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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3 11:56 AM

鄉村原野 -【水鄉人家】《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2-17 01:13 AM 編輯

【書名】:水鄉人家

【作者】:鄉村原野

【內容簡介】:

  啞女郭清雅穿到異時空的水鄉農家。

  這是一個完美而又絕妙的家庭組合。

  因此,前世安靜了二十四年的啞女,

  今世人生處處峰迴路轉、時時撥雲見月,

  她的故事,從一場橫刀奪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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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3 12:09 PM


第1章 初至

  大靖有二十個州,其中湖州和臨湖州統稱「兩湖」,乃有名的魚米之鄉、蠶桑重地。湖州轄下有八府,這個故事發生在兩湖交界的景泰府霞照縣,源頭起自烏油鎮綠灣村郭家。

  七月中旬,田野裡稻禾已經收割完畢,空田和棉花等作物黃綠相間,更有四通八達的水道蜿蜒交錯,幾處煙村和水鄉小鎮點綴其間,好似一匹燦爛而生動的織錦,遠處,蒼翠山巒歷歷可見。

  綠灣村環一彎綠水,村人皆依水而居。

  此時正是早飯時節,家家屋頂上炊煙裊裊。

  今天,綠灣村似乎不太平靜,無論是在家做家務的媳婦婆子,還是在田間地頭收拾莊稼的漢子,都扎堆竊竊私議一樁大事:

  「聽說了沒?李家的紅棗懷上了!」

  「昨兒聽人說了個影子。這是真的?」

  「怎麼不真!都鼓這麼高了。穿大衣裳都蓋不住呢。」

  說話的人一面說一面用手在肚子前面比劃了一下,讓眾人看。

  「哎喲!福田這娃真是作孽。他不是跟郭家的清啞定親了麼?」

  「誰說不是呢!這下好了,郭老頭那是好惹的!」

  「福田那小子昏頭了!放著又好看又本分的清啞不要,去招惹紅棗做什麼?郭家家底多厚!又最是心疼這個老閨女,當小姐一樣養呢。平日裡除了做些家務活計,都待在樓上織布織錦,從來不大出門的,養的白嫩嫩的。不比李紅棗強?」

  「嗐,年輕不懂事唄!」說的人忽然四下看看,然後放低聲音,「紅棗那丫頭別看才十幾歲,說話嗲聲嗲氣的,眼睛勾人,走路把個屁股盤子扭來扭去,男娃娃家沒經過事兒的,哪受得起。」

  「瞧好了吧,郭家不能放過張家。」

  「這還用說!郭守業兩口子什麼人?那是頂頂精明厲害的!郭家幾個兒子也不是省油的燈,這回要鬧大了。出人命都不一定呢!你說,郭家會不會要把紅棗和福田沉豬籠?」

  「說不定真會。」

  「不得了了,真要出人命了!」

  ……

  人們雖然又感歎又惋惜,卻帶著不可抑制的興奮,彷彿很期待接下來事情的發展。

  家長裡短,永遠是調和百姓生活的佐料。

  從綠灣村西邊進入,沿著一條槐柳夾道的堤壩深入村中,拐到村子東南角,便可看見一帶土牆,呈半圓弧狀向南圍住十幾畝大的地方。

  這,便是眾鄉農口中的郭家了。

  從外看去,郭家院內樹木蔥蘢,林間隱露瓦簷,不像農家,倒像大戶人家修建的園林,然進去後才發現裡面並無亭台樓閣和華屋。

  院內果木茂盛,棗樹上的棗兒皮現紅暈,快要成熟了。樹林下好些公母雞和小雞娃正悠閒溜躂,或在草中啄蟲吃,一條碎石通道蜿蜒伸向林木深處。

  沿著道路走近屋舍,便可看清是東西廂房夾著北上房的格局。

  南面無房無牆,全敞開的。門前向南牽出一條石板鋪就的小路,路兩旁均以竹籬笆圍著,裡面各色時令蔬菜生長正旺。路盡頭是水,水邊搭著木跳板,上擱著一塊洗衣石,旁有棒槌。前方,連綿的荷葉遮住白水,入目全是翠綠。南北兩岸全是豐茂的竹林。

  一陣「嘎嘎」聲從下游傳來,原來是竹籬圈住一塊水面,一群鴨子在荷下嬉戲,荷葉被它們踩踏碰斷不少,遠不如別處稠密;再遠處還有幾隻大白鵝悠閒自在的浮蕩著;加上門前台階上臥著的大黃狗,一切都提示這是個地道的農家,不過家境殷實些而已。

  此時,郭家上房二樓東屋內卻氣氛沉凝。

  這是一間閨房,房內桌椅箱籠雖不精緻貴重,卻也十分齊全整潔。架子床上懸著粉色紗帳,洗得有些發白,就像躺在床上人兒的臉頰,失去本來顏色。

  床前,郭守業和妻子吳氏看著老閨女郭清啞揪心難受。

  隨著一陣「蹬蹬」上樓腳步聲,一媳婦端著一粗瓷盅走進來。

  來到床邊,她輕聲提醒吳氏:「娘!」

  吳氏轉頭看了她一眼,忙俯下身子湊近枕頭,輕聲喚道:「清啞,清啞?你二嫂燉了紅棗蓮子湯,起來吃一口。」

  喚了幾聲,床上的人才睜開眼,靜靜地看著她。

  吳氏強笑哄道:「閨女,咱不難過了噢!張福田那畜生東西,嫁不成他才好呢。要是等成了親才出這樣事,那才真苦呢。現在好了,把這親退了,娘和你爹幫你再尋個好人家。」

  郭守業也心切地看著小閨女,眼神表達了同樣意思。

  可他們不知道,他們的老閨女已經芳魂渺渺,不知在何處了。

  現代的啞女郭清雅穿越過來,代替了郭清啞。

  郭清雅出生在書香世家,父母都在北京一所大學任教。

  因天生不能說話,她斷斷續續上了兩年幼兒園後,便再不肯去任何學校,醫生診斷她患有自閉症。於是,父母便親自在家教導她。除了文化課,爸爸還教她書畫,媽媽教她彈古琴。

  在信息萬變的現代,她更像一個古典少女。

  八歲的時候,媽媽說她成績很好,問她要不要上學。

  清雅慌忙搖頭,神情怯怯的,很瑟縮。

  十歲的時候,媽媽說她彈琴跳舞都很有天賦,問她要不要上藝術學校。

  清雅還是搖頭,神情很堅定。

  十五歲的時候,媽媽問她想不想上高中、考大學。

  清雅依然搖頭,這次神情很安靜。

  十八歲的時候,爸爸說她古琴彈得極好,問她想不想出名。

  清雅漫不經心地搖頭,臉上帶著恬靜的微笑。

  爸爸媽媽見了相視而笑。

  媽媽擁著她柔聲道:「你能看透,我和你爸爸才真放心了。轟轟烈烈的人生雖然動人心魄,平平淡淡才是真!」

  清雅天生殘疾,童年時很自卑,不願接觸人群,也因此能沉下心學習一切,並能自由發揮自己的天賦。她始終像個旁觀者,靜靜地關注紅塵人生。當看破了鮮花和掌聲背後的艱難、空虛和詭詐,便不再執著於名利和別人的眼光。

  她擁有同齡人所不具備的安靜和恬淡。

  這便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

  後來,她大大方方地走上社會,在附中門口開了一間書屋。

  白天,她一面賣書,一面看書、寫字,有時編織毛衣。

  早晚,她會在房內彈古琴。

  鄰居們聽慣了琴聲,已經分不清是她彈的還是放的唱片。

  有時,她穿著柔軟的緊身衣對著落地鏡跳舞,靜靜地抬腿、伸臂、旋轉,好像鮮花靜靜綻放。這是她鍛煉的方式,因為她實在太少運動了。

  啞巴美女像一株幽蘭,靜靜穿行在校園內。

  二十二歲時,清雅有了男朋友,叫劉真。

  他是爸爸的學生,對她很呵護。

  爸爸說:「現在的社會物慾橫流,要找個可靠的男孩不容易。劉真是農村考上來的,樸實忠厚,可以托付終身。爸爸不會看錯的。」

  戀愛中的清雅很憧憬未來的生活。她擅長織衣服。幫自己織,也幫爸媽織,後來幫男友織;再後來又為還不知在哪的孩子編織,從幾個月的到七八歲的都織了。不同季節不同款式,攢了幾櫃子。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這美好結束於她二十四歲這年的夏夜。

  這天,清雅從書屋下班後,靜靜漫步在校園幽僻小徑上。

  忽然,她聽到前面樹下傳來一男一女說話聲,那男聲很熟悉,正是她的男友劉真:

  「這事不能急。」

  「還不急?你是不是捨不得那個漂亮的啞巴?」

  「怎麼會!」

  「那你怎麼拖到現在也不跟她攤牌?」

  「我怕傷害她。菲兒,清雅真的很善良,也很單純,又不會說話,我狠不下心去。我真要是這樣無情義的人,你還會喜歡我?」

  「可這事遲早是要說的。長痛不如短痛。除非你騙我!」

  「菲兒,我何苦騙你呢!清雅是很漂亮,很高雅,會彈琴……」

  「她這樣好,你瞎了眼追我?」

  「嗨,你怎麼不聽我說完呢?清雅是好,可惜我就是個大俗人,消受不起她!剛談那陣子還算動心,時間久了一點熱情都沒了。你想想,兩個人面對一整天,你說再多話也沒人回聲——不,也有回聲,她彈琴。聽著《高山流水》,看著窗外的高樓大廈,你想我是什麼感覺?再好聽也聽膩歪了!我還不如聽搖滾自在愜意呢。不怕你笑話,我都沒吻過她!——我不敢吻她,也沒那個激情。她那樣子,說好聽的是高雅,說難聽些就像個活死人,不真實,冷冰冰的沒點熱乎氣——」男子一面低聲說話,一面用手撫摸懷中女子豐滿的胸部,氣息粗重起來——「我還是喜歡你這樣的,摸著舒服,感覺踏實。」

  隨著他的撫摸,妖嬈的女子呻吟起來。

  清雅渾身顫抖,眼中滾下大顆淚珠。

  她呆呆地看著依偎在暮色下的男女,張著嘴卻發不出一聲。

  許是受不了,她猛然轉身疾步走開。

  暮色漸濃,路燈都亮了起來。

  不知轉了多久,清雅來到一個荷塘邊,池中荷葉密密層層,間有荷花亭亭玉立。在朦朧路燈照耀下,她覺得前面一片璀璨明麗,鮮花如錦,有個朦朧的人影站在花叢中對她招手,便想過去看看。

  慢慢地,她走入水中。

  她是會游泳的,沾了水也不驚慌。

  當冷水包裹她,心中瀰漫的悲傷淡去,彷彿被水洗去了。

  她感覺輕鬆釋然,於是繼續往荷葉深處走去。

  直到窒息的感覺傳來,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可是,她忽然覺得很疲憊,不想再動彈。

  就這樣,她意識漸漸模糊。

  最後,她想起爸媽,才急忙要回家去,卻再也動不了了。

  ……

  再醒來,便是郭清啞的身居處。

  她沒有尖叫——她自生來便沒有叫喊的習慣;她也沒有驚慌——她安靜慣了,少有驚慌;她接收了郭清啞的全部記憶,因此得知自己穿到大靖朝一個水鄉農家女孩身上。這女孩子才十四歲,小時候也不會說話,萬幸後來治好了,卻因此少言寡語。

  這是一個殷實又「強悍」的農家:

  厲害的爹,精明的娘,主掌郭家門戶;

  大哥郭大全人稱「郭笑臉」,最善周全人事;

  大嫂蔡氏潑辣彪悍,遠近聞名;

  二哥郭大有是個木匠,性格內斂,含而不露;

  二嫂阮氏賢惠溫柔,鄰里常誇;

  三哥郭大貴才十五歲,熱情又衝動,尚未娶妻;

  再就是淘氣可愛的幾個小侄兒女了……

  郭守業年少時隨父親外出做生意,掙了錢回鄉後置辦了百畝田地,還蓋了郭家大院,是綠灣村殷實的莊戶人家。

  家家一本難念的經,郭家自然也不例外,爭爭吵吵、磕磕碰碰是免不了的,但全家上下在兩方面從來堅定不動搖:

  對外,父子婆媳、兄弟妯娌上下一心、同仇敵愾;

  對內,老兩口偏疼小麼女,哥嫂疼愛小麼妹。

  郭清啞十二歲那年,同村張家上門為第二個兒子張福田求親。

  郭守業見張家根基還不錯——有幾十畝田地——張福田還算誠實勤勉,他又捨不得閨女遠嫁,便答應了這門親。

  定親後,郭清啞再見張福田便羞羞答答的,兼有些朦朦朧朧的心跳歡喜感覺;張福田面對清啞也束手慌腳、面紅詞鈍,行動上卻又十分關照她,顯見得很傾心這個小未婚妻。

  簡言之,這門親雖是父母之命,他們卻情投意合,很滿意。

  誰知晴空一個霹靂下來,致使芳魂窅然。

  郭清雅將這些過濾後,明白自己再也見不到爸媽了!

  她心頭湧出一陣哀傷,是那樣濃烈,以至於分不清到底是原主殘留的意識,還是她自己切身感受;是因為前世失戀誤喪性命傷心,還是因為今生失戀不堪打擊傷心;又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她被濃濃的哀傷包裹、侵蝕,茫然不知如何。

  不知如何面對眼前的爹娘,她疲憊地閉上眼睛。

  吳氏正小心地打量揣摩閨女,忽見那平靜無波的眼底閃過一絲痛楚,慢慢的長睫毛又闔上了,頓時心房就像被人一把攥住般,捏得生疼,還喘不過氣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3 12:15 PM


第2章 大鬧

  她回頭對郭老漢道:「不想吃,等睡起來再吃吧。」

  郭老漢一聲不吭地站起,背著手下樓去了。

  吳氏也起身,緊跟著他下樓,阮氏留在房裡照顧小姑子。

  到外面廊下,郭老漢在一條長凳上坐了,對門口玩石子的幾個娃喝道:「勤娃子,你爹呢?叫你爹你娘來!還有你二叔三叔,都喊來!」

  郭勤郭儉郭巧一齊停下動作,爬了起來。

  七歲的郭勤將烏黑的手在褲子上用力擦了擦,回道:「爹在屋呢。二叔也在屋裡頭。三叔一早上就下地去了。」跟著仰頭扯開嗓子喊「爹——二叔——」

  一聲未了,郭大全和媳婦蔡氏、二弟郭大有一齊從東廂跑出來。

  原來他們也正聚在一處說妹妹的事呢。

  來到廊下,郭大全低聲問:「爹,娘,小妹好些了?」

  吳氏眼睛一紅,哽咽道:「好什麼!都去了半條命了!」

  兩兄弟倒抽一口冷氣。

  蔡氏張口就要罵,卻聽婆婆咬牙道:「這回老娘要是饒了他們,就不是人養出來的!」忙把話嚥了回去,靜聽吩咐。

  郭老漢板著臉對郭大全分派:「老大,你和你媳婦先去。」

  ——這是去鬧事的!

  接著他又轉向郭大有,道:「老二,你和你媳婦等會去。」

  ——這是去講理的!

  兩兄弟和媳婦一齊答應,並不問結果。

  因為他們都知道,最後出面的才是爹自己。

  ——那是去收場的!

  蔡氏多嘴問道:「爹,咱去張家還是李家?」

  郭老漢瞪了她一眼,似乎怪她太愚鈍,道:「當然去張家!咱跟張家定的親,去李家幹什麼?」

  郭大全扯了媳婦一把,慢悠悠道:「去張家照樣能罵李家。」

  蔡氏便恍然大悟,不再問了。

  吳氏冷著一張臉,盯著蔡氏道:「老大媳婦,你往常一張嘴不饒人,我是怎麼教你的?」

  蔡氏忙賠笑道:「娘教我:做人不能張牙舞爪的,人家不敢沾。」

  吳氏提聲道:「我是這麼教你。可今天不一樣,今個叫你出頭是為了正事。這做人哪,平常小意和氣是沒錯兒,可該硬的時候還得硬,不然人家當你好欺負,有事沒事跑來踩你一腳。你到那曉得怎麼說?」

  蔡氏振奮道:「娘放心。媳婦非把他祖宗十八代給罵翻不可!」

  吳氏滿意點頭,道:「去吧。早去早回,等你們吃早飯。」

  郭大全答應一聲,便和蔡氏意氣昂然地走了。

  郭老漢又對郭勤道:「勤娃子,去叫你三叔。」

  郭勤也振奮地答應道:「噯,爺爺。我馬上去!」

  說完一溜煙地跑了。

  這裡,吳氏又上樓去看郭清啞。

  她一怕閨女想不開做傻事,二是換阮氏下來上張家去。

  郭老漢坐在門口編筐子,板著的臉頰能刮下冰,震得四歲的郭儉和郭巧都不敢玩笑了,只悄悄地比劃使眼色,玩起啞劇來。

  再說郭大全和蔡氏,到了張家門口,蔡氏拉開架勢把手一拍,一嗓子嚎得整個綠灣村都聽見了:「張福田,給老娘出來!」

  這一開聲,那些從地裡剛回來,還扛著鋤頭、挑著擔子的村人也不回家了,逕奔張家而來;水邊洗衣裳的媳婦婆子也丟下棒槌,趕集似的跑來;正在家吃早飯的,也端著碗趕過來;小娃們更是蜂擁而至,張家門口頓時人喊狗叫。

  張家人正吃早飯,聞聽全心慌慌地湧了出來。

  唯有張福田,丟下碗躲進後園子去了。

  張老漢和大兒子接駕似的將郭大全請進屋。

  蔡氏卻死活不肯進去,叉腰站在張家門口高聲罵起來:「張家兒子不要臉的,偷雞摸狗的畜生,盤算的好買賣呀!把人閨女肚子弄大了,到時候花轎抬一個,肚子還揣一個,一下進門倆,賺大了!那還上郭家求親做什麼?我呸,壞我郭家名聲!叫老娘說,往後張家兒子娶親別請人說媒了,專一門扒人褲子——」張大娘覺這話太難聽,大急,攔住她求道「她大嫂,這事不怪我們福田,都是紅棗……」蔡氏猛然拔高聲音壓過她——「李紅棗那個騷貨!這麼點大就勾男人。將來還不曉得要偷多少漢子。將來老李家閨女出嫁也別請媒人了,李家的閨女看上誰了,把褲子一脫,沒有完不了的事……」

  圍觀的人頓時跺腳轟笑,又敬佩不已,都說這媳婦嘴忒厲害。

  張家堂屋,郭大全也對張老漢和張家大兒子張福榮嚴厲斥責。

  他的風格和媳婦完全不同,便是疾言厲色也讓人如沐春風。

  大凡人咧嘴笑的時候,兩頰肌肉會自然墳起,郭大全天生了一副笑模樣,加上能言會道,與他相對總令人不知不覺產生信任感,從而順從他、附和他。

  就見他用兩指敲擊桌面,正顏道:「張大叔,別怪我媳婦說話難聽,實在是福田做的這事叫人沒法子忍。福田稀罕李紅棗,大叔就該去李家求親,別上我郭家。都是鄉里鄉親的,住一村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我郭家什麼樣人,張大叔心裡一本賬。就算我們老實本分,也不能這樣糟踐我們、打我們臉!」

