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閑聽落花 -【榴綻朱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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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4 02:35 PM

第六十章 有備無患

      眼看著大奶奶趙氏臨盆將即,程老夫人藉著為趙大奶奶祈平安,在大相國寺連做了三天水陸道場,為全家人祈福。

      水陸道場剛做完沒兩天,這天半夜,不過一個來時辰,趙大奶奶就順順噹噹生下了三房嫡長孫,程老夫人歡喜不盡,如今四房子孫,除了姜彥明和李丹若剛成親沒幾個月,其餘三房,都有了重孫子了。三太太廖氏也算是添了幾分歡喜,天剛亮,就忙著打發人四處報喜。

      各家接了喜信,這細米炭醋也流水般送到了姜府門上,李丹若因有孝在身,只守在院子裡一步不出,午飯前,姜彥明一身寒氣回到正屋,李丹若迎出去,見他面色陰沉,怔了怔問道:“出什麼事了?”

      “進去再說。”姜彥明聲音低落,兩人進了東廂,李丹若沏了茶過來,屏退眾丫寰,側身坐到炕沿上,姜彥明將茶放到几上,伸手拉​​了李丹若的手緊捂在雙手間,停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敬王府也遣人送了細米炭醋來,還是……一路敲鑼打鼓送過來的。”

      李丹若一時怔了,頓了片刻才低聲問道:“大伯父怎麼說?”

      “大伯父的意思,覺得大皇子還是想攏絡咱們家。”

      “怎麼可能!”李丹若失聲道,姜彥明眼睛裡閃過絲亮光,驚訝的看著李丹若道:“你也覺得不對?我也是這麼想!”姜彥明拉著李丹若的手,往前挪了挪嘆息道:“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也沒敢深說,大伯父也太……有些高看自家了,咱們這樣的人家,在京城哪里數得上?攏絡咱們有什麼用?再說,這樣大打旗鼓送炭醋,唯恐天下不知,這哪像攏絡?倒像是警告。”

      李丹若微微顫抖了下,看著姜彥明點頭道:“我也這麼覺得,大哥還告著病假呢?”

      “嗯,今天還忙裡忙外、一身喜氣的張羅,添了長子,他高興的很。”姜彥明皺著眉頭道,李丹若看著姜彥明,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苦笑道:“他想… …他這是怎麼想的?”

      “他的意思,若是敬王知道他是告病不願意再做這個長史,一怒之下斥退了他,那就最好不過。”姜彥明無奈非常的說道,李丹若'哈'的一聲輕笑,敢情是想著佔全好事兒的!

      “那太婆呢?太婆什麼意思?”李丹若又問道,姜彥明搖了搖頭道:“太婆一向不管外頭這些事。”

      “敬王府送炭醋的事,她不會不知道!這件事呢?太婆怎麼說?”

      “太婆的意思,大哥該回去好好做好這個長史,做人要做的問心無愧,別說這差遣當初還是自己求來的,就是朝廷硬派下來的,如今東主不順,那就更不能棄之不顧,這做人上頭不能虧欠,可太婆這話,大哥從來聽不進去,他一心只想著一步登天,飛黃騰達。”

      “三伯娘也極盼著大哥和三伯父他們飛黃騰達,話不過三句,必提到這個。”李丹若苦笑不已,姜彥明手掌朝上,將李丹若的手託在兩手之間,看著她猶豫了片刻,才低聲道:“三伯娘從前也不是這樣……我聽姑母和姚家大姐姐說起過一回,大伯娘進門,連生了大姐、二姐兩個姑娘,生了二姐後,身子又不好,調理了三四年,才又懷了三哥,這中間,三伯娘倒先生了嫡長子,三伯娘的性子張揚,那些年,太婆就常有意無意的壓著她,大哥兩三歲時,三伯娘父親因瀆職被查,竟一根繩子吊死在獄中,她母親聽說,也一根白綾跟著去了,偏這個時候,廖家開祠堂分了家,將三伯娘兩個幼弟分出來單過,那時候,三伯娘的大弟弟廖大老爺剛成家沒兩年,帶著弟弟分出來單過,沒人管束,學的五毒俱全,沒兩年就敗光了家業,一家人只好時不常的過來尋三伯娘打秋風過難關,時候長了,太婆和大伯娘、二伯娘她們還好,各房的下人難免有些難聽話說出來,三伯娘原本就是個要強性子,那性子就越來越……姑母常說三伯娘也是個苦命的。”

      姜彥明含糊了一句,看著李丹若道:“小時候我們一處唸書,大哥讀書上頭不怎麼好,常被三伯娘打的坐不了凳子,他和三伯娘脾氣最象,聽到什麼話就疑心人家笑話他,有一回我們玩促織兒,我說了一句'你那隻是個不中用的',就被他一拳打的口鼻流血,他疑我笑話他是個不中用的。”姜彥明一邊苦笑一邊搖頭:“就是現在,我也不敢多勸他,雖說不至於揮拳,可還是一句話聽不中意就拂袖而去。”

      李丹若伸手握了姜彥明的手,嘆了口氣道:“他聽不進去,往後也不必多說。”

      “嗯,二哥也這麼說,咱們只過咱們的日子。”姜彥明拉著李丹若的手,仔細看著她問道:“你這兩天好些沒有?還是瘦的厲害。”

      “好多了,要胖回去哪能那麼快。”

      “嗯,你中午飯吃沒吃呢?”見李丹若搖了搖頭,忙接著道:“讓人擺飯吧。”李丹若'嗯'了一聲,抽回手,下炕吩咐擺飯去了。

      兩人吃了飯,姚黃沏了茶上來,姜彥明喝著茶,和李丹若說了半天話,才起身往前院書房過去。

      送走姜彥明,李丹若站在南窗前,看著窗外那一團光亮出神,眼前的局勢也如同隔著這糊著厚紗的窗戶看外面一樣,能看到的,就是一團極亮的、微亮的和黑暗的光團光影,可外面到底景色如何,卻幾乎是一無所知,新皇即​​位也有將近兩個月了,卻幾乎沒有任何動靜,那邸抄上的東西少的可憐,市井間的小報,這一陣子也消沉無聲了,一人未升,一人未降……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樣的反常實在讓人心驚。

      李丹若站在微微有些腿酸,往後退了兩步,坐到炕上,轉頭看著姚黃吩咐道:“請嬤嬤進來說話。”姚黃答應一聲,不大會兒,沈嬤嬤進了東廂,見李丹若神情安然,正對著幾本帳冊子寫著什麼,見沈嬤嬤進來,忙放下筆笑道:“嬤嬤炕上坐。”沈嬤嬤脫了鞋,在炕上坐了,姚黃和魏紫沏了茶,將帳冊放到炕角,端了幾樣蜜餞、點心放到炕几上,李丹若淨了手,掂了塊蜜餞咬著,看著姚黃和魏紫道:“我和嬤嬤說幾句要緊話,你們兩個也聽一聽,魏紫看著些門口。”魏紫答應一聲,站到了東廂門口。

      “奶奶要商量什麼大事?”沈嬤嬤忙放下杯子關切道,李丹若輕鬆的笑道:“也不算什麼大事,我想趕在年前把姚黃和魏紫嫁了。”沈嬤嬤拍手笑道:“這是好事,也不用趕在年前,這都快十一月中旬了,六禮一樣沒過,哪裡趕得及?我看好日子定在明年三四月裡最好,還一樣,兩個人也不能一齊嫁了,不然你這屋裡不便當,照我看……”

      “嬤嬤,就年前,越快越好,我問過魏紫了,她對平福也中意的,這一樁,就算定下了,姚黃那個自小的鄰居,兩家也都議定了,就臘月中吧,嬤嬤幫我走一趟姚黃家,臘月中,兩個人都得嫁出去。”李丹若語氣輕鬆安然中,卻是不容置辯,沈嬤嬤怔神的看著李丹若。

      李丹若咬完了蜜餞,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轉頭看了看怔怔然的姚黃和魏紫接著道:“這麼急著把你們嫁出去,嫁妝上且委屈些,那些虛面子就不要了,我一人給你們五百兩銀子,那嫁妝,就抬箱銀子過去吧,還有你們兩個的身契,也一併給你們,成了親……就不必進來當差了。”

      “奶奶這是什麼話?這是怎麼了?”姚黃急了眼,魏紫沒說話,只震驚的看著李丹若,李丹若吸了口氣笑道:“我不是早就說過麼,你們成了親之後,想領差使就領,不想當差就不用再進來領差使,咱們常來常往就是,辛苦了這些年,成親之後,先歇半年,要是還想進來領差使,再進來領就是,你看看你,叫什麼?”

      姚黃狐疑的看著李丹若,李丹若斂了笑容道:“只一樣,這事,外頭就說是我指了親,這日子也是早就定下的,旁的,一個字不能多說。”姚黃和魏紫忙曲膝答應了,李丹若轉頭看了眼沈嬤嬤吩咐道:“你們兩個到外頭守著,我和嬤嬤說幾句話。”

      “出了什麼事了?”沈嬤嬤面容凝重的問道,李丹若垂著眼簾,半晌才苦笑道:“嬤嬤,我也說不清楚,就是心裡不安,這麼做,不過是防著萬一,脫籍的事讓平福去辦,嬤嬤和平福的,也一併脫了吧,只外頭不要聲張,還有這幾間鋪子,一處田莊,地契、房契都在這裡,嬤嬤拿去收好,備著萬一,還有幾間鋪子和莊子的收成,把銀子先收到你那裡,到明年年中再說吧。”

      李丹若說著,探身取了個極小的黃花梨匣子遞給沈嬤嬤,沈嬤嬤接過道:“奶奶放心,雖說預備預備也好,我看奶奶也是想的太多了。”李丹若歪頭想了想笑道:“嬤嬤說的也是,不過預備下,我就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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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4 05:45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5 09:53 PM 編輯

第六十一章 流言四起

      李丹若守著孝,不方便到各處走動,只遣沈嬤嬤去尋了趟梁氏,將臘月裡要嫁姚黃和魏紫的事說了,這都是李丹若陪嫁的丫寰,梁氏自然不會多說什麼,再說年紀也是不小了,不過恭喜了幾句,吩咐封了兩個五兩的紅包讓沈嬤嬤帶給姚黃和魏紫。

      臘月中,姚黃和魏紫低調的嫁了出去,脂紅和豆綠接了兩人的差使,李丹若和魏紫直忙了大半個月,推平了那幾間鋪子一年的帳,又和沈嬤嬤商量著,打發平福悄悄買了一處極小的兩進院子,將幾間鋪子、莊子收進來的銀子悄悄運進那處小院子藏了起來,沈嬤嬤又悄悄將李丹若陪嫁的壓箱銀子也運進了那處小院子,直忙到臘月下旬才算妥當,又嫁了姚黃、魏紫,李丹若干脆吩咐沈嬤嬤連同脂紅、豆綠也一併悄悄脫了籍,到官府備了案,李丹若這才算舒了口氣,好歹留好了一處後路了。

      元旦朝賀大典上,總算下了大赦天下的恩旨,隨大赦恩旨下來的,還有敬王進封為敬親王,其它皇子、皇女、前朝老臣也依例各自晉封的恩旨,得了這個信兒,程老夫人連念了幾句佛,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看這樣子,新朝算是安穩下來了。

      大爺姜彥宏更是一口長氣舒下來,從初一起,就開始四處忙著吃人吃酒、託人托情,想活動著趕緊離了敬王府再尋別的好差遣。

      新年裡,各家輪著請戲酒往來應酬,日子過得極快,李丹若因為守祖母的孝,這個年卻過的極是清靜,連院門也沒出過,只在初七先威遠開國侯夫人、姜彥明姑母姜氏冥壽那天,和姜彥明一起到大相國寺,為姜夫人連做了三天水陸道場。

      眼看著離十五沒幾天了,姜彥明原本想帶李丹若出去坐船沿汴河看燈去,李丹若卻沒什麼興致,姜彥明知道她這個孝守的虔誠,也不再多勸,只在元夕節前兩天,從外面買了幾十盞各式花燈回來,看著人掛了滿院,傍晚,滿院花燈亮起來,隨風而動,搖曳生姿,照的院子裡一片溫暖。李丹若抱著手爐,站在廓下看著琳瑯滿院的各式花燈,脂紅站在後面嘀咕道:“西跨院也掛了一院子的燈……”

      “你說這個做什麼?”豆綠忙捅回了脂紅的話,脂紅拍開豆綠的手頂了回去:“這事又不能瞞著奶奶!”李丹若被兩人吵的心煩,轉身掀簾子正要進屋,只見朱衣引著位穿著大紅織錦緞銀狐斗篷的年青婦人急步進來,是魏家四奶奶盧杏林,李丹若忙將手爐塞給豆綠,急步迎上前去。

      兩人讓著進了屋,盧杏林接過豆綠奉上的茶放到几上,看著李丹若直截了當道:“我跟你說幾句休已話兒。”李丹若忙屏退眾丫頭婆子,意外的看著氣色不善的盧杏林,盧杏林往李丹若這邊挪了挪,劈頭蓋臉的問道:“這家裡老夫人、太太們對你不好?”

      “這是哪裡的話?”李丹若愕然道,盧杏林緊盯著李丹若臉上的錯愕,舒了口氣道:“我就說,必是謠傳,你這一陣子在家守孝,哪兒也沒去過,也聽不到這樣的閒話兒,外頭都傳著程老夫人待庶出房刻薄,說是怕你們分家產,早就把你們五爺過繼給威遠開國侯家,從姜家除了譜了,這事真的假的?”

      “這是從哪兒傳出來的?”李丹若哭笑不得道,盧杏林重重嘆了口氣道:“這誰知道,反正滿京城都在傳這個話兒,也不能怪人家生疑,當初你們五爺以子禮送葬姑母,後來為了守孝,連科舉都誤了,這事就稀奇,前兒聽說你們又給姜夫人做冥壽道場去了?人家正經的親子親女還沒做呢!你們倒上心,也不怪這話傳的快,是讓人生疑,這哪是待姑母?明明是待母親了,連我聽了,也將信將疑。”

      “五郎心裡頭是拿姑母當母親待的,你聽誰說的這話?這話傳了多長時候了?從哪兒傳出來的?”李丹若皺著皺眉頭連問道,盧杏林一邊擺著手,一邊端起杯子連喝了幾口茶才答道:“我哪知道這些?我也是今兒剛聽說的,今兒不是陳翰林家請宴賞雪嗎,我陪母親過去,聽陳翰林夫人和母親她們說起這個閒話,這才知道的,聽陳翰林夫人也驚奇的很,看那樣子,也是剛聽說,這事關著你,從陳府出來,我尋了個藉口,趕緊過來跟你說一聲,想著你必定不知道,看樣子這話也就是這兩天才傳起來的,誰知道先從哪兒傳起來的?謠言哪有根的?反正一個個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還真有不少人信這個話,也不怪人信,連我聽了都覺得也不全是空穴來風。”

      “好好兒的怎麼傳起這種話?!”李丹若皺著眉頭道,盧杏林喝著茶笑道:“誰知道呢,這京城裡頭亂七八糟的閒話最多,不傳這家,就說那家,許是見你們前兒又給姜夫人做冥壽道場,勾起了閒話兒也說不定,行了,你也別往心裡去,算不得大事,旁的倒沒什麼,就是你們家老夫人和太太們那邊,你得有個主意,這樣的閒話,最容易讓人心生罅隙,再說,你們又是庶出房,到底隔了一層,行了,我也不跟你多說,得趕緊回去了,天也晚了,家裡還有一堆的事呢。”

      盧杏林說著站起來,李丹若也不虛留她,忙起身送她出去。

      傍晚,姜彥明回來,兩人吃了飯,姜彥明歪在炕上翻著本書,李丹若遞了杯茶給姜彥明,屏退眾人,坐到炕沿上,跟姜彥明把盧杏林的話說了,姜彥明挪了挪,伸手攬在李丹若的腰上,稍稍用力,想把她往懷裡抱,李丹若微微蹙眉,往外推著姜彥明的手低聲道:“我跟你說正事呢。 ”

      “我知道,來,讓我摟摟,咱們是夫妻,說正事也要親熱些。”姜彥明又挪近些,將臉湊到李丹若脖頸間,兩隻手一路撫上去,臉貼著李丹若的臉,吹著熱氣、語氣曖昧的說道:“咱們都好些天沒……”

      “你今兒這是怎麼了?”李丹若被他搓揉的渾身彆扭,用力推開他站了起來:“你要是想這樣那樣,去西跨院去,在我這裡,要說話就好好說話。”姜彥明呼了口氣,一臉沒趣的往後挪了挪,雙手扣在腦後,往後靠到靠枕上道:“這話市井坊間也傳的熱鬧,別理它,京城最不缺的,就是這些空穴來風的閒話。”

      “從什麼時候開始傳的?你細打聽沒有?就算是全無來歷的閒話,要傳出來,必定有些緣由,這話傳的蹊蹺。”李丹若側著身子半坐在炕沿上,看著姜彥明擔憂道,姜彥明擺了擺手笑道:“你這一陣子凡事都思慮太過,你說說,傳這個話,能生出什麼事來?就算是誰跟咱們過不去,傳這樣的謠言,也是半分用沒有!你別多想,這朝廷赦也赦了,封也封了,我今天在跟孫七爺一處吃酒,聽他的意思,說是禮部和幾位相公的意思,想推姚相公做明年的主考,你聽聽,是好事吧?若是這樣,你三哥這一科必是能中的。”

      李丹若怔了下,想了想,長長舒了口氣,五郎說的是,自己這一陣子是有些弓杯蛇影,凡事思慮過度了。

      今年的元夕節,因國喪不遠,冷冷清清並不怎麼熱鬧,姜府諸人聚在程老夫人院內熱熱鬧鬧的開宴吃元宵,李丹若有孝不便,守要東廂炕上,將窗略開些,拿著本書,出神的看著院內剛剛點起燈燭的花燈,從一早上起,她這心緒就不怎麼安寧,許是年年元夕節過的太熱鬧了,今年乍一冷清,有些不自在吧。

      李丹若煩躁的扔了手裡的書,下炕穿了鞋就往門外走,脂紅忙取了斗篷給李丹若披上,李丹若拉著斗篷裹緊,站在廊下呆了一會兒,冷凜的寒風吹在臉上,反又平添了許多煩躁,李丹若深吸了幾口氣,閉著眼睛站了一會兒,突然轉頭吩咐脂紅道:“吩咐備車,去李府,我去看看母親。 ”

      脂紅格楞了下,忙答應了,叫個婆子吩咐去要車,李丹若又轉頭吩咐豆綠拿了幾根老參,幾包點心,進去換了衣服,剛出了垂花門,正迎上大步進來的姜彥明,姜彥明看到李丹若笑道:“太婆讓我回來陪你,你要出去?”

