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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3 03:11 PM

閑聽落花 -【榴綻朱門】《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8-30 01:20 AM 編輯

【書名】:榴綻朱門

【作者】:閑聽落花

【內容簡介】:

      這一世,她要糊塗平淡的享受這現世庸俗之福......
      
      可,這現世庸俗之福,也是要歷經修煉之後嗎?

      風變雲幻,雷霆雨露,待到風歇雪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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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3 03:1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3 08:55 PM 編輯

第一章 朱門錦繡

      至和二十一年九月的京城,秋高氣爽,第一縷朝陽劃破晨霧,綻放出萬道光芒照在京城每一個角落時,京城熱熱鬧鬧的又開始了一個繁盛安寧的好日子。

      京城內城,繁華的角樓大街,店鋪伙計們已經將鋪子內外收拾的纖塵不染,乾淨利落的預備好做頭一筆生意,掌櫃們則相互招呼著,往熟悉的茶坊去喝早上頭一碗茶湯。寬敞平整的青磚路邊,一身靛藍綢衣裙的沈嬤嬤小心的提著只精巧的細藤籃子,腳步輕快的轉進了李府後巷。

      李府後巷只通往原樞密院副使、太子少師李景生家後門,在這條巷子裡住著的,都是李府的下人,這會兒巷子裡也已經熱鬧起來,各家媳婦們進進出出忙著家務,不時呵斥著過於頑皮的孩子,幾個孩子打鬧著衝過沈嬤嬤身邊叫道:“沈奶奶安!”兩邊的婆子、媳婦們也恭敬親熱的和沈嬤嬤問著好,沈嬤嬤小心的護住手裡的籃子,躲過幾個孩子,和氣的一一還著禮,腳下卻絲毫不慢,一路進了後角門。

      斜穿過小半個園子,到了霞影居門口,院門半開著,丫頭湖月白衣藍裙,正站在門口往外張望,看到沈嬤嬤,急忙提著裙子幾步衝下台階,殷勤的接過籃子笑道:“嬤嬤今天晚了一會兒,姑娘問過兩回了。”

      沈嬤嬤'嗯'了一聲,將籃子遞給湖月問道:“院子裡的窗紗都換好了?看過一遍沒有?”

      “昨兒天落黑才換好,還沒來得及看呢。”兩人說著話上了台階,院門內是四扇油綠的木雕四季花開屏風,轉過屏風,院子里花木蔥籠,暗香浮動,兩邊的屋舍和抄手游廊紅柱綠椽,廊下掛著的百靈、黃雀等正婉轉唱個不停,富貴精緻中透著活潑潑的舒適。

      沈嬤嬤不由自主的透出滿臉笑容,腳下頓了頓吩咐湖月道:“趕緊把餅給姑娘送進去,冷了就不好吃了,我先各處看看窗紗。”湖月清脆的答應一聲,提著籃子,腳步輕快的往裡進去。

      正院西廂房內,李丹若端正的坐在桌子前,斯斯文文的咬一口酥脆可口的鄭家滿麻油酥餅,再喝一口口磨清雞湯,微微閉著眼睛,滿足的細細品味著嘴裡的濃香。

      每逢初一、十五這兩天,母親和老祖宗吃素,她就能吃上一回這樣的市井美味,這些美味,府里大、小廚房一樣也做不出來,別說她們府上,滿京城也沒聽說誰家做的酥餅能比鄭家的好,糖餅能比曹家的好,更別說礬樓李家的北食、寺橋金家的南點心了!前兒聽說丁相公下朝路上,還讓人買了新出爐的張家胡餅現開吃呢!

      李丹若心滿意足、慢條斯理的品著美味,對於這個時空,這個朝代,這個家,她無處不滿意,雖說不是十全十美,可,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比起從前的糾結辛苦……不提從前,從前她活的太過計較明白,這一世,她要糊塗平淡的享受這現世庸俗之福。

      豆綠和脂紅侍候著李丹若漱了口,姚黃捧了疊帕子過來,李丹若挑了只四周繡著蒲公英的月白帕子,豆綠探頭看了眼,眉開眼笑的說道:“這只是我繡的,我就知道姑娘肯定喜歡!”李丹若笑著站起來,豆綠和脂紅跟著,出門往前面正院去給祖母寧老夫人請安。

      剛沿抄手游廊走了沒幾步,寧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瓔珞腳步急匆的轉進垂花門,一眼看到李丹若,忙緊走幾步上前,曲膝笑道:“總算沒晚,四娘子不用過去請安了,今天威遠侯夫人出殯,怕路上不便當,老祖宗昨天原本是打算晚些出門去寺裡,可今早上起來一看,這樣秋高氣爽的天,臨時又改了主意,要趕早出門,緊忙了一通,這會兒老祖宗已經出門了。”

      李丹若停住步子笑問道:“說了什麼時候回來沒有?”

      “只怕早不了,大相國寺今天開講經會,老祖宗最喜歡聽這個,說不定又要在寺裡用了素齋再回來了。”瓔珞笑答道,李丹若也跟著笑起來:“我忘了這個了,可不是,今天十五,老祖宗這麼趕早出門,必是怕去晚了聽漏了一句半句的!”

      “我想著也是這樣!”瓔珞也跟著打趣了一句:“不敢多在四娘子這裡耽擱,老祖宗做壽那天賞人用的絡子還沒打完呢,這絡子得靜著心才能打得好,臨到頭上心一急,就趕不出來了!”

      “這倒是,慢工才能出細活,豆綠也會打絡子,今天我這裡也沒什麼用得著她的事,讓她跟你去沾一沾老祖宗的福壽去。”李丹若笑道。

      “求之不得!正想開口呢,四娘子最能體貼我們了,豆綠打的絡子可是咱們府上頭一份的,又快又好!有她幫一天,這絡子今天就能齊全了!”瓔珞忙不迭的謝了,和豆綠曲膝辭了李丹若,說笑著往前院去了。

      下個月十九是李丹若的祖母、寧氏郡夫人七十整壽,李家祖上,其實也就能上溯到寧老夫人的公公,原是個廚子,主人家起兵造反,年青的李廚子背鍋扛勺一路跟著,結果主家做了皇帝,他就成了開國的功臣,李廚子成親晚,子嗣上又艱難,五十多歲才得了李景生這個獨養兒子,誰知道李景生自小聰慧敏捷,不到二十歲就中了進士,四十多歲就做到了樞密院副使,正要再往上升時,竟得病死了,那時今上剛即位沒幾年,很是痛心,竟綴朝五日,贈了太子少師,三嫡一庶四個兒子中,恩蔭了三個,只有最小的兒子,也就是李丹若的父親、李四老爺李玉安,前一年已經中了進士,不必恩蔭了。

      李四老爺是寧老夫人的麼兒子,也是四個兒子中最聰慧的一個,自小就是李景生夫妻的心尖子,照李景生的話說,四子一女中,就小四最隨他,日後必有大出息,果然,李玉安和他父親一樣,也是不到二十歲就中了舉,父親死時奪了情,連著幾年考績卓異,一路升的飛快,二十五六歲就做到了四品,正當前程似錦時,轄內洪水暴漲,李玉安在堤上指揮,被一個大浪頭打進河裡,連屍首都沒尋到。

      當時李玉安之妻楊氏帶著女兒隨在任上,得了噩耗,驚痛之下,人一下子死過去大半,滿府下人倉惶而亂無頭緒,李丹若那年只有五歲,驚嚇恐懼又失於照顧,大病一場後,連性子都變了,楊氏緩過氣時,見女兒癡呆呆彷彿連話也聽不懂了,又是一翻痛悔交加,這些年,雖說李丹若好好兒的長大了,生的婉麗靈動,又是少有的聰慧懂事,可楊氏心裡這股子愧疚跟生了根一樣,對女兒疼的不知道怎麼疼才好,女兒說什麼就是什麼,就連四房要過繼這樣的大事,女兒說不要小的,等她出嫁前挑個長大成人的回來承祧,楊氏也是一口答應,寧老夫人細細思量了兩天,覺得很有幾分道理,也就答應了,這些年,因為要佔這一樁好處,李家那些遠房親戚最要巴接的,就是楊氏了。

      五月裡行了及笄禮,李丹若的親事和過繼的事就提到了眼前,楊氏​​全部心思都在女兒的親事上頭,至於過繼不過繼,過繼誰,她就沒功夫多想了,寧老夫人操心著寶貝孫女李丹若的親事,四房過繼更是大事,偶爾空了,還要留心留心三姑娘李金蕊的親事,三姑娘比四姑娘還大了幾個月呢,這麼一忙,連最喜歡聽的大相國寺講經會都錯過了好幾回。

      這親事,寧老夫人和楊氏各有挑處,中間夾著李丹若又是個自小有主意的,雖說京城門第年紀相當的少年多得是,可能齊齊入到三個人眼中的,還真是難尋,年中明遠侯家六少爺上門提親,從門第、家風、父母到人,算是處處合宜,過了楊氏這一關,又過了寧老夫人這一關,可李丹若卻不肯點頭,楊氏是絕不肯逆了女兒的心意,寧老夫人聽李丹若說了一二三,覺得孫女兒說的幾件事,細琢磨琢磨,倒真是很有幾分道理在,這姑娘家嫁人,男方品行性格兒最要緊,這門親事就這麼不了了之。

      李丹若沿著遊廊不緊不慢的走了兩圈,讓人搬了張搖椅,坐在正屋門口慢慢翻著本書消磨時光,母親楊氏和大伯母劉夫人一早就出門去給威遠侯夫人送殯了,也不用過去請安,本來這樣的天逛逛園子、賞賞菊花最好,可難得老祖宗和大伯母都不在家,長房的兩位姨娘必定要趁這個空兒到園子裡逛逛,自己什麼時候逛園子都行,實在不必這會兒去擾了人家的自在。

      沈嬤嬤轉進垂花門,李丹若眼睛亮起來,忙吩咐脂紅搬張矮椅來,沈嬤嬤上前見了禮,李丹若直起上身還了半禮,滿臉笑容的示意她坐,又沖她伸出手去,沈嬤嬤無奈的看著李丹若,她家姑娘什麼都好,處處懂事知禮,就是愛看小報這一樣,她嘴唇都說薄了,也沒勸下來,唉!好在姑娘為人謹慎,一回也沒招人疑心過。

      “姑娘也真是的,家裡明明有現成的朝報,還非要外頭再買一份回來看,還能有什麼兩樣不成!”沈嬤嬤從懷裡取了筒紙捲遞過去,故意大聲報怨道。

      “你去忙吧,我和嬤嬤說說話兒。”李丹若接過紙捲,轉頭吩咐脂紅,脂紅將茶水遞給沈嬤嬤,退到後倒座做針線說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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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3 03:21 PM

第二章 世家淵源

      “嬤嬤,有什麼新鮮事兒沒有?”李丹若取出朝報裡捲著的幾份小報,一邊一目十行的翻著,一邊笑問沈嬤嬤,沈嬤嬤輕輕拍了拍手笑道:“今天聽到一樁喜事兒,明遠侯家六少爺,姑娘還記不記得?前一陣子登過咱們家門的,定下戴家七娘子了,說是昨天插的簪。”

      “定了戴家七姐姐!?”李丹若驚訝的叫道,沈嬤嬤不滿的瞥了李丹若一眼嘀咕道:“當初求到咱們門上,姑娘又不肯,這會兒倒叫上了!”

      “嬤嬤!不是那個意思!”李丹若哭笑不得的跺了跺腳解釋道:“那個六少爺……唉呀,沒法說!我就看他不像個好人,七姐姐那麼好的人,怎麼能嫁給他?”

      “姑娘跟七娘子再怎麼要好,這話可不能混說!”沈嬤嬤繃著臉說了一句,不等李丹若答話,又笑瞇瞇的接著說道:“知道姑娘是個謹慎懂事的,不過白囑咐你!”

      “嬤嬤!”李丹若聲音裡透著嬌嗔,嘟著嘴推的沈嬤嬤上身搖來搖去,沈嬤嬤忙笑道:“好了好了,老骨頭要散開了,還有新鮮事兒呢,姑娘還聽不聽?”

      “當然要聽!”李丹若鬆開沈嬤嬤笑道,沈嬤嬤挪了挪坐好了:“還一件是府成街姜家的事,今天威遠侯夫人出殯,聽說姜家五爺要和威遠侯大少爺一起執子禮,這姜五爺也真是……真把姑母當親娘了,上個月他解試得了第三,滿京城可都盯著他呢,鬧了這麼一出……這齣殯要是也執了子禮,難不成還要守三年孝?那春闈還考不考?也真是!聽說南橋瓦子裡都開出盤口了,賭姜家五爺守不守這孝!春闈那是大事,哪能耽誤的?姜家五爺就是要守,程老夫人也不能肯!”

      “賠率多少?”

      沈嬤嬤怔了下才轉過彎來:“說是不守是一賠一成一,守是一賠二十。”

      “那還真是不少,嬤嬤有閒銀子趕緊去買幾注姜五爺守孝,姜五爺雖說……也混帳的很,可他那些事聽起來,混帳裡頭還不失君子所為,是個重情重義的,再說了,一來,姜家這會兒穩穩噹噹的,也不是非要拿個進士回來撐門臉,二來,姜家這一代裡,那三房可還沒出過一個進士呢。”李丹若說的含糊,沈嬤嬤於這上頭卻是明白的極快,輕輕嘆了口氣:“可不是,到底是沒娘的孩子,又是庶出房,說起來,他給威遠侯夫人守個孝也不為過,要不是這個姑母,他真不一定活得下來!”

      “嗯。”李丹若跟著嘆了口氣,這姜五爺的父親姜四老爺是庶出,原本不該有的孩子,姜老太爺和妻子程老夫人伉儷情深,可有一年赴外任,也不知怎麼就收了房妾,不到一年生了姜四老爺,這妾就血崩死了,病貓一般的薑四老爺被送回到嫡母程老夫人身邊,姜四老爺上頭三個嫡出兄長,最小的也比他大六七歲,對幼弟很是憐惜,這姜四老爺是個極有天份的,十七歲就中了進士,接著又選了庶吉士,一時風頭無二,十八歲娶了座師、當時的禮部尚書劉大人的掌珠,可十九歲那年伴駕出獵,路上淋了雨,竟急病死了,劉氏當時剛生了姜五爺沒幾天,聽了這信,一口氣沒上來,也跟著走了,姜五爺眼睛還沒睜開,就成了孤兒,正巧威遠侯夫人、程老夫人唯一的女兒姜夫人產子而殤,就把薑五爺抱回去當親生兒子一般疼愛,帶在身邊養到四五歲,直到生了嫡長子姚德慶,姜五爺才回到姜府長住。

      姜夫人這等養育之恩,姜五爺以子禮守個孝也不為過。

      “照這麼說,真得去買幾注去!”沈嬤嬤笑道:“外頭的窗紗我都看過了,有一處該用海棠紅,錯用成了櫻桃紅,真跟姑娘說的,深一點就不好看,我剛跟管這事的劉大用家媳婦說過了,她午後帶人來換。”沈嬤嬤一邊說一邊站起來:“這會兒沒什麼事,我去魏紫家看看去,她娘這病……唉,昨天針線房補了人進去,把她娘那份差使革了,這也不怪黃婆子,臨近冬天,又趕著老夫人七十壽,針線房也實在忙不過來,我去她家看看去。”

      “嗯,這事我也聽說了,昨天打發魏紫回去住兩天,對了,你要買,也替魏紫買幾注,讓她發筆橫財,也能高興高興。”李丹若跟著站起來笑道,沈嬤嬤笑起來:“瞧姑娘這篤定的,那得先說好,我的銀子賠了也就賠了,嬤嬤賠得起,魏紫的銀子姑娘可得替她賠出來! ”

      “行,這點小銀子我還賠得出。”李丹若笑應了,送了兩步,沈嬤嬤忙推回她,揚聲叫了脂紅過來,囑咐了幾句用心侍候,才轉身出去了。

      寧老夫人果然在大相國寺吃了齋飯才回來歇午覺,入了晡時,李丹若帶著脂紅,扣著時辰出了院門,往正院寧老夫人處請安、吃晚飯,寧老夫人愛熱鬧,早中晚三頓飯,都要和孫子女們一塊兒吃。

      如今李家還算人丁興旺,寧老夫人生了大老爺李玉靖、大姑奶奶李綰、三老爺李玉紹和四老爺李玉安,還有個庶出的二老爺李玉明。

      大老爺李玉靖雖說恩蔭出身,卻頗有才幹,如今已經做到樞密院副都承旨,娶妻劉氏,劉夫人父兄官職不顯,家裡卻是巨富,劉氏的陪嫁之豐,據說簡直能抵得過整個李家,劉夫人生了大姑娘李水華、大爺李雲志和二爺李雲深,如今都已經成家,也有了孫子孫女,妾室安氏生了女兒李雨菊,前一陣子定給京府狄推官為繼室,今年十一月就要出嫁了。

      二老爺李玉明是個沒嘴的葫蘆,二太太苗氏一年裡頭有十一個月是病著的,三姑娘李金蕊在母親身邊侍疾,也極少出院子,兒子李雲瑋在族學讀書,早出晚歸,也是幾乎不進正院,也就是李玉明的小妾柳氏,因原是寧老夫人的丫頭,還能時不常的到正院奉承幾句。

      三老爺李玉紹現領著潞州知州一職,一家人都在任上。

      這府裡能按時陪寧老夫人吃飯的,也就是李丹若和二姑娘李雨菊兩個。

      “四姑娘來了!”小丫頭玉串兒給李丹若見了禮,挑起簾子揚聲稟報導,李丹若笑意盈盈的進了東廂,寧老夫人正坐在炕上喝茶,見李丹若進來,放下茶碗,示意李丹若坐到自己身邊笑道:“正好有要跟你和你母親商量的事,你母親要在城外耽擱一晚上?”