  張老漢羞愧痛心道:「大侄子,這事是我家福田不對……」

  「張福田喜歡李紅棗,我也沒話說。讓我家小妹怎麼見人?」郭大全打斷他,先冠冕堂皇兩句,又狠踩下去,「後生家年紀親,沒經歷過的,也難怪。人家姑娘送上門來了,就喜歡的不知姓什麼了,當是好的了。他不懂事,大叔這把年紀什麼不知道?當姑娘時就這樣,往後成親了,見了漢子還不往上湊?到時生的娃,誰知道姓張呢還是姓李呢還是姓王呢,還是姓別的呢,都說不準!」

  張老漢和張福榮聽得臉都黑了——

  若郭家這門親結不成,李家紅棗也沒法娶了。

  可他們又不好指責郭大全,因為他們心裡也怨怪紅棗。

  外面,蔡氏正撒潑痛罵,郭家第二支援助人馬到了。

  是郭大有和阮氏。

  張大娘如見救星,心想這兩口子是講理的,忙一把拉住,指望他們勸住自己大嫂,別再罵了,今天張家丟人夠大了。

  郭大有和阮氏的確講理,但不是幫張家講理。

  阮氏對著圍觀的媳婦婆子們推心置腹、將事情掰開分析:「我們不是來鬧事的,是來問究竟的。我郭家不是霸道的人家,福田喜歡紅棗,好好上郭家說,我爹我娘還能不答應退親?非要弄出這事來!知道的說是福田紅棗做了錯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郭家不講理,死皮賴臉硬貼著張家,破壞人家好姻緣呢。可是嬸子,你們是曉得的,我公公婆婆最喜歡小姑子,不捨得她嫁遠了,要不然上回鎮上有人來求親,還不答應了。原想張家是一個村子的,知根知底,把閨女嫁眼跟前放心,就沒想到福田這樣有『出息』!嬸子你們說說,我郭家丟得起這個臉面麼?」

  幾個婆子都點頭,對張大娘道:「弟妹,這事是你張家不對。」

  張大娘哭喪著臉道:「是,是張家不對。」

  郭大有質問道:「張家怎麼不對?」

  這時,張老漢禁不住外面鬧,和郭大全等人也出來了。

  聽見郭大有質問,他一咬牙,當著一村人放低身段對郭家兄弟賠罪道:「大全侄子,大有侄子,這事都是福田糊塗,鬼迷了心竅。過後他都醒過來了,後悔的很呢。想要去郭家認罪,又不敢去。大叔不怕,大叔給你們賠罪了。先前我就跟你嬸子說,等下要上門去對郭大哥和嫂子賠罪。一會我們就去。」

  郭大有揚聲再問:「是福田糊塗?」

  他輕易不說話的,這樣高聲,立即引得眾人矚目。

  張老漢硬著頭皮道:「是,我早上就抽他了。」

  郭大有冷笑道:「福田年紀輕,做了錯事罵他糊塗也沒話說。大叔可不年輕了,大叔曉得這事怎不上郭家說去?要不是紅棗跑到我小妹跟前顯擺福田多麼多麼喜歡她,我們才曉得這回事,大叔還指望瞞多久?是不是等清啞的花轎抬進門才肯告訴?到時候明著娶一個,暗中養一個,張家人財兩得是不是?」

  人群「轟」一聲炸開,都用譴責的目光看向張家人。

  張老漢慌亂地擺手,死命澄清:「我們也是才曉得。大有侄子,我沒想瞞郭家。我……我們就是……就是想……」

  郭大有截斷他話道:「大叔是想拖著,等李家紅棗自個把胎給打了,這事就算瞞混過去了。是不是?」

  張老漢額頭汗下來了,拚命否認。

  張家其他人也都堅決否認,說才知道這事。

  李紅棗就住張家隔壁。

  郭家人鬧起來,李家人都縮著頭不敢吭聲。

  然聽到後來,終於有人忍不住了,跑了出來。

  來人是李紅棗的娘。

  她年輕時頗有幾分顏色,性子又爽快,比一般鄉村媳婦別有一股風流味道,便是年紀大了也愛跟漢子們說說笑笑的,言談無忌。村裡人原叫她「紅棗娘」,叫著叫著就變成「紅娘子」了。

  紅娘子也怪閨女丟人。

  可丟都丟了,除了把紅棗嫁福田,還能打死她?

  那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作了孽,當娘的再不護著,別人更要糟踐她了。

  再說了,她覺得這事你情我願的,一個巴掌拍不響,也不能光怪她的紅棗,張福田那小子就沒錯了?

  既然有錯,就該一塊承擔!

  要承擔,當然要跟郭家退親娶紅棗。

  因此,她聽蔡氏罵得不堪,忍恥衝上來回道:「一個巴掌拍不響,福田就喜歡我家紅棗,不要清啞。你不服?你郭家閨女三棒槌悶不出個屁來,就跟個啞巴一樣,哪兒好?閨女被人嫌,還不准人退親了!」

  蔡氏又生氣又振奮。

  生氣的是紅娘子居然還敢出頭。

  振奮的是兩人對罵才有勁,不然一個人罵有什麼意思!

  她當即回道:「你家紅棗?是姓李嗎?姓李嗎?誰曉得這顆棗是誰種的,也不曉得是哪家的!紅棗被人睡了,你顯擺個什麼勁兒!那鎮上『春風樓』的姑娘天天有人睡,你怎不把紅棗送那去?」

  圍觀的村人再次哄笑。

  有人公正地評判道:「紅娘子也算厲害的,跟郭笑臉媳婦比,還是差了一點。」

  馬上有人接道:「差一點?差好多!就她嗓門都不夠蔡氏大。」

  紅娘子聽了面色青紅交替。

  她忍不下這口氣,一不做二不休便撲上去揪住蔡氏廝打。

  蔡氏奉公婆命吵架,哪會怕她。

  她立即抖擻精神大耳刮子扇過去。

  兩人你來我往,私纏做一堆。

  張家門口本來就亂,這時更亂成一團。

  郭大全質問張老漢:「張叔,你們兩家合夥對付郭家?」

  張老漢急忙否認,父子婆媳幾個勸也不是,幫也不是,拉也不是,躲還躲不過,真真裡外不是人。

  正鬧得不可開交,張家一個小孫子驚慌地跑來,說二叔被勤娃子三叔打死了。

  這是郭家第三支人馬,竟然偷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3 01:10 PM


第3章 退讓

  原來,郭勤那小子奉爺爺命去棉田裡叫三叔。

  郭大貴不知什麼事,笑問:「吃飯了?」

  郭勤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道:「不是。紅棗肚子大了,小姑氣病了。我爹我娘、二叔二嬸都去張家了。爺爺叫你也去。」

  他敘事簡便利索,就是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但郭大貴可不笨,這麼一串一想,頓時覺得不妙。

  他不顧郭勤是小娃兒,追問道:「紅棗肚子是福田弄的?」

  郭勤嘴一撇,道:「可不是那東西弄的!」

  他年紀雖小,架不住有個言語「精闢」的娘,所以早熟。

  郭大貴「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將手裡鋤頭一扔,把袖子挽了一挽,氣勢洶洶地奔張家來了。

  郭勤也跟在後面飛奔,跑得一點不慢。

  他想他也是老郭家人呢,這事也得出一份力。

  郭大貴來到張家門口,只見黑壓壓都是人頭,裡外圍了好幾層,大嫂蔡氏和紅娘子的對罵聲從人群中傳出來,在天空下迴盪;大哥二哥正跟張家父子論理,當下他也不去攙和——他不擅長這個,只到處找張福田。

  找不到,便衝進張家找。

  張福田正在後菜園躲著,五內不寧。

  想起文靜秀氣的清啞,他就暗怪紅棗勾引自己,又恨自己不爭氣,沒經受住,做了對不起清啞的事;想起李紅棗甜美面頰和豐潤的身子,他不禁心裡一熱,又憐惜她已經懷了他的孩子,他是個男兒家,不能狠心丟下她不管。

  他想要去前面懇求郭家人退親,又捨不得清啞,還怕郭家兄弟不饒他;待要將事情推到紅棗頭上,求郭家原諒,眼前又浮現紅棗含嗔帶羞的臉,又不忍不捨,因此左右為難,站起來又蹲下去。

  正想不出一個萬全的主意時,郭大貴找進來了。

  他慌忙站起來,叫道:「三哥……」

  因見他架勢不對,忙又改口道:「大……大貴……」

  郭大貴一言不發,上去照胸就擂了他一拳。

  張福田一個趔趄坐在菜地壟上,壓倒好幾棵茄子。

  郭大貴撲上去,騎在他身上不住揮拳,一邊罵:「狗娘養的東西!狗娘養的東西!狗娘養的東西……」

  他氣昏了頭,拳頭照著張福田頭臉砸,很快就見了血。

  張福田先還躲,後來毫不還手,任他打。

  原來他想,打得越凶,郭家出了氣,這事就好解決了。

  張家一個小孫子聽見動靜跑來,看見二叔滿臉是血,嚇得尖叫,轉身就往前面跑去,一邊跑一邊哭嚎。

  張老漢等人聽了大驚,都蜂擁進後院。

  張大娘見兒子被打得不成樣,撲上去嘶聲喊道:「福田——」

  眾人聽後機靈靈打了個寒顫,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郭大全和郭大有也慌了,急忙上前喝止三弟。

  郭大貴被拉起來,猶不解恨,指著張福田罵「狗娘養的」。

  蔡氏忙拉住他道:「他三叔,你怎這樣衝?爹要是曉得了,又要說你了。你這一動手,明明是人家錯的,到頭來又怪你。」

  張家人聽了,一句話也說不出。

  唯有張老漢跟兒子一個心思,因此不怒反喜,擺出超然姿態道:「不怪!我張家絕不怪!打得好!這小畜生討打!就是你三舅哥不打,老子也要打。你對得起清啞麼?」

  張福田羞愧低頭,一言不發。

  郭大全和郭大有對了個眼色,心照不宣。

  張大娘不敢違拗老頭子,忍氣吞聲和大媳婦扶張福田進屋去擦洗,一面叫大兒子去請遊方大夫來診治,生怕小兒子有個好歹。

  村人們見張福田口鼻流血,禁不住對郭家敬畏起來,低聲議論道:「我說的吧,郭家那是好惹的!這還只他們兄弟三個來了,兩個老的還沒出頭呢,要是郭老頭和吳婆子來了——哼哼,張家就沒法收拾了。」

  張老漢聽了痛心疾首,心想自己已經無法收拾了。

  罵罵咧咧、吵吵嚷嚷,幾家人又重新回到前面。

  看熱鬧的人也都跟著回到前面。

  混亂中,郭勤對著張家那報信的小孫子一伸腳,嘴裡道:「壞種!我叫你喊!」

  那娃兒腳下一絆,頓時撲面栽倒,嘴巴正磕在一顆石頭上。

  等他雙手撐起上身,和血吐出一顆牙後,頓時驚天動地哭起來。

  張福榮忙抱起兒子,見滿嘴是血,氣得瞪著郭勤。

  郭大全見事不對,忙對兒子跺腳叱喝道:「大人說事,小娃兒搗什麼亂?看老子剝了你的皮!」

  郭勤嚷「他自己沒走穩」,然後一溜煙鑽入人群不見了。

  紅娘子趁機喊「郭家老老小小都不是好東西!」

  蔡氏立即反唇相譏,罵李家一窩子狐狸精。

  不等張家人就這事理論,郭守業分開人群走過來。

  七嘴八舌議論的人們一齊住口,張郭李三家人也都住口,全看向他,不知他將要怎樣。

  張老漢心慌慌地迎上去,剛打疊起笑臉,尚未開口,就見他對幾個兒子喝道:「鬧什麼?大全,我叫你來問問怎麼一回事,怎麼就鬧起來了?就算心裡有氣,罵一頓也就算了,不依不饒地鬧,想幹嘛?還嫌不夠丟人是不是?都給我回去!」

  郭大全忙答應道:「噯,爹!」

  郭大貴卻不服,嚷道:「爹,這事就算了?咱小妹怎辦?」

  郭守業瞪他道:「滾回去!誰沒幹過錯事?你還得理不饒人了。各人兒子閨女各人自己管。你們跑來鬧,要是人家閨女出了事,人說我郭家不給人活路,逼死了人,叫你爹給人戳脊樑骨!?有這工夫,回家鋤地去!」

  村人們聽了這話,看著郭守業肅然起敬。

  張老漢羞愧不已,道:「郭大哥,我都沒臉見你了。你看這事……我跟他娘正要上郭家給嫂子賠禮呢……老哥哥,咱們可是親家!福田也是年輕糊塗,曉得錯了,我……」

  郭守業盯著他面無表情道:「親家?你捨得孫子?」

  說完一言不發地掉頭就走。

  郭大全等人也紛紛跟上,毫不戀戰。

  張老漢面色漲紅,衝著他們去的方向喊道:「我張家才不要那不清不楚的孫子!」

  村人看得詫異不已,滿心意猶未盡。

  依他們想:郭家或逼紅棗沉豬籠,或逼張家跟李家撕破臉;還有,清啞和福田的親事到底怎麼個結果,等等,等等,都沒交代呢!

  這就好比唱一台戲,敲鑼打鼓十分熱鬧,結果戲子出來在台上走兩圈就落幕了,可不讓人難受!

  正百思不得其解,一旁又吵起來。

  當下眾人精神一振,忙又關注新進展。

  原是紅娘子聽了張老漢的話,絕望悲憤。

  她叉腰逼上前去,對著張老漢兩口子喊道:「不認?你敢不認,老娘跟你沒完!張福田那狗東西,糟蹋人閨女……」

  張老漢從郭守業話中聽出希望,底氣充足,又想起郭大全說的「到時生的娃,誰知道姓張呢還是姓李呢還是姓王呢,還是姓別的呢,都說不準!」因此氣往上撞,開口再不留情。

  「自己閨女不正經,想賴我兒子?怎麼就認了是福田的種?要福田娶你閨女,到時生了娃,誰知姓張呢還是姓李呢還是姓王呢,還是姓別的什麼東西!」

  紅娘子氣得渾身顫抖,指他道:「你……你要遭報應的!」

  她沒想到,郭家放過李家了,張家人卻不認了。

  李家人紛紛喝罵,不依不饒。

  村人繼續觀看,時而評說幾句,津津有味。

  ※

  李紅棗隱在張家屋側豬欄後,豎耳傾聽前面聲音。

  她繼承了娘的爽快性情和好樣貌,人如其名,生的就像一顆紅棗。

  不是干棗,而是成熟的新鮮紅棗——豐滿、甜潤。

  脆蹦蹦的甜潤!

  每每一笑,臉頰上隱現淺窩,讓人想啃一口。

  不幸失足後,她沒有像一般少女坐以待斃,而是積極為自己謀劃未來人生,或者說,謀求性命。

  可是,郭家真是太厲害了!

  但是不怕,她已經做好面對的打算。

  然剛才張老漢的一番話澆滅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咬住紅唇,低聲哭泣,「為什麼都怪我!」

  哭了好久,前面爭吵聲越來越大。

  她聽見張福田的聲音,剛說了兩句,又沒了,好像被張老漢趕進屋去了。

  她抹一把臉上的淚水,轉身就走。

  「張福田,你別想賴掉這事!」

  ※

  濃蔭遮蔽的村路上,郭家父子等人正往回趕。

  郭大貴氣呼呼地問:「爹,怎麼不跟張老頭把親退了?張福田幹了見不得人的事,咱小妹不能嫁他!」

  蔡氏也疑惑道:「對,爹,咱不能嚥了這口氣。你沒瞧見紅娘子那死婆娘!爛貨!她是怎麼罵清啞的——哎喲,氣得我呀,恨不得咬她兩口肉!這要是清啞嫁了福田,往後這事被人念一輩子,日子怎麼過?」

  郭守業哼了一聲道:「退親?你當好容易的事!」

  說著背手加快腳步,悶頭超前走了。

  郭大貴怒道:「退就退了!小妹還怕嫁不出去?」

  郭大全和郭大有對視一眼,臉色沉下來。

  郭大全瞅著蔡氏道:「咱爹娘那是最要臉的,要是叫人說被搶了女婿,那臉還往哪擱?往後出去村裡怎麼見人?」

  阮氏心裡一轉,悄悄扯了一把大嫂,低聲道:「唉!爹也難。退親對小妹名聲不好。往後……唉,這事難辦。再說,先頭你也聽張家人說了,這事不是福田起壞心,都是那個紅棗不正經,勾引他的。他年輕把不住,才惹了這身騷。」

  蔡氏咕噥道:「難不成就算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3 01:55 PM


第4章 麼女

  且說二樓,清雅閉目躺在床上,對自身奇遇反覆思量。

  上下樓的腳步聲每隔一段時間就響起,三四趟不止。

  她知道這是原主的娘害怕女兒有事,因此不時來看,腦中不禁浮現爸爸媽媽的面容,眼窩一熱,滿心後悔難受。

  爸媽知道她死了,該有多難過!

  還會……失望!

  原以為自己天生殘疾,早已看透人情冷暖和繁華名利,誰知到底年輕,經歷的人事少,竟會為了一個變心的男人迷失自己,以至於喪生,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她百思不得其解,她可是會游泳的,怎麼就淹死了呢?

  怎麼就來到這裡、附身在這個農家女孩身上呢?

  她慢慢睜開眼睛,轉動眼珠打量屋內。

  這時,門外又響起輕柔的腳步聲,在門口停住。

  她彷彿看見那個包頭的農婦很小心地貼門傾聽裡面動靜,頓時嗓子一陣發堵,又想起爸媽。

  她漆黑平靜的瞳子堅定起來,心中瞬間有了決定:既然老天爺把她送到這個地方,也是同樣的境遇,必定有深意,且看吧!