      “嗯,我想回去看看母親。”李丹若帶著絲笑道,姜彥明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我陪你去,嗯,這衣服就行,不用換了,走吧。”

      李丹若輕輕'嗯'了一聲,雖說有些彆扭,還是由著他伸手攬在腰間,一起往二門出去。

      到了李府,姜彥明和李雲直飲酒說話談文,李丹若和母親、嫂子說著閒話,逗弄著小侄兒,心裡漸漸安寧下來,兩人一直耽誤到人定時分,才從李府告辭出來,李雲直和韓三奶奶一直將兩人送到二門,看著車子出了府門才轉回去。

      李丹若打了個呵欠,姜彥明遲疑了下,伸手輕輕搭在她肩膀上笑道:“來,靠我懷裡歇一會兒。”李丹若猶豫了下,挪了挪,將頭小心的靠在姜彥明肩上,姜彥明胳膊微微動了動溫柔道:“靠我懷裡來,我摟著你,也舒服些。”

      “不用,這樣就好。”李丹若低低道,她也知道那懷裡溫暖舒服,太婆說過,不能失了本心,她是他的妻,以禮來待就好,往那溫柔鄉里靠的太近,總有一天自己會沉溺其中,軟弱到站不起來。

      “你小時候不是這樣,如今怎麼這麼拘謹起來?”姜彥明不敢多動,只無奈的低聲道,李丹若閉著眼睛,理也沒理他的話。

      離姜府不多遠,車子突然在一陣呵斥中猛然停下,李丹若猝不及防,一頭​​往前衝去,姜彥明急忙一把抱住她,兩個人一起滾倒在車廂裡,姜彥明急摟著李丹若爬起來,順手把她往裡推著低聲道:“我下去看看,別怕,在車子裡等我。”說著,伸手抓起斗篷跳下了車,李丹若急忙撲到車窗前,掀簾子往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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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4 05:49 PM

第六十二章 禍事

      外面站滿了一身黑色勁裝的虎威軍,燈籠火把照的四下通明,李丹若左右看了看,一眼望去都是黑衣虎威軍,沒等李丹若看明白了,姜彥明跳上車,臉上白的沒一絲血色,沒等他坐穩,車子就往後急退去,姜彥明示意李丹若噤聲,車子退了十幾步,一聲鞭響,又猛往前衝去,姜彥明伸手摟了李丹若,俯在她耳邊,聲音顫抖的低低道:“說是抓捕謀逆之人,閒雜人等迴避,圍的,像是咱們府上。”

      李丹若機靈靈打了個寒噤,姜彥明忙摟著她安慰道:“就是看著象,不一定是,車夫路熟,我讓他繞到大門前的小巷子口,那兒僻靜,咱們在那兒看看,看看再回去,許是我看錯了,圍的……不是咱們府上,你別怕。”李丹若深吸了口氣,看著姜彥明苦笑道:“這一條巷子,就住了咱們一家……你說的是,咱們繞過去看看,先看看再說。”

      姜彥明手軟的幾乎要從李丹若身上滑下來,李丹若伸手握著他的手,姜彥明看著李丹若勉強笑道:“沒事兒,必定沒事,咱們家,能有什麼事?”

      “今天還是元夕節……”李丹若恐懼的低低道,姜彥明呆怔的看著她,正要說話,車子猛然停住,車夫隔著簾子低聲道:“五爺,五奶奶,前頭巷子太窄,咱們這車闊,進不去。”

      “我過去看看,你在車裡等我。”姜彥明握了握李丹若的手道,李丹若伸手抓住姜彥明道:“我也去!”姜彥明'嗯'了一聲,先跳下車,回身扶了李丹若下來,拉著她的手,穿過漆黑靜寂的狹小巷子,急往巷口奔去。

      巷子外不遠外,站滿了黑衣虎威軍士,不遠處的薑府大門口,黑衣軍士舉著火把,里三層外三層圍著府門,大開的府門口,背著手站著名亮甲將軍,姜彥明緊緊摟著李丹若,兩人緊靠著巷壁,小心的看了一會兒,見沒什麼動靜,正要轉身回去,只聽到府門里傳出一陣淒厲的哭叫聲,亮甲將軍瀟灑的甩了下斗篷,小跑下了台階,大門內,三老爺姜奉禮,大爺姜彥宏、四爺姜彥慶、八爺姜彥英被推搡出來,三老爺姜奉禮被推在最前,邊走邊拼命扭頭看著後面,面容扭曲叫喊著,卻聽不清喊的什麼,姜彥宏連連被台階絆倒,兩個軍士架著他拖下台階,姜彥慶拉姜彥英,像是在安慰他,大門裡,三太太廖氏扑出門檻,又被幾個婆子拉進去,再扑出來,又被拉進去。

      李丹若和姜彥明渾身僵硬,眼看著姜奉禮父子四子被推上一輛黑漆漆的車子,在一群軍士的押送下疾馳而去,那名亮甲將軍上馬緊隨其後,人車遠去,圍著姜府的黑衣軍士卻依舊圍著。

      姜彥明手指冰冷的握著李丹若冰冷的手指,悄悄退回車上,姜彥明臉色白的沒一絲血色,看著李丹若低聲道:“我送你回李府避一避。”

      “那你呢?”

      “我得趕緊回去看看,也許……我先回去看看,總得想想辦法。”

      “那個流言……”李丹若緊握著姜彥明的手低聲叫道,姜彥明眼睛亮了下,又暗了下去,李丹若聲音急促的勸道:“像是為了咱們好,你能平安無事,才好想法子……才能想法子,不然……不能讓人一鍋端了。”姜彥明反應極快:“你說的極是,我先送你去李府,這就去尋姑父,這事,得求姑父。”

      “我不能回李家,咱們是夫妻,一體同命,你趕緊去威遠侯府,我回家看看,這事也得和太婆商量商量。”李丹若低聲道,姜彥明怔了怔,突然用力把李丹若摟在懷裡,只摟的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姜彥明鬆開李丹若,帶著絲哽咽低低道:“成親到現在,你總遠著我……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姑父膽小怕事,樹葉落下都怕砸頭,又續了弦,這事,不一定能成,我送你回去,現寫份休書留你手上,若事有不協,也不至連累了你。”

      李丹若搖了搖頭道:“你去威遠侯府,我回去,咱們也別想太多,盡人力,且聽天命吧,若是姑父不肯,你先偷偷躲起來,若要用錢,你去尋沈嬤嬤,我存了些銀子在她那裡。”

      “嗯,你放心,我……”

      李丹若抬手按住姜彥明的唇:“趕緊去吧,讓豆綠跟我一輛車,你坐後面一輛車去。”姜彥明點了點頭,伸手緊摟住李丹若,低頭在她額頭親了下,轉身跳下車,片刻功夫,豆綠抖著手腳爬上車,李丹若掀簾子吩咐了車夫,調轉車頭,不緊不慢的往姜府回去。

      姜彥明急趕到威遠侯府偏門,跳下車,剛拍了兩下門就開了,一個小廝探頭出來,見是姜彥明,驚訝道:“是五爺!五爺快進來! ”姜彥明大步進了門,小廝急吩咐門房道:“都警醒些,清泉回來趕緊給開門!五爺這邊請,”小廝邊引著姜彥明往裡急走,邊低聲道:“小的剛侍候我們大爺回來,知道府上被圍了的事,大爺正急的團團轉,連打發了好幾撥人出去打聽府上的怎麼樣了,五爺竟來了。”

      小廝引著姜彥明急步到了內書房上房門前,緊一步上前稟報了,姚德慶急沖出來,一把拉住姜彥明叫道:“你出來就好!外婆沒事吧?還有大舅他們。”

      “我也不知道,”姜彥明苦笑道,姚德慶急拉著他進了屋,屋裡,威遠侯姚鎮江背著手,微微摳摟著背,擔憂的看著姜彥明,等他說話,姜彥明自己過去倒了杯茶一口喝了,將和李丹若看到的情形說了,姚德慶咽了口口水,看看父親,又看看姜彥明道:“我倒聽到點信兒,說是,敬親王謀反,府裡已經圍上抄檢了。”

      姜彥明機靈靈打了個寒噤,看著姚德慶呆傻住了,姚鎮江往後退了兩步,跌坐到椅子上,一隻手摀在額頭,重重嘆了口氣,姜彥明半晌才緩過口氣,看著姚鎮江,艱難的開口道:“前兩天,京城有一股流言蜚語,說我過繼給姑母了。”

      “這個我也聽到了,也不知道誰閒著沒事嚼這個舌……”姚德慶的話說到一半嘎然而止,一下子跳起來搖著父親的胳膊的道:“父親,父親,趕緊,咱們假話真做,快,快!快寫文書!還有族譜!”

      “別吵!”姚鎮江被兒子搖的頭暈,臉苦一團,往下拂著兒子的手:“這是大事,敬王爺說是謀反,那是大罪,今晚上圍上的可不只一家,萬一……”

      “姑父,過繼的謠傳在前,京城諸人十有八九信以為真,侄兒媳婦已經回府和太婆商量,求姑父幫一把,侄兒能脫出大難,也好想方設法營救全家,若是姜家一起陷進牢獄……求姑父看在先去的姑母面上,救救姜家!”姜彥明跪倒在姚鎮江面前,磕頭不已。

      姚鎮江忙拉起姜彥明:“你先起來,讓我想想,讓我想想,這……殺頭的事……”姜彥明順從的站起來,姚德慶又要衝上去勸父親,姜彥明一把拉住他,沖他搖了搖頭,姚鎮江背著手,在屋裡來迴轉了幾十圈,才停住步子,看著姜彥明苦笑道:“這是殺頭的事……我不能對不住你姑母,還有你,哪能眼睜睜的……你跟我去開祠堂,這能有什麼法子?”

      姜彥明哽咽著長揖到底,姚德江一把拉起他:“趕緊趕緊!也不知道是誰嚼的這舌頭根子,倒嚼對了,快走!”

      姜府大門外,守門的軍士聽說是姜府五奶奶回來了,當即讓開路,放車子進去,李丹若的車子順順噹噹進了二門,二門里當值的婆子在車前放了踏步兒,李丹若下了車,也顧不得理會那些驚魂不定的婆子們,帶著豆綠,徑直往正院急趕過來。

      正院燈火通明,卻一片靜寂,李丹若急步進了正屋,屋裡擠擠挨挨都是人,聽到聲音,齊齊轉頭看著一身寒氣的李丹若,李丹若匆匆曲了曲膝,算是見了禮,去了斗篷,幾步轉進東廂,東廂炕上,程老夫人臉色青灰,筆直的端坐在炕上,炕沿上坐著大老爺姜奉德和二老爺姜奉義,大太太梁氏和二太太周氏一左一右站在炕前,炕前扶手椅上,三太太廖氏頭髮散亂,軟倒在椅子上,失神的抽泣著,大奶奶趙氏和四奶奶唐氏一左一右,一站一蹲在廖氏身邊,滿臉悲淒,淚流不止,二爺姜彥書、三爺姜彥志、六爺姜彥承、七爺姜彥道在炕角或站或坐。

      程老夫人直盯著李丹若問道:“你怎麼回來了?沒看到外面?五哥兒呢?誰讓你們回來的?”

      “五郎去威遠侯府了。”李丹若看著程老夫人,聲音平和的答道,程老夫人怔了一瞬,轉頭看著周氏吩咐道:“你扶三郎媳婦回去歇著去,勸勸她,志哥兒媳婦帶妹妹們回去歇下,你們哥幾個也先回去,不要慌,能有什麼大事?回去吧。”

      周氏答應一聲,彎腰扶著廖氏低聲勸道:“你且放寬心,三老爺他們吉人天相,必定平平安安,先回去歇一歇吧。”趙大奶奶和唐四奶奶也忙上前扶起廖氏,梁氏小聲的勸著眾人,又低低的交待了吳三奶奶幾句,吳三奶奶和二奶奶蘇氏帶著眾姑娘,姜彥書等人跟在後頭,見眾人退出正屋,程老夫人指了指炕前扶手椅,對李丹若道:“你坐,五哥兒去威遠侯府有什麼打算?”

      “三伯父他們……我和五郎都看到了,外面現在還團團圍著,只怕這事……不善,前兒不是有流言,說五郎過繼給姑母威遠侯夫人了,就是打的這個主意,總要先脫出來一個,才好在外面設法開脫。”李丹若直截了當的答道,程老夫人臉上閃過絲異色,忙轉頭看向大老爺姜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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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4 05:53 PM

第六十三章 暗夜

      姜奉德欠了欠身子正要說話,程老夫人卻先開了口:“若能這樣,那可是最好不過,你趕緊去開祠堂,先從族譜上把五哥兒夫婦名字除了,快去,悄悄兒的別驚動人。”姜奉德遲疑了下,程老夫人悲傷的嘆了口氣道:“別做僥倖之想了,這樣圍府不撤,不過是等天明抄檢罷了,趕緊去吧。”

      姜奉德嘴唇哆嗦了幾下,艱難的起身長揖到底,答應一聲出去了,程老夫人轉頭看著梁氏吩咐道:“你去,叫上三哥兒和三哥兒媳婦,理一理府裡還有多少現銀,都拿出來分給家下諸人,若有身契,一併拿給他們,打發他們走吧,別跟著咱們受了牽連。”

      “母親,何此於……”梁氏說到一半,就哽咽的說不下去了,程老夫人聲音平和的吩咐道:“別哭,咱們自己不能先​​亂了,快去吧,那銀子與其讓人家抄走,還不如分給下人,好歹主僕一場,快去吧,天也快亮了。”梁氏哽咽著曲膝答應出去了,

      程老夫人慢慢嘆了口氣,轉頭看著二老爺姜奉義低聲道:“你四周看看,看看外頭……還在不在,有沒有哪一處沒圍嚴實,能出去的。”姜奉義看著母親,答應一聲,垂著頭哽咽了片刻,跪倒在地磕頭道:“都是兒子不孝,母親這個年紀,還受這樣的……”

      “不能怪你們,母親不怪,這是咱們姜家的命,是母親的命,去吧,快去。”程老夫人看著兒子,溫和的說道,姜奉義站起來長揖到底,起身急步出去了。

      程老夫人示意李丹若坐到自己身邊,悲傷的看著她低聲道:“你說的對,都怪太婆,沒聽進去。”

      “這事還不知道來因後果呢,太婆別這麼說,誰有前後眼,咱們……不會有事的。”李丹若蒼白的安慰道,程老夫人嘆了口氣:“好了,咱們不說這個,後悔能有什麼用?威遠侯膽小怕事,人卻極厚道重情,五哥兒去尋他,十有八九能成,等會兒你回去打點打點,把金銀細軟隨身帶好,那些下人,能託付的別疑心,若有一絲信不過,乾脆打發出去,回去把院門關好,你和五哥兒若能逃出生天,縱不能為姜家開脫,也算為姜家留了一支,不至於……”程老夫人說不下去了。

      “太婆!”李丹若難過的低低叫道,程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揚聲叫了流蘇進來,沉聲吩咐道:“把那隻富貴百年的黃花梨匣子拿過來,再取針線來。”流蘇一句不多問,答應一聲,轉身出去,片刻,抱著只匣子進來,放到程老夫人面前,又轉身出去取了針線,端了支五頭燈檯放到炕几上,這才退了出去。

      程老夫人打開炕頭的立櫃,從裡面摸出只極不起眼的黃銅小鑰匙,打開黃花梨匣子,匣子裡,整整齊齊的放著厚厚一疊銀票子,程老夫人將​​銀票子全部取出來,點了八張出來道:“這幾張留給流雲她們,餘下的,縫到你貼身小襖裡去。”李丹若忙站起來,微微背過身,將貼身的薄綿襖脫下,拿過剪刀低頭拆起棉襖來。

      程老夫人看著李丹若手腳極快的拆開綿襖,將銀票子一張張遞給她,李丹若飛快的絮進棉襖,絮一兩張,就用針線從裡面連綴一針縫住,兩人沉默著卻配合默契,一個遞銀票子,一個絮進去縫好,直縫了將近一個時辰,流蘇在外面稟報,大老爺來了,程老夫人沉聲吩咐道:“請大老爺在廂房喝杯茶等一等。”

      李丹若心無旁婺的只顧低頭細細縫著棉襖,又縫了一刻多鐘,才重又將拆開的棉襖縫好,程老夫人看著她重新穿好棉襖,指了指偏門吩咐道:“你先回去吧,”說著,又指了指李丹若身上的棉襖,低低的吩咐道:“只要護好你自己,旁的,都不要緊。”李丹若會意,微微曲膝答應了,轉身從偏門出去了。

      李丹若腳下緩了緩,等豆綠提著裙子追上來,才急步往自己院子回去,豆綠這晚上這一連串的變故嚇的已經呆怔住,連害怕也有些遲鈍了。

      滿院的花燈顧自隨風搖曳出喜慶的紅光,脂紅等眾丫頭、婆子蜂湧迎出來,翠羽和紅翎也擠在眾人中間,焦急惶恐的看向李丹若。

      李丹若轉頭看著眾人,平靜的問道:“人都到齊了?朱衣把院門關上,都進來吧。”朱衣急奔過去關了院門,再提著裙子奔回來,跟著大家進了垂花門,李丹若站到正屋門前台階上,環顧著眾人沉聲道:“姜家有了大難,三老爺和大爺、四爺、八爺都被……帶走了,如今府外被虎威軍團團圍著,等到天明,大約就要抄檢了,脂紅,去把那個榴綻百子紫檀木匣子取來。”

      脂紅答應一聲奔進屋,轉眼功夫,就抱了只半尺見方的紫檀木匣子出來,李丹若示意她打開,伸手點了點裡面的銀票子,轉頭看著眾人道:“姜家若是抄檢,奴僕多半要變賣,咱們主僕一場,我也不忍讓大傢伙跟著我受累,這裡頭除了身契,還有三四千兩銀票子,脂紅、豆綠,你帶大家分了分,各人身契自己拿好,銀子,這院子裡的,有一個算了,平分。”

      “五爺呢?”紅翎驚恐的尖叫道,李丹若看了她一眼道:“我倒忘了,你和翠羽的身契不在我這裡,大太太也在遣散舊僕,你和翠羽趕緊去討了身契,脂紅,一人先給她們一百兩銀子。”

      脂紅不情不願的取了兩張百兩銀票子遞給兩人嘀咕道:“平時個個離了爺不能活,出了事倒跑得快!”

      “脂紅!”李丹若厲聲呵止了脂紅,轉頭看著臉色蒼白的翠羽和紅翎道:“你們兩人是奴婢身,若是讓人抄檢了去,就是發賣,就是留下,你們也不能和爺在一處,趕緊去討身契吧。”翠羽淚水奪眶而出,撲在地上,連磕了幾個頭,轉身就跑,紅翎怔了怔,忙跟在翠羽身後,也急急的跑了出去。

      “脂紅、豆綠,好好算著把銀子分了。”李丹若低聲吩咐了一句,自己掀起簾子,轉身進了屋,朱衣拉了拉脂紅低聲道:“我沒地方去,銀子不用分給我,我去給奶奶沏茶。”說著,轉身進屋給李丹若沏茶去了。

      “你個不通氣的傻妮子!”脂紅氣的跳腳,轉頭看著豆綠道:“別聽她的,這院子裡,有一個算一個,都得分出去。”豆綠目光冷冷的瞥著她,​​正要說話,脂紅迎著她目光跺腳道:“你也是個糊塗的!剛才奶奶怎麼說的?若是抄檢,咱們都得都人賣了,你想侍候奶奶,也由不得自己,若是拿著銀子、身契逃出了生天,回頭再去尋奶奶,不是人回來了,銀子也回來了?”