      “嗯,威遠侯夫人和母親自小的交情,母親想盡盡心。”李丹若笑應道:“是過繼的事?太婆看好人了?”

      “怎麼不猜是你的親事?”寧老夫人捏了捏李丹若的耳朵,溺愛的笑道,李丹若大大方方的笑道:“若是親事,太婆必定先和母親商量好了,才能說給我聽呢。”

      “就你聰明!”寧老夫人笑出了聲,李丹若正要細問,門口小丫頭聲音響起,大奶奶戴氏和二姑娘李雨菊一前一後進了東廂,李丹若忙站起來,眾人請安見禮畢,李丹若和李雨菊落了座,寧老夫人看著正給李丹若姐妹遞著茶水的戴氏笑道:“二郎媳婦好些沒有?”

      “好些了,今早上太醫來過,說沒事,六七個月往後,那胎兒大了,頂了心肺,有時候是燒心難受,剛來前,我順路先去看了她一趟,說是晚上想吃點酸酸涼涼的東西,我讓人去廚房說過了。”戴氏答的極周到,寧老夫人舒了口氣笑道:“酸可以,涼可不行,用溫水過一過吧。”

      “我這就讓人去廚房說一聲。”戴氏忙答應了,讓人去傳了話,寧老夫人滿意的'嗯'了一聲,轉頭看到沉默柔順的李雨菊,一下子想起上午在大相國寺遇到的狄家長媳,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這個孫女兒是個老實無能的,嫁過去,繼子媳婦比她還年長,那媳婦又是那樣的刻薄小家子氣……這門親事,她一想起來就打心眼裡不舒服……算了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她嫡母生母都一腔旺炭要攀這門親……

      “太婆,”戴氏的話打斷了寧老夫人的思緒:“我今天聽到件喜事兒,明遠侯家六少爺和我三叔家七妹妹的親事說是定下了,明天下草帖子。 ”寧老夫人怔了一瞬笑道:“戴七娘子是難得的好姑娘,這是明遠侯家的福氣!”戴氏下意識的掃了李丹若一眼,李丹若彷彿壓根不知道明遠侯家上門提過親這事,滿臉喜色、笑盈盈的推了推寧老夫人道:“太婆,我明天去給七姐姐道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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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3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3 09:36 PM 編輯

第三章  人情冷暖

      “你瞧瞧這丫頭,她當人家都跟她這麼無賴潑皮呢,你這一上門,還不把七娘子羞著了?”寧老夫人哈哈笑著,前半句話和戴氏說笑著,後半句卻是在認真的教導李丹若。

      “四妹妹這樣才最難得,外頭那些人家,一提四妹妹,哪個不是讚不絕口?太婆最會調教人了。”戴氏忙奉承道,李丹若靠著寧老夫人,一眼掃到怔怔然聽到失神的李雨菊,眼底閃過絲憐憫,暗暗嘆了口氣,青春少艾,誰沒有無數憧憬,盼著嫁個如意郎君,做一對少年夫妻,可李雨菊卻要在十一月裡,嫁給一個年過四十的老頭子。

      李丹若站起來坐到李雨菊身邊,靠近她悄聲笑道:“二姐姐,今年開爐節,咱們自己過好不好?我記得今年該是姨娘四十五整壽,咱們給她賀一賀。”李雨菊呆了下,下意識的轉頭看向寧老夫人,寧老夫人看著兩人笑道:“四姐兒又嘀咕什麼呢?讓我也聽聽。”

      “太婆!”李丹若掂著腳塵轉回寧老夫人身邊笑道:“我和二姐姐說,今年我們要單獨過一次開爐節!”

      “咦?怎麼著?嫌棄太婆了?”寧老夫人裝作生氣的嗔怪道,李丹若挽著寧老夫人的胳膊一邊搖一邊抱怨道:“跟太婆一起過,酒喝不痛快,太婆一直說'唉呀,酒醉傷身,看醉了難受,快別喝了'沒一次能喝痛快過!今年我要跟二姐姐痛痛快快醉上一回!”

      戴氏'噗'的笑出了聲:“四妹妹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我出嫁前一年,也是開爐節,我們姐妹幾個也是嫌沒喝痛快,藏了幾壇酒回去偷著再喝,結果醉得第二天還爬不起來,母親罰我足足抄了十天的女經!”

      寧老夫人掃了李雨菊一眼,轉頭看著戴氏笑道:“你這一說,倒讓我也想起五六十年前的事兒了……做姑娘是嬌客,嫁了人就得辛苦操持、恪守本份,行了,自己過就自己過吧,你們姐妹想怎麼樂就怎麼樂去,只一樣,那醉酒是真傷身,別喝的過了!”

      “多謝太婆!”李丹若歡欣道,李雨菊眼睛裡閃著亮光,臉上透出濃濃的笑容,戴氏看著兩人湊趣道:“想吃什麼菜,喝什麼酒,只管跟大嫂說。”

      “酒就要陳年女兒紅,菜麼,螃蟹一定是要的,別的,等我回去細細開張單子給大嫂!”李丹若曲著手指,認真的說道,寧老夫人大笑起來:“不准從公中出!你大嫂既然說了,就讓她給你出銀子!”
“要不了幾兩銀子,再說,這是做嫂子的本份。”戴氏爽快的笑應道。

      說話間,小廚房送了飯菜上來,流蘇和瓔珞擺飯,戴氏安箸,李丹若和李雨菊左右陪著寧老夫人,安靜無聲的吃了飯,喝了杯茶,寧老夫人笑道:“都早點回去歇著,天也寒了。”李丹若幾個答應了站起來,寧老夫人卻衝李丹若招手道:“你慢一慢,我今兒從寺裡請了卷經回來,你拿去用心給我抄兩份。”

      戴氏和李雨菊告退出去,寧老夫人拉著李丹若的手坐到炕上低聲關切道:“怎麼想起來單獨過開爐節?”

      “沒什麼事兒,就是想著二姐姐還有兩個月就出嫁了,十月一又正好是安姨娘四十五歲整生辰,一來想讓二姐姐高興高興,二來,也讓二姐姐盡盡心,畢竟是生母。”李丹若頓了頓,又低聲補了一句:“往後二姐姐嫁到別人家,一想起娘家,心裡總是暖暖的。”

      寧老夫人輕輕嘆了口氣,抬手撫著李丹若的鬢角,聲音柔和的嘆息道:“你這孩子,太婆跟你說,別信書上那些混話,這妾,跟妻,沒個真能姐妹相處的,就算不是你死我活,也必是不是你壓了我,就是我壓了你,再有了兒子,就真是……四姐兒,你記著,往後嫁了人,這心一定不能軟,聽到沒有?”

      “聽到了,記下了,我就是……為了二姐姐。”李丹若往寧老夫人懷裡靠了靠,低低的解釋道,寧老夫人輕輕'嗯'了一聲,停了一會兒又交待道:“不是你身上的肉,再怎麼也貼不上去,因為這個,當初你跟你母親說,這嗣子就是嗣子,養不成親子,也別白費那個心去,不如挑個長大成人定了型的,知道人品性格兒,就求個相敬如賓,大禮上不缺,這話說的明白,也看的明白,往後事擱到自己身上,也要明白,那妾生子,就是妾生子,別白花了心思,還要看緊了夫君,別生出因子憐母的事來……”寧老夫人頓住話,深吸了口氣,斷然道:“我不能讓你受這樣的委屈,太婆捨不得!你這婆家,寧可門第低些,也得先說下,除非你年過三十無子,不然,決不能有妾生子女,一個也不行!”

      李丹若身子微微抖了下,仰頭看著寧老夫人,鼻子酸酸的幾乎要流出眼淚來,忙重重點頭道:“太婆放心,我不會讓人欺負了的,只有我欺負他的,決不讓他欺負了我,太婆放心,我都懂。”

      寧老夫人不怎麼放心​​的嘆了口氣:“咱們要是那小門小戶的人家,我就給你招個上門女婿,你比你大姑聰明百倍,可就是這性子太淡,這麼大點孩子,就沒見你發過脾氣、生過氣,太恬淡了也不是好事,像你大姑一點好,人潑辣了不吃虧!”李丹若挪了挪,伸手摟住寧老夫人,用臉頰在寧老夫人臉上蹭了蹭笑道:“太婆放心,這會兒有您和母親護著,哪有發脾氣的地方?其實我兇著呢,太婆以後看到我兇起來,肯定會嚇一跳! ”

      寧老夫人笑出了聲,憐惜的撫著李丹若笑道:“你看看,還跟六七歲一樣,又膩到太婆臉上了!粉都讓你蹭掉了!”李丹若笑嘻嘻的鬆開寧老夫人:“太婆聽了一上午經也累了,我去尋流蘇姐姐拿經卷,太婆早點歇著。”寧老夫人叫進流蘇拿了經卷,看著李丹若穿好斗篷,轉過百寶閣出去了,滿腹心事的又嘆了口氣,人老心思重,當年綰兒說婆家出嫁時,她也沒擔心成這樣過。

      第二天時近中午,劉夫人和李丹若母親、四奶奶楊氏才回到府裡,傍晚,李丹若先到母親院裡,接了母親一起往正院給寧老夫人請安。

      李丹若挽著母親一路走一路低聲說笑道:“……昨天太婆說看好嗣子人選了,母親沒在,太婆也沒說是誰,母親心裡有沒有看好的人選?”

      “我哪有心思想這個?再說,你太婆眼力比我好,看人看的準,她看好就行,你要是覺得不合適,就跟我說,我去跟太婆說。”楊夫人拍了拍李丹若的手,語調安祥的說道,李丹若'嗯'了一聲:“先看太婆看中了哪個,這些年那些堂哥們經常過來請安問好,母親也都見過。”娘兩個一路說著話進了正院。

      劉夫人早一步已經到了,楊氏落了座,和劉夫人陪寧老夫人說了一會兒威遠侯夫人發喪的話,又感慨了一會兒威遠侯夫人的年青和世事無常,也就到了擺飯的時候,劉夫人和楊氏侍候了晚飯,寧老夫人打發劉夫人和戴氏、李雨菊先回去,楊氏在偏廳吃了飯過來,李丹若起身給母親奉了茶,寧老夫人屏退眾丫頭婆子,看著楊氏笑道:“就是承祧的事,四姐兒跟你說過沒有?我看中一個,就是鎬字房李四家老二,叫李雲直的,你見過沒有?”

      楊氏蹙著眉頭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想不起來了。”寧老夫人轉頭看向李丹若,李丹若挑了挑眉梢笑道:“從他母親過世,好像有五六年沒到咱們家來過了。”寧老夫人看著還是一臉茫然的楊氏,指著李丹若笑道:“你給你母親提個醒兒。”

      “母親見的人多,他又五六年沒來了,”李丹若解釋了一句,看著母親笑道:“上個月中秋節,母親不是還跟我說,現在這個玉福嬸子遠不如先頭的玉福嬸子。”楊氏撫著額頭恍然而悟:“想起來了,就是先頭玉福嫂子家小兒子,我記得!胳膊腿細長,人瘦得很,不聲不響,就是眼睛黑亮黑亮的,我記得清楚。”

      寧老夫人笑著點了點頭:“就是他,昨兒個我到寺裡上香,正好看到他在資聖門前擺攤寫字,頭一眼我沒認出來,就是看著眼熟,讓人打聽了,才知道是他。”楊氏一時怔了:“怎麼淪落到這樣?家裡出什麼事了?上個月玉福媳婦帶著孩子過來,娘三個都穿得鮮亮的很,怎麼… …”

      “能有什麼事兒?有後娘就有後爹,”寧老夫人擺著手嘆了口氣:“他母親死了沒兩個月,他父親就續了一房媳婦,進門這幾年,已經生下兩個兒子了,這媳婦……你也見過,刻薄的少有,大前年他二姐出嫁,他母親給備下的嫁妝,被她繼母藏起來一件不給,他和繼母大吵一架,說是從那起,他就寄住在府學裡,再沒回過家。”

      楊氏用帕子按著眼角,心酸的低聲道:“怎麼有這樣​​的人,也沒人管管?”李丹若看著寧老夫人,想了想笑道:“聽說府學裡的先生很喜歡他,不過他今年秋試落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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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3 03:28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3 09:51 PM 編輯

第四章  入繼

      “有幾個少年就得志的?”寧老夫人看著李丹若笑道:“他在資聖門前擺了兩年多字攤兒了,寺裡好幾位師父都認的得,昨天我在寺裡多耽擱了一會兒,一是看他怎麼賣字兒,二就是打聽他的事兒,聽起來,這孩子倒是個厚道懂事的,我又讓人到族里和府學裡悄悄打聽了,打聽來不少事兒,一件件聽下來,還真是個難得的厚道孩子。”

      “太婆沒看看他的文章卷子?”李丹若笑道,寧老夫人看著楊氏笑道:“你聽聽,我就說,四姐兒要是個哥兒,比她父親還出息呢!太婆當然得看,還得好好看!我讓人尋了個買酸文的由兒,從府學先生手裡買了他四五篇文章回來,拿去給你大哥看過了,說是極好的文章,說理明白,立意大氣厚正,都是好話兒!”寧老夫人後面幾句話卻是衝著楊氏說了,楊氏笑著點頭道:“母親看著好,那必定是好的,他今年多大了?快二十了吧?我倒記不清了。”

      “二十一了,至和元年的人,八字我也找人合過了,跟你和四姐兒都不犯沖。”寧老夫人笑道,李丹若挽著寧老夫人的胳膊笑道: “這下好了,家裡都是熱鬧喜事兒!先是太婆大壽,接著二姐姐出嫁,二嫂添丁,母親得了這麼好一個繼子,接著就得給哥哥挑媳婦、娶媳婦,再過一年,再給太婆添個重孫子,喜事真是一串兒接著一串兒!”

      寧老夫人滿意的舒了口氣,看著楊氏笑道:“這事不急,你回去想兩天,想好了跟我說一聲,若覺得這個好,我就跟丹若她大伯再商量商量,這事兒定了,我也能了了一件大心事。”楊氏忙笑應了,又陪著說了一會兒閒話,才帶著李丹若告退回去。

      隔天楊氏回了話,寧老夫人又打發楊氏回了趟娘家,將這事跟母親高老夫人和兩個兄長說了,得了高老夫人的首肯,才將大老爺李玉靖和劉夫人叫進來,說了自己給四房看中了繼子的事,李玉靖又謹慎的遣人打聽了一通,皆沒什麼不妥之處,這事在李府這頭算是定下了。

…………

      府學大門兩邊各一間極小的倒座間,西邊間住著門房老崔頭,東邊間做了李雲直住處。

      李雲直繼母進門沒幾天,大哥李雲更就幾乎空著手被分家出門,嫂子張氏變賣了嫁妝,在老封丘門外買了間極小的院子落了腳,三年前,二姐出嫁,為了從繼母手裡要回些母親給二姐備下的嫁妝,李雲直和繼母大吵一場,被父親拎著棍子趕出家門,二姐則空著手,哭成淚人兒般上了那頂只在槓頭上係了塊紅布條的寒酸小轎,嫁出了門,從那起,他和兄長,還有兩個姐姐,就和家裡斷了往來。

      今天是旬休日,府學裡靜悄無人,老崔頭搬了把舊竹​​椅半躺在門洞裡,手裡端著隻小茶壺,側著耳朵,凝神想從旁邊緊閉的門裡聽出點動靜來。

      不大會兒,對門'吱'的一聲開了,一身古銅錦緞長衫、管事打扮的中年人滿臉笑容的側身出來,一邊後退一邊客氣著:“直哥兒留步、留步,那我明天再來,哥兒留步!”

      老崔頭不由自主的堆起滿臉笑容,急忙站起來,跟在李雲直後面也一路送出去,眼看著管事走遠了,老崔頭滿眼羨慕的嘖嘖道:“這必是極富貴人家的大管事!我認的,你看看他腰上掛的那塊玉佩,我跟你說,少說也值上百兩銀子……尋你有什麼事?”李雲直卻彷彿壓根沒聽到他的話,往後退了兩步,手扶著門柱,暈了好大一會兒,才深吸了口氣,撩起長衫,一邊往封丘門奔,一邊叫道:“我晚些回來!”