  想畢,她撐著床席坐了起來。

  幾乎同時,門被推開了,聽見動靜的吳氏小跑進來,「清啞,你醒了?可想吃點什麼?娘把紅棗湯熱了端來?」

  一面說,一面忙忙地扶她在床頭靠好。

  清啞(下文一律稱郭清啞)看著她,無聲點頭。

  吳氏大喜,語無倫次道:「娘去端!去端……叫你嫂子……」

  說著轉身,又小跑下樓去了。

  清啞便聽見她叫「老二媳婦,把棗子熱了拿來。清啞起了!」

  跟著,就有好幾個男聲,或低沉或響亮,都關切地問侯她。

  清啞長出一口氣,心定了不少。

  雖不知這大靖國到底是什麼地方,然根據原主的記憶來看,家人是和睦的,生活是美好的,不論爹娘還是哥嫂,都很真心疼愛她。

  少時,吳氏便和阮氏一起又上樓來了。

  在她們身後,還跟著個三四歲的小女娃。

  阮氏微笑著將手裡的粗瓷盅端給小姑子,道:「小妹。」

  吳氏忙道:「娘來餵你。昨晚你就沒吃,沒勁兒吧?娘餵你。」

  說著從二媳婦手上接過瓷盅,側身在床沿上坐下來。

  清啞砸吧下嘴,嘴裡木木的,溫苦。

  她對著吳氏做了個漱口的動作。

  吳氏舉著一勺紅棗湯,看著她有些轉不過彎來。

  清啞這才想起,原主是會說話的,不過話少罷了。

  從未開口說過話的她動了動嘴,艱難地擠出一個字:「洗!」

  吳氏恍然大悟,叫道:「噯!我忘了……」

  阮氏口裡說「我去打水」,早已邁步出去了。

  一時打了熱水上來,伺候清啞先洗臉,接著拿來牙刷和鹽,讓她就著木盆漱口。

  也不是很落後呢,清啞看著那木質牙刷想。

  待洗漱完畢,她接過瓷盅,要自己吃。

  吳氏見她這樣反而歡喜,也不勉強她,看寶一樣盯著她。

  清啞剛喝了一口紅棗湯,察覺什麼,朝旁邊看去。

  只見那三四歲的小姑娘撲在床沿上仰頭看她。

  那張小臉紅潤潤的,然腮頰和嘴角都沾有污垢,黏糊糊的不知什麼都乾硬了,應該是玩耍和吃飯遺留下的;灰撲撲的小手,右手食指塞在嘴裡,歪著頭,滴溜溜的眼珠十分熱切地看著她手中的勺子。

  這是二哥的女兒郭巧。

  清啞心中一軟,舀了一顆紅棗送到她嘴邊。

  郭巧張嘴吃了紅棗,一面嚼一面甜甜地對清啞笑。

  清啞嘴角微翹,靜靜地笑了。

  吳氏一顆心沉回胸膛,輕拍了孫女腦袋一巴掌,對阮氏笑道:「噯,這娃兒,嘴饞死了。哪回給她小姑吃獨食了!我都留了的。他們三個都留了的。我是想他們才吃了飯,等會兒再給他們吃,她就等不及了,饞巴巴的看小姑吃。她小姑又最疼他們,吃什麼都分他們……」

  阮氏白了閨女一眼,道:「你小姑沒吃飯。」

  郭巧不好意思地伏在床上,用手摳竹蓆上的花紋。

  清啞又吃了一口,想要再喂郭巧,目光落在她手上,便捉住了送給吳氏看,又把目光轉向洗臉架上的木盆,意思要她幫孫女洗洗。

  吳氏忙扯過孫女道:「亂摳!來把爪子洗洗。」

  洗過手臉的郭巧很秀氣,圓圓臉十分可愛。

  她踢掉鞋子,猴上床,擠到清啞身邊坐著。

  吳氏本要阻止她的,又想讓小娃兒混一混、鬧一鬧,閨女容易忘記那件事,就不那麼傷心了,因此就隨她去了。

  前世無兄弟姐妹、也少有朋友的清啞十分稀罕侄女。見她一雙小腳也不乾淨,褲子膝蓋部分更髒,想著鄉下的孩子大概就是這樣的,也沒再挑剔。扶她坐正了,自己吃一勺,餵她一勺。

  溫馨的畫面看得吳氏眼眶發熱,轉過頭撩起衣襟擦眼睛。

  等她再轉回頭,竭力做無事樣,對阮氏拉家常道:「割稻子忙了那些天,再殺個雞補補。殺兩隻吧,人多,不夠吃。那公雞也要殺了,再喂老了不好。」

  阮氏忙答應道:「噯!我去跟她爹說。」

  說完走到樓梯口對下喊道:「她爹,娘說逮兩隻公雞殺了。」

  郭大有在外面高聲答應。

  蔡氏興奮的聲音也傳上來,「我來燒水!」

  郭勤郭儉歡呼起來,「殺雞了!殺雞了!」

  郭巧正在跟清啞說話,「小姑,我早上看見樹上棗子紅了許多呢。都掉地上了。我撿了吃,甜得很。過幾天就能打棗子了。小姑,我們打棗子去……」忽然聽見說殺雞,立即轉過頭跟吳氏確認道:「奶奶,真殺雞?」

  吳氏笑道:「不真殺,哪個哄你!」

  說著話,眼睛卻是看著清啞的。

  她殺雞是為了閨女,閨女昨晚就沒吃飯呢。

  郭巧眼睛亮了不止一分,對清啞道:「我好長時候沒吃雞了。」

  清啞見她那憧憬的小模樣,暫忘了悲傷,嘴角又是微翹。

  吳氏見了更開心,半表白給兒媳聽、半找話地對郭巧嗔道:「說得日子多苦一樣。不是初一才殺的雞,還好長時候呢。你要投胎到那樣人家,一年到頭也不殺一回雞,看你怎麼過!咱們家還不算好?一季稻子下來,都殺了六個雞了,你還不知足?莊戶人家,過日子敞開了吃喝,別說攢家當了,再大的家業也能敗光。」

  阮氏也對閨女循循善誘:「勤儉持家,勤儉持家,要勤快,還要儉省。你爺爺給你哥哥起這名字,不是光喊著好聽的。你是女娃子,要會過日子,還要手巧。要跟你小姑一樣,能織能補能燒能煮,將來才好嫁……」

  說到「嫁」字覺得不對,緊急剎住話頭,不安地看向清啞。

  吳氏忙接過清啞手中瓷盅,小心問道:「再睡會?」

  清啞輕輕搖頭,沒有說話,卻挪動身子要下床。

  吳氏和阮氏見她沒被「嫁人」二字刺激到,都鬆了口氣。

  阮氏忙上前扶住她,吳氏去櫃子裡翻出件半新的交領紅裙,清啞穿上,繫上腰帶,走到妝台前梳頭。

  鏡內映出一張白皙青嫩的臉頰,約莫十三四歲。

  清啞有些發怔,因為這容顏跟她前世有幾分相像。

  阮氏麻溜地替她挽起頭髮,簪上一根銀簪,又戴了朵粉紅絨花,境內蒼白的人兒便鮮活起來,有了些少女的青春朝氣,素淡清雅,好似剛開的荷花。

  樓下響起哄鬧笑聲,是郭家兄弟在捉雞。

  不是早晚,雞不在籠子裡,不好捉。

  郭大有在門口撒了把稻子,將雞喚回來吃,然後兄弟三個加上郭勤郭儉圍追堵截,攆得雞們「咯咯」叫著四處飛跳,伴著「這邊」「那邊」「噯——噯——」的緊張叫聲,有些過年的喜慶味道。

  吳氏對清啞笑道:「這樣一輩子也逮不到雞。我們下去。」

  清啞便牽著郭巧,跟著娘嫂子下了窄窄的木樓梯,出了廳堂。

  在門口,看見編竹簍的郭守業,她醞釀好一會,也沒叫出一聲「爹」。倒是郭守業見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似乎與往常有些不同,又說不上來哪不同。然她眼神是平靜安寧的,老漢便放心了。

  老漢不會像媳婦一樣對閨女說些體貼親密的話,也醞釀了半天,方咳嗽一聲道:「你三哥說待會去壩上打魚,你也去幫幫。」

  這就是讓她跟著去玩的意思。

  清啞微一點頭,老漢便又低下頭做活計,手指動的飛快。

  那邊,郭家兄弟在吳氏的指點下,用大笤帚蓋住兩隻雞。

  郭勤喜得一蹦三尺高,「逮到了,逮到了!」

  郭大有一手捉住雞翅膀,將雞頭扭過來壓在翅膀下,另一手撏雞脖子下的細毛;郭大全提著另一隻雞,一面催問道:「刀呢?拿刀來。」

  蔡氏忙跑過來,將菜刀遞給二叔,又拿了兩隻粗碗來接雞血。

  就聽「咯——」一聲斷氣慘叫,大公雞脖子割開了。

  郭大有提高雞腳,放低雞頭,讓雞血盡數流入碗中。

  殺了第一隻,丟在一旁,又接過大哥手上的那只來殺。

  郭巧見丟在地上兀自作垂死掙扎的大公雞,忙丟開清啞的手,飛跑過去喊「我要雞毛!我要雞毛!」

  郭家兄弟這才看見郭清啞,神情各自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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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3 02:04 PM


第5章 將離

  郭大全和氣笑道:「小妹你帶他們扯。」

  郭大有只是笑笑,並未說話。

  郭大貴則跑到清啞跟前,一面上下打量她,一面喜悅道:「小妹,待會我們去綠灣壩撒網。那魚多,壩上的水都下來了呢。」

  清啞也打量他:十五六歲的少年,頭髮用根木簪束在頭頂,臉頰黑紅,眉峰很高,雙目黑亮,鼻樑英挺,嘴唇厚薄適中,一嘴白牙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澤;中等結實身材,穿著棉布短衣褲,下面赤著腳、褲腿高高捲起來,上面還有泥點子。

  清啞腦中浮現過往他對她的種種呵護,輕輕點頭。

  郭大貴頓時笑了,忙進屋拿了網子、簍子,去水邊準備。

  郭勤郭儉見狀,也跟著跑去了。

  這裡,蔡氏提了一桶開水來,倒入小木盆準備燙雞,見清啞站在那,忙喊道:「小妹,你可要雞毛?不要我就燙了。」

  郭巧蹲在盆邊,一面急急忙忙扯紅公雞尾巴部位的彩羽,一面叫嚷「我要,我要!大伯娘等會兒,再燙。爛了不好看了。」

  蔡氏可不管她,見清啞沒應聲,就要把雞往熱水裡丟,嘴裡道:「這娃!你扯這許多雞毛吃啊?做幾個毽子也夠了。」

  清啞見小侄女死命奪雞,有些不忍。

  她走上前,拎起裙擺輕輕蹲下來,幫著扯雞毛。

  三兩下扯了一大把,然後將雞丟進盆內。

  郭巧還要扯,被清啞拉住了。

  蔡氏大嗓門道:「這娃兒,沒眼色!沒見你小姑跟搶一樣,就怕水冷了。水冷了雞燙不好,毛拔不乾淨。等你扯完,這水都涼了。」

  郭巧方不扯了,寶貝似的攥著一把絢爛的雞毛,跑進西廂自己家去收藏。

  這裡,蔡氏蹲在盆邊,將雞在開水中不住翻滾,務必使雞身各處都被燙到,才好拔毛。

  忙中偷閒,瞥見清啞呆愣愣地站在那,心中納悶,以往小姑子絕不會見她做事不上來幫忙的,只怕還在為張福田和李紅棗干的醜事難過,剛才的樣子都是強撐著給家裡人看的。

  她眼珠一轉,便對郭大全喊道:「還不來幫我!這雞燙好了要趕緊撏毛,不然皮燙油了,一扯就爛了。」

  郭大全正和二弟說莊稼地裡的活計安排,聞言蹲下來幫忙。

  蔡氏用胳膊肘搗了丈夫一下,對清啞努了下嘴。

  郭大全便看見發愣的妹妹,手便慢了下來,想怎麼開口。

  郭大有也發現妹妹不對,對她道:「秋茄子長老高了。」

  說完去廊下拿了根鋤頭,往菜地裡去鋤草。

  若是以往,清啞會跟著他去菜園看茄子;眼下,她卻渾不在意,只顧四下打量周邊環境:農家院子、前方菜地、水中連綿的荷葉、兩岸的竹林,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因為這是原主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陌生,因為她初來乍到,還不能和原主很好融和。

  她的言行和習慣依舊遵照前世,涉及這個家的,她都要先翻開原主的記憶,想一想,才知怎麼回事。

  她沒急於去融合,她覺得一切就像在夢中。

  也許,不經意間夢醒了,她就回去了。

  正神遊天外,忽聽西廂後傳來問話聲:「親家,在忙呢?」

  她聽出是張福田娘的聲音,心中居然隱隱作痛。

  外人進來郭家,首先看見郭家廚房後門。

  張老漢兩口子來了,看見吳氏在廚房忙,就打招呼。

  可是吳氏裝沒聽見,不理他們。

  阮氏接話道:「張大娘來了。」

  張大娘忙道:「早就要來的。福田要來,我沒讓,怕親家見了他冒火。等親家火氣消了,他才敢來……」

  這邊,郭守業停了手,對走過來的郭大貴使了個眼色。

  郭大貴沒反應過來,低聲罵道:「死婆娘!屁親家!」

  在園中鋤草的郭大有對清啞喊道:「小妹,走了。」

  說完丟下鋤頭,出了菜園,往坡下走去。

  清啞知道張福田爹娘來肯定是說親事,也知道家人想支開她,她此時心情也不受控制,難受的很,不想見他們,見郭巧跑過來,便牽起她,沿著那石板路下坡走向水邊。

  郭大貴也終於反應過來,忙跟了過去。

  洗衣跳板的盡頭停靠著一隻烏篷船,郭勤郭儉坐在裡面。

  郭巧麻溜地跳上船,清啞也邁步跨上去。

  船身一陣亂晃,她嚇得不敢動,張著兩臂維持平衡。

  郭大有忙扶住她,疑惑又擔心地看向她臉。

  清啞穩住了,才對他輕輕點頭,目光在他臉上一溜而過。

  郭大有心裡閃過一絲奇妙的感覺,說不上來為什麼。

  他看著盈盈走進船艙坐下的小妹,來不及細想,因為身後張大娘的聲音呱啦呱啦響個不停,忙把船槳往水中一插,盪開小船。

  郭大貴衝過來喊「等我一下。」

  一個大步跳上船,踩得船身又一陣亂晃。

  郭大有皺眉問:「你幹什麼去了?」

  郭大貴咧嘴笑道:「摘瓜。熟了呢。」

  一面舉起手,手上兩條綠皮花紋的菜瓜,還帶著葉子。

  郭勤他們亂嚷「給我,給我!」

  郭大貴叱道:「吵什麼!不洗就吃?」

  說著蹲在船舷邊洗瓜。

  小船掉頭拐過茂密的荷葉叢,身後說話聲越來越遠:「……哎喲親家,殺雞做什麼?親戚里道的,都是一家人,這麼客氣。我們早就要來的。福田老實,被人騙了,我們老的眼睛還沒瞎。隨便什麼野種也想賴到我們張家頭上,她做夢!清啞那是咱村最出色的閨女……」

  清啞覺得心刺痛,眼前浮現一張甜潤的笑臉,是李紅棗。

  那是原主玩得最好的小姐妹,卻對她橫刀奪愛!

  郭大有奮力搖漿,烏篷船箭一樣飛速前行,身後聲音才模糊起來。

  郭大貴聽得火起,洗好了瓜,大喝道:「勤娃子,接著!」

  洩憤似的把條菜瓜跟砸石頭一樣扔向侄兒。

  虧得郭勤皮猴似的,身手敏捷,居然接住了。

  饒是如此,還捂著胸口嚷:「三叔你使這麼大勁,想砸死我!」

  郭大貴呵呵笑了,將另一條菜瓜遞給清啞。

  清啞看了他一眼,沒接,而是起身去船邊洗了手,然後才接了。

  她用指甲在瓜身上掐出一圈痕跡,然後用力一掰,「卡」一聲脆響,瓜兒斷成兩截,一截長一截短。將短的遞給郭巧,又如法施為,把長的再分作兩段,自己一段,三哥一段。

  郭大貴高興地接了過去,說:「瞧裡面紅了,熟透了呢。」

  正吃著,那邊郭儉卻哭了起來。

  原來,郭勤和弟弟分一條瓜,也是一截長一截短,他拿了長的,郭儉不依。

  郭大貴沉臉罵道:「就知道欺負弟弟!」

  說完就上前去奪郭勤的瓜,要跟郭儉換過來。

  誰料郭勤早三口並作兩口,吃了好長一截了。

  郭大貴也沒細看,就給他兩個換了瓜,往郭儉手裡一塞。

  郭儉收住哭聲,往手上定睛一看,換過來的還不如先前的長。他吃了這個啞巴虧,還無從說起,因為三叔是為他好才換的,不禁悲憤莫名,又張嘴大哭道:「不……換……」

  郭大貴這才發現端倪,氣得要再換回來。

  然郭勤得了弟弟的瓜,已經又咬下一大口,三兩下嚼了吞了,正啃第二口呢。若再換過來必定更短。來回倒換兩下,郭儉也甭想吃了。

  郭大貴恨恨地拍了郭勤一巴掌,罵道:「饞鬼!」

  清啞看得忍俊不禁,將自己的瓜遞給郭儉。

  郭儉停住哭,看著她猶豫了下,才接了過去。

  清啞掏出帕子,去濕了水,然後捋開他幾根小手指,輕輕擦拭。擦得帕子污漬斑斑,折疊了,索性又將他臉也擦了一把。

  郭儉被小姑撫慰,十分乖巧地靠在她身邊啃瓜。

  這會兒工夫,郭勤早啃完了瓜,又看向郭巧。

  郭巧十分機靈,迅速將瓜藏到身後,警惕地瞪他。

  郭勤撇嘴道:「收什麼?稀罕你!晌午吃雞,我留著肚子。」

  說完跑向船頭,去跟二叔搖漿。

  船拐出郭家門前水面,視野便開闊起來。

  清啞看著朗闊的天空和田野,再次失神。

  綠灣壩在村子中央,乃是幾條流水彙集成的幾十畝大的湖泊,呈彎月形。圍湖堤壩上槐柳成蔭,景色極美,綠灣村因此得名。

  這湖是無主的,不像郭家門前那條水屬於郭家,其他村民也都或單有、或幾戶共有一處池塘或一截流水。湖裡菱藕眾多,魚資源也豐富。因此村人都喜歡來這裡打魚、採菱角蓮子等,以增加家用。

  郭家兄妹到了綠灣壩下,當即忙開了。

  郭大有郭大全撒網、郭勤脫衣下水、郭巧郭儉的笑鬧,清啞統統過耳不入,因為眼前景色迷人,也牽掛張福田爹娘上門,不知怎麼個結果。

  她奇怪,原主的靈魂難道還留在這具身體裡?

  忽然一陣清香撲鼻,定睛一看,面前豎著兩朵荷花。

  郭巧嬌聲道:「三叔掐的。」

  清啞接了過去,輕輕嗅著。

  這時,郭大貴手指摳著一條青魚魚鰓,走過來提高到她眼前,笑道:「小妹你看!」

  清啞眼睛就亮了,再拉網上來,也湊近了看。

  因見有蝦亂蹦,她心動,用手去捉。

  郭大貴阻止道:「這才幾隻蝦,要了也沒用。小妹想吃蝦,等回家我們用網釣。早上和下晚的時候,在水邊下網,好容易弄一大碗。」

  清啞聽了他的話,眼前浮現一個釣蝦用具:一根竹篙,前端綁一個十字架,懸住網子四角;篙頭垂著一根繩,繩系一塊磚,磚中間砸一個窩,中間塞上拌香油的米糠等誘餌,墜在網中。將這蝦網沉在水裡,過一段時間去收,便會收許多蝦上來。

  正想得有趣,就聽遠處遙遙傳來:「……大有,回來吃飯!大有——大貴——」喊得快了,聽著像「油——貴——」

  郭大有高聲「噯」,一面掉轉船頭,一面命弟弟收拾漁網。

  日頭當空的時候,兄妹幾個回轉郭家門前。

  張福田的爹娘已經離開了。

  郭守業兩口子神情並沒有什麼特別,還跟先一樣。

  清啞鬆了口氣的同時,心裡又說不出的難受。

  她知道這是原主的意識,而不是她的想法。

  她對心底某處勸道:「張福田都跟李紅棗那樣了,不值得你惦記,應該退親。不然,結婚了也過不好。」

  然那難受的感覺並不褪去,讓她很無奈。

  今天她才明白,「恨鐵不成鋼」是什麼樣一種感覺。

  大凡人作為旁觀者的時候,看人事總是比較真實理智。

  因此,清啞受啟發,對男友移情別戀一事再不難受了。

  「這便是上天讓我來這裡的用意嗎?」她想。

  如果是這樣,那目的達到了,她是不是該走了?

  怎麼走呢?

