跟著去看看的,布料是扯不起做衣裳的料,但手頭寬裕,也能買幾塊帕子。

  不過往後,想來就是瞧也不能去瞧了,買不起乾瞪眼,不知有多少人家要笑話她。

  蕭玉珠想著縣衙後面的落敗模樣,公公是清官,婆婆惟命是從,家有四兒,她夫君年近十九還未有功名,三位小叔一位十六,一位十三,一位十歲,都且在書院就學,雖說他們是縣令之子書院能免了他們的修金,但筆墨紙硯哪樣不要錢?

  狄府家中銀錢成日入不敷出,她爹爹可真是把她找了好人家嫁了。

  進了院子,婆子們便迎了出來,熱熱鬧鬧地給他們請了安,蕭玉珠微笑著朝她們頷首,忽略了她們朝她多看的眼神。

  她可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是老太君不打算要了的孫女兒,可沒那個閒心給她們打發銅錢浪費。

  蕭老太君正坐在主位,狄禹祥在進門之時看了笑容不變的小妻子一眼,一進得門去看到主位上的蕭老太君,朝她一揖到底,道,“孫婿給老太君請安。”

  蕭老太君見到他的模樣,小訝了一下,隨即笑著俯身過來虛扶,“姑爺萬萬莫虛多禮。”

  “多謝老太君。”

  狄禹祥這時又朝得老太君座下的狄元通拜去,“兒婿見過岳父大人。”

  狄元通微笑不已,起身親手扶了他起來,他看了女兒一眼,見她白膚柔眼,嘴邊掛著羞澀微笑,與眼前的俊公子真真是天作之合,心下不由大慰,重重拍了拍狄禹祥的肩,連道了三聲“好”。

  蕭玉珠跟著行了禮,把給蕭老太君的那盒茶從如意手中拿了過來獻上,老婆子接過望了蕭老太君一眼,老太君看著那包了帕子的小紙盒一眼,笑著朝蕭玉珠道,“讓你們費心了。”

  “老太君哪裡的話。”蕭玉珠朝她福身。

  蕭老太君不經心地往如花手中的包袱看了一眼,見那包袱不大,想著裡面也沒什麼東西了,不由心裡哼笑了一聲。

  狄家什麼人家,她是清楚幾分的,狄縣令是清流那派的人,兩袖清風不說,隔縣的鄉下那頭還有著不少窮親戚,時常上淮安來要他救濟,狄家那夫人聽說是一年都做不了一身新衣裳,昨日來嘮磕的聞夫人還說,那狄夫人娶大兒媳的新衣裳,怕是又得穿個十年八年的,老大娶媳婦要穿,要穿到最小的那個娶媳婦。

  大兒是個沒出息的,替女兒選婆家,也選了個沒用的,這孫女兒要怨,就怨她那個不會為她著想的親爹吧,怪是怪不到她頭上來的。

  蕭老太君覺得眼下二孫女能嫁個好的就成了,結了狄家這門窮親戚,要是不識相,以後是少來往就是。

  老太君見著那翁婿說話,那大孫女微笑看著他們,見她渾然不知以後日子的勁,不由輕搖了下首。

  這孩子還是有些像她那個天真的娘的,以為有情飲水飽。

  一個快近及冠之年的少年郎,連個功名都沒有,長得再好又如何?以後有得是她的苦頭吃。

  中午老太君留了他們的飯,用過膳,狄禹祥提出了告辭,蕭老太君留了他們兩句話,在狄禹祥的再三告辭後,還送了他們出了院門。

  她做足了禮數,給了小輩面子,狄禹祥在門口感激不已地再三跟她打了揖,這才攜蕭玉珠離去。

  直到蕭玉珠出了門,也沒見她那幾個妹妹出來與她見面。

  出了蕭府,眼前的朱閣玉亭,假山流水就不見了,這時午時剛過,今日趕集的淮安城人流熙熙攘攘,到處有喝賣的吆喝聲,馬車趕到了門前,蕭玉珠朝父親再福了禮,微笑道,“您就趕緊回罷,記得按時用膳,按溫添衣,切莫傷著了身子。”

  蕭元通見著女兒滿臉的笑,眼睛裡也滿是高興,以為把她嫁給了真正的好人家,“莫要記掛我,爹常在縣衙,我們能時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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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8-18 02:37 PM

☆、8

  回去的路上遇上了縣衙裡的衙門,說是狄禹祥往日的同窗來找他了,縣老爺讓他趕緊回去。

  得了訊,回去的馬車便快了,狄禹祥到了衙門前就下了車,讓守門人老黃把車趕到後門。

  蕭玉珠下車時,蘇婆婆已站在了後門,彎腰扶了她下來,笑著跟她說道,“坐車累了罷,趕緊的去歇會。”

  “誒,好。”蕭玉珠回身讓丫環把禮拿了下來,帶著她們進了屋。

  狄趙氏見到她就讓她去歇著,蕭玉珠也沒再多禮回了屋。

  狄府的馬車簡陋,裡頭的座位不穩,一路跑回來,她這也是忍了一路。

  她歇了一會,出門見狄趙氏領著蘇婆婆在忙,幾個小叔從書院回來,這幾個神似狄禹祥,但比狄禹祥更冷淡的小叔子朝她作了揖,由二公子狄禹鑫領著回了屋。

  婆婆那邊說家裡呆會有客人來,讓她在屋裡歇著就好,蕭玉珠差了兩個丫環聽婆婆使喚,在房裡做了一會繡活,晚間狄趙氏端了飯菜過來,與她在偏房用飯。

  不遠處的主屋裡,伴著夜風,傳來了男子的爽朗笑聲。

  “是祥兒的昔日同窗,剛從京城回來。”狄趙氏也聽到了笑意,微微一笑。

  “京城?”蕭玉珠偏了偏頭。

  京城啊,只聽過,沒去過,離淮安遠得很,外祖曾經去過的地方。

  “是,京城,祥兒的這位同窗父親以前是蘇河的縣令歐大人,與祥兒拜了同一個老師,後來歐大人調去了京中當官,他便跟著去了,昨日返鄉,聽聞祥兒成婚了,這不,便攜禮上門了。”

  “有心了。”

  “可不是。”狄趙氏給她夾了菜,“家中可好?”

  蕭玉珠見她問起了家中事,忙笑道,“都很好,老太君身子安康,父親也是為著我歡喜。”

  “你爹是個好爹。”狄趙氏想起那位不善言辭,但面貌忠厚的蕭主薄,朝兒媳溫言道。

  蕭玉珠羞澀一笑。

  用過膳,瞧婆婆的意思因家中來了外面的男客,不讓她出去,她便呆在了屋中,後招丫環打來了水,洗漱就寢。

  如意如花送水來時,兩人都滿臉桃紅,蕭玉珠笑著看了她們一眼,提不起興趣問她們外面來的是什麼人,反倒是如意多嘴了一句,道,“姑爺的同窗,長得也是極俊。”

  姐兒都愛俏郎君,丫環們明顯春心蕩漾,蕭玉珠回想了一下府中幾個堂弟的模樣,長得最好的那位小弟蕭玉也是只及她那夫君的七分,她便也笑了起來。

  丫環們還要多說,但被蕭玉珠握拳打哈欠的舉動止住了嘴,道了安就退了下去。

  離洞房已過兩夜,蕭玉珠身子還有些酸澀,又來回被馬車顛簸了一趟,剛躺下不久就睡了過去。

  半夜身邊有人躺下,她聞到了酒味,睜開眼就看到了她那少年夫君亮如星辰的眼。

  “回來了?”

  “嗯。”

  “可要喝點水?”

  “喝了。”見她嘴邊還有笑,他柔和了嘴角,夜深,他聲音也輕,“擾著你了?”

  蕭玉珠輕咬了下嘴,淺淺笑著搖頭。

  放在桌上的燭光未熄,近在他眼前的紅唇太擾眼,狄禹祥眼色沉了下來,回身吹熄了燭火,壓住了她的身。

  不多時,嬌喘聲細微地響起,床腳發出了輕響,他伏在她身上的力道太重,重得蕭玉珠喘不過氣來,只得緊緊攀住他的背重重喘息,腦海中想著還好婆婆是個知事的,他們的婚房離他們的,小叔子的都遠。

  若不然,按她夫君在黑夜中這猛虎出山的狂勁,她每日就可羞得無需出門了。

  **

  隔日蕭玉珠才知狄禹祥的同窗連夜趕了回去,當日狄禹祥出了門,夜間回來給了蕭玉珠一包點心,是桂花糕,甚是香甜。

  夜晚蕭玉珠趴在狄禹祥身上咬著嘴笑,狄禹祥目光柔和,手指繞著她的長髮打卷,看著她發笑。

  蕭玉珠笑得一會,就小貓一樣地伏在他的身上,狄禹祥摸著她的背,問她,“還疼嗎?”

  蕭玉珠搖了搖頭,“娘今日也未讓我動,我什麼也沒做,又歇了一天。”

  “嗯。”狄禹祥沉默了一會,與她道,“你再忍忍。”

  他莫名說了這話,蕭玉珠甚是奇怪,抬頭與他道,“忍什麼?”