      “又去你哥家?他家哪有你的飯?”老崔頭伸長脖子叫道,李雲直剎住步子急轉身奔進屋,掀開箱子,從箱底摸了個布包揣進懷裡,連門也顧不上關,衝老崔頭揮了下手,又急奔出去。老崔頭背著手,長呼了口氣嘀咕道:“啥好事,高興成這樣!”

      李雲直一通急奔,一口氣跑過老封丘門,轉進條狹小雜亂的胡同,大哥李雲更就住在這條胡同里,院子裡,嫂子張氏和侄女兒小秀、侄子小貴正圍著隻大木盆剝蓮子,剝這一大盆蓮子,能掙五個大錢,李雲直扶著院門,眼睛亮亮的喘著粗氣,抬了抬手,卻喘的說不出話,張氏忙站起來,將凍得通紅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笑道:“二郎來啦,吃了沒?鍋裡還有幾個窩頭,一碗咸湯,我給你端去。”

      “不……嫂子別忙,”李雲直又喘了幾口氣跨進門,彎腰揉了揉小秀和小貴的頭笑道:“我不餓,大哥什麼時候回來?”

      “天落了黑才得回來,前兒他在肉市尋了個活,能做一個月,你這個月來家吃飯。”張氏笑道,李雲直從懷裡摸出那隻布包塞到張氏手裡:“這裡頭有二三十個大錢,嫂子去買些肉食,沽兩角酒,趕緊把大哥叫回來,​​我有急事跟他說!”張氏愕然看著李雲直,呆了片刻,忙解著圍裙,一邊尋了籃子往外走,一邊吩咐小秀:“秀,去燒鍋水,給你叔泡壺茶,我就回來。”小秀脆聲答應。

      李雲直焦急不安的等了好大一會兒,李雲更滿身污臟,扛著扁擔大步進來,張氏提著籃子跟在後頭,在堂屋擺好碗筷,李雲直先將豬頭肉等各樣都撥了大半到一隻海碗裡,又拿了幾隻炊餅遞給侄子、侄女笑道:“去跟你娘趁熱吃。”小秀小貴興奮的接過,往廚下奔去。

      “到底啥急事?”李雲更疑惑中透著不安,李雲直長呼了口氣道:“今天午後,角樓大街府上閔大管事過來尋我。”李雲直頓了頓,李雲更怔神的看著李雲直,李雲直笑道:“說老夫人看中我了,想讓我到他家四房承祧,問我願不願意。”李雲更眼睛眨了下,漸漸睜大,一直睜到溜圓,片刻,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高聲叫道:“秀她娘!”

      張氏倉惶奔進來,李雲更指著她叫道:“趕緊去,把大姑奶奶、二姑奶奶叫來,快!啥也別管,趕緊來!天大的事!”張氏'哎'了一聲,倉惶奔了兩步,急叫著女兒:“秀,你去你二姑家,快!塌天的事,叫她快來!”

      小秀嘴裡嚼著肉,又順手抓了一塊,跟在後面急跑出去。

      一頓飯的功夫,李雲直大姐、二姐就氣喘吁籲的趕到了,李雲更叫住張氏道:“你也坐著聽聽。”

      李雲直將承祧的事兩句說了,大姐呆了半晌,雙手合什道:“佛祖保佑,娘活著的時候,一直想著這好事,一提起來就說自己又做夢了!你自小就會唸書……這回好……”大姐喉嚨哽得說不下去了。

      “你瞧你,這話也說不成個了。”李雲更已經喝得臉色通紅:“直哥兒是大福大貴的命格,你去,好好給人家撐家,咱家有我,有你侄子,你只管去,好好過日子,好好過!”

      “嗯,以後也能幫襯幫襯大哥和姐姐。”李雲直笑道,二姐憐惜的伸手撣了撣李雲直的長衫笑道:“可別存了這樣的心,人家過繼你,又不是為了幫襯咱家,你自己過得好就成,你哥你姐這日子又不是過不下去。”

      “這話在理兒,大姐不求你幫襯,要幫襯也等你自己有了本事,誠誠心心孝敬人家,好好過日子,啊?”大姐伸手拍了拍李雲直的胳膊交待道,李雲直喉嚨哽的說不出話,只低著頭不停的點著。
李雲更紅漲著臉,仰頭又倒了杯酒到嘴裡,拍著桌子興奮道:“不操你的心,這就是大幫襯!你都二十一了,前兒你嫂子一提你成親的事,我愁的一夜沒合眼,拿啥給你成親?這不!好了!全齊了,多好!家裡你別管!有你哥!你大哥一把子力氣還有!好好唸書,往後小貴大了,若成器,我也供他唸書,說啥都供,要不成器,我跟巷口曹七說好了,讓他跟著學抓藥去!你別管!好好過你的!”李雲更硬著舌頭語無倫次。

      “抓藥好!又乾淨又體面!”

……

      一屋人越說越遠,熱熱鬧鬧直說到人定時分,李雲直將大姐、二姐送回家,才神清氣爽的轉回府學。

      四房過繼的事極其順利,李氏一族,如今也就李景生這一支乃朱紫之貴,合族要仰仗之處極多,哪有敢逆其一星半點的?祭了祖,改了祖譜,因是能恩蔭的官身,又到官府備了底案,李雲直從半夜起磕了差不多一天的頭,時近晡時,閔大管事才引著他從偏門進了李府,一路走一路介紹著各處建築院落,沿著西南角到了一處花木扶疏、粉牆青瓦,看起來很是闊朗的院落前,院門台階上,兩個青衣小帽、十四五歲的小廝垂手侍立,一個一身靛藍綢衣、十五六歲的小廝正站在台階上四下​​張望,看到兩人,忙幾步下了台階,滿臉笑容的迎上去。

      “三爺,這是平福,您這院子現是他暫時打理,小的就先退下了,有什麼事,您只管遣人到外院管事房吩咐小的,。”閔大管事恭敬親熱的和李雲直笑道,李雲直客氣的側身送了兩步,閔大管事忙逼著手謝過,退後幾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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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3 03:31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3 09:54 PM 編輯

第五章  坦途在前

      平福上前見了禮笑道:“等三爺等了好一陣子了,三爺趕緊跟小的進去洗漱更衣,一會兒要到老夫人院裡認親認人,晚上還擺了宴席慶賀,這會兒不早了……

      三爺這邊走,這院子是四姑娘給三爺挑的,說這一處清爽舒朗,住著必定舒服,三爺瞧瞧喜歡不,若覺得不好,四姑娘說了,不好就換一處,府裡空院子還有好幾處呢,那幾個院子小的瞧著也是個個都好。”平福的話如流水般開始了就不斷頭:“三爺看這院子,種的都是梧桐,所以這院子叫青桐院,四姑娘說了,三爺要是覺得這院名不好聽,就自己起一個,三爺您回頭瞧瞧,這院子沒蓋倒座間,在最後面起了一排後罩房給小廝們住,三爺看,這院子大吧,這水是活水,從咱們府上後園進來,再繞過東北角出去……三爺小心腳下,三爺您看,這正房寬敞吧?咱這是五開間,再加上兩邊各兩間耳屋,這院子,就是廂房也比後頭院子正屋寬敞,四姑娘說了,房子大了好給三爺堆書用……”

      李雲直站在正屋,轉身打量著處處雅緻、不經意間透著逼人富貴的房間,一時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是酸楚多還是高興多。

      正屋門口侍立的兩個小廝跟進來,侍候著李雲直淨了手臉,平福挑了件杏黃織錦緞長衫抖開示意給李雲直道:“三爺,您看這件怎麼樣?這杏色,又喜慶又不張揚。”李雲直笑著點頭應了,他從來沒有挑衣服的經驗,能幹乾淨淨就極好了。

      “……三爺這院裡還沒挑丫頭進來,四姑娘說,這院子要不要丫頭,請三爺自己定、自己挑,現如今這院子不算上小的,統共八個小廝,都是四姑娘給三爺挑的,都識字,沒分等,現統照五百錢拿月錢,四姑娘說了,這哪個該幾等,讓三爺使喚一陣子,看好了自己定,若不好,就退出去再挑新的……”平福一邊遞著衣服、絲絛、玉佩等,指指點點著兩個小廝侍候李雲直更衣,一邊說個不停,李雲直忍不住笑起來: “你在四姑娘處當差的?”

      “也是也不是,深宅內院,哪能讓男人當差?小的是以後要跟著四姑娘當陪嫁管事的,原本一直在外頭跟孫掌櫃學生意,三爺來前,四姑娘特特把小的叫進來,讓小的跟著三爺侍候一陣子,等三爺這邊諸事妥當了,小的再回去接著跟孫掌櫃學活。”平福坦白而詳細的解釋道:“四姑娘說了,旁人都沒小的合適,四姑娘說小的看人看事明白,懂禮知規矩,府裡上上下下的又極熟,最要緊的,就是話多,不用三爺問,就都說了。 ”

      李雲直實在忍不住,'噗'的笑出了聲,這位四姑娘,和她這個未來的陪嫁管事,都有趣得很,四姑娘對他這份周到體貼,也讓人不能不心生感激。

      “你是家生子兒?”李雲直笑問道,平福一邊打開扇匣子送到李雲直面前,一邊笑道:“也是也不是,三爺挑把扇子,這匣扇子是大/奶奶送過來的,說是大爺特意挑出來給三爺用的,小的剛看了看,正經都是好扇子,是這麼著,小的爹和娘,都是四太太的陪嫁,四老爺沒了那年,是小的爹隨侍著的,也一起被大浪捲進河裡沒了,四姑娘一生下來,小的娘就在四姑娘屋裡做教引嬤嬤,四姑娘待人極好,待小的娘更好,小的娘肯定是要跟著四姑娘陪嫁過去的,四太太說,小的娘就小的一根獨苗,不能讓小的和小的娘骨肉分離,這麼著,小的也得跟四姑娘陪嫁過去不是?前幾年,小的大了,四太太就送小的去跟孫掌櫃學生意,孫掌櫃說,四姑娘是個極懂生意的主家,往後小的做了掌櫃,日子可好過著呢……咦,時候不早了,咱們得趕緊走了,三爺,小的先跟您說說咱們府裡的主子和半主子們,這脾氣性格兒小的都是聽人瞎說的,三爺就當聽個笑話兒,可不作數……”

      天還大亮著,正院榮暄堂內外已經點起明晃晃的燈燭,堂內珠環翠繞、人影晃動,極是熱鬧。

      外間南窗下,大老爺李玉靖坐在圈椅上喝著茶,和坐在旁邊,帶著滿臉習慣性謹慎笑容的二老爺李玉明淡淡的說著閒話,大爺李雲志站在旁邊,悠閒的搖著折扇,正和二爺李雲深低聲說笑著,瘦高的五爺李雲瑋拘謹的侍立在父親身後。

      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風後,寧老夫人歪在榻上,笑看著在榻另一邊爬個不停的長房嫡長孫宇哥兒,戴氏眼觀八方,既盯著兒子,又瞄著寧老夫人和劉夫人等,眼手腳片刻不閒,宇哥兒的姐姐大姐兒只有七歲,規規矩矩小大人一般坐在李雨菊和李金蕊中間,撲閃著大眼睛聽懂非懂的聽大人們說話,二奶奶顧氏挺著大肚子,椅子後墊著墊子舒服的坐著,二太太苗氏和劉夫人、四太太楊氏坐在一處,陪著笑聽的多說的卻極少。

      李丹若坐在寧老夫人背後,一邊慢慢給她捶著背,一邊笑看著大姐兒,和寧老夫人低聲說道:“太婆您看看大姐兒,這麼小偏學大人樣,真好玩! ”

      “不小了,你像她這麼大,已經知道回來跟我說嗣子養不成親子的話了!”寧老夫人回手拍了拍李丹若的手,聲音低而感慨的笑道,李丹若忙嘿嘿笑著岔開了話題。

      “三爺來了!”瓔珞在門口高聲稟報,簾子掀起,李雲直有些緊張的跨過門檻進來,李雲志忙緊兩步過去,用扇子親熱的拍了拍李雲直的肩膀笑道:“都等著你了,等會兒可得先罰酒三杯!”李雲深跟著過來,溫和的笑道:“大哥先別忙著罰酒,以後咱們兄弟喝酒的時候在後頭呢,先帶三郎進去見太婆。 ”

      李玉靖和李玉明已經站起來,李玉靖和藹的笑著,示意著李雲直,李雲直跟在李雲志身後,轉進了紫檀木屏風,屏風後一片柔和的絲光珠影閃動,李雲直緊張的鼻尖上滲著汗,不敢抬頭,也不敢低下太多,目不斜視的盯著自己鞋尖前一兩尺處。

      李丹若忙下了榻,站在母親楊氏身後,仔細的打量著李雲直,個子很高,身形筆直,穩穩重重的很有幾分書卷氣,雖看著緊張非常,卻並不局促,略有些瘦,和李雲志、李雲深一處,顯得臉色微微有些黑黃粗糙,多年衣食不周,這也是難免,一件織錦緞長衫穿在身上,並沒有任何突兀不協之感,李丹若滿意的貼近母親耳邊笑道:“母親看,這氣度,不比大哥、二哥差呢。”楊氏臉上漫出滿意的笑容,輕輕拍了下李丹若,示意她噤聲。

      李雲直給寧老夫人、楊氏等人磕了頭,又和李雨菊、李丹若姐妹幾個見了禮,寧老夫人笑盈盈的吩咐開席。

      里外間各擺了一席,外間,李玉靖居首,五爺李雲瑋陪了末座,這宴席算是為李雲直而設,李雲直自然陪坐在李玉靖右手邊,讓了幾輪酒,李玉靖臉色微微泛著紅暈,看著李雲直笑道:“現如今家裡,你大哥從小讀書上頭沒天份,好在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用科舉一條路走到黑,我和老祖宗商量了,早幾年就讓他恩蔭領了差使,你二哥,我是打算讓他走科舉的正途,這兩天,老祖宗和我,還有你母親,細細商量過你的前程,老祖宗和你母親的意思,是想讓你也走科舉的正途。”

      李玉明目光復雜的看著李雲直,下意識的掃了眼對面的兒子,垂著頭慢慢抿了口酒,李雲直帶著笑,恭敬的凝神聽著李玉靖的話:“你的文章,我看過幾篇,天份不錯,就是少了明師指點,今早散了早朝,我尋你舅舅說了你的事,你舅舅也是這個意思,璞玉未雕,不過差個功夫,往後,府學就不用去了,學裡的韓教諭雖說盡職用心,到底學問見識上頭有限,至於國子監,也不必去那兒荒廢功夫,你的文章跟翰林大學士姚相公路子相近,姚相公是你大舅同科至交,就讓你大舅去替你討這個人情去,若能拜到姚相公門下,學問文章精進指日可待!”

      “恭喜三郎!姚相公學問文章極得皇上賞識,這是大福氣!”李雲深拍了拍李雲直的肩膀恭喜道,李雲直臉色紅漲,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李玉靖哈哈笑著,拍了拍李雲直後背笑道:“往後也不能一味窩在家裡做學問,要常跟你二哥出去會會文,時常往各家走動走動,多結識結識青年才俊,往後出仕為官,不能只靠學問文章,這故交同年也極要緊,為人處世上頭,記著多跟你大哥學學,你們兄弟幾個,要和氣一心,這才是家族興盛之道。”

      李雲直急忙起身長揖答應,李玉靖愉快的指著酒杯笑道:“跟你大哥、二哥進去給太婆、還有你們母親、妹妹敬杯酒去,五郎也去!”李雲志和李雲深忙站起來,吩咐取了乾淨杯子和酒壺,往後面敬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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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3 03:33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3 10:13 PM 編輯

第六章  投之於桃

      這一場喜宴上,眾人個個盡力奉承,吃的很是熱鬧盡興,就連李玉明和苗氏,也都一直陪到了散席。

      恭送了寧老夫人等人,又扶已經七八成醉的李玉靖上了暖轎,李雲直深吸了口深夜的寒氣,努力平息著心底的滾熱,李雲志腳步微微有些浮飄的過來,伸手搭在李雲直肩上,低聲笑道:“你和二郎讀書雖好,可得記著,做人比唸書要緊!”