  她轉過身,看向水中綿綿密密的荷葉,微笑想,其實也很簡單,怎麼來的,還怎麼走就是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3 02:11 PM


第6章 夜驚

  做了決定後,清啞渾身輕鬆,蹲在跳板旁看二嫂殺魚洗魚,然後又跟著她進廚房,站在灶台前看著她做紅燒魚,蔡氏在灶下燒火。

  阮氏忙碌時,也不忘記同清啞說話,引她開心。

  清啞或點頭或搖頭,一個字也沒吐出。

  阮氏只當她還抑鬱的緣故,並不以為意。

  吃飯前,清啞將在場院中玩耍的郭儉和郭巧牽到水邊,把手臉洗乾淨。完畢後轉頭找郭勤,他卻像個皮猴子一樣,不見蹤影,只得罷了。

  上房堂間,蔡氏和阮氏進進出出地端菜,郭守業父子先上桌坐了;吳氏也拉清啞坐自己身邊,一面柔聲跟她說話;幾個小娃兒竄進竄出、歡呼叫喊,十來口之家,竟像有幾十個人一般,十分興旺熱鬧。

  菜都端了來,依照老規矩:大人坐桌,娃們在地下吃。

  對著滿桌菜餚,所有人心情大好,個個笑容滿面。

  在郭守業威嚴的氣勢下,郭勤三個不敢造次亂動,由吳氏替他們搛好菜:四隻雞腿,三個小娃兒加上清啞,每人一隻;魚刺少的魚肚肉,搛給郭儉和郭巧;至於其他菜,由各人娘幫他們搛。

  清啞見侄兒們手拿雞腿啃著,一臉幸福樣,滿心柔軟。

  她便下桌,將自己的雞腿送給最小的郭儉。

  郭儉歡喜極了,仰頭軟軟地叫「小姑!」

  清啞見小娃兒滿眼都是感激和感動,為一隻雞腿,不禁抿嘴微笑,重新入座。

  那邊郭勤鼓著嘴叫道:「偏心!」

  郭大全聽了兒子的話,瞪眼道:「你再說,把你的雞腿給妹妹。」

  郭勤聞言不敢吭聲,忙低頭使勁吃,生怕爹來真的。

  蔡氏剛嫁入郭家的時候,對婆婆偏疼小姑很有些怨懟。等日子久了才發現,小姑又勤快又善良,並不恃寵而驕,她便真心對她了。

  這時她笑道:「小妹,你自己失(吃),別管他們!」

  她嘴裡含著一口雞肉,奮力嚼著,兼帶說話,以至於吐詞有些含糊不清;手眼也跟著忙:看準了一塊魚肉,飛快搛到碗裡存著,然後又搛了一塊雞,舉在嘴邊預備著,只等嘴裡肉一嚥下喉嚨就塞進去,間隙不漏。

  阮氏掃了大嫂一眼,笑了笑,低頭斯文地吃飯。

  妯娌對比鮮明,郭大全為自己媳婦感到臉紅,羞愧低頭。

  郭大有體貼地幫媳婦搛了一塊雞,阮氏對他一笑致謝。

  吳氏則對大兒媳不斷蠕動的嘴沉臉。

  她心裡很不痛快:殺了兩隻雞,閨女一個雞腿也沒撈到,這兒孫多了就是債,顧都顧不過來。

  然她到底也沒說什麼,又伸筷子在雞碗裡翻找。

  雞身上除了雞腿,就數雞胸脯肉厚了,她將雞胸脯肉和雞肝一齊翻找出來,搛給清啞,「你兩頓都沒吃飯,再不吃都要飛了。」

  聽話聽音,郭大全體察娘的心意,忙笑道:「小妹你吃自己的,別管他們。他們饞鬼投胎,餓不著。」

  眾人聽了都笑。

  清啞乖乖接了,清澈的目光在吳氏臉上流連。

  吳氏被閨女眼神看得心都化了,便望著她吃,又不時幫她搛菜。

  一家之主郭守業在飯桌上不大說話的,除非孫子太皮,才出言呵斥。這時他很「隨意」地在雞碗裡搛了一塊,發現肉還不錯,一聲不響地遞給老閨女,沒有別話。

  清啞想說「謝謝」,依然說不出來,以微笑致謝。

  老兩口以身作則,哥嫂們紛紛效仿,敬老愛幼,幫著搛菜。

  這頓飯吃得其樂融融,大家都十分滿足。

  下午,清啞和侄兒侄女在園子裡玩。

  郭勤爬到棗樹上,借口嘗嘗棗子熟了沒有,吃了一顆又一顆。

  清啞怕他吃壞了肚子,想阻止,又不知如何說。

  她沒有絲毫管教小孩子的經驗。

  所幸農家娃兒皮實,這麼吃竟無事。

  傍晚的時候,郭大貴將蝦網扛出來,用油拌了米糠釣蝦。

  有他領頭,妹妹和侄兒們玩得更開心了,滿園都是笑鬧聲。

  玩鬧間,郭大貴發現妹妹似乎從來沒開過口、出過聲。

  這疑惑一閃而逝,很快他自己做出解答:都是張福田那狗娘養的鬧的,妹妹心裡不痛快,當然不想說話了,於是他更賣力地帶妹妹玩,在郭家臨水沿岸挨著下網。

  清啞欣喜地發現:這法子真管用,他們釣了好多蝦。

  看著活蹦亂跳的大鮮蝦,她一時手癢,仔細去了蝦殼,將蝦肉剁成肉泥,然後擀了麵皮,包了許多蝦餡雲吞。

  許是雲吞真的好吃,又許是清啞做的,全家都讚不絕口。

  一切都是那麼幸福融洽,郭守業兩口子懸著的心放下一大半。

  另一半麼……自然是為閨女的終身大事。

  晚上,待鄉村人畜都沉睡後,四下萬籟俱寂,清啞藉著滿月的清輝,悄悄起床下樓,如同幽靈一般出了門,來到宅前水邊。

  月光下,連綿的荷葉荷花淒迷、朦朧,如同在夢境。

  夢中,爸媽彷彿在遙遙召喚,讓她鼓起勇氣和信心。

  她怕水下有東西紮腳,連鞋也沒脫,慢慢走入水中。

  水淹到膝蓋的時候,她回頭看向郭家。

  農家宅院沐浴著銀色月光,像一幅水墨畫。

  等她走了,原主也應該能回來吧,她想。

  於是,她繼續往水深處、荷葉密處走去。

  水溫不涼不熱,很溫和,柔柔地浸透她的腰、胸,水壓越來越大,然而她一直很清醒,沒有來時迷糊暈眩的感覺。

  「是不是要被水全淹沒了,才能產生那感覺呢?」她想。

  再走,水就淹沒到她的脖頸。

  她身子不自覺往上浮,要努力才能鎮住。

  終於,水淹到鼻翼,她無法呼吸了。

  窒息之下,她依然很清醒。

  因為清醒,所以覺得很難受。

  她知道,只要一個忍不住,就會嗆水。

  怎麼還不迷糊呢?

  怎麼還不回家呢?

  正要再走,就聽身後一聲淒厲慘叫劃破夜空:「清啞——」

  她嚇得一哆嗦,頓時身體失控,就漂浮起來。

  ……

  七月十五,鬼節。

  夜晚人靜後,郭守業帶兒子出來點燈燒紙、祭送孤魂野鬼。

  一應用的東西早在白天就準備好了,吳氏看著他父子出去後,就想上樓去看看閨女,今晚鬼節,可別嚇著她才好。

  然而,清啞不在房裡。

  「清啞,清啞!」

  她小聲呼喚,生恐驚動了陰魂一般,四處尋找。

  連茅廁也找了,也沒找到閨女。

  她心慌慌的,站在院子裡側耳傾聽。

  青天朗月,她覺得陰淒淒的滲人。

  走到水邊,也沒看見什麼。

  但是,月光下的水面一圈圈水紋動盪,令人毛骨悚然。

  她疑惑地走近了細看,終於發現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向深水處移動,只剩半個腦袋了。

  那一刻,她肝膽俱裂,慘叫出聲。

  聞聲趕來的郭守業父子七手八腳拖了清啞上岸。

  大半夜的,郭家上下都驚動了,一齊聚集到郭清啞的屋子裡。

  床上,吳氏摟著已經換過衣裳的清啞,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的兒啊……你是要娘的老命啊……你好狠的心哪……」

  蔡氏也歪在床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嚎哭:「傻小妹,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呀!你難過,跟嫂子說,嫂子去挖了他家祖墳!你要這麼死了,那不是白死了,便宜了人家……」

  其他人都站在床前看著清啞,這時才明白她白天那樣是裝出來的,是要跟家人共度最後的時光,她早就做好尋死的準備了。

  清啞對於此事無從解釋,也找不到理由解釋。

  面對悲傷的郭家人,千言萬語湧到嘴邊,嘴巴張開,又合攏,再張開,只吐出「不是!不是!」一面為吳氏擦眼淚,越擦越多。

  吳氏哭著哭著,想起罪魁禍首,便用力捶床,嘶聲喊道:「老娘饒不了他們!饒不了他們!!!」

  郭守業死死攥住拳頭,低聲喃喃,不知說什麼。

  郭大全看著妹妹,滿眼是淚,「妹呀,你傻呀!」

  郭大有紅眼咬住嘴唇,竭力控制才沒讓眼淚掉下來。

  郭大貴終於壓抑不住,哭出聲來。

  阮氏含淚勸婆婆道:「娘,別哭了。小妹是有福的,這不救回來了。咱好好勸她,再別做這樣傻事了。為了那麼個人,不值得。娘,你老別哭了,再哭小姑也受不住了……」

  郭清啞猛點頭,她可真受不住了。

  偏在這時,郭勤三個小的總算弄明白小姑差點淹死了,頓時郭儉和郭巧各自倚著自己的娘親嚎哭,邊哭邊喊「小姑」;郭勤大些,站在郭大全身邊哭,哭聲和他三叔郭大貴的哭聲此起彼伏、交相輝映,那情形,彷彿清啞已經去了一樣,令她頭皮發炸。

  等一切重新安靜下來,已經是後半夜了。

  清啞沒能如願離開,在心裡對爸媽說「對不起」,疲憊地睡了。

  吳氏和阮氏守著她,一個床上一個床下,就跟僕婦一樣。

  次日清早,清啞沒像家人想像的沉淪,照常起床了。

  大家看見她,也都沒提昨晚的事。

  清啞覺得一切都跟昨日一樣,又有些不一樣:不論她去哪裡,郭勤郭儉郭巧三個都跟著她;這還不算,三個小娃兒跟她說話時小心翼翼的,「小姑」長「小姑」短地叫,賠著笑臉,不像大的帶小的玩,倒像小的在哄大的。

  想是受了各自爹娘和奶奶的叮囑,所以才這樣。

  可因為年小,那刻意的言行很拙劣,幼稚中透著天真爛漫。

  清啞看得好笑,又心酸愧疚。

  她暗自歎氣,心知自己實在嚇壞這家人了。

  她盡力擺出若無其事的模樣,然郭家人依然警惕地看守著她。

  「慢慢來吧。」她發愁地想。

  儘管郭家隱瞞,清啞尋死的事還是在村裡傳開了。

  郭家牆高院深,但那晚吳氏慘叫的聲音太嚇人了,左右鄰居都聽見了,紛紛猜測,以至於傳得走了樣:有說清啞上吊的,有說清啞跳樓的,也有說清啞投水的,都傳得有鼻子有眼。

  這日上午,張老漢在田間攔住郭守業,問他到底要怎樣。

  自那日上郭家,郭守業兩口子雖未責怪他們,但始終沒給個准話,他心裡不踏實。今天聽人說清啞尋死,想必是捨不得他家福田,於是特意繞來田間找郭守業商議,想要個准話。

  「嗐!你別跟我說。」郭守業滿臉愁苦,跺腳歎氣道,「別跟我說!我也沒法子!」

  說完背著手,悶頭走了。

  張老漢看著他背影,心想不跟你說跟誰說?

  目光落在旁邊棉花田裡,棉枝上除了花兒,還結滿了棉鈴球。

  他心裡一激靈:結果了,結果了……

  對呀,紅棗也結果了,肚裡也有個「肉球」!

  李家口口聲聲說這個肉球是他家福田的。

  這事不解決,跟郭守業說再多,可不是沒用!

  他想通後,心急火燎地往回跑。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3 02:23 PM


第7章 心機

  到家門口,正撞見紅娘子叉腰跟他家老婆子理論:

  「紅娘子,這事不成!」

  「福田自個都認了,怎麼不成?」

  「我……我……這事要問他爹。」

  「問誰也是你孫子。你不認,不怕造孽?」

  紅娘子發怒了。

  她也是沒辦法,眼看著閨女肚裡的肉球一天天長大了,郭家雖沒再為難,但張家死活不認,她如何能安心?所以天天來鬧。

  張老漢見媳婦被紅娘子逼得節節後退,不禁怒氣衝天。

  他衝上前,對紅娘子大吼道:「你閨女不正經,做了醜事,還有臉來說!你還有理了!啊?你還有理了?你閨女不要臉,按咱村的老規矩,要沉豬籠的。郭家不提這茬,我張家也不逼你,里正和村裡人也不說,那是大夥兒心善,不想造孽。你不說管教閨女,還蹬鼻子上臉來鬧!你閨女肚子大了好光彩是不是?隨便拉個人就墊背是不是?」

  綠灣村是有沉豬籠的老規矩。

  可那是兩百年前的老規矩了。

  近百年來,村中少有不名譽的事。就算有,男女雙方也都趕緊結親,私下了結,將醜事掩蓋住。久而久之,淳樸的人們便忘記了那殘酷的規矩。

  張老漢提起這事,紅娘子頓時心氣怯了。

  她囁嚅道:「張大哥,福田自個也承認的……」

  張老漢更怒,道:「不曉得哪來的野種,就說是我孫子。欺負我兒子老實,好騙,是不是?你再鬧,老子去找里正評理……」

  紅娘子看著聞聲而來的左鄰右舍,面色驚恐。

  這事鬧到里正面前,紅棗絕討不了好。

  不僅因為張郭兩家有婚約,還因為裡正也姓郭,是郭守業的堂兄。

  見鄰居們竊竊私語,顯然都被「沉豬籠」一詞勾起了興趣,紅娘子摀住胸口,猛然轉頭跑回家去。

  李家,紅娘子流淚勸紅棗道:「紅棗,咱認命吧!娘去抓副藥,你吃了,把那團肉打下來就沒事了。往後……娘幫你尋個遠點的、年紀大點的,嫁了一樣過日子。」

  李紅棗渾身顫抖,大喊道:「不!我不認!」

  說完衝出大門,往隔壁跑去。

  跑到張家屋側邊,才想起先前看見張福田下田去了。

  她便轉身,又往田畈裡跑去。

  正在柳堤上疾步行走,忽一眼看見河中一艘船漂過來,船頭搖漿的少年,不是張福田是誰!

  紅棗比量了一下他去的方向,心頭疑竇叢生。

  待見那船從正水道拐入郭家門前的岔道,她全明白了。

  頓時她心中如千萬隻螞蟻咬噬,寸心不寧,遂跟了上去。

  郭家,清啞沒能如願離開,只好不斷翻閱原主的記憶,什麼織布繡花、洗衣做飯、撐船採蓮,熟悉所有的農家活計。

  熟悉後,就跟原主一樣做事、生活。

  然不管她如何做,她的舉止行動還是跟原主不一樣。

  最明顯一點,就是她從來不說話。

  因為做了二十幾年的啞巴,她改不了原來沉默的習慣。

  這情形落在郭家人眼裡,就是她心結未解。

  所以,她身邊從來不斷人,總有人跟著。

  清啞也不想家人擔心,便任憑他們去了。

  這天,她正蹲在水邊洗菜,忽聽對岸有人叫「清啞,清啞!」

  抬頭一看,一個跟三哥一般大的農家少年站在對岸竹林邊,正對她猛揮手,見她看過去,欣喜地笑了。

  清啞愣了下,方想起他就是張福田。

  以前,他常划船來找她。將船停在對面一棵大柳樹下,自己藉著荷葉遮擋隱在一旁。若看見她到水邊來了,而郭家門口又沒人,他就站起來喚她。她聽見了,必定劃著自家的烏篷船去對面和他相會。兩人一起靠在柳樹下釣魚。鉤上的蚯蚓都被魚兒吃光了,也沒釣上來一條,因為他們只顧說話去了。大多是張福田說,清啞聽。

  這些記憶很浪漫,令清啞想起唐詩《釣魚灣》,應景應情:

  垂釣綠灣春,春深杏花亂。

  潭清疑水淺,荷動知魚散。

  日暮待情人,唯舟綠楊岸。

  然這些都是過去了。

  她一言不發地盯著他,奇怪他今天來做什麼。

  都到這地步了,他難道還想跟她結親?

  那李紅棗怎麼辦?

  張福田見清啞看著他不言不笑,也不動,心裡十分難受。

  今早他聽人說清啞尋死的消息,心慌慌的,忙過來看她。

  他聽爹說,郭家並不想退親,因為清啞還惦記他。這讓他心裡升起一絲希望,十分振奮喜悅。同時,他又擔心紅棗因此會受不了,左右為難,心思複雜極了。

  然清啞見了他,並沒有像以前一樣撐船過去會他。

  這也難怪,畢竟他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她生氣也應該的。

  可是她看他的眼神,還有她的舉動,都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的清啞是文靜的、靦腆的、羞澀的。

  眼前的清啞是安靜的、大方的、淡然的。

  「清啞,清啞,你還在生我的氣嗎?」面對清啞,少年不再掩藏自己的愧疚,朝這邊喊道,「對不住,都是我不好。清啞你罵我吧……」

  正在這時,身邊擠過來一個人,很熟悉的氣息。

  張福田轉頭一看,竟是李紅棗。

  他大驚,問道:「紅棗,你來做什麼?」

  紅棗含淚看著他,哽咽道:「福田哥……」

  張福田又羞又急,又怕清啞看見,結巴道:「你……你……」

  紅棗不等他說完,就在地上跪了下來,對著清啞這邊喊道:「清啞,你別怪福田,都是我不好,是我害得他。我不會連累你們的,我這就去死了,省得壞了你們的親事。」

  說完就往水裡撲去。

  張福田急忙攔腰抱住她,死命往回拖。

  紅棗努力往前掙,嘴裡哭喊:「讓我死吧!死了乾淨!」

  張福田自然不能讓她去死,急得叫:「紅棗你聽我說……」

  紅棗哭道:「還說什麼?都是我不好,才弄得你和清啞這樣,不如死了好。要是生個沒爹的娃,被人笑話,對不起你,不如死了。」

  張福田腦中轟然炸響,如兜頭被澆了一瓢冷水。

  因為紅棗掙扎扭動、他要制服她,糾纏間手扣在一團豐潤的物事上,隔著一層薄薄的衣衫也能感覺那按不住的滑膩和彈跳,他頭更暈了,臉頰漲紅,不自覺低聲哄道:「別死。咱們想想法子,想想法子……」

  紅棗身子頓了下,接著又哭「還有什麼法子!」

  張福田胡亂許諾道:「有,有法子!」

  紅棗亂動亂扭,兩人一起跪倒在水邊草地上。

  慌亂間,張福田瞥見清啞正看著他們,脫口道:「求清啞。我們求清啞!我們給清啞磕頭……」

  紅棗醒悟,忙對這邊哭道:「求求你清啞!求求你清啞!別怪福田,要怪就怪我。你叫我怎樣就怎樣……」

  清啞面色不變,眼神卻異常幽靜。

  張福田觸及那幽靜的目光,如被兜頭敲了一悶棍,再次昏了。

  他羞愧萬分,艱難道:「清啞,對不住。我……我……」

  清啞低下頭繼續洗菜,沒興趣再聽再看。

  張福田心中莫名難受,大喊道:「我是喜歡你的清啞!」

  他怔怔地想,他是真喜歡清啞的,怎麼會弄成這樣?