  “再過些日子,家中會寬裕一些。”狄禹祥淡淡地道,手掌心在她嫩滑的背後遊移不停。

  被他摸到敏感的地方,蕭玉珠縮了縮身子,“哦”了一聲,又乖巧地伏在了他的身上。

  過了一會,蕭玉珠被他摸得昏昏欲睡,在睡著之前她喃喃道,“您怎麼樣都好,妾身很是安心。”

  她確是安心,從他放縱一夜還要早起練書習字的習性來看,她不覺得他是個沒出息的。

  如此半月,這夜狄禹祥回來,用過膳後沒有與蕭玉珠一道回屋,被狄增叫了過去,過了好一會,蕭玉珠等人都等得快要睡著了,狄禹祥才回了屋。

  一進屋,他就吹熄了燭火。

  坐在床上的蕭玉珠頓了一下,輕聲道,“您還未洗漱呢。”

  “你先歇著罷,我在外頭已經洗過了。”狄禹祥放柔了口氣道,他的聲音有些清冷,平日又是個不愛笑的人,只是當他刻意放柔語調的時候,蕭玉珠就覺得心口也能發柔。

  她披了衣下地,沒有去點燈,在黑暗中與他脫衣,他親了親她的嘴,她便咬著嘴笑,然後他抱了她上床,又是一陣交纏。

  第二日清早一大早,天色未亮她就醒了過來,依舊趴在了他的胸口,手摸著他臉上的指痕,問睜開眼睛的他,“誰打的?爹打的?”

  狄禹祥拉過她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見她只是好奇並不急切,重又閉了眼,懶洋洋地道,“爹打的。”

  “為何打你?”這半月,他對她很好,蕭玉珠便多問了起來。

  “我做了點事,被他知道了。”

  “不好的事?”

  她問得太直接,狄禹祥無奈地睜開眼,望著小妻子,“對,不好的事。”

  蕭玉珠摸過婆婆給她的藥油,給他擦臉,這時眼裡總算是有了些擔憂,“以後別讓他知道了,莫讓他打你。”

  狄禹祥看她兩眼,隨後哈哈大笑了起來,抱著她在床上打了個滾,壓在她身上又作亂了一翻,待到泄畢,在喘息不停的她耳邊咬著含糊問,“不問我做了什麼不好的事?”

  他那還在她身體裡,蕭玉珠臉紅不止,又被他舔得身體都是軟的,這時外頭晨光已起,她喘著氣望著外頭,等他的唇離開了她的耳朵,她才道,“不問,您做什麼都是好的。”

  “出嫁從夫,嗯?”狄禹祥咬著她的嘴笑著問。

  “出嫁從夫。”蕭玉珠紅著臉,神情卻是認真無比。

  沒多久,狄禹祥就起了身,出了門去書房,如意如花進門來見到又亂作一團的床鋪,丫環倆面面相覷,不復前幾日見到此景的嬌羞,這時她們都有些愣然。

  這姑爺小姐,怎地天天都如此?

  丫環們呆住了不動,蕭玉珠看了她們一眼,垂下眼掩了眼裡的冷光,垂眼淡道,“如意把床單被子換了罷,如花你把水倒了,重給我打一盆過來。”

  等了一會,沒人發出聲響,蕭玉珠抬了頭,斂了臉上笑意,“沒聽到?”

  如意如花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忙不迭地道了是,一人去了門,一人朝床邊走去。

  等走到床邊聞到那股味,如意又呆了呆,小心翼翼地瞧蕭玉珠看去,正好對上蕭玉珠平靜無波的眼,她心裡猛地一驚,忙收回了眼。

  這日近午蕭玉珠隨狄趙氏下了廚,上午她在狄趙氏身邊做了一上午的繡活,婆婆好幾次欲言又止,待到了廚房,想是忍不住了,叫了蘇婆婆和丫環出去,便朝她道,“知道昨日的事了?”

  蕭玉珠搖搖頭,“只知爹打了夫君。”

  狄趙氏看著嬌嫩如鮮花的兒媳一眼,她今天穿了一件六成新的淺綠上裳,藍色長裙,是淮安城裡小姑娘偏愛常穿的衣裳。

  她穿得甚是好看,只是衣裳確也是舊了。

  她帶來的布料,好的稍差一點的,也全打發出去了。

  也難怪大兒覺得對不起她。

  婆婆看著她又不說話,蕭玉珠等了又等,沒等來她的話,就先開了口,“臉都腫了,腫得很高。”

  “沒擦藥?”狄趙氏頓了頓。

  “擦了,”這次蕭玉珠笑了笑,“等會還去給他擦一道,娘,你說好不好?”

  她笑得甚是嬌美,帶著幾分天真,趙狄氏用未沾水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想著她還小,有些話便沒有全說出來,只是提點她道,“過兩月就是鄉試了,你陪他好好念書,等考了功名,你們就好了。”

  蕭玉珠聽得滿頭霧水,但聽得話是好的,頭連點了數下,轉頭就拿刀一絲不苟地去切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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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8-18 02:37 PM

☆、9

  淮安州下屬縣城有淮南,淮安,蘇河,古安四個縣城,淮南是州城,但地方最小,與淮安州最大的縣城淮安縣毗鄰,不及淮安一半大,但淮南有著京安運河的港口,二十年前京安運河修建後,淮安州的知州府就從淮安搬到了淮南,從此淮安只有縣衙,沒有知衙,行政地位自此下降。

  淮安州每年院試的地方設在淮南的知州府衙,朝廷委派監察的提督學政是三年一換,得知今年的學政不再是當朝右派的人,狄增聞訊也是大松了一口氣。


  三年又三年,因上上任學政紀文紀家與狄增有私仇,他走後接任學政的是他的同門師弟,又是右派之人,接連六年的院試,狄禹祥便連個秀才的功名都沒考中。

  這任學政雖是左派之人,與他清派也有眾多不合之處,但無私仇,只要狄禹祥發揮得當,這次應是八九不離十。

  確定了這次學政的來歷,狄增這幾天都不許狄禹祥出門,生怕他再做那有失身份之事。

  狄禹祥臉上有著被其父煽出的指痕,這幾天也沒想出去,只是外邊的事還需他過問,他便在後門使了銅子,叫一個經常見著的小乞兒去與人報了信。

  那天他從廣武樓剛出來,就被衙門裡的衙役不小心看到,那衙役不知他為何在販夫走卒聚集的茶樓出來,想必是通知了他父親。

  這日一回到家中,他娘告知他爹找她去問過話,狄禹祥心裡就知他爹心裡大概有數了,認為他幹起低販高出的商人之事。

  家中一直貧寒,狄禹祥十三歲那年跟著同窗一友幹起了買賣之事,雇人從鄉下的農民那裡買菜,趕著馬車當日回來,第二天早上就能全賣出去,一次也能掙上二十來個銅板,只是這事不出三日,就被他爹知道了,他被打了一頓,關在屋裡面壁了半月,出去後,那位商人之子的同窗就不見了,他們舉家遷出了淮安城,從此他們再也沒見過,狄禹祥從此之後就一心唯讀聖賢書,不再沾家中銀錢之事。

  只是家中一年比一年貧寒,父親為官十來年,名聲雖好,但隨著弟弟們日漸長大,家中日子卻是一年不如一年。

  他娶妻後,家中雖不至於家徒四壁,但他也知道他們家在外欠的帳已有五十兩銀錢之多,就是敬仰他父親清名的東門張掌櫃,也是無力賒欠他家米糧了。

  他知道他爹想讓他有出頭之日,但現眼下家人都養不活,再清清白白下去,不過也是一事無成罷了。

  小妻子這些日子常數她首飾盒裡的銀釵子玩,他怕家中境況再不改善,她盒裡的銀釵怕是得少上一根。

  狄增招了狄禹祥去前面衙門,狄禹祥聽了他所說今年的學政不再是右派的人,他也是松了一口氣,等了這麼多年,總算是等來了這麼一天了。

  父親與紀家有不可開解的夙仇,一直打壓父親,這些年來一直也沒有放過他們家,現下總算指有松隙,狄禹祥也知這是難得的機會,不能錯過。

  只是來的雖不是右派之人,而是左相左派的門徒,但也不是父親所屬的禦史清流一派,還是不能吊以輕心。

  走時,狄增囑咐他好好溫書,狄禹祥拱手應了是。

  回了後院,看到小妻子站在院中在翻曬蘿蔔條,狄禹祥加快了步子走了過去,把她從大太陽底下拉回了屋中,問她,“丫環呢?”

  蕭玉珠從婆婆手中討了活,這蘿蔔條還沒翻到一半就拉到了屋中,夫君口氣還有點凶,她不由怔了一下,才呆呆回答,“讓她們跟婆婆出去買東西去了,婆婆說你念書辛苦,要去買個豬腦袋回來給你補補。”

  “蘇婆婆也去了?”

  蕭玉珠點頭,朝凶她的夫君有點怯怯地笑了笑。

  “哪用得著這麼多人?”