      “大哥說的極是!”李雲直忙笑應道,李雲志另一隻手拍著李雲直的胸口笑道:“明兒讓閔管事給你備份厚禮,去趟韓教諭府上,做人要周到,禮多人不怪!記著讓閔管事備份厚禮!”李雲志說完,腳步浮飄的往後晃了兩步,小廝忙上前扶了,一徑回去了,李雲深拍了拍李雲直笑道:“我跟大哥住東邊,你路上小心,讓丫頭熬碗醒酒湯喝了再睡。”李雲直急忙答應,和李雲深拱手告別,看著他扶著小廝很快隱入夜色,才慢慢轉過身,滿院通紅而溫暖的燈籠輕輕搖動,酒氣湧上來,他彷彿置身在韓教諭那簡陋卻溫馨無比的院落裡,那個讓他魂牽夢繞、卻從來不敢多想的院子……

      辦好了這件大事,寧老夫人心事了了一半,心情一時很是舒暢輕鬆,開爐節前,吩咐流蘇將自己的體已取了五百兩出來,悄悄加到冬季施粥的銀子裡,又吩咐楊氏親手縫了幾根經幡送進大相國寺。

      和寧老夫人說了單獨過開爐節的隔天,李丹若就尋李雨菊商量了大半天,定下了那天要請的人,定好人,兩人又一起去了趟枕翠閣請李金蕊,這府裡統共三位姑娘,不管李金蕊來不來,不去請一趟總歸不好,李丹若原本壓根沒敢打算能請得動李金蕊,誰知道兩人到枕翠閣,沒費幾句口舌,李金蕊竟爽快的答應下來,聽說十月一是安姨娘四十五歲整生日,還笑著說一定要好好備份生辰禮,倒讓李丹若意外的不敢相信。

      過開爐節的地點,三人選在了燕歸閣,那一處地方寬敞,分著里外間,又統鋪著地龍,推窗出去正對著湖,景色又好,離三人的住處又都不遠,最合適不過,定下地點,又商量好菜式,再往下的差使就由李丹若統接了,李丹若先去尋戴氏通報過,又和寧老夫人通了氣,替流蘇、瓔珞告了假,一切停當,只等十月一。

      十月一頭天半夜起,天上​​就揮揮撒撒飄起了雪珠,到天快亮時,雪珠就大成了雪片,今年的京城,冷的早,雪下的也早的少有,李丹若抱著手爐,欣喜的站在廊下賞著雪,想著晚上要讓人在燕歸閣外多掛幾隻燈籠,燈影中看飄撒的雪花,最詩情畫意不過!

      青桐院,天剛濛濛亮,李雲直已經抄完了十幾頁書,放下筆,掀簾子出來站在廊下,小廝雨桐忙取了灰鼠里斗篷出來,掂著腳小心的給李雲直披到身上笑道:“外頭冷,三爺別凍著。”李雲直拉了斗篷暖暖的裹在身上,仰頭看著越下越大的雪片發怔,這天怎麼冷的這麼早?!小秀小貴的棉衣不知道齊了沒有,這樣的天,手泡在冷水里剝蓮子……李雲直心底的酸澀直頂到眼窩。

      正怔忡間,大門口,平福穿著件墨灰色緞面棉斗篷,一溜小跑跳進大門,門口當值的小廝忙殷勤的替他拍去身上的雪花,平福將手爐遞給小廝,沿著抄手游廊急步行到正屋門口,見了禮笑道:“三爺早!今兒天還沒亮,四姑娘就打發人吩咐小的趕緊把三爺的月錢領過來,四姑娘說,這是她疏忽了,府裡的規矩,月半派月錢,若真等到十月中,還有大半個月呢,三爺這一陣子外出多、會文多,用銀子的地方必定多,讓小的趕緊領了給三爺送過來。”

      平福說著,將手裡提著的兩隻半舊大荷包中的一隻遞到李雲直面前繼續道:“這只荷包裡一共十五兩銀子,三爺查查,這只裡頭還有三十兩銀子,是四太太讓拿給三爺用的,四姑娘說了,三爺剛到府裡,公中筆墨雖有,可要用的書啊、文抄啊什麼的,必定缺了不少,這銀子三爺先拿去買急用的書,若不夠,就讓書肆記帳,月底送過來,四太太再統總會帳就行。”

      “這麼多!”李雲直拎著兩隻沉甸甸的荷包,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平福笑著解釋道:“府裡的規矩,成年爺們一個月五兩月銀,中了秀才,一個月加五兩筆墨錢,中了舉人,一個月再加十兩會文錢,三爺是秀才,一個月只有十兩,上個月還有半個月,正好十五兩。”

      李雲直緊握著荷包,下意識的就要往外走,腳剛抬離地面,又硬生生放下,糾結了片刻,看著平福勉強笑道:“今天初一,大相國寺肯定又有不少好書出賣,咱們……我想……去看看。”

      “小的這就讓人備車,老祖宗今天也在大相國寺進香聽經,對了,四姑娘還讓小的給三爺捎句話,說三爺若是逛書肆,有本書,裡頭說的是什麼'受魚不如受魚'的,讓三爺記著給她帶一本回來。”李雲直怔怔的看著平福,半晌,才緩緩點了下頭:“替我謝謝四姑娘。 ”平福'噗'的笑出了聲,看著李雲直道:“三爺這話說的,您跟四姑娘是親兄妹,倒要小的替你謝?!再說,小的哪裡見得著四姑娘?”

      李雲直笑起來,平福傳過來的話,讓他這心情一下子輕鬆下來,長呼了口氣,李雲直將手裡的荷包遞給平福笑道:“拿著這銀子,你跟著我,咱們倆去逛逛就行,不用別人跟。”平​​福答應了,收好銀子,又吩咐雨桐送了隻手爐過來,和李雲直一起出了門。

      李雲直也不瞞平福,帶著他徑直去了老封丘門外李雲更家,尋到李雲更,將三十兩銀子交給他,囑咐他用心尋個合適的營生做。

      離了老封丘門回來,李雲直和平福到大相國寺逛了一趟,買了幾本書,穿過大相國寺出來,李雲直站在寺門台階上,怔怔的看著遠處的巷子,韓教諭家就住在那裡,往常都是他賣了字,再順便給三姑娘挑些繡樣繡線……李雲直下意識的轉頭看向大相國寺最裡面那塊賣繡線繡樣的地方,呆了半晌,低著頭一徑進了寺內,挑三姑娘常用的繡線買了一堆,又挑了幅同心方勝底紋的荷葉蓮圖買了,讓人包在一處,出了寺門,躊躇了半晌,才叫過平福低聲吩咐道:“煩你送到前面羊草胡同韓教諭家,就說……這是韓三娘子從前託我買的。”平福接過棉紙包脆聲答應:“是!三爺還有別的吩咐沒有?往後三爺可別什麼'煩'不'煩'的,小的們哪裡受的起?要是三爺沒別的吩咐,我這就去了?”
李雲直笑著點了點頭,看著平福一溜煙往前面羊草胡同跑去。

      李丹若今天連半個月一次的美味也沒顧上吃,一早上先和姚黃到燕歸閣細細查看了一遍,見各樣俱已妥當,又看著沈嬤嬤將她列單子指定的市井各家美味買回來,才放心的回來等著傍晚,她幫不了李雨菊,她的親事和未來,她連句話也說不上,更沒法讓她嫁個如意郎君,再幸福的過一輩子,她能做的,就是讓她多一點歡喜,在未來也許幸福、也許不幸福的日子裡,有那麼一點溫暖閃亮的記憶可以慢慢回想。

      雪一直下到傍晚,地上厚厚的積了一層,天近黃昏,李丹若興奮的在院子裡踩了一圈雪,讓人取了件大紅羽緞翻毛鶴氅穿了,抱了手爐,吩咐幾個小丫頭好好看著院子,帶著姚黃等四個大丫頭和湖月等幾個二等丫頭,一路說笑指點賞著景,往燕歸閣慢慢逛過去。

      上了燕歸閣台階,門口的婆子忙殷勤的打起簾子,一股夾著花草清香的溫暖熱氣撲面而來,李丹若舒服的瞇著眼睛嘆了口氣,進門剛去了衣服,李雨菊和一身鮮亮新衣的安姨娘也到了,安姨娘先給李雨菊去了斗篷,才給自己除下,李丹若靠著張椅子,抱著手爐邊笑邊看,李雨菊臉頰被冷風吹的泛著粉紅,安姨娘剛和李丹若客氣了兩句,外頭婆子高聲稟報著,李金蕊裹著件大紅腥腥氈斗篷進來,去了斗篷,先給安姨娘見了禮,才和李雨菊、李丹若廝見了,安姨娘滿臉笑容,卻微微有些不安的往旁邊挪了挪,又挪了挪,四姑娘和二姑娘都在,三姑娘先和她見禮……幸虧……這會兒也沒人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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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3 03:37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4 09:52 AM 編輯

第七章 庶出庶出

      幾個人讓著進了內隔間,上炕坐了,豆綠等人流水般先上了茶水、點心,沒等點心上完,外面一陣熱鬧的笑聲,流蘇和瓔珞帶著幾個小丫頭也到了,兩人進來給李丹若等人團團見了禮,魏紫推著兩人笑道:“趕緊到炕上坐著去,我們幾個輪流安席,今天就便宜你兩個享受一回! ”

      “還沒給姨娘拜壽呢!看你急的!”瓔珞推著魏紫笑道,安姨娘忙欠起身子連連擺著手,沒等她說話,魏紫笑著解釋道:“姑娘說了,先安了席,再過來正正經經的拜壽,這麼來一個拜一個不熱鬧,姨娘光還禮還不夠呢!”

      流蘇和瓔珞笑應了,寬了大衣服,脫鞋子上了炕,里間一席,坐了李丹若姐妹三個,安姨娘和流蘇、瓔珞,李丹若的大丫頭姚黃、魏紫、豆綠、脂紅,李雨菊的大丫頭春妍、春華,李金蕊的大丫頭寒碧、寒香,外間炕上則是安姨娘的兩個丫頭、李丹若等人屋的二等丫頭統共十二人,還有幾個跟著流蘇過來的老太太屋裡的小丫頭,里外一片說笑打鬧,熱鬧了好一陣子才安頓好了。

      里間姚黃和李雨菊的丫頭春妍安席,外間湖月等人安席,大廚房在燕歸閣邊上的抱廈裡搬來了爐子鍋具,片刻功夫,里外間的炕几上就擺滿了冷盤點心,兩邊是一模一樣的菜式。

      兩個婆子送上溫得熱熱的女兒紅,眾人滿了杯,李丹若直起身子正要說話,李金蕊端起杯子搶過話笑道:“今天是姨娘的好日子,咱們能得了這個樂子,得好好謝謝二姐姐,本該先敬二姐姐這一杯,可姨娘是今天的壽星,無論如何,這頭杯酒得先賀給今天的壽星才是呢,接往下要怎麼賀,咱們聽二姐姐的調遣!”李金蕊話聲剛落,李丹若拍著手笑道:“三姐姐搶了我的話了!不管​​二姐姐怎麼調遣,酒得讓姨娘喝好了!”

      安姨娘彷彿長舒了口氣,李雨菊微微紅著臉,衝著安姨娘舉起杯子,彷彿帶著顫聲道:“祝姨娘長命百歲,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安姨娘嘴唇動了動,連眨了幾下眼睛,李金蕊端起杯子,跟著祝道:“祝姨娘福如東海、壽如南山!”李丹若也端起杯子笑道:“祝姨娘事事稱心。”,流蘇等幾個丫頭也端起杯子,七嘴八舌的說著吉利話兒,安姨娘舉著杯子四下答謝了,仰頭滿飲了杯中酒,瓔珞忙提過酒壺給安姨娘又滿上酒,外間湖月等人已經各端著杯子擠進來賀壽了。

      湖月等人回去,流蘇、春妍等又鬧著敬了幾杯,連著幾杯酒下去,安姨娘又是興奮又是酒意,臉上已經紅暈一片,姚黃不等李丹若吩咐,忙下了炕,轉去抱廈,吩咐趕緊上了熱菜和螃蟹。

      李雨菊剝了頭一隻螃蟹,遞到安姨娘面前,非讓她先吃,安姨娘眼角瑩潤,小口品著螃蟹笑道:“今年這姜味道真衝,都衝到人眼睛裡了......”

      吃過螃蟹,熱菜一道道上來,酒壇子一隻只空出來,酒至半酣,眾人行起酒令,划拳猜枚,罰酒的、罰曲兒的,直把燕歸閣熱鬧的簡直能掀翻屋頂,直吃喝熱鬧到後半夜,閣裡醉倒一片,沈嬤嬤帶人將眾人一個個連抬帶扶的送回去。

      苗氏屋裡的大丫頭捧珠帶著兩個小丫頭正等在枕翠閣,接了李金蕊進去,侍候她沐浴洗漱躺下,寒碧和寒香已經洗漱乾淨,換了衣服進來笑道:“辛苦姐姐,姐姐回去歇著吧,我和寒香都沒多喝,夜裡醒的來。”捧珠仔細打量了兩人笑道:“看樣子是真沒喝多了,那我回去了。”

      送走捧珠,寒碧轉回來,指了指朝里躺著的李金蕊,寒香點了點頭低低道:“像是睡著了,你去暖閣歇著,我歇在這裡。”

      “嗯,”寒碧答應一聲,探手摸了摸暖窠裡的茶壺,又掀起爐蓋看了眼熏爐裡的香餅子,見一切妥當,正要轉身出去,李金蕊翻了個身,兩人一齊轉頭,見李金蕊正目光清亮的看著兩人,寒碧忙笑問道:“姑娘渴不渴?我倒碗茶給姑娘潤潤喉?”

      “嗯,”李金蕊撐著身子坐起來,寒香忙拿了個枕頭墊在李金蕊背後,寒碧倒了杯溫熱的茶水端過來,李金蕊接過茶碗抿了一口,慢慢嚥了,長長舒了口氣,突然笑道:“二姐姐也算盡了一回心。”

      “可不是,安姨娘今晚上好幾回眼淚都出來了。”寒香笑接道,寒碧瞄著李金蕊,陪笑小心道:“姑娘今晚上可說了不少話,老夫人屋裡的人也在呢。”李金蕊斜睇著寒碧道:“你是怪我堵了四丫頭是吧,哼,在就在,又能怎樣?母親處處小心了這麼些年,又怎麼樣了?一個半路來的嗣子,又是拜師又是會文,瑋哥兒他們管過一回沒有?到底誰親誰疏?就算父親是妾生子,礙了她的眼,現在人都化灰了,礙了誰了?!好歹還一個爹呢!都說乾兒親孫子,我和瑋哥兒是嫡生嫡親的吧?我一個姑娘家,不提!瑋哥兒在他們眼裡,還不如一個同族嗣子?妾生子就不是人了?”

      李金蕊越說越氣,氣息也跟著粗重起來,寒碧和寒香聽的心驚肉跳,寒碧嚇的忙低聲哀求道:“姑娘別說了,別說了,就是說,您也低聲些,隔牆有耳!”李金蕊傷感萬分的長嘆了口氣:“我不說了,人在屋簷下,又能如何!?”

      “姑娘,”寒碧見李金蕊傷心的淚水盈睫,上前接過她手裡的茶碗遞給寒香,低聲勸道:“姑娘今天酒多了,好好睡一晚,明天就好了,寒香擰只帕子來。”

      寒香答應一聲,倒了熱水,潤濕了帕子遞過來,李金蕊接過按住眼角,半晌,長長重重的吐了口濁氣,將帕子遞給寒香,寒碧抽去枕頭,李金蕊往下縮了縮躺好,大睜著眼睛出神的盯著帳頂,寒碧示意著寒香,小心的往後退了半步,李金蕊悠悠的低語道:“看看大姐姐,看看二姐姐,一個嫁進兵部侍郎家,嫡子嫡婦,都說是金童玉女,一個卻要嫁給一個半截入土的老頭子做填房!都說她疼二姐姐,就這麼個疼法?!”

      寒碧輕輕嘆了口氣,側身坐到床前腳踏上,看著李金蕊道:“就為這個,我才提醒姑娘,姑娘這一兩年就要議親,正是要忍,要討人歡心的時候,這話,太太交待了多少回!姑娘今天何苦一時痛快得罪四姑娘?再說,四姑娘待姑娘算是好的。”

      “哈!”李金蕊一聲曬笑:“她待誰不好?我最討厭她這樣的,得了便宜再賣乖,滿天下就她一個好人!就會做這樣討巧的事,她若真為了二姐姐好,怎麼不替二姐姐說句話?她說一句,老夫人聽一句!眼看著二姐姐嫁進火坑!她站在坑邊上再假惺惺的抹淚,虛偽!大偽必大詐!當別人都是傻子呢?”李金蕊氣恨的呼了口氣。

      “姑娘既然知道她說一句,老夫人聽一句,還這麼得罪她?”寒碧輕輕的嗔怪了一句,李金蕊一時語塞,停了一會兒,才'哼'了一聲,恨恨的決絕道:“她總得把我嫁出去!我是橫下一條心了,若好便罷,若不好,我寧可抹了脖子也不答應!看她能怎麼樣!”