      豆綠長舒了口氣:“是我糊塗了,我當你……爛了心肺呢。”

      “你才爛了心肺!”脂紅一口堵了回去,豆綠好脾氣的笑道:“好好,是我爛了心肺,錯怪了你,趕緊數數銀子分了吧,天也不早了。 ”

      脂紅和豆綠仔仔細細的將銀子和身契一一分了,翻到最後,卻沒看到她們兩人身契,兩人茫然的對視了一眼,豆綠往屋裡努了努嘴,和脂紅咬著耳朵道:“奶奶必有別的安排。”

      “我覺得也是。”脂紅點了點頭,兩人抖了抖匣子,看著眾人道:“奶奶剛才說了,如今姜家大難臨頭,奶奶不願意連累大家,這身契也給了,銀子也給了,從這會兒起,大家各尋出路吧,若有良心,奶奶自然是能尋得到的,只看你們的良心吧。”脂紅說完,轉頭看著豆綠道:“咱們進去吧。”

      兩人轉身進了屋,站了滿院的丫寰、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僵了一會兒,站在角落的一個婆子低著頭轉身出去了,有人開了頭,院子裡很快走的沒幾個人,羽妝、湖月和綠萼三人垂頭站在一處,半晌,羽妝才低低的道:“我也不回去了,回去也得被哥哥嫂子賣了,奶奶身邊總得留人侍候。”

      “我也不回去。”湖月乾脆的說道,

      “你還是回去吧,我也回去,咱們都有地方去,就留在外頭照應,這樣才好。”綠萼拉了拉湖月勸道,湖月遲疑不定,羽妝強笑道:“綠萼說的對,這樣最好,哪,這是我的銀票子,你幫我收著。”

      湖月接過銀票子,轉頭看著綠萼道:“那咱們進去和奶奶說一聲,免得奶奶以為咱們棄她走了,要是那樣,她肯定得難過。”綠萼想笑眼淚卻落下來,忙拭了眼淚,連連點著頭。

      三人掀簾子進了屋,脂紅'咦'了一聲道:“怎麼還不趕緊走?不都跟你們說了?怎麼一個個都這樣牛心左性的?!”

      李丹若眼角濕潤,看著幾個丫寰溫和的笑道:“脂紅都跟我說了,她說的對,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回去吧,若還想跟著我,往後,再來尋我就是。”

      “我不回去,奶奶也知道,我沒地方去,奶奶身邊總得留一個兩個的,我的銀子交給湖月收著了,我不回去。”羽妝上前半步道,

      “嗯,”李丹若微笑應了,轉頭看著朱衣道:“你回去,我知道你這片心,先回去,等安穩了,再來尋我,羽妝沒地方去,有她留我身邊就行,你們趕緊走吧,到天亮就來不及了,你們三個,還有豆綠,你們四個一塊兒走,豆綠家離的近,先去豆綠家,讓豆綠父親和大哥送你們回去,快走吧,我這兒有脂紅和羽妝,沒事。”

      “快走快走,天要亮了!”脂紅揮手道,豆綠等人也不敢多耽誤,曲膝告了退,回去穿了斗篷,四人一處出了院門,跟著眾人往角門奔去。

      姜府大門前,一個銀甲中年將軍手指慢慢敲著腰間的佩劍,面無表情的聽軍士回了話,出了一會兒神,重重嘆了口氣,轉身招手叫過個三十來歲的書吏吩咐道:“姜家那幾位爺你都認識,跟過去瞧著,只要……沒有那幾位爺,別的,走就隨他們走吧,唉,樹倒猢猻散,走就走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能趕盡殺絕了。”書吏答應一聲,跟著軍士,急匆匆趕往角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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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4 05:5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9:19 PM 編輯

第六十四章 抄家

      辰正時分,一頂官轎停到姜府大門前,一個五十歲左右、微微發福的紅袍官員彎腰下了轎,仰頭看著沉默的姜府大門,暗暗嘆了口氣,抬手示意了下,幾個刑部小吏緊走幾步跑上台階,大門應聲而開,姜奉德臉色慘白,鎮靜的從門裡出來,紅袍官員忙緊了兩步,上前拱了拱手低聲道:“姜世兄,實在是不得已。”

      “沈兄是來抄檢麼?”姜奉德話音裡帶著顫抖,沈大人垂下眼皮應道:“接了皇上旨意,已查實,姜奉禮父子附逆敬親王謀反,要檢抄姜家,捉拿其餘人等。”姜奉德搖晃著連退了兩三步,看著沈大人,張了張嘴,想喊冤卻沒喊出來,也許……是真的……

      “沈大人……大人……請吧……”姜奉德哆嗦著伸手扶了門前柱子,眼淚一串串往下落,沈大人輕輕嘆了口氣,正要揮手令人進入,大門口急沖過來一輛藍呢轎子,直衝到台階前才停下,轎後,姜彥明和姚德慶緊跟而進,沒等轎子停穩,威遠侯姚鎮江就掀簾從轎裡出來,直衝上台階,衝沈大人長揖到底、氣喘吁籲道:“沈大人,且慢,且慢,在下有一事得和大人說。”

      沈大人疑惑而警惕的看著姚鎮江,姚鎮江抬手抹了把汗,回手指著姜彥明道:“大人也知道,姜家五郎,姜彥明,早就過繼給在下為義子,這事,早的很了,小兒沒出生前,就過繼了,就因為這個,內子去世,明哥兒才得守這子禮,也是因了老夫人的臉面,本來打算等老夫人百年後,再揭開這個話兒,如今,請沈大人明鑑,明哥兒媳婦還在府裡。”

      沈大人愕然看著姚鎮江,又移過去看了眼姜彥明,再轉頭看向姜奉德,姜奉德急急的點頭道:“是是,是過繼了,早就過繼了,族譜上都記著! ”沈大人輕輕呼了口氣,垂著眼皮想了想,轉頭看著姚鎮江客氣道:“事出意外,這事在下也不能做主,如今也只能先隔開姜彥明和其妻李氏院落不抄,待在下辦好手頭這差使,進宮面上稟呈,得了旨意,才好依旨意處置。”

      “那是那是,”姚鎮江稍稍鬆了口氣,忙陪笑道,

      “明哥兒以先回姚府安心等信兒,姚大人,人就著落到您身上,總要等得了旨意,才好定奪。”沈大人看著姜彥明和姚鎮江建議道,姚鎮江忙拱手答應,姜彥明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會兒,他縱是進去府裡,也幫不了誰,姚德慶用力拉著姜彥明就往台階下退,彷彿唯恐沈大人改了主意,再改口把姜彥明先一併關進去。

      沈大人打量著姜彥明,極輕的感嘆道:“當年我和李兄同科出仕,他那女兒剛剛出生,粉裝玉砌的一個玉娃娃,轉眼也嫁了人。”姜彥明眼睛驟然閃出亮光,一句話沒說,只衝沈大人長揖到底,沈大人彷彿沒看到姜彥明的重禮,轉頭看著姜奉德,抬手示意道:“姜兄,時辰不早了,請吧。”

      姜奉德直直的看著姜彥明,眼看著姜彥明沖他不停的點頭,才直直硬硬的轉過頭,摳摟著腰背,引著沈大人往府門進去,外面,領頭的刑部小吏揮了揮手,諸小吏軍士熟練之極的往大門上貼了封條,七八人一隊,往府裡各處奔去。

      姜府諸人都已經聚在程老夫人屋內,沈大人跟著姜奉德進來,程老夫人已經拄著拐杖迎出來,沈大人掃了眼滿滿一屋男女老幼,緊走幾步,衝程老夫人長揖到底道:“老夫人見諒,實在職責在身,不得已之事。”

      “沈大人客氣了,能得大人前來抄檢,是姜家的福氣,多謝沈大人!”程老夫人微微頜首,沉靜的答謝道,沈大人嘆了口氣,轉頭看了看四周苦笑道:“官家旨意,姜奉禮父子喪心病狂,附逆謀反,著查抄姜家,姜家諸人收監待查。”程老夫人身子微微晃了晃,閉了閉眼睛,聲音嘶啞的低聲道: “沈大人,我那三兒荒唐不爭氣是有,謀反他斷不敢有,求沈大人代為轉呈。”

    “老夫人放心。”沈大人恭敬的拱手道:“老夫人,姜家四房姜明彥握言已過繼威遠侯姚家,暫隔開不抄,待在下稟了官家,領了旨意,再做定奪。”程老夫人嘴唇抖動了兩下,感激的看著沈大人,扶著拐杖躬身道:“多謝沈大人周全。”

      “老夫人客氣,老夫人請。”沈大人往旁邊退了退,客氣的讓著程老夫人,程老夫人拄著拐杖,慢慢往外走去,後面,左邊,姜奉德居首,後面跟著姜奉義及二爺姜彥書等人,右邊,梁氏居首,抱著一歲多的孫女蕊姐兒,腳步有些踉蹌,吳三奶奶渾央僵硬的緊跟其後,手裡死死揪著五歲的兒子賢哥兒的手,賢哥兒驚恐不安的緊貼著母親。

      再往後是二太太周氏,身子半歪在女兒姜艷瑩身上,姜艷紛虛扶著周氏另一邊,驚恐的四下張望不停,二奶奶蘇氏緊緊抱著兩歲的兒子,一張臉白的沒有人色。再後面,大奶奶唐氏面容沉靜,半扶半拖著廖氏,趙氏抱著兩個多月的兒子跟在後面,不時後頭看一眼被姜艷夏抱著的唐氏的女兒、三歲的枝姐兒,和被姜艷秋、姜艷冬牽著的女兒,五歲的葉姐兒。

      一行人淒惶的被押出府門,一路徒步被押往刑部大牢。

      這一趟抄檢極其順當,僕從們要麼走了,要麼已聚在一處,庫房東西和帳放的整整齊齊,各屋的差不多已經空了,沒有哭喊亂叫,刑部小吏只管清點造冊,再順手裝點東西罷了。

      李丹若緊裹著細麻布斗篷,站在廊下,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身旁,脂紅和羽妝看起來鎮靜,手裡卻下意識絞著帕子,直把帕子絞得沒一絲形狀。

      外面腳步急促錯雜,卻沒人往這個院子裡來,李丹若靜靜站著聽了一刻來鐘,暗暗舒了口氣,轉頭看著脂紅低聲吩咐道:“你悄悄去院門口,從門縫裡往外看看,看看咱們這院子是不是被隔起來了。”脂紅頭沒點完就開始跑,卻一腳踩在裙子上,羽妝忙一把抓住她,脂紅咧嘴想笑,笑出來卻像哭,推開羽妝,提著裙子往外奔去。

      片刻功夫,脂紅氣喘吁籲的跑回來,話沒說出來,先沖李丹若不停的點著頭,李丹若閉上眼睛,雙手合什,暗暗念了句佛,看樣子,程老夫人說對了,威遠侯不會坐視不救。李丹若深吸口氣,轉頭看著兩人溫和道:“外頭冷,進去坐著吧,羽妝去燒水沏壺茶,脂紅去看看,還有什麼點心沒有,咱們得吃點東西。 ”

      兩人答應一聲,不大會兒,取了點心、沏了熱茶過來,李丹若吩咐兩人坐下,也吃些點心墊墊,脂紅咬了口點心,看著李丹若低聲道:“奶奶,您說,老夫人她們怎麼樣了?”李丹若垂著眼簾,慢慢喝著茶,半晌才低低道:“家抄了,人,自然要收監,就是不知道三老爺是什麼罪名。”

      “要不,我出去打聽打聽?”脂紅忙建議道,李丹若苦笑道:“你還敢出去?這抄家的……都是凶神惡煞當慣的,若是……你就是個醜八怪,也能拿了賣一串大錢,還敢出去?”脂紅打了個寒噤,不敢再多話。

      李丹若吃了一塊點心,就無論如何也咽不下了,喝了杯茶,吩咐羽妝取了本書來,裹著斗篷端坐在南窗下已經冰冷的炕上,透過半天的窗戶,呆呆的看著窗戶蕭索的冬意,心裡倒沒有太多的驚恐和不安,母親不知道得了信兒沒有,她讓人帶信給沈嬤嬤,讓魏紫過去遞個信,就說自己沒事,讓母親放心……唉,李丹若臉上露出絲苦笑,母親沒看到自己,怎麼會放心。

      李丹若仰頭看著碧藍的天空,從前,她是何等暴烈,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她飄在半空,看著一身烈焰狂笑不停的自己,還有悲痛欲絕的母親……她飄了好些年,看著母親就那麼一直悲傷著,一直悲傷著……李丹若機靈靈打了個寒噤,那時候,多少人勸過她?要放開放開放開……她還有母親、有朋友、有親人……她聽進去了,到現在,她才聽進去了。李丹若低下頭,脖子發酸,眼底酸澀難忍。

      不能想這個了,這樁禍事,前些天那流言,是誰傳出來的?像是專程要脫五郎和她出來一般,誰在幫他?姚家?不可能,那還有誰?能知道這樣機密大事的,能是誰呢?這是個知情人,五郎說過,軍士說是抓捕謀逆之人,李丹若機靈靈打了個寒噤,謀逆!先拿的三老爺、大爺他們,謀逆的,只能是敬親王,大爺從皇上即位就想著另謀差遣,怎麼會跟著敬親王謀逆?這中間必有緣由……那個散佈那傳言的人,是誰?他知道有謀逆的事,他知道謀逆事敗,他知道姜家的大難,他日子算的很準,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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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4 06:01 PM

第六十五章 獄中

      忠勇伯世子劉世揚打馬如飛,直奔到李府門前,用鞭子指著門房急問道:“三爺呢?”

      “說是去刑部……”劉世揚不等門房說完,勒轉馬頭,猛抽一鞭,疾往刑部狂奔而去,刑部門口一如往常,劉世揚四下​​轉頭沒看到李雲直,急的眼睛發紅,驀然重重拍了下額頭,急抖韁繩往刑部大牢門口奔去,李雲直必是守在大牢門口看情形的。

      果然,離刑部大牢還有老遠,劉世揚一眼就看到了李雲直,縱馬直奔過去,不等馬停穩,翻身滾落下來,拉著李雲直急往後退了三四步,喘著粗氣低聲道:“威遠侯府姚大郎尋你沒尋到,過來尋我了,前兒那過繼的流言你聽到沒有?不是流言,竟是真的,姜五幼年就過繼給姚家了,兩家族譜都明記著的,姚家已經把這事往上報了,咱們也得趕緊,幫著打點,我母親已經去禮部尚書孫大人府上了,不管有用沒用,先求了再說,你府上不是和刑部郎中盧万林家來往的好?趕緊去走動走動!”

      李雲直眼裡放出亮光,連聲道:“我說怎麼沒看到四妹妹,我這就去,等等,我先回去取了銀票子,還有戴家,也得走一趟!”兩人說著,各自上馬,一往東一往西,飛奔而去。

      午後,宮裡旨意傳下來,姜彥明既已過繼姚家,可令其歸宗,與姜家無礙。

      守在刑部和宮門口的李家、威遠侯姚家和忠勇伯劉家等幾家的小廝急奔回去報了信,內侍到威遠侯府傳了旨意,姚鎮江父子和姜彥明送走內侍,急忙趕往姜府接李丹若出府,姜府門口,李雲直和劉世揚一前一後都已經到了,姜彥明也顧不得多寒暄,衝兩人拱了拱手,徑直往府門進去,看門的刑部管事小吏和軍士頭兒已經得了信了,遣人跟著,一行幾十個人,徑直趕到李丹若院子外。

      敲開院門,片刻功夫,李丹若一身細麻布孝服,裹著斗篷從院裡出來,後面,脂紅和羽妝一人挽了個包袱跟著,姜彥明緊上前兩步握了李丹若的手,仔細看著她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太婆她們呢?”李丹若低聲反問道,姜彥明臉上痛苦的抽動了幾下道:“都在刑部大牢。”

      “旨意雖說……這到底是姜五爺還是姚五爺,還真不好稱呼,雖說旨意讓五爺歸宗姚家,這銀錢東西上可沒給個說法,爺也得體諒,別讓小的們為難。”領頭的吏部小吏掂著手裡的荷包,瞄著眾人,話說的陰陽怪氣,李丹若拉了拉姜彥明低聲道:“院裡的東西不用搬了,捨財求個平安吧,免的生出什麼枝節來,再說,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了。”

      姜彥明'嗯'了一聲,拉著李丹若下了台階,看著豎著眉梢要發脾氣的姚德慶和還要再塞銀子給小吏的李雲直道:“三哥,算了,銀錢東西都是身外之物,人平安就好,咱們走吧。”

      李雲直看了眼李丹若,衝姜彥明點了下頭,手裡的銀票子卻還是塞到了小吏手裡笑道:“幾位辛苦了,一點散碎銀子,就算我請大家喝杯茶解解乏了。”小吏接過銀票子瞄了眼,見姜彥明牽著李丹若,脂紅、羽妝在後面跟著,竟頭也不回,真不要院子裡的東西,就這麼往府門外出去了,一時竟怔在了那裡。

      車子重重顛簸著跑的飛快,一行人直奔威遠侯府,在二門裡下了車,姚德慶腳下絆了下,差點跌撲倒地,小廝急忙扶住,姚德慶扶著小廝站穩,轉頭看著姜彥明等人鄭重交待道:“我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可這回不同一般,這幾天哪兒不能去,那是謀逆的大罪,找誰都沒用,能保下你,姜家也算有個後,你不能……連累了大家!”

      姜彥明聽的臉色慘白,姚德慶瞄了他一眼,上前半步正要說話,姚鎮江厲聲呵斥道:“還有你!回去讀書去,沒我的吩咐,不准出院門!”姚德慶梗著脖子正要反駁,姜彥明忙推著他道:“姑父都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我好,姑父說的對,謀逆的大罪,找誰都沒有用,你趕緊進去吧,等我安頓下來,過兩天吧,我再過來尋你說話。”姚德慶'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劉世揚站在姜彥明身後,聽的一臉氣惱,李雲直忙伸手拉了拉他,轉頭看了看李丹若,上前半步道:“姑父教訓的極是,五郎夫妻險脫大難,當以自身為重。”姚鎮江臉色微微舒緩,點了點頭,李雲直又笑道:“也得讓他們好好歇一歇,丹若還有孝在身,到哪兒都不太合適,要不,先讓他們夫妻到直順街那處宅子歇下,住不住到府裡,不管住哪兒,他們都是姚家的人。”

      “三哥說的是,我也是這個意思,直順街那處陪嫁宅子雖說小些,可如今……也足夠大了,等丹若除了服,我再來尋姑父商量住處的事。”姜彥明急忙附和道,姚鎮江沉了臉想了想,輕輕'嗯'了一聲:“記著我的話!千萬不可自作聰明!”

