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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11 10:13 AM

第三十章

  黑山寨有三位當家,當日黑山寨被屠寨的時候,衙門的人去收屍,只找到了大當家和三當家的屍體,而二當家劉白鳳的屍體卻沒有尋到。

  劉白鳳是黑山寨大當家劉白熊的同胞弟弟,論起武功智和手段,更比他的大哥勝上百倍,這兩兄弟感情深厚,可以說劉白熊這大當家的位置,就是劉白鳳讓出來的,同樣,有劉白鳳一日,劉白熊這位置便是穩穩當當。

  劉白熊慘死,衙門的人以為劉白鳳是僥倖逃生了,哪裡知道他竟然還會出現,而且將這筆仇怨算在了縣衙捕頭溫簡的頭上,實在是報仇找錯了人,令人無語。

  當然,劉白鳳自有他的想法。

  劉白鳳那一日不在,是因為他外出去「辦事」去了,不過是綠林道的一些勾當,卻有一番奇遇,所以耽擱了一日才回寨子,至於是何「奇遇」,暫且先不表。

  話說那一日等劉白鳳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寨子沒有了,人都死光了,只有一些縣衙的人留在那裡處置屍體。

  叫他怎麼想?

  他唯有先找地方藏起來,再做打算。

  雖然實際上,屠寨的人並不是太平鎮縣衙的人,可是太平鎮縣衙曾經放出過要圍剿黑山寨的風聲,而且事後朝廷大張旗鼓的給太平鎮縣衙的一干人等嘉獎,這,又要劉白鳳怎麼想?

  他心裡滿是仇恨,只當是縣衙出動捕快圍剿了他們寨子,殺了他的兄弟,而縣衙所能出動的捕快班裡,領頭的和武功最好的,便是人稱五爺的溫簡。

  以他兄弟的武功,能夠降服得住他兄弟的,也就是這一位了。

  這樣推斷,彷彿下殺手害劉白熊性命除了溫簡,就沒有旁人了。

  劉白鳳想找溫簡報仇,便潛進鎮裡盯上了阮紅嬌,打算綁了這位「義妹」引溫簡出來,也是他藝高人膽大,今天竟趁衙門辦酒席跟著阮紅嬌混了進來。

  後來阮紅嬌出了事,他一直暗地裡盯著,見溫簡為她出頭,心道這女子果然受仇人看重,晚上伏在窗外看見李小姐進了阮紅嬌的屋子,心生一計,打算連李小姐一起擄了出來,最終因為阮紅嬌頑抗,令他失了時機,只抓住了阮紅嬌一人。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時運,衙門的人因為喝了些酒,防備的就鬆了一些,令他輕鬆進來,輕鬆出去。

  諷刺的是,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一回殺劉白鳳兄弟的人卻非他所認定的溫簡,而是他擄走的阮紅嬌,如若有一天,他能知道真相,真不知作何感想。

  話說,歹徒直接從衙門裡擄人,這事任誰也想不到,一旦發生了,又是莫大的諷刺,等於打了太平鎮的捕快們的臉面,而阮紅嬌被人擄走之時,為何又獨不見捕頭溫簡,他到底在幹嘛?

  說起他來,才是怪不了人,這人仗著年輕氣盛,武藝高強便任意妄為,他下井把阮紅嬌撈起來,安置了她之後又不急著換濕衣裳,跑去給阮紅嬌灌湯婆,跟著在屋門口聽了半天程大夫說話,才與許世卿一同去換衣服。

  本來他想著自己武藝不錯,運內功禦寒倒也無法,卻忘記了自己早先就喝了許多酒,甚至大吐一場。

  過飲傷脾,大吐傷胃,脾胃俱傷又被井水一泡,著了濕氣,更別說在這種天氣裡穿著濕衣裳到處跑,就是神仙也經不住的,到了晚上果然便發作了起來,幸虧他歇在許世卿那裡,許世卿見他面目泛紅,頭重腳輕,便想他是不是著了涼,果然他過門檻的時候一絆,就一頭栽了下去,幸好許世卿眼疾手快,將他扶住了,摸了他的身上,這才確定他是真的發燒了。

  因此阮紅嬌被擄走的時候,溫簡正在高熱不退,大病之中,連床都起不得。

  故而劉白鳳帶走阮紅嬌的時候,連個能追的上去的人都沒有,追緝未果的捕快們趕緊回來稟告了縣太爺,縣太爺聽了大為震怒,下令封鎖縣城,讓所有還站得起來的捕快們全體出動,去捉拿賊人。

  大約是真的被打了臉面,一向崇尚無為而治的縣太爺竟然發了狠話:若抓住了賊人,就地正法,取了人頭回來在縣城牆上掛三天,若有人問起來,全由本官擔待,但務必要把人質安然救回,不令其損傷半分。

  原來縣太爺的酒還沒全醒過來,未經審訊就直接下令正法,估計也是他為官二十年來,最霸氣的一遭。

  可惜光是霸氣,終是沒用的,就在捕快們到處捉拿劉白鳳的時候,劉白鳳已經帶著阮紅嬌,躲進了深山之中,黑山寨的另一處秘密據點裡。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阮紅嬌吸入的迷煙發作,就在被擄走不久就昏迷了,這……不科學!

  白晚的體質曾經中過「萬蠱噬身」,在被白墨重樹根基的時候,也因為體內存留了各種不同的殘毒,在相互作用下,已經達到了百毒不侵效果。

  因而當發現房間裡有迷煙的時候,她考慮的只是把李小姐帶出去,而根本就沒想過自己會中招,也就根本就沒有屏住呼吸。

  可當她發現自己意識開始不清醒的時候,就知道壞事了,朦朦朧朧閉上眼睛的時候,心裡浮現了一個可怕的預感……

  ……

  阮紅嬌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木屋裡面,手腳被綁,面前站了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那少年手持著一把合攏的紙扇,並用紙扇擋著嘴,笑吟吟彷彿又有些靦腆的盯著她看,眼睛裡卻閃爍著興奮的光彩,好似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一樣。

  這種目光……

  這種笑容……

  阮紅嬌驚懼的瞪著那個少年,遍體發寒,汗毛都恨不能炸了起來。

  那少年像是貓一樣的步步逼近,走到她跟前,彎下腰,用紙扇挑起她的下顎,對她露齒一笑,露出隱蔽尖牙,愉快的道:

  「小白,我又找到你了。」

  明明是少年的模樣,嗓音卻沒有半分少年的清脆,反而略帶低沉,他語調緩緩,說出來的每一個字彷彿都在捶打著阮紅嬌的心肝,令她僵在那裡,無形之中好似突然被人割開了外皮,讓她全然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而她……動彈不得。

  就在這種不可抗力的壓制之下,只聽少年又笑道:「鑒於這是一本常規意義上的復仇文,而不是甜寵文……現在……你該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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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12 10:31 AM

第三十一章

  少年語調緩緩,可每一個字彷彿在捶打著阮阮紅嬌的心肝,令她僵在那裡,無形之中彷彿有什麼割開了她的外皮,讓她毫無遮掩的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而她……動彈不得。

  就在這種不可抗力的壓制之下,只見少年又笑著道:「聽說你成了『寡婦』?嗯?這真是……太遺憾了,我本來以為我能徒手,把那個成為你丈夫的男人撕得……四零八落,血肉模糊,你知道這是我的樂趣所在。」

  最後半句話,落音尤輕,似有一種你知我知,會心一笑的曖昧。

  然而,阮紅嬌這時候睜圓了滿是霧氣的大眼,一臉驚愕的道:「公子,你認錯人了,奴家不是……」

  話音未落,阮紅嬌突然發起攻擊,原本束縛著她的繩索一掙而斷,而她極快的抬起左手,朝著「少年」射出一團「霧氣」。

  阮紅嬌的左手是機關手,這個機關手的妙用並非只能做幾個遮掩性的動作而已,它還是一種武器,便如射出的這團「霧氣」,實際上是一團極小如魚鱗一般的銀屑,每一粒都如一片刀鋒一樣鋒利。

  若有人被這一團銀屑打中,必然是被割得鮮血淋漓,且銀屑深深嵌進肉中,除非挖肉剔骨,否則一旦留於肉中,傷口不能凝固,會流血不止。

  然而那「少年」早有防備,就在阮紅嬌突然發難之際,他手中的扇子「刷」一聲彈開,舞了兩手,宛若行雲流水一般將射來的銀屑全部擋住。

  白晚趁這一剎那的時機,轉身奪窗而逃。

  見她這般急於逃離,連正門都來不及走,「少年」嘲諷的一笑,對著白晚的身影甩出手中的紙扇,那紙扇被他灌注了內力,如鋼片鐵骨一般的堅硬,朝著白晚的雙腿飛去。

  若被這扇面劃中,只怕她的雙腿都要齊齊而斷。

  白晚雖然來不及回頭,卻聽到了破風之音,就在扇面即將擊中她的剎那,她騰空而起,一招燕子登雲,避開了這一擊。

  「少年」已經掠到了屋外,見了這一幕,冷笑了一聲,果然他笑過之後,那扇子宛若長了眼睛一般掄了一個圈,又朝白晚飛了回來。

  白晚一時沒有襯手的兵器,眉眼一瞪,腳下一動,從地上踢起了一塊拇指般大的石子兒,然後一掌拍去,小石頭被她著了一道真氣飛了出去,在半空中與扇子撞在一起,隨著一聲炸裂,兩者在強烈的碰撞之下一同炸成了碎片。

  危及解除,可是還沒等她鬆口氣,那種令她毛骨悚然的感覺又出現了,汗毛根根聳立!

  「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無聲息的幾乎貼在了她的身後,他拈起花指帶著一股寒氣點向白晚,瞬間以拇指、中指以及無名指點了白晚後背上的三處穴位。

  剛剛生龍活虎的白晚瞬間猶如電擊般一顫,強忍劇痛,立即轉身抓住了「少年」的那隻手。

  只見「少年」望著她,身上骨骼格格作響,突然身形暴漲,連被白晚握住的那隻手腕都漲大了一圈,不過一彈指的時間,「少年」詭異的變成了一個身形高瘦的青年。

  是縮骨功!原來「少年」是個青年男子假扮而成,而他臉上頂著的那張與他自己格格不入的稚嫩面孔,一看就不是他的原貌!

  那詭異的青年盯著白晚著問:「你偷了我的易容針私自離開君魔寨,還用我為你做的東西來對付我?」

  機關手乃是他的傑作,而她竟然用他的傑作來偷襲他?

  青年說著咧嘴而笑,臉上綻開了陰森的笑容,宛如責備小孩子一般的責備她:「小白,你真是太調皮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另外一隻手已經握成了拳頭,狠狠打在了白晚柔軟的腹部上。

  白晚剛剛被他點了背上的風門、靈台、神堂三處穴、身體又痛又麻,根本來不及反應,正被他打中,痛得蜷縮起身子,口中湧出鮮血,那青年再反手抓她往回一拉,同時抬起膝蓋,又重重頂在了她的肚子上,若說這一下有多重,從她整個人騰飛了起來,向後甩出六七米,最後撞在了木屋的外牆上便可知了。

  「怎麼,還想玩嗎,小白?」青年笑問。

  白晚倒在地上,嘴角溢血,勉強半撐起身體,居然望著他一笑,嘲弄道:「陰息風,有沒人告訴過你,你打起人來像個女人?」

  青年果然便是陰息風。

  已經挨打挨得這麼慘,卻還嘴不饒人,實在讓陰息風望而興歎。陰息風走過去,粗魯的拽起她,將她抵在了木屋的外牆上,低頭對她道:「那是因為是你啊,我怎麼捨得……」陰息風眯著眼睛盯著白晚,越看便越是覺得不順眼,忍不住咽下了之前的半截話,轉而歪著脖子露出嫌棄的神情問道:「你的易容術真的是我教的嗎?為什麼這張臉看起來這麼彆扭?」

  說著,他一手掐住白晚的下顎,一手往她臉上隔空一抹,那些細如牛毛般的銀針便從白晚的皮肉裡拔出,吸入了他的掌心,白晚那張臉,也立即回復的原貌。

  「玉面仙」白晚的那張臉,曾被譽為二十年來武林中最美的一張臉,如今已失了三分明媚,多了七分冷豔,那雙也曾經清澈的眼睛,如再也看不到底的潭水,幽深得已經足以掩藏住任何聳人聽聞的過去。

  她已經和當初關在地牢下不同了,就像經歷過枯木逢春,她的皮膚恢復了彈性,肌肉漸漸豐盈,就連身上的傷疤都淡化了許多,這當然要感謝陰息風的幫助,他不但救回了她,還借用「血池」幫她找回了武功。

  她的易容術是他教的,機關手是他做的,易容針雖然不是他給的,卻也是偷他的,然後就和每一次一樣,她達到了她的目的,就毫不猶豫的離開,不管他到底有多少關於兩個人攜手合作,重回中原的大計。

  如果陰息風只是揍她一頓,就清算了他們之間的這筆賬,未免也太好相與了。

  「還是這張臉更加順眼。」陰息風說著,也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被易容針改變的臉型很快恢復成了真實的模樣。

  陰息風善易容,外界傳說他有一千個面目變化,即便他站在你面前你也不認識他,而他的每個人皮面具,都是從剛剛死的人身上剝下來的。

  但實際上,他早已經摒棄了那些中規中矩的易容方法,創立了獨門絕技,他這一手,讓易容之後的面貌更加真實,免去了人皮面具所造成的僵硬感。

  所以,當阮紅嬌一低頭露出羞怯的臉紅模樣時,誰能想到那張鮮活的面容,其實是易容的呢?

  這才是陰息風易容術毫無破綻的原因。

  「還是這張臉更加的……」白晚也盯著陰息風那張慘白慘白的臉,道:「……其實你沒必要露出真面目,易容之後比現在的你更像一個活人……嗯……」

  白晚悶哼一聲,隨即露出痛苦的表情,原來陰息風又掐了她腰上的一處穴位,加重了她身上的疼痛。

  就在她哼的時候,陰息風低頭,吻上了她染血的嘴唇,將她唇上的鮮血舔舐得乾乾淨淨。

  白晚只是皺眉,不敢反抗。

  沒有反抗的掠奪,總會讓人忍不住越陷越深,陰息風食髓知味,撕開了白晚衣襟,迫不及待的啃咬她的肩膀,以至於肩膀上鮮血淋淋,而又被他小心翼翼的用舌頭都勾進了肚子。

  陰息風全身白化,如果不易容,便是白皮白髮,形容鬼魅,他血液裡天生缺少一些物質,令他對人血癡迷,尤其是白晚的血。

  這也是白晚無法容忍的原因,被他咬真的很痛,且還要擔心他萬一哪天心血來潮,把她當大餐吃掉。在性命攸關的顧慮下,他那些小恩小惠又算得了什麼?

  陰息風貪心的吮吸著她的皮膚、她的血液,立即亢奮起來,用一隻腳的膝蓋分開白晚的雙腿,抵住牆壁,承擔住她整個人的重量,一手揉捏著她纖細的腰肢,另一隻手情不自禁的伸進她的衣裳裡……

  整個場面活色生香,就連空氣中也蕩漾著靡靡的氣息。

  陰息風是白晚的第一個男人,彼時她正是花樣年華,離開了佛什峰之後……對於一個沒有人愛護的少女而言,如果沒有人在乎她,她自己也不會在乎自己。

  那是一段晦澀而又墮落的時光。

  愛與不愛,最簡單的分界就是,能否在欲望裡保有一份清醒。

  白晚感到陰息風冰冷的指尖在她身上游走,摩挲,那滋味刺激又酥麻,可她的心仍是空空的,只有孤獨和越來越孤獨。

  她雙手緩緩抬起,只需要趁陰息風不備,用右手扭動左手上的一個機關,就可以……

  當她的右手即將碰到那個觸點的時候,陰息風突然鬆開了她,原本在她身上流連的那隻手抽了出來,抓住了她的手臂,然後陰沉的盯著她。

  因剛剛飲了人血,他慘白的皮膚才多了一抹紅暈,襯得他那張陰柔的面容增了一絲人氣,他的嘴唇染血,詭豔妖冶。

  「你想幹什麼?」陰息風冷問。

  「我……」白晚只說了一個字,就看向陰息風的身後。

  陰息風的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那個人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的一切,便是劉白鳳。

  陰息風因為飲血的緣故,頗有一些意亂情迷把持不住,故而才沒有發現劉白鳳的靠近。

  可讓劉白鳳不解的是,他擄來的阮紅嬌,為何穿著之前的衣服,卻換了一副容貌?

  為什麼眼前這兩個人看起來像是……像是……在那啥?

  為什麼事情突然變成這樣?

  白晚這時看到了劉白鳳,也明白了何以他的迷藥能夠迷倒自己的原因。這天下,只有一種迷藥可以迷昏自己,便是陰息風特意為她研製的「晚來風」。

  所以,是陰息風鼓動這人擄走自己,並且提供了迷藥的麼?白晚的目光又落在了陰息風身上。

  陰息風與她對望了一眼,扭頭對身後的劉白鳳喝道:「退下。」

  劉白鳳雖然滿腹不解,但也不敢不聽他的話,低了低頭,道:「是,血王。」然後便退了。

  原來,陰息風已經收了劉白鳳為手下,這便是劉白鳳在黑風寨滅門前一天所遇到的「奇遇」。

  曾經,「萬血王」陰息風是江湖綠林之中的一個傳說,他的名字令人恐懼顫慄,如果說綠林中也有所謂的偶像的話,這個人無意便是陰息風,他的號召力非同凡響。這一次他低調潛入中原,被劉白鳳偶然得知他的身份,便有意加入「君魔寨」自願聽他差遣。

  後來他回黑山寨,發現寨子全軍覆滅,懷疑是溫簡所為,也是陰息風指點他擄走阮紅嬌以作威脅。

  是的,陰息風早就找到了白晚,他本有一百種手段來折磨她作為報復,但是他現在已經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她想幹什麼?

  她再次背叛他,背後一定有個足以重要到鋌而走險的原因。

  為什麼她要想方設法的接近溫家的人?

  為什麼要與仇人為伍?

  她在圖謀什麼?

  這些謎底,他很有興趣揭開。

  陰息風把白晚帶進了屋子,把她扔在一團乾草垛上,白晚身上的穴道被陰息風以獨門手法制住,渾身酸痛軟麻,有氣無力,只能聽他擺佈。

  若是當年白晚武功鼎盛時期,尚可與陰息風打作平手,可是現在,她的武功只剩當年十之六七,有時候白晚甚至懷疑,是不是陰息風在幫她回復武功時候做的手腳,故意讓她不能反抗他。

  白晚整了整身上淩亂的衣裳,一言不發的看著陰息風,陰息風找個一個凳子,彈了彈衣擺,風度翩翩的坐了下來。

  兩個人互相凝視著對方,半晌之後,陰息風才開口,問:「說吧,你的計劃是什麼?」

  「什麼計劃?」白晚反問。

  「你一定有個計劃。」陰息風絲毫不懷疑這一點。

  白晚嘴唇微微翹了翹,噙著笑意搖了搖頭,並沒有說話。

  「你和我一樣憎恨溫家的人,不,你絕對比我更恨他們,你接近溫簡的目的……如果你只是想要弄死他,不用這麼費事,所以你一定有比殺掉一個溫家的人,更能打擊到溫家的辦法……難以置信,這麼有趣的事,你卻打算一個人偷偷的幹?你真是辜負了我。」陰息風歎了一聲,一副你對不起我的模樣。

  陰息風大約以為白晚放不下備受折磨的那五年牢獄生活,卻不知道她有更加深沉的復仇理由。

  白晚笑著又挑了挑眉,還是不做聲。

  可是陰息風也不需要她說什麼,他已經堅信了自己的看法。

  「溫家的人毀我勢力,把我逼出了中原,逼得我不得不終年藏身於北岷山君魔寨中度日,這個仇可並非殺他一個溫朔便能消恨的,既然此番我再次踏足中原,不做一番大事,自是無顏回去面對我君魔寨的一干兒郎,好吧……」陰息風說這番話的時候,仔細觀察白晚的神色,見提到「小溫侯」溫朔的時候,她並沒有什麼反應,便知道她已經全然放下了這個人。

  他頓了頓,又道:「我便要讓『神捕世家』為當年之事付出代價,先從溫簡開始,我明天就去把他大卸八塊,泡在酒缸裡,送到京城給溫正陽當一份大禮!」

  說罷,他起身拂袖向外走去,白晚一改之前優哉遊哉的模樣,忙出聲阻止他,道:「且慢。」

  陰息風停步,扭頭看了她一眼,冷笑著:「你報你仇,我報我的仇,既然你我不是一路,便該井水不犯河水,至於誰能成事,便看各自手段吧!」看來,他是堅信了白晚的舉動與報仇有關。

  白晚也知道,陰息風是說得出便做得到的,可是她卻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殺掉溫簡,也又殺不了陰息風,只好換了一副口氣,苦苦喚道:「息風……不要逼我。」

  但凡她有事,便滿嘴「息風」「息風」,但凡她沒事,就想著卷了他的好處遠走高飛,這種女人,哼。

  陰息風鄙夷了她一眼,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道:「你可以不說的。」嘴裡這樣說,卻還轉身走到剛剛坐的凳子上,氣定神閑的彈了彈衣擺,然後坐下。

  白晚哪裡還有選擇的餘地,她押上了所有,全都押在了溫簡身上。

  從當初在臨安地牢……

  從當日在山崖之下……

  從她砍斷自己手,到她改頭換面的回來……

  像溫簡這種人,想要利用他兩次,幾乎是不可能的,而她卻有一隻化腐朽為神奇的手,那隻手能讓一切變成可能。

  白晚舔了舔嘴唇,道:「你聽過二十年前的『節度使嚴文淵一案』麼?」

  二十年前,節度使嚴文淵因捲入毓王謀反,滿門抄斬,而給他定罪的,便是當時的六扇門總捕溫正陽。

  溫正陽追查與毓王相關的涉案官員達兩百人,其家屬不計,節度使嚴文淵作為主犯之一定罪,抄家滅族,但凡往來交好或有姻親關係之官員一律受審獲罪,一時之間在京城腥風血雨,人人自危,而溫正陽卻因此立功,事後被今上封為「忠義侯」,執掌刑部。

  陰息風不是沒有想像力的人,聽白晚提起當年轟動一時要案,便笑著道:「怎麼,莫非你是當年嚴文淵的遺孤不成?」

  他說著,從身邊的桌上拎起一隻簡陋的白瓷壺,又翻起一隻倒扣的茶杯,自己自斟自飲。

  白晚沒有先回答,而是看著他茶水喝下去,才道:「……其實嚴格說來,我跟這起案子沒什麼關係。」

  陰息風剛剛喝了一口茶,倒不至於當場噴出來,可也給稍稍嗆了一下,趕緊咽下,掏出帕子捂著嘴咳了幾聲,才白了白晚一眼,恨恨道:「有趣嗎?」

  作弄他有趣嗎?