  “娘說,還要買擔蘿蔔回來做醃蘿蔔,這樣過冬家裡就有菜下飯了。”蕭玉珠一五一十地報導,“我看要買的東西多,就差如意如花跟著去提東西。”

  “到時讓老黃過去取一趟就是。”

  “老黃出去了,說是替爹跑腿送信去了。”蕭玉珠說著就往太陽底下看,拉著她夫君的手搖了搖,“還沒翻好呢,夫君,我翻好就回來陪你。”

  “你坐著。”狄禹祥搬來了椅子放到廊下,拉她坐下,臨走前摸了摸她被曬得徘紅的臉,囑咐她道,“一邊看著,莫要來了,要聽話。”

  說著就去了院中,沒幾步就到了篾竹盤前翻起了蘿蔔條。

  蕭玉珠著實沒料到他會這麼做,嚇得從椅子上“蹭”地一下站了起來,瞪著眼睛看著他熟練地兩手齊動,翻起了蘿蔔條。

  她看了一會,嘴邊的驚訝變成了微笑。

  老實說,她這夫君,真是一天比一天讓她側目,蕭玉珠想怕是她也是料錯了她爹了,她這個託付終生的良人,怕是父親精挑細選才為她選來的。

  **

  狄趙氏這次買回來的東西有點多,一擔帶著土,沒洗乾淨的蘿蔔,一顆豬腦袋上面還有著毛要收拾,一副豬腸子要洗,兩條豬腳要清理,還有二十來顆要做老壇酸菜的白菜要醃。

  在蕭府時,雖然蕭府沒分家,但各家都是有小廚房,蕭玉珠也常在廚房下廚,但做的都是父女兩人用的飯菜,哪有過這麼大動靜,尤其那還沒拔毛的豬腦袋,血腥醜陋,她看著連眨了好幾下眼,才別過眼神鎮定好心神。

  蘇婆婆拿鐵燒紅去烙毛,那血紅的鐵烙一撲上去,那豬腦袋上的毛就“嗤嗤”地響,看得一旁討了拔蘿蔔葉子活在做的蕭玉珠喔著小嘴,替豬腦袋感到肉疼。

  狄趙氏看著她驚奇至極的小樣,不由好笑,問她道,“珠珠怕不怕?”

  蕭玉珠忙搖頭,“不怕不怕。”

  又轉說道,“娘,等會我來切蘿蔔條。”

  “不用了,”狄趙氏笑著搖頭,“你等會把白菜洗好,去把它們曬乾。”

  “好。”只要不讓她閑著乾瞪眼就好,蕭玉珠領了婆婆給她派的最輕的活的好意。

  等到晚膳,狄家吃了一頓肉料的晚飯,燉得香香濃濃的豬腦殼肉,還有用酸菜炒得極其下飯的豬腸子,狄家那幾個比其兄更為寡言的小叔子埋頭就是吃,蕭玉珠是一邊忙著給夫君夾菜,一邊給婆婆夾兩口,不等多時,兩碗肉就沒了……

  真能吃!蕭玉珠手拿著筷子,看著空碗,那筷子是下也不是,提上來也不是。

  “蘇婆,添菜。”狄趙氏不愧為當家主母,有經驗得很,提高聲音喊了一句,蘇婆婆一句“來了”,就又端上兩碗肉過來。

  蕭玉珠先前在廚房看著每樣都添了兩大碗,以為這是要送給哪家去吃的,哪想……

  不到轉眼間,她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吃罷。”狄禹祥見小妻子還睜著眼看著大碗,他不由笑了笑,給她夾了點瘦肉放到了她碗裡。

  “哦,哦,哦。”蕭玉珠連“哦”了一聲,被三個小叔子奇怪地掃了一眼,然後他們的筷子就又伸到肉碗裡去了,一伸一縮,不過在她眨眼之間,如若瞧得慢了,還能當是幻覺。

  當機立斷,蕭玉珠飛快地給狄禹祥夾了兩塊肥肉,又給婆婆夾了一塊,把她看中的那塊瘦肉也夾到了碗裡,這才輕出了一口氣,不再擔心一會就沒了。

  前幾個桌上沒多少肉,對菜小叔子們也沒這麼動手快過,只知他們一頓能吃四碗飯,她還以為他們特別愛吃飯,現下她可是知道了,小叔子們不光特別能吃飯,連肉也特別能吃。

  難怪家中不寬裕,就這個吃法,甭說公爹俸銀就那麼些,就是再多個倍,也經不住這幾張嘴。

  狄禹祥在旁看著小妻子瞪得骨碌碌的眼,不知怎地就是覺得好笑,他把她夾到他碗裡的肉把生膩的那頭咬下,把剩下的那點香濃的瘦肉放到她碗裡,得來了她的一個傻笑。

  於是,這陣子因著生計而生的那點躁意便被完全撫平了下來。

  她是真不在意,不在乎家中寒酸,過不了錦衣玉食的日子,也不在乎每日都要做事,空不下什麼時間賞花看書。

  與家裡人吃飯吃了這麼久,她知道娘與他常讓著弟弟們多吃,好的多的都留給他們,她也不搶,只是給他們多夾兩筷子菜,自己碗中卻常是空的,私下問她為什麼,她道他吃飽了才能好好念書,娘吃好了才能好好操勞家務。

  岳父說她隨了她娘,性子善心地好,對家人從來都是一心一意,讓他對她好一些。

  其實用不了岳父那一番話,朝夕與她相對,瞭解她的性情越多,狄禹祥也沒法不對這個小妻子好,他如此喜愛她,以後只會讓她過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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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8-18 02:38 PM

☆、10

  兒子們吃相不好,狄增皺了眉,本想咳嗽一聲加以提醒,但這時狄趙氏朝他輕輕地搖了一下頭,在妻子的示意,狄增止了嘴。

  隔半月就要吃一次大肉,他知道她每次都要準備很長時間才給家裡人進一次肉,說來,確是他無能了,狄增看著頭埋在碗裡的三個小兒,筷子頓了一下,把碗中妻子夾給他的一塊肉給了坐在身側的小兒狄禹晨。

  “謝謝爹。”鼓著腮幫子在嚼筋骨肉的狄禹晨朝狄增一笑,狄增給的肉咬了一口,把另一半分給了他邊上的三哥狄禹林,“三哥,爹給的這塊大。”

  狄禹林把肉塞進嘴裡,朝他點頭,就又埋首扒飯去了。

  那邊蕭玉珠聽了他們的話,這時狄禹鑫吃飯嗆了一聲,她轉身朝站在門口的丫環招了一下,示意她把放在側邊桌上的茶水拿來,倒一杯放到二公子手邊。

  “吃罷。”見她忙著,狄禹祥又小聲地了她一句。

  狄家規矩沒蕭家多,但飯桌上還是不許多言語的,蕭玉珠不好意思一笑,這才安安靜靜地用起了飯。

  這一頓飯,連最後一點豬腳湯都沒剩。

  這點蕭玉珠心下是有點可惜的,她還想著明早一早做豬腳麵當早膳給狄禹祥吃,她做這道麵是最拿手的。

  碗筷由蘇婆婆帶著丫環收拾,這幾天蕭玉珠把丫環都交給了蘇婆婆使喚,讓她管著,讓她分配她們活幹,頭兩天如意如花有些不滿,有天早上送水到他們房裡,給蕭玉珠梳頭發的時候刻意問了蕭玉珠不知老太君現在府裡好不好,若是有空,她們還想上門去給老太君磕頭謝恩。

  蕭玉珠當時沒說話,等狄禹祥走了,她招了兩個丫環到屋裡,問了她們一句,“你們是不是還等著二老爺回來抬你們當姨娘?”

  當下如意如花面色煞白。

  “去做活吧。”蕭玉珠說完揮退了她們。

  後來,這兩個丫環就老實了,讓她們幹什麼就幹什麼,連先前那點慢手慢腳也沒了。

  她們知道她們是被老太君攆出來的,還當沒人知道,哪想,這位看著不管事的大小姐竟是清楚。

  蘇婆婆得了兩個丫環使喚,減了手上的活,心中也是高興,對著當家夫人的面也常對蕭玉珠有讚譽之詞。

  蕭玉珠早上一起就跟著狄趙氏為家事操忙,給她的事,就算是因先前沒做過做得有些慢,但樣樣都做得好,看得出是用了心盡了力,狄趙氏也真真是舒心不已,當自己家來了道福氣。

  蕭玉珠進了門,忙過頭些日子,家中的一些瑣事等她上手了,狄趙氏也可放心讓她去做,這時她一天也能抽空休息一會,不必事事親躬,什麼事都要跟著做,狄增看在眼裡,見妻子無需像以前那樣忙得天天打轉,連個一時半刻歇息的時辰也沒有,心中也是安慰。

  一家人和和睦睦過著,眼看離狄禹祥一家四兄弟打算去淮南趕考的日子,這次四兄弟打算一起考,著實讓狄增夫婦操心不已,這次狄家多了一個蕭玉珠,也是跟著一併操心了起來。

  **

  家中有婆母和下人操勞,便是買個針錢也有自己的丫頭跑腿,蕭玉珠身為新媳婦,更是不想在新嫁出的頭一年因著點小事踏出門去,狄家雖是規矩不如蕭家森嚴,但她向來自律甚嚴,有些事她不允自己鬆懈,所以想著出外買些大物件,因著不放心身邊的兩個丫環,婆母那邊更是不好麻煩,所以一直都沒出手,這天總算等來了奶娘過來看她,乍一見到登門拜訪,她喜得眼睛差點都找不著縫。