      姜彥明連聲答應了,長揖別了姚鎮江,扶李丹若上了車,直奔直順街過去。

      李丹若剛在宅院門口下了車,平福從轉角的茶坊裡衝出來,直衝到李丹若面前驚喜道:“奶奶果然來了!我去跟我娘說!”說著,不等李丹若答話,轉身就跑,李丹若急忙叫住他吩咐道:“跟嬤嬤說,趕緊尋個奶娘,多出銀子,要到獄裡奶孩子。”平福答應一聲,轉身又跑了。

      李雲直站在宅院裡轉了圈看了看,轉身打發小廝雨桐道:“趕緊回去跟奶奶說,姑奶奶在平順街安頓下來了,這邊一應都是不全的,讓她趕緊打發人來收拾,該送的東西也送過來。”雨桐答應一聲去了。

      沒多大會兒,沈嬤嬤帶著平福、魏紫和姚黃夫婦等人就趕到了平順街,李丹若見找來了奶娘,也顧不得其它,忙讓平福從街角分食鋪子裡買了茶飯點心,帶著沈嬤嬤、姚黃和奶娘上了車,和姜彥明、李雲直等一起往刑部大牢奔去,幾個孩子大的不過五歲,小的……大奶奶趙氏的兒子不過兩個來月,大人還好,那孩子,從早上到現在都大半天過去了……

      姜彥明去探看姜奉德等人,李雲直和劉世揚陪著李丹若去女牢,女牢這邊並不怎麼嚴苛,一路銀票子開路,並沒怎麼波折,就見到了姜家諸人。

      比起京城府衙大牢,刑部大牢關押的多是官宦讀書之人,那牢裡雖然也腐臭陰森,可每間牢房裡總算有兩張歪歪扭扭的白木床和一張腿腳不穩的白木桌子,姜家的人佔了盡頭四五間牢房,程老夫人是有誥封的,一個人關押在最外頭能看到幾縷陽光的牢房裡,往裡幾間空著,再進去是梁氏和吳三奶奶,梁氏坐在床上,斗篷裹在賢哥兒身上,賢哥兒緊緊擠在梁氏懷裡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另一邊床上,吳三奶奶用斗篷裹著一歲多的蕊姐兒呆怔怔坐著,臉上兩道極深的淚痕。

      二太太周氏和女兒姜艷瑩關在梁氏對面,周氏蜷縮在床上,身上蓋著自己和女兒的斗篷,挨著周氏的牢房里關著姜艷紛和二奶奶蘇氏,姜艷紛緊緊裹著斗篷縮在床角,蘇二奶奶用斗篷緊裹著兒子才哥兒,頭倚著欄杆,絕望的蜷坐著。

      三太太廖氏直直的跪在牢房中間,垂著手仰著頭,喃喃的不知道在說著什麼,四奶奶唐氏抱著女兒坐在床上,面容安靜哀傷的看著廖氏,隔壁,趙氏抱著已經餓的連哭聲都低弱不堪了的兒子,絕望的看著牢門口,五歲的葉姐兒裹著姜艷夏的斗篷,死死揪著母親的衣角,對面床上,姜艷豐緊裹著斗篷,抱著肩膀縮成一團,再過去,是擠在一張床上、共同裹著兩個斗篷的薑艷夏和秋、冬兩人。

      牢門'吱呀呀'打開,李丹若背著夕陽進來,程老夫人一下子站了起來,李丹若幾步奔過去,程老夫人看著李丹若和後面沈嬤嬤等人手裡的提盒,急指著裡頭道:“孩子,都餓壞了,哪裡吃得下牢飯……快去,我不餓。”

      “嗯,”李丹若忙先尋到趙大奶奶,打點了看守的婆子,看著奶娘接出孩子奶上,趙大奶奶眼看著兒子手腳並用,吃的'咕咚'作響,一口氣松下來,竟癱軟在地上。

      沈嬤嬤和姚黃忙著將提盒裡的吃食點心遞進去,再將一碗碗酥酪小心的遞進去,賢哥兒眼睛盯著酥酪,急的低頭就往碗裡啃,梁氏忙端著碗,小心的將酥酪往他嘴裡倒,吳三奶奶用勺子一口口急餵著蕊姐兒。

      李丹若轉頭看著都是空蕩蕩的床板,忙叫過沈嬤嬤吩咐道:“嬤嬤趕緊去趟李府,讓嫂子尋十幾床被褥,趕緊的再帶過來,這天太寒,若沒有被褥,這一夜可扛不過去,還有大老爺那邊,一併拿些來,記著,要半舊或是舊的棉花被褥,乾淨就行,千萬不要好的,免得……招了眼,反惹了禍。”沈嬤嬤答應一聲急忙奔了出去。

      李丹若取了一碟點心和一碗熱湯,端到程老夫人牢門前,隔著手臂粗的欄杆遞進來,正要說話,後面傳來蘇二奶奶一聲怒罵:“不要臉的東西,哥兒的酥酪你也搶!”李丹若忙轉頭看去,嘴裡鼓的簡直要裂開的姜艷紛正將酥酪碗從裡面扔出來,蘇二奶奶抬腳還要踹,程老夫人沉聲道:“好了,她也是餓壞了,趕緊餵哥兒吧。”蘇二奶奶抱著才哥兒坐回去,過去罵道:“不要臉的東西!”姜艷紛垂著眼簾,接過碗熱湯,又抓了兩塊點心,只管低頭吃喝。

      程老夫人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端起熱湯勉強喝著,李丹若盯著姜艷紛看了片刻,才轉頭看著程老夫人低聲道:“太婆且放寬心,這一場有驚無險,必是能熬得過去的。”

      “我也是這麼想。”程老夫人拍了拍李丹若的手:“你和五哥兒先護住自己,旁的再說,能有什麼大事?”

      “嗯,”李丹若不敢多說別的,只和程老夫人說著些寬心的閒話,等著沈嬤嬤取被褥過來。

      夕陽尚餘一線,沈嬤嬤趕的一頭一臉的汗到了,一床床抱了被褥進來,李丹若不敢再多耽誤,將被褥塞進各間牢房,就急帶著沈嬤嬤、姚黃出去了,看牢的婆子已經陰著臉催過好幾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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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4 06:14 PM

第六十六章 疲憊

      李丹若疲憊的坐在車上,姚黃看著李丹若,正要開口勸她,李丹若微微搖手止住她,頭靠著車廂板,心頭亂紛紛只想靜一靜。

      轉進熱鬧的街巷,車子慢下來,車簾處突然閃開條縫,一隻饅頭重重砸在李丹若身上,李丹若驚嚇之下,急掀簾看出去,外面華燈初上,人來人往,已經看不出一絲異樣,李丹若忙放下簾子,姚黃已經揀起饅頭遞過來:“奶奶您看,饅頭掰開過。”李丹若忙接過饅頭,照舊痕掰開,裡面是一粒小小的紙團,李丹若急忙取出紙團,展開來,一張小紙條極小,上面寫著'安心待時'四個字,筆劃清晰,字寫的極好,李丹若緊攥著紙條,又掀簾子往後看了看,慢慢放下車簾,又看了一遍紙條,想了想,將紙條放下嘴裡,慢慢嚼爛咽了。

      姚黃看著李丹若低低問道:“出什麼事了?”

      “沒事,”李丹若低著頭,轉來轉去看著手裡的饅頭,這饅頭的主人,和散那過繼流言的,必是一個人,這是誰呢?

      李丹若心亂如麻,剛在二門裡下了車,楊氏已經從裡面急沖出來,李丹若急忙迎上去,楊氏一把將李丹若摟在懷裡,只叫了聲:“我的惹兒……”就哭的說不出話來。李丹若忙和韓三奶奶將楊氏扶進去,院子裡、屋裡已經收拾的溫暖可人,李丹若伸手摸了摸已經燒的溫熱的炕,扶著楊氏坐到炕上,接過朱衣遞過的茶,託給楊氏喝了兩口,伸手拍著母親的後背低聲安慰道:“母親別急,我這不是好好兒的?沒事了。”

      “姜家……滿門……母親對不起你,千挑萬選,竟選了這麼家……”楊氏又哽咽的說不下去了,李丹若踢了鞋坐到炕上,伸手摟著母親溫聲安慰開解著她:“母親怎麼能這麼說呢,哪家沒有落難的時候?很快就過去了,再說,女兒不是好好的麼?五郎也好好的,母親別哭,別擔心,沒事,不管姜家怎麼樣,女兒有母親,有哥哥、嫂子,再難也有過去的時候,母親且安心,女兒沒事。”

      “四妹妹說的對,再怎麼著,四妹妹有五郎,有咱們呢,母親得保重自己,母親若是哭病了,四妹妹豈不是更難過。”韓三奶奶也忙上前柔聲勸道,楊氏連連點著頭,拉著李丹若的手道:“若兒,你跟我回去,咱們回去。”

      “母親!”李丹若疲倦而無奈的低聲道:“嫂子說的對,母親保重自己,別擔心女兒,女兒是姜家婦,這會兒置姜家於不顧……於心何忍?只要母親好好兒的,女兒這後顧就無憂,天也晚了,母親趕緊跟嫂子回去吧,過幾天我再過去看母親,這幾天,母親不要過來了,不管有事沒事,我每天都打發人過去跟母親說一聲。”

      “若姐兒,母親不放心。”楊氏拉著李丹若的手捨不得鬆開,李丹若摟了摟母親,看著母親笑道:“母親且放寬心,沒事兒的,過幾天就過去了,您留在這裡,反倒給女兒添亂,再說,您若是憂心過度病倒了,要把女兒累死麼?母親保重好自己,這就要緊。”韓三奶奶跟著勸道:“四妹妹說得對,您好好兒的,四妹妹才能安心,我侍候您回去吧,四妹妹勞累了一整天,只怕連口熱湯也沒喝上,讓她好好歇一歇。”

      楊氏傷心的嘆氣答應了,李丹若接過斗篷給母親穿上,將她送上了車,楊氏掀著車簾,又忙招手叫過李丹若道:“你還有銀子沒有?若用銀子,母親那兒還有。”

      “我還有,若要用,自然和母親去討。”李丹若笑道,楊氏答應一聲,依依不捨的回去了。

      李丹若長長鬆了口氣,轉身吩咐朱衣道:“有多少人回來了?廚房人手夠不夠?魏紫呢?趕緊讓人備晚飯,吃了飯還有事。”朱衣上前扶了李丹若回道:“姚黃姐姐她們,我和湖月她們,奶奶陪嫁的七房家人,俞家和劉家兩家回來了,別的許還沒聽到信兒,廚房人手不怎麼夠,不過咱們現在也沒幾個人……”

      兩人一路說著話剛進到屋裡,姜彥明也一身疲倦的趕了回來,李丹若接進屋忙問道:“見到大老爺他們沒有?有什麼信兒?”

      “沒見到,說事關謀逆大案,不敢私縱外人相見,也沒打聽到什麼信兒,說是敬親王趁皇上從上清宮返回之際,路架攻城弩,想要行刺皇上。”姜彥明一口氣喝了茶才答道,李丹若呆了片刻,驚恐的看著姜彥明低低道:“攻城弩!”

      姜彥明瞬間明白過來,手裡的杯子'咣'的一聲落到了地上,半晌,才看著李丹若,喉嚨乾澀的說道:“是三伯父……調的弩?”

      “三伯父領著兵部器械庫主事,京城出了攻城弩,自然要疑他,也許……”李丹若臉色漸漸發白:“五郎,三伯父絕不會幫敬親王調弩,大哥從皇上即上位,就稱病不肯去敬王府應差,三伯父年裡年外也正四處活動著想搭上鎮寧公府的門路,怎麼會突然幫敬親王調這攻城弩?再說,就是敬親王謀逆這事……”

      “我也覺得蹊蹺,”姜彥明低低道:“也許三伯父他們真是有驚無險,許是皇上見現了攻城弩,就先把所涉人等拘起審問,這調弩必有別人,一審也就水落石出了。”李丹若低著頭,想著那紙條上的'安心待時'四個字,心亂如麻,若真如五郎所說,那之前的流言,就說不過去,李丹若抬頭看著姜彥明苦笑道:“說你過繼的流言,你說是巧了,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姜彥明緊擰著眉頭,抬手揉著眉間,半晌才苦笑道:“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這事,我也想不明白,說不通,像你說的,就是敬親王謀逆這事,若再想到這流言,也說不通,你的意思?”

      “只怕一切早有定論,咱們……你也別太著急。”李丹若低聲勸道,姜彥明直怔怔的出了半天神,突然捂著臉痛哭失聲,李丹若挪了挪,將帕子往他手裡塞了塞,張了張嘴想勸,到嘴的話化作一聲長嘆,姜彥明連帕子帶李丹若的手握住捂在臉上,哭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止了悲聲,抬頭看著李丹若低聲道:“多虧有你,要不然……”

      李丹若沉默片刻,才柔聲道:“我讓人端水,你淨淨面,晚飯好了,先吃點東西墊墊,太婆她們那邊,孩子小,我得多過去幾趟,你明天也別再四處走動了,咱們這會兒,也怪不得人家,誰家不怕惹了禍事?也別再上門讓人家為難了,明兒一早,我讓沈嬤嬤去趟魏家,看看能不能托盧四奶奶回去打聽打聽,她父親是刑部郎中,正該管著這樣的案子,若能打聽到這案子到底如何了,心裡也好有個數。”

      姜彥明忙點頭答應,李丹若叫了朱衣等人進來,姜彥明淨了面,兩人吃了飯,李丹若叫過回來的諸人,一一分派差使,姜彥明端著杯茶半歪在炕上,看著李丹若有條不紊的安排諸事,見李丹若打發走了眾人,遲疑了下低聲問道:“翠羽她們……”

      李丹若轉頭看著他答道:“和脂紅、朱衣她們一起遣散的,她兩人身契不在我這裡,一人給了一百兩銀子,讓她們兩個去尋大太太討身契去了,剛在獄裡,也沒顧上問這個,明天我再問問吧,看兩人身契拿到沒有,你若擔心,明兒去兩人家裡看看就是,要不,你今晚上就趕過去看看?”

      姜彥明忙尷尬的搖頭道:“不是,不用問,必是拿了身契回去了,刑部那邊沒有姜府下人收案,我是說……也不知道……不知道明兒能不能找到……這裡不好找……”

      “你若擔心她們找不到這裡,就尋個妥當人,今晚上,或是明天都行,過去翠羽和紅翎家裡說一聲就是,我去洗漱了,明兒一早還要去刑部大牢。”李丹若下了炕,徑直往後面淨房洗漱去了,姜彥明也忙起身下了炕,跟在李丹若後面洗漱換了衣服,陪笑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畢竟侍候了我這些年,就是問一句,知道平安就是了,如今這會兒……還想別的,我哪是那樣的人?”

      “你到外間炕上歇著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李丹若沒接他的話,指了指外間,滿身疲倦的說道,姜彥明怔了怔笑道:“我不說話就是,也不會擾了你。”李丹若目光沉寂的看了他半晌,突然笑道:“我嫁了你,原本想著你我客客氣氣搭伴做完這一輩子,如今生了這樣的大變,事易時移,我也不必再守那些……從前那些想法,太婆、大伯娘她們待我極厚,我斷不會棄她們不顧,獨善其身,可我身心俱疲,累極了,實在不想再應付你,往後,你我出了這門還是夫妻,可進了門,你是你,我是我,我不願替你打點你的紅顏知已,看著你們卿卿我我,愛意濃濃還要端茶送水,無微不至,今晚來不及收拾外院了,你先在外間炕上過一夜,明天收拾了外院,你就歇在外院去吧。”

      “丹若!”姜彥明愕然而不敢置信,李丹若轉過身,看著他笑道:“等姜家過了這道坎,等你重又得意發達了,你若嫌這樣不好,咱們和離便是,如今,你我只好同舟同濟,先過了這道難關再說,我累了,你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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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4 06:18 PM

第六十七章 難中

      姜彥明呆若木雞,脂紅等人從他身邊來來往往,忙著取了被褥,往來查看了門戶、茶水,一處處熄了燈,不大會兒,屋里黑靜下來,明亮清冷的月光被窗上糊的棉紙暈成一個個光團,姜彥明動了動,往後退了半步,又退了半步,步履艱難的挪到炕前,頹然坐下,垂著頭,呆坐了好大一會兒,才往後倒在炕上。

      第二天天還沒亮,李丹若和姜彥明已經起來洗漱,朱衣和羽妝收拾好外間的炕,擺上早飯,姜彥明喝了碗粥就推開,看著李丹若,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李丹若安靜的吃好早飯,屏退眾人,取了個匣子放到几上,看著姜彥明平和的低聲道:“這裡頭有兩萬三千兩銀票子,抄檢那天晚上,太婆讓我把這些銀票子縫在衣服帶出來的,這銀子是姜家的救命銀子,要動用得太婆點了頭才行。”

      姜彥明臉上閃過絲羞惱,看著李丹若道:“我哪是那等不顧大體的人?”李丹若垂著眼簾,顧自接著說道:“你今天有什麼打算沒有?”

      “嗯,昨晚上我想了一夜,你說的極是,若那流言是有意為之……這案子,從敬親王謀逆起,就透著詭異,只怕局中有局,若是這樣,咱們如今一無所知,又不知道誰是真正有用之人,到處亂走只會有害無益,倒不如先靜觀其變,我想還去刑部牢外守一天,看能不能想法子見到大伯父他們,若能見到他們,倒比什麼都有用。”

      “嗯,我也是這麼想,那就這樣吧。”李丹若說著,叫進豆綠收了匣子,吩咐準備啟程去刑部大牢。姜彥明跟著站起來,遲疑了下,往前挪了半步靠近李丹若低聲道:“丹若,昨天……是我不是,你若生氣,就發作出來,別傷了身子。”

      李丹若轉頭看著姜彥明,輕輕笑了下:“我沒生氣,就是厭煩了,累了,再說,我不是說了麼,事易時移,今日不同往昔。”姜彥明怔忡而茫然的看著李丹若,李丹若想了想,嘆了口氣,轉身面對姜彥明,耐心的溫聲解釋道:“你沒有不是,也別多想,我這性子,看著溫婉,其實內裡最執拗不過,我父親對我母親極好,從不肯傷母親一絲一分,就是母親懷我的時候,他也沒沾過別的女人,他說要真心對我母親好,就不能在她心上捅刀子,我的性子隨父親居多,也是個不容人捅刀子的,可像我父親那樣的人,這世間哪有幾個?我又是個女子,也只能如此,不管嫁誰,不過求個兩相平安,盡人妻之責罷了,如今家裡這樣的情形,我已是身心俱疲,再讓我替你打點那些紅顏知已,我也累了,實在顧不上。”

      “不過兩個丫寰……世情……”姜彥明吃力的辯解道,李丹若瞇著眼睛瞄著他笑道:“自然是世情如此,我也沒說你有不是,可,雖說你生而為玉我為瓦,這人心都是一樣的,若是世情倒過來,我招無數才子美男時時相伴,你這為夫的,能不能心懷歡喜,替我打點一眾才子美男?看著我與他們同床歡好,只要我高興了,你便喜悅無限?”