  白晚一本正經,好似沒有受到他這話的影響,可嘴唇明明向上微微翹了翹。

  「別高估的我的耐心,我已經開始覺得不那麼有趣了。」陰息風冷聲道。

  「的確和我沒什麼關係,可是白墨他……跟嚴文淵是至交,他認為嚴文淵是被冤枉的,於是他做了一件事情,他把他從天牢裡劫了出來。」白晚繼續道。

  從天牢裡劫出一個犯人,做起來不如說出來那麼簡單,可謂兇險萬分,而白墨做到了。

  陰息風知道此人是白晚的師父,也知道白晚有一些迷戀她的師父,如果事情跟白墨有關,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她那麼在意這件事了。陰息風開始認真傾聽此事的來龍去脈,白晚也緩緩道來。

  據說當年嚴文淵在獄中暴斃,實際上那只是面上的說辭,為了掩蓋他被白墨救走這件事,白墨後也正因此事而遭到了六扇門最高級別的通緝,不得不退隱江湖,到處躲藏。

  就是在那段時期,「赤練女」蘇素掩護白墨逃出了六扇門的圍剿,然後又懷上了白晚。

  「嚴文淵獲救後沒過幾年就故去了,可卻害苦了白墨,而白墨這麼相信他,不惜為他犯下劫獄重罪是因為……他在劫獄之前弄到了當年溫正陽冤枉嚴文淵的證據,可是他只是一個江湖人,不知朝廷水深,在當時的形勢之下,根本沒有辦法找到給一個可靠又有足夠能力翻案的朝廷官員來幫他,甚至他還因此遭到追殺……這就是為什麼他要救嚴文淵的原因,也是為什麼溫正陽多年以來一直不肯放過他的原因。」

  過往的那些事,曾經白墨都對白晚交代清楚了,他信任她,幾乎沒有事情隱瞞她,除了他們的血緣關係。

  陰息風聽到這裡,挑了挑眉,臉上浮現出「有點意思」的表情。

  如果當年溫正陽真的是冤枉了嚴文淵,那的確就有意思了,原來這個人,也不如傳聞中那樣嫉惡如仇。

  「嚴文淵一案牽連甚廣,若是翻案,溫正陽乃至整個溫家,必將毀於一旦,所以姓溫的才會將白墨視如眼中釘,為了找到他才會不計一切代價的活捉了我,現在我雖然逃了出來,可是他已經找到了白墨手上的證據,並且將之藏匿於忠義侯府。」白晚道。

  「你如何知道證據已經落入他的手裡?」陰息風不禁問。

  她如何知道?白晚冷冷一笑,她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那份證據,正是她引到溫簡去佛什峰,從她母親的衣冠塚裡得到的。

  她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銅也不是鐵,在臨安地牢裡被逼的幾乎崩潰,並不全然是假裝的。

  為了得到溫簡的信任,她把白墨的舊居出賣給溫簡,可是那時候的她,並不知道白墨把當年收集到的證據藏在蘇素的衣冠塚之中。

  白墨乃是天縱之才,不僅武功高強,精通醫術以及奇門遁甲,對機關術和冶煉也有所涉及,當年他用一塊天外玄石製成一個十分精密的「烏金盒」,證據就收納於其中,他曾當著白晚的面打開,故而白晚知道開啟的方法。

  白墨離開佛什峰,不知為何,竟然將烏金盒留在了石墓之中,可能隨身帶著不方便,也可能是想要留給白晚,只因當時白晚在綠林黑道裡的勢頭鬧得太過,若是善用這件東西,興許在將來有難時可以抵她一命,可這樣,也就永遠失去了替自己翻案的機會。

  沒想到的是,白晚根本沒有進墓中去看一看,故而也就不知道這件事。

  當她後來得知,溫簡從佛什峰帶回來一件匣子似的東西交給溫侯之後,方才推斷出了是那烏金盒。

  「我也有我消息的門路,就像他們盯著我一樣,我又何嘗沒有盯著他們?那個『烏金盒』從進了溫正陽的書房之後,便再沒出來過,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白晚道。

  「你怎麼知道沒有被毀掉?證據這種東西,毀掉是必然的。」

  「沒有。」白晚冷笑著,釘截鐵的道:「他不光毀不掉,甚至也打不開它,那是白墨所制的『烏金盒』,是用天外玄石打造,天上地下,僅此一例,遇金不斷、遇水不侵、遇火不毀、遇強則韌,只有用特定的方式才能打開,溫正陽既然心中有鬼,這個東西越是打不開,就會越是擔心裡面是什麼要不得的東西,所以他不敢丟,一定會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

  「天下竟有這樣的奇物?」陰息風被那句「遇金不斷、遇水不侵、遇火不毀、遇強則韌」所吸引。

  白晚瞭解陰息風,此人也算是個機括術奇才,聽了她的形容怕是對烏金盒產生了好奇,並對白墨的本事產生了好勝之心。只是他雖然是奇才,可白墨更是百年不遇的天才,不過這話在這光景,她不能明說。

  她淡淡的道:「不過是些因緣際會罷了,天外玄石這種東西,哪裡是每天都能尋得到的。」

  陰息風想了想,果然就放下了,又問:「如果如你所說,證據藏在『烏金盒』中,而『烏金盒』你能打得開嗎?」

  「我自然打得開。」白晚看了他一眼,道:「為了確定『烏金盒』是否還在侯府,我不得不潛進去了兩次,最後一次不小心動靜大了點,以至於打草驚蛇,此後侯府的防禦更加嚴密,我沒法再潛進去了。」

  沒有辦法再潛入忠義侯府,跟來太平鎮接近溫簡有什麼關係?難道溫簡能夠幫她拿出來不成?

  陰息風這樣思量,就聽到白晚接著道:「但是我約莫估計得出,烏金盒放在了何處,溫正陽防備心極重,別人沒有辦法靠近那個地方,可是他信任溫簡……」

  「可是溫簡不會幫你,他是溫家的人,總不會去做那些扳倒自家人的事,而且他被你騙過一次,現在正恨你入骨,不然你也不會易容之後才敢接近他。」陰息風歎道。

  白晚微微笑著,彷彿胸有成竹,她道:「不一定。」

  「哦?」陰息風也笑了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緩緩道:「也許你的想法太天真或者一廂情願了,你不瞭解男人,在男人的心裡裝著很多比兒女私情更加重要的東西,如果你只是想用感情來控制溫簡,我勸你還是……別太高估了自己,畢竟他不是我,不像我那麼喜歡你……的血。」

  陰息風喜歡用奇怪的斷句和奇怪的落音,來給白晚造成一種被挑逗的感覺,可是這一次,白晚知道他的用意。

  他這是在探聽她想要用什麼辦法來達到目的,不過——

  白晚挑了挑眉,隨即大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用右手摸了摸左手手腕上的銀鐲,銀鐲之下,就是她手腕齊斷之處,等到笑音落了之後,她才道:「這是我的計劃,每個計劃總要留下一點懸念,若是被這樣輕易的說破了,豈不是沒意思了麼。」

  陰息風聞言,看了看她,冷笑了起來,道:「何必這麼生分?我們都有同樣的目的,如果我們不能結盟,我便只有按照我的方式報仇,雖然粗魯了一點,但勝在乾淨俐落。」

  陰息風才不喜歡粗魯,也不喜歡乾淨俐落,他喜歡溫文爾雅,殺人的時候,要有一種捏死螞蟻的憐憫,坐地分贓的時候,要有一種立場公平垂問。

  當他禮貌的問這樣好不好的時候,如果有人說不好,他馬上會讓那人後悔自己為什麼長了嘴,直到所有人都唯恐不及的說好。

  他的處事,就和他喜歡研究機括一樣,喜歡繞來繞去,把最大程度折磨人而不是弄死人當做是極有風度的講究。

  簡而言之,他就是個變態。

  「看來我沒有選擇了。」白晚抿嘴一笑,和藹可親的道:「但你要先收拾好自己惹下的爛攤子。」

  白晚不能讓溫簡有事,他是一切的關鍵。如果陰息風拿他來威脅她,她也只有接受他的威脅。接受威脅,可以把威脅變成盟友,既然成了盟友,那就該考慮該怎麼擺平現在這個越來越亂七八糟的局面了。

  溫簡身體很好,好多年未曾病一場,然而越是多年不病的人,一病起來越是來勢洶洶。

  他不信這個,每每坐起來打坐運功,調理內息,狠狠發上一身汗,頓時就覺得強一些了,可過上一兩頓飯的功夫,又熱了起來。

  後來許世卿看不下去了,把他按到床上,擼起袖子親手給他灌了一海碗湯藥,看到他苦得只吐舌頭,才道:「練武之人是較常人強健不假,可既然病了,就說明身體需要休養生息,你倒把打坐練功當做保命仙丹,卻不知這樣,只是治標不治本,你若是肯好好躺上一天半天,不要這樣瞎折騰,定然是能痊癒得了的。」

  溫簡心理焦急,阮紅嬌被賊人擄走,賊人言明是沖著他來的,他怎麼還在床上躺得下去?

  溫簡歎了口氣,問許世卿道:「怎麼樣,嬌娘有消息了沒?」

  許世卿搖了搖頭,頓了頓,又道:「你先別太過擔心,賊人既然是沖著你來的……那女子應該還活著,再等等,應該還有下文。」

  溫簡何嘗不知是這樣,可是他心裡不知怎得想起了他原先的未婚妻陳翰林家的小姐,也是被「青花狐狸」擄走,回來之後就……一個女子,遇到這種事情,就算不死,回來之後也不知道面對什麼樣的情況,而這一切,又都是因他之過。

  溫簡躺在了床上裹緊被子,被子裡的拳頭握得緊緊。

  溫簡自從京城到了太平鎮,看似慢慢走出了低潮,而事實上心病難解,他自幼便被教導,身為男子,當負其責,因此他明明更加喜文,卻還是聽從父命從武,當家族需要他挑起責任的時候,他也當仁不讓,可是他辜負了伯父的期望,在放跑白晚這件事上自責難當,「責任」二字,幾乎成了他心中的陰影。

  而阮紅嬌因他被擄,恰恰又讓他又掉入了「自責」「責任」「內疚」「追悔」的情緒之中。

  太平鎮的捕快都派了出去,有些蛛絲馬跡是指向了深山裡頭,可是還是沒有找到人,其實這個情況,就算溫簡生龍活虎,偌大的山林,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擒到人的。

  不過翌日上午,外頭就傳來了消息,鎮上有個人從鎮子外面回來帶回來一封信,說是半路有個男子給了他兩錢銀子,托他送來給太平鎮的溫捕頭。

  溫簡拿了信,迫不及待的啟了火漆看,果然就是劉白鳳送來的,信中畫了一張山道地圖,邀他申時前去一個叫做獨龍坡的地方,必要他一個人才行,若是發現有人尾隨,先殺阮紅嬌祭刀。

  溫簡念了信,確定阮紅嬌還活著,心裡略安了安。

  旁邊的一個有資歷的的捕快聽了信裡的內容,道了一聲:「可麻煩了。」

  溫簡抬頭問:「怎麼了?」

  那捕快說:「獨龍坡這個地方我去過一次,那裡中間高兩邊低,易守難攻,而且站在坡上,下面的情況一覽無遺。」也就是說,若要溫簡一人去,他們即便跟著,也無法跟得太近。

  說話的這人是太平鎮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對那一帶的地形有些印象。其實即便他不說,溫簡也能猜出劉白鳳找的位置,必然是對他自己有利的。

  溫簡想了想,道:「無妨,我便隻身上去,儘量拖住他……只是不知他還有沒有同夥,你們先在外埋伏,若是得了我的信號,再往上面衝。」

  若是旁的時候,這情況也未必有今天叫人擔心,眼下溫簡才燒了一夜,怕是腳步虛浮,精力不濟,也不知對上劉白鳳到底能不能占上風。

  「溫五,還是等李大人來再定奪吧。」許世卿在一旁道。

  信送來的時候,他已經派人去請李縣官了,許世卿說要等李縣官來了再定奪,於理,李大人才是這裡的縣官,阮紅嬌被擄,營救計劃當然要縣老爺定奪,於情,他是希望李大人能說服溫簡這個時候不要去冒險。

  一個是沒有背景的寡婦,一個是京城溫家的子侄,到底孰輕孰重,李縣官只要不糊塗,就知道該怎麼選擇。

  果然,縣太爺來了聽聞之後,就說溫簡不宜前去,要另外派人去擒賊。

  溫簡自是不肯,跟著縣太爺來的師爺就說:「溫捕頭調來我們鎮上才一年,又沒有親自參與過黑山寨的剿匪,那劉白鳳真是豬油蒙了心,不知為何把滅寨的仇怨拉到了溫捕頭身上,別的時候,老夫也定然不會阻止你去救人,可是現在你病體未癒,打又未必打得過他,救人也未必就得出來,不如找個人假扮作你,故意拖延時間,等天黑下來,我們其他的人再攻上去救人。」

  溫簡搖頭,扶著床沿從床上跳下來,道:「何須找人假扮?我如今已經大好了,在下本是習武之人,這些小病小痛來得快也去得快,再說,劉白鳳既然曾經潛入過咱們縣衙,只怕也見過我的樣貌,再找個人假扮恐容易被認出,反倒不美……大人、師爺請放心,我這番前去並不與他硬碰硬,我就告訴他,黑山寨的滅寨之仇與我們縣衙無關,乃是他們在外頭惹得是非,我只需帶上一份仵作驗屍的供詞與他辯一辯,爭取拖到天黑,若中途有任何變故,我再發響箭為信號,兄弟們再上來救人。」

  溫簡態度強硬,眾人拗不過他,加上見他精神好多了也就隨了他,而且說實話,如果真心想要救出被擄走的寡婦娘子,也無二計了。

  申時已至,獨龍坡上。

  「說什麼?」白晚驚訝道:「你給溫簡下了毒?」

  陰息風這次易容成了一個吊眉虎眼,面目平淡的青年,他一邊把已經恢復成阮紅嬌模樣的白晚綁在了一顆樹上,一邊道:「我哪裡知道你的打算……所以才手滑了一下,把『沒心沒肺』撒在了他的碗裡。」

  「『沒心沒肺』是什麼?」白晚問:「你又到底是什麼時候幹的這事?」

  「當初我在研究『晚來風』的時候,做出來一些失敗的作品之一,其實也不算失敗,只不過對你沒什麼用而已,不過對正常人……」陰息風把白晚綁了個結結實實,然後直起腰微微一笑,難得頂著一張平淡的臉還能做出一股曲高和寡的……得意。

  陰息風接著道:「對於正常人而言,就算是神仙丹也救不回來的神作。」

  「現在不是得意的時候吧。」白晚忍不住諷刺道。

  她就知道,為什麼她那麼排斥扯上陰息風,就是因為這人發號施令慣了,我行我素必然會破壞她的計劃。

  陰息風白了她一眼,又道:「此事也不能全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不先同我說,那一日,劉白鳳擄你的時候,我便正在溫簡身邊,那種時機那種感覺就如你自覺把脖子已經伸到了我嘴下,我是咬還是咬?叫人如何把持得住?」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正瞄在白晚的脖子上,白晚的脖子正被繩索勒著,繩子略有一些緊,因此有一半陷進肉裡,而鼓出來的白肉尤為誘人。

  陰息風見了,心底不禁微微蕩漾了一下,舔了舔嘴唇。

  「……」白晚見他目光有異,冷笑:「你竟當時也在場?」

  衙門那日擺宴席那天,陰息風當時確實也在,並且就混跡在後院的酒席之間,他易容成一個端菜的丫鬟,就在不遠處觀察溫簡。因為那天端菜的有縣衙後院裡伺候的下人,也有全味居帶來的人,因此他混跡在這裡,全味居的人和衙門裡的人都把他當成了對方的人,居然都沒發現異樣。

  偏偏他觀察溫簡的時候,溫簡的同僚和屬下們正在灌他喝酒,意外的把他招了過去要他給他們把酒杯換成海碗。

  陰息風當時還略愣了一下,沒想到天上竟然掉下來這麼一個機會,於是去拿來海碗的時候,就在溫簡的碗底抹了一層東西,溫簡沒有防備,就著白酒吞進了肚子。

  「剛剛開始,會間歇性的發燒,症狀就和受了風寒一樣,普通的大夫也辨別不出來……然後會咳血,咳血的情況一開始不會太嚴重,但這說明毒已經到了肺部,等到了心臟,他就死定了。」

  肺部爛透了,心臟爛透了,必然死定了,所以這毒藥才叫做沒心沒肺。

  白晚深深的抽了一口氣,聲音很輕的問:「你一定有辦法的,你說仙丹都救不回他,那麼你必然有比仙丹更好的東西,對不對?」

  「我沒有解藥,但是我發現這味毒藥和我當時製成的另外一味毒藥一起服用,竟然可以達到相互剋制的作用,兩種毒性就會相互化解對方,實在神奇,你知道另一種毒藥是什麼嗎?」陰息風興致勃勃的道。

  「你說吧……不要繞圈子了。」白晚突然覺得很無力。

  「就是『晚來風』啊,沒有想到吧。」

  「晚來風」是毒藥,只不過因為白晚百毒不侵,這才會只達到迷藥的效果,而「晚來風」和「沒心沒肺」能夠相互抵消,也是陰息風意外發現的,他當然不會吝嗇於告訴白晚,因為制毒的方法,只有他一人知道。

  知道有解藥,白晚心裡就安心了,誰知陰息風又說了一句話:

  「但要在日落之前,他肯把『晚來風』吃下去才行,如果過了日落就來不及了。」陰息風自信的一笑:「我對藥性發作的時間,一向把握的很准,如果我說來不及……那就一定是來不及的。」

  可是現在,白晚扭頭看著正在西移的太陽,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5-11-12 05:09 PM

第三十二章

  溫簡一個人進山,其他的人離得有一段距離,他一路強打著精神,在他看來他堂堂七尺之軀,怎麼會被一陣小病小痛打倒,直到快到獨龍坡的時候發生了兩件事讓他產生了一些不好的感覺。

  第一是他路過青岩崖的時候,山上落下了一些石塊,這山石來的蹊蹺,怕是劉白鳳事先佈置好的,他仗著身法俐落躲開它們躍了過去,倒是沒有受傷,可是石塊卻把後面的路攔了。而不管後面跟著的人繞路或者是移開石塊,都需要一個多時辰才能過來。

  第二是他的喉嚨腥癢,捂著嘴咳了幾聲,鬆開手一看,掌心裡竟然有血。

  即便溫簡再遲鈍,也知道普通的風寒是不會突然咳血的,他心中起疑,可是望著被堵掉的後路,想到生死未卜的阮紅嬌,也只是掏出帕子擦了擦手,繼續趕赴獨龍坡。

  獨龍坡其實應該算是一個小山包,劉白鳳在那裡等著溫簡,他手上拿著兩個封口瓷瓶,一個青一個白,陰息風告訴他,這裡面裝的都是毒藥,區別是一個三日發作,一個七日發作,要他逼溫簡吃下。

  劉白鳳還是有股子血性,按照他的想法,還是希望公平比試,用自己的能耐報仇。

  可陰息風用一句話就打消了他的念頭,他只是問:「也就是說,如果你能力不濟,你黑山寨近百兄弟,就白死了?」他說完,又說了一句:「何況這是慢性毒而已,不妨礙你堂堂正正的報仇。」

  劉白鳳立即便被他說服了。

  待到溫簡來到獨龍坡,見劉白鳳只一人,立即喝問:「她在哪?」

  這個她,指的當然是被擄走的阮紅嬌。

  劉白鳳嗤笑了一聲,大約是心底腹誹這溫簡如何的蠢鈍如豬,對那個易容的女子這般信任。不過他如今心心念念的就是報自己的仇,別人的事情與他無關,他也沒必要多管閒事。

  他往另一邊指了一指,果然見大約七八丈之外有一棵樹,阮紅嬌被綁在樹幹上,旁邊站了一個手執黑鞭的青年。

  阮紅嬌頭髮淩亂,面色蒼白,似乎飽受驚嚇,見了他卻大聲呼道:「五哥——」

  「五哥,不要管我——」

  「快走——」

  站在她身邊的陰息風饒有興趣的看了惺惺作態的白晚一眼,接著一把狠狠扯住了她的頭髮,看了正望過來的溫簡一眼,咧嘴一笑,竟伸出舌頭舔了舔白晚的耳尖,對著溫簡,把鞭子亮了亮,示威一般的憑空抖了一個響花。