      霞影居直到隅中還安靜一片,寧老夫人遣人看了兩趟,楊氏不放心,親自過去一趟,眼看李丹若裹著被子睡的香甜,悄悄退出來,吩咐別吵了她,才安心回去了。

      流蘇和瓔珞醒了酒,從頭到腳洗了一遍,換了乾淨衣服,進來告了罪,寧老夫人上下瞥著兩人笑道:“瞧瞧你們,果然都是得緊拘著的,放了一回,就醉成這樣!四姐兒更不像話!等她醒了看我不好好罰她!”流蘇和瓔珞一邊笑一邊不停的曲膝陪罪,寧老夫人指了指腿吩咐道:“可沒有下回!過來給我搥搥腿,我歪一會兒。”流蘇忙上前扶著寧老夫人歪在榻上,取了薄錦被給她搭在身上,揮手示意眾丫頭婆子退下,瓔珞取了美人捶過來,跪坐在榻上,手下稍稍用力,節奏分明的敲擊起來。

      “跟我說說,昨天怎麼個熱鬧法,有什麼新鮮好玩事兒沒的。”寧老夫人閉著眼睛,彷彿極隨意的說道,流蘇和瓔珞飛快的對視了一眼中,流蘇含笑道: “熱鬧的簡直沒法說,二姑娘輸了酒令,就唱了支曲子,那曲子唱的,沒腔沒調,聽的我們都笑死了,三姑娘醉了,說那雜耍最容易不過,那轉碟子一樣她也會,一連砸了三四隻碟子,還一個勁抱怨是那碟子不合適,四姑娘就是笑,一邊笑一邊不停的說,她沒醉,醉了要露原形的......旁的就算了,就是三姑娘,平時不言不語的,真沒想到也這麼會說愛熱鬧。”

      流蘇看著瓔珞,瓔珞笑道:“就是,跟平常一點也不一樣,話倒比四姑娘還多。”

      “可不是,”流蘇接過話頭,話裡帶笑將滿了酒後李金蕊的話說了:“......您看,是不是比四姑娘還會說話?”

      “嗯,四姐兒怎麼說?”寧老夫人面容紋絲不變,仍舊閉著眼睛問道,瓔珞接過話笑道:“四姑娘抱怨三姑娘搶了她的話呢,還說一定要讓姨娘喝好這壽酒。”寧老夫人輕輕呼了口氣,睜開眼睛看著兩人笑道:“我就說,四姐兒是個好的,這才叫識大體,這正室嫡出尊貴,自然有尊貴的道理。”

      “可不是!”流蘇和瓔珞忙笑應道,寧老夫人抬了抬手,嘆了口氣接著說道:“都說我偏疼四姐兒,你們看看,這行事,這氣度​​,我能不偏疼她?只一樣,也太與人為善了,我就怕她嫁了人,受人家欺負,當媳婦和當姑娘大不一樣!”寧老夫人憂心忡忡的又嘆了口氣,閉著眼睛,半晌又低低嘀咕了一句:“這婆家一定得仔仔細細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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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3 03:39 PM

第八章 壽宴一

      開爐節過後沒兩天,李府上下就開始忙起寧老夫人的七十大壽,都說人活七十古來稀,能給家中老人做七十大壽,擱哪家都是滿族的驕傲和喜慶,當今皇上又最重孝道,再說,這京城內外的顯貴高族之家,也足有十來年沒辦過七十壽這樣的大喜事了,寧老夫人的七十壽,不光李家當頭等榮耀大事來辦,京城內外,但凡和李家能沾上一星半點交情的,都鄭重備了壽禮,打發要緊的人送到李府,在堂前揀幾粒福豆,討上幾串福壽結回去,十月十九正日子那天的請柬,李玉靖和長子李雲志商量來掂量去,捻斷了不知道多少根鬍鬚才定下來,照理說都請上最好,可李府就那麼大點地方,要緊的人家一家不能落下,可又不能露出勢利相來,這一番思量,真是費盡了心機。

      十月十六日起,李府就依著規矩,在府門口和李府後巷口派送壽桃,若有年過五十的老人,再加送一瓶米酒,十個大錢,一直派到十八日晚,三天裡派出的壽桃無數。十九日一早,內侍就捧著皇上親筆寫的'壽'字頒賞下來,緊接著,皇后遣內侍賞了柄金嵌玉如意,李玉靖興奮的滿臉紅光,親自踩著凳子將'壽'字懸掛到正堂正中,又恭恭敬敬的將那柄金嵌玉如意供在了壽字下面的長几上。

      滿府上下雖說已經腳不連地、日夜忙碌了大半個月,這十九日這一天,卻是個個精神抖擻、喜氣洋洋,各司其職忙的如陀螺般招待著滿府的賓客。

      李府大門洞開,大紅地氈直鋪出十幾丈遠,門口的車輛排的看不到頭,李雲志帶著李雲深、李雲直和李雲瑋在大門內外進進出出負責引迎賓客,雖說是時近臘月,可四個人都忙的額角滲汗,李雲直更是全神以對,頭上的汗一半是忙出來的,一半是緊張出來的,這樣的日子,李府的世交故舊幾乎一個不落,都來全了,這些世交故舊,別說認,他聽還沒來得及聽全呢,可李府這些世交故舊卻個個對他極有興致,個個要過來和他攀談幾句,李雲志的長袖善舞發揮的淋漓盡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進門的賓客個個都熱情招呼到,妥妥帖帖的或是安排給李雲深,或是安排給李雲瑋,或是讓管事們引進去,李雲直這邊更是時時留意,只要他有半分遲疑,暗示介紹的話就遞過來了,李雲直感激之餘,更驚嘆不已。

      直忙到隅中將過,賓客差不多到齊了,門口待客的李氏四兄弟才得喘了口氣,李雲志又往大門外四下看了看,見連看車的車夫們也都點心茶水的安排妥帖了,才轉回來,李雲直忙從平福手裡接過碗茶遞上去笑道:“剛沏的熱茶,大哥潤潤喉,多虧有大哥。”李雲深在旁邊笑道:“大哥趕緊歇一歇,一會兒開了席,又要忙得腳不連地。”李雲志接過茶,抿了一口,見涼熱正好,仰頭一氣喝了,將杯子遞給平福,伸手拍了拍李雲直,滿意的笑道:“三郎不錯!一會兒安席,你跟你二哥一處,禮部和翰林院那幾桌要多走走。”

      “是。”李雲直忙笑應了,李雲深轉頭看著李雲直,笑著聊起禮部和翰林院諸人來,旁邊稍遠處,李雲瑋縮著肩膀,低垂著頭默然喝茶。

      歇了不到一刻鐘,李雲志站起來笑道:“走吧,今兒一天可偷不得懶。”三人跟著站起來,李雲志和李雲直並肩,低低的笑道:“你兩個舅舅方正嚴謹,當著他們,酒寧少別多。”李雲直忙低低應了,出來幾步,人就多起來,李雲志叫過李雲瑋,李雲深和李雲直一處,笑容滿面的應酬了過去。
裡面園子裡,李丹若和李雨菊、李金蕊姐妹三人一式一樣的衣服首飾,隨戴氏應酬招待各家年青女眷,這中間李丹若和諸女眷最熟也最忙,不時被奶奶、小娘子們拉過去說東說西,聊幾句私房話,正笑語盈盈應酬間,小丫頭金串兒過來笑請道:“四娘子,姜國公府的程老夫人說好一陣子沒見著四娘子了,老夫人讓四娘子過去一趟。”李丹若忙團團辭了眾人,跟著金串兒轉進正堂。

      正堂坐滿了各家老夫人,寧老夫人一身大紅壽字吉服,頭髮上貼著幾朵紅絨花兒,精神極好的居中坐著,劉夫人和李丹若母親楊夫人一左一右站在榻前侍候招待著各家老夫人、夫人,左手邊,程老夫人一件松花綠織錦緞廣袖長衣,正和寧老夫人及其它幾位老夫人說著閒話,見李丹若進來,笑著招手道:“四姐兒到我這兒來!”

      李丹若脆聲答應了,步履輕快的進了正堂,團團曲膝見了禮,坐在寧老夫人右手邊的禮部尚書孫大人母親朱老夫人先伸手拉過李丹若笑道:“別理她,先過來跟婆婆說說話兒,看看,我們若姐兒越長越好看了,前兒我讓人請你伯娘過府賞菊,你怎麼沒來?”不等李丹若答話,又接著笑問道:“過兩天等園子裡梅花開了,我打發人來接你看梅花去,住兩天再回來,你再給我熬碗花生湯吃。”李丹若忙點頭笑應道:“知道婆婆愛吃花生湯,今天一早起來我就熬上了,等會兒就給婆婆呈上來,嗯,我最愛府上那片綠梅,枝枝都能入畫。”幾句話說的朱老夫人哈哈笑起來,程老夫人指著朱老夫人嗔怪道:“你愛吃那花生湯,要了方子回去天天熬去,難不成就我們四姐兒熬的才好吃?!”

      “可不是!這東西好不好,就看經了誰的手了。”朱老夫人笑道:“今兒早上我那小孫子折了枝梅花給我插瓶,我看那梅花了,越看越好看!就沒那麼好看的!”眾人哈哈大笑起來,七嘴八舌的讚同著,程老夫人衝李丹若招手道:“若姐兒過來,別理她,越老越活回去了,要看梅花,咱們家也有!”朱老夫人鬆開李丹若,指著程老夫人打趣道:“你看看,還說我,她這就咱們家上了,你就是看中我們家若姐兒了,也得看看搶得著搶不著呢!”

      “婆婆!”李丹若跺起了腳,朱老夫人忙笑道:“好了好了,不說了不說了,別羞壞了我們家若姐兒!”

      “我還真是看中了若姐兒,就想接回家當親孫女疼著呢!”程老夫人不客氣的接了下來,李丹若這回真的只好呆不下去了,抬手握著臉叫道:“太婆我出去了!”寧老夫人一邊揮手一邊笑:“看羞壞了我家四姐兒,我可不依!”

      李丹若在一片響亮的笑聲中逃出了正堂,轉個彎停住步子,輕輕呼了口氣,左右看了看,和姚黃低笑道:“我累壞了,咱們尋個地方偷會兒懶去。”姚黃抿嘴笑著,想了想道:“府裡鬧成這樣......要不去曲水軒吧,要是沒人,也就那兒沒人了。”

      “嗯,從曲水軒去燕歸閣有條小路,也便當,咱們繞一繞走,別碰上人。“李丹若小心的左右看了看,帶著姚黃,一徑往曲水軒去了。從早上到現在,才不過忙了兩三個時辰,她這腿就沉的跟灌了鉛一樣,從前招待客戶,蹬著高跟鞋連軸轉十幾個小時都是常事,也沒見怎麼著,現在養尊處優慣了,真是一點苦也吃不得了。

      正堂熱鬧著笑成一片,朱老夫人點著程老夫人笑道:“算了,我就便宜你了!可惜了的,我家幾個哥兒太小了些,不然可輪不到你,早搶去了!”

      “我這孫女兒,要說好,是真好,我這些兒子、女兒、孫子、孫女,真沒一個及她的,脾氣又好,一說要嫁出去,我這心裡,一萬個捨不得呢!當年我那姑娘出嫁時,就那麼一個姑娘,也沒這麼捨不得哪!?你看看!”寧老夫人又笑又嘆道,朱老夫人讚同的嘆了口氣:“可不是,我那大孫女出嫁的時候,我竟哭的抬不起頭,您說說,這麼大年紀了!”

      “可不是!”眾人七嘴八舌的感慨起女兒、孫女出嫁時的種種傷心和捨不得來,寧老夫人往程老夫人身邊靠了靠,放低聲音,夾在一片噪雜中笑道: “不怕你笑話,咱們要是那小門小戶的人家,我真給四姐兒招個上門女婿,四姐兒什麼都好,就是心眼太好,太忠厚,我是想好了,不管誰家,要娶我們四姐兒,有一條得先說下,那妾生子女斷不能有!”

      程老夫人怔了一瞬忙笑道:“這也不過份,正是應當,就是這個理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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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3 03:45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3 03:46 PM 編輯

第九章 壽宴二

      李丹若和姚黃轉過煙雲樓,李丹若慢下步子,抬頭望著園子空地上搭起的寬大戲台,皺了皺眉頭低聲道:“這麼搭戲台好是好,三面都能看到,可這樣的天,台上三面進風,得多冷?”

      “姑娘真是!跟姑娘常說的那樣,替古人擔憂,她們吃這碗飯的,還怕這個?咱們這算極好的了,老夫人慈悲,再說又是這樣大喜的事,賞錢都是翻了倍的,外頭都是搶著接呢,再說,後面有炭盆,有熱茶熱飯待著,要是在外頭,哪有這個?”

      “嗯,”李丹若'嗯'了一聲,停住又看了片刻笑道:“咱們過去看看去,今天請的什麼?”

      “都是些熱鬧喜慶的,踢瓶弄碗,藥發傀儡,杖頭傀儡,雜班,還有舞樂,這舞樂說是桑家瓦子最紅的一班,外頭還請了小唱。”姚黃邊跟著李丹若往戲班後去,邊一一答道。

      戲台後是一排三間硬山房,原是下人們歇息等班的地方,現收拾分隔出來暫給眾藝人用。李丹若和姚黃繞到西側邊,離了十幾步,就聽到屋角一個極清脆利落的女聲:“......你也別光勸我!她再是名角,今兒也用不著!別說咱們這是給一群女眷奉承,就是在前頭,這樣的人家,又是給老夫人賀壽,能要她個引客出去露皮子露肉的?又不是在瓦子裡!她不就怕少了她那份賞錢果子?哼!她縱不來,你能少了她的?還是我不肯分她這一份?既來了,總得幫一把吧?讓她搭把手就不行了?好,就算不搭手也算了!咱們這一間,統共就那麼兩個炭盆,她就獨占了一個,這邊換衣服準備行頭凍的渾身哆嗦......你這麼護著她,護得她好歹不知,真為她好?......”

      李丹若高挑著眉梢,站住步子歪頭聽了好一會兒壁角,一邊聽一邊笑一邊悄悄往聲音處繞過去,西邊屋角,一個身材高挑玲瓏、面容極美、氣勢十足的紅衣女子,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面前的中年婦人正說得生氣,那婦人陪著滿臉笑容,拉著紅衣女子長長的衣袖,不停的又拍又勸,看樣子正和著稀泥,李丹若目光只凝在紅衣女子身上,忍不住低低一聲驚嘆,這女子美麗的耀眼而喜慶,她一個人站在那裡,卻彷彿是盛夏裡滿園繁花盛開,那份繁盛之極的美麗,讓人心裡不由自主的生出濃濃的喜悅與溫暖來。

      “好漂亮的小姐!”姚黃低低的驚嘆道,李丹若連連點著頭感嘆道:“說話也好聽,你聽聽,像不像大珠小珠落玉盤?”

      “可不是!人家說的珠玉之聲......”

      “誰?”紅衣女子突然轉身,指著李丹若和姚黃藏身處厲聲呵問道,話音未落,已經提著裙子,輕盈敏捷的幾步奔過來,李丹若推著姚黃,從花架後後閃出來笑道:“是我,這府裡的姑娘。”

      “這是我們四娘子,你別嚇著她。”姚黃忙緊一步站在李丹若側前,眼裡警惕卻帶著笑衝紅衣女子解釋道,紅衣女子鬆了口氣,拍了拍裙子,上下打量著李丹若,不客氣的說道:“既是府裡的小娘子,跑這裡來做什麼?這裡可不是你們這些小娘子該來的地方!趕緊回去!”李丹若讓她說的眨了眨眼睛,一時真有些無言以對,紅衣女子根本沒打算多理會兩人,轉身就要回去,李丹若突然跟了半步問道:“姐姐叫什麼名字?”

      紅衣女子頓住步子轉回身,雙手叉腰,似笑非笑的又上下打量了一遍李丹若道:“你這小丫頭,問我名字做什麼?”

      “姐姐說話好聽,人長的更好看,我從來沒見象姐姐這麼好看的女子,姐姐叫什麼名字?”紅衣女子比李丹若足足高出大半個頭,李丹若微微仰頭看著紅衣女子,帶著兩三分討好七八分仰慕追問道,紅衣女子兩根細長的眉毛抬得高高的,半晌才落下來,看著李丹若笑不可支:“這小丫頭,真是有意思!光聽這話,還以為是個哥兒呢!我姓劉,劉秀,怎麼,你準備納了我?”