      姜彥明臉上紫漲一片:“這是什麼話?豈有此理?”

      “我不過說一說,你就豈有此理了,前朝女皇當政的時候,不就是如此?那個時候,不就是這樣的世情?”李丹若嘲諷的看著姜彥明輕笑道:“你也別多想了,如今正是要同舟共濟的時候,先過了這道難關再說別的事吧,時候也不早了,牢裡有老人也有孩子,我得趕緊過去了。”李丹若說著,轉身出去,穿了斗篷,帶著吃食衣物往刑部大牢趕去。

      女牢這邊一如昨天,李丹若順順噹噹的進去,奶娘接過餓的大哭的敏哥兒餵上,姚黃、脂紅等人忙著往牢裡遞著飯菜、衣服,李丹若提著小提盒,將飯菜遞給程老夫人,眼角瞄著周圍,靠近牢欄,程老夫人吃著飯,眼睛盯著牢門口,側著耳朵湊過去,李丹若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將昨晚饅頭紙團的事幾句說了。

      程老夫人眼睛裡閃過絲亮光,停了片刻,才重抿了口粥,低低的交待道:“這事再不可跟別人說起,跟五哥兒說過?”李丹若搖了下頭,程老夫人'嗯'了一聲:“任誰也不要再提起,就爛在你心裡,若姐兒,姜家若能逃出生天,必是託了你的福份。”

      “太婆不能這麼說,咱們家這都是飛來橫禍。”李丹若低低的勸解道,程老夫人重重的嘆了口氣:“不說這個了,禍事來了,就來了吧,總得承受,也不怕,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沒有過不去的難關。”

      “太婆說的極是……”李丹若低聲勸著些閒話,見姚黃等人收好了碗碟,這才離了女牢回去。

      李丹若剛進院門,李雨菊臉色青灰,眼睛紅腫,裹著件灰撲撲的麻布斗篷,從門房裡直出來,撲過來抓著李丹若的手,嘴唇抖了半天才說出話來:“說你沒事,不見著你,我……”話沒說完,李雨菊哽咽的淚水漣漣,李丹若忙扶著她道:“怎麼不進屋等我?這門房裡又沒升炭盆,咱們進去說話。 ”

      “奶奶不肯進去,說坐在這裡,您一回來就能看到。”春妍跟在後面解釋了一句,李丹若心裡酸澀難忍,又軟的不能觸碰,緊挽著李雨菊進了上房,魏紫忙親自端了熱水過來,侍候著李雨菊淨了面,李雨菊長長的吸了口氣,這才說出話來:“我昨晚上才聽到的信兒,再趕進城也來不及了,一夜也沒合上眼,就是害怕,一早上趕過來,先到的薑府,帖著封條,也沒人,我嚇壞了,後來讓春妍打聽了,說你和五爺歸宗威遠侯姚家,又趕到威遠侯府,說你搬到了這裡,到這兒,說你去了牢裡,我不看到你,這心怎麼能放得下?”

      “二姐姐別哭,我沒事,好好兒的。”李丹若溫軟的勸著李雨菊,李雨菊連連點著頭道:“看到你就好了,姜家犯了什麼事?怎麼樣了?往後,你?”

      “只說是附逆敬親王,可到現在也沒個准信兒。”李丹若簡單答道,李雨菊緊抓著李丹若的手低低道:“那是大罪!若姐兒,姐姐也幫不上你,你銀子夠不夠?若要上下打點,我那兒還有些……”

      “不用,銀子我有,除了那些笨重家甚,嫁妝都帶出來了,沒事,二姐姐別擔心,別說你,我也幫不上忙……”

      李丹若和李雨菊說了小半天的話,眼看著臨近中午,李丹若要趕往牢里送飯,李雨菊告辭道:“我也不耽誤你,隔一天兩天的,我讓春妍過來聽個信兒,若要銀子,你只管說,雖說不多,到底能撐些用處。”

      “我知道,大伯父他們不在,二姐姐也要保重自己,等忙過這陣,我去城外看你。”李丹若起身往外送著李雨菊,轉頭看著春妍交待道:“多勸勸你們奶奶,身體最要緊。”

      “是,五奶奶……”春妍答應一聲,正要往下說,李雨菊打斷道:“四妹妹正是焦心時候,咱們先回去。”春妍嚥下到嘴的話,忙曲膝應了,扶李雨菊上了車,看李雨菊和李丹若揮手作了別,放下簾子,才低低的說道:“大爺要讓咱們搬出那院子,這事……拖不得。”

      “搬就搬吧,咱們先搬到婆台庵後院住著去,枯明師太是個好人,咱們這是小事,這會兒不能給四妹妹添心思,這事,別再提了。”李雨菊垂著眼簾,悠遠而淡漠的吩咐道,春妍忙答應了,半晌,輕輕嘆了口氣。

      傍晚,寒碧一身靛藍粗布斗篷,沿著牆根閃到院門下,機警的左右看著,輕輕扣了扣門環,不大會兒,門從裡面打開,寒碧將斗篷帽子往後掀了掀低聲道:“是我。”開門的婆子驚訝的看著寒碧,忙讓她進來,回身關了門,引著她往裡進去。

      李丹若和姜彥明驚訝的看著寒碧,寒碧曲膝見了禮,將懷裡一個極小的包袱放到几上,看著李丹若勉強笑道:“我們奶奶原本想過來看看五奶奶,可實在走不開,就打發我過來一趟,逢上這樣大事,正是要用銀子的時候,這裡頭是奶奶的幾件首飾,五奶奶就拿去換些銀子用,也是我們奶奶一片心。”

      李丹若撥開包袱,包袱裡放著幾件赤金簪子、披墜和一對赤金鐲子,姜彥明怔了怔,伸手蓋上包袱正要推辭,李丹若看著寒碧謝道:“回去替我給你家奶奶道聲平安,姐妹之間,我也不說謝了,讓她也保重自己,來日方長。”

      寒碧鬆了口氣,臉上綻放出笑容,曲了曲膝笑道:“那我回去了,五奶奶福大命大,大福都在後頭呢。”李丹若笑謝了,看著姚黃送寒碧出去了,低頭掂起赤金簪,舉起看了看笑道:“這是出嫁前一年添的首飾,我們姐妹三個一人一枝,你看看,到底是一處長大的親姐妹,平時雖有鬧氣的時候,直到有事了,斷沒有坐視不管的。”

      姜彥明呆看著包袱裡的首飾,半晌才苦笑道:“落難見人心。”

      “嗯,”李丹若重新包好包袱,吩咐脂紅收起,轉頭看著姜彥明道:“今天午後,姑姑打發人過來傳了幾句話,她昨天就去了禮部尚書孫大人府上,也面見了孫大人,孫大人的意思,這事沒放到六部議處,聽說是幾位相爺親自處置的,可孫大人的意思,這事只怕是官家聖心獨裁,讓咱們不要四處走動,多走有害無益,你也知道,姑父如今領著永州震武軍節度使,姑姑說她就不過來看咱們了,有什麼事,只悄悄打發妥當人傳話就是。”

      姜彥明凝神聽著,李丹若接著道:“早上我讓沈嬤嬤去尋盧四奶奶,盧四奶奶是個仗義的,當天就趕回去尋父親問了,才剛打發沈嬤嬤回來,也是這樣的說法,這事,刑部上下,統不知情,一應都是奉旨行事。”

      “今天朱五尋我,他託人打聽了,也是這樣的話,六部竟統不知情這事,看來……這事只怕是出自宮裡,只好安心等一等。”

      “嗯,這案子像是早就定好了的,只怕也快了。”李丹若低低道,姜彥明打了個寒噤,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姜家,只怕兇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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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4 06: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10-28 09:20 PM 編輯

第六十八章 結案

      敬親王謀逆案結案之快,遠超過李丹若和姜彥明的預期,不過四五天,沒等兩人尋到方向,早朝後就下旨結了案,敬親王私調攻城弩欲謀不軌事已審明,敬親王夫婦賜自盡,姜奉禮私調攻城弩,罪不容恕,姜奉禮夫妻賜白綾縊,大爺姜彥宏、四爺姜彥慶斬立決,姜彥英年幼未入仕,流配三千里,姜家其餘成年男丁流配八百里,遇赦不赦,家產籍沒,女眷及未成年男丁逐出京城。

      姜彥明得了信,五內俱焚,一邊急打發小廝將信兒遞給李丹若,自己急尋到這兩天剛混熟的一個牢頭家裡,塞了五百兩銀子,要見姜奉禮一面,牢頭紅眼珠子盯在白銀子上,咬牙應了,尋了身獄服給姜彥明換上,帶著他在陰溝一樣的地方鑽了一個多時辰,才到了關押姜奉禮的地牢。

      隔著手臂粗細的生鐵欄杆,姜彥明伸手拉著姜奉禮衣襟,淚如雨下,姜奉禮怔怔的看了半天,才認出姜彥明,急撲過來,死死抓著姜彥明的胳膊,嗓子啞的幾乎說不出話來:“他們……她們……母親她們……”

      “她們都好,太婆沒事,孩子也好,三伯父!”

      “明哥兒,三伯父沒調弩,沒調攻城弩,那不是我寫的,不是!我冤哪!不是我調的弩!”姜奉禮聲音嘶啞急促,激憤中充滿了絕望:“明哥兒,三伯父死不瞑目,不是我!”

      “五爺,趕緊走!有人來了!”牢頭警惕著四周,突然回頭催促道,姜彥明不敢耽誤,姜奉禮死死拉著姜彥明捨不得鬆手:“明哥兒,家裡……你不能不管,三伯父冤……死不瞑目啊!”牢頭不敢多說話,拉著姜彥明就往外走,姜彥明擰著頭不停的點著,姜奉禮的臉從欄杆中拼命擠出來,兩隻手用盡全力往外伸抓著,嘶啞絕望的叫著:“我冤!冤哪!冤……”

      姜彥明跟著牢頭又從巨大的老鼠群中穿出來,鑽出陰溝一樣的地道,重又站在陽光下,只覺得頭暈目眩,忙用手扶著牆,乾嘔了幾聲,看著牢頭強笑道:“多謝大叔,您放心,往後,咱們見面亦不相識。”牢頭輕輕舒了口氣笑道:“五爺是明白人,那就好,五爺往前走,再往東拐,就到西後巷了,咱們這就別過。”牢頭拱了拱手,警惕的四下看了看,幾步就轉進了旁邊的巷子不見了。

      李丹若得了信兒,急尋到女牢前,程老太太等人已經被驅趕著往城外出去,李丹若綴在後面,不敢上前,程老太太等人踉蹌撲跌著被驅出陳州門,又往南驅趕了兩三里,幾個衙役才呵斥了幾句,轉身回去,李丹若看著衙役走遠了,才帶著人車趕過來。

      程老太太面色青白,扶著李丹若的手硬撐起來,轉頭看著跌撲一地的諸人沉靜的吩咐道:“上車吧,都過去了。”

      梁氏腿腳哆嗦著勉強起來,彎腰要抱蕊姐兒,卻一頭撲倒壓在蕊姐兒身上,壓的蕊姐兒咧著嘴,想哭卻不敢哭出來,只伸著污臟的手去拉梁氏:“太婆不痛~~”姚黃忙將枝姐兒放下,伸手扶起梁氏低聲道:“大太太先上車,我來抱姐兒。”梁氏借力站起來,扶著車轅站住,示意姚黃去孩子。

      姜艷夏幫姜艷瑩扶著周氏往車上拖,蘇氏緊緊摟著兒子才哥兒坐在地上,遲疑的看看車,又看看城門,姜艷紛早就上車尋個角落半坐半躺下了,姜艷豐坐在地上,手抱膝蜷成一團,傻怔怔的看著陳州門方向。

      李丹若連看了幾遍也沒看到四奶奶唐氏,忙轉頭看著程老太太:“太婆,四奶奶?”程老太太頭微微仰著,聲音枯乾的答道:“以死從夫了,一頭碰死的。”李丹若機靈靈打了個寒噤,那麼溫溫婉婉的唐四奶奶,李丹若轉頭看著頭歪在姜艷秋腿上,已經累的睡著了的枝姐兒,忍不住悲從心來,留下這麼小的女兒,她怎麼狠得下心來?!

      眾人擠在車上,你靠著我,我靠著你,暈沉沉隨車晃來晃去,直走了兩三個時辰,傍晚才趕到離京城最近的小鎮上,姚黃丈夫張旺包下鎮上一家客棧,眾人沐浴洗漱,總算吃頓熱飯歇下了。

      李丹若、大太太梁氏、二太太周氏、大奶奶趙氏、二奶奶蘇氏、三奶奶吳氏聚在程老太太屋裡,程老太太端坐在床上,慢慢舒了口氣,微微閉了閉眼睛開口道:“好了,都別難過了,總算沒滿門抄斬,這就是幸事,只要有命在,就都好……都好,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若姐兒,五郎那邊……”

      “就早上得了他的信兒,說是要一直守在刑部大牢,那邊……也得守著。”李丹若低聲道,梁氏哽咽一聲哭出聲來,程老夫人轉頭看著她勸解道:“別哭了,出仕為官,起起伏伏都是常事,不過流配八百里。”

      趙大奶奶閉了閉眼睛,眼淚一串串滾落,李丹若忙挪過來,伸手摟了摟她低聲道:“大嫂一定要想開些,你有哥兒,還有葉姐兒和枝姐兒,都仰頭看著你,你得保重自己。”

      “你放心……放心。”趙大奶奶用帕子往回按著眼淚,啞著聲音答應道,程老太太嚥下眼淚,轉頭看著神情怔怔的周氏,暗暗嘆了口氣,轉頭看著眾人說道:“這會兒不是哭的時候,這禍事……秋天裡若姐兒就提點過我,是我昏了頭,如今正是姜家危難之時,里里外外要操心的事情極多,得有個主事的,我看,就讓若姐兒當家作主吧。”

      “就辛苦若姐兒了,母親,我得陪著老爺他們,我不放心,老爺有心悸的毛病,這一路上……六哥兒自小嬌養……這一路可怎麼受?”梁氏淚如雨下,程老太太重重嘆了口氣,半晌才點頭道:“你若打定了主意,我不攔你。”

      “多謝母親,媳婦不孝……”梁氏起身就要往下跪,程老太太忙拉住她,長嘆了口氣道:“你先回去歇下吧,往後還不知道怎麼辛苦。”梁氏答應一聲,伸手撫了撫李丹若的臉頰:“若姐兒,就辛苦你。”

      “大伯娘放心。”李丹若起身曲膝鄭重道,梁氏點了下頭,低著頭轉身出了屋。

      “你們也都先回去吧歇下吧。”程老太太瞄著神情各異的眾人吩咐道,眾人起身出去,程老太太看著李丹若掩了門,示意她坐到床沿上,拉著她低低問道:“若姐兒,這事你說說。”

      “太婆,三伯父私調攻城弩這事必有隱情,太婆也知道,從年前官家即了位,大哥就不肯再到敬王府當值,年裡年外更是到處托情想另尋差遣,大哥這樣,三伯父怎麼會私調攻城弩給敬親王?還有元夕節前的流言,”李丹若頓了頓,程老太太微微瞇了瞇眼睛輕笑道:“散這流言之人,算的如此之準,難不成他知道敬親王要謀反?不但知道敬親王要謀反,他還知道敬親王謀反不成,知道你三伯父有這調弩之罪!”

      程老太太輕輕打了個寒噤,直直的看著李丹若,李丹若挪了挪,握了程老太太的手,正要說話,程老太太看著她問道:“他是為了救你,還是為了救五郎?不會是五郎,你可能想出來是誰?”

      李丹若搖了搖頭:“這事我翻來覆去不知道想過多少趟,這幾天我和五郎四處想法打聽,姑姑也幫著想方設法,可六部竟是全無一絲信兒,上上下下只知道一切皆自宮內旨意傳出,太婆,這事……必是聖心獨運,誰能知道?”

      程老太太嘆著氣點了點頭,李丹若接著說道:“太婆且放寬心,這趟……八郎說是未入仕,流配三千里,可見上頭網開一面,並不是趕盡殺絕,咱們也只是逐出京城。”程老太太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這已經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嗯,剛才路上我也想了,大伯父他們流配八百里,差不多正好是永州一帶,姑父正領著永州震武軍,咱們先在這裡耽擱幾天,明天我回去一趟,看能不能托盧四奶奶尋尋她父親,把大伯父他們流放到永州去,跟五郎交好的朱五爺,有個哥哥也在刑部做主事,也一併尋尋,若能流配到永州,也能讓人放心些。”李丹若和程老太太細細說著,程老太太輕輕舒了口氣點頭道:“嗯,那兩萬銀子,咱們留三千兩就行,再辛苦也有限,餘下的,都留著給他們爺們打點用,唉!”程老太太重重嘆了口氣:“先顧大頭,英哥兒那頭……”

      “八郎那邊,先看看流放到哪一處,我陪房裡俞大早年四處做生意,極南極北都去過,為人靈活,身子也健壯,若是八郎那邊定下來,就讓他帶上銀子一路打點,太婆也別太擔心。”李丹若低聲說著自己的打算,程老太太連連點著頭,伸手拉了李丹若,哽咽了下才說出話來:“你太婆……說的極是,你是姜家的福星,若姐兒,太婆對不住你。”

      “太婆這麼疼我,哪有什麼對不住的?!”李丹若忙笑著岔開道:“太婆勸別人,也要勸自己,您老給我鎮著,我才好當這個家呢!”