  溫簡見阮紅嬌受辱,握緊了拳頭,對劉白鳳道:「既然我已經來了,你放她走,她是無辜的。」

  「放她走不是不可以,但你先要按我的規矩來。」劉白鳳亮了亮手中的兩個瓷瓶,道:「我們這些刀口舔血的人,最是信奉天意,今天我們就按著天意來,我也不欺你,我手中這兩個瓷瓶裡面,有一瓶是毒藥,另一瓶則不是,你需選擇其中一瓶快快喝下,若是毒藥則是天要亡你,如果不是毒藥,便和我決鬥,贏的那一個人可以活著離開這個地方,也算是給你一個機會。」

  這番糊弄溫簡的說辭,自然也是陰息風教他的,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陰息風這回是連他在內一起糊弄了。

  以此同時,另一邊。

  「你把『晚來風』下在那兩個瓶子裡?你竟然認為認為他會為我喝下去?」白晚被縛在樹上,難以置信的看著陰息風道:「你傻了嗎?」

  「不然怎麼辦?」陰息風看了地上自己被夕陽拉得長長的影子一眼,對她道:「已經沒時間了,讓他自己喝是不引起他懷疑而又最直接的方法。」

  太陽快下山了,一旦落日,即便是喝了解藥也解不了溫簡身上的毒了。

  「如果你和他易地而處,你會喝嗎?」白晚突然問。

  「……」陰息風愣了愣,略皺了皺,似乎是在想這個問題。

  可白晚不等她回答,就道:「既然是你和我都不會做的事情,你憑什麼認為他會這麼做?」不用想白晚都知道,有誰會這麼傻?為了別人而不顧自己的性命,尤其是現在她和溫簡的關係,還沒有交好到過命的地步。

  見白晚露出焦急之色,陰息風不以為然的道:「如果他不肯喝,那就讓他毒發身亡好了,現下算是對他的一個考驗,如果今天他願意為了你豁出性命,說明你之前的做法有效,也說明你還有機會讓他為你所用,但如果今天他不肯喝,說明你的計劃根本沒有用……那就讓他死掉好了,我們再找個方法報仇就是了。」

  「你——」

  陰息風說得輕飄飄的,卻不知白晚為這個計劃付出了多少心血,他一出現就打亂了她的全盤計劃,現在還在說風涼話,饒是她再沉得住氣,現在也恨不能衝過去活撕了他的這幅嘴臉,可實際情況是她被綁在樹上,「阮紅嬌」是不會武功的,自然也不能掙斷繩索。

  陰息風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意,又多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來,語調溫柔的道:「好吧,你不就是怕自己無法打動他麼,我再幫你一把就是了,可別說我不夠意思。」

  「劉白鳳,如此不符合常理的要求,你認為在下會答應麼?」溫簡喝問。

  「生死由天,你我之間非死既戰,你不賭一把,你那相好的就連一絲活的機會都沒有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劉白鳳大聲道。

  「如果你是因為黑山寨被屠寨一事而遷怒於我,我只能說你報仇找錯了人。」溫簡從懷裡掏出仵作驗屍以及最先發現此事的官差的供詞,道:「這件事不是我做的,和我們衙門也沒有任何關係,那天我們的人上山探路,就發現寨子裡的人都死了……」

  「住口!你以為我是三歲的孩子嗎,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劉白鳳壓根不信他,也不接他手上的供詞,怒道:「你們衙門圍剿我們又不是一二次了,之前就頻頻傳出風聲,再說如果不是你們幹的,朝廷裡怎麼會又是賞賜又是嘉獎!姓溫的,枉你自譽為衙門中人正義之士,竟然敢做不敢認,好,若你一口咬定不是你幹的,你說,到底是誰幹的!」

  朝廷下來的嘉獎,地方上的州縣都是會張貼榜文公佈的,劉白鳳眼不瞎耳不盲,當然看得清楚。

  「在下……不知道是誰。」溫簡歎了口氣,看來如今就算是有理也難以說清了。

  「這麼說,這些仵作和最先發現屍體的官差的供詞,你也不會看了。」溫簡又道。

  劉白鳳十分固執,根本不信溫簡的話,也怕自己結果那一疊東西翻看的時候他趁機使詐,於是哼了一聲,道:「你們衙門裡拿出的證據,我敢相信嗎,廢話少說,我這兩瓶你是喝還是不喝,若是不喝,只待我一聲令下,我那邊的……兄弟就會擰斷你那相好的脖子。」

  溫簡聽了他的話,只好收起那一疊證詞,不禁又往阮紅嬌那邊看去。

  兩瓶裡面一瓶有毒,一瓶無毒是劉白鳳的說辭,誰知道是不是兩瓶都有毒?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等他死了,然後也殺了阮紅嬌滅口?

  青岩崖那邊被堵,若是他們兩人都遇險,外面營救的官差們,是決計難以及時趕到的……於理,這瓷瓶兒裡的東西他不該喝,可是若不喝,阮紅嬌又該怎麼辦?

  便在溫簡難以抉擇的時候,手執黑鞭的青年站了出來,抖開鞭子,面對阮紅嬌一鞭鞭的狠狠抽了下去,隨即傳來阮紅嬌的慘呼。

  「啊——」

  「啊——」

  陰息風下手不輕,白晚被抽打得慘呼陣陣,她在鞭影中狠狠的瞪著陰息風,壓低聲音怒叱:「你瘋了麼!」

  「我這是在幫你!」陰息風的臉上洋溢著愉悅的笑容道:「你不淒慘可憐一點,他怎麼會心軟?我勸你別催動內功扛下來,萬一他不忍心見你受苦而選擇了喝解藥,最後把你救走,卻發現你挨了這麼多鞭子身上卻沒有傷痕,那你可就前功盡棄了哈哈。」

  白晚若是催動內功,這鞭子抽在她身上跟被螞蟻咬沒什麼區別,可是陰息風說的話不無道理,白晚咬了咬牙,明知道陰息風這是藉故報復她,明知道他是幸災樂禍,也只好鬆懈下來,不運內功抵抗,任他一鞭一鞭的抽下來,抽得她皮開肉綻。

  鞭子每揚起,帶出一股點點灑灑的血腥氣,令陰息風越抽越興奮,簡直是精神煥發,手舞足蹈,不過尚還知道分寸,一道一道的鞭子下去都只傷皮肉,不傷筋骨,可是縱然這樣,也著實夠痛夠狠!

  「陰息風……」默默忍受的白晚突然面目猙獰起來,咬牙切齒的道:「若有一日你落在我手上,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啊——」

  她話沒說完,陰息風抽重了一鞭,可真是痛得鑽心,感覺就像是骨頭都要裂開了一般。

  陰息風的食指便在鞭子上抹了一道,指腹上便立即沾上了豔紅的鮮血,他伸出舌尖舔了舔血,然後對她邪邪一笑,毫無道歉誠意道:「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對了,你剛剛說什麼來著?」

  「……」

  因為相隔的距離,那一邊的對話,溫簡聽不真切,而阮紅嬌一聲一聲的慘呼,卻是聽得人心驚肉跳,她每一聲痛不欲生的呼喊,彷彿都瓦裂了一層溫簡的理智,終於,他一咬牙,隨便在劉白鳳手上奪過一個青瓶,道:「夠了,我喝便是!快叫他住手!」

  劉白鳳這才舉起手在半空一揮,示意陰息風停下。

  陰息風意猶未盡的停了下來,瞄著遠處的那兩人,對幾乎奄奄一息的白晚道:「原來他真的吃苦肉計這一套……不用謝我,我很樂意幫你。」

  白晚抬起頭,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而此時另一邊的溫簡頭一仰,在劉白鳳的注目下,兩口就喝光了青瓶裡的液體。

  「他真的喝了啊。」陰息風挑了挑眉,丟掉了手裡的鞭子,回頭看了看白晚道:「看來……你做到了,他真的在乎你呢。」頓了頓,又陰陰的笑了起來,意味深長的補充了一句:「我突然覺得,等到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一定會很有趣。」

  白晚也看到了那一幕,可是她心裡卻沒有陰息風那麼輕鬆,她喃喃道:「他到底……到底在想什麼?」

  白晚知道有些人跟她或者陰息風不一樣,這些人還相信一些叫做道義和正義的東西,可是縱然如此溫簡他不該這麼做……不該如此輕賤自己的生命。

  如果這些毒液只是毒液怎麼辦?如果真的喝了會死怎麼辦?白晚望著遠處那兩道身影,內心油然而生一股十分矛盾的感覺。

  溫簡把『晚來風』喝下了肚,他遠遠的看著白晚,白晚也遠遠的看著他。

  當然,他不知道那是她,還以為是那個喜歡步步為營的阮紅嬌,他甚至都不算很喜歡阮紅嬌,卻已經肯為她飲下「毒酒」。

  心跳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急促起來,就像是要從他的胸膛裡蹦出來一般,他彷彿能聽見毒液在自己血管裡湧動的聲音,呼吸音卻相反的消失了,原來他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或許這種幾乎靜態的狀態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只是當事人自己會感到漫長,然後他發現自己還活著。心中卻……不知道是慶倖還是失望,或者兩者兼有之。

  溫簡愣住了,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當以為自己會中毒的時候,心情居然有種……解脫的感覺。

  其實說起來,他或許從來都沒有想過,為什麼但凡辦案的時候他會捨生忘死,為什麼喝酒的時候他寧可醉死都不會拒絕別人,為什麼他要把發生的所有事當做自己的責任,為什麼他會為了一個所謂的「義妹」寧可喝下毒液,為什麼他身上會缺少一種正常人應該有的被稱為「害怕」的情緒。

  是的,他不害怕,他心底根本就不排斥死亡,因為他至今仍然沒有辦法原諒自己——他幾乎已經忘記了那件事,從來不提,從來不想,卻始終沒有放下。

  他一直在懲罰自己。

  白晚看著溫簡,而陰息風看著白晚,太陽落山之前最後的餘暉照耀在他們臉上,那種金色的光芒就像是記憶中舊時的閒散時光一般慵懶。

  微風陣陣,晚燕歸林。

  劉白鳳終於亮出了他的刀,站在了溫簡面前。

  溫簡沒有毒發是因為「晚來風」和「沒心沒肺」相互剋制,而劉白鳳卻以為這不過是慢性毒藥,即便今日敗下陣來,三日或者七日後,他的仇人也將與世長辭。

  事實證明,就算陰息風是所有黑道人士的偶像,也一樣是個信不過的傢伙。

  劉白鳳亮刀,溫簡便只有出劍了。

  「你我之間免不了一戰。」劉白鳳喝道:「我要殺了你為我的兄弟報仇!」說罷,他衝了上去。

  「我只想救人。」溫簡淡淡說著,用劍擋住了劉白鳳的刀鋒。

  兩個人刀劍相錯,立即纏鬥了起來,劉白鳳的武功不俗,武功招式刁鑽狠辣,一交手竟壓制住了溫簡。

  白晚觀望了片刻,扭頭對陰息風道:「溫簡步伐虛浮,只守不攻,身子也沉得很……你不是說他中的毒解了嗎?怎麼看起來反倒更虛弱了?」

  陰息風不以為然的道:「兩種毒性綜合方能化解彼此,誘發與化解總是需要一定的過程,你也太心急了,怎麼,你擔心他?」說完,瞥了白晚一眼。

  白晚仍舊是被綁在樹上,她觀望著另一邊的戰局,低語道:「溫簡決不能有事……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賭在他身上嗎?」

  這一次,陰息風也想聽她的真話,便沒有和她瞎掰,讓她說下去。

  「從我第一次見他,我就知道他和其他溫家的人不一樣,他與溫朔不同,當時他是真的想要幫我,也給了我很多機會……只不過這些機會我不能要。」白晚望著日落的方向,在那裡,溫簡剛剛擋開了劉白鳳的一次進攻。

  地牢裡面的那些事,白晚從未跟陰息風說過,因此陰息風也聽得很認真。

  「他同情我,為了能讓我看到沿路的風景,所以撕開了罩在我囚車上的罩布。」

  在運送她去見子午醜的路上,為了防止別人見到她,她所處的囚車之外被罩上了一層厚布,溫簡細心的為她撕開了一道口子,這個小小的舉動讓關在地牢中不見天日的她,終於能看到一些生機盎然的風景。

  「他本可以殺了我,但他沒有忍心下手,所以我才能活著。」

  當初白晚給醜叔示警,溫簡藏身的地方便在白晚身後,他本可以一劍殺了她,最終卻選擇了攻向醜叔。

  「如果說這些都不能說明什麼,那麼當我跳下懸崖,而他為了救我跟我一起跌落下去這件事,還有他在懸崖半腰處抱住了一棵樹,寧可手腕上鮮血橫流,也不肯放開我這件事……」白晚看著溫簡的身影,太陽已經下山了,溫簡的身影也變暗淡了。

  「什麼樣的捕快才會為了抓住一名逃犯而以身犯險?什麼樣的捕快才會為了救一名逃犯將生死置之度外。」白晚轉過頭問陰息風:「這很可笑,更可笑的是居然發生了,你……覺得呢?」

  陰息風彷彿會意到什麼,冷冷笑了笑,道:「難怪你一定要回來。」

  陰息風不會明白的,就像溫簡和白晚自己都無法明白,彼時他們一個是六扇門副指揮使,一個是深陷囫圇的囚犯,之前種種似有似無的暗流看似不過是彼此試探,爾虞我詐的手段,可就是那時候毫無理智的不肯放手,也讓兩個人都恍然了一些彼此不會相信的事實。

  只不過……

  「並非你以為的那樣。」白晚繼續望著溫簡,唇角微微上揚,緩緩道:「只不過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相信,總有一天,我能通過他毀掉整個溫家,他是溫家這一座堡壘最易攻克的弱點。」

  白晚信誓旦旦,但是陰息風始終只是冷笑,他突然想起來,白晚真的是個女人。

  女人都很蠢,陰息風之所以喜歡白晚,是因為他覺得她不蠢。

  可是,如果她真的不蠢,為什麼會對她的師父白墨產生不倫之情?其後為什麼又再一次的栽在「小溫侯」溫朔手上?

  原來,她不是不蠢,她也和其他女人一樣,也會情令智昏,陰息風這樣想著,心底不禁失望起來,如果她不再是當初他心目中的模樣,那麼他還有什麼留在這裡的必要呢?

  白晚並未留意到陰息風陰晴不定臉色,她的眼裡只看得到溫簡,她就像一隻俯視獵物的鷹一樣,眼裡雜加著一絲心懷叵測的悲傷。

  溫簡很不在狀態,他大汗淋漓,腳步遲緩,身體沉重,甚至連眼睛裡都有兩道劉白鳳朦朧的身影,五感不明的情況下,他只能憑著感覺躲開劉白鳳的攻擊,就在剛剛避讓那一擊的時候,劉白鳳削掉了他的一大片衣角。

  他轉過身來,握著寶劍的雙手微微發抖,微微眯起的眼睛透過額前淩亂的髮絲,看到的依舊是劉白鳳的一團重影,溫簡甩了甩頭,努力的保持清醒。

  正如陰息風所說,以毒攻毒,兩毒相解本來就需要一些時間,而在解毒之前,他只會越來越虛弱。

  溫簡之所以到現在都沒有倒下,是因為他覺得還有一些不一定愉快,但是活著就要面對的責任。

  比如還有一個家族需要他回去支撐門戶;比如長輩對他還有期望;比如堂妹就快出嫁了,堂弟雖然聰慧但還太小;比如阮紅嬌還等著他搭救,而且……他還沒有找到白晚,還沒有弄懂,當初她為什麼要那麼做……

  逃避總比面對要輕鬆得多,可是既然老天都不許他逃,那麼……

  日已西落,溫簡的視力已經糟到了極致,他已經完全看不到劉白鳳了,可是他突然身形一矮,反身刺了一劍,僅僅憑著感覺,就刺中了正從他身後欺身過來的劉白鳳的腰。

  同時劉白鳳也砍傷了他的肩膀。

  白晚身子一顫,陰息風轉頭去看溫簡,就只見劉白鳳和溫簡都受了傷,且溫簡要更重一些,因為他的右手幾乎已經完全提不起來了。溫簡改換左手劍,對於習慣於右手的人而言,情況似乎更加不利了。

  劉白鳳趁勢追擊,幾個回合之後,尋到了溫簡的破綻,猛得出了殺招!

  溫簡在一片昏暗中,看到了彷彿太陽一般的光,可是那團光沒有溫度,那是月亮反射在刀鋒上的光輝。

  溫簡站在那裡,盯著那一道光的逼近,似乎還在迷惑中。

  沒有時間迷惑了!劉白鳳的刀已至!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白晚急忙一抖,她身上的繩子盡碎,她從樹上下來,手中飛出一物直直的朝著劉白鳳飛去,刺進了劉白鳳的後腦。

  劉白鳳的刀立即慢了半拍,他睜大雙眼,一臉難以置信。而與此同時,溫簡的視線裡,那一團光越來越清晰了,他終於看到了——他看到了劉白鳳身後的月亮。

  月亮就像一隻指引他的明燈,他朝著劉白鳳一劍刺過去,如電光火石一般刺進了他的胸膛。

  劉白鳳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倒地而亡。

  他——贏了!

  溫簡的視線已經恢復了清晰,這表明著他身上的毒已經化解了。

  所以他看到的是自己如何艱難險阻的殺了劉白鳳,卻沒有看到在那緊要的關頭,阮紅嬌掙脫了身上的繩索,用盡全力射殺了劉白鳳。

  白晚手腳冰涼,臉上的驚懼尚未褪去。陰息風看著地上斷裂的繩索,一言不發。

  溫簡殺了劉白鳳,武功也恢復了過來,他慶倖之餘扭頭去尋找阮紅嬌的身影,而這個時候白晚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面向陰息風,沉聲道:「息風,幫我!」

  這句話就像一聲號角,喚醒了沉思中的陰息風,他看了看遠處的奔來的溫簡,又看了看近處的白晚。

  白晚掙脫了繩索,現在,她急於需要他給她的劇情,編造一個合理的落幕——至少不能讓溫簡起疑,她是怎麼掙脫繩索的。

  「息風,快!」白晚焦急的低聲道。

  於是,陰息風目光一寒,從腰間抽出了佩刀,對著白晚的左手一刀砍了下去,砍斷了她左臂上的機關手。

  白晚藏在袖子裡的血囊刺破了,鮮紅的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袖。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很快的笑了笑,然後立即收斂起來,換上了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和彷彿極痛的呻吟。

  陰息風撿起那隻「斷手」,然後用刀尖抵住了白晚的脖子,對著已經距離他不過十步的溫簡喝道:「站住,否則我便殺了她!」

  溫簡站住了,驚愕的看著「阮紅嬌」。

  白晚抱著「斷腕」呻吟,回身淚盈盈的看著他。

  溫簡死死盯著「阮紅嬌」,剛才那一幕彷彿被雷電一樣狠狠的劈中了他——

  她的手……她的手在他面前被人砍斷了?

  為什麼這一幕,會讓他那麼的……心痛?

  就好像塵封許久的痛,一併被喚醒了……

  「你若再上前一步,我便不止是砍掉她的手,我還會砍斷她的脖子。」陰息風面無表情的對溫簡道。

  「不……」溫簡看著白晚,又好像看到了其他的什麼,如時間逆流,萬物倒退,他看到了那個懸崖之上,曾有的另一個斷腕之人。

  「放下你的劍。」

  「哐當——」溫簡手上一鬆,劍從手中滑落在地。

  「不許追過來,否則我立即殺了她!」陰息風說完,將白晚扛了起來,施展輕功,離開了這個地方。

  月色之下,溫簡癡癡呆呆的站在那裡,如五雷轟頂,動彈不得,眼睜睜的看著「阮紅嬌」再一次被擄走。

  與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他能清楚的看到她那張滿是淚水的臉,以及聽到她嘴裡無聲的呼喚——

  五哥,救我——

  一朵花從枝頭漫落了。

  溫簡緊緊的捂住胸口,就好像有什麼正在絞裂著他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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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12 06:41 PM

第三十三章

  有人說,人與人之間有著奇怪的感應,有時候一個人產生的感覺,另一個人也會同樣產生。

  那一霎,溫簡所經歷的往事如潮一般襲來的錯覺,被扛在陰息風肩頭的白晚,居然也感覺到了。

  因為太過禁忌,所以那似有似無的情愫被埋藏在了心底越來越深的位置,如時間帶不走絕望,遺忘泯滅不了銘念,最終它們都沒有消失,只是變成了心底深處一團挖不出的死肉。

  溫簡的心被觸動,那麼白晚呢?風中凝望的雙眼,是否能撼動她的執著?