  紅棗聽了,芳心揪作一團,一頭撞向水中。

  張福田因為走神,被她掙脫,等發覺,急忙扯住她衣裳往回帶。紅棗的身子還是沾了水,濕透的衣裳貼在身上,凹凸有致、纖毫畢露,猶自掙扎往前撲。

  兩人便又纏在一起。

  對面,清啞低頭洗菜,一無所覺。

  「你回去炒菜,叫勤娃子幫你燒火。」

  剛洗好,身後傳來說話聲,帶著壓抑的顫音。

  她回頭一看,是娘吳氏。

  她便微微點頭,安靜地拎著菜籃子走了。

  自那晚後,這具身子再聽見有關張家和張福田的一切,就沒有任何感覺了。這令她很沮喪,彷彿她沒有如願回去,卻送走了原主,或者原主的意識消散了。

  唉,這可怎麼辦?

  她有個預感:自己再回不去了。

  清啞走後,吳氏站在跳板邊,定定地看著對岸。

  當張福田叫清啞時,守著小姑的郭勤就飛跑回去叫奶奶。

  吳氏奔來的路上就看見紅棗投水、張福田和她撕扯的情形。

  和清啞的平靜不同,她氣得手腳發軟,幾乎走不穩。

  至此,她完全體會到閨女的心情,也找到了她尋死的由頭:任哪個女子被人這樣往心上戳刀子,也吞不下這口氣。要是個潑辣的還好,可憐她的清啞長這麼大就沒罵過人,也不會罵人,能怎麼辦?

  紅棗真是死不要臉的爛貨!

  這麼點大就一肚子鬼!

  真虧她往常和清啞好得像姐妹,這樣騙她!

  還不知道她上次怎麼跟清啞說她懷孕的事呢。

  不過看眼前這副情景,想也想得到她肯定沒好話,要不也不能把清啞氣得躺在床上起不來,後來還尋死。

  張福田小畜生,比豬還蠢,看不出來這小騷貨的把戲……

  吳氏胸腔鼓脹,費盡力氣控制才沒大爆發。

  對面,紅棗見清啞走了,吳氏又陰測測地看著她,心頭有些發怵,便停止掙扎,雙手捂臉,嚶嚶哭泣。

  張福田對上吳氏的目光,跟燙了手一樣鬆開李紅棗,慌亂地叫道:「郭大娘,我……來……那個看清啞。郭大娘,都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清啞……我昏了頭了……」

  說著,他紅了眼睛。

  他可不就是昏了頭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3 02:25 PM


第8章 墮胎

 吳氏打斷他話,道:「福田,別說了。大娘不怪你。」

  說完長歎一口氣,轉身上坡去了。

  那背影有些趔趄,很滄桑、很疲憊、很傷感。

  張福田就愣住了。

  原來他想吳氏必定會痛罵他一頓的,誰知竟沒有。

  身邊傳來李紅棗的哭聲,他一陣心煩氣悶。

  「都是你惹的事!還好意思哭?」

  說完衝上船,用力一撐船槳,離開了郭家水面。

  李紅棗怔在當地。

  ※

  且說張福田,滿心難受、渾渾噩噩地將船搖回到自家門前水塘邊。繫住船,回到家,他爹劈面就是一頓臭罵,無非是他對不起清啞,張家絕不讓李紅棗那騷貨進門等語。

  張大娘抹著眼淚說:「這可怎麼好!」

  張老漢拍桌道:「怎麼好?該怎麼地就怎麼地!咱跟郭家定的親,當然娶郭家閨女;李紅棗愛怎麼樣隨她自個。紅娘子要來理論,好,咱們就去找里正,把這事評評,到底誰不要臉。」

  張大娘遲疑道:「郭家能願意?」

  張老漢哼道:「要不願意,你以為郭守業能這麼好說話?眼下咱們一定要跟李家撇清關係。」說著轉向張福田吼道:「你要再跟李紅棗扯不清,老子打斷你的腿!你馬上去郭家磕頭認罪,哄哄清啞。可憐那閨女差點連命都沒了。都是你害的!」

  張福田囁嚅道:「剛才去了。」

  張老漢驚異道:「你去過了?看見清啞了?」

  張福田「嗯」了一聲,又道:「還有郭大娘。」

  張老漢和媳婦齊聲問:「清啞怎麼樣?」「吳婆子怎麼說?」

  問起這個,張福田心裡又愧疚又有些得意,「郭大娘說不怪我。」

  兩家都爭他做女婿,可見他是個好的。

  但他也怕鬧出事,因此不敢隱瞞,將李紅棗尋死的事說了。

  張老漢和媳婦聽了又怒又氣,又擔心清啞和吳氏因此膈應,急得跳腳,亂叫亂嚷:

  「我怎麼養了你這個沒腦子的蠢貨!」

  「福田,紅棗在哄你呢。」

  「她要是真想死,哪兒不能死,非跑到郭家去尋死?」

  「對呀,在家一根麻繩就吊死了。」

  「我看她成心想氣死清啞才是真。她跳水,你不能不拉;你跟她拉拉扯扯,清啞看了心裡能不難受?這是刺清啞的眼,戳她的心!你呀你,比豬還蠢!」

  「咱福田是實誠人,不怪他。都怪紅棗不正經。」

  「所以我才不許她進門。」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得張福田腦子轟鳴。

  他想起清啞那幽靜的眼神、吳氏那滄桑疲倦的背影,羞怒加上憤恨,立時就要去找紅棗,被張老漢攔住了,不讓他去。

  張大娘勸兒子:「福田,咱還是娶清啞吧。」

  張福田煩亂道:「我也想娶清啞!我本來就跟她定的親麼!是紅棗硬要插進來。她都懷上了,我有什麼法子?」

  張老漢生氣道:「她不曉得跟誰弄大了肚子,拉你做替死鬼,你還就認了?你也不想想,誰家沒出嫁的閨女能做這種事?」

  張福田一想可不是嗎,他跟清啞也常相會的,可是清啞很害羞,他們從未做過失禮的事。不是清啞不好,清啞也很好看的,比紅棗……嗯,兩人不大一樣,不好比。

  總之,他沒跟清啞做出格的事,他是正經人。

  他是正經人,那紅棗就……就不正經了!

  他不禁也懷疑起來:紅棗肚裡的娃真是他的?

  張老漢見兒子似乎想通了,吩咐道:「等下你跟我去李家,當面鑼對面鼓說清楚,說你要娶清啞,叫她死心。這事就這樣說定了。」

  張福田想起紅棗的性子,必是不依的,就有些猶豫。

  張老漢氣道:「還想什麼?想想清啞吧。好好的閨女叫你害成這樣,你就忍心?」

  張福田眼前浮現清啞的面容,一陣愧疚,於是決定去李家說清此事。再說,他本來就跟郭家定的親,這麼做才是對的。

  當下,父子二人一齊來到隔壁李家。

  那時,李紅棗也已經回來了。

  紅娘子見了他們大喜,以為回心轉意了,豈料張老漢三言兩語將事情緣由說了,並要張福田也表明態度,立即面色發白。

  紅棗死死盯著張福田,問道:「你真不管我了?」

  張福田一直用清啞為自己支撐,因此回道:「我跟清啞定了親的。」

  紅棗再問:「你不要兒子了?」

  張福田強辯道:「誰曉得……真是我兒子?」

  李紅棗渾身顫抖起來,咬牙道:「張福田,你不要後悔!」

  張福田羞怒,喊道:「我後悔什麼?我跟清啞好好的一對,你跑來……我推你……你不走。這怪我麼?我從沒想惹你,是你賴著我的!」

  那件事如何發生的,他不記得了。

  但怎麼開始的,他記得很清楚。

  漆黑的夜裡,受到驚嚇的女子爬籐般攀著他,當他是依靠。豐腴柔軟的身子緊貼著他,他便彷彿陷入棉花堆裡,再也拔不出來。推拒綿軟無力,越推攀得越緊,膽怯的哭聲刺激他,他便抱住她了。

  他說不是他的錯!

  李紅棗覺得眼睛在滴血,眼前紅光閃爍。

  等她清醒過來,張家父子已經走了。

  紅娘子流淚安慰她、勸她,她一概聽不進。

  傍晚的時候,她爹回來了。

  與她母女的性烈不同,紅棗爹小氣貪財還懦弱,最沒剛性的。因嫌紅棗丟了他的人,害他在村裡抬不起頭來,責罵閨女好幾回。是紅娘子保證說,一定要張家娶紅棗,他才任由她出頭鬧。今天聽說這事沒指望了,頓時大罵紅棗,要她把肚裡的野種打掉,不然就趕她走。

  紅娘子這次也不敢為女辯解,唯有含淚勸她。

  次日,紅娘子抓了一副藥回來,煎了端給紅棗喝。

  紅棗從昨天後,便神色木然,端什麼吃什麼。

  她接過藥碗一氣喝盡,過了一會覺得不對,驚恐地摀住肚子。

  當腹疼難忍、下身熱乎乎流液的時候,她痛哭不止。

  她原本想坐著花轎風風光光嫁入張家,如今成了空。

  她原本想村裡人即便議論這事,也不會嘲笑她,而是嘲笑清啞,說清啞無用,被長相好、性子機靈又能幹、能說會道的李家紅棗搶了夫婿。張家和郭家雖有定親,牛不喝水強按頭,架不住張福田喜歡她紅棗。

  她是勝利者!

  這段經歷帶給她的是榮光!

  可是,事情完全不朝她想的方向發展。

  郭家居然不在意張福田做的事,還肯繼續結親。

  張家居然寧願捨棄親骨肉也要娶郭家女。

  還有張福田,居然狠得下心拋棄她!

  她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這結局!

  ※

  再說郭家,吳氏擔心清啞,丟下張福田和紅棗就匆匆去了廚房。

  廚房裡,清啞正在切黃瓜。切好的黃瓜絲裝在碗裡,均勻得好像紡出來的紗線。切好了,加上細蔥、鹽、蒜泥和熬熟的香油,用筷子拌開。拌得時候,郭勤郭儉郭巧都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

  「好了,能吃了。」郭勤下論斷。

  「要醃一下。」郭巧很內行地說道。

  「我先吃。」郭儉只想吃,別的不管。

  清啞嘴角噙著微笑,掃了侄兒們一眼,並不接話。

  待覺得拌好了,她先搛了一筷子喂郭勤。

  喂完,凝目注視他。

  郭勤感覺到小姑的等待,眨巴著眼睛用心咀嚼。

  「好吃。」吃完他給出評價,發現小姑依然看著他,似乎嫌這評價不夠,太籠統了,便又補充道,「不鹹不淡,好吃。」

  郭巧上前一步,急道:「讓我嘗。小姑,讓我嘗。我會說。」

  清啞這才移開目光,又搛一筷子餵郭巧,然後又餵郭儉。

  餵過了,同樣看著他們。

  郭巧見她如此重視,不等嚼完就道:「香,還甜!」

  一面說,一面繼續努力想詞兒形容。

  然郭儉皺眉叫道:「不好吃!蒜臭!不要蒜。」

  郭巧反駁道:「哪臭了!你嘴不好。」

  清啞笑容深了,從腰間扯出帕子,幫郭儉擦鼻涕。

  擦乾淨了,才道:「小娃兒,吃蒜好。」

  聲音柔柔的,十分婉轉。

  三小見她居然開口說話了,都眉開眼笑。

  吳氏在門邊站了半天,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疑惑不已:剛才的事閨女真的一點都不在意?還是裝作沒事人一樣,回頭又做傻事?

  她心中一緊,邁步進屋,喊「清啞!」

  清啞見她雖然臉含笑,然目光像前世的「X」光一樣在她面上來回掃視,彷彿要透視她內心,便知道她擔憂什麼了。

  唉,可憐天下慈母心!

  她將筷子遞給她,示意她嘗涼拌黃瓜。

  吳氏嘗了一筷子,誇張地讚好。

  雖然她是真心覺得好,那語氣聽在清啞耳中,還是太誇張了。

  接著,母女兩個合夥做飯。

  清啞每炒一碗菜起鍋,都先搛給三個小侄兒嘗,嘗完問結果。

  小娃兒嘴饞,因此十分喜愛這活動。

  站在灶邊等待,然後品嚐,再給評價,廚房童言稚語不斷,嘰嘰喳喳的聲音,彌補了清啞無言的安靜。

  吳氏則警惕地關注清啞一舉一動,生怕一錯眼閨女就不見了。

  吃晌午飯時,大家都在,清啞冷不丁道:「爹,退親。」

  郭守業愕然看了她半響,沒等到她再進一步解釋緣故,也沒從她臉上找到答案,便將目光轉向吳氏。

  吳氏微不可察地瞅了他一眼,轉而問清啞:「你真想退親?」

  清啞點點頭。

  她已經回不去了,這親事她必須面對。

  退親理由有兩點:

  其一,張福田這種性子她實在看不上;

  其二,李紅棗已經懷孕了,成全別人也算積德。

  吳氏便道:「娘和你爹曉得了。你放心吧。」

  清啞便收回目光,專心吃飯。

  嗯,菜真好吃!

  郭大全兄弟幾個連同媳婦卻還不動,都看著爹娘。

  郭守業沉臉道:「這事你們別多嘴,我跟張家說。」

  郭大全忙應道:「噯,知道了爹。」

  然後,大家繼續吃飯。

  時不時的,看清啞一眼,總覺得跟以前大不一樣了。

  飯後,吳氏找了個空,將上午的事對郭守業說了。

  郭守業沉著臉,一句話也沒說。

  傍晚的時候,張老漢帶著張福田上門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3 02:31 PM


第9章 退親

 郭守業聽說張家父子來了,沒讓他們進門。

  他親到院門口問張老漢,來有什麼事。

  張老漢便將回絕李家的事說了。

  郭守業皺眉道:「都叫你別跟我說這個了,怎麼還說呢?你們想嫁就嫁,愛娶就娶,好歹讓我安生過日子,也讓我家清啞安生過日子,成不成?」

  說完,竟命令兒子把院門關上,走了。

  張老漢父子看著緊閉的木門呆住了。

  張福田惶然道:「爹,郭老爹這是什麼意思?」

  張老漢蹙眉細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父子倆悶悶地回到家,將事情告訴了家裡人。

  張福榮聽後揣測道:「怕是福田上午鬧的。爹你想,福田和紅棗在清啞跟前鬧那一出,人家心裡能高興?能不說幾句喪謗話?不讓爹進門算客氣的了,換上以前,郭老頭要罵人的。他沒罵人,說明還是看重這門親的。叫我看,爹把這事先擱一陣子,等李家死心不鬧了、外面沒人說閒話了再商量。」

  張老漢恍然大悟,覺得大兒子說得很有理。

  於是,這件事就先被放下了。

  過了幾天,李家紅棗打胎的消息傳了出來。

  張李兩家就住隔壁,兩家都沒起圍牆或籬笆。這日,身體稍愈的紅棗走出家門,好巧不巧的,張福田從田間回來,兩人目光對個正著。

  紅棗直瞪瞪地盯著張福田,眼都不眨一下。

  張福田被她看得極不自在,低下頭逃進屋去了。

  因覺紅棗面容憔悴許多,他有些不忍,同時又鬆了口氣。

  「這下能娶清啞了。」他想。

  同樣覺得鬆口氣的還有張老漢,以為再過半月一月的,這事被大伙忘記差不多的時候,就能上郭家找親家喝酒了。

  才過了一天,李家透出一條消息:紅棗爹將紅棗許給一富商做妾,就要帶她去湖州府城。

  綠灣村這下轟動了,鄉民們皆感歎她的好命。

  一個失貞的女子居然還嫁得這麼好,豈不好命?

  張老漢是聽大兒媳說的這事。

  那時一家人正圍桌吃飯,他把筷子一放,對張福田道:「瞧,爹說她不正經吧?這麼快就勾搭上男人了。所以我說這丫頭不能要。真要娶回來,沒準哪天就跟人跑了。」

  張福田低頭沒說話,私心裡卻很認同。

  他不想再提紅棗,道:「爹,什麼時候上郭家?」

  說著心裡浮現與清啞相處的甜蜜情景。

  張老漢點頭道:「是該去找親家說正事了。」

  然不等他們上郭家,郭守業卻和大兒子拿著張家當初送清啞的聘禮來到張家,說要退親。同來的還有村里正,即郭守業堂兄,他是媒人,所以退親也要他做見證。

  這不啻晴天霹靂,震得張家人暈頭轉向。

  「親家,怎麼要退親呢?」張老漢急了。

  「不是早跟你說了。」郭守業不悅道。

  「什麼時候說的?」張老漢瞪大了眼睛問。

  「你問我什麼時候說的?福田和紅棗做出那樣的事,鬧得滿村都知道了。那天當著一村子人的面,我忍氣吞聲,把這輩子攢的老臉都丟在你張家,灰溜溜地夾著尾巴跑了,還要怎麼說?」郭守業似乎覺得他有些不可理喻,因而神色很憤怒。

  「可是……可是你明明說,我要是不認紅棗肚裡的娃,你就不怪福田了。」張老漢按自己認為的辯解。

  「你幾十歲人了,紅口白牙瞎說!」郭守業伸手指向門外,「好在那天來的人多,咱們這就喊幾個村裡人來問,我那天到底怎麼說的。你叫兒子去喊,好不好?」

  張老漢想想那天郭守業說的話,怔住了。

  他這才意識到,自始至終郭家什麼保證也沒給,那些話抬出來,聽的人都會覺得是回絕的話,只有張家當做暗示,當做承諾。

  郭守業見他沒話了,冷笑道:「就算不喊人來,這個理也不是說不清。我問你,你就算不認紅棗肚裡的娃,她和福田做的事還能變沒了?我郭守業還沒老糊塗,怎麼會跟你說那樣的話。」

  張老漢看著他,想說福田跟紅棗沒事,卻怎麼也張不開口。

  這撒賴的話用來對付紅娘子還成,用來敷衍郭守業,不成!