      “好好,你放心,太婆一定好好兒的給你做這個鎮山太歲!”程老太太收了淚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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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4 06:27 PM

第六十九章 人情

      李丹若辭了程老太太出來,轉樓梯下到大堂,站著想了想,三老爺他們……只怕姜彥明天就帶著棺木過來了,大老爺和八爺要分兩路啟程,大太太也要跟著去,這一處又全是女眷……這些事得和姜彥明商量商量才行。

      自己這一處,孝服等諸事得趕緊準備起來,二太太看著像是有些不對,得請個大夫過來看看,這一群婦孺,要去江寧還是坐船最便當,還得趕緊讓人去尋大船,母親那邊還是過去一趟,當面跟她說一說的好,還有銀子上的事……不能急著趕路,就在這裡多盤恆幾日,等一應事情料理清楚了再啟程才好。

      李丹若打定了主意,叫了姚黃等人進來,一一分派了差使,第二天天剛亮,諸人自去忙碌,李丹若遣了豆綠去程老太太身邊侍候,綠萼隨吳三奶奶照顧賢哥兒和蕊姐兒兩個,湖月隨趙大/奶奶照顧葉姐兒幾個,李丹若辭了程老太太,帶了脂紅等人準備趕回京城。

      轉進客棧後院,蘇二奶奶抱著才哥兒,緊跟著李丹若進了客棧後院,李丹若驚訝的看著她,蘇二奶奶下意識的回頭瞄了眼,努力想大大方方,卻極不自然的說道:“你帶我去京城,我想回娘家看看。”

      李丹若明了的看著蘇二奶奶,遲疑了下,低聲勸道:“二嫂還是過一陣子再回去好,昨兒才剛出城,蘇府只怕難為,再說……”

      “有什麼難為的?有什麼難為的?”蘇二奶奶緊抱著才哥兒,渾身緊張,豎著眼睛叫起來:“往年幫她們多少?整天求著我回去,我這才有點事,她能難為什麼?她有什麼好難為的?”李丹若被她叫的往後退了半步,暗暗嘆了口氣點頭道:“那好,二嫂既打定了主意,咱們走吧。”

      李丹若的干脆讓蘇二奶奶意外的怔了怔,忙撲過去將才哥兒放到車上,自己也忙爬上車,李丹若想了想,讓人又尋了輛車,兩輛車一前一後出了客棧,往京城趕回去。

      進了內城門,李丹若看著蘇二奶奶道:“這輛車就給二嫂用,我讓劉慶家的送二嫂過去,等看著二嫂進了蘇府再回來,二嫂若有什麼事,就打發人到平順街留話。”

      “嗯,”蘇二奶奶擰著頭,似是而非的答應了一聲,李丹若也不多理她,戴上帷帽跳下車,低低交待了劉慶家的幾句,就上了後面一輛車。

      李丹若下了車,蘇二奶奶長長舒了口氣,嘴角露出絲笑意,摟著才哥兒低聲道:“咱們回去你外公家,外公外婆最喜歡咱們才哥兒了。”才哥兒餘驚未褪的仰頭看著母親,蘇二奶奶心疼的親了親兒子:“別怕,到你外公家就好了,等你父親回來咱們再回去,等會兒讓外婆給才哥兒做點酥螺兒吃好不好?”

      蘇二奶奶摟著兒子說著話,不大會兒,車子就到了蘇府門前,蘇二奶奶掀簾看著富麗的蘇府大門,長長舒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車子又往前走了一射之地,正要轉進二門,卻被人攔下了,蘇二奶奶忙掀起簾子笑道:“還不趕緊開門,是我!”

      門口的管事婆子往後退了兩三步,警惕的看著蘇二奶奶叫道:“等著,我去回了我們太太。”邊說邊轉身吩咐幾個看門婆子道:“看好了,沒太太吩咐,任誰也不能進來!”幾個婆子忙重重答應,蘇二奶奶怔怔的看著管事婆子,往日里她恨不能跪下給她當踏步兒,今兒這是撞了什麼客了?

      沒等蘇二奶奶怔過神來,管事婆子已經奔了出來,上前推了把車子呵斥道:“趕緊走趕緊走!”

      “混帳東西!”蘇二奶奶又氣又急,放下才哥兒,掀簾子跳下車,揚手就要打在管事婆子臉上,管事婆子敏捷的往後閃過去,再退了兩步,瞇著眼睛看著蘇二奶奶笑道:“我們太太說了,只聽說我們姑奶奶滿門被官家驅出京城,姑奶奶自然是守王法的,哪還敢再進城?若有人敢冒充,只管報官!”

      “你!叫你們太太出來!我當面問她!”蘇二奶奶臉白一絲血色也無,指著管事婆子尖叫道,管事婆子撣了撣衣服,看著蘇二奶奶挑了幾個眉梢笑道:“我們太太是你說叫就能叫的?去個人,到京府衙門說一聲去,有人冒充欽犯呢!”旁邊幾個婆子乾答應著,袖手看著熱鬧,蘇二奶奶往後退了半步,靠著車子,抖的幾乎站不住。

      劉慶家的嘆了口氣,上前扶著蘇二奶奶低聲道:“二奶奶上車,咱們回去吧。”蘇二奶奶用力甩開她:“不用你管!”劉慶家的輕輕一聲'嗤'笑,往後退了半步道:“我們奶奶吩咐過,若是二奶奶覺得我們多事,就讓我別多事,趕緊回去,我們奶奶那邊還有好多事呢,二奶奶,車上還有才哥兒呢,是您抱下來,還是我帶回去交給老太太?”

      蘇二奶奶不敢置信的看著劉慶家的,劉慶家的卻不理她,繞過她走到車前跳上去坐下,轉頭看著蘇二奶奶道:“二奶奶抱不抱孩子?”蘇二奶奶死死拉著車,眼淚滾瓜般落著,車子微微晃動了下,蘇二奶奶急撲到車上,連滾帶爬的上了車,一把摟住滿臉驚恐的才哥兒,正要放聲大哭,劉慶家的掀簾子說道:“這可是京城,二奶奶要是不想再進刑部大牢,還是省點事吧。”

      蘇二奶奶衝到喉嚨口的哭聲硬生生被嚇了回去,緊緊摟著才哥兒,往車廂後退了退,又退了退……

      李丹若回了趟李府,出來又轉到魏家後角門,和盧杏林在車上低低說了一會兒話,這才轉回平順街,剛進院門,一個婆子從門房出來見禮道: “五奶奶,我是二姑奶奶身邊侍候的,姓朱。”李丹若怔了下才反應過來,這是姜家二姑奶奶姜艷樹身邊侍候的婆子,忙客氣讓道:“是朱嬤嬤,請裡面說話。”

      “五奶奶客氣,不知道老太太她們現在哪一處?”

      “在城外,我一會兒就趕回去,你跟一塊兒過去看看?還是你們……”

      “我去我去,我跟五奶奶去。”朱婆子忙連聲應道,李丹若點頭應道:“那嬤嬤且坐著喝杯茶等一等,我還有幾件事要忙,等忙完了,咱們一起過去。”

      “五奶奶客氣,多謝五奶奶。”朱婆子恭敬的謝了,李丹若點了下頭,徑直往里間進去。

      不大會兒,姜彥明急急趕回來,李丹若忙迎出來,姜彥明一身棉布素服,面色青灰,兩腮塌陷,眼睛裡滿是血絲,看著李丹若點了點頭,兩人進了屋,姜彥明連喝了三四杯茶,連吐出口長氣,看著李丹若低聲道:“都收殮好了,大哥、四哥身首異處,總不能就這樣……尋了好些人都不肯,後來尋了府衙里的劊子手,總算……好了。”

      “棺木,現在何處?”李丹若沉默半晌才低聲問道,

      “沒敢留城裡,現在北婆台寺寄著。”

      “大伯父和八郎那邊有信兒沒有?”

      “嗯,大伯父他們發配永州軍中效力,八郎,去雄南。”姜彥明頓了頓:“大伯父的事,多虧盧郎中,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大伯父他們,不過一路上辛苦些,到了永州就無礙了,就是八郎,剛才我去尋了趟安南侯家三公子,他家祖籍安南,和雄南都是一處,如今在安南也還有幾房家人,生意往來更多,三公子是個仗義的,答應給我尋幾個常走安南的穩妥家人,一路送八郎過去,只能先這樣了。”

      “這樣已經是萬幸了,太婆她們都好,就是大伯娘,說是要和大伯父他們一起去永州。”

      “嗯,”姜彥明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道:“去也好,有大伯娘一路照應,六郎他們也能好些,大伯父他們明天一早啟程,我今晚上就留城裡打點,你明天讓人送大伯娘到衛州門外等著。”

      兩人又細細商量了一陣子,將銀票子等物備好,李丹若看著憔悴非常的姜彥明,遲疑了下,低聲道:“你歇一個時辰再去吧,別累壞了。”

      姜彥明呆了下,看了李丹若一眼,卻又往下垂了垂視線,溫和的低聲道:“我沒事,這一陣子,難為你了,你保重自己。”姜彥明沉默了片刻,抬頭看著李丹若,想再說幾句,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她還跟小時候一樣,笑盈盈的趴在桌子上看他寫字,說話卻像個大人:“……歇一歇吧,看看,臂擱把胳膊都硌紅啦,你姑母看到要心疼的……”

      “有一回,你也讓我歇一歇,說臂擱把胳膊都硌紅了。”姜彥明低聲道,李丹若茫然的看著他,姜彥明莫名其妙的臉上紅了紅解釋道:“從前的事,剛回到京城那年,你母親帶著你到威遠侯府……”

      “噢,好多年前的事了,我不記的了。”李丹若想了想,帶著絲歉意笑道,姜彥明忙解釋道:“我也是剛想起來,從前的事了……你剛才說要走水路,那我這就去趟東水門,那兒船多,得找條穩妥的,你歇著,我去看看。”姜彥明說著,垂著頭下了炕,也不等李丹若說話,抓起斗篷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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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4 06:33 PM

本帖最後由 pumacoco 於 2014-10-26 12:17 AM 編輯

第七十章 途中

      午後,李丹若帶著朱婆子趕回城外客棧裡,剛上了樓梯,俞嬤嬤從程老太太屋裡迎出來笑道:“五奶奶回來了。”李丹若驚喜的看著俞嬤嬤道:“嬤嬤好,怎麼找過來的?這兒可不好找。”

      “我一直讓兒子打聽著,昨天他跟著老太太她們後頭出的城,看到五奶奶接了人安置在這客棧,我就趕過來了。”俞嬤嬤忙解釋道,李丹若又和俞嬤嬤說了兩句話,就引著朱嬤嬤進了屋。

      朱婆子忙上前磕了頭,程老太太讓著在小凳子上坐了,朱嬤嬤眼淚在眼眶裡轉著,低聲稟報導:“出事那天一早,奶奶就得了信兒,就打點著要過去探望您和大太太她們,可爺……爺死攔著不讓奶奶出門,說姜家犯了大罪,奶奶要是敢出了家門半步,就算是棄家而歸,他就休了奶奶,奶奶丟不下兩個孩子,差點哭死過去。”

      程老太太又驚又怒又痛的看著朱嬤嬤,李丹若嘆了口氣勸道:“嬤嬤回去勸勸二​​姑奶奶,也是……世之常情,且保重自己,還有孩子呢。”

      “若姐兒說的是,回去勸勸二​​妮兒,太婆和她母親,都不怪她,讓她先護好自己,往後日子長著呢。”程老太太也跟著勸了一句,朱婆子抹著眼淚,連連點頭道:“我回去勸勸奶奶,勸勸奶奶,奶奶被爺看在屋裡,拘著奶奶的陪嫁丫寰媳婦不准出院門,……奶奶急的滿嘴泡,爺昨兒喝酒沒回來,我才得空出來,老太太平安,太太平安,總算平安。”

      “既是這樣,這會兒也不早了,你趕緊回去吧,免得你們爺發覺,又生事,回去好好勸勸二姑奶奶,保重好自己就是孝敬。”程老太太嘆了口氣吩咐道,朱婆子不敢耽誤,站起來又磕了個頭,趕緊尋了輛車趕回京城了。

      程老太太長長嘆了口氣,轉頭看著李丹若低聲問道:“見著五哥兒了?”

      “嗯,都收殮好了,現在北婆台寺寄放著,大哥和四哥也……全到了一處。”李丹若艱難的說道:“太婆節哀,我和五郎商量了,咱們這一群人,老的老,小的小,又都是女眷,走陸路不順當,不如尋隻大船順河回江寧,那棺木就先寄在北婆台寺。”

      程老太太強忍著眼淚,連連點著頭,李丹若接著道:“大伯父他們流配到永州軍中效力,五郎說,多虧了盧郎中從中周旋,八郎流放到雄南,五郎和安南侯家三公子交好,太婆也知道,安南侯家祖籍安南,和雄南都是一處,五郎說三公子是個仗義的,已經答應尋幾個常走安南的穩妥家人,一路護送八郎過去,這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這就好這就好,你大伯父他們能去永州,這就是菩薩保佑了,八郎福大命大,必定平平安安回來,好好,天不絕姜家。”程老太太用帕子掩著臉,一時淚如雨下。

      隔天半夜,李丹若將梁氏送到衛州門外,遠遠看著梁氏綴在姜奉德等人後走遠了,才和姜彥明一起趕往客棧。

      連忙了十來天,收拾停當,一家人從東水門外上了船,帶著五口棺木,順流而下,往江寧回去。

      一行人不趕行程,晚發早歇,倒也不怎麼辛苦,三月初,船行進了濠州境內,停在一處大碼頭處,姜彥明下了船,尋地方買了邸抄、小報和新科進士名錄回來。

      大船艙裡,眾人做著針線,說著閒話,程老太太抱著枝姐兒教她認字,姜彥明將邸抄等物交給魏紫帶進來,站在船艙外興奮道:“太婆,李家舅爺中了二甲三十四名!真是大喜的事!”

      “是嗎?快拿過來我看看!”程老太太忙摟著枝姐兒吩咐道,豆綠將新科進士名冊遞到程老太太面前,程老太太遠遠舉著,順著豆綠的指點,瞇著眼睛總算認出了李雲直的名字,忙放下名錄笑道:“真是大喜的事!五郎,快去買些酒肉回來,咱們好好慶賀慶賀!”

      “人家李家中舉,關咱們什麼事!”蘇二奶奶用力抖著手裡才哥兒的春裝褂子嘀咕道,程老太太臉色沉了沉,正要說話,李丹若看著蘇二奶奶微笑道:“三哥這趟能中舉,那就是說姜家諸親並沒有糟嫌棄,下一科,五郎或許也行,這不是值得慶賀的好事麼?二嫂總不會說,五郎的事是姚家的事,不關咱們事吧?”

      蘇二奶奶輕輕'哼'了一聲,心裡有話也沒敢頂回去,這李丹若面上溫柔,其實最臉酸心狠不過,她真不怎麼敢惹她,程老太太生氣的'哼'了一聲,目光又掃過拿著針裝模作樣戳來戳去的薑艷紛和姜艷豐,冷冷的看了幾眼才移開去吩咐道:“扶我到後艙上柱香去。”豆綠忙接過枝姐兒,俞嬤嬤陪著程老太太去後艙上香去。

      朱衣端了周氏的湯藥進來,姜艷瑩忙放下針線站起來接過謝道:“多謝朱衣姐姐。”朱衣笑著將湯藥遞給姜艷瑩,又取了茶水、漱盂過來,姜艷豐重重放下針線,看著朱衣吩咐道:“朱衣,給我倒杯茶。”朱衣回頭掃了她一眼,沒動也沒說話,姜艷豐狠瞪著朱衣咬牙道:“連你也瞧不起我?欺負我是個孤兒?”

      李丹若煩惱的看著她道:“七妹妹若不欺負自己,沒人欺負你,你看看,你們姐妹,哪個使喚丫寰了?大家都沒有,怎麼欺負你了?”

      “我就讓她倒杯茶,順手的事!”姜艷豐硬嘴道,李丹若盯著姜艷豐冷冷道:“姜家敗落了,沒人順手侍候你,這事你學到現在還沒學明白? ”姜艷豐臉色瞬間青白一片,死盯著李丹若,大奶奶趙氏嘆了口氣,站起來倒了杯茶遞給姜艷豐道:“你五嫂說的對,你得學著自己照顧自己,看看你這衣服,做了四五天了,連半個袖子還沒做好。”

      “不用你管!”姜艷豐的怒氣找到了出口,衝趙氏吼了一聲,將手裡的衣服高舉起扔到地上,怒氣沖衝的衝了出去,姜艷紛正興奮的看著熱鬧,見姜艷豐直衝出去,挑著眉梢,斜了趙氏一眼,笑瞇瞇的低下頭,繼續慢騰騰做起自己的春裝來。

      李丹若也不理會兩人,見周氏吃了藥,側身坐到周氏旁邊笑道:“二伯娘看什麼呢?”

      “看水,這不是咱們家,怎麼出來了?見著二老爺沒有?我好幾天沒看到二哥兒和七哥兒了,也不來請安……”周氏突然頓住話,眉頭擰的緊緊的,呆了半晌,眼裡浮出恐慌,看著李丹若急道:“抄家了?”

      “沒有沒有!二伯娘又做噩夢了,沒有的事。”李丹若忙安慰道,姜艷瑩摟著周氏柔聲安慰道:“母親別怕,沒事,父親去衙門了,二哥和七哥,母親又不是不知道,整天會文什麼的,五哥剛不是還來說,他們都去會文了。”

      “噢!”周氏長舒了口氣,緊拉著女兒的手輕鬆道:“看到你,我就知道做了噩夢,瑩姐兒,我這會兒也像做夢……”李丹若悄悄站起來,看著顛三倒四的和姜艷瑩說著話的周氏,一時悲從心來,忙低下頭,悄悄出了船艙。

      姜彥明背著手站在船頭,見李丹若出來,忙解下斗篷遞過去道:“外頭冷,別凍著。”李丹若搖頭推回去,脂紅已經取了斗篷送出來,李丹若接過披上,戴了帷帽,轉頭看著姜彥明低聲道:“大伯娘的病,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唉!”姜彥明重重嘆了口氣,半晌才低落的說道:“大伯娘最疼六郎,六郎沒了,她哪裡扛得住,六郎……走前我去看他們,就是八郎,也能淡然應變,可六郎……那時我就擔心他。”

      兩人沉默了半晌,李丹若下意識的緊了緊斗篷,轉頭看著姜彥明道:“六郎也是太婆的心頭肉,這事,瞞到江寧,六郎的棺木也就該運到了,到時候…… ”

      “一步步走吧,到時候先請好大夫再跟太婆說。”半晌,姜彥明才低聲答道,李丹若苦笑著點了下頭,也只好如此。

      船離江寧還有十來天的行程,這天剛停靠落下了錨,岸上一個穿著古銅色綢斗篷的中年管事,牽著馬挨船大聲詢問著哪是京城姜家的船隻,姜彥明忙應讓張旺上岸問了,引上船來,中年管事一眼看到姜彥明,驚喜非常,急跳上船,長揖到底道:“五爺安好。”姜彥明認出是大姐姜艷湖府上的大管事,忙拱手還禮,讓進了船艙。

      管事給程老太太磕了頭,雙手撐在膝蓋上,斜簽著身子坐在圓凳上答著話:“……大奶奶知道的晚,還是大爺看到的信兒,大奶奶連夜打發小的回京打聽老太太的信兒,柳管事去了永州,孫管事往雄南去了,小的先趕到姜府,又從姜府尋到威遠侯府上,再尋到平順街,這才知道老太太是水路南下往江寧回來,小的就沿著運河一路追過來,原以為要一路追到江寧,倒是巧了……大奶奶讓小的轉告老太太,且想開些,來日方長,大奶奶說大老爺在永州必是好的,就是八爺,我們大爺已經在尋相識的同年同鄉,看能不能尋到人照應一二,老太太且放心……”

      直說了半個多時辰,管事從懷裡掏出個極小的包袱,遞到程老太太面前道:“這裡頭有兩千三百兩銀票子,大奶奶讓帶給老太太,大爺做官清廉,柳管事和孫管事那兩路也要銀子,大奶奶說讓老太太先用著,回頭她再籌些銀子送過來。”

      “回去跟你們大奶奶說,讓她多操心些八郎那一處,三房就餘了他一個,我想看著他活生生的回來,至於銀子,五郎媳婦的嫁妝保全了大半,我這裡不少銀子用,這些你也帶回去,你們大爺要託人,也要用銀子打點,讓你們大爺和大奶奶放心,我和她母親都好,五郎把我這意思寫封信,讓他帶回去。”程老太太溫和的說道,管事連連應了,跟著姜彥明下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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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6 12:26 AM

第七十一章 江寧

      三月底,總算進了江寧地界,還有一天,就能到江寧城了,李丹若悄悄起來,裹了灰白麻布斗篷,出了船艙,左右看了看,坐到主桅下,仰頭看著滿天星輝。

      姜彥明見是李丹若,忙熄了燈,穿了斗篷出來,李丹若聽到動靜,忙轉回頭看,姜彥明離李丹若不遠坐下,低聲問道:“睡不著?”