  戚氏本是蕭母陪房,但蕭母視她為妹,不舍她為人妾,放了她的賣身契,在府外給她找了個老實巴結的小生意人嫁了,當年還舍了私下的銀子做她的陪嫁,戚氏本被放出了府,但蕭玉珠生下來後蕭母身上無奶,戚氏就放下了家中的小胖兒子進了蕭府給蕭玉珠餵奶,後來見蕭玉珠在府中沒個體貼人陪著,為免她吃虧,就差了厲害的女兒進來服侍她,只是小小姐一嫁,跟她那菩薩心腸的娘一樣,怕陪嫁丫頭的名聲耽誤春鵑的婚事,就打發了春鵑回去。

  淮安風俗是新媳婦三月不得出門一步,這時娘家人若是無事,也是不能登門的,若是此間登門就是打夫家的臉,有夫家對小娘子不好上門來說理之嫌。

  便是蕭元通為縣衙主薄,這月也只在前面縣衙做事,從沒來過狄家人住的後院。

  戚氏總算是熬過了頭三月,思前想後,提了一籃子的雞蛋過來,見到狄趙氏點頭哈腰行過禮,等狄趙氏請了她坐,兩人聊過一陣,知曉狄趙氏的和氣後,那眼竟也是笑得找不著縫了,對著狄趙氏連連說道,“我就知道夫人是個善心人,那心地是頂頂好的。”

  說著連豎大拇指,再道,“我家小姐是找著好人家嫁了。”

  狄趙氏見戚氏笑得滿臉喜氣,也是好笑,旁邊蕭玉珠眼睛也彎彎,雖還是端莊地坐著,但眼裡的喜氣是藏不住的。

  聊了一會,見還到午,狄趙氏便出言道,“吃了午飯再回罷。”

  “這哪使得。”戚氏連連擺手。

  “來了也沒什麼好招呼你的,吃頓便飯再走。”狄趙氏說著就起了身,“你跟玉珠好好聊聊,我去廚房一趟。”

  “誒,夫人誒,那我叨擾了,謝謝您,您慢點走……”戚氏忙起身,笑著恭敬地送了她出門。

  狄趙氏一走,蕭玉珠見戚氏在朝她磕頭,忙止了她,拉了她到身邊坐下,笑著跟她說,“一出日子就來看我了,可是想我了?”

  戚氏本歡天喜地,聽她這麼一說,眼睛一紅,“可不就是,奶娘這心啊,自那天送了你出門之後就沒好過。”

  “好了,知你念我。”

  “下次帶春鵑來看你。”

  “可找著好人家了?”

  “找是找著了,但還得看看。”說起女兒的事,戚氏有些慎重。

  “看看好。”問過丫頭,蕭玉珠便靠近戚氏的耳朵,輕輕在她耳邊耳語了幾句。

  “這可怎使得?”戚氏一聽瞪圓了眼,“怎要花你的……”

  這時蕭玉珠掩了她的嘴,朝她輕搖了下頭。

  “奶娘莫要這麼想,我聽娘的意思,今年我家四郎都可高中,我這想著的事,不過是我多管閒事罷了。”

  戚氏皺眉,好一會道,“狄家就不能自己……”

  “只是我的一點心意,”蕭玉珠坐回正身,淡淡地道,“一家人嘛。”

  戚氏擦了擦眼角,“你就從了你娘,什麼都學了她。”

  “奶娘……”她這一哭,蕭玉珠有些哭笑不得,又拉了她的手,“娘不好嗎?我學她不好啊?”

  “好是好,可是……”戚氏想起了蕭家是怎麼對付她家小姐姑爺的。

  “人都是有命的,奶娘也知道,狄家不是蕭家,許是我的命要比我娘好些。”蕭玉珠安慰她。

  “是,是要好的,當年算命先生也說過,你是個有福氣的。”戚氏一聽也松了點心,等走時蕭玉珠拿出了兩根銀條讓她去換東西的時候,也不再有話了。

  隔日戚氏早早按著蕭玉珠的吩咐,趁守門人剛起去洗臉的時候,把她要的東西送了過來。

  蕭玉珠做賊一樣按著家裡人的作息時間繞過人,把東西放進了擱她嫁妝箱子的雜物,下午裝作不經意想起,把一小匹青布和幾塊碎玉拿了出來。

  “我這才想起來呢,都忘了那箱子底下還有這些東西。”蕭玉珠朝狄趙氏笑著道,“想來也可再為夫君和二郎他們縫一身新裳,這幾塊碎玉,也可給他們編幾塊玉墜子帶在身上。”

  “已經都縫了一身了……”狄趙氏有些猶豫。

  “再縫一身罷,正好有料子。”她們先前縫的那幾年料子是粗布中的上品,縫得再好也只到工整,不到體面的地步,蕭玉珠弄進來的這一小匹是藍布,是前幾年蘇河城布織坊裡出來的一種新布,這種布料顏色在一般光線下深藍近黑,賣得價格卻不低,比一般的藍布要高近十個銅板一尺,又比更上品的綢布低不了幾個銅子,所以買的人少,但蕭玉珠以前買過,知道這種布在太陽光的照射下湛藍明亮,在屋子裡又墨色如黑,穿在她夫君身上恰恰好。

  “嗯,”狄趙氏沉吟著,又量了量布,“夠不夠?”

  “應是夠的。”蕭玉珠也量了一下。

  蕭玉珠帶來的箱子多,因她的表現也平常,只像是突然想起,狄趙氏也沒懷疑,婆媳倆又日夜趕制,給狄家的四個趕考生又縫了一身新裳出來,便是玉墜子,一人也編了一個出來。

  很快就要進淮南趕考,戚氏那邊說鄉下親戚殺牛,給他們送來了近十斤的牛肉,婆媳倆謝了她的好意,連著家中買的,一起給考生進補,趕制考場上的吃食。

  蕭玉珠這陣忙得團團轉,一到晚上就犯困,狄禹祥要幫著弟弟們溫習講解功課,夜裡睡得晚,偏她又要等他,忍著困也不睡,便每到戌時,就出書房回臥房,把她抱在懷裡輕輕拍打她一陣,哄得她睡了再去書房領弟弟們念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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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8-18 02:38 PM

☆、11

  蕭玉珠不比當姑娘那會的清閒,現下每日的日子都有繁瑣之事,與婆婆操持一家老小的吃喝穿戴,就是這些小事,也能從早忙到晚。

  這時八月天氣已是秋高氣爽,但日當中午時還是有些許炎熱。

  那廂蕭玉嬋也到出嫁之日了,但蕭玉珠這段時日為著家中的事一直沒有過問蕭府的事,知道蕭玉嬋的嫁娶之事也是父親通過公爹告知了她一聲。

  她時間都花在家裡,狄家四位兒郎添了兩身新行頭,都是由著狄趙氏帶著她一針一線親手縫的。

  為著他們穿得舒服,還多給他們添了兩件吸汗的棉質裡衫。

  這天明日狄禹祥就要去淮南了,早上的時候他出了門,下午回來,給了蕭玉珠一袋銅錢。

  蕭玉珠一拿到手裡就知,這足有一貫。

  “我不在的這幾日,想要何物,打發了蘇婆婆出去買就是。”狄禹祥與小妻子說著,拆了帶回來的油包的線,露出了幾塊桂花糕。

  “夫君……”蕭玉珠乖巧地在他身邊坐下,打開袋子瞧了瞧,“我想給二郎他們每人支二十文當零用,你看如何?”

  狄禹祥微怔了一下,點了一下頭。

  蕭玉珠朝他不由笑了一下,打開袋子數銅錢。

  一人二十文,每文可買得三個饅頭,想來在淮南城裡,二郎他們要是有什麼看中的,也是有錢出得了手的。

  “這幾日你要不要回蕭府?”狄禹祥趁著這檔子空,問一直沒開口說要回娘家的小妻子。

  “不回了,”蕭玉珠聞言搖了頭,“我讓爹捎樣東西給二妹妹添妝就好,就不出門了。”

  夫君趕考這些時日,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呆在家裡陪著婆婆的好。

  “家裡不忙,你要是去的話,我跟娘說一聲。”狄禹祥摸了摸她烏黑的頭髮,她頭髮厚又長,挽了個婦人髻在耳後,卻還是面露著少女的天真。

  “不去了,我在家好好等你回來。”蕭玉珠還是搖頭,數好了銅錢,又起身去拿紅紙過來包。

  等她坐下,狄禹祥掰了小塊糕點放進她口裡,見她鼓著腮幫子朝他欣喜地笑,他不由也微微一笑。

  “好。”

  “娘說,進考場那天要穿新衫,討個好吉頭,你要記得,這包袱從頭到腳都是新的,你那天打開穿上就好。”蕭玉珠指點頭幾個用布包好的包袱,“鞋襪我都配好了,到時你換來穿就是,不用費心找。”

  狄禹祥看了看那幾個繡了“祥”字的包裹,輕輕頷了首,轉眼見她朝他笑,他伸手把她抱到膝上坐著,在她耳邊輕輕說,“我不在,你在家要好好的。”

  “嗯,我會聽娘的話的。”蕭玉珠保證地點頭。

  看著她乖巧的樣,狄禹祥輕碰了碰她的耳朵,心裡又重提了一股重氣。

  他想這趟出門,怎麼樣都不能再無功而返了。

  兩夫妻說不了幾句話,狄增派人過來叫狄禹祥去前面縣衙,蕭玉珠在屋裡又把給夫君要帶去的物什又清點了一遍,出得門去,在廚房裡找著了狄趙氏。

  “娘。”

  “來了。”

  蕭玉珠走到灶前,聞了聞已經從裡頭溢出香味的沙鍋,不由笑道,“再熬一會,到了晚上就香了。”

  說著就挽起了袖子,與婆婆一道洗起了白菜。

  “祥兒的物什都打點好了?”