  陰息風扛著白晚,奔波了大半夜才找到了一個可以認為安全的地方。

  白晚受了傷,方才能享受這種待遇,不過一到了地頭,就被陰息風丟到了地上。

  白晚身上的鞭傷在落地時候受到了扯動,不禁呻吟了一聲,接著便從地上爬起來。陰息風幫了她又傷了她,白晚這時候,真不知該生他的氣,還是該感謝他。

  砍掉她的「左手」是計劃之中的事,她的左手上佩戴的機關手始終是個破綻,一旦溫簡發現了,必然會識破她,此事一直是白晚的心頭之患。

  這一次陰息風突然出現,以致事情的發展出人意料,但她也因地制宜,設計了這一齣,只要溫簡眼睜睜的看著她的「手」被砍斷,那麼日後就不會因為她沒有左手而懷疑她了。

  而後面當然還有一些後續的問題要擺平,這麼短時間內要做到不使人懷疑,她一個人做不到,可是這個時候的陰息風,心中又有了別的想法。

  陰息風在一路上想了一些事,他對白晚說:「小白……我突然覺得事情不那麼有趣了,我不想久留,之前說的都不算了罷,我今晚就打算離開。」

  「什麼?」這一次,輪到白晚吃驚了:「為什麼突然要走?」

  橫插一筆的是他,突然鬧著要走的也是他,白晚被他打了一頓,心中本來就不平,只是不便發作,聽了他這話,自然更加生氣。

  陰息風伸手從臉上取出易容針,收於袖中,對她冷淡的道:「小白,你如果想要報仇,殺掉一個人未必是最好的方式,卻一定是最直接的方式,若你想要另尋他法,未必不可,但最好你能吸取教訓,如果你只是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玩著欲擒故縱的把戲,我實在提不起興趣陪你玩下去,不如就此分道揚鑣罷。」

  月光之下,白晚能清楚看到陰息風臉上倨傲冷漠的表情。

  白晚走到他身邊,仰頭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你讓我想起我以前養的一隻雪狼。」陰息風低頭,伸手撫摸著白晚的鬢角,而白晚也不抗拒。

  陰息風心中明白,她這是想要留下自己,但凡她有目的的時候,才會故意靠近自己,這是一種暗藏的引誘和暗示,他每每都很受用她這樣,只是這一次,他不想如她所願了。

  陰息風放下了手,看著白晚道:「在我剛剛建立君魔寨的時候,有人捕捉到一隻渾身雪白的雪狼,奈何那隻野獸兇猛無比,難以收服。後來,我想了一個辦法,我叫人把它打得奄奄一息,然後關進了山洞裡,以後的每日裡,我都會去一次,給它帶一點兒肉和水,和它說話。」

  「你可以更直接一點說。」白晚道:「還是你以為我對你養一隻貓或者一隻狗會很感興趣?」

  陰息風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繼續道:「一開始我進山洞裡的時候,雪狼想要攻擊我,可是鎖鏈鎖住了它,它不但傷不了我而且自己還會受傷,多試幾次之後,它就放棄攻擊我了,我便開始給它餵食,它精疲力盡又饑餓難耐,也就吃了。」

  「我一邊給它餵食,一邊和它說話,我相信它是聽得懂我說得話的,我把它當朋友一樣真誠對待,把心事都說給它聽……一個月之後,它開始接受我,在我給它治療好了身上潰爛的傷口之後,它便開始允許我撫摸它。」

  「兩個月之後,我陪伴它的時間越來越多,給它撓癢癢,或者帶給它一隻活兔子當作禮物。」

  「三個月之後,它就能聽懂我說的話,會根據我的指令,做一些簡單的動作,比如站起來,跑,還有坐下。」陰息風含笑說著,彷彿那的確是一段美好時光。

  「第四個月……我就把它殺掉了,因為我實在不忍心,一頭驕傲的野獸變成這個樣子,我甚至沒有用鞭子就收服了它,你說這是為什麼?」

  不論這個故事是真是假,起碼這就是陰息風想要表達的意思。

  白晚就是那隻雪狼,在困境中遇到了溫簡,在那種黑暗閉塞的絕望環境下,人的心靈會變得十分脆弱,溫簡對她或許是假戲真做了起來,可是她呢?她是否也難以忘記那一段時光?

  她口口聲聲說著溫簡就是溫家的弱點,可這到底是她真心的想法,還是她不顧一切想要靠近這個人的藉口?

  如果真是這樣樣子,那麼這個披著「報仇」皮的女人把戲,陰息風除非是個傻子,才會鑽進去。

  白晚明白了他的意思,退後了兩步,終於克制不住,將心中的憤怒發作了起來。

  「陰息風,你在侮辱我!」白晚的聲音尖銳起來。

  白晚非常憤怒,即便是陰息風攪亂了她的計劃,即便是他用鞭子抽打她,她也不曾這樣發怒,她氣得身體顫抖,咬牙切齒。

  陰息風見她生氣了,又輕笑了一聲:「如果我說錯了,你為什麼這麼生氣?」

  白晚怒視著他。

  「算了,當這一次我沒來過,你帶走了那些易容針就當是送給你的好了,女人就是女人,我以為你會學聰明一些呢。」陰息風說完,轉身就走。

  陰息風拍拍屁股就想離開,根本就沒想過白晚要怎麼把自己被擄走這件事圓上。可是白晚生氣的不是這些,在他轉身之後,她突然朝他撲了上去。

  陰息風的武功在白晚之上,當然不懼她,他聽到身後有動靜,轉過身一招借力打力,化掉了白晚的攻擊。而白晚身形突然一折,又重新攻了過來。

  白晚怒極攻心,招式狠辣,陰息風走的也是陰寒一脈,兩個人不過晃眼的功夫,就對上了一百多招。

  最終,當白晚的手刀刺向陰息風的時候,陰息風抓住了她的手,冷笑:「你鬧夠了沒有?你以為現在的你,還是我的對手?」

  白晚望著陰息風的臉,突然詭異一笑,陰息風覺得古怪,低頭一看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白晚的指縫之間有三枚暗紅色的針,這是——金焱針?

  陰息風『九重寒』心法已經大成,又學了『寒冰裂掌』,已經躋身當事絕頂高手之列,但因為他走的是至陰至寒的派,所以至剛至陽的金焱針入體才會特別麻煩。

  白晚的金焱針始終捏在手上,沒有打進他的身體裡,算是留了情面了。可陰息風的武功高於白晚,他若不是也留了情面,又何至於跟她對了這麼多招?

  「你剛剛就是用金焱針來殺死劉白鳳的?」陰息風想了想,道。

  溫簡遇險的時候,白晚手中急飛出一物射進了劉白鳳的後腦,因為太快,所以連陰息風都沒看清,如今想來,怕就是金焱針了。

  白晚沒有回答,只是道:「當年你九重寒練到第九層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到了怎麼克制你,可你當年還笑,說金焱針是當年『赤練女』蘇素的獨門絕技,蘇素已死又無傳人,除非她重新活過來,不然我的想法便是不切實際。」

  「『赤練女』蘇素本就是『毒門』長老蘇成禹之女,金焱針是她的獨門絕技,其中除了赤炎蛇毒還有另外幾種毒藥,調配後能散發出幾倍於赤炎蛇毒的毒性,在她死後,有很多人想要仿製,而實際上毒性連她的一半都不到,你以為你拿著這所謂的『金焱針』,真的能夠克制住我的『九重寒』?」陰息風嘲弄道。

  就像是一滴水會被一堆火燒乾,或者一個小火苗會被傾盆大雨澆滅,如果是那些威力大打折扣的仿製品,陰息風的「九重寒」就能將其壓制住。

  「這不是仿製的,如果蘇素有個女兒,哪怕她就是死了也會留下手本,讓她的女兒繼承她的絕技。」白晚冷冷笑著,抽回了被陰息風抓住的手,然後把金焱針交給他,道:「你也懂毒,是真是假,我相信你分辨得出。」

  陰息風狐疑的接過,然後從腰間摸出了一根細細的竹筒,收了進去。

  毒這個東西,一定要經過試驗,才能確定其威力,若要他用眼看就能分辨這金焱針是不是跟當年蘇素的一樣,也是不可能的。

  「蘇素的女兒?跟你是什麼關係?」陰息風姑且信她所說。

  「錯了。」白晚道:「你應該問,如果蘇素有個女兒,那麼她的父親是誰。」

  有綠林第一美人之稱的「赤練女」蘇素,當年追求者不知凡幾,可真正能讓她看得上眼的,只有「白公子」白墨,最後還為他死了。

  蘇素和白墨之間的感情糾葛,在武林中不算秘密,武林中人多半對這個重情重義的奇女子讚譽有加。

  「如果蘇素有個女兒……難道是白墨的?」陰息風這樣想著,自然想到白晚是白墨的徒弟,然後突然腦中一閃,為自己的想法驚訝了一下——難道白晚實際上就是白墨的女兒?

  陰息風知道白晚為白墨早年所收養的,加上他也早已察覺白晚對白墨有仰慕之情,故而才沒有想到他們會有這層父女關係。

  「白墨有個女兒?你是白墨的女兒?」陰息風問到。

  「我情願不是他的女兒……可是若我不是他的女兒,我也就不會遇到他……」白晚又笑了笑,笑容裡有著苦苦的澀味。

  「如果我不遇上他,我現在可能就是一個躺在床上向那些富得流油的肥胖商人兜售自己皮肉的婊子。」白晚笑著,一直笑著,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我這一生,猶如一場諷刺的笑話,可是追根到底,我又是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的呢?」她站在月色之中,渾身沐白,身上的血黑得如墨,她抬起頭,雙眼中暗藏著巨大的風暴。

  「溫正陽害死嚴文淵,嚴家老少百餘口加上無辜被牽連的那些人,與我無關,我既沒有自譽為正義之師,也就沒有道理為他們雪冤,可是……他們把白墨逼得走投無路,他們害死了蘇素,這就與我有了莫大的關係……如果蘇素不死,如果我的母親不死,我就不會像現在一樣,你知道我有多麼厭惡現在的自己嗎?」

  如果蘇素不死,一切自然不一樣。

  蘇素不死,她就不會在饑荒中流落街頭,與野狗爭食,就不會倒在那一年的大雪之中,被人賣去妓院,就不會在她人生最令人羞愧的時候遇上白墨。

  如果她一開始就能知道,那個眉眼間帶著淡淡的倦意,彷彿踏著月光出現在她生命力的男子是她的父親,如果她一開始就知道,他對她的關懷僅僅是出於血緣天性,如果她一開始,就不讓自己陷他和自己到那種不堪的境況……她就會和現在完全不一樣,就不會因為無法面對而放縱自己沉淪,與陰息風為伍,然後迷戀上和那人有著相似眼眸的「小溫侯」溫朔,跟著被抓,落入號稱「三十二階陰曹地府」的臨安天牢裡受盡酷刑,直接導致猶如她父輩一般的醜叔慘死。

  她的一生,可謂害人害己,這樣的人生,連她自己都唾棄。

  「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幅模樣?溫家的人陷害忠良自可以加官進爵,而像我這樣的人,就只能成為連活著都為自己感到恥辱的賤人,息風,你看過我的,當日你脫光我的衣裳,用刀削掉我身上爛得生蛆的腐肉,你把我赤身露體的抱進血池之中,你一次次的打我的臉讓我從昏厥中醒來,你看到了我身上那些傷,你覺得我怎麼可能放棄這樣的仇恨?」

  白晚再次逼近陰息風,直視他的雙眼厲聲質問:「還是你覺得我可以卑劣到忘記我的母親還有醜叔是怎麼死的?就連白墨,現在也是生死未卜!你覺得我從陰曹地府爬回來,處心積慮的就是為了像一條發情母狗一樣躺在某個男人身下求歡?」

  「陰息風,你不過是被溫家的人趕到了塞外,可我呢?他們徹底的毀了我,所以你真的以為殺一兩個姓溫的人,就能彌補我內心的瘋狂嗎?」

  陰息風望著嘶吼的白晚,眼前的她簡直像是被怒火鑄成,他低頭認真道:「你……從不曾說過這些,為什麼不早說出來?」

  「你看過我身上全部的傷難道還不夠,我還得把我心裡的傷也挖給你看嗎?」白晚慘笑著搖頭,詛咒的話語從她嘴裡吐露而出:

  「我要的從來不是殺人解恨,我要的是把他們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數倍奉還!這個戰爭是姓溫的挑起來的,所以我要他們失去他們的所有,我要溫家男人流血,女人哀嚎,孩子從惡夢中尖叫著醒來!而現在,你不要再惹我,要麼你立即就滾開,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要麼你抹掉一切破綻就把我送回太平鎮,是你把我帶出來的,這是你欠我的!」

  白晚狠狠瞪著陰息風,就好像看著她報仇之路上的阻礙。

  「我從來不欠你什麼,我救過你的命。」陰息風收斂了神色,牽起了白晚的右手,她僅有的手。

  陰息風是個奇怪的人,很多人認為他是個瘋子,對於一個瘋子而言,他最怕的是,世上沒有第二個人同他一樣瘋狂,不然那會多麼的寂寞。

  「但我還能為你做得更多。」陰息風將白晚的手包裹自己掌中,抬起她的手,親吻她的手心,但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她,當他的嘴唇離開她的皮膚時,他道:「我會不惜代價,不擇手段來助你完成你的心願,因為你……還是我心中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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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12 06:53 PM

第三十四章

  溫簡帶著人又在城外找了兩天,所有人都開始覺得,他們繼續找下去,最多只會找到阮紅嬌的屍體,就連溫簡自己也是這麼覺得,可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不能就這樣放棄。

  溫簡幾乎不怎麼進食,只喝少許水,也不睡覺,整個人呈現一種不正常的精神狀態,他的執著實在讓人苦不堪言,他可以不餓不渴不睏,可是手下的人卻撐不住,天氣悶熱,眾人疲憊,只是礙於他在場,強撐著繼續搜罷了。

  突然,衙門裡的守門的門禁小李提著衣擺從鎮上一路跑來,尋到了溫簡一行人面露喜色,隔著八丈遠便開始囔囔:「五爺,五爺,阮娘子叫人送回來了!」

  溫簡初聞還不敢相信,眾捕快們也面面相窺,直到小李奔了過來,氣喘吁吁的道:「眾位哥哥……眾位哥哥……可以收兵了,大人……大人派我來告知你們,阮,阮娘子叫人送回來了。」

  當場立即有人叫他快說清楚,阮娘子是何人送回,如今在哪,又是否安好?小李一路奔來,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半天再憋不出第二句,正彎著腰雙掌撐著膝蓋喘氣,那溫簡已經上前過來,一把將他拎了起來,問:「送回來的是她的人還是……」

  這小李說話也不說清楚,倒是叫溫簡提心吊膽,生怕送回來的是一具屍體。

  小李望著溫簡焦急的目光,才知道自己沒說清楚,忙抽了口氣,答道:「稟……還活著,阮娘子給人救了!」

  「她現在人在何處?」

  「在……她家裡。」

  話音剛落,小李就感覺自己的身子往下一沉,原來溫簡放開了他,轉身牽了匹馬,躍馬而上,揮鞭而奔,只餘下一滾蹄下沙塵。

  這時候,小李聽到周圍有人在議論:「看五哥這樣,怕是對那小寡婦……可是……哎……」

  阮紅嬌是一個遊醫送回來的,據說是那遊醫昨晚因在附近的山裡採摘草藥而耽擱晚了,錯過了宵禁的時間,因為最近黑山寨和劉白鳳的事情,太平鎮實行宵禁,城門關閉,夜不行人,故而那遊醫不得不尋個地方過夜,卻在野外的草叢裡發現了奄奄一息的阮紅嬌。

  阮紅嬌身上多處鞭傷,手掌齊腕而斷,失血過多昏迷,遊醫將她救醒,研碎採摘的草藥為她包紮治療傷口,待到天亮又將她送回太平鎮上。

  遊醫根據阮紅嬌所言,將她送回全味居,全味居因東家失蹤一事,已關門歇業了好幾天,而阮紅嬌的住所,便在全味居的後院。

  阮紅嬌的丫鬟領著夥計將東家抬到了床上,留下了遊醫,又派人去向衙門報信,因遊醫在場,故而未另尋大夫,只按著遊醫給的方子派了一名夥計去抓藥,抓藥的時候夥計問了藥鋪的老闆,老闆贊方子齊全周到,夥計回來告之,眾人更加安心了,便求遊醫留下救治東家。

  而溫簡趕到的時候,正與那遊醫碰了個面。

  溫簡進到後院,外頭的夥計不敢阻攔,雖然是阮紅嬌的閨房,他也顧不得那麼多,卻在進去之後,看到阮紅嬌的丫鬟綠兒正在和遊醫說話。

  那溫簡見了遊醫一愣。

  綠兒見了他也是一愣,然後便福了福身,含淚道:「五爺,這位是馮大夫,是他救了我家娘子,我家娘子此番受了大苦。」

  溫簡與馮大夫四目相對,只見這名馮大夫生的十分不俗,但見他五官清俊,一雙細目狹長,瞳孔呈現金琥珀色,身材頎瘦,穿一襲青衣葛袍,這倒也不足為奇,可是卻滿頭白髮,髮間又夾雜著些許淡黃色,整個人膚色若雪,白得跟一張紙似的,顯得十分妖異。這人虧是光天化日之下見到,若是有人在晚上見了,怕是會當做遊魂野鬼也可能。

  溫簡見他這幅模樣,心下明白,此人必然是自幼患了「羊白頭」,「羊白頭」也叫「白化病」、「雪膚症」,患病之人毛髮全白,膚色若雪,眼呈珀色或紅色,形容似鬼如魅,此乃先天疾病,無藥可醫,有些偏僻蠻荒之地的無知村民不明真相,以為患了「羊白頭」是孩子是被山精鬼怪轉世,不敢養育便背到深山裡丟掉,溫簡當然知道這只是某種疾病,這種疾病不是什麼險症,只是生得與眾不同一些,不易長壽罷了。

  聽聞是這人救了阮紅嬌,溫簡不免又多看了他一眼,道:「多謝馮大夫相救,在下乃是太平鎮捕頭溫簡,乃是嬌娘之義兄。」

  馮大夫頷首答道:「救死扶傷乃行醫之人本分,馮惜月不敢居功。」

  此人雖然形容特異,溫簡一時也顧不上他,對他點了點頭,轉而問綠兒道:「你家娘子現在如何,可能見人?」他找了她許久,現在她回來了,自然是想見她一見,問問詳情,方才能安心。

  綠兒抬頭見溫簡滿面憔悴,也黑瘦了許多,可想而知也是為自家娘子的緣故,便沒有拒絕,就著手上的帕子拭了拭淚,道:「我家娘子受了許多傷,性命倒也不妨礙,只是未免太過可憐,她現在正在裡間安置,容奴婢去看看娘子醒來沒有。」說罷留下馮大夫的溫簡二人去了裡間。

  阮紅嬌的閨房不大,不過外間一室,裡間一室,溫簡和馮大夫所處便是外間,外面說話的聲音裡頭就能聽見,綠兒說去看阮紅嬌醒來沒有,實際上是給她盡可能的穿戴整齊一點,以免見客不雅。

  溫簡見綠兒進去了,走到裡間的門口,將頭避開,面對一側的牆壁,道:「若嬌娘醒著,也不要折騰她,我只隔著屏風問幾句話就好。」

  裡面的阮紅嬌果真醒著,對綠兒點點頭,綠兒就將床邊的屏風擺正,然後引溫簡進來,溫簡也就當真隔著屏風和她說話。

  溫簡隔著紗屏,朦朦朧朧的見到一個影子,他費盡心力的想要將她救回來,可這會兒見到了她,卻感覺有一肚子的話憋在了喉管,不知該說什麼,半天才道:「……你還好麼?」

  裡面的人也半天不說話,而後突然傳出幽幽一歎,沙啞著聲音道:「……還好,叫五哥擔心了,奴家……惶恐。」

  溫簡和阮紅嬌僅僅隔著一扇紗屏,可是一問一答,又感覺隔著千山萬水,而不久之前,阮紅嬌被縛於樹下,溫簡心甘情願的飲下毒液,那時他們遙遙相望,相隔七八丈之遙,卻好像比現在更近一些。

  這種迥然不同的感覺,若非當事之人,實不能體會其中滋味。

  溫簡一時不知該繼續說些什麼,只是盯著紗屏發怔,而他的身後,那名自稱馮惜月的遊醫不知什麼時候站了進來,一時看著他,一時又看著屏風上面朦朧的身影,嘴角冷冷的笑了笑,然後悄悄的退了出去。

  「你先安心養著,傷你的賊人在逃,我必將之繩之以法,給你一個交代。」溫簡說著,起身告退。

  紗屏另一邊,白晚靠在床頭,面無表情的聽著溫簡離去的腳步,也沒有再說話了。

  溫簡出了裡間,馮惜月仍站在外面,溫簡便對他道:「馮大夫請借一步說話,溫某還有些案情想要求教。」

  馮惜月微微一笑,與他一前一後向外走去。

  「嬌娘的傷勢到底如何,還煩請馮大夫告之。」溫簡一邊走,一邊低聲問道。

  不是詢問案情麼?果然還是最關心這個麼?馮惜月想了想,道:「阮娘子之前落入賊人手中,我見到她時,她因遍體鱗傷以致失血過多而昏迷,性命垂危……」

  溫簡聽到「遍體鱗傷」四字時頓了一頓,也沒多做表示就接著往前走。

  遍體鱗傷這個詞十分微妙,一個男大夫在野外遇到一個遍體鱗傷命懸一線的女子,要如何為她止血,救她活命呢?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溫簡下意識的舉動落在馮惜月的眼裡,他眼波一轉,道:「唯有先行止血,方能得救,醫者父母心,那般情況下,若是因顧及世俗眼光而眼睜睜的看著一條性命香消玉殞,實有違馮某的行醫之道,不知溫大人是否能體諒,若是因此介懷,馮某孑然一身,願意……」