      “秀麗的秀麼?唉!”李丹若可惜非常的長嘆了口氣:“可惜我不是男子,我要是男子,就娶姐姐回去,把姐姐捧在手心裡,一輩子對姐姐好。”李丹若仰著頭,笑盈盈道,劉秀臉上表情呆了一瞬,漸漸透出絲絲溫暖的笑意,往前兩步,愛憐的捏了捏李丹若的臉頰道:“你這小丫頭嘴巴真甜!趕緊回去吧,以後別到這種地方來,也別跟我們這樣的人搭話,聽到沒有?你跟我們,天懸地隔呢,趕緊回去吧,要看,就在戲台前頭看,趕緊回去!”劉秀拍了拍李丹若的肩膀,又輕輕推了她一把,李丹若順勢往後退了半步笑道:“謝謝姐姐教導,以後有機會,我讓他們再請你來。”劉秀笑著往外揮了揮手,轉身回去了,李丹若驚嘆般連呼了幾口氣,和姚黃轉出去,眼看著這麼一耽擱,也不能再歇了,乾脆帶著姚黃徑直進了不遠處的燕歸閣。

      今天的燕歸閣專門用來招待各家小娘子,裡面地龍燒得熱熱的,窗戶或全開或半開著,小娘子們尋要好的三五成群,或擠在炕上嘀嘀咕咕說私房話,或你推我搡說笑熱鬧,或擠在窗前指指點點賞景,或是喝著茶,吃著瓜子點心,凝神看著側前方戲台上演的正熱鬧的傀儡戲,李丹若姐妹三人則配合默契的留心照顧著各處,指揮著來來往往送菜品、茶水和點心的丫頭婆子們,她們三人這會兒是整個李家,務必要使今天閣內的每一位小娘子賓至如歸。

      李丹若忙碌中卻時時留意著戲台,傀儡戲後,清越歡快的鼓點響起,一團紅雲踩著鼓點,歡快的如火焰般舞上戲台,正擠在大炕一角嘀嘀咕咕說著私房話的刑部郎中盧萬慶嫡三女盧杏林聽到鼓點,一下子跳起來,忙推了推還在說話的戴七娘子,一邊緊忙往窗口挪,一邊笑道:“先別說了,快過來看!快!別錯過了,出場最好看,這是望京班的紅雲!整個京城,就數她的胡旋儿跳的最好,唉呀,好看的不得了!上回我都看入迷了!說她能用腳尖連著轉幾百下呢,唉呀!真是好看!阿若!你別忙了,快過來看!快!”

      盧杏林叫完戴七娘子等人,突然想起李丹若,又忙四下轉頭叫著李丹若,李丹若忙掂著腳擠過來笑道:“來了來了!二姐姐、三姐姐!快,先過來看這個!”

      滿閣的小娘子們都擠到了窗戶前,又說又笑又叫又拍手的看戲台上的紅雲,也就是那個劉秀跳舞。

      “嗯,是真好看,這麼冷的天,就一層紗衣,難為她還能跳的這麼好。”戴七娘子一邊欣賞一邊憐惜道,盧杏林一邊用力拍著巴掌拼命叫好,一邊頭也不回的應道:“你見過穿著棉衣斗篷跳胡旋的?”李丹若想笑,看著戲台上那團旋如紅火的紗衣妙人,又有些笑不出來,只拼命拍手叫好。

      紅雲一曲舞終,急速旋轉著轉進台後,剛才的中年婦人急忙用棉斗篷將她裹住抱在懷裡,順手又從旁邊拎起暖爐塞到她懷裡,紅雲輕輕喘著氣,接過手爐緊緊抱在懷裡,另一隻手微微顫抖著緊攥住斗篷,衝中年婦人點點頭,從她懷裡掙出來,飛快的往後面屋子跑回去。

      劉秀衝簾而進,一股濃烈的熱氣撲面而來,直衝的劉秀幾乎透不住氣,坐在長凳上的小福、小柔見劉秀衝進來,急忙跳起來接過去:“秀姐趕緊坐這裡歇歇!這裡最暖和!”

      “啊!好!好暖和!”劉秀嘴唇哆嗦著強笑道,小福忙拉著她坐下,幫她緊裹了裹斗篷,急忙蹲下來抱起她一隻腳,放在懷裡用力揉起來,一邊揉一邊笑道:“秀姐覺沒覺得這屋裡暖和多了?剛才這府裡的嬤嬤們又抬了五六個炭盆送進來,你看看,這麼多,這屋裡暖和的快穿不住衣服了。”劉秀這才注意到屋裡多了許多炭盆,小柔倒了杯滾水小心的端過來笑道:“滾熱的,秀姐慢慢抿幾口暖暖心。”劉秀用帕子墊著手接過,湊到嘴邊輕輕吹著。

      “楊班主在不在?”外面婆子話語很是客氣,劉秀忙示意小柔:“快出去看看,告訴一聲,楊姐看台子呢,問問什麼事。”小柔忙打起簾子出去,眨眼功夫又掀起簾子,隔著門揚聲說道:“秀姐,是嬤嬤們給咱們送薑湯點心的。”話音未落,兩個健壯婆子已經抬著隻大木桶進了屋,四下看了看,將大桶靠牆放好,出去再抬了只木桶進來,又進出幾趟,提了七八個極大的提盒進來,也都貼牆放好,這才看著劉秀笑道:“那桶是薑湯,上頭吩咐現熬出來的,那桶是羊肉血粉羹,這提盒裡都是剛出籠的熱點心,我們奶奶吩咐了,天兒冷,大傢伙兒喝碗熱湯好歹能驅驅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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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解釋下,文中提到的'引客',是什麼捏,咱們大宋朝吧,文化經濟,那素極度的發達,當時的歌舞雜劇班子裡,有一個角色,叫引客,個個都是美女,做什麼呢,開演前哪,這引客先上場,蹦蹦跳跳,然後,經意不經意的,露出大腿啦,胳膊啦,啦啦啦,常讓全場瘋狂啊······

      看到沒有,脫衣舞,那是咱們老祖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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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3 03:50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4 09:53 AM 編輯

第十章 表哥

      “多謝府上老夫人、夫人,太太,奶奶和小娘子們,謝謝幾位嬤嬤,這麼體諒我們這些底層人。”

      劉秀早就站了起來,忙笑著曲膝一一道謝,兩個婆子客氣的笑辭了劉秀,出門推車回去了,劉秀一直送出門,看著婆子走了,才轉身掀簾子進來,屋裡,小福已經掀開了一隻提盒,眾人都擠過去探頭看著裡面的點心,歡快的議論不停,劉秀笑罵道:“都是沒出息的!看把你們饞的?!先別吃那個,吃撐了一會兒可跳不動!一人盛碗薑湯先喝了,那東西雖不好喝,可防病,小福給我盛碗!”
“哎!”小福脆聲答應,從提盒裡取了碗,盛了遞給劉秀,劉秀慢慢抿著薑湯,出神的想著剛才闖過來的那個小丫頭,臉上慢慢滲出淡淡卻溫暖的笑容,那丫頭生的福相,心地也厚道。

      熱鬧到未末,滿府賓客總算散的差不多了,李丹若和李雨菊、李金蕊跟在戴氏後頭,送走最後一位女眷,幾個人都長長舒了口氣,大奶奶戴氏轉身看著三人笑道:“累了一天了,趕緊回去歇著去,太婆說了,明天她要好好歇一天,不用請安,飯也在各人院裡自己吃。”

      “知道了,大嫂更辛苦,先抽空歇一歇,今天收拾不好,還有明天呢,明天、後天再接著收拾就是了,反正也不會長腳跑了。”李丹若笑道,李金蕊站在李丹若側後,用眼角斜瞄著李丹若,嘴角似有似無的往下扯了扯,也不管別人,甩著帕子顧自扔了一句:“我累壞了,先回去了。”就算是告了辭,帶著寒碧、寒香轉身揚長走了,戴氏微微蹙了蹙眉,隨即笑盈盈的捏了捏李丹若的臉頰,看著李雨菊笑道:“明兒好好歇歇,不用掂記趕不上早飯點兒,我讓廚房候著你們,什麼時候起,什麼時候現做,行了,趕緊回去吧,都好好兒的,就是心疼嫂子了。”李丹若和李雨菊謝了,和戴氏告了辭,李雨菊累的扶著丫頭春妍,下了台階,和李丹若有氣無力的揮了揮帕子,往自己院子方向慢慢走去,一邊走,一邊出神的遠望著不知道哪裡,當姑娘時,這會兒就能回去歇著了,當媳婦的,還要看著收拾這一片狼籍,還不知道忙到什麼時候,原來當媳婦,出嫁,竟不是好事,為什麼不能一直在家做姑娘呢?

      李丹若帶著姚黃、魏紫,一路說笑著慢慢往霞影閣回去,離霞影閣不遠,剛轉過座假山,山後突然蹦出個錦衣少年,伸手攔在李丹若面前。

      李丹若嚇的差點尖叫出聲,姚黃正和李丹若說著話,嚇的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又硬生生收回,正要再衝到李丹若前面護著去,這一瞬的功夫,已經看清楚了錦衣少年,衝了一半的步子又硬生生收住,驚魂不定的抬手撫著胸口,深吸深吐著氣,指著錦衣少年,卻說不出話。

      魏紫原本和李丹若幾乎並肩而行,正轉頭看著說話的姚黃,倒反應最快,一個箭步衝到李丹若面前,張開雙臂護住李丹若,剛尖叫出來半個字:“有......”已經看清了錦衣少年,後半個'有'和'賊'字硬生生噎回去,直噎的魏紫連嗝了幾聲,惱怒萬分,叉著腰,豎著眉毛指著錦衣少年呵罵道:“你是撞客了!還是黃湯灌多了?!越長越回去了!你當你還是幾歲哪?!”

      “唉喲!嚇死我了!算了算了。”李丹若滿腔驚氣被魏紫幾句罵倒罵散了不少,扶著魏紫的肩膀站定,輕輕推了推她笑勸道:“算了,大表哥一向莽撞,你又不是不知道,算了,咱們大人大量,不跟他計較。”魏紫狠狠的瞪了錦衣少年幾眼,氣哼哼的往後退了半步,這錦衣少年是李丹若嫡親的姑姑、寧老夫人唯一的女兒、忠勇開國伯夫人的嫡長子,已經封了世子的劉世揚。

      “你看看你,快二十歲的人了,怎麼越大越莽撞?這麼躲在假山後,再這麼突然跳出來,你就不怕把你當賊打了?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還要玩官兵捉強盜,你也真是的!長不大了?!”推過魏紫,李丹若卻指著劉世揚,毫不客氣的接著訓斥起來,身形高大健壯的劉世揚先被魏紫,又被李丹若一通說,原本臉上是緊張的發白,一會兒功夫就紅頭漲臉了,又沒法分辯,只又氣又急的連連跺著腳,一邊倉惶的轉頭四下張望著,一邊壓低聲音道:“我尋你有話說,有急事!你讓你的丫頭避一避。”

      “咦?什麼話?你能有什麼急事?還要我的丫頭避一避,這是姚黃,這是魏紫,你又不是不認識,都是我貼身貼心的丫頭,你不知道?有什麼事有她們避的?”李丹若抱拳胸前,上下瞄著劉世揚道,劉世揚急的連連咽著口水,心虛的左右張望著急切商量道:“若妹妹,真有要緊......的急話兒,你就讓她們避一避吧,啊?就一會兒,就幾句話。”

      李丹若狐疑的打量著他,想了想,轉頭看著姚黃和魏紫吩咐道:“你們到花架那兒等會兒好了,那兒地勢高,等會兒我一抬手你們就能看到。”劉世揚看著姚黃和魏紫慢慢挪到花架下站定,往前挪了半步,覺得不對,又趕緊退回去,兩隻手背到背後,覺得不對,拿到前面,也不對,再叉到腰間,更不對,還是又背到了背後,臉漲的通紅、低著頭,喉嚨裡咳個不停,卻不說話,李丹若盯著他那雙忙個不停的手,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他說話,忍不住蹙著眉頭催促道:“趕緊說啊,不是急事麼?出什麼事了?”

      “阿若,那個......這個......那個......是這樣......那個......”劉世揚喉嚨咳咳喀喀著,期期艾艾'那個'了半天,一句話沒說出來,李丹若氣惱的呼了口氣,跺了跺腳道:“我忙了一天,累壞了,沒功夫聽你咳嗽那個,有什麼話明兒再說吧。”

      “哎!你別走,母親要給我說親了!”劉世揚一下子利落了,李丹若瞬間洞明,目光謹慎、直直的看著劉世揚,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異樣的笑道:“姑姑給你議親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前年不就開始給你挑媳婦了?你今年都十九了,早該說親了,要不是姑姑選的仔細,你這會兒媳婦都該進門了,就這事?這事我早知道,大前年就知道了,姑姑給你挑的媳婦,肯定比你自己挑的好!”

      劉世揚臉上的紅暈褪盡,臉色發白的看著李丹若,嘴唇抖了抖,李丹若不等他說話,仰頭直視著劉世揚又笑又嘆道:“你別說了,我都明白了,我看你真是失心瘋了!從小到大,咱們就跟嫡親兄妹一樣處大的,你有這心思就是混帳,太混帳!你掂記我,就跟掂記阿櫻妹妹有什麼分別?行了,這事我也不好多說,你讓讓,回去好好想想,思思過,我累了,懶得理你。”

      李丹若說完,不等劉世揚說話,回身揚了揚手,姚黃和魏紫忙提著裙子小跑過來,李丹若也不理會傻子般定在路中間的劉世揚,帶著姚黃、魏紫徑自繞道走了,走出了幾十步,才看著姚黃和魏紫低聲問道:“花架那邊地勢高,看到表哥的小廝沒有?”

      “沒看到,劉大爺也不是真莽撞,心裡有數著呢,自己進來這園子也就算了,哪會帶小廝進來?!”魏紫笑道,李丹若舒了口氣,又煩惱的蹙了蹙眉頭,姑姑一直都不大喜歡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窺到了兒子的這份心思,若是因為這個,怎麼也不管管他?還讓他整天往李府跑?唉!算了,這事不必多想,反正她壓根沒打算嫁給他,從小他對她就真跟親哥哥一樣好,她也真是打心眼裡把他當嫡親哥哥看的!就算不是這樣,她和他可是嫡親的姑表兄妹!這樣的血親,怎麼成親?再說了,姑姑那麼個兇巴巴的脾氣,她才不願意給她當兒媳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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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3 03:54 PM

第十一章 人情

      正院上房暖閣裡,寧老夫人已經換了家常衣服,有些疲倦的歪在炕上,正和女兒李綰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家常。

      “......好不容易看中了,原本我是相中了盧郎中家三姑娘,脾氣性格兒好,人也聰明懂事,家世兒也好,可就一樣,那姑娘上頭兩個嫡親的姐姐,是家裡最小的,嬌養太過,會吃會玩,我就怕她不能吃苦,受不得委屈,揚哥兒娶的可是撐家的宗婦,吃不得苦、受不得委屈可不成,我心裡橫著這一條,就沒開口,可巧,上個月碰到高老夫人,一說這事,她倒跟我說了一個,就是禮部尚書孫大人的侄女兒,這人是處處都好,我是看中了,可她父親不過一個四品官,門第上差了不少,可這女孩子,我真是看中了!”忠勇伯夫人李綰長篇大論的和母親說著自己尋媳婦的煩惱,寧老夫人半閉著眼睛笑道:“門第也算過得去,她父親雖是四品,孫大人可領著禮部呢,低頭娶媳婦,不算差,照我看,這娶媳婦,人最要緊。”

      “我也是這麼想的!頭一條就是人,母親這麼說,那我就放心了,”李綰長舒了口氣笑道:“今晚上回去我就跟您女婿說一聲,明天就尋人探探話去。”

      “嗯,”寧老夫人睜開眼睛看了看李綰,長長的嘆了口氣道:“早先,我還動過把四姐兒給你的心思,揚哥兒是個好孩子,可後來想想還是算了,就怕你跟四姐兒合不來。”

      “也不是合不來,我這脾氣爆,可四姐兒旁的不說,這脾氣是一等一的好,怎麼合不來?我沒說她不好,可一樣,我就是不喜歡她那股子清淡勁兒,你看看她,除了您和她母親,跟誰都像隔了一層一樣,從小到大,就那麼清清淡淡的,你就沒見她狠喜歡過什麼,也沒見她跟誰生過氣,發過脾氣,這哪是孩子?人家吃齋念佛修行了幾十年的,還沒她這份不動情呢!又不是姑子!”

      寧老夫人被李綰這一通抱怨說的倒笑了:“你看看你,自己是塊爆炭,就得讓別人都跟你一樣?”

      “跟我一樣哪裡不好?我就是擔心,她性子這樣清淡,這骨子裡必定是寒冷的,只怕滿府上,除了您和她母親,旁的人她統沒放心上!您說說,這樣的丫頭,說句打嘴的話,往後旁人真有點什麼事,能支得上她?我就是不喜她這一條!往後嫁人,你別給她尋長門嫡子,她這性子,當不得宗婦!”李綰斷然道。

      寧老夫人被女兒說的又氣又笑,微微支起身子,李綰急忙取了只靠墊墊在寧老夫人身後,又拍拍拉拉調合適了,寧老夫人舒服的半躺著,看著李綰笑道:“我就說,你看人吧,總是差了那麼一線線,這些孫子孫女裡頭,我最疼四姐兒,可不是為了她脾氣好,二姐兒那脾氣就不好?我疼她,就為了這孩子看事明白、做事明白,我總覺得這孩子前世有點兒因果,你說那修行了幾十年的脾氣不如她,我倒是覺得好些個活了幾十年的,做事見識上不如她。”

      李綰一臉根本不信的瞥著母親,寧老夫人笑著拍著她:“好好好,我知道你不信,那你就往後瞧著,就知道我說的對不對了,那孩子不是個冷情的,這一條你放心,對了,我看你也別太急,反正揚哥兒的親事也拖了這好幾年了,回頭找個藉口兒,我替你看看孫家那丫頭,經了我的眼,必定錯不了!”