  “都打點好了。”

  “那去歇會罷。”

  “只是疊疊衣服,都是早先備好了的,沒忙什麼,不累。”蕭玉珠把篩子放到跟前漏水,跟婆婆說道,“爹剛叫夫君去前面衙門去了,二郎他們可也是去了?”

  “也是叫去了。”狄趙氏看著眼前膚白貌美的小媳婦,笑了笑問她,“明日我要出去一趟,可有什麼要買的?”

  “家裡都有,不缺。”蕭玉珠搖頭。

  “你二妹妹是後日要出嫁吧?”

  “二妹妹啊,是啊,”蕭玉珠點頭,“是後天。”

  “那要備點什麼送過去的好?”

  “爹要去喝喜酒的吧?”

  “是要去的。”

  “那咱們家就那天送禮就是,我這頭,明日撿兩樣東西,讓爹爹幫我捎回去給二妹妹就好。”

  狄趙氏止了手中的活,“這是……不回了?”

  “不回了,”蕭玉珠笑眼彎彎地跟婆婆說,“去了也只是跟二妹妹說幾句吉利話,也幫不上什麼忙,還不如在家幫您曬曬菜。”

  “哪缺你這一時功夫。”狄趙氏失笑。

  “兒媳還是不去了,”蕭玉珠說到這,咬了咬嘴,不好意思對婆婆笑道,“府裡也沒來人來請,去了也是不好。”

  她話只說了一半,狄趙氏哪聽不出是什麼意思來,蕭府那是看不上狄家呢,沒打算派人來請。

  “嗯,不請,咱們就不去了。”狄趙氏憐愛地朝兒媳道,聲音都輕了許多。

  “我在家陪您,您別嫌棄我。”蕭玉珠紅了紅臉,在婆婆面前明言自己不受娘家人重視,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哪會嫌,”狄趙氏啞然,“歡喜都來不及。”

  蕭玉珠聞言紅了紅眼,放下手中的菜,朝她輕福了一禮。

  狄趙氏忙扶了她,“你這孩子……”

  蕭玉珠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低下頭快快地洗著菜。

  日子一長,就越發覺得讓她嫁進狄家,是她父親思量已久的事。

  **

  隔日一家人送走了家中四郎,人一走,狄趙氏朝垂首不語的媳婦歎道,“平日他們也不怎麼呆在家裡,不知為何這一走,卻覺得家中都空了。”

  蕭玉珠眨了眨眼,把心中殘留的那點不舍眨掉,朝婆婆點頭道,“兒媳也是這樣覺得。”

  這日下午,有賣桂花糕的挑貨郎在門外叫嚷,“賣糖嘍,香甜甜的桂花糖嘍,賣糖嘍……”

  蕭玉珠一聽,忙差蘇婆婆去買。

  蘇婆婆買回來奇怪道,“平時也不往這邊來叫,咋地今個兒就來了?”

  縣衙後門這一塊就住了他們這一戶人家,除了路過,挑貨郎都不怎麼往這邊過來。

  “蘇婆婆,您吃兩塊。”蕭玉珠笑顏逐開,給蘇婆婆挑了兩塊大的放到她手中,拿著油包就去尋她婆婆,“娘,娘……”

  “桂花糖?”

  “賣糖的在後面叫,我叫蘇婆婆去買的,您嘗嘗。”

  “誒,好,好。”狄趙氏在樹下陰涼處剪辣椒串,蕭玉珠怕她手中沾著辣味辣了嘴,把桂花糕放到婆婆嘴邊讓她咬。

  等她咬了一口,她笑著問,“好不好吃?”

  “好吃,好吃。”狄趙氏連連點頭,朝掩不住喜氣的小兒媳好笑道,“吃個糖都這麼歡喜,你這孩子。”

  蕭玉珠咬了一口糖,朝她笑眯了眼。

  第二日淮安城起了很大的爆竹聲,蕭玉珠一聽,就知這應該是來自蕭府不假。

  蕭府離縣衙不算遠,按蕭老太君打算給蕭玉嬋的排場,想來今日淮安城也是平靜不了。

  蕭玉珠早心裡有數,倒也平靜。

  淮安城的出嫁娘的娘家喜酒是早上吃,狄增一大早就去了,蕭玉珠起來後幫婆婆抬篩筐出去曬蘿蔔白菜,忙起來也顧不上想東想西。

  等到家裡準備過冬的乾貨都搬出去曬之後,那邊打掃好屋子,挑好了水,做好了自己份內活的如意走了過來,給蕭玉珠倒了杯水,半晌後朝蕭玉珠小聲地道,“二小姐出嫁,二老爺應是回來了罷?”

  蕭玉珠聽了好久都沒說話。

  這如意啊,那心看來還是沒死。

  蕭府府中丫環都是鄉下貧農手中買回來入府的,一般都心思少,像如意如花這種心思多的沒幾個,她們太不懂事,有了攀高枝的心思,蕭老太君又不好在二叔不表態的情況下發賣了,就把這兩人打發到了她這裡來。

  她們連作妾的身份都沒有,她以為跟了她,這兩丫環多少也明白了點,可哪想,還是沒認命。

  “去做事罷。”蕭玉珠沒回答她,淡淡說了這一句。

  丫環們攀附的心思是有,但還是根本認不清她們的命。

  連她這個蕭府大小姐,因著嫁的人家背後無勢,蕭家都看不起,她們這種可以隨意打罵發賣的奴婢,蕭府能有誰還能記起她們?

  她們以後是好是歹都要看她,但還是沒把她當真正的主子,蠢笨至此,蕭玉珠也就沒了那個調教她們的心思。

  下午賣桂花糖的賣貨郎又來叫了,蕭玉珠當時正跟狄趙氏在做針線活,聽到叫聲就拿著繡框站了起來,朝狄趙氏一福,笑道,“娘,我想買兩塊。”

  瞧她那歡躍站不住腳的模樣,狄趙氏笑著搖搖頭,把銅針放發裡磨了磨,淡淡地道,“買兩塊能頂什麼用,多買兩塊,讓娘也吃點。”

  “誒,好。”蕭玉珠一聽,放下了繡框,去叫蘇婆婆去了,“蘇婆婆,蘇婆婆……”

  她走後,狄趙氏先是眉頭一皺,後想起這怕是大兒讓賣貨郎挑到這邊叫賣的,不由輕笑出聲小聲笑道,“這孩子。”

  倒是真知道心疼媳婦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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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8-18 02:39 PM

☆、12

  蕭府那邊二小姐高嫁,過了幾日,打發了個下人過來給蕭玉珠送了一籃子喜糖。

  那廂狄家村來了人,挑了穀子桔子進了狄家。

  穀子和桔子都是今年狄家村的收成,領著村人來的狄八伯說穀子剛曬好,就來得晚了些,就沒來得及趕上送大郎他們去淮南。

  這次鄉下來了不少人,一則是給狄家送點穀子桔子吃,二則重點是到淮安來賣秋桔貼補家用的。

  這次來的人不全是狄家兄弟裡的,但都是族人,雖是各家賣各家的,狄增在淮安城為父母官,族人來了不可能讓他們住到外面去,慣常留了他們的房,供他們的住宿和飯菜。

  族裡來了人,要做的事就多了,要打掃出幾間屋子出來住人,屋子自是有丫環打掃,但做飯這些事蕭玉珠就要搭把手了,近十個人的飯菜哪怕家裡有幫手,做起來也還是費力,早上買回菜來洗好切好,就差不多到做午膳的時候了,吃完飯,歇不得一來個時辰,就要準備晚膳的菜了。

  這次來的都是莊稼漢子,個頂個的都能吃,沒兩天米缸就到了底,又讓蘇婆婆換了新米回來。

  走的時候,狄八伯他們去肉攤子上買了十來斤肉放到了狄家裡。

  狄趙氏也是各家都打發了東西回去,蕭玉珠見狀,把得的喜糖分了,一人包了一份糖到他們包袱裡。

  狄趙氏給糖的時候跟八伯他們笑著說,“小媳婦怕醜,就不出來跟列位叔伯道安了,這裡有一小包糖,是我家小媳婦說回去給家裡小孩兒吃的,望各位叔伯莫要嫌棄這份小心意。”

  狄八伯是個不講虛禮的,他點頭收好糖包跟弟媳道,“成,等冬棗熟了,我就叫她伯娘挑些新鮮棗子上來給你們吃。”

  “這哪使得。”

  “不忙,回頭有事上淮安再給你們捎。”狄八伯準備著要走,等幾個族人跟狄趙氏告了別,就領著他們去前面縣衙,打算跟兄弟說一聲,推著放在前面的推車就回去。

  狄家村的人這次的桔子賣得好,沒三天就把推來的上千斤桔子賣完了,得了一筆錢,所以走的時候個個臉上都輕鬆。

  狄趙氏送他們送到門口,回來跟出來了的蕭玉珠笑著說,“今年是個收成的豐年,好兆頭啊。”