  馮惜月的一番話,即說明了當時的情況,又已經明示了,如果溫簡介意此事,他願意娶阮紅嬌以全她的名聲。按照道理,溫簡是阮紅嬌的義兄,故而馮惜月對他這麼說,也是合乎情理的。

  「不必。」溫簡轉身阻止馮惜月說下去,他道:「醫者父母心,馮大夫只是為了救人,自然不必為世俗所累,只是嬌娘乃是一個喪夫之人,又經歷了這些劫難,勢必再經不起任何流言蜚語。」

  眼前的人來路不明,模樣怪異,不說溫簡不能做這個主,就算能做主又豈會把阮紅嬌嫁給他,他只希望馮惜月守口如瓶,少些市井傳聞流傳出來即可。

  「那是自然。」馮惜月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稱是,然後接著道:「萬幸的是阮娘子所受的都還只是外傷,可能這兩日還會有些低熱,但與性命無妨,按時吃湯藥,再多吃一些補氣補血的食材,好好調養著總會好起來,若是配合用馮某調製的藥膏來用,身上的疤痕也會淡許多,只是這斷去的骨肉勢必是無法再生,阮娘子還這麼年輕,卻落下了終身殘疾,可惜了……」

  這樣說來,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溫簡心裡有了底,便向馮惜月抱拳拱手,又謝了一次:「如此,多謝馮先生了。」

  馮惜月還禮。

  之前溫簡以大夫相稱,現在改稱先生,口氣裡多了幾份尊重,他又道:「敢問馮先生,衙門是否有來人錄供?」

  人是今早送回的,而衙門裡的捕快都跟著溫簡出去找人了,故而還沒有人來錄供,於是溫簡走到後院,找了一個夥計,借來筆墨紙硯,就在廳堂裡錄起口供來,橫豎全味居關門歇業,廳堂裡也無人打擾。

  馮惜月便將自己的姓名、年齡、籍貫以及到太平鎮的原因,還有遇到阮紅嬌的過程一一道出,溫簡寫下,完畢之後簽字畫押。

  「馮先生是否預備在太平鎮逗留?」溫簡收起口供,漫不經心的問道。

  馮惜月扭頭看了一眼前廳通往後院的門,那道門外飄進來一陣隱約的藥香,大約是給阮紅嬌熬的藥好了。

  「有此打算。」馮惜月回身,含笑道。

  「請問先生打算下榻何處?」溫簡又問。

  「因這兩日擔憂阮娘子的傷勢不穩定,綠兒姑娘為馮某清了一間客房,馮某卻之不恭,願盡綿薄之力。」馮惜月道。

  原來準備住在這裡,溫簡心道,就近照顧受傷的阮紅嬌也沒什麼不好。雖然他是這樣想,但因剛剛這人說願娶阮紅嬌的話,感覺上不知怎得生出了一絲微妙來。

  「如此甚好。」溫簡擠出一絲笑容,起身說是要帶著口供回衙門,便告辭而去。

  馮惜月含笑送他出門,出門口的那一瞬間,馮惜月站在門裡,溫簡站在門外,兩人相互拱手道別,又頓生出一股主人送客的錯覺來。

  溫簡轉身之後,不知是不是因為天氣悶熱的緣故,心裡也帶出一些煩躁的情緒。

  天氣悶熱了一天,溫簡走後不久,雲端裡傳出聲聲悶雷,烏雲積厚,終於刮了一陣東南風,風裡帶著一股濕意。

  要下雨了。

  白晚靠在床頭,透過窗戶看著窗外,視力漸漸渙散。雨打在院子裡的一株梧桐樹上,葉子紛紛發出沙沙的聲音。

  綠兒進來關窗戶,白晚喊住她,懶懶道:「別關了,讓我透口氣吧。」

  綠兒只好又把窗戶撐了起來,收了擺在床頭櫃上的空藥碗,問:「娘子,可要用一些酥糖?」

  剛剛喝了湯藥,嘴裡盡是苦味,可是這些苦味卻並不讓她厭惡,白晚搖頭,道:「無妨的,你讓我安靜一會兒便行。」

  綠兒捧著湯碗退出,卻在門口撞見了馮惜月,她看看白晚,白晚已經看到了馮大夫卻並未說什麼,她便對馮惜月行了禮,退了出去。

  「綠兒姑娘細心卻不夠貼心,嘴裡的苦味又怎抵得過你心裡的苦。」陰息風走了進來,嘿嘿笑著,彈了彈衣擺,坐在了白晚的床邊,笑吟吟的看著她道。

  馮惜月自然就是陰息風,

  陰息風的易容術當稱一絕,因而六扇門高閣之上收藏的近百張關於他的畫像,全然沒有一張是他的真面目,有趣的是這一次他露出真容出現在溫簡面前,溫簡竟然想也沒想到會是他,至於馮惜月這個化名,也不過是把名字反過來念,然後陰字去了偏旁,留了半邊罷了。

  白晚淡淡的睇了陰息風一眼,道:「大仇一日不報,我心裡便一日不好過。」

  「是麼。」陰息風故作一歎,道:「溫簡對你果然是有心的,只是不知他心裡的究竟是當日在地牢裡的你,還是現在這個開酒樓的小寡婦,或者說在他已經越來越區分不開你的這兩個身份了,只是希望你算計來算計去,不要誤算了自己。」

  「我不會——」

  陰息風抬手,阻止她說下去,道:「我知道你不會,我也知道你不是會被感情左右的人,你一定會做成自己要做的事,只是希望那一日到來的時候,你不要太痛苦罷了。」說到底,他仍是不信她對溫簡全無感覺。

  白晚明白他的意思,面露出嘲笑,似乎對他的看法嗤之以鼻。

  「痛苦?」白晚搖頭歎著:「這一世,『痛苦』二字從未放過我,我所求的不過一來報仇,二來……」

  「二來什麼?」陰息風問。

  白晚卻停住了,扭過頭去繼續看著那顆梧桐樹的樹枝,心中響起那個人的音容笑貌。若有一日,那個人能夠光明正大的走在陽光之下,再也不必她來牽掛,那麼她才能真正的摒棄過去,重新開始了吧。

  「二來,了結了過去,我就能重新開始,我也許會換一個名字和身份,在一個誰也不認識我的地方重新活一遍,可能那個樣子,我才會好過一些……」

  當她不再是白晚,也不再是阮紅嬌,當她的少年意氣已經泯滅在了時光之中,仇恨化為煙消雲散,當她的感情從未發生,從未結束,從未欺騙,從未荒誕不羈。

  當一切沒有發生,當世上沒有白晚。

  她或許才能真正的開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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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12 07:04 PM

第三十五章

  《那一場雨1/2》

  斷腕之痛,如影隨形。

  白晚的手腕被斬斷已不是一天兩天,但那種痛卻依舊魂牽夢繞,就好像殘留的肢體仍然能感覺到那一塊斷手在未知的黑暗中流血、腐爛、發臭,佈滿蛆蟲。

  如今的她,在陰息風的掩護下,重新將斷腕用白布包裹並塗抹雞血,弄成剛剛受傷的模樣,有陰息風這個大夫兼「救命恩人」在,溫簡也不會為她另尋大夫為她診治,她才不必為擔憂謊言揭穿而發愁,她所需要的,只是老老實實的待在床上養傷。

  雨下了一整夜,清晨的時候漸小,她房裡的窗戶徹夜打開,而這一整夜之間,她真正睡著的時候很少,大部分時候只是在看著那一株梧桐靜默而已。

  對於多數人來說,沉靜之中時間分外緩慢,但對於她而言,並不覺得這樣難捱,只是讓她想起了自己生命當中最好的那五年。

  一個女人最燦爛的年紀,她都是在陰暗腐臭的地牢裡與蛇蟲鼠蟻為伍,每天的最大期望,就是那一扇鐵門打開,溫簡舉著火把出現在門外,給她帶來一絲活的氣息,也只有那個時候,她才會微微的笑一下,代表自己還沒有瘋掉。

  唯有絕望至極,才會把她這樣的人逼到拋棄驕傲與廉恥,甘願在他面前脫光自己,只要能夠取悅他,換來一絲憐憫,可惜的是,形容枯槁的身體和容貌始終無法引誘到這個把家族責任放在第一位的青年。

  想到溫簡,斷腕處的疼痛更明顯了。明明是很久之前的傷口,為何還能感到那麼清晰的痛楚?

  白晚低頭,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袖子,而就在她低頭的時候,門外透進來一道頎長的影子。

  白晚抬頭,看到是溫簡站在門口,綠兒則站在他身後。她不禁仰望著突然而至的溫簡,嘴唇微微張開,目光流露驚訝。

  現在不過天方破曉,為何他會闖進來?

  綠兒從溫簡身後繞道白晚面前,對白晚道:「娘子,奴婢沒有攔住溫大人……」

  白晚搖頭,溫和的道:「沒事,你去給五哥煮一碗薑湯吧。」

  外面細雨濛濛,溫簡既沒打傘也沒穿蓑衣,身上已經被霧般的濕氣浸透了,此時喝一碗薑湯去去寒氣,卻是正好。綠兒領命而出。

  白晚仰首細細打量著溫簡,他的頭髮略有淩亂,面色失魂落寞,緋色的官衣被打濕之後,呈現出一股暗湧一般的鏽紅色,緊緊的貼在他身上,隨著他不住起伏的胸膛起伏。

  看起來,他好像經歷著什麼別人難以明白的掙扎,他看著白晚的目光那麼複雜,令白晚有一瞬間以為他已經認出了自己,差點從床上跳起來奪路而逃。

  讓她沒有逃走的原因,是因為溫簡對她說了一句話,他很輕很輕的對她說——

  「我昨天忘了問你,你的手還疼嗎?」

  就這一句話麼?白晚有些錯愕。

  「我不知道那是如何一種感覺……我是說失去了手,那一定很痛,但是我又沒有聽到你哼一聲,我想可能也許也沒那麼痛……我知道這麼做很唐突,只是我想了一夜,我腦中不停的浮現那一幕……不能自已……」

  溫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作為一個循規蹈矩的人,他應該像之前那樣把握分寸,做合乎自己身份的事情,如果他今天要來拜訪阮紅嬌,他不應該這麼早就過來,至少要等到所有人起床並且用過早飯,雖然沒有人敢阻攔他,但他進來之前也應該請人通報,然後得到她的允許,等她換好見客的衣服或者擺出一扇該死的屏風,再站在屏風之外跟他說話。

  但是他等不及了,他的胸口就像是有什麼連自己都不敢置信的東西在醞釀,呼之欲出,令他輾轉反側,徹夜不眠。

  「我很想知道,被砍斷了手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溫簡深深吸了一口氣,凝望著阮紅嬌或者說是白晚,認真的道。

  「一開始……」白晚仰望著他,努力回想那時她的感覺,她舔了舔嘴唇,道:「並沒有那麼痛,一刀斬斷之時尚無知覺,不過之後傷口的痛楚卻與日俱增,每一刻都比每一刻之前更痛,便如還能感覺那隻手就在那裡,縱使看不見摸不著,卻依然能感覺到……」

  溫簡極認真的聽著,其實之前他聽過類似的話語,就在白晚逃走之後,他問過一些受傷致殘的人,他們也是這麼說,最痛的不是受傷的那一霎,而是在之後的日子裡常常會被莫名的疼痛折磨,如看不見的傷口流血不止。

  曾經有一位退役的將士卷起袖管,露出被刀割得傷痕累累的手臂說,那種彷彿從你腦子裡產生的疼痛疼起來的時候,他只有用匕首割傷自己的胳膊,才能暫時緩解。

  「我沒有找到你的手。」溫簡盯著白晚的斷腕道。

  「可能被野獸叼去了。」白晚確定了溫簡沒有認出自己,淡淡的道。

  「我能看一看嗎?」溫簡道。

  白晚遲疑著允了,溫簡便走了過來,道了一聲得罪,半蹲下來抬起了她沒有手的胳膊。

  「傷口」包紮得十分穩妥,溫簡沒有起疑,只是更加小心翼翼的掀起她的袖子,於是便看到了她胳膊上的鞭痕,溫簡心不在焉,他其實並不是特意的想要找什麼,只是想起以前那個割傷自己手臂的退役將士的話,下意識的就這麼做了而已。

  當他發現自己失態之後,抬起頭就看到白晚異樣的盯著自己,白晚也已經察覺出來了,溫簡的不對勁與其是因為「阮紅嬌」之故,不如說是因為這隻「斷手」之故。

  之前她千辛萬苦都沒有觸動到他,可是偏偏她的手腕一斷,他就立即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就連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樣了,那目光彷彿多年前在深淵之下,他凝望著她的眼神一般。

  白晚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心猛然跳了一下,感覺有些呼吸困難。

  「是我的錯。」溫簡輕柔的放下她的胳膊,道:「是我害了你,劉白鳳尋仇的人是我,他綁你也是因為我,你受了這麼多罪,全都是因我之故……」

  白晚用右手捂著胸口,略微低著頭,雖然她心裡也為自己的發現激動,卻不知為何又有一些讓她哽咽酸澀。

  一滴水如何能夠滋養乾裂的大地,一顆米又如何能挽回瀕臨餓死的性命?溫簡的這一點點的情意,就好像當日她跪在地上,捧在手中的陽光一樣,看似暖人心扉,可是只要一片雲飄過來,就什麼都不剩了。

  「如果不是我疏忽大意,也不至於令你蒙難,如果我能早一點找到你,你也不會……」

  「不是這樣。」白晚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低著頭將臉埋在陰影中道:「我會被擄走,是因為我糾纏著你才讓劉白鳳誤以為我們很……親密,與你無關。」

  謊言有千句萬句,但這一次白晚這一次說出了實話。

  「如果你總是把所有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的話,我會利用這一點的……你知道我就是這樣的女子,不管斷了手還是斷了腳,只要我發現你的弱點,我就會一直糾纏著你,便如我之前所為那樣。」

  溫簡並不驚奇,他站了起來,低頭溫柔又憐惜的看著白晚:「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對我很重要。」白晚仰起頭看著他,眼裡不知是真情或者假意的泛出淚光。

  「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樣,你讓我安心。」白晚泣不成聲,誰也不知道她為什麼看上去那麼哀婉難過,她捂著臉道:「所以勿要將之一切背負在身,不然我便會趁機,趁機……我野心貪婪,並沒有外表看上去那麼柔弱純良,想必你早已察覺,你若現在抽身而退還來得及,你現在拒絕我還來得及……」

  至少有一霎那,她說這話是真心的,她已經預感到眼前這個人將來會面臨著什麼

  ——他現在拒絕她還來得及,這也是唯一一次他能夠阻止她繼續下去的機會。

  可是溫簡卻在她身邊坐下,輕輕用拇指揩去她臉上的淚,然後將她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肩頭,小心的避開了她身上的傷口。

  溫簡什麼都沒有說,白晚也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她睜著婆娑的淚眼,緊緊蹙眉,溫簡身上的氣息飄進她的鼻息,那味道熟悉的就像上輩子一樣。

  這樣的確讓她安心,她漸漸停止了抽泣,有短暫的時刻什麼都沒有想,屋外陰雲籠罩而屋內尚有半分寧靜,可是當她的目光穿過溫簡身後的窗戶,突然之間,她跌回了現實!

  窗外那一株梧桐樹的茂密樹葉之中有一張臉陰冷冷的盯著她,那張臉慘白慘白,詭異得就像是白天在人間行走的鬼魂一般,便是陰息風的臉。

  陰息風站在樹上,樹葉隱藏著他的行蹤,他沒有像慣常一樣露出或者諷刺或者冰冷的笑,而是目無表情的看著白晚,嘴唇上下開啟,吐出了兩個字。

  那兩個字沒有發出聲音,僅僅只是做出了嘴型,但白晚居然看了出來,他說的是——

  雪狼!

  《那一場雨2/2》

  最先發現事情有古怪的許世卿。

  許世卿是一個經驗豐富的仵作,他驗屍的地方在衙門前院一個偏僻的小院,因為陰氣太盛,旁人都不敢靠近。

  驗屍這一行還是有些講究的,有外驗和內驗之說,外驗自然是驗屍體的皮膚表外,如五官、手足,與大夫望聞問切一樣一般行事,而內驗,便是將人解剖開來,拿出五臟六腑甚至是人腦來逐一檢查。若是內驗的話,正常情況是取在正午時分陽氣最盛的時候進行,外驗便無所謂了。

  劉白鳳的屍體最後就是交給他來檢驗,因為這人是溫簡殺的,又是一個多行不義之徒,所以一開始他以為很簡單,做了外驗之後就打算蓋棺定論了,如這種死因清白,死狀清晰的案件,做了外驗之後就能用白布一包,裝進棺材裡送往義莊了,內驗都不必了。

  可這天天太晚,送屍體的老周喝醉了酒,旁的人也不願沾染這物,於是等到第二天老周醒了酒,才拉了一副板車來拖屍體。

  許世卿照例是要在最後瞅一眼才放行的,誰知道他掀開白布一看,可不得了,劉白鳳的屍體竟然全身發黑起來。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屍體裡有毒啊!

  送過來的時候附上了溫簡的口供,這人明明屬於劍傷斃命,前一晚也都還是好好的,怎麼只一個晚上,就變成這個模樣了?

  許世卿當即留下了劉白鳳的屍體要做內驗,正午時分,按照祖師爺的規矩,敬了三炷香,帶上面巾和鹿皮手套之後,便開始對劉白鳳的屍體進行解刨,這時候劉白鳳的肚子已經脹得跟個孕婦一樣,而當他一割開,裡面湧出一股噁心至極的腐爛黑氣,許世卿避開,等腐毒之氣散盡了,才攏過來繼續操作。

  五臟裡面都已經燒壞了,整個黑糊糊一片,便是許世卿也驚訝此毒的霸道,可是當他小心翼翼的檢驗完畢,仍舊不知道是從何中毒的,從食道部分的毒化程度的程度上看,毒並不是從食道進去的,而屍體上又沒有其他傷口。

  秉著小心探索的精神,他一點點的切開屍體逐一檢驗,終於在日暮時分,找到了頭髮裡那一個如繡花針頭一般大小的洞。當然實際上,他是先將屍體的天靈蓋取下來,先找到夾在粉紅腦溝裡面的毒針,而後刮了毛髮之後方才找到那個小洞的。

  做驗屍這一行的一般八字都比較硬,且都有個不成文的行規,做內驗的屍體都是正午開驗,日暮蓋棺,對鬼神有所避諱,有時候官司要得急需夜晚開驗,則會上一根香,一炷香的時間驗完,若是香熄了或者燒盡了,則再不能驗了。

  因今日下了一整天的雨,天黑得較平常早一些,此時日暮,天已顯得很黑了,而這一黑,屋子裡陰氣更足了,站著都感覺渾身陰冷,許世卿屋子裡的燈火早已經點了起來,他這會兒又去神台那邊的抽屜裡取出一根香來點上,剩下一點收尾活計,不過半柱香就能完成,誰知道他點上香回到停屍台邊,再回頭一看,那香已經熄的連煙都沒有了。

  許世卿用得香都是上好的,他又是個十分仔細之人,晴日裡常常把香拿出去曬曬,收起來時用油紙包好,然後儲在木盒裡,木盒底部還墊一層碎碳,這都是他的師父教的,因而他幹了這行這麼多年,點的香不計其數,這卻是第一次香熄滅。

  許世卿望著那一根熄滅的香發怔,突然窗戶外面打了一道閃電,跟著雷聲轟轟之時,他屋子裡的蠟燭竟然同一時刻全滅了!

  許世卿也算是膽大之人,不然也不會幹這一行,可此時也忍不住冷汗從額頭上冒了出來,因為他感到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幾乎貼著自己的後背,一股寒氣讓他雞皮疙瘩瞬間戰慄了起來。

  這股寒氣不是一種因恐懼產生的錯覺,而是實打實的寒氣,他的整個後背都快冷得結霜了。

  許世卿出生以來第一次這麼害怕,他甚至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卻依舊怕得要死,怕得動彈不得,甚至連眼睛下面的肌肉都開始抽搐。

  這時候,背後的那個「東西」依舊湊到了他的耳邊,他的耳朵旁邊的皮膚凍得發痛,正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結上了一層薄霜。

  那個「東西」湊到他的耳邊,聲音裡帶著一股彷彿來自地獄的寒氣,道:「閉眼……」

  許世卿應聲閉眼,癱軟著身子昏倒了下去,正在他倒的一霎那,天空一道閃電照亮了整個人間,也現出了站在他身後的那個身影——一個白衣白髮白皮膚的「鬼」。

  陰息風笑了笑,他的九重寒心發已經大成,莫說許世卿身子上結了一層白霜,整間屋子裡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白霜。

  他走過去脫了自己的外裳包裹住了劉白鳳的屍體,又收了許世卿找到的那一支金焱針,然後扛著劉白鳳就走,消失在漫天雷雨之中。

  待到許世卿醒過來,已經到了後半夜,他是冷醒過來的,當他從地上爬起來,在黑暗中抖著手點燃了火摺子,在昏暗的火光中,他看到停屍臺上的屍體已經不翼而飛了。

  這場雨下的十分及時,彷彿連老天都在幫白晚,陰息風保證了誰也找不到劉白鳳的屍體,而這場雨則保證了誰也找不到他的痕跡。

  等到天快亮了,他方才回了全味居,抹乾了頭髮並換了一身乾爽的衣服,他心裡想著,他的小白,會不會惦念他辦的事情而一夜無眠呢?