  這時裡正說話了,他道:「福田他爹,這到底怎麼回事?我就不提福田跟紅棗那樁事了,就說後來,守業說福田和紅棗找到郭家,跪在水邊求清啞成全他們。有這回事沒有?」

  張老漢腦子「嗡」一下,頹然垂頭。

  張大娘見事不妙,對郭守業含淚懇求道:「親家,福田也是一時糊塗,你饒了他吧。這都是紅棗弄的鬼。」

  郭大全插話道:「大娘,說話要講理。我們怎麼不饒福田了?我郭家打落牙齒和血吞,那天大夥兒可是都看見的,還要怎麼饒?我們都放手了,福田還和紅棗跑到我家,對著清啞磕頭求饒,你說這不是成心糟蹋清啞往她心上戳刀子嗎!那天下晌,張叔帶福田去我家,我爹在門口可是說得明明白白:你們想嫁就嫁,愛娶就娶,只要讓我郭家過安生日子就好了。張叔不記得了?」

  張老漢當然記得,只是他理解的不是這樣。

  從郭守業說出「退親」二字起,張福田就懵了。

  雖然腦子昏昏沉沉的,但雙方的對話他還是聽清楚了。

  郭家父子氣勢強盛,與他爹娘的彷徨無助成鮮明對比;從兩家爭搶的女婿淪為被人嫌棄的做了醜事的少年,他有種被愚弄的感覺,心裡充滿不甘和憤怒,眼睛都紅了,衝郭家父子喊道:「你們……你們要退親為什麼不早說?」

  張福榮急忙也道:「對,我們……我們才回絕了李家。」

  郭守業「啪」一拍桌子,慢慢站起身,老眼內透出寒光,不理張福榮兄弟,只盯著張老漢,一字一句問道:「你怪我不早說?這麼說,張家本來就想娶紅棗的?我成全你們,沒做錯啊!是你們不想出頭退親對不對?想兩頭都不落空對不對?我郭家要是好欺好哄的,就吞了這苦果子,把閨女嫁給你;要是不肯吞,等我們自己說退親,你們再娶李家紅棗,在外頭說是我們逼的,把惡人叫我們來做,惡名聲我們來背,對不對?你個老東西,算得真精明!你不去做生意都可惜了。」

  「可是我們已經做惡人了!那天不是叫你們愛嫁的嫁,愛娶的娶嗎?到頭來還怪我們!」郭大全先對張家父子喊,接著又轉向郭里正,「大伯,你聽聽,有這麼欺負人的嗎?」

  郭里正面色就難看起來,「張老頭,有你這樣子做事的嗎?」

  張老漢額頭冒汗,狠狠瞪了兩兒子一眼,惶惶道:「里正,郭大哥,不是這回事。是……是……我們跟福田都捨不得清啞,從沒想娶紅棗那不要臉的……」

  郭守業道:「你兒子剛才說的你沒聽見?他怪我們呢!」

  說完轉向張福田,冷聲道:「你那天不是和紅棗跪著求清啞嗎?我再稀罕你,老臉皮還是要的。不然,真把閨女嫁了你,回頭你跟紅棗成了棒打的鴛鴦,又捨不得分開,偷偷摸摸再做出醜事來,我閨女還見不見人?我那天連門都沒讓你們進,當面回絕,你們自己想歪了,現在反倒怪我們!」

  張福田無言以對,羞愧萬分。

  但是,他心裡又萬分不甘不信。

  張老漢還要分辨,郭守業卻不想再跟他扯了,對裡正和郭大全道:「我們走!」

  抬腿跨過板凳,大步走了出去。

  里正「哼」了一聲,對張老漢道:「做人要厚道!」

  說完和郭大全也走了,留下張家人如霜打的茄子。

  張老漢抱著頭悶了良久,才咬牙道:「郭守業,你狠!」

  張福田則喃喃道:「清啞……」

  清啞都為了他投水自盡,為什麼郭家還要退親?

  郭家退親的消息很快在綠灣村傳開,李家也知道了。

  紅娘子並沒有幸災樂禍、落井下石地痛罵張家,相反,她大罵郭守業:「郭老頭是成心的!他就是成心的!我說他和吳婆子那麼好心,原來是叫我們兩家弄仇了結不成親,結親了也不好過。這下好了,你名聲也壞了,福田名聲也壞了,郭家倒落了好名聲。這兩個老不死的東西,吃人不吐骨頭,殺人不見血啊!還裝一副菩薩樣子!郭家一家子都不是好東西,那是一窩子狼!!!」

  郭家退親了?

  紅棗聽完,眼中意味莫名,不知想什麼。

  ※

  再說郭守業父子,和里正約定找一天請他吃飯,便各自回家。

  與在張家的盛怒不同,他父子二人腳步很輕鬆。

  回到家,只見清啞挽著籃子,正從菜園裡摘菜出來,身後一溜跟了三個小蘿蔔頭。看見他們,清啞目光在郭守業臉上停住。

  郭守業觸及那目光,也不知為什麼,彷彿聽見叫「爹」。

  他就當她叫了,很自然地對她道:「親退了。」

  清啞眼睛便彎了,腮頰漾起笑意。

  郭勤三個小的聽後,齊齊仰頭,來回打量三個大人的臉色,小心揣摩他們的心情。因為這事關係郭家的大局,最近家中每個人都受這件事影響,從而也殃及到他們,他們不得不關注。

  郭守業咳嗽一聲,對郭大全吩咐道:「這兩天撿棉花怪累的。老大,你去逮只鴨子殺了吧。」

  郭大全愣了一瞬,隨即應道:「噯,爹,我馬上就去逮。」

  說完笑瞇瞇地看向清啞,彷彿知道爹為什麼要殺鴨子。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3 02:49 PM


第10章 尋親

  郭勤三小一聽大喜,歡呼雀躍。

  至此,他們算是確定了退親的後果。

  見三小如此高興,清啞也笑了。

  這些小孩子真可愛!

  這是她來這最大的收穫,前世不曾擁有的。

  郭守業有些不自在,忙背著手先回屋去了。

  這裡,郭大全輕拍了郭勤一巴掌,罵道:「叫什麼?就饞得這樣!走,跟爹逮鴨子去。清啞,你回去燒水。」說完抬步往關鴨子的水欄那邊走去。

  清啞也忙去廚房燒水,準備殺鴨。

  兩個哥哥和兩個嫂子都下田撿棉花去了,家務由她和吳氏做。往年都是留她一個人在家的,因為那晚她出事,吳氏依然不放心,所以也留在家守著她。

  他們兄妹忙的時候,郭守業在上房對吳氏說剛才退親的事:「……那時才聽福田做了醜事,氣得我恨不得要殺了他。現在想想,幸虧這樣,才退了親。你是沒聽見,那小畜生剛說的什麼話,怪我們沒早退親,讓他兩頭落了空呢。真是人心隔肚皮,看錯了他。好在清啞不用嫁他了。」

  吳氏忙問詳情。

  郭守業便細細地告訴了她。

  吳氏聽得怒火中燒,咬牙道:「老娘就是要叫他兩頭落空!叫他不好過!瞎了眼的畜生,不曉得天高地厚!」

  郭守業也冷哼一聲,不過沒言語。

  吳氏低聲罵了幾句,又道:「這事都怪我們,捨不得把閨女嫁遠了,只好在村裡找。村裡就這麼些人,和清啞上下年紀的哪有好的?矮子裡頭拔高子,也就他還像個樣。誰知還是看錯了。」

  郭守業聽後半響才道:「這事晚上再說。」

  吳氏點點頭,方起身出去做飯。

  郭大全逮了一隻肥鴨子殺了,清啞主動掌勺。

  她用自家釀的米酒除腥,添上少許泡發的筍尖,還有半斤老菱角——這東西吃在嘴裡像板栗一樣粉粉的,燒了滿滿一大瓦缽。鴨肉襯著青紅兩色辣椒片,加上蒜瓣和蔥,色澤誘人。吃一口,味香酥爛,微帶點辣,十分入味。

  清啞分了一半出來,於是晚上的菜也有著落了。

  這天,郭家就跟過節一樣熱鬧,雖然離中秋還有段日子。

  大家都道清啞燒的鴨子好吃,個個吃得心滿意足。

  晚飯後,清啞又早早上樓去了。

  最近幾天,她晚上都在隔壁房裡織布,要到很晚才睡。然又沒見她織出多少錦和布來,不知在琢磨什麼。大家只當她心情不好,也不強求,她愛幹什麼都由她。

  吳氏命兩兒媳將孫子們先打發睡,再來上房,她有事商量。

  等三個兒子、兩個兒媳都到了,坐在堂上的郭守業吩咐道:「都坐下。我跟你娘有話說。」

  大家忙各自找凳子都坐了,然後看向上方,靜候爹娘開口。

  郭守業咳嗽一聲,向坐在對面的吳氏道:「你先說。」

  吳氏便端著架子開口道:「我跟你爹成親幾十年,生了你們兄弟三個,好容易一把年紀才有了清啞一個閨女,平常就心疼她多些。不過閨女總要嫁人的,再疼又能疼幾年?你們兄弟也還算和氣。可是老話說得好,牙齒和舌頭還要打架呢,兄弟妯娌吵嘴免不了的。要是有個姑奶奶常回娘家走動走動,兩邊勸勸,就好些;娃們逢年過節的,抬抬腿腳也有個親戚走,也不孤單。所以我常說,清啞在娘家的時候,你們做哥嫂的要多疼她些,將來沒準她就能幫你們大忙。」

  這樣的話,每回二老要哥嫂為清啞做什麼的時候,都要說一遍。說法千變萬化,意思都一樣,他們兄弟一聽都明白了。

  當下郭大全先道:「娘有事儘管說。我們兄弟三個通共就這一個妹子,怎麼樣也不能委屈她。」

  蔡氏嘴快,又想討公婆歡心,搶著奉承道:「那是。將來勤娃子和儉兒還要靠他姑姑呢。」

  吳氏聽了不悅,心想三個哥哥,往後侄兒肯定不止三個,個個都要靠姑姑,清啞能顧得過來?她說閨女「將來沒準就能幫你們大忙」也就是順口一說,是指急難的時候幫忙,可不想他們從此就指望上了。

  因此,她板臉道:「勤娃子自己要是沒出息,靠誰都不成。再說,他有爹有娘,說靠爹娘還差不多;指望姑姑,清啞自個不過了?」

  蔡氏被婆婆噎得說不出話來。

  阮氏垂眸,嘴角微不可察地動了下,又恢復正常。

  郭大全見媳婦拍馬屁拍到馬腿上去了,瞪了她一眼,對吳氏賠笑道:「娘說的對。小娃兒不打不成材,勤娃子和儉娃子兩個,我是要好好管教的。等將來出息了,一定孝順爹娘和爺奶,還要照應他小姑,那才有本事。」

  吳氏對這套說辭十分滿意,臉色才好看些。

  郭大貴見大哥取巧,把大嫂的話反過來說,一下笑出聲來。

  郭大有也好笑,瞅了大哥一眼,因怕他面上掛不住,才忍住了。

  郭大全見兩個弟弟這樣,很尷尬。不過他也沒太不好意思,私心覺得,只要哄得爹娘高興,就是孝順了。

  郭守業不大理會這些口舌之爭,這個家裡,他總攬人事。

  當下咳嗽一聲,說道:「別扯那些了。我跟你娘叫你們來,是為了清啞的親事。今天跟張家退了親,要重新為她尋一門親。一定要比張家好!人要長得好,品性也要好,家底還要厚!」

  老漢先說出尋親條件,餘下的大家細商議。

  吳氏點頭道:「對。之前的事怪我跟你爹,捨不得閨女嫁遠,只好在村裡找。不是我老臉皮厚自誇:咱村這一撥男娃裡頭,除了咱家大貴還不錯,實在沒有個像樣的——」聽到這大家一齊看向郭大貴,郭大貴呵呵傻笑,聽娘繼續吹——「原以為張福田還過得去,誰曉得是這麼個東西。好在沒成親,退了。既然退了,咱就要幫清啞再尋一門親。我跟你爹先都商量過了,只要人家好,遠點就遠點。」

  他兄弟妯娌這才恍然大悟,心中有數了。

  原先他們也猜今晚是要商議清啞的親事,只沒料到爹娘這回能不計較遠近,那可做的工夫就大了,因此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蔡氏急於顯擺,忘了剛才被噎的事,又搶著道:「我娘家隔壁的江家,爹你們都曉得,是個大戶人家,家底也厚。我上次回娘家見著他家老三,就是那個叫江明輝的,嗐,如今長大了,人可俊了。還讀了幾年書呢,看上去像個斯文的書生。」

  郭大全點頭證實道:「嗯,江明輝是一表人才。」

  吳氏眼睛發亮,忙追問:「那他還在讀書嗎?想考秀才?」

  蔡氏擺手道:「秀才哪兒那麼容易考。他沒讀了。江家在鎮上開了間竹器鋪子,老大和老二在家種地做竹器,這老三在鋪子裡照應,生意好的很。聽我娘說,上門提親的把門檻都踩破了呢。唉,我娘氣死了,我弟弟就沒人問。」

  大家聽得很認真,且知甄別重點,所以自動略去最後一句。

  郭守業點點頭,道:「這算一個。還有呢?」

  說著把目光投向老二夫妻。

  郭大有道:「我上次在鎮上做活計,見那羅地主的兒子也還好。」

  阮氏想了想才道:「我要回娘家問一聲,有合適的再告訴娘。」

  吳氏點頭,知道老二媳婦是個做事穩妥的人。

  郭大貴見大家都說了,他想說又沒有人選,很不好意思,道:「我沒什麼說的。我認得的人你們都認得……」

  郭守業打斷道:「叫你來就是聽聽,你自己還要人幫說親呢。」

  這是郭家規矩,凡娃長大了,都要參與商議家裡大事。

  也因此,郭家人心特別齊。

  郭大全笑道:「大貴你別急。你名字叫大貴,好事在後頭呢。」

  蔡氏也笑道:「三叔,往後你大貴了,別忘了拉嫂子一把。」

  郭大有居然也調笑道:「大貴你就坐在家裡等,好事天上來。」

  阮氏微笑道:「三叔是個有福氣的……」

  郭大貴被哥哥嫂子們鬧紅了臉,嘀咕道:「不說小妹麼,怎麼說我起來!」

  吳氏白了小兒子一眼,道:「你自己扯上的,還怪人。不是娘不管你,你是男娃,攢的家當越豐厚,越容易說親;你妹妹等不得,要趁早,過了年紀就耽誤了。」

  郭大貴急忙道:「娘,我不急。」

  眾人聽了一齊笑了。

  郭守業咳嗽一聲,待大家收聲,才道:「咱們自己在家也找不出好人家來。這樣,老大媳婦老二媳婦,過幾天等這一茬棉花撿得差不多了,你們就回娘家打聽。大全大有,你們也留心查訪。我跟你娘也托三嬸一聲。先甭管怎樣,我說的那三條一定不能將就,不然就別提。」

  眾人一齊答應,方才散去不提。

  清啞渾不知家人在為她終身大事忙碌。

  退了親,她渾身輕鬆,一心一意過起田園日子來。

  此後數日,郭家一邊忙秋收,一邊偷空為清啞覓親。

  按照郭守業提出的「家底要厚,品性要好,人要長得好」這三點,大家選出好幾家,通過對比剔除,最後將目光定在蔡氏娘家隔壁的江明輝。

  於是,八月初二這天天還沒亮,蔡氏便興沖沖地回娘家去了。

  二十里的水路,早上搭行路的船去,下午回來,一天夠了。

  郭家自己有船,若是郭大全撐船和她一塊去自然方便。但今天是去江家探口風的,不是求親的,若郭大全親自去了,目的太明顯,倒像郭家上趕著去江家提親一樣,會失了女家的面子。所以,只蔡氏一個人回去,全當回娘家看老娘和弟弟。

  蔡氏很積極。

  若這門親成了,她在公婆跟前可就得臉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3 02:54 PM


第11章 方家

  直到暮色降臨,蔡氏才焉頭耷腦地回來。

  她是個藏不住心思的人,什麼都擺在臉上。

  因此大家一見她臉色,便知結果不好。

  當下且忍住不問,等吃了晚飯,清啞上樓去了,三個小的也打發睡了,父子婆媳才又聚集在上房,一齊問蔡氏詳情。

  蔡氏沒辦成這事,自覺丟臉,憤憤罵道:「不曉得哪個爛了舌頭的亂說!說張福田勾搭李紅棗,是不滿意咱小妹,嫌她小時候得了啞巴病,說話不利索。我娘才露了點意思,江家嬸子就問清啞會不會說話。我娘說沒有的事,說的好著呢,都是張福田和李紅棗不要臉……江家嬸子支吾,說她家明輝脾氣古怪,相看了好些閨女,沒一個看中的,她不敢瞎做主,這事要問兒子意思。」

  眾人都聽明白了,這便是流言的惡劣影響。

  所以不論官家還是百姓,富貴的還是貧賤的,凡為人都注重一個名節和聲譽。像退親這種事,對姑娘家的名聲最有影響了,嚴重的從此無人問津。郭家退親,張家和李家名聲掃地,郭家自己也沒逃過一劫,可謂三敗俱傷!

  屋裡安靜下來,外面秋蟲「嘰嘰啾啾」鳴叫聲清晰可聞。

  郭守業和吳氏正蹙眉思索的時候,蔡氏忽然道:「爹,娘,你們也別太急。真到那一步,就讓大頭菜娶清啞。我娘可喜歡清啞了……」

  郭大全急忙抬腳踢向媳婦,卻已經晚了。

  吳氏和郭守業一齊朝蔡氏瞪眼,目光簡直要殺人。

  郭大有和郭大貴也生氣地看向大嫂,只阮氏垂眸不動。

  大頭菜是蔡氏的弟弟,天生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性子,因此一直沒相到媳婦。蔡氏是想清啞要是嫁不出去,弟弟可以撿個便宜,好過清啞當老姑娘,她也幫公婆解決了煩心事,誰知卻犯了眾怒。

  見家人面色不好,郭大全也惱怒,心想就小舅子那副德行,媳婦也真敢想,難怪爹娘不高興。因朝蔡氏喝道:「什麼那一步!你說哪一步?咱小妹還能嫁不出去?笑話!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男人很少發火,蔡氏嚇一跳,再看一眼公婆,惴惴低頭。

  吳氏橫了大兒媳一眼,不知為什麼居然沒發作她。

  「老大,明兒你跟你媳婦陪我去鎮上。家裡織的錦和布也該拿去賣了。」她對郭大全吩咐,跟著又很隨意道,「順便也帶清啞去逛逛。」

  郭大全聽了一怔,頓了下就急忙答應。

  郭守業也詫異地看向吳氏,不明白這大忙的時候,她怎麼忽然想去鎮上逛了。忽聽她又問蔡氏「這農忙的時候,江家鋪子也不關門?」心中一動,遂明白過來。

  蔡氏笑道:「不關門。江明輝一年到頭都在鋪子裡。」

  吳氏「哦」了一聲,扭頭對郭守業道:「田里的事也不能耽擱,就出些工錢,叫老楊和老朱帶人幫忙收拾。明早我和二媳婦起早做些餅帶著,再裝些蜜棗、菱角,去鎮上賣了貼補回來。」

  郭守業點頭,道:「叫老三也去。問問棉花什麼價。」

  至此,大家都明白了吳氏的意思,彼此心照不宣。

  閒言少述,次日雞叫頭遍,郭家婆媳就都起床了,進廚房忙碌;郭家父子也裡外張羅、將所帶土產搬上船。

  清啞終於也被驚醒,而吳氏也上樓來叫她。

  聽說要去鎮上,清啞很歡喜,她正有好些東西要買呢。

  這裡什麼都沒有,電視網絡那些就不說了,書籍也沒有,想彈琴也沒有,連畫個圖樣、寫幾個字也找不到紙筆,她最耐得住寂寞安靜的一個人,也覺得難以煎熬。

  當下,她取出自己全部私房銀子,有一兩多,下樓去了。

  出發的時候,郭勤三小聞聲趕到水邊,死活也要跟去。

  郭守業一嗓子喝住郭勤郭儉,卻讓郭巧跟去。

  這樣安排有兩個用意:一是老大夫妻走了,老二夫妻留在家幹農活,帶他閨女去逛,以示公平;二是有郭巧一路上陪著清啞說話,清啞自在些,這相親就不露痕跡。

  雙槳盪開,烏篷船游入荷葉深處。

  清啞攬著郭巧靜靜坐在前艙,姑侄兩個都看不夠似的望著外面。前方,郭大全和郭大貴輪換搖漿,一推一拉悠然自得;身後艙內,蔡氏「呱啦呱啦」高門大嗓子跟吳氏說話,什麼「這塊田是誰家的」,又什麼「那屋子是誰家新蓋的」等等,清啞總也沒聽真切。