  蕭玉珠一聽好兆頭就喜,連連點頭,“是,是個好兆頭,老天爺今年看得起我們狄家,肯定個個都有喜事發生。”

  說著雙手合掌,彎腰虔誠地朝老天拜了拜。

  狄趙氏知她心思,朝她手上沒香也拜得恭恭敬敬,臉上好笑得很,心下也甚是開懷。

  她過去拉了小兒媳的手,拉著她往屋裡走,跟兒媳說著心裡話,“娘跟你說啊,我覺得這次咱們家准還有喜事發生,你看那喜鵲這幾天老在咱們家樹上叫,蘇婆還說,有雁子要往咱們家廊下搭窩呢。”

  “真的?”蕭玉珠黑亮的眼睛瞬間瞪圓,“有雁子搭窩啊?這可是覺著咱們家好啊,在哪搭的,娘咱們過去瞅瞅。”

  說著拉著狄趙氏的手就不願意進屋了。

  “好,好,好,這就過去看。”瞧她一臉迫不及待,狄趙氏拉了她到偏門的廊下去看,果真看到有雁子銜了東西往這邊飛來,只是一見到她們,小東西一轉小眼睛,一扭小屁股,調過背就飛走了。

  蕭玉珠見它飛走了,有點急,不由跺了腳,“怕我們作甚?你搭你的窩就是。”

  狄趙氏“噗嗤”笑出聲來。

  “娘……”蕭玉珠拉著她的手晃了晃。

  “好了,我們走,等會它就會回了。”狄趙氏拉她回去。

  走得幾步,蕭玉珠有些不舍地回頭看,於是她走三步回頭看一步,等到看到雁子真有飛回來,這才高高興興地跟著狄趙氏往主屋走。

  “你這小淘氣。”進屋時,狄趙氏拍了拍她的背,笑駡道。

  “我哪兒淘氣了,我就看看它會不會回,我又沒嚇它。”蕭玉珠搖搖頭,扶著狄趙氏入了座,在她身邊坐了下去,拿過桌上的杯子給婆婆倒水喝。

  這時蘇婆婆進了門來,朝她們笑著說,“夫人,少夫人,老爺們都走了?”

  “走了,你帶著如意她們把被子曬曬,曬好了收到箱籠裡。”狄趙氏道。

  “誒,知道了,我這就去辦。”蘇婆子欠了欠身,說著就往外走去了。

  “娘,中午咱們吃什麼啊?”

  “給你爹做點送過去,咱們隨便對付著點,這幾天你也忙壞了,吃完飯你回屋好好歇一會。”

  “我不累。”

  “聽話,啊?”

  蕭玉珠笑著點了頭,“娘也是。”

  狄趙氏摸摸她的頭髮,微笑點了頭。

  兩人說著家常話,倒是沒有說起在淮南考試的狄禹祥他們,都是太擔心,都忍著沒說。

  只是過了幾天,秋高氣爽的好天氣不再陽光燦爛,天陰了下來,下起了細雨,一下子,天兒就冷了。

  這下,狄趙氏與蕭玉珠都擔心起了趕考的兒郎衣裳帶的夠不夠暖。

  “用藍布做的那身衣裳有點厚,這點冷還是仗得住的,祥兒懂得這些事,知道冷了要添衣,也會叫弟弟們添的。”一聊起來,狄趙氏安慰著兒媳,也是安慰著自己。

  “是呢,夫君什麼都懂得,不怕。”蕭玉珠贊同,看著外面的雨有些心不在焉,隨即她轉過頭,見婆婆皺眉往外看,她不由道,“娘,我們要是備兩件厚點的衣裳,差人送過去,你說……”

  “看看罷,往年也沒有這麼冷得快,要是這點冷,帶的衣裳也是夠的。”狄趙氏道。

  蕭玉珠點頭應了是,“知道了。”

  但隔日起來,雨還在下著,天氣又冷了一些,看樣子,這天兒快入冬,是真正的要冷下來了。

  蕭玉珠跟狄趙氏又提了送衣的事。

  蕭玉珠是操心狄禹祥,狄趙氏是四個兒子都操心,忙讓蕭玉珠去收拾了大兒的衣物,她去給另三個收拾了衣物,差婆子叫了狄增回來,一通囑咐,差人把包袱送到淮南去。

  狄增覺得這天還不是太冷,說不定過兩日這天就又晴起來,這番送衣有點大驚小怪,但狄趙氏著實操心兒子們冷暖,又說了幾句有備無患的話,還是讓狄增答應了下來。

  這雨一下就連著下了七八天,越到後頭,婆媳兩都慶倖及早送去了衣物,若不然連著凍個好幾日,這再好的身體也是撐不住。

  **

  等到月底,天氣是放晴了,但天氣比上旬那會是要冷了,知道考試的時間一過,蕭玉珠就老往門邊逛,看能不能聽到什麼腳步聲。

  等了兩天,才等到狄禹祥他們回來。

  蕭玉珠當時沒守在門邊,正在廚房裡醃要進罎子裡的乾菜,一聽到院門吱吖一聲,她連手都沒擦,舉著沾著乾菜鹽巴的手往門邊去看,一看到真是狄禹祥帶著二郎他們回來了,她剎那眼就笑得彎彎,遠遠朝得他一福,跑進門在有水的盆裡洗了手,急急往外走去。

  “您回來了。”她走到廊門前時,狄禹祥正在上臺階,他穿著她做的藍色儒袍走在午後的烈陽下,背後的長髮隨著他的走動晃著淺淺的金光,蕭玉珠咬著嘴忍著嘴邊的歡喜,朝他一福。

  “回來了。”狄禹祥見著她徘紅的臉,那本有些漠然的眼柔和了起來,他上前握了她的手,朝後向弟弟們道,“跟嫂子請個安,去屋裡把包袱放下出來。”

  “是。”在狄家,狄禹祥一直是那個管他們念書,領他們長大的長兄,有著長兄的威嚴,狄禹鑫他們對他從不敢造次,得了他的話,二郎三郎四郎朝蕭玉珠躬身行了禮,“請嫂嫂安。”

  蕭玉珠一笑,朝他們微微一福身,算是回了禮。

  行過禮,狄禹鑫領著兩個弟弟們朝他們屋子的方向走去,這邊狄禹祥牽著小妻子的手往他們的屋走,問她,“娘呢?”

  “先前還在等你們回家呢,後來外邊來了人,說是王嬸娘家有點事,請她過去一趟。”蕭玉珠扯出被他握著的手,要去拿他肩上的包袱。

  “重,我拿著,你別拿。”狄禹祥扯住了包袱,朝她搖頭,重又拉了她的手,繼續問她,“是師爺家的王嬸子?”

  “是,是那個嬸子。”蕭玉珠點頭。

  “你剛在醃乾菜?”

  “嗯嗯,”蕭玉珠點頭不已,“本來娘在和我做,走了就剩我了。”

  “你的丫環呢?”

  不知怎麼地,雖然她夫君的這句話聽著像是說得溫和,但蕭玉珠覺得有些不對勁,就偏過頭看他,見他嘴角有點冷,看樣子就是對丫環很不滿,她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道,“王嬸子家好像出大事了,來咱們家說是要多借幾個人,這不,娘就讓蘇婆婆帶著如意她們去了,也不知出了什麼事……”

  “這樣,”狄禹祥緊了緊手中的手,“嗯”了一聲,“你別擔心,等會我出去問問。”

  “誒,知道了。”他們走到了屋子前,他松了手去推門,蕭玉珠去夠他肩上的包袱,包袱一到手中真是好沉,她險要有些拿不住,不由輕“啊”了一聲。

  “給娘和你帶了些東西。”見她訝住,狄禹祥笑了起來,接過她手中的包袱,“東西有點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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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8-18 02:52 PM

☆、13

  “呀?”蕭玉珠有點呆,“給娘和我帶了東西?”

  見她發傻,狄禹祥笑得嘴角眉梢都是笑意,他往後輕輕一攏,手抵住了她的後腦勺,笑著問她,“可是不信?”

  蕭玉珠咬著嘴角笑著搖頭,只管笑不管說話。

  她朝狄禹祥甜甜笑著,那樣子,有著兩分傻氣,卻甜蜜得足讓站在她面前的少年郎為之心悸不已。

  “打開了給你看,嗯?”

  “嗯。”蕭玉珠點了頭,在狄禹祥欲要動手打開包袱的時候,她抓住了他欲要抽離的手,與他道,“你真好。”

  這個人跟她以為的總是不一樣……

  她說得讓狄禹祥失笑不已,他輕柔地拍拍她的手,解開了包袱。

  蕭玉珠探頭仔細去看,看見衣物外還有一個包袱,她伸手去解開,發現了兩面銅鏡,還有兩個包起來的共有二十來隻鑲了些銀邊的釵子。

  “怎有這麼多?”饒是蕭玉珠是蕭府大小姐出身,也是有些呆住了。

  一次買這麼多,再便宜,那也是不少銀兩。

  “三文錢一支,我便挑了些買了。”見她驚得握住了嘴,狄禹祥卻笑了起來,與她解說道,“這邊的十二支是你的,這邊的是娘的,晚些時候你給娘送去。”

  “我怎能用得了這麼多?”蕭玉珠紅了眼。

  “用得了,一天一支罷。”狄禹祥除了笑,神色還是淡然。

  蕭玉珠愣了好一會,以為不著痕跡地輕呼了幾口氣,這才笑著說道,“那好,一天一支。”

  說是這樣說,但紅了的眼睛還是透露出了她被感動的心跡。

  她把包袱收了起來,把給婆婆的東西歸整了一下,在狄禹祥看不見的地方又深吸了好幾口氣。

  就是在蕭府這麼多年她已穩重成性,在出門的時候她還是連著看了狄禹祥好幾眼,所幸她夫君不是個捉狹的,便是瞧得她看他,他也只溫和一笑,眼睛裡還有著柔光。

  “夫君,你們可用了午膳?”