  她到底會不會有一絲的惦念是出於對他的關心,而不是對屍體會不會被人發現的關心呢?

  他雖然這樣臆想,但心知肚明,他的好姑娘小白是世上最冷漠的女子,她在這個世上只會為了一個男子而動容,那個男子卻是她永遠不能玷污,甚至是無法靠近的人。

  可是當他撥開梧桐樹的樹葉,透過看到窗戶看到那一臥一立的兩個身影,看到白晚捂著臉,而她的眼淚從她的指縫之間落下,看到溫簡那般小心翼翼的將她摟在懷裡,他突然有一種認知上的毀滅,就好像看到了狼在對羊唱歌,毒蛇在對獵物落淚。

  那是不可能的,也是不應該的。陰息風這樣想著,折斷的手中的那根金焱針,斷成兩截的細針,和包裹著它的一小塊羊皮一起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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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13 09:25 AM

第三十六章

  雨停了,衙門裡。

  許世卿賭天咒地的發誓,劉白鳳的屍體消失絕不是一場意外。

  「難道是屍體自己爬起來走了不成?」李縣官嘀咕著。

  「大人,這是絕不會的!」許世卿激動了起來,大聲道:「這屍體我已經開驗了,裡面說是腸穿肚爛也不為過,劉白鳳絕對是死透了。」

  「難道是鬼……」李縣官又嘀咕。

  師爺在一旁道:「大人,怪力亂神皆不可信,我們還是聽一聽許仵監是怎麼說的吧。」

  許世卿這時候把衣裳脫了,將自己的後背給李縣官看,道:「大人,您看!」只見他的肩膀上,赫然一個紅腫的掌印狀傷痕,這個掌印不禁讓人聯想到昨晚屍體不翼而飛的事情,不由讓人頭皮發麻,只當是一隻鬼手印。

  師爺見了這手印,忙湊了過去細細的看,又摸了摸,問了問許世卿感覺。許世卿一一答了,那李縣官眼睛盯著「鬼手印」,越想就越覺得脊樑骨發寒,忙問師爺道:「師爺通曉博學,可能從這手印窺得一二?」

  這把師爺想了片刻,道:「回大人,許仵監這背上的似乎是凍傷……許仵監當時你正面對著屍體?」

  「正是。」

  「不管盜取屍體的是誰,他在你背後?」

  「正是。」

  師爺向李縣官道:「若是屍體能自己走,許仵監也不至於背後給人暗算了,背上這個傷痕,不排除是修煉陰毒功夫的武功高手所為,依學生看這事怕與鬼神無關,乃是人禍。

  許世卿聞言直點頭,其實他把自己肩膀上的手印給大家看,也是為了證明自己清白,屍體遺失不是他之過,他醒來之後回顧了一下記憶,想法與師爺不謀而合,也覺得怕是當時遇上了高手。

  那李縣官聽說有武林高手可以造成這種狀況,想起一直在一旁不發一言的溫捕頭,溫捕頭家學淵源,武功不俗,對那些高來高去的武林人士也有所瞭解,便側頭道:「溫捕頭,是否有武功高強的武林人士可以造成許仵監身上這樣的傷?」

  溫簡上前一步,頷首道:「回大人,若那人自幼修煉極陰寒的武功,便能做到……其實屬下剛剛一直在想,許仵監說劉白鳳在死之前已中毒針,但是他死於劍傷,說明毒針入體之後來不及發作他就死了,而人死之後體內血液凝固,所以毒入了體內之後隔了很長時間才顯現了出來。」

  溫簡說得條理分明,他繼續道:「那麼必然是有人在屬下和劉白鳳交手的時候射出毒針,這樣的情況無非三種可能,第一種情況是嬌娘下的手,第二種情況是劉白鳳的同夥所為,第三種情況在場隱藏著其他人。」

  「若說是嬌娘下得手,首先她不會武功,而且她在此案中身受重傷又被斬斷了一隻手,試問一個獨手又有傷在身的女子,如何能在隨後大雨傾盆的晚上盜走屍體?因此決然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劉白鳳的同夥,此人已經在逃,的確有折回來盜走屍體的可能,如果下手的人是他,那此事必然涉及私人恩怨或者黑吃黑。」

  「至於當時在場是否還有藏身他人,屬下記得在劉白鳳的同夥逃走之後,衙門裡的人立即趕到了那裡進行搜索勘探,沒有發現有其他人的行蹤,所以屬下認為昨晚盜走劉白鳳屍體的最大嫌疑對象便是劉白鳳的同夥,但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屬下也不明白,屬下建議對縣城加強封鎖,挨家挨戶的再搜一遍,尤其是外來人口更是要調查清楚。」

  那師爺捋了捋鬍鬚,一邊聽一邊點頭,末了補充了一句:「假設溫捕頭的推論成立,的確是劉白鳳的同夥所為,所為也不過兩個可能,第一個可能是想要回劉白鳳的屍體,入土為安,第二個可能是為了銷毀證據,掩飾一些不為人所知之事……」

  「如果是想要將劉白鳳入土為安,又為何要對他痛下殺手呢?」李縣官想了想,道:「所以本官覺得,問題是出現在劉白鳳屍體上的那根毒針上面,此物一定是極大的線索,不然賊人也不至於會折回來盜走屍體,並偷走那根針。」

  聽了李縣官的話,師爺心中暗道:「若賊人對殺了劉白鳳心生愧疚,也會令他折回來盜走屍體埋葬,順便拿走毒針避免留下線索。」他心裡這樣想,嘴裡卻道:「大人英明,那根針一定很重要,許仵監,你且細細說一下,那根毒針是什麼模樣,若能畫下來定然最好,溫捕頭家學淵源,說不定可能認得出來。」

  那根折成兩半的金焱針,連同那小片沾了泥汙的羊皮一起正放在白晚的梳粧檯上。

  「金焱針當然是金色的,可是你看看它,現在擱在我們面前的卻是銀色的,你知道為什麼嗎?」白晚含笑坐在妝台前的凳子上,一邊用檀香雕花梳梳理自己的一頭秀髮,一邊對陰息風回眸一笑,道。

  她此刻穿著單薄衣裳,裡面是一襲藕色娟紗長裙,長裙領口鬆散,露出胸前半片風光,輕軟絲帶束起纖纖腰肢,打成一個素女結垂下,身上鬆鬆垮垮的套著一件半薄半厚的煙綠色褶紋絨線長袍,長髮披肩,柳眉鳳眼,下顎稍稍抬起,嘴角噙著笑意,把阮紅嬌那張清秀的小臉,硬是做出了十二分的嫵媚風情。

  「難不成,我上當了,找回來的不是你那根金焱針?」陰息風欣賞著眼前的風景,隨意找了一個地方坐下。

  「自然不是,武林中人皆以為金焱針以金為質,便以金作仿製,卻不知真正的金焱針是以銀為材質,外表的金色乃是以七味毒藥淬煉而成,當毒性揮發,自然就露出了本來面目,所以,衙門裡那幫人外行人是不會聯想到金焱針的,加上屍體已被你處理好,更加無法辨別其中奧妙,息風,此番多虧了你。」白晚笑眯眯的放下木梳,起身走到一個櫃子旁,打開櫃子,取出了一個琉璃盞,聘聘婷婷走到陰息風身旁,將琉璃盞獻給他。

  她彎腰的時候,寬大的衣領隨著她的動作將胸前的風光呈現得更加美好了,陰息風毫不掩飾自己的目光,在她雪白酥軟的胸口流連了數個來回,才接下她手裡的琉璃盞。

  琉璃盞裡裝著暗紅色的液體,氣味腥甜,色澤豔麗,這是他的摯愛,也是白晚身體裡流動的鮮血。白晚在自己胳膊上割了三刀才採集了半杯,又混合了陰息風所愛的美酒,才把這手掌般高的琉璃盞裝滿。

  酒與血,讓陰息風想起了君魔寨裡的狂歡,他無比珍惜這愛物,如果不是考慮到白晚身上有傷,血氣有虧,不然他恨不能把這一杯殷虹的液體潑到她雪白的胸上,然後舔個乾淨。

  不行,那太浪費了。陰息風想著,一手就隔著衣裳攀上了她的胸前,另一手舉起酒盞就要飲下,而這時白晚一邊目送著他飲酒,一邊隻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將自己的身體貼了上去。

  白晚軟軟的道:「息風,再為我做一件事吧。」

  「我知你如此殷勤,必有目的,你且說來聽聽。」陰息風口裡咽下腥甜的美味,手中揉捏著她的胸,愉悅又興奮的感覺正刺激著他的身體,幾乎讓他飄飄欲仙。

  「你知我不會做無把握之事,我既然計劃弄回烏金盒,必然已經安排好了去向。」白晚巧言淺笑,道:「若問我在臨安那幾年學到了什麼,便是民不與官鬥,我雖撼動不了溫家,可溫家不止我這個仇敵,據我所知在朝廷中,溫家一直是費尚書大人這邊的,與王太尉勢如水火……朝廷中爭權奪利之間的爭鬥,甚至比江湖廝殺更加血腥,那王太尉是個老謀深算之人,他想要扳倒溫正陽之心不輸於我,他曾派人找到我,並親自接見過我,這也就是為什麼我一定要找回證據的原因。」

  原來白晚從臨安地牢裡面逃出來之後,竟然和朝廷大官搭上了線,也難怪她之前如此篤定。當年白墨拿著證據求告無門,而如今,她已經找到了能出頭之人。

  證據落在溫家,而王太尉想要利用白晚扳倒溫家,如果說王、溫是一系的,在找到白晚的時候,大可以直接發動官兵擒殺她,犯不著編造一個自相矛盾的局,將證據左過來右過去,所以可見王太尉是真的想要證據,也就真的想要溫家家破人亡。

  陰息風飲著血酒,也不知他殘存多少理智,他哼了哼,舔了舔嘴唇道:「朝廷大官,不可盡信啊。」

  白晚笑了笑,道:「所以我要你上京,王太尉最小的兒子才六歲,你可以將他請到君魔寨做客。」言下之意,是叫陰息風綁架一個人質,以免到時候王太尉言而無信。

  王太尉是何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官,他的府邸和家人必然有層層護衛,可是如果是陰息風的話,白晚是相信他的本事的。

  陰息風搖頭晃腦的道:「你倒是想得美……但是綁一個六歲的小娃兒,這種事就算是我,做起來也嫌太寒磣了呢。」

  白晚咯咯笑了起來,心道陰息風定力有所長進,還沒有失去理智,又道他道貌岸然,裝得三貞九烈一般。她笑過之後道:「既然如此,那麼你就對王太尉的長子下手好了,他的長子是個武將,已經成年了,也不辱沒你。」

  陰息風的血酒喝了一半,彷彿喝醉了一般,聞言吃吃的笑了起來:「有道理,不要小兒,換作長子亦可,可是我為什麼要幫你呢?」他說著摸著白晚胸的手緩緩伸進她的衣裳裡。

  白晚之血對於陰息風就像是興奮劑一樣,所以才形容越來越放肆,這種時刻不過想要軟玉在懷,盡興享受罷了,可與料想中不同的是,觸手可及的並非雪脂一般的皮膚,而是一道道粗糲的傷口和繃條。當他摸到這些傷口,飄飄欲仙的腦袋裡突然擠進來一絲理智,他猛然想起如今的白晚渾身是傷。

  白晚用衣裳遮掩著傷口,才讓自己看上去仿若無礙,可是渾身結痂的傷口會使她一舉一動都得強忍這疼痛,陰息風指上摸到了一些濕潤,想是有些傷疤因她的動作太大而破裂了,他還聞到了血的味道,心裡知道她此時一定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愉快,她的傷口在流血。

  陰息風縮回了手,他的指尖的確有一抹淡淡的紅色,他心想,小白這時應該躺在床上養傷,卻強撐著獻媚於他,只是為了讓他答應她的所求,而他也差一點上當,這讓他忽生出一股怒意,可是更讓他惱怒的是白晚接下來說的話。

  白晚笑吟吟的望著她,眼睛裡飽含著水潤的情意,她沙啞著聲音道:「我有心取悅你,只要你應我所求,可卻也知道你挑剔,若你嫌棄我這樣的身體……綠兒就在隔壁房裡,她已經沐浴過了,她雖然不是處子之身,倒也是個清白乾淨的女子,這朵花兒已經六年未得到過灌溉,我保證就算你只是撫摸她一把,都會讓她顫抖起來……」

  白晚不止把自己弄得像個婊子,還把自己弄得像個兜售妓女的老鴇,她拼命的讚美綠兒有多麼的鮮嫩多汁,可愛順從,還說這個女子對她還有用,願君溫柔採擷,儘管她說話委婉動聽,可陰息風還是聽出來比起他的感受,她更在乎他離開的時候綠兒還能不能活著,這讓他感到白晚把他當做一個入侵的強盜,她不得不獻上祭品,只求速速將他打發。

  陰息風冷笑了起來,身上散發寒意,這寒意甚至逼退了貼在他身上的白晚,白晚發現陰息風正在運起九重寒心法。

  她之血固然能夠迷醉陰息風,甚至也能引誘其欲望,可陰息風若想要抗衡自己的欲望,只需要把自己變成一塊冰就可以了,一塊冰足以凍住所有的貪念和欲望,只不過他本是一個放浪形骸的癮君子,誰見過癮君子去克制自己的癮欲?

  可現在陰息風的確已經冷成了一塊冰,他冷靜下來,歎息著對白晚道:「小白,在你眼裡,我除了是個變態惡棍,還是什麼?」

  白晚對他突然的舉動感到訝異,她坦然答道:「你是我的朋友,雖然不是最好的朋友,卻一定是最有用的那個。」

  陰息風又盯著她看了許久,才無奈道:「看來……還是個變態惡棍。」

  他神情裡那些落寞和隱忍被白晚看在眼裡,實在感到啼笑皆非,她道:「陰息風,萬血魔君,為何你要做出這種噁心的深情模樣,是想要博得我一笑麼,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些我從你身上學到的東西,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麼?」

  說實話,陰息風當真不太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了,他只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卻對怎麼發生的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因為事情發生了太久,更因為當時他已經酩酊大醉了。

  可是白晚不會忘記,那時候正是陰息風在武林黑道當中最如日中天的日子,別人管他叫萬血王,他統管著七百多個江湖豪傑,擁有三幫四寨二島一樓,另外還有四十六個大大小小的幫會山寨向他繳納歲貢。

  他在娘子湖畔有一座美輪美奐的樓宇,足足有七層樓高,雕欄玉砌堆滿了奇珍異寶,每日遞上拜帖希望能朝見他的不計其數,當真是黑道裡的無冕之王。

  而白晚一路闖進來,隻身闖到第三層才獲得資格來見他,等在第七層見到他的時候,只看到眾人環繞中一個垂垂老者撒著腳丫坐在一張白虎皮的大座上,面前是橫七豎八的酒罈,老者已經醉得四仰八叉,憨態可掬了。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這人是萬血王的易容之相,只當是他的真面目,在他打著酒嗝問她的來意的時候,她大聲說:「我想管你借三十個『烏鴉衛』!」

  她一說出這話,在場的人都哄笑了起來,有的甚至噴出了嘴裡的酒肉,因為烏鴉衛是萬血王的嫡系,個個都是身懷絕技高手,他們替萬血王打下江山,也只聽他一個人的號令,眼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口氣未免太大,萬血王憑什麼把自己的精兵強將借給她?難道就因為她模樣俊俏,這世上之人事就得任她予取予求不成?

  可他們忘了,這個小姑娘是硬生生打到第三層,驚動了萬血王才被請上來的。

  陰息風當時的確是醉了,醉得都忘記了問小姑娘為什麼要找他借烏鴉衛,他當時嘿嘿的笑著,憑著酒意,戲謔道:「好啊,只要你脫光衣服,赤裸的從第七層下到第一層去,然後到外面的娘子湖上摘一顆新鮮的蓮蓬過來給我送酒,我就借給你!」

  娘子湖就在外頭,萬血王這樣說分明是故意為難白晚,因為他看到眼前的小姑娘年輕又傲氣,這種折辱人的事是殺了她也做不出來了。

  白晚聽到他的條件,羞憤的站在那裡,她的確做不出來這樣的事,她來之前甚至想過,哪怕要她委身給萬血王都一定要達到目的,卻沒想到萬血王根本不稀罕她,只管叫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赤露身體來羞辱她。

  在場的其他的人發出怪叫和怪笑,他們都沒安好心,在他們的喧嘩中,白晚強忍著眼淚,問自己到底為什麼要站在這裡受辱?如果現在她轉身離開,以後會不會後悔?

  白晚找萬血王借兵,是救人的。

  她自從佛什峰出來後漫無目的到處閒逛,有一日遇到幾個打得不可開交的山賊,那幾個山賊武功不錯,湊到了一起就想占山為王,可是誰也不服誰,便說要決鬥,誰贏了就拜誰為大哥。

  白晚看到有人打架就也去湊熱鬧,一舉把這五個山賊給打敗了,那五個山賊見狀,依照約定認她做大姐,白晚就這樣收了他們當手下,開始了占山為王的賊寇生活,她要別人管自己叫女大王,她的手下叫做「五寇」。

  五寇性格火爆爽直,都是講義氣的好漢,雖然白晚年輕氣盛,但他們對她十分忠心愛護,她當時正是孤單落寞,於是相處下來和五寇產生了感情,她把他們當成了家人一般。

  可是江湖險惡,不久之後另有一股勢力瞄上了他們,在交手之中,對方人數眾多,設計擒住了五寇來要挾她,不止要她的地盤還要她的人,她投鼠忌器只有逃了出來。

  她的武功當然不弱,可是輸在了江湖經驗上,加上他的敵人住在易守難攻的高堡裡,不肯光明正大的與她打鬥,設下了許多埋伏陷阱,而她每強攻一次,那貨殘忍的畜生就會加倍的虐待她的五寇,割下他們的手指腳趾鼻子耳朵送給她,想到五寇此刻正不知遭受著什麼樣的折磨,只想轉身離開的白晚,腳下如承受了千鈞之力一般,再也邁不動了。

  白晚深深抽了一口氣,裝作若無其事的問萬血王:「你這裡龍蛇混雜,我怕我去給你摘蓮蓬的時候被人攔住。」

  萬血王用小指甲蓋掏了掏耳朵,又吹掉了指縫裡的耳屎,隨口說:「你可以拿著你的刀,若有人攔著你,你想殺誰就殺誰。」

  白晚聽了,果然就解開了自己衣服一件一件的甩在地上,最終赤裸,唯一能遮掩她雪白肌膚的就是她烏黑的長髮。

  少女的身體驚豔了所有人,換來了許多不懷好意的目光。

  白晚昂著下巴,手裡持刀,就像是公主出行一樣,從七層樓走到一層樓,其中不乏有人想要對她無禮,都被她手起刀落將人劈成了兩半。

  說來奇怪,她這次殺人不但沒有惹來仇恨,相反讓人添了幾分欽佩,能進這樓和萬血王一起喝酒的人,都是在武林上叫得響名號的,被她殺的人裡面更有武藝非凡的,在她赤腳趟過血泊,留下血色的足印之後,她的事情立即被樓裡的人口口相傳,當她脫掉衣服之時,所有人把她當做一個女人,可是她把蓮蓬摘回來之時,很多人已經忘記了她是一個女人。

  白晚重新穿上了衣服,而且得到了萬血王的烏鴉令。以萬血王的威名,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自然不能食言。

  白晚帶著三十個烏鴉衛攻破了高堡,端了仇人的老巢,把仇人剁成了四十九塊,這一戰讓她揚名江湖,可是她的五寇已經死了四個,救回來的那個也成了殘廢。

  她帶著那個殘廢消失了一段時間,尋了一個安全的地方,把繳來的財寶全部給了他,讓他好好過下半輩子,可是再多的財寶,能買回來健康完整的身體嗎?