      “這是最好!母親就跟那照妖鏡一般,一看就看個透亮!那就後天,母親明天歇一天......”

      “你看看你這急脾氣!”寧老夫人哭笑不得的打斷了李綰的話:“不急!這是什麼急事?我得多歇幾天,就下個月初一吧,你想法子請她到大相國寺,咱們一處聽聽經、吃頓素齋,消磨上一天,也就看的清楚明白了!”

      “那成!就這麼定了!就下個月初一!要是母親看好了,趕著年前還能下了小定禮,可得緊一緊,揚哥兒不小了......”李綰一想起長子親事可期,心情舒暢,一路從小定禮說到了長子嫡孫。

      李雲直扶著平福回到青桐院,進了院門,頓住步子,瞇著眼睛站在院門口吹著穿堂風,這風吹起來真是痛快舒服!他從小臨的就是謝學士的字,今天謝學士拍著他肩膀跟他玩笑,他背過柳學士的詩文集,沒想到柳學士是這樣溫文爾雅長者之風,孫大人曾面刺聖過,鐵骨錚錚天下傳誦,今天竟要灌他酒喝......

      “三爺,您酒多了,這風不能吹!趕緊進去,唉喲,雨桐、雨青快過來,別呆站著!來,把爺抬進去!”平福連勸帶推叫著人,李雲直腳步趔趄了下,笑著連連擺著手:“我心裡熱的很,吹吹風舒服,沒事,走吧,我還撐得住,雨桐給我泡杯濃茶,要濃濃的,我還要看會兒書。”

      “就爺這樣還看書?三爺喲,您就省省吧,用功也不在這一會兒,趕緊進屋,喝碗醒酒湯,好好洗個澡,然後上床睡覺吧,不管多少書,都留著明兒再說,三爺,您這院子裡得趕緊挑幾個丫頭,您看看,這一醉酒就覺出來了吧?這由丫頭侍候著跟小的們這些楞小子侍候,那可大不一樣......”

      “不用,有你們侍候我,就是大福氣了,不可太過,要知足,守福惜福,得意不可猖狂,這是往日先生常常教導我的話,就這樣,雲直已是一步登天,一步登天了啊! ”李雲直感慨的幾乎要淚水漣漣,平福重重的呼了口氣,推著李雲直道:“行了,爺要感慨,明兒酒醒了,好好感慨,再賦個啥啥的,這會兒您得趕緊進屋,得趕緊歇下,旁的,都明兒再說!”

      幾個小廝七手八腳的侍候著李雲直沐浴洗漱,換了衣服,李雲直喝了一大碗醒酒湯,人就清醒了許多,他酒其實並沒有太多,倒有點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味道,平福見他神情清明,長長舒了口氣笑道:“爺倒好酒量,四爺就不說了,回回醉倒,這回連二爺也撐不住了,說半路上就吐了,對了,爺要是清醒了,還有件事得稟了爺。”

      平福揮了揮手,幾個小廝忙退出去,平福從旁邊櫃子最底下掏了只乾淨的靛藍粗布包出來,放到李雲直面前笑道:“今兒早上,老封丘門外李家大哥過來過,尋了我,讓我把這包東西給三爺,說是大嫂子和兩位姑奶奶趕做的幾雙鞋,還有鞋墊,旁的也來不及了,說是沒敢送到府上,怕不合適,李家大哥想的多,送到門房,怕咱們府上有人想多了,可若是不過來一趟吧,心裡又覺得實在過意不去,也睡不著覺,讓小的把這包東西給爺,讓爺看著辦,怎麼處置都行,李家大哥說了,沒一絲旁的意思,就是感激老夫人,想盡盡心,今天一早,全家人都在院子裡磕過頭了。”

      李雲直閉了閉眼睛,微微仰著頭咽回衝進眼眶的淚水,停了半晌,才打開包袱,伸手取了那鞋慢慢摸著,這樣的鞋子,在這府裡,連下人也不屑穿的......

      “爺,別怪小的多嘴,這個,爺要是給老夫人送過去,不合適,可要是就這麼扔在櫃子裡,到底是李家大哥和兩位姑奶奶一片心意,也不好,要是再送到門房上吧,更不好,要不,爺找四姑娘商量商量?您跟四姑娘是嫡親兄妹,沒什麼不能說的話,看看四姑娘什麼個意思,再說,老夫人最疼的就是四姑娘,那可是說一句聽一句。”平福探頭看著包袱裡的鞋子和鞋墊,又伸手摸了摸笑道,李雲直眼睛亮了亮,忙點著頭笑道:“這法子好,這樣最合適,就是,我還真沒跟四妹妹說過話,她在內院,怎麼遞這個話?”

      平福半垂著頭,眼睛往上,一臉無語的看著李雲直悶聲道:“爺,小的的娘,就是四姑娘屋裡的教引嬤嬤!有多少話遞不到?”李雲直'呃'了一聲,被平福看的尷尬的攤手笑道:“我哪想到這個了?你今晚上就把這包東西帶回去,讓你娘捎個話吧,我就不見四妹妹了,雖說是嫡親兄妹,可都是大人了,男女七歲不同席,煩沈嬤嬤捎個話最好。”平福想想也是,乾脆的答應了,抱了那包東西,告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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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3 04:11 PM

第十二章喜與憂

      隔天,李丹若累壞了,又不用請安,乾脆一口氣睡到食時快過,才起來梳洗吃飯。

      沈嬤嬤抱了那包鞋子、鞋墊進來,細細和李丹若說了,拿了一隻鞋轉來轉去的看著笑道:“這鞋子,結實倒是真結實,就是太結實了。”一句話說的李丹若笑不可支:“嬤嬤可真會說話,太婆只穿輕軟的鞋子,這些,嬤嬤拿去送給合適的人家吧,人家送來,也沒真指著太婆能穿,不過是個心意,明天我尋空和太婆說一聲,把這份心意轉到就是,這李雲更的生意做起來沒有?”

      “還沒呢,說是李家大嫂子娘家是沿街開小羹鋪,賣些茶飯​​、熱湯水什麼的小生意人家,這李家嫂子在娘家時​​,就學得會燒一手好茶飯,因為這個,李家大哥打算盤間小舖面專賣羹湯茶飯,聽說都快把京城看一遍了,好像還沒看中,這李家大哥真是個老實本份能吃苦的,這樣的天,聽說天天就揣兩塊幹餅子到處跑,連口熱水也捨不得買,閔管事說有一回碰上他了,見他正拿著塊幹餅子蹲街角啃,這麼大冷的天,作孽噢!閔管事硬拉他到小店喝了碗羊肉湯,他感激的什麼似是,你看看,就這樣,從三爺進了府,人家硬是一趟沒來尋過,閔管事跟我說起來,感慨的不行,你看看,這做人就得這樣,頭一條,你得硬氣,貳一條,你還得自己掙氣,人家看著你好,值得幫,也就肯伸手拉你一把,說起來,咱們太太命好,這李家大哥是個這樣的,這可是三爺嫡親的兄長,手足手足,哪有能捨下的?要是這李家大哥跟他爹那樣,不知好歹......”

      沈嬤嬤抬手按在嘴上笑道:“姑娘別問,不是大事!”李丹若斜著她笑道:“既然不是大事,那就說說,我就當聽個笑話兒。”沈嬤嬤釋然道:“也是,不過是個笑話兒,就是三爺進府隔天,李玉福拖著他那小兒子,就在咱們府門口拐角處,見三爺在府門口上車,拎著他那小兒子衝上來,把那小子往三爺身上一推,說你弟弟你不能不管,你看看,這算什麼事!污糟丟人!”

      李丹若微微蹙了蹙眉頭,看著沈嬤嬤問道:“三哥怎麼說的?”

      “就在府門口,哪能讓他纏著三爺?幾個門房立時就拉開了,三爺讓人尋了閔管事,說他不懂規矩,這事請閔管事處置,然後就上車走了。”

      李丹若歪著頭想了想笑道:“這事,三哥是不好處置,閔管事帶他去尋李老太爺了?”

      “可不是,姑娘就是明白,閔管事惱的什麼似的,這過繼的事一路順當,因為這個,大老爺還當眾誇過他,這要是傳到老夫人和咱們太太耳朵裡,讓老夫人和太太心裡添了不自在,他這老臉往哪兒擱?當天晚上族裡就開了祠堂,李老太爺發狠要休了玉福媳婦,聽說玉福媳婦嚇的尿了一裙子,李玉福和他媳婦磕頭磕的滿頭血,過後,雖說李老太爺後來沒休了玉福媳婦,到底也沒輕饒他,把他一家子趕到衛州門外住著去了,哼!敲到咱們門上,也不掂量掂量,那李老太爺又不是善岔,他家七哥兒聽說讀書不錯,一門心思指著咱們府上提攜呢,又扯遠了,這事姑娘聽過就算,咱們可不虧欠他李玉福,當初選了三爺承祧時,也沒越過他,現封了三百兩銀子給他,這人哪......

      李丹若嘆了口氣笑道:“這李玉福怎麼跟條爛布袋一樣,是個什麼樣,全憑媳婦撐著,早先的玉福嫂子多好,這李玉福也有幾分人樣,如今娶了這麼個媳婦,就一天天往爛泥地裡灘進去,李老太爺倒是明白,知道他們家這事。”

      “可不是,早先的玉福嫂子,一條街上,誰不說她仁義知禮!虧得三爺兄妹幾個都隨玉福嫂子,你看看,這一家子,媳婦兒最要緊,一個好媳婦,三代好子孫!也怪不得大姑奶奶挑個媳婦兒要挑個兩三年!”沈婆婆從這一路又扯到了那一路,李丹若一邊笑一邊推著她道:“你別淨操心別人家媳婦,你家平福也不小了,你也得留心留心兒媳婦了,一個好媳婦,三代好子孫,你可得擦亮眼睛,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挑好了!”

      “你一說這個,不瞞姑娘說,我還真看中了一個!乾脆今兒就跟姑娘透個底,姑娘幫我參詳參詳,”沈嬤嬤說著,站起來,半蹲著身子湊到李丹若耳邊吐了個人名,李丹若聽的眉梢高豎,半晌,眨了眨眼睛道:“你可真是眼光好!我沒什麼,就一樣,得人家自己打心眼裡願意,不然,也是沒緣份!”

      “那是,你放心,指定能成,平福多好的孩子,我脾氣又好,娶回去指定當閨女疼!”沈嬤嬤篤定滿滿的說道,李丹若失笑出聲:“嬤嬤這麼誇自己......怪不得我也愛誇自己,都是跟嬤嬤學的!”一句話說的沈嬤嬤大笑起來。

      十一月初九,二奶奶顧氏半夜起發作,沒等天亮透,就順順噹噹的生了個五斤出頭的小姑娘,寧老夫人半夜裡得了信兒就披著衣服坐在炕上念平安經,直到得了母女平安的稟報,才長長舒了口氣,連念了幾句佛,這頭胎就是鬼門關,總算大人孩子都平安!

      天剛亮,李丹若帶著姚黃、魏紫先到顧氏的院子去看了一趟,卻沒進門,只在門口問了顧氏的陪房崔嬤嬤幾句,就出來往正院請安去了。

      崔嬤嬤送走李丹若回來,見顧氏正半坐著喝著碗湯,探頭看了看旁邊小床上熟睡的嬰孩笑道:“李家這規矩倒真是少見,月子房裡的東西件件要用滾水燙,要熏艾草,要通風,這些也就算了,怎麼這月子裡頭,還不讓人進屋探望,到底少了人情味。”

      “入鄉隨俗,”顧氏將碗遞給輕燕淡然道:“長房那兩個孩子也是這麼做的月子,這燙東西、熏艾草的規矩一直做到現在,也不是壞事,你看看,那兩個孩子真比別家孩子少病了不少回。”

      “也是,”崔嬤嬤點頭贊同道:“特別是宇哥兒,老夫人到底經的事多,這下床走動,奶奶真明天就?”

      “嗯,大嫂就是這麼走的,說走一走,這腰身也能細回去,我覺得好多了,把孩子抱來我看看,老夫人賞的玉佩放哪兒了?”

      “掛姐兒床頭了,真是塊好玉!一看就是上古的老物兒,這樣的玉,那是真有靈性的……”一提到玉,崔嬤嬤就興奮不已,抱過孩子放到顧氏身邊,還在興奮的說個不停:“這樣的玉可真找不出第二件,老夫人這一條是真好,沒說生了姐兒就怎麼怎麼,這是奶奶和姐兒的福氣……”

      顧氏低頭看著女兒,忍不住笑道:“看你這話說的,這樣的人家,老夫人、夫人又是極明理的人,你想哪兒去了!”一邊說,一邊伸手就想抱女兒,崔嬤嬤忙抱起嬰孩小心的半託半放到顧氏懷裡笑道:“奶奶別用力,我托著,您就摟摟算了,月子裡累著,一輩子的病!”顧氏輕輕托著女兒,滿心的疼愛撲溢而出,已經聽不到崔嬤嬤的嘮叨了。

      十一月中,一年一度吏部考績結束,三老爺李玉紹又得了卓異,這已經是第二年卓異了,大老爺李玉靖得了信兒,和樞密使黃大人打了個招呼,回府直奔正院,喜氣盈腮的和寧老夫人稟報喜信:“……三郎這一年不知道辛苦費了多少心思,總算是沒白費,就算是補蔭出身,有這兩個卓異托著,若明年邀天之福,再能得個卓異,三郎一個大升遷就是準準的了。”

      寧老夫人卻沒帶出多少歡喜來,慢慢撚著手裡的佛珠,過了一會兒,揮手屏退屋裡的眾丫頭婆子,看著李玉靖低聲道:“人年紀大了,就想的多,今年是至和二十一年底了,皇上也年近六十了吧?”

      “母親?”李玉靖神情凝重起來,寧老夫人出了一會兒神,悠長黯然的嘆了口氣,像是和兒子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道:“這一陣子,我總想起你父親,當年,若不是想爭個擁立之功,做咱們大樑頭一個使相,何至於竭心盡力到油盡燈枯?連場小病也熬不過去?”李玉靖眼圈紅了紅,低低的道:“父親走時,正當壯年。”

      “可不是,這些年我翻來覆去想,當年我若是勸勸他,好好勸勸他,說不定能勸下來呢?若你父親在,這些年,你也不至於這麼辛苦。”

      “兒子不辛苦,母親別多想,父親那樣的脾氣,母親還不知道,才氣高心氣高,哪裡聽得進勸?再說,父親身子骨不爭氣,這事……父親也沒看錯了人。 ”

      “那是運氣好!”寧老夫人重重糾正道:“聖心不可測,唉,你們兄弟有誌上進這是好事,我年紀大了,想得太多,這事我不多說,你們兄弟商量著辦就是,只一樣,聖心不可測,咱們家,萬萬不能摻攪進去!那都是抄家滅門的大禍!”寧老夫人聲色俱厲,李玉靖急忙站起來跪倒在地應道:“母親放心,兒子絕不敢違了母親的吩咐。”

      “你起來,這些年這個家都是你撐著,不容易,咱們這樣的人家,要再怎麼樣,不過錦上添花,烈火烹油不是好事,聽說遠承活動著想求個差遣?”

      “是,上個月河北軍節度使王大節中風不能理事,皇上已經准他進京養老,不過,這河北軍節度使,看樣子大皇子勢在必得,已經連推了四五個人,這事,我跟劉大郎說過了,母親也知道,大郎和妹妹脾氣不一樣,是個極​​謹慎小心的,說是反正也閒了這些年,不急,等揚哥兒成了親再說吧。”李玉靖忙細細解釋道,寧老夫人長舒了口氣笑道:“這脾氣好,跟你妹妹那樣,那還得了?大皇子……”寧老夫人下面沒再說下去,李玉靖笑道:“都說大皇子最象皇上。”

      寧老夫人曬笑道:“皇上當年不聲不響……那傳位詔書下來,震驚了多少人?大皇子如今這氣勢……唉,聖心不可測,咱們家,能站多遠就站多遠,聽到沒有?”