  等到了烏油鎮,只見兩邊灰牆青瓦的民居、前方跨水而坐的拱橋,都盡顯六個字:小橋、流水、人家,她便癡了。

  船在水中行,人在畫中游。

  前世,她沒能上學,爸媽除了盡可能教導她,還領著她跑遍大江南北、長城內外、高原海濱,讓她認識各地風土人情和歷史。旅遊開銷是她家最大的支出。爸媽所有的收入,加上她開書屋一年十幾萬的收入,基本上都用來旅遊了。大部分還都是自助游,花費很節省。只要能擠出一點空,一家三口就會出行。

  她去過的地方,少不了江南水鄉。

  眼前這地方,便像極了江南水鄉——

  烏鎮、西塘、周莊……

  卻比那些地方更古樸、更原始。

  烏篷船靠近烏油鎮渡口,嘈雜的人聲撲面而來。

  清啞深吸了一口水鄉濃郁的氣息,四下打量。

  渡口建在一處堤岸下,沿岸水中並列停泊了無數大小船隻,黑壓壓蓋住這片水面;形形色色的人或上船、或下船去鎮上,川流不息。

  郭家兄弟找了一處空擋,將船插進去掛住纜索。

  「你看船還是我看船?」郭大全問郭大貴。

  「當然是……大哥看船。」郭大貴笑道,「大哥,我也想去鎮上逛逛。你待這吧,回頭我帶幾個油炸果子給你吃。」

  郭大全無奈搖頭,道:「好,好!當什麼好差事。別忘了,還要賣東西呢。你要怕難為情,張不開口,還是讓我去。」

  郭大貴忙道:「我皮厚的很,不怕難為情。我賣!」

  說完俯身搬起一隻竹簍下船。

  蔡氏和吳氏也各自挽了一隻籃子,招呼清啞下船。

  當下,幾人進入集市。

  清啞牽著郭巧,徜徉在街市上,心頭瀰漫熟悉的感覺:青石地面,窄窄的街道……若是臨水的街市,則家家廊簷都蓋得伸出好長一截,廊下支著貨攤,無論晴雨天氣,都不受影響做買賣。

  她的心便悠閒下來,彷彿來旅遊的。

  心裡記掛著正事,吳氏不願耽擱,逕直轉入後街。

  說是後街,就像村莊一樣。

  相比集市,只少了鋪面,卻有許多挑擔小商販。

  拐彎抹角的,他們來到烏油鎮最東頭。

  這裡有幾家大院子,門前朗闊,一看就是富家。

  來到一家門前,吳氏賠著笑臉招呼一個婦人,「張媽媽,還記得我嗎?去年你說要蜜棗的……」

  吳氏言語活絡,又是老主顧生意,很快身邊就圍了一圈人。

  當下郭大貴裝貨,蔡氏過秤,吳氏算賬收錢,忙開了。

  清啞見這樣,便扯了扯郭大貴的袖子。

  郭大貴回頭,見妹妹朝前方示意,忙問:「小妹你要去那邊?你去吧。別跑遠了。有事叫我。」

  清啞點點頭,遂牽著郭巧往前走去。

  吳氏忙對他道:「你跟你妹妹去。這有我跟你嫂子照應。」

  郭大貴巴不得一聲,抽身退出人叢,追著清啞去了。

  前方有座老宅院,主人姓方。

  方家乃有名織錦世家,祖籍本在臨湖州。數十年前,兩湖之地織錦業發展迅猛,朝廷便在湖州和臨湖州交界的霞照縣設錦署衙門,管轄兩地織錦生產及交易,每年的織錦大會也在霞照縣召開。

  方家便是在那時令二房一支遷來霞照縣拓展。

  因烏油鎮水陸交通便利,二房在這裡蓋了宅院,以作後圖。

  然其後發展出乎意料,方家長房勢微,二房逐漸撐起家業。

  幾年前,他們搬去湖州府城,這地方便擱置荒廢了。

  此時,方家高牆內,大少爺方初正和好友韓希夷急匆匆往後院碼頭行去,卻被小廝圓兒攔住。

  他腳下不停,嘴上問道:「什麼事,快說!」

  圓兒忙道:「遵少爺囑咐,屋裡擺設都換了。那些舊的……」

  方初不等說完,便道:「這個也問!或送人或扔了。你要捨不得,賣幾錢銀子打酒喝也隨你。」

  圓兒道:「不是啊,少爺……」

  方初停步,看著小廝沉臉。

  見圓兒惶然,韓希夷忍不住笑了。

  圓兒也覺得自己惹怒了少爺,趕緊長話短說:「是古琴!少爺從小用的那架古琴!碰壞了的,小的不敢隨便就扔,所以來問少爺:是找人送去修好了擱著呢,還是扔了?」

  韓希夷笑道:「原以為是個蠢的,原來是個有心的。」

  方初也笑了,對圓兒道:「你這樣心細很好。不過我才買了新的,那架琴岳山碰壞了,縱然修好了我也不會再用,不過做個擺設當念想,還是別費心費力了。你拿去……」

  他沉吟了一下,道:「還是別扔了,扔了太煞風景。你隨那些傢俱一塊處置吧。或者有人要呢,也算物盡其用,不辜負它跟隨我一場。」

  圓兒忙道:「是,少爺。」

  方初又問:「還有事嗎?」

  圓兒笑道:「沒有了,少爺。小的一切佈置妥當了,等少爺和謝姑娘回來。」

  韓希夷笑道:「好小子,你竟比你家少爺還盼著謝姑娘來。」

  圓兒賠笑道:「謝姑娘將來是少夫人,小的當然盼了。」

  方初揮手道:「別撿好聽的說。去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和韓希夷走了。

  這裡,圓兒看不見少爺背影了,才轉頭。

  少爺走了,這院子他就作主了。

  當下指揮人將舊的家用器具往門口搬,等舊貨行的驢車來拉走,那架古琴也在其中。

  清啞就在這時候來了,一眼看見那架古琴。

  她忙走上前,見滿地擺的都是傢俱,又都隨便堆放擱置,便知這家人在處理舊傢俱。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3 02:59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7-3 02:59 PM 編輯


第12章 爭琴

  清啞托起古琴仔細查看:乃是一架蕉葉,飄逸的琴身,線條十分優美,可惜的是岳山邊緣碰裂開,琴弦鬆弛,琴軫也斷了。

  郭大貴湊過來問:「小妹,看這個做什麼?都壞了。」

  他沒見過琴,更不知做什麼用的,但也看得出這東西壞了。

  清啞沒出聲,繼續檢查。

  這時院內有人出來了,問「幹什麼?」

  清啞抬眼看過去,是個青衣小少年。

  那少年見了她,重又問「這位姑娘,有何事?」

  清啞托琴問道:「賣的?」

  少年點頭道:「賣的。姑娘想買?」

  清啞點頭,期盼地看著他,似乎等他開價。

  少年道:「這些東西我們一把賣給舊貨行了。姑娘單要這琴?」

  清啞急忙重重點頭,目光就帶了些懇求。

  把古琴賣給舊貨行,那不是糟蹋東西嘛!

  郭大貴忙扯了妹妹一把,低聲問道:「小妹,你買這個……琴做什麼?要買也買好的,這個壞了,你還買?」

  清啞衝他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插嘴。

  機緣難得,她就是要買這壞琴。

  否則,一架好琴可不是郭家這等人家能買得起的。

  她正費力醞釀言辭,準備跟那少年講價,左邊來了個趕驢車的漢子,高聲喊:「小哥,我來了。」

  少年笑道:「汪老闆來了。裝吧,都在這了。」

  那漢子跳下驢車,掃了一眼堆放的傢俱,正要說話,忽看見清啞手中的琴,忙問:「這琴也是?」

  少年道:「是。可這位姑娘要買。」

  汪老闆猛搖頭,道:「不成,不成,說好了都給我的,怎麼還給旁人?琴我也要。」

  清啞聽了,轉身將琴塞給郭大貴,還拉他手臂環抱住琴身。

  郭大貴立即明白妹妹的意思:這是堅決不讓了。

  難得妹妹有這麼堅持的時候,他也不管琴壞不壞的問題了,馬上道:「我們先來的,都跟這小兄弟說好的。讓給你,憑什麼?」

  郭巧也仰起小腦袋,大聲道:「這琴我買了。」

  清啞不禁莞爾,望向那少年。

  少年被她目光懇求,不忍拒絕,便對汪老闆道:「汪老闆,你開的是舊貨鋪子,這琴碰壞了,你拿了也不容易賣,就讓給這位姑娘吧。」

  汪老闆連連搖頭,斷不肯依。

  舊貨鋪子怎麼了?

  有那好古的人專門喜歡往舊貨鋪子淘換好東西。

  他雖不會彈琴,但想方少爺用過的琴肯定不差,碰壞的地方找內行人修好了,擱在店舖裡,若被那淘換古董或者善音律的人買去,豈不能賺一大筆!

  清啞見他眼中滿是算計神色,心生一念,決定拼著連這些舊傢俱一齊都買了,也不能將這架琴讓給他。

  這些舊傢俱想必不值什麼銀子,她應該能買得起。

  但只要一入舊貨鋪子,再想買的話,就不是這個價了。

  想罷,她對那少年道:「都買!」

  汪老闆聽了嚇一跳,嚷道:「我先談妥的。」

  郭大貴見清啞這樣堅持,真是從未有過的事。

  他護妹心起,暗想自己也帶了私房錢,本來就想幫小妹買東西的。小妹既然喜歡這破琴,就應該幫她買。自己的銀子,加上小妹身上帶的,將這些舊傢俱一齊都買下來想必夠了。

  於是他道:「你先談的?我們出價高。」

  汪老闆見他拆台,氣急敗壞。

  正在這時,圓兒走了出來,問「吵什麼?」

  那少年忙道:「圓兒,這兩人都要買這些東西。」

  圓兒皺眉道:「不說好了給舊貨行嗎?」

  汪老闆大喜,連連點頭道:「對呀,咱們都說好了的。」

  遂理直氣壯地走到郭大貴跟前,伸手道:「拿來吧!」

  郭大貴抱緊琴,後退一步,不讓他碰。

  郭巧則往前一站,張開雙臂大聲道:「我們買的!」

  圓兒和先前的小廝低頭看向小女娃,有些錯愕。

  圓兒本姓殷,汪老闆便道:「殷小哥,你看他們……」

  清啞朝圓兒走近幾步,望著他微微一笑。

  「琴,乃高雅之物。不會操琴,拿了也明珠暗投。」

  她說了自來這異世最長的一句話。

  圓兒見她服飾雖不算頂出色,卻亭亭玉立,秀美純淨,心內先有三分好感;及至聽見她說話,更顯不俗,忙點頭道:「我家少爺剛才還說呢,這琴扔了太煞風景,要是能物盡其用,也不枉跟他一場。姑娘既然會彈,就拿去吧。」

  清啞不想這家主僕如此通情,欣喜地笑了。

  那汪老闆則急了,道:「殷小哥,給我也一樣啊。」

  圓兒把他上下一掃,除了滿身市儈氣,什麼也沒有。

  他便「哼」了一聲,道:「你會彈琴?」

  先前那小廝嘲笑道:「對牛彈琴還差不多。」

  汪老闆尷尬道:「我不會。可……不是說好都給我嗎?」

  圓兒翻眼道:「是說好賣給你,可沒說賣多少件給你。這琴我不賣了,不成嗎?你再說,我再拿回來幾件東西。你不要就算了!」

  汪老闆聽了傻眼,忙道:「我要,我要。」

  但他終究不甘心,對著清啞撇嘴道:「這姑娘會彈?我才不信呢。你怕是都沒摸過琴吧。你要彈一段給我們聽了,我就服氣,不跟你爭了。」

  圓兒看向清啞,顯然也想確認自己是否看錯了人。

  清啞走向郭大貴,從他手上接過琴,放在一張舊桌上。然後,她移了張凳子坐在桌前。再然後,又招手叫郭大貴過來,將琴弦復位,讓他緊緊按壓住碰裂的部位,自己隨手撥弄起來。

  郭巧歡喜地湊到桌前,滿眼新奇地看著小姑。

  一連串叮咚聲起,聽的人都大眼瞪小眼。

  然圓兒聽了一會,忽然叫道:「我聽過,我聽過!這曲子我們少爺彈過。哎呀,姑娘彈的真好聽!」又轉向汪老闆道:「這下你信了吧?看看人家那架勢,一看就是經常彈琴的。這琴給你就好比明珠蒙塵,糟蹋了;給這位姑娘才是對的。」

  他其實也不懂音律,只覺曲調很熟悉。

  殊不知古琴音色深沉,餘音悠遠,一般人都可感受其安靜悠遠之意。他聽自家少爺彈的多了,雖分不清哪支曲子,好歹混了個耳熟。且他也有些耳力,就是能分辨清啞彈的流暢不流暢,以此來區別她是外行還是內行。

  汪老闆見清啞果然會彈,再無話說,自認倒霉。

  清啞只彈了一小段《流水》就停下了。

  琴壞了,哄哄這些門外漢還行,老彈是不行的,都走調了。

  當下她將琴還交給郭大貴抱著,自己解下荷包付賬。

  郭大貴忙道:「小妹,我這有銀子。我幫你買。」

  圓兒笑道:「姑娘,這琴壞了,你拿回去還要花錢修呢。就送給你,不要錢了。」

  清啞聽了手一頓,眼角餘光瞥見吳氏匆匆跑過來。

  原來,她看見這邊圍了許多人,不知怎麼回事,有些擔心兒女,又見棗子賣的剩不多了,遂吩咐蔡氏一個人操持,她則匆匆趕過來看究竟。

  「大貴,清啞,你們做什麼?」她喊道。

  清啞心思一轉,有了主意。

  她迎上前,從吳氏臂彎裡接過裝餅的籃子。

  「清啞,你……」吳氏疑惑地看著閨女。

  清啞示意她先別問,把籃子往圓兒面前一送。

  「這什麼?」圓兒瞅了吳氏一眼,好奇地問清啞。

  清啞掀開蓋籃子的厚棉褥,拿出一個餅遞給他。

  「一點心意。」她微笑道。

  圓兒無法抵抗這微笑,接過餅就咬了一口。

  「嗯,好吃。」他真心讚道。

  「真的?我也嘗嘗。」先前那小廝也要吃。

  清啞便將籃子塞給他,「都拿去。」

  就這樣,她還佔了大便宜呢。

  圓兒也不客氣,笑道:「多謝姑娘。」

  他心知這姑娘不願白拿古琴,所以送餅給他。

  雖然東西不貴重,足以表明她是個有節操之人。

  而他,對古琴換了一籃子餅覺得很值。

  銀子他有,可這餅卻是他沒吃過的味道,能嘗新當然好。再說,就算賣給舊貨行,也賣不出幾十文,白讓那奸商從中謀利。

  吳氏則急了,就要上前攔阻。

  郭大貴忙趕過來,一把扯住娘,不讓她上前。

  吳氏目光落在他胸前,詫異地問:「這什麼?」

  郭大貴笑道:「琴。小妹買的。」

  郭巧也搶著道:「小姑會彈。好聽。」

  吳氏聽得雲裡霧裡,但抓住了重點,問:「多少銀子?」

  郭大貴道:「人家沒要銀子。小妹才送餅給人家。」

  他開心地笑著,覺得妹妹真聰明。

  剛才那汪老闆一心爭搶,讓他覺得這古琴必定不凡。

  然吳氏可不懂,不相信地問:「這東西值一籃子餅?」

  郭大貴忙低聲道:「娘,別不捨得。清啞可喜歡了。剛才那個人還想跟我們搶,清啞差點準備把這些舊傢俱全部都買下來也不肯讓他呢。後來人家說小妹要是會彈,就送她。小妹就彈了,他就送了。可白要人家東西總不好,送些餅是個心意。不然,小妹真要花銀子買,娘你還能不讓買?」

  他就不信了,爹娘對小妹百依百順,還能不捨得一籃子餅,不許她買個破琴?

  果然,吳氏一聽這樣,便不言語了。

  然她又納悶地問:「清啞怎會彈這個?」

  郭大貴搖頭道:「這我也不曉得。等會再問。」

  他還沒告訴娘這是個破琴呢。

  若說了,依娘的脾氣,肯定連餅也不給人家了。

  他直覺不能讓娘知道,否則小妹會難堪。

  但他不說,吳氏還不會看?

  她捨了一籃子餅,自然要好好看看換的什麼東西,值不值。

  這一看,就看見那琴碰裂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3 03:03 PM


第13章 圓兒

  她驚叫道:「這個碰壞了?那還賣這麼貴?」

  清啞不能不說話了,道:「不貴。好的要三百兩銀子。」

  她是大概估算的。

  吳氏和郭大貴聽得目瞪口呆。

  正裝貨的汪老闆更是心中滴血,後悔沒早來一步。

  圓兒讚道:「姑娘真有眼光。這琴是我家大少爺小時候用的,多少銀子買的我也不清楚。但我家少爺上次在湖州府買了一架新琴,名家製作,叫做什麼『九霄環珮』,花了五百兩。這還是人家聽我家少爺彈得一手好琴,說『寶劍贈英雄』,有意相讓,才給的價呢。」

  清啞微微點頭,道:「多謝!」

  圓兒笑嘻嘻看著她道:「不謝。這琴給姑娘才不糟蹋。」

  說著還瞟了汪老闆一眼,言下之意給他就糟蹋了。

  清啞忍不住笑意加深,覺得這少年很可愛。

  圓兒對清啞也很有好感。

  他雖是一小廝,從小伺候人,卻最有眼色的。見吳氏還是一臉肉疼模樣,便知她對一籃子餅換個破琴還耿耿於懷,遂眼珠一轉,有了一個主意。

  他便問清啞:「姑娘可認得字?」

  清啞點點頭。

  圓兒道:「那姑娘等會,我還有些東西送給姑娘。」

  說完轉身向內跑去。

  吳氏和郭大貴又陷入迷惑中——

  清啞怎會認得字了?