  白晚後來再沒見過那個人,她不敢見,她也再也沒有收手下,從此形單影隻,因為她不敢接納任何人,她怕會傷到自己。

  等一切結束之後,她來到娘子湖畔將烏鴉令送還給萬血王。

  再次見到的萬血王模樣也上次大不相同,他這次換了一副年輕人的面容,而且也沒喝醉,年輕的萬血王收回了烏鴉令,然後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著說:「我叫陰息風,如果下次你脫光了爬上我的床,我還能再幫你一次。」

  「我不會再來了,永遠不會。」白晚不會忘記自己在這個地方受到的屈辱。

  陰息風看她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無知的孩子一樣,他感到新鮮和有趣,他說:「我打賭你兩個月之內還會回來,我的大門會為你而開。」

  白晚兩個月後沒有回來,她多捱了一個月才來,雖然她有高強的武功和哪怕赤身暴露人前也丟不掉的傲氣,可是江湖險惡,她的敵人越來越多,朋友越來越少。

  一入江湖深似海。

  陰息風把他的新玩具,他的小姑娘小白打扮的漂漂亮亮,他擁著她說:「你需要朋友,你的朋友太少又太沒用,我雖然不是最好的朋友,卻一定是最有用的那個,你跟我交朋友,那是選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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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14 09:07 AM

第三十七章

  陰息風的眼睛裡,他那雙琥珀色的瞳孔裡,彷彿重現了娘子湖畔巍峨的樓宇,聲色犬馬和紙醉金迷,這讓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然後又暗寂了下來。

  但現實中沒有雕欄玉砌的花崗岩階梯,只有一間兩層樓高的木架小樓,也沒有魚貫而入的美侍和調笑的宴客,只有一面輕輕垂下的素紗窗幔和窗幔旁笑容冷清的白晚。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盛極而衰就像是冰火兩重天,他已經失去了他的七層樓宇,失去了他的大座和那張白虎皮。

  陰息風只好歎氣,想起過去對他實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你說的對。」陰息風道:「我是一個朋友,雖然不是最好的朋友,卻一定是最有用的。」陰息風伸手把尚有半杯血酒的琉璃盞擱在了窗臺上,然後用指尖在上面輕輕點了一點,就把琉璃盞向外推倒了,琉璃盞從兩層樓的高處落下,整個摔得粉碎,自然那些血酒也潑灑在了泥地上。

  陰息風迷戀白晚,他的身體渴望鮮血尤其是她的血,但他的心中莫名的產生了不愉快的情緒。

  他起身就走,邊走邊道:「我明天動身。」

  白晚聞言大喜,轉過身來對著他的背影道:「我會很快給你弄到出城的文書……」她的話還沒說完,陰息風就已經消失在了門外。

  縣城封鎖,陰息風既然正大光明的進來了,自然也要正大光明的離開,那麼他就需要一張由太平鎮縣衙捕頭親手簽的放行文書才行,白晚打定了主意,換了衣裳,重新躺在了床上。

  這一天,溫簡來得很晚,因為他要帶著官差們挨家挨戶的詢問調查,並且對外地過往的旅客進行盤查。

  「奴家已經沒有大礙……」白晚對溫簡道。

  「我。」溫簡打斷她。

  白晚有些疑惑,不解其意的頓了片刻,又見溫簡沒再說什麼,接著道:「馮先生今日收到了他師父的書信,奴家覺得……」

  「我。」溫簡道。

  「奴家覺得……」白晚回望著溫簡投過來的目光,突然會意過來,唇角抿了抿,微微笑了笑,改了自稱道:「我……我覺得五哥你若能給他行個方便當然是最好的。」

  「倒是無礙,衙門如此行事也不過是為了找到人犯罷了,莫說是他,往來的正經商客只要是身份文牒齊全,自到衙門也能領放行書。」溫簡道。

  「他人生地不熟,信上他師父又催得厲害,去了衙門還要層層手續,你何不替我還個人情與他?放他走吧。」白晚輕言軟語的笑道。

  他倆這一番對話,尤其是白晚語氣中的信任依賴之意,讓溫簡也不禁跟著她笑了起來,脾氣也跟著軟了三分,他道:「聽你的便是,我現在便去找他,照例還是要核對身份文牒,若無甚問題,明日清晨我就去將放行書親自送過來,如此你可滿意了罷。」

  白晚笑道:「能有什麼問題呢,你只管去找綠兒,叫她帶你去客房即可,你若明日來得早,就過來一齊用早膳吧。」

  全味居裡最不缺的就是吃的,她與溫簡剛剛情定,正需要時間獨處培養感情,如此便算說好了,溫簡囑她好生休息,便出去找綠兒了。

  溫簡找到陰息風的時候,陰息風不在房裡,而是獨自一人拎著一個白瓷酒壺坐在院子裡的井沿上喝酒。

  溫簡看到了他,走過去對他道:「知道嗎,我剛剛到太平鎮那會兒聽人說,有個人在深夜也是如你一般坐在井沿上喝酒,後來……後來你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陰息風仰起頭看了他一眼,道:「難道被井裡鑽出的女鬼抓了進去,當鬼女婿了嗎?」他說完,又自嘲一笑:「若說我這模樣,做個鬼女婿倒也匹配。」

  夜色之中,就著小樓屋簷下的燈籠,可以看到他一頭白髮,渾身的白得像鬼一樣,若是不知道他的人,冷不丁看到他坐在這裡喝酒,還會真以為是撞到鬼了呢。

  溫簡見他喝著酒,面有薄愁,又是如此腔調,就坐在了他身邊,道:「不是,後來那個人喝醉了,身體一仰跌入井裡了,我不過是想提醒你小心些罷了。」

  「……你倒是好心。」

  「馮先生,雖然你的身體外貌的確與尋常人有異,但切勿因此而妄自菲薄,你有一身的好本事,可以懸壺濟世,救人活命,又豈能因外在的容貌而感到心灰意冷呢?」溫簡聽到陰息風拿自己的外貌自嘲,便安慰道。

  陰息風未必是因為自己的外貌而鬱鬱,不過他的外貌特別也的確是他鑽研易容術的原因,他生性聰明,根骨奇佳,學什麼都快,可謂是個奇才人物,他為了改變自己的膚色曾鑽研過醫術,卻發現白化病無藥可醫,後來便轉研毒術,希望另闢蹊徑來治癒自己。

  結果醫毒都無效果,他才開始鑽研易容術。沒有人希望自己是個怪物,至少一開始的時候,他是這樣的。

  「溫捕頭,我見你武功了得兼之談吐非凡,想必走到哪裡都受人愛戴,所以你又怎會知道馮某的苦處。」陰息風笑了笑道:「我自幼患病,生不知父母,亦無親朋,幼年時被人丟在深山之中,險些為猛獸所食,不過僥倖遇到恩師路過,這才活了性命,學了一些微末技藝,與我同拜在師門下的還有幾位師兄師妹,他們常常結伴玩耍,他們或者作弄我取樂,或者在我走來時候一哄而散,溫捕頭,你可曾有過這種感受?」

  寥寥數語,揭開了他少年時生活的一角,一株草木長成什麼樣的形狀,都和它的經歷息息相關。

  「少年時我也曾情竇初開,愛慕一位師妹,那位師妹溫柔善良,尤其喜愛溫順可愛的小動物,連用來練習的小兔子都不忍心傷害,我想她這般可人,一定不會歧視我,可惜我錯付一片真心,受到了莫大的嘲弄,令我心若死灰,最終她跟隨了一位師兄。」

  所謂的莫大嘲弄,陰息風不願細表露,但一度能夠讓他心若死灰的事,一定不是那麼簡單。

  溫簡感到慚愧,他不曾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過,也不曾經歷過他的遭遇,安慰之詞自然顯得片面無力,可是安慰總比不安慰強,而且在他眼裡一個人如何,是根據他的品行和能力而定的,外貌倒是其次了,不然他也不會接納白晚,世上比白晚身份高貴且容貌出眾的女子尚有許多,打動他卻是她那種堅韌的個性,她的堅強讓他心疼。

  不過陰息風也不需要安慰,師父仙逝之後他愛慕的師妹和橫刀奪愛的師兄死得很淒慘,他的師門遭到了屠殺,繼承師父衣缽的大師兄被搶走了師父留下的武功秘籍,只有他一人活了下來,因為就是他幹的。

  「世人淺薄,總是美醜判斷一個人的好壞善惡,馮先生受苦了。」溫簡道。

  「言重了,溫捕頭之言不無道理,我也不該妄自菲薄,我既然學了一些微末技藝,用來濟世度人,總會有人不因我的外表來看待我,對了,不知溫捕頭找我何事?」陰息風不想再和他談自己了,就轉了話題。

  溫簡便將來意說了,又問:「不知馮先生的尊師名號為何?今在何處?」

  陰息風回答道:「我師如今在京城,不知溫捕頭可聽過『菩薩手』水先生這個名號?」

  溫簡驚訝了起來,『菩薩手』水先生之名他不但聽過,而且還曾遠遠見過一面,這人是個名醫,雖然生性孤僻,不喜近人,但有妙手回春之能,後來奉旨進宮專司皇上的聖體,深受皇上信任,如今已被任命為御醫監領事,想不到馮先生竟然是他的徒弟?

  這……當然不是真的,和陰息風的身份文牒一樣統統是偽造的,不過這種越是聽起來難以置信的說辭,相反越是叫人不會懷疑。

  「原來是御醫監領事水先生的高徒,失敬失敬。」溫簡道。

  「溫捕頭也知道我師父?謬贊了,其實我們師兄妹當中,便只有馮某最不成才,也不知這次師父召我有何事吩咐。」陰息風站了起來,對溫簡道:「這次有勞溫捕頭了,還請溫捕頭隨我回房裡去拿文牒。」

  陰息風說著就帶溫簡去看身份文牒,次日溫簡送來通關文書,陰息風便告辭離開了太平鎮。京城藏龍臥虎,想要做成白晚託付之事,也並非那麼般容易,但陰息風豈非凡人,又會如何施展手段,便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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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14 09:15 AM

第三十八章

  陰息風走了,白晚鬆了一口氣。

  她不是不知道陰息風喜歡她,以他的才智、武功和手段中的任何一項放在尋常人身上,都可以在某一方面傲視群雄,可是他在這些地方出類拔萃的同時,他的狠心和善變也是同樣的出類拔萃。

  男人的執著只會放在沒有得到的東西上面,而感情是催生一系列變化的因素,就像一個臨界點,一旦發生了感情糾葛,誰都預料不到會發生何種變故,這是白晚不能去嘗試的賭注。

  她被「救」回來之後,又帶上了「阮紅嬌」的面具,太平鎮繼續封鎖了兩日,太平鎮位於南北商道附近,一直來往許多過往商客,因劉白鳳一案案發以來縣城都出於警戒中,對城中居民及商客都造成了不便,頗有民怨,因此到了第三日就不得不解封了,而這些時日,衙門官差抓住數名偷盜慣、無業遊民甚至一名在逃殺人犯,卻獨獨沒有與案情相關嫌犯的線索。

  那當然了,因為陰息風已經被衙門的捕頭給親手放走了。

  這一日,全味居又迎來了兩位稀客,便是縣太爺夫人及小姐,她們倆乘著馬車過來,帶了許多禮物補品。

  「阮紅嬌」出事之前正在縣衙給縣太爺辦壽宴,當時她正和李小姐在一起,遇險的時候她又推了李小姐一把,不然指不定賊人會不會也將李小姐一同擄走。因此於情於理,衙門都該有所表示。

  李縣官不方便來看一個寡婦,縣官夫人作為代表就過來了,本來她沒打算帶李小姐一同前來,奈何李小姐非要跟著,拗不過她這才帶了來。

  她二人是午飯過後來的,進門時候正與溫簡打了一個照面,溫簡這幾日都是按著飯點到全味居來,一來是看看阮紅嬌,二來也是順便在此用餐,從阮紅嬌回來後,溫簡就在全味居包了飯食並且付清了銀兩。

  其實這點錢本是用不著見外,可是他堂堂一個男子,又怎麼肯白吃一個女子的飯食呢?所以阮紅嬌也未拒絕,令掌櫃收下便是。

  溫簡見了縣衙夫人及小姐,站住行了禮,李小姐冷著一張臉,把臉扭過去不看他,只有夫人與寒暄了幾句,那溫簡聽明瞭她們的來意也就不走了,直接將她們帶去見阮紅嬌。

  李小姐多心,想起之前自己令阮寡婦落水的事,就猜度他是不是在有心防備自己,嘴裡不屑的哼了一聲,立即被李夫人暗暗在她手上捏了一把。溫簡也就權當沒有聽到的。

  阮紅嬌如今已經能下床了,與縣衙夫人和小姐見了禮,縣衙夫人忙上前去扶住她,並拉起了她的手,她一握之下察覺對方左袖子空空的,方才想起她斷手一事,歎了口氣道:「阮娘子,千難萬險總算過去,以後可千萬要好好照顧自己才是啊。」

  李夫人不同於李小姐,乃是個懂得人情世故之人,她之前從縣太爺那裡知道了溫捕頭的來歷,後來看出李小姐分明對溫捕頭芳心暗許,就有促成此事的意思,只是不知後來怎麼殺出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寡婦。本以為寡婦和溫捕頭身份相隔甚遠,傳聞未必可當真,然而到如今見溫捕頭這樣,才令她不得不信了。

  對這個攪黃了她如意算盤的女子,李夫人怎麼可能真的喜歡,可是她是知道溫簡身份的,因而沖著他的面子也不得不對阮紅嬌展開了十分的熱絡,對她又是安慰又是誇讚,不僅把今天帶來的禮物補品給她,還親自取下了身上一塊青玉佛牌掛在了她脖子上,說是和她一見如故,十分投緣。

  李夫人不讓阮紅嬌推遲,還望著她的眉眼,滿懷感情的感歎,若是第一個女兒沒有夭折,怕也有嬌娘這麼大了。

  阮紅嬌聽了這話並沒有上杆子往上爬,只是表達了對夫人垂愛不勝感激,自己乃命途坎坷之人,何德何能有此福氣云云。

  李夫人待阮紅嬌親親熱熱,更是礙著李小姐的眼,憋著一句話都不說,待到後來離開了全味居,上了馬車之後才將眼淚哭了出來。

  夫人沒有忙著問她,而是先抬起小簾看了看,見溫簡先行了一步,才轉頭問女兒怎麼了,李小姐哭著道:「你還管我做什麼,你不是喜歡那個人做你女兒麼,你們都喜歡她,我礙著你們的眼了。」

  夫人失笑,伸手把李小姐的腦袋按到自己懷裡,一邊拍著她的後背哄著,一邊輕聲道:「傻女兒,你才是娘的心頭肉啊,不過幾句客氣話罷了,值得急成這樣?你可是個大家閨秀呢。」

  李小姐不知實情,撲在母親的懷裡抽泣著道:「那佛牌是你心愛之物,我要你都不給,怎麼隨手就給她了?」

  夫人拿出帕子擦去女兒臉上的淚,道:「佛牌能值得幾兩銀子,有何稀罕?你的性子我還不知道麼,給你不過三五天,不是磕了必是碰了,倒不怕糟蹋了物什,娘只怕割傷了你自己的手,娘就你一個女兒,莫說一個佛牌,你要天上的星星都恨不能摘給你,只是有句話娘還是要好好勸勸你。」

  李小姐吸了吸鼻子,問:「什麼事?」

  「你也不小了,過不了兩年也該嫁人了,一是你的脾氣也該好好收斂了,不能再使小性兒了,第二……」李夫人考慮到女兒的自尊心,想要軟和一點把話說出來,她頓了頓才繼續到道:「之前娘看溫捕頭也是品性俱佳的青年,又沒有成親,雖然年歲比你大了一些,但年長穩重的男子才懂疼人,我將你慣得脾氣都壞了,來日若是嫁人,尋一個少年氣盛的,相反還怕委屈到你……」

  李小姐聽到這裡羞得臉都紅了,卻還想聽下去,就捂住了臉,佯裝不理會。

  可下面李夫人的話意就變了:「溫捕頭之前的確是很合娘的心意,可是日久才知人心,如今才出了一個阮寡婦他就變成這樣了,一個有身份的公子卻和一個商婦廝混在一處,真令人失望。」

  若李小姐能夠通曉一些人情世故,必然會心生懷疑:既然娘看不上這個寡婦,為何剛剛又是那一副親熱勁兒,其中是不是有什麼緣故?可李小姐的心思實在是都放在了溫簡身上,對「有身份的公子」這幾個字的興趣更大,她忙從李夫人懷裡掙脫出來,問:「什麼公子?」

  李夫人說漏了嘴,可是又看女兒天真爛漫的性子,還是沒有說出實話,而是道:「我是說他有身份又有公職,何處不能尋個體面的女子正正經經的做夫妻,偏偏要弄得這樣不正經,我知道你是有些小心思,你也該放下了,品行有汙之人,實非女兒良配啊。」

  李小姐聽到母親說心上人的壞話,忙維護起來:「那也不是溫大哥的錯,實在是那寡婦太壞了,處心積慮的勾引溫大哥,現在溫大哥當局者迷,若是日後悔悟過來,必是懊惱得不得了。」

  別看李小姐剛剛對溫簡不理不睬,那實在是被傷到心了的緣故,然而私心裡一片情意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捨下的。李夫人見女兒實了心了,她冷冷一笑,說:「怎麼,我的乖女兒眼裡,難不成有錯的都是旁的人,你溫大哥就都是好的?」

  事關心上人在母親眼裡的形象,李小姐也顧不得害羞,她道:「怎麼之前我聽到娘提起溫大哥的話就都是好的?不光是娘,就是爹和後院的丫鬟們還有前院那些人說起來也沒有說不好的,可見如今他是叫人布下迷障了,娘啊……」

  李小姐拉住李夫人的手,哀求道:「我們幫幫溫大哥吧,不能看著他受人引誘蒙蔽啊,那個女人是個禍水,誰沾著誰倒黴,剋死了自己的丈夫,就來禍害別的好人,我上次不過沾著她點兒邊,就遇到了那樣的事兒,娘啊,我們不能讓她得逞。」現在只怕在她心裡,阮紅嬌就是世上最可惡之人。

  李夫人真是對女兒沒有辦法,她一個婦道人家,雖說是縣令夫人,可那二人又不受她的轄制,她反倒還要對溫捕頭多些禮讓,又有何手段能拆散這對鴛鴦?但她又看到女兒這副心心念念難捨難離的樣子,加上「溫家」這塊令人難捨的招牌,也就又有了些活動的心思。

  她心裡想著,神捕世家的公子到我們這偏遠小鎮上當捕頭,不定就是老天爺有心成全我女兒,雖然我女兒說起來是高攀,可好歹也是正正經經的書香門第,官家小姐,那寡婦又算什麼?這種人又豈能進得了溫家的門?便是我管不了他們,難道就沒人管得了?

  李夫人這邊勸女兒收心,那邊卻又不捨得便宜別人,等到回了府裡,避了人匆匆寫了一封匿名書信,將太平鎮中的流言蜚語繪聲繪色的寫了下來,寄往京城裡去了。

  李夫人管不了溫簡,溫家的長輩總能夠管吧。

  李夫人的書信送到了京城忠義侯府後的當天,忠義府又發了兩封信出來,同時寄往太平鎮的兩個不同的人,因用得是官驛加急,很快這兩個人便都收到了,他們一個自然是溫簡,另一個則是仵作許世卿。

  溫簡收到情有可原,可是為何侯府的書信要發往許世卿處?

  實在是……許世卿看完書信,立即將之付之一炬。他是溫簡的朋友,卻也是忠義侯溫正陽派到溫簡身邊的。

  忠義侯還指望著溫簡早日熬得資歷回去京城,又怎麼會讓他有行差就錯的可能,因而才派了許世卿到他身邊,一方面運用他的專業技能輔佐溫簡破案,一方面望他能起規勸監督之能,正因為許世卿是奉命而來,才會常常規勸溫簡。

  許世卿雖然是侯爺的人,可卻心是向著溫簡的,所以雖然對溫簡與阮紅嬌之事又諸多意見,卻也沒有私下報告給侯爺,指望過一段時間溫簡能自己回頭是岸。

  侯爺信中對他有所責備,表明若此事為真,務必要讓那二人了斷,那許世卿只道是侯爺的耳目眾多,竟然連這偏遠之地的一舉一動都能獲悉,再不敢怠慢,立即回了一封書信告罪並應承了下來。

  許世卿這邊摩拳擦掌要拆開一對鴛鴦,那邊溫簡已經是在對著大伯的書信搖頭苦笑了。

  溫候給他的信中可沒有一句提起阮紅嬌的話,只是說上次太平鎮剿匪的奏摺令龍顏大悅,叮囑他盡職盡責,不多兩年定能回京,又道他的年紀已經不小,在外無人照料他的起居,且以他的身份也需要一個身份匹配的賢內助幫他料理不及之事。不然日後回京,也將諸多不便。

  溫簡看到這裡,眉頭就已深鎖。

  一個尋常百姓,娶一個普通女子足以,可是如果他要回京城,需要的就不止是一個普通女子了,他未來的夫人不僅必須具備打理內事的能力,還要能跟隨他去參加聚會交際。官場上的陋習,有一些男子所不及之事,慣常走「夫人政策」,如若不能融入那個圈子,那麼在一個滿是達官貴人的京城,勢必會過得十分艱難。

  京城裡的官家小姐們從小就學習管理家務,駕馭僕人,她們之間相互熟識,留嫁京城之後,不僅可以作為銜接娘家與婆家的橋樑,更可以憑著相互間的交情作為官場上的丈夫們之間的紐帶,自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溫候雖然一句重話都沒有說,也沒挑破阮紅嬌的事,可恰當的提醒了溫簡一些他逃避不了的責任,溫簡被信中內容所觸,心中頓時如被巨石壓得喘不過氣來,他埋頭繼續看信,信上末尾,換了一個娟秀的字體,乃是溫候的夫人也便是她的大伯母所寫。

  大伯母在信的結尾對他表明,她已經得到了他父母的委託為他擇親,又細數了她幾個平日見過的大家閨秀,對她們的父母官職以及模樣性情一一點評,最後表示若三個月之內,他如果不能在其中選定一個,那麼大伯母只好為他做主擇一門匹配的人家定親了。

  溫簡把信擺在一邊,心中萬緒千頭,一時之間,又想起了許多事,比如他棄文從武入六扇門,比如他把他的母親氣得出了家,比如白晚在他眼皮底下逃走,比如他在別人幸災樂禍的目光中被逐出京城。

  長久以來,他肩負責任未曾做過一件自己想做的事,而這一次,顯然他要再一次做出違背自己意願的決定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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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14 09:47 AM

第三十九章

  溫簡面臨一個理智與感情的權衡,阮紅嬌當然是不知道的。

  她自被擄走到養傷的那一段時間,全味居一直處在關門歇業中,等她養好了傷,全味居經過了這些波折,再開業生意也清淡了許多,不過這也不是她所關心的,她開這麼一座酒樓,所圖得也不過僅溫簡一人而已,現在依舊如此。