      “是!母親放心,這輕重,兒子省得。”李玉靖忙斂容答道:“等會兒我就打發心腹妥當之人跑一趟潞州,好好交待交待三弟。”

      “嗯。”寧老夫人長舒了口氣,李玉靖陪著又說了幾句閒話,才告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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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3 04:28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3 10:25 PM 編輯

第十三章 母親

      隔沒幾天,李綰打發婆子過來傳了話,劉世揚和孫尚書侄女兒孫秀玉八字極合,這門親事就算是定下了,寧老夫人歡喜不盡,這後半年,李府喜事連串,又是臨近臘月,大節將近的時候,整個府裡忙碌中透著濃濃的喜氣,只要四太太楊氏憂心忡忡,母親高老夫人病了大半個月了,一點不見好轉,楊氏一想起來就心神不寧。

      這天一早,李丹若和母親楊氏在二門裡上了車,出了門往楊府看望外祖母高老夫人。

      大舅母吳夫人在二門裡接了楊氏和李丹若進去,邊走邊細細的說著這兩天延醫診脈的事:“……昨兒胡太醫又過來診過一趟,說雖說沒太好轉,可這樣的天,母親又上了年紀,不壞就是好了,其實十月半那天,母親從大相國寺回來就有些懶懶的,我就覺得不對,說了要請太醫過府診一診,母親不肯,唉,你也知道母親的脾氣,向來說一不二的,也怪我,母親說算了,也就算了,就這麼拖了好幾天,還是你大哥硬要請了胡太醫來診脈,這才說是累著了,母親一向有心悸的毛病兒,本來就最怕天寒,你看看……”

      楊氏腳步匆匆,開頭聽了幾句,再往後就沒心沒緒、似聽非聽了,李丹若扶著母親,半垂著頭,卻凝神聽著大舅母的話,一路腳步匆匆進了高老夫人居住的正院。

      二舅母曹夫人也迎了出來,楊氏馬虎的和曹夫人見了禮,一邊見禮一邊拉開斗篷帶子,將斗篷匆匆甩給丫頭,緊幾步進了高老夫人日常燕居的東廂房,李丹若恭謹的和二舅母見了禮,曹夫人笑著摸了摸她的手低聲道:“有點涼,我讓再拿個手爐給你?”

      “多謝二舅母,不用了,這屋裡暖和,一會兒就好。”李丹若忙笑謝道,吳夫人輕輕撣了撣李丹若的肩膀笑道:“趕緊進去吧,昨晚上聽說你和你母親要來,你外婆就盼著呢。”李丹若笑應了,讓過吳夫人和曹夫人,跟在後面進了東廂房。

      高老夫人半躺半坐在南窗下的榻上,明亮的光線下,臉上帶著絲絲過於艷麗的潮紅,楊氏正側身坐到炕上,一邊仔細看著母親,一邊淚水盈盈的和母親低聲說著話,高老夫人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見吳夫人、曹夫人和李丹若進來,輕輕拍了拍楊氏的手,看著吳夫人和曹夫人溫和的笑道:“我這一病,你們兩個就不得安寧,下去歇一歇吧,你妹妹來了,就讓她侍候我一天,遣個人過去李府跟寧老夫人說一聲,就說我留丹若和她母親吃了晚飯再走。”吳夫人忙陪笑曲膝答應了,直起身子,掃了淚盈盈的楊氏一眼,用曹夫人告退了出去了。

      “若姐兒,來,坐這裡,讓外婆瞧瞧。”高老夫人抬手示意道,李丹若忙踢了鞋子,上炕坐到高老夫人身邊笑道:“外婆氣色精神看著都好,想是這病要過去了。”

      “母親都病了大半個月了,那胡太醫的藥也不管用,要不換個太醫過府看看?”楊氏看著母親焦慮道,高老夫人笑著拍著她的手道:“我沒事,人老了,毛病就多,有點兒不舒服就得拖上半個月一個月的,你看看,你還不如若姐兒,我沒事,你別急。”高老夫人安慰了女兒,轉頭看著李丹若問了幾句閒話,笑著打發她道:“若姐兒到西廂房給我抄幾遍多心經去,別急,要細細的給外婆抄好了。”李丹若知道外婆必是有話兒要和母親說,忙脆聲答應了,下了炕往西廂慢慢抄經去了。

      楊氏重給高老夫人墊了墊背後的墊子,又倒了碗紅棗湯給她,高老夫人接過抿了一口,將碗遞給楊氏,長舒了一口氣道:“這半個多月,我細細想了好多事,有些事,得好好交待交待你,不急,咱們一件一件細說,先揀最要緊的,就是若姐兒的親事。”

      “嗯,母親說,女兒聽著。”楊氏看著高老夫人,柔順的笑道,高老夫人抬手給女兒掠了掠鬢角,滿眼笑意道:“我這脾氣,養了你這樣的女兒,你這脾氣,又養了若姐兒那樣的,都說閨女隨娘,可見也不盡然。”楊氏被母親說笑了:“若姐兒象母親。”

      “若姐兒比我脾氣好,是個難得的好孩子,有她是你的福氣,可她到底是姑娘家,這姑娘家,嫁人是頭等大事,女怕嫁錯​​郎,一旦嫁錯了,縱有天大的本事,也難翻身,那份苦楚,唉!我看的多了,若姐兒的親事,是頭等大事。”高老夫人鄭重交待道。

      “若兒太婆也這麼說。”楊氏忙點頭贊同道,高老夫人往後靠了靠接著道:“照理說,有親家母操心,若姐兒的親事,我是放心的,當年,若不是看中了親家母是個難得的,我也不能把你嫁到李家,他家求的再怎麼誠心,也不過一個廚子出身……”

      “母親!”楊氏有些哭笑不得的嗔怪道,高老夫人忙將話扯回來:“咱不說那麼遠,還說若姐兒,我就跟你說說這些年我冷眼看中的人家,這些人家,門風、家世,長輩、還有哥兒的人品性情才學,都不差,若能從這些人家裡挑一門親事,那是最好不過,你聽著,這頭一份的,就是姜家,姜國公府上,姜家的好處,頭一條,就是程老夫人,我跟程老夫人算是自小的交情,最明白她不過,這為人處世、目光膽識上頭,她比親家母不差什麼,只怕還強上不少,你看看,若不是親家母,這些年,你寡婦失業的,能這麼舒心?唉,說起這個,我想想就後悔,當年我就看著若兒她爹有些個薄命相……”

      “母親!”楊氏重重打斷了高老夫人的話:“這是女兒的命!”

      “是是,母親不該提這個,這是你的命,唉,咱接著說姜家,程老夫人比親家母還一條好處,她身子健旺,你看看,她哪像快七十的人?她那身子骨,再好好兒的活上個十年八年都是少的!有這十年八年就夠了,若姐兒比你強多了,別說十年八年,就是有個三五年,她這腳跟就能穩當了,這是一,二條呢,他們府上年紀相當的有兩個!五郎和六郎,這兩個年紀只差了半歲,人品才氣都不差,有個挑揀,不過照我的意思,六郎更好些,五郎那樣的身世,我就怕他命薄福小,母親是怕了……”

      高老夫人長篇大論的一家家說著她看中的人家,哪裡好,哪裡不太中意,中間還不停的跑跑題再拉回來,直說了一刻多鐘,楊氏笑著止住她道: “母親先歇歇再接著說話,早上的燕窩粥吃了沒有?”高老夫人搖了搖頭,楊氏按著她笑道:“讓人把燕窩粥拿來,我侍候母親吃了再說話。 ”

      “嗯,讓人給若姐兒送一碗過去。”高老夫人笑著吩咐道,楊氏應了,出來吩咐丫頭婆子取了燕窩粥來,侍候著高老夫人吃了,漱了口,高老夫人舒了口氣,歇了一會兒笑道:“我沒事,跟自己閨女說話舒心,不累,第二件,就是這繼子的事,親家母給你挑的這個繼子,直哥兒是吧?我沒話說,不錯!只說兩件事,頭一件,就是交待一句,有親家母呢,我也不用多操心,就是他這媳婦兒,一定得挑個你中意的;第二件,就是你這嫁妝的事,這事,親家母就是想到了,也不好開口,你聽著,你的嫁妝,別一股腦兒都陪給了若姐兒,你得給直哥兒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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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3 04:31 PM

第十四章 婦道人家

      “母親!”楊氏驚訝道,高老夫人笑著拍著她的手:“你呀,用腦子細想想,這繼子,既然過繼進門了,那就是你這一房撐門頂戶的,你先不能把他總當成外人,要像若姐兒這麼親那是不能,可你也得把他當成自家人,能替他想到的,都得替他打算著,頭一條,他這前程,你就得放心上,外頭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們長房大老爺長袖善舞,出了名的玲瓏手,可你們府上,有一條規矩跟別人家不一樣,這事說起來,根子都在你們長房大嫂子那裡,往上數,李家祖上一個廚子,要說什麼家規家法根本提不上,到你公公,又是獨子獨苗,也就到了你們這一輩,才算開枝散葉了,偏你大嫂子嫁進來,沒家世這銀子卻堆成山,在你們府上淨拿銀子掙體面了,你們大老爺打點前程的銀子,竟是一分不用公中出,這下好了,就做出了你們府上如今這規矩,各房打點前程的銀子,都得各房自己想法子!”

      “可不是,話分兩頭說,要不是大嫂嫁妝豐厚,大老爺也掙不出那麼個清廉的官聲。”楊氏低聲笑道。

      “唉,這規矩,也不能說不好,當初我看著就覺得沒什麼不好,各房打點前程的銀子各房自己出,做官掙的銀子也各自收著,有本事吃肉,沒本事喝湯,這也公道,你們老太太是個明白人,我說這個,不是評說這事好不好,我是說,你們府上既然有這規矩,你就得替直哥兒留好打點前程的銀子,他可是窮的一分銀子沒有,你留好銀子,到時候挑媳婦的時候就有底氣,只看人,不管嫁妝,唉!到底是嗣子,要尋個四角俱全的,只怕人家不肯。”高老夫人長嘆了口氣,停了半晌才看著女兒苦笑道:“直哥兒好,那媳婦也得好,往後你這日子才好過,親家母也過七十了,還能撐幾年?還一樣,我走了,咱們這府上,你就別指望了。”

      “母親!”楊氏又氣又急的叫道,高老夫人輕輕拍了拍她,低聲道:“你呀,是個實心眼兒,當初你嫁人,我陪送的厚,你大嫂、二嫂私底下不知道說過多少回,說我把大半個楊家都給你當了陪嫁,這話也沒說錯,那又怎麼樣?!這女人和男人不一樣,女人就靠那點嫁妝撐氣傍身,那男人不到外頭頂天立地去,淨掂記家裡這點東西,那叫沒出息!”

      “母親。”楊氏拉了拉高老夫人,低低的叫了一聲,高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行了,母親又扯遠了,你說母親這麼個剛強性子,怎麼你就柔順成這樣?好了好了,不說這個,我就交待你,楊家,我若是不在了,你就別指望了,你那兩個哥哥,更不像我,不大氣!這陪嫁的事,雖說一句話沒說過,可那兩個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看的清楚明白!這心裡啊,一直放著呢!”高老夫人輕笑了幾聲,傷感的搖了搖頭:“唉!這男兒心胸不開闊,不大氣,就沒有格局兒,就沒出息,你這兩個哥哥就虧在這上頭,不然,入閣拜相都不是難事,唉!這也是命哪,親家母也做過七十壽了,我走了,親家母要是也走了,你記著,若有什麼事,就跟若姐兒商量,讓若姐兒給你拿主意,旁的人,母親統信不過!”

      “母親!”楊氏聽的淚水漣漣,伏在高老夫人懷裡,抽泣的肩膀抖個不停,高老夫人也被她哭的心酸,輕輕拍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笑道:“好了,這有什麼哭的?人哪有長生不老的?生老病死,天道循回,別哭了,去把若姐兒叫過來,咱們娘幾個輕輕鬆松說說話兒。”楊氏又抽泣了好一會兒,才止住抽泣,抹乾淨眼淚,到東廂門口吩咐丫頭叫李丹若過來。

      李丹若和母親楊氏陪高老夫人吃了晚飯,才告辭回去,吳夫人將兩人送到二門裡上了車,車子出了楊府大門,楊氏透過車簾縫隙,怔怔的看著那掛著大紅燈籠、溫暖而熟悉的大門,李丹若挪了挪,挽了母親的胳膊,湊過去和她一起看著那越來越遠的大門,半晌,楊氏重重吐了口氣,放下簾子,攬著女兒的肩膀,隨著車子搖晃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母親還有你呢。”

      “嗯,”李丹若輕輕應了一聲,往母親懷裡擠了擠,楊氏摟著女兒,過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低聲道:“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小時候就喜歡擠在母親懷裡,睡著了也不讓鬆手,我一動你就醒,一轉眼都這麼大了。”

      “長大了也想擠啊,母親不讓我擠了。”李丹若在母親懷裡蹭了蹭笑道,楊氏忍不住露出溫和的笑容:“瞧瞧你,這麼大了,都比母親高了,還往母親懷裡擠?!”

      “沒有!我還小著呢!”李丹若一邊笑一邊搖著母親,楊氏笑起來,拍著她道:“好了好了,看著是長大了,還跟個孩子一樣,母親頭都被你晃暈了,你坐好,母親有話跟你說。”

      “嗯,”李丹若答應了,往後挪了挪,端正坐好看著母親,楊氏憐惜的理了理李丹若的裙子,低聲道:“你外婆跟母親說了點事,母親覺得也有道理,就是委屈了你。”李丹若心裡跳了下,看著母親,靜等她往下說,楊氏連嘆了幾口氣,才為難的說道:“你也知道,咱們府上的姑娘出嫁,公中那一份嫁妝,就那麼一點,指不得,母親原本打算把母親的嫁妝都給你帶去,可你外婆的意思,總得給你三哥留一些往後打點前程的銀子,可母親的嫁妝本來就不多,別說跟你大伯娘比,就是跟你三伯娘比,也差著呢,本來就少,再分出來些……唉,再怎麼著不能委屈你,這事母親回去再跟你太婆商量商量,總不能委屈了你。”

      “母親說的委屈,就這事啊?”李丹若挑著眉梢問道,楊氏點了點頭:“這還不是大事?看看你這孩子氣的,還能有比這更大的事?”

      “母親,這事不委屈!唉呀,母親嫁妝的事,我年年都跟母親說幾回,母親一次也沒放心上過!”李丹若半真半假的抱怨道:“母親的嫁妝,這些年又不是白放庫裡發霉的,那些莊子、鋪子,銀子,拿出去,都是會錢生錢的,這幾年下來,我沒細算,翻倍是必定有的,就算對半拆,也不比母親當年的嫁妝少,再加上公中的,還委屈什麼?長房和三房的嫁妝雖多,可孩子也多,又不能都給哪一個,這李家,不管怎麼算,我肯定都是嫁妝最豐厚的那個!母親說說,這有什麼委屈的?”

      楊氏聽的眨了半天眼睛,李丹若推得她搖來晃去的笑道:“母親回去把蔣大管事叫進來,讓他細細算給你聽,這事太婆也知道,太婆年年都問,若是哪一年生息少了,太婆都要細查究竟的!”楊氏怔了好一會兒才笑道:“這些事,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麼懂?”

      “大伯娘就懂,太婆也懂,我也知道些,是母親不上心,這跟婦道人家可沒關礙!”李丹若劃起臉,笑起母親來,楊氏笑著輕拍了下女兒,母女兩個一路說笑回到李府。

      一入冬,日子就滑的飛快,轉眼就是李雨菊出嫁的日子,發嫁妝前一天,劉夫人看著眾婆子將李雨菊的嫁妝整整齊齊在二門內曉翠堂前擺好,滿意的舒了口氣,這一大片看上去真是體面非常,這一場喜事,她要的,就是'體面'兩個字!

      大姑娘李水華一早就回到了娘家,幫母親張羅李雨菊出嫁的事,這是京城的風俗,家裡有姑娘出嫁,那已經出嫁的姐姐們,只要能來的,都會回來住上兩三天送嫁,若是兄弟成親倒不必了,就是婚禮當天來的早些、走的晚些而已。

      李水華站在母親身邊,有些怔神的看著面前鋪陣的琳瑯滿目、煞是好看的一抬抬嫁妝,管事婆子上前和劉夫人細細稟報了,帶著幾個婆子又捧著嫁妝單子,將剛擺好的嫁妝再細細對了一遍,劉夫人見一切無誤,滿意的點了點頭,吩咐將三份嫁妝單子先壓在頭一抬嫁妝裡,明天一早發嫁妝前,還要再點一遍的。

      劉夫人看著婆子壓好嫁妝單子,緩步上了曉翠堂台階,居高臨下的來回又掃了幾遍,露出滿意非常的笑容,吩咐婆子好生守著,招手叫過李水華,母女兩人一起緩步往正院寧老夫人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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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暈死,把人名寫錯了,出嫁的,是李雨菊,因為原來想讓她叫芸芳來著,後來,為了統一起見,改花名了,叫雨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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