      “嗯,你還沒睡?”

      “看會兒書。”

      李丹若沒接話,雙手抱著膝,著迷的看著岸上青瓦粉牆在星光下靜謐的剪影,輕輕嘆了口氣,這裡,是她從前的家鄉,她愛過無數年,恨過無數年。

      姜彥明順著她的目光,看著岸上低聲笑道:“江南與京城氣象不同,看這景象,倒像一幅水墨畫兒,京城宏大壯闊,這裡清秀柔美,物產富饒,極宜於居家,咱們要是能在江寧長居下去就好了……也不知道你住不住的習慣。”

      “嗯,”李丹若似是而非的應了一聲,低低的讚嘆道:“比畫兒好看。”姜彥明轉頭看著她,也不再說話,只陪她看著星輝下岸邊的風景屋舍。

      過了好半天,李丹若長長舒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彷彿要把什麼過往甩開,轉頭看著姜彥明問道:“你來過江寧?”

      “沒有,姑母回來過一回,我常聽她說,她極喜歡江寧。”姜彥明解釋道,李丹若慢慢'噢'了一聲,姜彥明接著解釋道:“你也知道,姜家如今分了三支,其實這三支也就是從曾祖時候才分的,”姜彥明頓了下,接著說道:“這些都是姑母給我講的古話兒,曾祖那時候,天下還亂著,長房曾祖帶著幼弟跟了當時的晉王,後來晉王戰敗,曾祖也被俘斬首,臨死前留了遺言,他的子孫,三代之內不得入仕為官。”

      “這也是為了他們好。”李丹若接了一句,姜彥明看著李丹若笑道:“你一聽就能明白這深意,可有人不明白,咱們祖上從長房附了晉王起,就遷居到京城,一心讀書,不問誰王誰寇,新朝立後,祖父進士及第,直做到太子侍讀,參知政事,這中間,三房倒還好,長房進京尋過好些回,想求個進身,都被祖父拒了,怕生出是非來。”

      李丹若皺了皺眉頭,看著姜彥明,姜彥明低頭看著她苦笑道:“咱們這麼回來,就怕萬一。”李丹若看著河裡的粼粼波光,想了想笑道:“也不怕了,不過刁難幾句,又能怎麼?”

      “嗯,我也是這麼想,也不是什麼大事,咱們……”姜彥明看著岸邊,停了片刻才接著說道:“在江寧只怕也耽誤不了幾年,大伯父他們是遇赦不赦,可太婆她們不是,我離京前特意尋盧郎中問過這事,太婆她們這麼輕的發落,只要遇赦,必是能赦免的,朝廷的赦免又勤,運氣好,不過一兩年就有大赦,若是那樣,咱們只怕就得趕緊啟程返回京城,只有回到京城,才好謀劃大伯父他們的事,總不能讓他們老死在流放地。”

      “嗯,”李丹若不捨的看著岸邊,有些低落的答應了一聲,姜彥明仔細看著她,低聲問道:“你喜歡這裡?”

      “嗯,”

      “那等這事了了,咱們兩個到江寧來住著?”

      李丹若轉頭看著姜彥明,姜彥明接著道:“我知道你性子恬淡,我也從來沒想過榮華富貴、光宗耀祖,你要是喜歡這裡,等家裡的事了了,咱們就搬到江寧來住著,買幾畝田我去打點,若還有餘暇,再教幾個學生,夏天咱們泛舟湖上,秋天登高遠眺,到冬天擁爐夜話,春天咱們到處看花看柳去,還可以走的遠些,蘇杭都離江寧不遠,你說,好不好?”

      姜彥明期待的看著李丹若,李丹若眼睫抖動了幾下,垂下去沒有說話,這是她要的生活,可是……

      “丹若,從前是我為人不謹,你的話,這些天我時時想起,”姜彥明有些艱難的接著說道:“往後,我不會再傷你的心,你放心。”李丹若抬頭看著他,沉默了片刻才低低說道:“讓我想想。”

      隔天午後,船在江寧碼頭停下,頭一天就趕到姜家大宅報信的張旺引著兩人往船上上來,兩人中,頭前一個三十四五歲,中等身材,微微有些發福,留著兩絡鬍子,一件紫醬色織錦緞長衫,腰間繫著根黑玉帶,陰沉著臉,看著倒很有幾分威嚴,看年紀,這個應該是長房嫡長孫,如今的管家人姜彥武了,後面一個二十五六歲年紀,背著手搖著折扇,一件翠綠的織錦緞長衫,沒系腰帶,長衫飄飄忽忽的,很有幾分公子哥兒的派頭,李丹若倒一時辨不出是哪個。

      李丹若隔著簾子看著兩人裝束,微微皺了皺眉頭,都是沒出五服的,明知有喪事,還穿成這樣,看來,昨天擔心的事,倒沒白擔心。

      兩人進了船艙,李丹若悄悄隱在簾後,仔細聽著前面的動靜。

      “老太太安好。”聽聲音應該是年長的姜彥武。

      “大郎安好,一恍又好些年沒見面了,這是三郎吧,長這麼大了。”程老太太溫和的應道。

      “啊?哈!難為老太太還記得三郎,真是難得,啊?難得,我還記得老太太當年,真是威風八面……”還是姜彥武的聲音。

      “大哥這些話,等回到家裡再敘吧。”是姜彥明的聲音,跟著姜彥明的話的,是一聲譏諷的輕笑,應該是三郎姜彥斌:“回哪個家?是你們想回就能回的?”

      “老太太,前兒接了信兒,我就稟報了父親,這是大事,父親也拿不定主意,也只好開祠堂請大傢伙兒議一議,這事也不好議,昨晚上總算議定下來,我們姜家詩書傳家,奉公守法,斷沒有違逆不法之徒!族裡議下了,此等不肖子孫,不得入姜家祖墳,姜家,也不認這樣的子孫,這話,少不得我親自過來傳一趟,還請老太太見諒。”姜彥武的聲音透著極度的痛快和得意。

      “原來姜家還有這規矩,我倒是頭一回聽說,照這麼說,不知道令曾祖要如何自處?”姜彥明答的極快,

      “你!”姜彥武的聲音裡透著怒氣:“敢污辱先祖,我對你不客氣!哼,族裡已經議下了,爺親自過來通傳一聲,這就是天大的臉面,別給臉不要臉!”

      “明哥兒,算了。”程老太太聲音平和淡然:“既是這樣,也不過就是個另立門戶,他們在城南,我們就到城北買宅買地安置就是,墳地買大些,回頭把你祖父也遷過來吧。”姜彥明恭敬答應了。姜彥武一聲冷哼,一陣腳步聲遠,想是拂袖而去了。

      李丹若從簾後轉出來,程老太太示意她坐到竹榻上,嘆了口氣道:“一路上我就擔心這個,唉!”

      “我和五郎也想到了。”李丹若低聲道:“既是這樣,得趕緊去城北尋處合適的宅子,咱們先安頓下來,把棺木在城外找家寺院寄了,正好做幾天水陸道場,趁這功夫,再看著買幾畝地。”

      “好,你和五哥兒商量著去辦,不急,也不過多在船上住幾天。”程老太太拍著李丹若的手溫和道。

      “那我和張旺這就去看宅子。”姜彥明站起來道,見李丹若點頭應了,出去叫了張旺,下船往城北找經紀行看宅院去了。

      連看了兩三天,姜彥明看好了兩處宅院,接了李丹若一起過去​​定奪。

      頭一處是一間五進的宅院,很闊朗,還有處不小的園子,可房屋卻有些舊了,李丹若仔細看著房屋各處,若要住人,不油漆修整怕是不行,第二處是一處三進院子,極緊湊,院子密密蓋的都是屋子,只有中間一個不大的院子,可里里外外都很新,說是剛修成沒兩年,主人家就被接到福州老家去了。

      李丹若來來回回看了幾遍,指著垂花門東邊幾間高大的廂房道:“難得這裡有幾間大廂房,回頭讓人把那堵牆拆了,在這裡打一堵牆,就跟裡面隔開,成了個單獨的院中院,你進來也便當,我看,就這一處吧,那邊一處雖好,可若要住進去,修房子的銀子費的銀子只怕比買房子還多。”

      “那好,既這麼定了,我去做房契地契,”姜彥明停了下,低頭看著李丹若低聲道:“就寫在你名下,用的都是你的嫁妝銀子,丹若,以後,我一定把你的嫁妝補齊。”李丹若抬頭看著姜彥明,想了想笑道:“也好,錢財都是身外物,古人不是說麼,千金散盡還復來,這事,你先別放心上。”

      姜彥明伸手撫了下李丹若的斗篷,忙又縮回來笑道:“那我先送你回船上,回來再去做契書。”

      李丹若看著人收拾宅院,姜彥明雇了人將姜奉禮等人的棺木寄在城外的靈谷寺,連做了七天水陸道場,直忙了十來天,一家人才搬進了新宅院,姜彥明日日往城外奔波著到處看風水之地,還沒等看定地方,永州那邊有人帶著兩具棺木,尋到了江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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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6 12:31 AM

第七十二章 相煎

      送棺木回來的,是大姑奶奶遣去永州的柳管事,一身粗麻孝服,斜簽著身子仔細說著六爺姜彥承和大太太延醫送藥的種種:“……小的尋到大老爺時,六爺已經沒了,聽李府的閔管事說,出了京城第三天,六爺就病倒了,因為離京城近,差役們說什麼也不肯歇幾天讓六爺調養,大太太和閔管事每到一處就緊著延醫診治,可那些大夫,說什麼的都有,那藥吃的也亂,趕了十來天的路,進了衛州府,才算歇了幾天,閔管事尋了當地的名醫葉大夫診了,說是內結鬱氣,外感風寒,又失於調養,當時就說不大好,不怎麼肯開藥,到第三天,六爺就沒了。”

      程老太太輕輕抖了下,低低的問道:“是二月十一那天沒的?”柳管事怔了怔,忙答道:“是。”程老夫人悲傷的一聲長嘆:“我知道,六哥兒來跟我作別了,二月十一、十二、十三,我連著三夜夢見他,陪我說話,說他要走了,往後不能孝敬我了,我的六哥兒……”程老太太泣不成聲。

      屋內簾後哭成一片,好大一會兒,程老太太止了悲聲,示意柳管事接著說,柳管事擦了眼淚接著道:“小的尋到大老爺時,大太太已經病的極重了,說是六爺走那天病倒的,閔管事本打算陪著大太太在衛州城歇下來,衛州有葉神醫,必是能調理好的,等好了再去尋大老爺,可大太太說什麼也不肯,說死……也要死在一塊兒,閔管事一路上可著銀子打點的周到,從離了衛州城,一天不過三五十里,早歇晚走,可到底也沒留住大太太,進了河東路地界沒兩天,大太太就暈迷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震威軍節度使劉大人得了信兒,遣人急帶著大夫趕過來,大夫是黎明趕到的,可大太太,半夜裡就沒了,大老爺給大太太和六爺做了幾天法事,就打發小的送大太太和六爺回來,閔管事跟忠勇伯府上下都極熟,大老爺說有他留在那兒照應就行,讓小的回來跟老太太說一聲,讓老太太別牽掛,他和二老爺,還有其它幾位爺,已經平安到了永州府,身子骨都好,劉大人也極是照應,讓老太太放心。”

      程老太太微微仰著頭,強咽回眼淚,半晌才點了點頭道:“辛苦你了,回去也跟你們奶奶說一聲,我很好,嫂子侄兒、諸姐妹也好,在江寧也安頓下來了,讓她別牽掛,永州那邊,讓她且安心,就是雄南八哥兒那裡,一定請她煩你們大爺多費費心。”

      程老太太說一句,柳管事答應一聲,見程老太太沒別的吩咐了,才退下去歇息。

      一家人直忙了一個多月,才將六七具棺木入土為安,已經是六月酷暑了。

      李丹若一身寬大的麻布衣裙,戴著帷帽,帶著楊全夫婦,和姜彥明出了院門,往江寧城最繁華處逛去。

      “昨天逛了東和西城,今天咱們咱們把南城和北城逛了,這江寧城,也就逛一遍了,有什麼看中的生意沒有?”姜彥明背著手,看著李丹若笑問道,李丹若點了下頭:“咱們在江寧也不能長住,那些大生意就算了,只好做些小生意,一來本錢要小,二來流轉要快,開張就能掙錢,也不求多掙,只要能貼補些日常用度就行,你想想,這樣的生意,還能有什麼?”

      姜彥明用折扇敲了敲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生意上的事,我是一竅不通,都得辛苦你了。”

      “唉,你們姜家,從太婆起,都不擅經營錢財,也不怎麼把這個看眼裡,我母親也清高,從前寧氏太婆在的時候,常常說她,縱吟詩作對,那也得吃飽了才能吟得出不是!”李丹若嘆了口氣說道,姜彥明用折扇撓著頭嘿嘿笑著沒話可說,李丹若也不多說,指著前面不遠處一家極小的點心鋪子道:“去那裡看看。”

      鋪子極小,只有三尺來長一條櫃檯,上面放著糙米糕等幾樣剛蒸出來的點心,李丹若示意楊全家的上前細看了,又一樣買了一點,才離了鋪子,又往前逛去。

      姜彥明看著楊全手裡提著的點心,福至心靈的笑道:“你想開家點心鋪子?這倒是,本錢小,流轉快,當天做出來,當天就能掙錢。”

      “嗯,楊全媳婦從小就在李府點心房學工,做點心的手藝極難得,當初陪給我,大伯娘心疼的不得了,也是因為她,才有這個打算的。”

      “三代知吃穿,咱們這樣的人家做出來的點心,肯定能掙大錢。”姜彥明轉頭看了眼靦腆的楊全夫婦,拍著折扇興奮道,李丹若白了他一眼:“不是點心做得好就能掙錢的,一來咱們那是京城的口味,這裡是江寧,十里不同風,這點心得合得上江寧人的口味,再者,也要知道這江寧都是哪些人家常出來買點心,買了點心做什麼用?是自己吃,是待客,還是送人?做生意哪有那麼容易?一點也不比你做文章容易。”

      “那是那是,你的文章也比我做得好,記得有一回,你到威遠侯府,幫我破過一回題,先生贊不絕口,說我有大才,”姜彥明頓了頓,聲音低下去接著道:“先生誇了我好幾天,我沒捨得說是你幫我破的。”

      “我只會破題,不會寫文章,那文章講究太多,太拘束人,我寫不好。”李丹若笑道,姜彥明挑著眉梢笑起來,兩人說笑著,直逛到夕陽西下,才將江寧城逛了個遍。

      城南姜家大宅,大爺姜彥武蹺著二郎腿,一臉煩躁的喝著茶,衝姜彥斌抬了抬下巴道:“你那頭打聽明白沒有?”

      “沒十分明白,也差不多了,”姜彥斌搖著折扇笑道:“這二房除了姜五,就是一幫婦人,還有幾個孩子,都小得很,銀子倒看不出有多少,買的那處宅院位置倒是不錯,可就是個三進的院子,連個園子也沒有,倒是買墳地挺大方,周圍一百四五十畝地都買下來了,說是做祭田用。”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別小瞧了。”

      “嗯,前兒那姜五在豐樂樓邊上盤下了一間極小的鋪子,昨天開張了,就賣幾樣小點心,我讓人去買了幾樣回來,哪,在這裡。 ”姜彥斌推了推几上包的極好看的白棉紙包道:“貴的很,就這一小包,就用了百二十個大錢,這麼貴賣給誰去?看樣子也開不了幾天,還有,那天她們下船,我特意站在茶樓上看了一天,看樣子,還有六七個丫寰、兩三房家人跟著,那幾個丫寰都戴著帷帽,我是數人頭數出來的,看身形,個個都出佻,大哥說的對,還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姜彥斌搖著折扇,帶著絲興奮道。

      姜彥武緊擰著眉毛,慢慢抿著茶,半晌才冷'哼'一聲,將杯子重重砸在几上咬牙道:“白管事從京城回來了,那個姜五,不是姜五,該叫他姚五!說是過繼給威遠侯姚家,怪不得他敢往官府報姚彥明的名字立戶,我還當他更名改姓做了逃犯……”

      “我就說,他敢明目張膽報姚彥明的名字,這中間必有蹊蹺,大哥還等著白管事帶了文書回來捉人呢,早知道這樣,就不該趕他們出去,留在族裡,就姓姚不姓姜這一樣,就能逼著他姜五走人,留下那一屋子無用婦人,還不是任咱們拿捏?這一破門立戶,反倒不好管了。”姜彥斌晃著腿道,姜彥武斜著他,姜彥斌忙陪笑道:“我沒說大哥不是,誰能想到那姜五過繼給了姚家呢?如今咱們再想別的法子就是,在江寧城裡,咱們想治他還不容易?”

      “嗯,”姜彥武站起來,背著手煩躁的來迴轉了幾圈,姜彥斌看著姜彥武建議道:“要不,我去尋尋海捕頭?就說涉嫌窩贓,先查他個底朝天再說。 ”

      “這是什麼餿主意?那姜五是舉人,舉人!你花多少銀子,海捕頭肯替你出這個頭?”姜彥武一口堵回了姜彥斌的建議,姜彥斌兩根眉頭蹙在一起往上挑著,咳了幾聲道:“咱們不商量嗎,不行,就再想別的法子,還能治不了他?”

      “你剛才說,那點心鋪子開在豐樂樓邊上?”

      “對,就在豐樂樓東邊,再過去是會仙樓,就開在兩家中間。”姜彥斌忙仔細解釋道,姜彥武眼睛漸漸瞇起,錯著牙,陰測測的說道:“豐樂樓可是張衙內常去的地方。”

      “張衙內?”