  “用了。”

  “趕了路可還是有些餓的罷?我去給你們下碗涼麵,清熱填腹,你看可好?”

  “呆會罷。”

  “我去罷,娘可能一時半會也回不了。”蕭玉珠笑著說。

  狄禹祥好一會都沒說話,在蕭玉珠有些捺不住要重問前,他開了口,點頭道,“也好。”

  “那好,你跟二郎他們去主屋涼涼陰,桌上有涼茶,你們先喝幾口,我一會就好。”蕭玉珠朝他一福,輕快地邁了步子往廚房走去。

  她這兩天等著人回來,所以廚房裡備著給人吃的涼麵也好,還是八寶飯也好,都有準備一些,眼瞅今天熱,下涼麵也是好的,而且下麵快,她松了火爐灶子燒起了熱水,又一邊去切放在涼水裡冰著的肉做新鮮的肉臊子,忙得不亦樂乎。

  廚房裡的灶火是兩個坑,一邊燒熱水,一邊燒菜互不耽擱,等到水開,蕭玉珠正要熱油炒肉臊子的時候,看到狄禹祥進來了,她先是呆愣了一下,接著急道,“您怎地來了?快點出去,我這就做好了給你們端出來。”

  狄禹祥朝她搖頭一笑,“不忙,你慢點做,吃完了我帶你出去走走。”

  他這話一出,蕭玉珠足實呆了,愣愣地道,“您帶我去哪啊?”

  好好的人家,哪有婦道人家隨便出去走的啊?

  見她發傻,狄禹祥靠近她,卻在離她一步之遙蹲下,往火灶裡看了看火,添了兩根柴火,才起身與她淡淡地道,“等會帶你去王師爺家接娘回來。”

  蕭玉珠這提到噪子眼的心頓時松了下來,這時她放到鍋裡的油已出熱,她也來不及說什麼,趕緊把肉放進鍋裡爆炒,加了剛醃制不久的新鮮剁辣椒,熱炒出來趕緊出鍋,又灑了蔥花上去,聞到香味,她這才真真地松了口氣。

  她這手法,也是跟婆婆學了不久的,生怕出錯,聞到香味,才確定自己是出了師了,不會讓夫君吃到差的手藝。

  肉臊趁著火候做好,那廂燒火的鍋也開了,她忙把這陣跟婆婆做好曬乾的麵條拿出來,往水裡放面,邊放邊跟夫君說,“是娘做好的,我也有幫著做,你呆會嘗嘗,看有沒有勁道。”

  說著下了面,又匆匆去了酸罎子去拿酸蒜頭,拍了放到肉臊裡,等會分到湯裡,好開胃。

  拍好酸蒜頭,又把熬在小沙鍋裡的骨頭湯端到了灶面上分湯,她小心翼翼地拿著勺勾湯,怕灑了勺,小沙鍋裡的湯不夠。

  她忙著這些事,也顧不上旁邊站著的夫君,等到麵條下好,用冷開水焯了一次,肉臊也往麵條上鋪好,她這才松了口氣,才抬眼去看人,卻見他眼眸安靜地看著她,見到她看他,他似是輕吐了口氣,過來握住了她的手腕,去瞧她的手。

  “被油濺了點紅。”他道。

  “不礙事。”許是剛才急著把肉臊鏟起來濺到的,不是很燙,皮膚也只是起了一點紅,過個夜就好。

  “不疼?”

  “不疼。”蕭玉珠搖頭。

  “嗯。”狄禹祥沒再多說,去找了木盤過來,把麵放到了上面,自個兒端著走了。

  蕭玉珠跟在他身邊,先是覺著不妥,但又覺著這時說話不好,便默默地跟在了他身邊不再言語。

  許是她確是跟婆婆學著廚房的手藝過關,也許是二郎他們確是餓了,三大碗麵一放到他們面前,他們先是拱手道了謝,埋頭沒得多時就已全然吃完,這時他們兄長尚只慢慢吃到半,而他們碗裡的湯都已是見了底。

  “可是不夠?”蕭玉珠看著他們有些擔心。

  她語畢,狄禹祥掃了弟弟們一眼,這時只見二郎狄禹鑫忙開了口,道,“已是飽飽的了,嫂子莫擔心。”

  “嗯。”蕭玉珠笑眼彎彎,不過這時與夫君同一條長凳的她還是起了身,拿了一盤桔子過來,“你們吃點桔子,不夠晚上娘我和多做點給你們吃,都在外頭辛苦了這麼些時日,這幾日定要好好補補才是,看你們都瘦了。”

  這下,二郎他們面面相覷,頗有點些啼笑皆非,萬萬沒有料到嫂子嫁進來沒有多久,那模樣竟跟母親無二,見著他們就是擔心他們餓了,幾日不見,看著他們就是覺得他們瘦了。

  四郎狄禹晨是家中麼兒,父母們要多看照些,哥哥們要多關照些,就算學著兄長們慣來穩重自持的樣子,性格還是要比兄長們跳脫些,這時二郎三郎因礙于兄長威嚴不敢與嫂子多語,他倒出言與蕭玉珠道,“嫂嫂,我們沒有瘦,如若不信,你問問爹,自是不假。”

  他正兒百經地回道,蕭玉珠笑了起來,覺著他分外可愛,點著頭道,“四郎小叔說得極是,爹的眼睛向來厲害,我回頭問問他去。”

  四郎得了准話,嚴肅地點了頭,讓蕭玉珠看得更是覺得狄四郎天真可人,就又剝了個桔子,放到了他手中,“四郎多吃點。”

  “謝謝嫂嫂。”狄四郎拱手,先道了禮,這才掰開了桔子張嘴入吃。

  蕭玉珠眼往旁邊狄禹祥瞧去,他已吃完麵條,正一口一口慢慢用著湯,蕭玉珠見他用得慢,也不催,只是把桔子剝好,連白梗也去得一乾二淨,一瓣瓣黃澄澄極其喜人放到盤中,等著他吃。

  狄禹祥不聲不響,喝完最後一口湯,又把她剝的那個桔子全吃完,端過她送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才與弟弟們淡淡地道,“爹娘都不在,你們也累了,自己打水洗好腳臉,先歇息一會,爹娘回來了,自會來叫你們,去罷。”

  說罷,揮了下長袖。

  狄禹鑫等自是領命,相繼起身,向兄嫂拱手退了下去。

  等他們走後,蕭玉珠悄悄地跟狄禹祥說,“要不,你也去歇息會,到了時辰,娘自也是回來了。”

  狄禹祥“嗯”了一聲,沒有說話,等到杯中茶水全喝完,他開口道,“我不累,沒什麼事,帶你出去走走。”

  蕭玉珠本想說不妥,但看著他把茶杯輕輕擱下,一副怕損害了杯子的樣子,就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他對她已是珍惜至極。

  出門前,狄禹祥拿出了一個長長的帷帽,戴在了她的頭上,聽到她長長地舒了口氣,他淡淡一笑,伸出手透過帷紗輕摸了摸她的臉,微笑著說,“我哪捨得有人看你。”

  他這話一出,在青色帷紗帽裡的蕭玉珠剎那紅了臉,好一會都忘了要如何動彈才好,被他拉著手出門的時候,都忘了怎麼走路,同手同腳走了好長一段路,差點跌倒後才恢復了正常。

  她這時又才記起,她嫁的這個少年郎,完全不比她在蕭府裡看到的那些可輕易看透猜透的兒郎,他做事行事,從來不與她所以為的那樣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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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hang 發表於 2014-8-18 02:53 PM

☆、14

  蕭玉珠以為狄禹祥所說的走走是走去王師爺家,哪料等出了門,走了一段,兩邊店鋪林立,還有一些擺放針線木偶的攤位,來往之人甚多,她從沒出過什麼門,見到這些,不免腳步慢上了一些,想多看兩眼。

  她身邊的狄禹祥一直不聲不響,只是在糖擔子那時,他停了步,稱了一斤桂花糕,放了兩個油包包著。

  “這個,呆會到了師爺家,你給吉祥的妹妹,這小份,我先放在袖中,回頭回家了再給你吃。”

  “諾。”帷紗下,蕭玉珠輕福了一禮,說著就要接過他手中的油包,此時笑著的狄禹祥朝她搖了下頭。

  “我拿著。”他道。

  說著走了幾步,瞧得一處,他朝她道,“那是糧鋪,店掌櫃姓張,家中米糧除了發放的和親戚們送來的,皆是從張掌櫃那買的。”

  蕭玉珠停下步子,仔細看了看,在帷紗下笑著與他道,“玉珠記著了。”