  清啞看出他們疑惑,輕輕搖頭。

  兩人便都閉緊了嘴巴不吭聲。

  少時圓兒轉來,身後跟著兩個健僕,抬著個舊箱子。

  到門外空地,兩人放下箱子,打開。

  清啞一看,箱內堆了些舊筆墨、硯台,還有些書。

  圓兒對清啞賠笑道:「這些是我們少爺從前用的東西。我們家如今都在湖州府城住,少爺一年也難得回老宅一趟。這次回來小住,屋裡用的東西都換了新的。這些都不要了。姑娘看可有用。若是還能用,就拿去。」

  他有些忐忑,沒敢擺出施捨嘴臉。

  也不知怎麼了,他覺得清啞實在不像個鄉下村姑。

  然看郭大貴和郭巧,又實實在在是鄉下人。

  還有吳氏,更是地地道道的鄉村婆子,一籃子餅都要計算的。

  這讓他看不透,但他很喜歡清啞,因此對她客氣有禮。

  清啞道:「要!」

  輕柔的聲音帶著欣喜,彷彿接受賀禮。

  圓兒很開心,「那姑娘連箱子搬走吧。別耽誤工夫撿了。」

  清啞點點頭。

  正在這時,蔡氏也挑著擔子過來了,大嗓門喊:「娘,清啞。」

  清啞見挑子兩頭的竹簍蕩悠悠的很輕便,便知東西賣完了。

  吳氏問:「都賣完了?可有剩的?」

  蔡氏道:「還剩了一些菱角和棗子。」

  一眼看見圓兒幾人,忙熱心道:「這小哥,可要買些棗子?我家的蜜棗又大又甜,曬得乾,糖也足。還有菱角,擱了好些作料煮的,香香的味道……」

  一面說,一面歇下挑子。

  清啞探頭看簍子裡,見果然還剩了十幾斤。

  她便彎腰捧起幾個棗,又去另一頭拿了一個菱角,遞給圓兒。

  圓兒忙接了過去,道:「謝謝姑娘。」

  一面丟了一顆棗進嘴嘗味道。

  蔡氏以為小姑子是在幫她兜售,也不在意。

  既嘗了,跟著當然就要買了。

  等圓兒吃完,她笑呵呵地問:「好吃吧小兄弟?大嫂沒騙你。」

  圓兒又咬開菱角吃了,點頭道:「好吃!」

  這家人還真會弄吃的,吃食蠻有特色。

  清啞便指著竹簍對他道:「送你!」

  說完拿過一個空籃子,費力地倒菱角。

  郭大貴忙上來道:「小妹你拿這個,我來弄。」

  清啞就直起身子,接過古琴站到一旁。

  圓兒道:「這怎麼好意思呢!」

  清啞道:「我家種的。送你。」

  圓兒滿心舒坦,越覺得這姑娘合眼緣。

  郭大貴熱心,又最支持妹妹的,也對圓兒笑道:「這些都是我家自己種的,也不值什麼錢。小兄弟你不嫌棄,拿回家哄弟弟妹妹。今天難為你了。」說著話,已經將菱角倒入籃子。

  待直起腰來,又看見圓兒送的箱子,忙將箱子搬進竹簍豎放好。

  蔡氏和吳氏在旁看呆了。

  蔡氏不明白,明明賣東西,怎麼轉眼都拱手送人了!

  換上別人,她肯定不依從。

  但這事是小姑幹的,且婆婆也在場,她本能地要看婆婆臉色行事。

  而吳氏呢,自從清啞拿棗給圓兒吃,她就提著一顆心。

  見閨女果然又要送人,想阻攔,當著人又恐駁了閨女的面子;任她送,又心疼,因此神色變幻,猶豫不決。

  圓兒覺得清啞和郭大貴人很不錯,但吳氏和蔡氏的臉色瞎子也感覺得到。他不在乎貪這小便宜,便對清啞二人道:「已經拿了餅了,怎麼好意思還要這些。這樣,我們買吧。」一面湊近清啞低聲道:「姑娘放心,不用我自己掏錢。」

  說完轉身對先前小廝吩咐道:「昌兒,叫金媽媽來。說這棗和菱角很不錯,謝姑娘晚上就要到了,還有韓大爺,買些果子預備著待客。」

  昌兒忙道:「噯。」

  轉頭跑進去了。

  圓兒就對蔡氏道:「大嫂幫忙稱一下,看多少斤,好算錢。」

  蔡氏巴不得一聲,走上來就開秤。

  清啞見他堅持,不再推辭。

  這樣人家,自然不在乎蠅頭小利的。

  這少年既然是少爺身邊人,也不會在乎小恩惠。

  她要再讓,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因此,她又開口道:「謝謝!」

  圓兒發現,這姑娘很少說話。

  但她的目光比嘴巴更能傳達心意。

  比如,此時她說「謝謝」,只兩個字,他卻看出不止這些,還有「你們這樣人家是不會在乎這些小東西的。小兄弟格外照應,我都知道。既然你一片美意,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想著,他不禁問道:「姑娘貴姓?」

  問完後悔,人家姑娘家的名諱怎麼能告訴他呢?

  然清啞卻回道:「姓郭。名清啞。」

  圓兒跟著少爺,肚裡也攢了些墨水,聞言眼睛一亮,「清雅!」

  這真是人如其名了。

  清啞沒解釋,只是微笑。

  圓兒又問郭大貴名字,住哪等等,和他熱乎乎攀談起來。

  吳氏見閨女與從前不一樣,竟與一個小子說這許多話,又忐忑,又擔心,因走上來低聲道:「這東西重吧,娘幫你拿著。」

  清啞怕她不知古琴用處而有失,搖搖頭,依然自己抱著。

  一時昌兒叫了金媽媽來,蔡氏已經秤了棗和菱角。

  金媽媽沒買過郭家的東西,自然要先嘗;嘗完又問價;問了價又嫌貴,又壓價。

  圓兒道:「哎喲金媽媽,我和昌兒已經嘗過了。要是不好,能喊你老來?你老就別壓價了。都是鄉里鄉親的,人家種些東西也不容易,大老遠的送到鎮上來,就貴個幾文錢,也是該的。就說這菱角,那可是加了料煮的,味道特香。這棗子也不用說了,我才瞧見這大嫂和大嬸在劉家那邊賣了過來的,要是不好,也不能就剩下這麼點了。你想要多買還沒有了呢!」

  金媽媽失笑道:「你小子今兒怎麼了?這是你親嬸子啊還是剛認的乾娘啊?淨幫人家說話。不像買東西的,倒像賣家。到底是跟大少爺的人,嘴上功夫一套一套的。」

  說著,眾人一齊都笑了起來。

  吳氏見圓兒這樣照顧他們,又感激又警惕。

  她忙道:「這小哥厚道,我們也不能眼皮子淺。老大媳婦,把零頭都抹了,按整斤算吧。」

  金媽媽倒不好意思了,連說不用,遂付賬。

  說笑間,圓兒見清啞抱著琴靜靜站在一旁,忍不住又關切地問道:「郭姑娘,這琴你知道去哪找人修嗎?」

  清啞沒回答,卻目露詢問之色。

  郭大貴趕緊問:「去哪找?就在鎮上嗎?」

  圓兒搖頭,道:「湖州府城外有個天音寺。天音寺旁有個天音閣。天音閣的主人就是制琴高手。這琴最好送那去修補才好。」

  郭大貴失聲叫道:「湖州府城!那麼遠!」

  清啞微笑,沒有失望,也沒有流露出意動神色。

  以郭家的條件,她不可能將琴送到那裡去修。

  圓兒見她神色,也知自己白說了。

  若有條件去找天音閣的主人,也就不會買這破琴了。

  他不禁替清啞發愁,這破琴拿回去怎麼辦呢?

  一旁,蔡氏已經收了錢,吳氏忙招呼郭大貴和清啞離開。

  清啞對圓兒微微點頭致意。

  圓兒立即道:「姑娘慢走。」

  又對郭大貴道:「郭大哥慢走。」

  郭大貴笑道:「多謝你殷兄弟。」

  說完,蹲身就要挑起擔子。

  然擔子一頭放了圓兒送的一箱舊物,另一頭卻是空的,挑不起來。只一轉念,他便俯身將郭巧抱起來放在竹簍內,「巧兒,三叔挑著你。」

  一頭箱子一頭娃,正好平衡了。

  郭巧歡喜地叫道:「好。」

  郭大貴便蹲身,挑了離開。

  圓兒看著他們拐過屋角,才收回目光。

  再說清啞等人,走出後街,吳氏才鬆了口氣。

  不知為什麼,她本能不想閨女跟那小子多說話。

  現在好了,東西都賣完了,她便一心惦記此行的目的來。

  因對蔡氏使了個眼色,說:「老大媳婦,咱們去那邊。」

  又扶著清啞胳膊道:「清啞,街上人多,你跟著娘。」

  蔡氏忙殷切笑道:「對,對。清啞,咱去東門渡那條街。那兒熱鬧。」

  清啞點頭,隨著他們往前走。

  郭巧仰頭問蔡氏:「大娘,有賣吃的嗎?」

  蔡氏笑道:「有。有好多。」

  郭巧就滿意地笑了,轉動小腦袋四處看閒熱鬧。

  一路上,吳氏婆媳兩個眉來眼去,不時道:

  「清啞,往這邊。」

  「清啞,這鋪子東西不錯,進去看看。」

  清啞很是醉心於小街上的一切,但凡見到民俗風味濃郁的鋪子和飲食攤子,都要駐足觀看,或問或買,十分悠閒。

  不知不覺,就到了一家店舖前。

  抬頭一看,上書「江家竹器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紀伯崙 發表於 2015-7-3 03:0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5 11:26 PM 編輯

第14章 相親(1)

  清啞目光下移,望進鋪子裡。

  只看了一眼,便輕移蓮步,走了進去。

  這間竹器鋪與其他竹器鋪類同,又不盡相同。

  店面整潔、寬敞,賣的東西也要精緻、精細得多。

  清啞站在正當中,目光四下掃視:大到竹床,小到竹勺、竹筷,無不應有盡有。竹床上鋪著精美的竹涼席,安放著竹枕;竹篾編的各式几案上,放著各式大小竹盤、竹碗、竹扇、妝盒等,旁邊配著秀雅的獨凳,或者古樸的竹椅,一組一套,竟不比木質的遜色;另外大小形狀不等的花籃、提箱、竹箱、針線簸籮等都整齊排放,無不精緻秀雅,令人耳目一新,倒是沒見籮筐等粗糙的農具。

  再抬眼看牆上,掛著一幅喜鵲登枝圖。

  清啞的目光立即被粘住了。

  正看著,櫃檯後走出個少年,問「姑娘要什麼?」

  清啞對他微微點頭,也不言語,自顧繼續觀看。

  因見一張竹几上放著一把竹扇,似絹扇,又不像。

  心下疑惑,走上前,將古琴放下,拿起扇子仔細觀看。

  這時,吳氏等人也跟進來了,喊「清啞。」

  就聽蔡氏驚喜道:「哎呀,明輝兄弟!」

  這鋪子便是吳氏婆媳今日所行目的地,少年便是郭家精挑細選要相看的女婿:江明輝。

  吳氏婆媳原要哄著清啞進來,誰知她不用人哄,自己走進來了。

  既進來,卻不看人,而是看物。

  這令她們滿心疑惑——難道天定的姻緣?

  吳氏心裡七上八下的,面上且不動聲色,裝作看物品。

  「是蔡姐姐。」江明輝笑著跟蔡氏招呼,「蔡姐姐來鎮上有事?」

  蔡氏笑道:「噯,跟婆婆來賣些東西。賣完了這不要買嘛。哪兒賺錢哪兒花,錢是過不了夜的。唉,過日子,想省也省不了……」

  嘮嘮叨叨說了一堆,惹得吳氏瞪了她一眼,嫌她淨說廢話。

  少年忙請道:「蔡姐姐坐下歇口氣。」

  又對吳氏客氣道:「大嬸也坐。」

  再對郭大貴點頭,然後看著郭巧做了個可親的笑臉。

  郭巧一歪頭,也回他一個甜甜的笑,然後站起身,伸手讓郭大貴抱她出簍子。等下地,小女娃立即奔向清啞,「小姑,這什麼?我瞧瞧。」

  這邊蔡氏對江明輝道:「不耽誤你做生意,我們看看就走。」

  說著裝模作樣地對婆婆道:「這是江兄弟。」

  吳氏很隨意地看了江明輝一眼。

  少年十六七歲,穿一件藍布長衫,身材修長。許是少做農活的緣故,他膚色白皙,稱得上是「眉清目秀、齒白唇紅」。蔡氏說他長得俊,一點沒誇張。

  吳氏十二分的滿意,那心就熱了起來。

  因問蔡氏道:「你娘家那邊的?」

  蔡氏裝作無事人一樣,點頭道:「我娘家隔壁的。娘你應該見過。那時候他還小,長大了就不認得了。」

  又對江明輝道:「這就是我婆婆。」

  又指向郭大貴和郭巧道:「這是我三叔。這個是我侄女。」

  江明輝一一點頭,重新招呼一遍。

  最後,蔡氏指清啞道:「那是我小姑。」

  又對清啞喊道:「小妹,你看什麼?要不買我們就走。」

  江明輝便看向清啞。

  他有些詫異,沒想到這文靜的姑娘是蔡氏小姑。

  清啞對他們間情形毫無所覺,正舉著那把竹扇湊近眼前細看。

  竹製扇柄,扇面則以極細的竹絲編織,兩隻喜鵲站在梅枝上。扇面、喜鵲和梅枝分別用竹篾之陽面和陰面凸顯色澤之不同。前者是柳黃色,後者則是青色,淡痕隱隱,相互映襯,好像一幅畫,又像一幅刺繡圖。

  雖然只有雙色,那手藝卻是巧奪天工。

  許是編織不易,所以類似的作品只有這扇子,以及牆上掛的喜鵲登枝條幅。條幅上的圖同扇面上的一致,只不過放大了。

  清啞看扇看得出神,一旁的江明輝也癡了。

  他是看人看癡了。

  眼前的少女舉著扇子,迎著光凝神靜觀。

  這動作越顯她脖頸修長,線條優美,頭上鴉黑雲髻堆疊,腦後三千絲縷垂瀑。再看面部,膚色光潔如玉,黑瞳尤其純淨,仿若初生嬰兒眼眸,不含一絲雜質;秀氣的鼻樑、粉嫩的櫻唇、細巧的下巴,其人安靜如畫。

  少年忽然心跳加快,雙頰莫名發燙。

  明知這樣盯著人家很無禮,他卻磨不開眼光。

  晃晃神,再看她身上:穿著白底紅梅錦衣裳,下配白綾裙,腰繫兩指寬繡花腰帶,腰身纖細,身形裊娜,恰如雪中梅花,凌寒自開,暗香怡人。

  他不禁面色緋紅,目光盈盈如水,脈脈含情。

  蔡氏和吳氏將這情形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下眼神。

  郭家略有薄產,清啞待嫁閨女,又被爹娘疼愛,自然有幾件像樣的首飾和衣裳。首飾就不說了,只能買;衣裳的布料卻不是買的,而是買了絲回來,她自己織的,選了些攢著當嫁妝,也做了幾件衣裳。

  今日相親,吳氏當然攛掇閨女穿得光鮮些了。

  清啞習慣將自己裝扮得素淨優雅,所以沒留心她刻意攛掇。

  現在看來,這工夫沒白花。

  蔡氏得了婆婆示意,笑喳喳地上來叫「清啞!」

  清啞和江明輝一齊被驚動,都醒過神來。

  江明輝如做賊被人逮個正著,慌得低下頭不敢看人。

  蔡氏佯作不知,笑問清啞:「你要買扇子?這都快冬天了,要扇子幹什麼。咱們家不是有好些扇子!」

  清啞看了大嫂一眼,沒理會她。

  接著,她又把目光投向江明輝,似有話要問。

  江明輝正垂眸,所以沒看見她。

  蔡氏忙叫:「明輝,我小姑叫你。」

  江明輝趕緊抬眼,胡亂問:「姑娘……要……買?」

  清啞凝視著他,輕輕搖動手中竹扇。

  江明輝觸及她詢問的目光,心跳了跳,鬼使神差般回道:「姑娘問什麼價?三……三十文。」

  一旁郭大貴驚嚷道:「三十文!一把扇子?」

  他疑惑地看向江明輝,心想這小子別宰熟客吧?

  要是這樣,就是奸商,那妹妹可不能嫁他。

  江明輝不知怎的,神色尷尬,慌張結巴道:「不是。是……這扇子費工夫,不容易編,所以貴些。」

  清啞點頭道:「不貴。」

  江明輝鬆了口氣,心想「當然不貴,降了十倍呢。」

  跟著又歡喜非常,覺得清啞識貨,是個知心的人。

  要知道,這扇子和條幅可是他設計的。

  以竹絲編織圖畫,他們家也是頭一回嘗試呢。

  郭大貴道:「還不貴?我看看,什麼好東西!不就是竹子編的嗎。」

  說完從妹妹手上拿過扇子細看。

  他並不是諸事不通的。江南乃魚米之鄉、絲綢重地,水鄉商業發達,連帶瓷器、竹器等也銷售興旺。霞照縣這地方,男人少有不會篾匠手藝的,女子必定會紡織。他也學過篾匠,所以一看那細如頭髮絲般的竹絲紋理,便知道自己誤會人家了。

  「手藝真精細!三十文值了。」他不好意思地對江明輝道。

  「喲,比繡花繡的還細緻呢。」蔡氏也上前看了,也贊。

  江明輝想說「三十文太虧了」,然看看清啞,又閉上嘴。

  郭大貴道:「小妹,你真喜歡這扇子。我幫你買。」

  他今天還沒花錢呢,妹妹喜歡,他急於幫她買。

  清啞見他踴躍付賬的模樣,點點頭。

  郭大貴開心地問「還要買別的不?」

  清啞又看向江明輝,指向牆上的條幅。

  江明輝忙跑過去,搭了個凳子取下來,送到她面前。

  他親自用雙手舉著,讓她觀看。

  一面又柔聲歉意地解釋:「姑娘看看,但是不賣的。這個……這個是小店的壓台貨。客人要貨,得先預定,一個月後交貨。」

  這件東西要是再降十倍賣出去,他就無法對家裡交代了。

  清啞點點頭,湊近細看。

  這條幅紋理與扇面一致,可見編織之法相同。

  看了一會,她心中有數了,便示意他收起來。

  江明輝回身,重新將條幅掛到牆上。

  吳氏見心願達成,不願再多逗留。

  嫁閨女是要讓人家來求的,待久了豈不讓人看出眉目來,說她把閨女送上門,那就影響清啞的名譽了。

  於是,她走過去對清啞道:「你要這扇子?那……」

  正想說「家裡有的是扇子,別買了。」心思一轉,卻改成「喜歡就買了吧。你大嫂子說江家篾匠手藝最好的。你看看還喜歡什麼,一齊買了,留著做嫁妝。」說完漫不經心地瞟了江明輝一眼。

  「嫁妝」二字聽得江明輝一震,勾起無限遐想,心內滋味難明。

  通過之前買古琴一事,清啞也知農家生活節儉。她買扇子是有用處的,其他東西對於她來說可有可無,因此搖頭道:「不要了。」重新抱起古琴,又看向郭大貴,再看扇子。

  郭大貴便懂了,笑著掏錢付賬,買下扇子。

  買完,大家便準備離開。

  江明輝見他們要走,心下不捨。

  然吳氏早拉著清啞先走出去了。

  郭大貴也將郭巧放進簍子,挑了起身。

  唯有蔡氏和江明輝殷切打招呼,依依惜別。

  江明輝眼望著清啞背影,口中問道:「蔡姐姐走了?」

  蔡氏笑道:「走了。到街上再轉轉,買些東西,趕早回去。」

  說著這話,腳下卻生了根一樣,動也不動。

  江明輝絲毫不覺,又道:「蔡姐姐哪天回娘家,去我家坐坐。」

  蔡氏就等這句,因笑道:「昨天才回去的呢。還見了你娘。」

  見江明輝不以為意,主動壓低聲音解釋道:「是我家小姑——」只這一句,就引得江明輝豎起耳朵聽下文——「我公婆捨不得她嫁遠了,就在我們村幫她定了一門親——」江明輝心中一沉,難受萬分——「誰曉得那小子不是個東西,跟我們村一個女娃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把人家肚子都弄大了。你說我們氣不氣?」

  當著蔡氏,江明輝不禁羞紅了臉,道:「真不知廉恥!」

  蔡氏道:「可不是這話!我公公婆婆氣得吃不下飯,就把親退了。」

  江明輝頓覺雲開霧散,喜道:「就該這樣。」

  蔡氏道:「我家小姑人長得好,能織會繡,家務活也是一把好手。還怕嫁不出去!」往少年跟前湊近些,神秘道:「我就想把她說給大頭菜,所以回家跟我娘商量。」

  江明輝大驚失色,顫聲問道:「可……可定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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