      “嗯,那可是個無事生非的主兒,你這幾天守著豐樂樓,看能不能尋到機會,把張衙內這個惹事的祖宗往那點心鋪子引一引,借個刀用一用。 ”姜彥武冷笑道,姜彥斌忙撫掌道:“大哥真是妙計安天下,這主意好!惹了張衙內,他就別想在江寧城呆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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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6 12:36 AM

第七十三章 打算

      李丹若的點心鋪子選在江寧城最大的兩個酒肆之間,楊全夫婦帶上劉慶家的四個人管做點心,沈嬤嬤和俞嬤嬤兩個在前頭看鋪子,兩人都是做慣了管事婆子的,李丹若先頭還有些擔心,怕她們氣派太足,偷偷看了一天,見兩人倒還真是客氣有禮,不鬆不緊待客待的恰到好處,這才放了心,外頭就交給張旺張羅。

      頭天出了點心,李丹若就吩咐張旺拿到豐樂樓和會仙樓,給兩家酒肆從掌櫃到鐺頭到茶飯量酒博士品嚐,酒肆要用點心,本就是替客人外叫,兩家酒肆諸人嚐了點心,贊不絕口,也就肯替張旺向客人推介,這點心的銷路漸漸打開,李丹若卻不讓多做,每天每樣定量那些,有時候吃了午飯就沒有了,也不讓再做,只讓楊全媳婦試做別的點心。

      漸漸的,豐樂樓和會仙樓之間有家極講究的點心鋪子,這名聲漸漸的傳開了。

      七月流火,八月添衣,姜家幹活的人手緊張,剛進七月,李丹若就讓姜彥明買了十來匹江夏白棉布回來,準備裁制秋衣和冬衣,脂紅和朱衣抖開一匹量著幅寬,仔細比劃著一匹能裁幾件大人衣服、幾件孩子衣服,怎麼裁才最划算。

      十娘子薑艷冬一邊逗著枝姐兒玩耍,一邊不時探頭看著脂紅和朱衣商量,枝姐兒原本跟著趙大奶奶,可趙大奶奶親生的葉姐兒今年不過五歲,敏哥兒才不過幾個月,自己又連病了幾場,程老太太原本要把枝姐兒帶在自己身邊,李丹若不放心,乾脆把枝姐兒要到自己院子帶著,從接來了枝姐兒,姜艷冬從原來隔三岔五,就成了幾乎天天呆在李丹若小院裡,陪枝姐兒玩,餵她吃飯,給她洗澡,倒真是幫了李丹若大忙。

      李丹若看著姜艷冬笑道:“等會兒她倆個要動剪刀了,你帶枝姐兒離得遠些,回頭讓她們先給你裁,裁好了,你自己縫件夾衣穿。”

      “好啊,謝謝五嫂。”姜艷冬忙笑應了,抱著枝姐兒往後躲了躲,枝姐兒衝李丹若揚著手,兩隻手在空中轉了轉,膽怯的叫道:“五嬸嬸,抱。”李丹若忙笑著抱起枝姐兒,枝姐兒兩隻胳膊抱著李丹若,連頭臉帶身子緊貼在李丹若懷裡,打了個呵欠,李丹若憐惜的看著她,抱著她輕輕拍著,在屋裡來回走動了幾趟,枝姐兒就閉上眼睛睡著了。

      李丹若小心的將枝姐兒放到榻上,姜艷冬抱了薄被過來,熟練的給枝姐兒蓋好,李丹若側身坐在榻前看了一會兒,小聲吩咐姜艷冬看著,自己站起來,往正屋尋程老太太商量秋衣冬衣的事去了。

      程老太太住在正屋東廂,周氏住了正屋西廂,周氏如今身體好了許多,就是神誌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她的記憶像是停留在抄家前,再不肯往前走,偶爾清醒,就驚訝不知身在何處,除了女兒姜艷瑩,就數程老太太待她耐心而溫和,整天陪她顛三倒四的說過往。

      趙大奶奶帶著孩子住在東邊一明一暗兩間耳屋,吳三奶奶住了西邊耳屋,二奶奶蘇氏只帶著才哥兒一個,就住了東廂頭一間,隔牆一間住著姜艷瑩和姜艷豐,西邊兩間廂房則住了姜艷夏等四位姑娘,李丹若和姜彥明佔了那處隔出來的極小院落。

      為了這個,蘇二奶奶有事沒事就得抱怨幾句,三奶奶偏越過她住了耳屋,這是欺負她還是瞧不起她,不過這話,她不怎麼敢在李丹若面前說,程老太太面前更是提也不敢提,不過私底下發發牢騷罷了。

      姜艷夏從通往後廚的月亮門正要進來,一眼看到李丹若,忙閃到月亮門後,看著李丹若進了正屋,又等了片刻,才腳步輕捷的越過月亮門,沿著遊廊幾步進了西廂自己屋裡。

      姜艷秋正坐在榻上低頭做著只極精緻的荷包,見姜艷夏進來,忙站下榻給姐姐倒了杯茶遞過去問道:“怎麼說?”

      “姚黃答應試試。”姜艷夏喝了茶,站在窗下左右看了看,見艷陽下,院子裡寂靜無人,才轉回來,和妹妹並排坐到榻上低聲道:“她肯讓張旺大哥幫咱們買這些料子,我就知道必能說的通。”

      “五姐,你說,姚黃姐姐會不會把這事告訴五嫂?她可是五嫂最得用的心腹管事嬤嬤。”姜艷秋擔憂的低聲道,姜艷夏垂著眼簾,沉默了片刻道:“說了也不怕,又沒有月錢,咱們掙幾個零用錢怎麼啦?公中的活咱們也做好了,也沒耽誤哪一處,還有連公中活也不做的呢。 ”

      “嗯,那倒是,剛我去對面給才哥兒送布老虎,七姐姐正在她那屋發牢騷呢,說這個月中說什麼也要鬧一鬧,憑什麼一分月錢沒有,還得替別人幹活?”

      “哈!”姜艷夏一聲冷笑:“她還有臉說,她替誰幹活了?自己的衣服還是大嫂幫她縫出來的呢,當別人不知道?”

      “可不是,不過她鬧一鬧也好,說不定真能鬧出月錢呢!”姜艷秋笑道,姜艷夏伸手彈了下姜艷秋的鼻子:“別做夢了,你看看五嫂,是鬧一鬧就能鬧出來東西的人?今天五月裡,大家都換了夏天的衣服,就她穿著夾衣到處晃著想扎人眼,五嫂眼角都不掃她,你沒聽五嫂說,她是大人了,衣服裁好了給過去,針線件件齊全,若還是穿不上衣服,就怪不得別人了,她鬧成那樣,說她光著身子五嫂也能當沒看見,這話倒是真的。”

      姜艷秋靠到姐姐身上悶聲笑著:“我看著可解氣了,活該!”

      “解氣是解氣,可見五嫂這人,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我覺得五嫂這樣挺好,見事明白,一碗水端的平平的。”姜艷秋看著姐姐認真道,姜艷夏瞥了她一眼道:“我沒說她不好,如今這日子雖說窮,可認真說起來,倒比從前舒心,我就是覺得她是個一碗水端平的,凡事看的明明白白,才打了這做針線掙錢的主意,咱們憑辛苦掙幾個錢,想來她不會說什麼,到底……”

      姜艷夏憂慮的嘆了口氣,姜艷秋忙勸道:“姐姐別愁,咱們在孝中,怎麼說親呢?太婆……還有五嫂,總不會不管。”

      “我倒不是怕她們不管,就是管,如今姜家這樣,等出了孝,我也快二十了……算了,咱們先不想這個,好好做些荷包、扇套什麼的出去賣,給你多攢些嫁妝,只要你好。”

      “姐姐,還有六姐姐呢,她跟姐姐同歲,二叔二嬸都好好兒的,她又不用象咱們這樣守孝,咱們且看著她。”

      姜艷夏眼睛亮了亮,,彈著妹妹的額頭,抿嘴笑道:“有時候,你還真能說到點子上,可不是!咱們且看她,不過,你平時離她遠著,別跟她說話,她見誰都挑事,嘴裡就沒一句實話,從前雖說不討人喜歡,可也沒現在這樣惹人厭!咱們不管她,可也不能讓她連累了咱們,可要躲她遠著些。”

      “嗯,姐姐放心。”

      “唉,”姜艷夏長嘆了口氣:“這會兒看起來,咱們姐妹,就數十妮子最精怪,你看看,天天泡在五嫂院子裡,抱著枝姐兒不鬆手,這天天相處的情份落下了,往後五嫂自然不會虧待了她,她年紀又小,等她議親時,姜家這日子肯定就好過多了,五嫂掙錢的本事可沒話說。”

      “這事……”姜艷秋遲疑了下,往姐姐身邊挪了挪,低聲說道:“我跟姐姐說,姐姐就當沒聽到,咱們出城頭天晚上,不是在客棧裡麼,有人在外頭尋冬姐兒,冬姐兒害怕,就拉著我一起去的,來尋她的,就是朱姨娘,姨娘跟她說話,我就在旁邊,聽的清清楚楚,姨娘沒交待幾句話,就讓她跟緊五奶奶,好好侍候五奶奶,當丫寰那麼侍候。”

      姜艷夏驚愕的看著妹妹道:“朱姨娘到哪兒去了?”

      “我也不知道,她也沒說,就說了幾句話,車裡一個婆子,兇得什麼似的催她,她就上車走了。”姜艷秋攤手道,姜艷夏呆怔了半晌,輕輕嘆了口氣道:“朱姨娘一手點茶的好功夫,從前也是小有名氣,但願她過得好,怪不得,我想冬妮子怎麼這麼精怪起來了,往後,你也別光埋頭做針線,五嫂那裡也常去玩玩去。”

      “嗯,我聽姐姐的。”姜艷秋忙笑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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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acoco 發表於 2014-10-26 12:40 AM

七十四章 小衙內

      隔天,李丹若將姜艷夏叫到自己屋裡笑道:“想請五妹妹幫個忙,五妹妹先聽聽,看看做得做不得。”姜艷夏忙點頭答應,李丹若見她點了頭,這才接著笑道:“咱們家那間點心鋪子,現在也能做出十幾樣點心了,這帳就一天比一天繁瑣難記,我有些顧不過來,想托五妹妹幫我管管這帳。”
姜艷夏呆了下才反應過來,滿臉驚喜的看著李丹若,張口想答應,卻又遲疑道:“能跟五嫂學著管帳,是我的福份,可我從來沒做過帳,連算盤也不會,就怕……”

      “誰不是從不會學到會的,那帳容易,算盤也容易,只要用心仔細,別粗心記錯算錯了就能做好,你若肯,等會兒就跟姚黃先學一學怎麼記帳打算盤,學好了,我再教你點心鋪子裡的那些帳怎麼做。”李丹若笑道,姜艷夏忙連連點頭答應道:“這是五嫂疼我,才肯教我這些,五嫂放心,我必定用心學,好好做​​好這個差使。”

      “嗯,這帳每天要做,連寫帶算的,一天也要些時候,可咱們鋪子本小利薄,請你這個帳房,一個月只能給五百個大錢,你看行不行?”

      “不用給錢,五嫂肯教我管帳,妹妹心裡就感激不盡了,怎麼能要錢?妹妹不是那不知好歹的。”姜艷夏急忙擺手推辭道,李丹若看著她笑道:“要是我自己的事煩你,你要錢我也不給,可這鋪子是公中的,就得公道,你出​​了力,領一份月錢也是應該的,別推辭了。”

      姜艷夏這才應了,臉上泛著潮紅,辭了李丹若走到門口,突然又轉回來,一聲不吭的跪倒衝李丹若磕了個頭,沒等李丹若反應過來,姜艷夏已經飛快的起來,抓著裙子轉身就跑出去了。

      傍晚,黑粗短胖、穿著件半舊的茛綢長衫,如同一隻小黑丸子般的張衙內在豐樂樓前翻身下了馬,將韁繩扔給殷勤迎上前的迎賓小廝,甩著小短胳膊,在眾人簇擁下,昂然進了豐樂樓。

      已經乾守了六七天的姜彥斌急忙擠上去笑道:“可有好些天沒見衙內了。”張衙內被姜彥斌問候的惱怒的'哼'了一聲,往上翻了翻白眼,'嘩'的抖開折扇,一邊大步往樓上去,一邊惱火的嘟嚷道:“哪壺不開提哪壺。”

      姜彥斌怔了下,忙伸手拉住一個小廝,順手塞了塊碎銀子,衝張衙內努了努嘴咬耳道:“衙內這是?”

      “府學考試,衙內……又陪了末座,被老爺太太拘在府裡讀書,今兒好不容易才出來,您可真會問。”小廝捏了捏銀子,一邊往荷包裡塞,一邊低聲回道,姜彥斌心裡有了底,忙拱手謝了,跟著小廝繼續往樓上奉承。

      茶飯量酒博士已經擺了四五樣開胃小食出來,姜彥斌忙湊過去笑道:“衙內來了,你們怎麼不把最好的小食拿上來?衙內不知道,這豐樂樓和會仙樓之間,新開了家點心鋪子,做的新鮮樣的冰雪涼水,與別家大不相同,裡頭摻了應季的果子,也不知道他怎麼做的,那叫一個酸糯爽口!一杯下去,不知道多涼爽舒坦,衙內若是嚐了這個,別的冰雪涼水,就入不得口了,還有他家的黃冷團子、雞頭穰,對了,還一味羊肉餡酥麻餅,嘖嘖,那才真叫入口即化,那味道,嘖嘖,衙內若嚐了,這些點心,這些,就是腳底泥了。”

      一番話只說的張衙內口舌生津,忙用折扇點著茶飯量酒博士叫道:“快去,姜三爺說的這些,都要!”茶飯量酒博士咽了口口水,狠瞄了眼姜彥斌,忙陪笑解釋道:“大爺聽小的說,那點心鋪子每天做的……”

      “你囉嗦什麼?讓你去叫人送點心,不過傳個話,你這話倒多!別耽誤事,快去!惹了張大爺不快,你還活不活了?”姜彥斌指著茶飯量酒博士厲聲訓斥道,茶飯量酒博士咽了口口水,垂手退下,飛快的往點心鋪子尋張旺傳話去了。

      張旺幾個人已經將鋪子里里外外打掃乾淨,​​正準備關門回去,如今點心鋪子生意好,不過賣到日昃時分,也就沽清了,茶飯量酒博士和張旺平時來往的熟了,急叮囑道:“要說沒了,那位大爺指定讓你現給他做!要不你現在就趕緊做吧,這張衙內可是個惹不得的,他有點二五眼,性子又暴,好了還好,若擰了筋,一點道理不講,滿城就數他惹不得,一個不好就得砸了你家鋪子,我回去幫你拖一拖,你趕緊。”

      茶飯量酒博士急匆匆回去了,張旺呆站著傻了眼,現做哪做得出來?他家的食材都是當天買當天用不說,那冰雪涼水要發一夜才行呢!張旺忙關了門,飛奔回去尋姜彥明去了。

      姜彥明跟著張旺,一路急往豐樂樓趕去,剛到江寧城沒幾天,他就細細打聽過這江寧城裡的的各樣人物,這張衙內,確實是最惹不得的一個,張衙內是江寧知府張繼文的獨養兒子,張繼文年近四十才生了這個兒子,這張衙內從小簡直是捧鳳凰一般養大的,如今長到十五六歲,文不通武不能,只愛吃喝玩樂,惹是生非,是江寧城頭號禍害。

      姜彥明上了豐樂樓雅間,一眼看到陪坐在下首,幸災樂禍狠盯著他的姜彥斌,目光移過,也不理會他,笑意盈盈衝著滿臉彆扭的張衙內拱了拱手道:“這必是張衙內了,真是豐神俊朗,氣宇不凡!”姜彥斌聽的怔了怔,看看張衙內,又看看姜彥明,這張衙內,哪一處也跟豐神俊朗沾不上邊哪,張衙內打量著真正玉樹臨風的薑彥明,遲疑了下拱手道:“哪裡哪裡,您是?”

      “在下是點心鋪子的主家,剛小廝回報說,衙內想嚐一嘗在下舖子裡的小點心,在下真是榮幸之至,這都是衙內的厚愛,衙內一看就是極有品味的雅緻之人,我這眼睛看人從來不錯。”姜彥明語笑如春風,張衙內忙用折扇點著道:“坐坐,還沒請教高姓大名?”

      “在下姚彥明,威遠侯姚鎮江乃在下義父,剛從京城隨侍幾位長輩到這江寧城小住,閒住無趣,就開了下面那家點心鋪子,也不為掙錢,不過藉著這美食,結交些朋友,對了,這家豐樂樓與京城豐樂樓倒有幾分形似處,”姜彥明轉頭看著茶飯量酒博士笑問道:“也是京城朱家的本錢?”
茶飯量酒博士怔了怔,恭敬的答道:“回爺,小的東家是江寧本地人。”

      “噢,”姜彥明抖開折扇,轉回頭看著張衙內笑道:“衙內不知道,京城也有間豐樂樓,也是極奢華繁盛之地,那間豐樂樓,是寧國公朱家的本錢,這朱家,就數五公子最講究……”

      “衙內要吃你家的點心、冰水,不是聽你廢話!”姜彥斌忍不住打斷姜彥明的話呵斥道,姜彥明皺了皺眉頭道:“三哥,咱們自家兄弟的事,回去再說,在衙內面前,不可失了臉面。”張衙內驚訝的來回點著兩人,姜彥明往張衙內身邊湊了湊,抖開折扇半掩著臉低聲道:“那是我本家三哥,唉,這中間,說起來真是一言難盡,真就跟話本一樣傳奇,這會兒不妥當,回頭我尋了衙內,咱們喝著酒,聽著曲兒,慢慢再細說這個閒話。”

      張衙內忙點著頭,姜彥斌不知道姜彥明和張衙內說了什麼,急的站起來解釋道:“衙內別聽他一派胡言,他……”

      “三哥別吵,再怎麼著也不能失了姜家的臉面!”

      “他沒說你!你別理他,接著說,那朱家五公子最講究什麼?”張衙內的興致只在那奢華繁盛上,姜彥明抿了口茶笑道:“那朱家五公子風流俊逸、錦心繡口,極講究的一個人,平時吃穿用度,絕不肯將就,尤其講究一個吃字,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氣,不知道多少酒肆想得他一句讚賞而不能,我們常一處尋歡取樂,尤愛說這吃食上的講究,這吃一字上,要講究的極多,要合時令,合天時,就是早晚,也有講究,譬如那冰雪涼水,這會兒必要加桃汁,取個溫和之意,不能用冰,也不能加水進去,要喝,只好在正午,早了晚了,不光不合宜。那味道也差得遠呢。”一番話說的張衙內連連點頭。

      姜彥明接著笑道:“衙內也是極講究的人,我看衙內倒和朱家五公子有七八分象,都是一樣的雅緻講究之人,也就衙內這樣的雅緻講究之人,才能品出我這點心的好處來,不如這樣,晚上回去,讓內子親自下廚做幾樣點心,明兒我給衙內送到府上品嚐,衙內看如何?”

      “怎麼好意思?”張衙內黑臉上泛著紅光笑道,這姚彥明把一個吃字說的如此堂而皇之,真是說的他心花怒放,京城真是好,吃也能吃出名堂來,這姚彥明真是我輩同道中人。

      “咱們還客氣什麼?明天巳初,我就到府上拜訪。”姜彥明緊跟著定了時辰,張衙內拱手應了,茶飯量酒博士上了菜,姜彥明也不急著回去,陪著張衙內,一道道的品評著哪裡好,哪裡不好,只​​把張衙內鬨的一臉的相見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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