  狄禹祥微微一笑,蕭玉珠在帷紗下看不清仔細的樣子,但他眼睛裡透出的柔意還是感覺到了,心中也添了幾分歡喜。

  她伸出去手去,悄悄抓住了他長袖的一角。

  少年郎懂得妻子的矜持與羞怯,怕她不自在,裝作什麼也沒看見,悠閒地往前走,只是當偶有相識的路人朝他打招呼時,他不再左手兩手相握作揖禮,而是微微低頭欠腰,回了人家的招呼。

  那姿態,端是灑脫清逸,瞧得蕭玉珠咬著嘴角,也是止不住那上翹的嘴角弧度。

  有些相識之人見著他身後慢他半步的小娘子,就知是他剛娶不久的嬌妻,有那多禮的,便也會兩手一拱與她見禮,“小娘子好。”

  蕭玉珠那握袖的手就松了,收回維紗內,兩手輕輕一搭,盈盈輕福一下還禮。

  等人走後,狄禹祥就會慢上兩步,等她重握了袖角,這才提步。

  如此幾次,蕭玉珠也大膽了些,靠他又靠得更近了點。

  又識得幾處鋪面,狄禹祥帶了她往一條小巷子走去。

  “快到了,可還能走?”他回頭輕問了她一句。

  “能的。”蕭玉珠緊了緊手心,發現手心裡有點汗,怕是沾濕了他的衣角,便忙不迭地低頭去瞧那一角,見只是微有點濕意,不由松了一口氣,拍了拍那微濕的衣角,打開掙了掙,見瞧不出什麼褶痕,這才放下來。

  “夫君……”她抬了頭,見他鼻尖有汗,拿了帕與他拭了拭,上下看了他一遍,見身上無不妥之處,這才微笑去看他。

  “走罷。”狄禹祥微笑看她。

  “是。”

  等到了王師爺家門口,那門虛掩,裡面傳了一陣的吵鬧聲,男子的聲音像是在咆哮,還有婦人的大聲啼哭聲,光是在外頭聽著,就知那吵架的場面龐大。

  蕭玉珠那本想往門縫那邊探頭的動作止了,抬頭去看她夫君。

  “先站門邊兒,我叫娘出來。”狄禹祥把油包遞給了她,輕敲了門。

  一會,有婆子叫著“誰啊”過來,不得幾步路就打開了門,見到狄禹祥愣了,“狄大公子,您怎地來了?”

  說著就回頭朝裡大聲喊道,“狄夫人,夫人,狄大公子來了!”

  她又忙推開了門,“您快快請進。”

  “三婆婆,不急,我娘在?”

  “在,在在,您快快請進。”

  “珠珠……”狄禹祥回頭,叫了得了他的話,就偷偷站在一邊不聲不響的小妻子一聲。

  蕭玉珠得了話,從門邊走了幾步,站在了他的身旁。

  老婆子又愣了一下,忙朝她見了禮,“原來少夫人也來了。”

  說話間,狄趙氏已經走到了門口,見到大兒子大兒媳都在門邊,不由笑道,“大郎回了?”

  “是,在家中歇了一會,就帶玉珠出來接您了。”

  “進來,跟王嬸子見個禮。”狄趙氏已經牽了蕭玉珠的手,細心地替她把帽子摘下,給了匆匆過來的丫環接著,拉著他們到了一處廊下,“你們就在這站著,裡邊人多,等娘跟王嬸子說過後,這就回去。”

  “是,”蕭玉珠把手中的油包給了婆婆,說話之前抬頭看了狄禹祥一眼,與婆婆道,“這是給吉祥妹妹的零嘴。”

  “好,好,”狄趙氏笑著直點頭,“娘等會就叫紫香過來。”

  “是。”

  狄趙氏又看了大兒與兒媳一眼,笑著帶著三婆子走了,三婆子跟在她身後走得幾步,失聲與狄趙氏道,“怎地這般般配?這簡直就是觀音菩薩座底下的金童玉女,夫人您真是好生福氣。”

  他們走得遠了,蕭玉珠也聽不到那婆子的聲音了,抬頭往身邊的人看去,見他正好低頭瞧她,剛才婆子的話沒讓她臉紅,這時她的臉不知怎地又有些紅了。

  “要叫娘回去啊?”她開了口,眼睛往那站在一角,偷偷往狄禹祥身上瞧著的如花漫不經心掃了一眼。

  “嗯。”她盤好的髻掉下了幾根髮絲,狄禹祥伸手替她別好。

  “亂了?”蕭玉珠也伸了手去。

  “一點點,別動,我替你別好。”

  蕭玉珠就止了手,安靜地等著他別髮。

  還沒別好,蕭玉珠就聽到了婆婆的聲音,怕人看到,她輕抬了下頭。

  “就好。”上面的人道。

  果沒有幾下,手就松了下來,蕭玉珠不好意思瞧他看了一眼,得了他的一個微笑。

  這時狄趙氏帶了王師爺媳婦過來,那王夫人來過狄府幾次,蕭玉珠是認得的,見到她,忙見了一禮,“見過嬸子。”

  那王嬸子像是經了什麼事,眼睛都是腫的,見到蕭玉珠勉強一笑,“玉珠來了啊,都怪嬸子不好,大郎跟你來了,也見什麼好招呼你們的……”

  說著,就掩臉哭了起來,這讓蕭玉珠頗有點不知所措地往狄趙氏看去。

  狄趙氏見此輕歎了一口,朝蕭玉珠微搖了下頭,就拉身邊的小姑娘出來,跟蕭玉珠道,“這就是你紫香妹子了。”

  “妹妹……”蕭玉珠笑著叫了一聲。

  那王紫香只有十歲,朝她看了一眼,許是因擔心旁邊那啼哭的母親,她眼睛一直放在其母身上。

  王夫人痛哭了兩聲,見孩子不叫人,忙擦了眼淚,勉強笑著帶著孩子見過狄禹祥與蕭玉珠。

  狄趙氏拉了她一邊,又安慰了幾聲,留下了蘇婆婆,就帶著他們先回去了。

  **

  到了路上,蕭玉珠才隱約從婆婆的口中知曉了王師爺家的事,原來是王嬸子的娘家人今日來了,她娘和她弟媳婦在她家鬧死鬧活,逼王嬸子幫他們還她弟弟在外欠下的賭債。

  “你嬸子啊,是個可憐的。”狄趙氏拍了拍挽著她手臂的兒媳,“這些年一直過得緊巴,過年過節也沒少了娘家人的禮,哪料……,唉……”

  “唉。”蕭玉珠不知道說什麼好,也跟著歎了口氣。

  走在她身邊的狄禹祥聽了淡笑著搖了搖頭,朝狄趙氏道,“這事跟爹說一聲罷。”

  “你爹那個性子,怕是只會說清官難斷家務事,而且他們那邊來的都是婦人,你爹怕是不好出面。”狄趙氏聞言,無奈地歎了口氣。

  “等晚些時候,我跟爹說上一說罷,商量個對策也好。”狄禹祥溫和地道。

  想及有些事他爹還是聽他這個兒子的,兒子平時也是個有法子,狄趙氏想了一下,道,“也好,你去說上一說罷,趕了那家人走,這日子才能清靜。”

  等回到家中,狄趙氏看到收拾了大半,已進了罎子的乾菜,不由愣了,朝跟著她進廚房想收拾的媳婦道,“不是讓你放在一邊,等娘回來了再做?”

  “閑著也是閑著。”蕭玉珠笑著道。

  “你這孩子。”狄趙氏搖頭,洗好手打算做剩下的。

  “娘,讓如意她們來罷。”

  “太陽快陰了,讓她們收菜,這些活我來做。”狄趙氏笑著朝她說,“往年這些罎子也是娘自個兒塞的,你來了,娘也多了個幫手,省事多了。”

  婆婆是什麼事都教她,只有一家主母能做得了的事,也分著讓她做,蕭玉珠心下感激,為此一直學得認真,這時她對著狄趙氏的話燦然一笑,回道,“如此娘也不用太心疼我,有什麼活交給玉珠做就是。”

  好好的千金小姐自嫁進來就要忙上忙下,日子久了更是貼心,狄趙氏確是心疼她的,聽了“唉”了一聲,道,“等冬菜備好了,咱們啊就都輕鬆了。”

  其實有了兒媳帶進來的兩個丫環,家中已經省了不少事了,掃地洗衣擦碗這些瑣碎的事都有了人忙,只是廚房的事和趁著太陽好準備冬菜的時節忙點,想來在過年之前的這些時日,她們也能輕閒一段。

  “是,忙過這陣就好了。”蕭玉珠附和。

  等到晚上用完膳,狄禹祥去了書房跟公爹談事,蕭玉珠也拿了夫君給婆婆帶的東西進了婆婆的外屋。

  “怎麼有這麼多支?”狄趙氏見到釵子也有些呆了。

  蕭玉珠握嘴笑了兩下,笑眼彎彎地跟婆婆說,“想來是見著好瞧的,便給娘和我都買來了。”

  “娘用不了這麼多,你趕緊拿一半去。”

  “不能拿,這是夫君給您的,給我的也沒少,再拿就是玉珠貪心不足。”蕭玉珠朝婆婆靠過身去,捏上一隻雕了兩隻花的釵子朝她笑道,“娘,我瞅著我那些支支都好瞧,看著您的也是支支都覺得好看,咱們大郎眼光不錯,您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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