  溫簡被溫侯那封書信當頭棒喝,的確是矛盾了幾天,阮紅嬌覺得奇怪為何他這兩日不上樓裡來用飯,難不成是官司太忙?到了第三天她就忍不住帶了綠兒上他家去。

  這一日正是溫簡休假的時候,溫簡近日心情煩躁,起床之後也不曾外出,這會兒脫了外衣只著裡面的白衫在院子裡練劍,手裡的家傳劍法揮灑得寒光劍影,可是心裡紛亂擾擾,滿腦子想的都是阮紅嬌的事情,他突然聽到一陣輕輕的叩門聲,就把劍插在地上去開門,打開門一見到阮紅嬌,活像是她突然從自己腦中蹦出來了一眼,便略是一愣。

  阮紅嬌見他望著自己發呆,張開雙袖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然後問綠兒道:「綠兒,你家娘子我臉上身上髒了麼?」

  綠兒答道:「沒有,我家娘子乾乾淨淨,沒有不妥當的呢。」

  她就回頭望著溫簡笑,用右手指著綠兒手上拎著的食盒,道:「我們給你送午飯過來,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你又打算把我們晾在這裡多久?」

  溫簡這才臉色緩了緩,身子一讓,請她們進來。

  阮紅嬌其實一見到溫簡就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這並非是看出來的,而是一種感覺,她想著是不是為了衙門裡的事情心煩,一會兒好不好找個理由問他?等她進去之後發現院子裡插著一把劍,而他沒有穿外衣,身上也顯出了汗濕的水漬,必然剛剛是在練劍。她又看到牆角那裡的木盆裡髒衣服都堆滿了,便隨口問道:「幫你洗衣服的嬸子今天沒來麼?」

  溫簡抽出佩劍,歸了鞘,道:「嗯,那位嬸子家中孫兒病了,我許了她幾天假。」

  阮紅嬌就伸右手接了綠兒手上的食盒,努了努嘴,示意綠兒幫忙去把衣服洗乾淨。估計溫簡也實在不擅長家務,所以也不推遲,謝過了綠兒姑娘,上前一步從阮紅嬌手中接過食盒,領著她進了屋子。

  「你……吃了沒?」溫簡進了堂屋,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問。

  今日阮紅嬌是有意過來看他,送飯不過是藉口罷了,因此做飯也做得早了一些,現在還沒有到飯點,於是她望著溫簡,笑眯眯的搖了搖頭。

  溫簡看著她笑得那麼甜,也就不覺舒散了眉頭跟著笑了:「那你留下,我們一起吃,不過現在還早,等我練完這套劍法可好?」

  「好,你不必急,橫豎還早,等綠兒弄完了,一會兒把飯菜放到鍋裡熱一熱我們再吃就是,你且自去吧。」阮紅嬌含笑答道。

  溫簡給她倒了一杯熱茶擱在桌上,叫她坐一坐或可隨意看看,自己就拎著劍去了院子。阮紅嬌透過堂屋的大門正可以看到他練劍的身影,她看了片刻,然後起身四處轉了轉。

  這間民居不大,溫簡一人住正好,除了廳堂兩側各有耳房,一間作了書房來用,另一間就是臥室,廚房修在外頭。

  阮紅嬌看到書房裡擺設著許多字畫,書架上也有各色各樣的書籍,她用手抹了幾處,憑著灰塵的積累多少,她發現溫簡最近對一些文史書籍的興趣略大一些,因為灰塵要少一些。突然她發現有兩本書之間夾著一疊紙,於是抽出來一看,居然是一封信。

  她往門外瞅了瞅,然後極快的開了信封看信中的內容,這封信正是溫侯寄給溫簡的手書。這下她明白過來,擰著眉頭將書信疊好放回原位,而後退了出去。

  走過廳堂的時候,她看到溫簡仍然在練劍,而綠兒在廚房門口洗著衣裳,她四下裡瞄了瞄,看到了牆角的雞毛撣子,便拿了起來,持著雞毛撣子走進溫簡的臥室,佯裝為她打掃屋子,實際上是進行一番窺探。

  溫簡的臥室擺放得極其簡單,不過一架床、一個衣櫃,一個床頭桌和凳,一目了然。她看到他的床頭上掛著一件髒了的外套,就過去拿了起來,打算過會帶出去交給綠兒洗乾淨,誰知道走到床邊,腳下卻踢到一個硬物。

  她撩起床單一看,那硬物是一個小匣子。白晚心想藏於床下,必是要緊的東西,於是將小匣子抽了出來,打開一看,裡面放著一個寬口單色琉璃瓶,因看不真切,她就將琉璃瓶提了出來,放在一邊的桌上。

  她細細打量這琉璃瓶,因瓶身幾乎透明,其中浸泡著不知何種液體,而液體之中赫然一隻斷手。

  那隻斷手不知泡了多久,卻絲毫沒有腐爛,斷骨處的肉呈暗紅色,皮膚紋理清晰光滑,白皙纖細,指骨修長,這分明是一個女子的手……

  阮紅嬌的眼睛牢牢盯著它,滿臉詫異,已然認了出來,這是……她自己的手!

  當日她砍斷左手,落下懸崖,沒想到溫簡竟然尋到了這隻斷手,並且將之據為己有,用心保存!

  什麼樣的人會在自己夜夜睡覺的床下放一隻人手?!如此可怖之景,如此可怖之事,若是尋常女子只怕是會感到害怕,或者被這種詭異之極的行為和癖好嚇的掉頭就走,可是她一絲一點一毫一粒都不怕,不光不怕,這斷手之人遇到昔日的斷手,此情此景竟然心頭湧出了一絲詭異的……甜蜜。

  溫簡藏著她的手?阮紅嬌撫摸著瓶身,微微笑了起來,愉悅的心情沖淡了剛剛發現書信時的沉重,這種異常的心態,果非常人能及也。

  等到溫簡練完了劍,在堂屋沒有看到阮紅嬌,走到臥室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他的髒衣服和雞毛撣子都掉在地上,而阮紅嬌坐在凳子上,琉璃瓶擱置在床頭桌上,她顯得十分的鎮定,一雙水汪汪的的眼眸,凝望著他問:「五哥,你能跟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麼嗎?」

  如果被溫簡發現阮紅嬌偷看了他的私人信件,他很可能會生氣。但如果阮紅嬌找出的是他的私人「收藏品」,雖然他也會生氣,但更多的則是……窘迫。

  「我不過想要幫你打掃一下屋子……不是有意看到的,但是……你把這樣的東西放在床下,你……睡得著嗎?」阮紅嬌說得小心翼翼,看上去有些不安和可憐。

  換做正常人,在心上人的床下找到一隻人的斷手,更甚著還是被心上人給泡在防腐水中珍藏,這癖好未免太過嚇人了,所以她現在的反應才算合適,同時把自己的責任都給推掉了,將矛盾話題從「我為什麼會要翻看你的私人物品」變成「你覺不覺得你這樣太變態了」上面。

  所以溫簡生氣的情緒被窘迫的情緒占了上風,他感到有解釋這件事的必要,可是如果真要解釋,則會讓他更加窘迫,於是他走過去將琉璃瓶捧了起來,要放回鐵皮匣子裡去。

  「這不關你的事!」溫簡低頭冷硬的道。

  阮紅嬌伸手阻止他拿琉璃瓶,將琉璃瓶按在桌上,她盯著溫簡的雙眼,道:「不,這件事跟我有關。」說著,她抬起自己斷了的那隻手,抬到溫簡面前。

  她的斷口處仍然被包紮著,袖子空空的少了一截手掌,看上去甚是怪異,她繼續問:「你不覺未免太過巧合嗎?我幾乎以為這就是我的手。」

  「不是你的。」溫簡道。

  「我知道,那麼這是誰的呢?」阮紅嬌右手撫著溫簡的手,將之從琉璃瓶上拉下來,然後錯身一步上前,正面對了溫簡,她道:「這的確不是我的手,只不過它的主人和我一樣成了殘廢罷了,我一直很奇怪,像我這樣的女人,五哥你為什麼願意對我這麼好,五哥,你到底隱瞞了什麼?有什麼是我應該知道的嗎?」

  阮紅嬌凝著眉頭望著溫簡,一雙清澈的瞳孔裡映著這個人的輪廓,她看上去那麼著急,那麼害怕,那麼不安,宛若一隻無辜的小鳥那麼不知所措。

  看著她這樣慎重,溫簡反而覺得事情似乎有些小題大做了,他鬆懈來了下來,繼而歎了一口氣,道:「你想多了,這件事跟你其實沒有關係,只是跟多年前的一樁舊案子有關罷了。」

  他明顯不想講下去,可阮紅嬌馬上道:「我願意聽你說。」

  聽到她這樣說,溫簡略沉吟了一下,問:「你真想知道?」

  「嗯。」阮紅嬌慎重的點頭。

  這事溫簡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這會兒說到這份上,他突然有種傾訴的想法,或者更想知道若是阮紅嬌知道了那件事,又會是怎樣的看法,他想了想,將阮紅嬌帶到凳子那邊坐下,然後他望向窗外。

  已近午時,乃是一日當中太陽正豔的時候,院子裡的綠兒已經洗好了衣服,正在一件一件的晾曬起來,陽光下,她抹了抹額頭的汗珠,絲毫沒有發現溫簡正在透過窗戶看她。

  溫簡看著她,看著陽光照在她的身上,沐浴在陽光下是一件平凡而簡單的事情,可是曾幾何時,這種被人忽視的光和熱,也曾對另一些人彌足珍貴過……

  「這是一個犯人的手,她是我畢生的恥辱,但我不得不承認,也是我至今為止未曾解開的謎。」溫簡緩緩道,從他的聲音裡,可以聽出某種遺憾或者……若有所失。

  為了讓他能夠順利的說下去,阮紅嬌循循善誘的問:「她犯了什麼罪?」

  「當時的情況有些複雜,但總歸是十分嚴重的罪名,而我是她的審訊官,我想要盡可能的讓她說出一些對我們有用的供詞,結果……她騙了我,讓我犯了很嚴重的錯誤,然後她逃走了。」過程關係一些機密,溫簡沒有細說,只是簡要的描繪了一下當時的局面。

  「每個人都說,你是太平鎮五十年以來最好的捕頭,到全味居來過的捕快們也是這樣說的,他們說你幾乎不犯錯。」阮紅嬌道。

  太平鎮建鎮也不過五十年,而這五十年當中,也只有溫簡一個是「神捕世家」出身的捕頭,就像把鶴放在雞群裡,不怪他太特別,而是出身就不同。

  「但那一次的錯卻犯得十分嚴重,我對她產生了同情,而我不該這樣。」溫簡歎息著,似乎在自省。

  「那麼,這隻手是怎麼回事呢?」阮紅嬌接著問,她望著溫簡的眼睛黑亮而有神,此刻這一雙炯炯有神的雙眼彷彿在期待著什麼,而溫簡卻因沉浸在回憶中沒有察覺到。

  「她為了逃走而砍斷了自己的手。」這就是溫簡最不明白的地方,他為了能夠得到答案而魂牽夢繞,他的神情凝重了起來,他道:「她當時有別的選擇的,她不用那麼做。」

  「她還有什麼選擇?」阮紅嬌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

  「她可以砍斷我的手!」溫簡突然抬起頭來看著她,問:「她只有一次機會可以逃走,可是那時她和我綁在一起,她的手上有劍而我卻沒有,我是兵她是賊,如果換做是你的話,這一劍斬下去,你會斬斷哪隻手?」

  這就是溫簡所糾結的問題,她為什麼要那麼做?怎麼會有人那麼做?她的說出的話是參了蜜糖的毒酒,她的行為卻是抹了毒酒的蜜糖,她就像是打啞謎的高手,每句話都讓人捉摸不透,每個舉動都讓人糊裡糊塗,就算是知道了答案,也不敢相信。

  所以他需要有個人告訴自己,那個讓他彌足深陷的答案,究竟跟他想的是不是一樣的。

  他不信白晚,可是相信阮紅嬌。

  就像他不敢太過靠近白晚,可是換做阮紅嬌就可以!

  他現在望著阮紅嬌,十分想要知道,她對這件事的看法,而阮紅嬌的答案是——

  「我會……砍斷我自己的。」阮紅嬌道。

  「為什麼?」溫簡忍不住激動而又忍住了激動,他逼視著她沉聲追問,就如在他面前的不是阮紅嬌,而是別的什麼人。

  「因為我喜歡你,只有這個理由,才會讓我寧願傷了自己也不願傷你分毫。」阮紅嬌回答得斬釘截鐵又順理成章,令人感覺這個答案是那麼的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到去質疑它都是極其可笑的。

  而這句話從她嘴裡吐露出來,就如化作了十萬隻飛箭刺在了溫簡的心上。那一霎,溫簡牢牢盯著阮紅嬌,看著她又好像看得不是她,這樣的答案……這樣的答案………曾在他心裡出現過無數遍,只是他不曾相信過。

  溫簡突然上前一步,將阮紅嬌從凳子上抱了起來,阮紅嬌沒有想到他會有這麼意外的舉動,被驚了一嚇,這一驚之間,溫簡溫熱的嘴唇便已經覆蓋在了她的嘴唇之上。

  唇齒交接,宛若勾起了天雷地火,溫簡托著阮紅嬌,阮紅嬌勾著他的脖子,那二人如交頸的天鵝一樣纏綿悱惻,又如攻城略地的將軍那樣霸道蠻橫,然後阮紅嬌首先會意過來,推開了溫簡,喘著氣質問:「你現在抱著的是我,還是她?」

  從溫簡的反應中,任何人都能察覺到他的壓抑和感情,這種感情的宣洩卻不是對眼前的人,阮紅嬌這一刻竟然有一些嫉妒白晚,可是為什麼會有人嫉妒過去的自己呢?

  「……是你。」溫簡也喘著氣,目光陷進了阮紅嬌的目光,不願自拔。

  阮紅嬌接著問:「那你喜歡的是我還是她?」

  溫簡答:「我不會喜歡她的,我不能。」

  她又不甘心的追問:「為什麼?」

  他再答:「因為她是一個犯人。」

  她繼續問:「而我不是一個犯人?」

  「……是的。」

  有時候,一個人的立場代表了一切,就像很久之前那人說的那樣,如果我們只是我們自己,一切可能大不相同……但那不可能,他們不可能完全是他自己,但如果真有那個如果,如果他們相遇,不再是敵人,而是普通的陌生人,然後經歷了彼此相識,彼此相知,彼此相愛,那簡直就像是第二次生命一樣璀璨。

  眼前的阮紅嬌,溫簡知道她並不是白晚,可她像她甚至比她更好,比起永生為敵的宿怨,她那些身份背景的阻礙也變得微乎其微了,至少,他不用一看到她就必須逮捕她,必須把她交出去看著她受盡折磨或者死去。

  與之相比起來,阮紅嬌真的是好了。

  「如果你介意的話……」溫簡意識到這樣對阮紅嬌不公平,但阮紅嬌卻很快的打斷了他。

  她比誰都明白,如果自己還是白晚,根本無法靠近溫簡十步之內,所以她不必嫉妒自己,有些人之間根本不可能,除非他們不是自己。

  阮紅嬌豁達了起來,笑容露出爽朗,如同突然之間陽光更加明媚了,她再次湊了過去,這一次換做她主動勾住了溫簡的脖子,踮起腳尖,輕輕吻住了他的嘴唇。而溫簡能夠做的,就只有回應她,再回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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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14 10:14 AM

第四十章

  許世卿傻了,他用食指指著溫簡,指頭都在發抖,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你再說一遍!」他道。

  溫簡在班房裡喝茶,一邊喝一遍悠閒的看著他,一掃這幾日的沉悶,就像是解決了心頭大患,又像是想通了一些什麼事情。

  「我說,我不打算回京城了。」溫簡笑著道。

  許世卿和溫簡結識的時候,正是溫簡從京城到太平鎮的路上,兩人一見如故,十分投緣,加上溫簡以前就聽說過許世卿在任上時是個能吏,後來就將他介紹道太平鎮來,故而許世卿也對他的背景有所瞭解。當然,這一段的相遇本就是溫侯安排的。

  許世卿的職責就是確保溫簡破案立功,為殺回京城做準備,所以可想而知,這會兒聽到這位小主子優哉游哉的說「小爺我不回去了」,心情是何等的咆哮。

  「為什麼?」許世卿強壓住想要昏死過去的心情問道。

  「就是不想回去了,京城裡人事太過複雜,倒是把人攪得失了本性,不如在外頭灑脫自在。」溫簡輕飄飄的的道。

  他這話確實發自真心,在外頭著實比在京中自在得多,溫家本以刑偵起家,可是近幾年放在辦案上的少了,放在朝堂爭鬥上的則多了起來,人為形勢所迫,連對什麼人說什麼話都要多一層防備,做一件事都要想到數層利害關係,委實令人不快意。

  「因為阮紅嬌?」許世卿才懶得相信他的解釋。

  「我只是不想回去了,那裡不適合我。」溫簡道。

  「真的是因為她?」許世卿態度不依不饒。

  「我早就有這樣的心思了,不過一直沒有說而已,如果只是想有一番作為,哪裡不成呢,何苦非要回到京城裡去。」

  「你為了一個女人竟然連前程都不顧了!」許世卿恨鐵不成鋼的叫了起來,口裡沫子都飛了出來。

  「……咳,也不完全是因為她。」溫簡移開了目光,道。

  阮紅嬌的確是個誘因,若不是她,他恐怕無法下定決心來做這個決定。只不過一個大男人弄得這樣兒女私情,他自己也感到慚愧。可是他也實在不願再為了責任或者別人的期待走著早已鋪好的道路。

  他參加御前比武,入了六扇門,令他的母親失望之極落髮出家,他按照溫候的指令向白晚誘供,結果白晚逃脫,溫候對他失望之餘他也被貶出京城,如果他再聽從安排回去京城,世上必然再多一個對他失望的人,便是阮紅嬌。

  若是他回到京城之後,迫於長輩威嚴和現實壓力,再去娶一個根本無意的女子,參與到京中變幻莫測的局勢之中,那麼未來他將還會讓多少人失望呢?

  最重要的是,在那之前,他就會已經對自己失望透了。

  「那麼你的責任呢?你的家族呢?」許世卿大概沒想到一向穩重的溫簡會這樣任性,他站了起來,質問道:「你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是「神捕世家」溫家的人,你有著大好的前途和未來,可你卻這樣為了一個不值得的女子自甘墮落,你想想你的哥哥們,若是他們在世,絕不會因為任何原因放棄自己肩頭的責任,他們會為了維護「神捕世家」這四個字不惜一切!」

  這番話說得多麼冠冕彈簧,道貌安然,可許世卿未必沒有私心,溫家一連失去了兩位公子,所以溫簡勢必將來會成為溫家下一輩中的當家人,他跟著溫簡,也是指望將來能夠有一展抱負的時候,故而這會發生這樣的變故,他才會這麼著急。

  不說起兩位哥哥還好,一說起他們溫簡臉色立變。他永遠也比不上大哥溫景或者小溫侯溫朔,不管他多麼用心,也做不到他們那樣讓人滿意。

  「因為我不是他們!」溫簡的臉色驟冷了下來:「所以不要拿我跟他們比!」

  「溫五……你真的要一意孤行?你怎麼會變成這樣?」許世卿難以置信,溫簡一直以來從未給過他臉色看,怎麼這才幾天,完全就變了一個人呢?

  他哪裡知道,溫簡這就是長期被責任二字壓抑狠了才出現的反彈。

  「我為什麼不能這樣?我為什麼不能按著自己的心願活著?我就必須放棄一件一件所愛之物,去換取他們的滿意嗎?」溫簡冷笑道:「我受夠了,如果他們願意不拘一格用人才的話,溫家旁支裡面未必挑不出比我更適合之人,從一開始,他們需要的就不是我,他們希望我變成大哥二哥,可是我終究只是我自己!」

  「溫五爺,溫五少,莫說旁人,你既為溫家子孫便是責無旁貸啊……」許世卿苦歎,背過身去,氣憤得一掌拍在了一旁的案几上。

  這兩人正因分歧而各懷己見之時,突然門外傳來腳步聲和說話的聲音,有人道:「五哥,你在裡面麼?」

  這一聲就像一場冷冰冰的雨,澆熄了正要爭執起來的兩人,說話那人已經站到了了門口,被許世卿引為紅顏禍水的阮紅嬌。

  阮紅嬌是帶著綠兒過來的,因她說自己是來找溫簡的,旁的人也知道他們的關係,也就放進來了。

  阮紅嬌其實站在不遠處已經聽了多時了,見到有人經過,這才放重了腳步,帶著綠兒走進來,她見裡面的氣氛奇怪,只裝作不知。

  她輕言軟語的喊了溫簡和許世卿,許世卿正在氣頭上,也不理她,背過身看都不看她一眼,而溫簡卻走到她跟前去,轉了口氣問道:「嬌娘,你怎麼過來了。」

  阮紅嬌笑道:「昨日你說今天要去鄉間調停,我怕你趕不上飯點,給你做了一些吃的送來,近日天氣熱了起來,午間的日頭又毒,故而又熬了一些綠豆湯給你帶著。」她說完接過綠兒手裡的水囊遞給溫簡,再看了一旁的許世卿,面有羞色的低了低頭。

  溫簡今日要去王家村和坡子村的人調解,看這時辰也差不多要出發了,這兩村的村民因為搶奪水源而械鬥了幾場,造成了村民受傷,李縣官已經將此事交給了溫簡調解,故而昨日溫簡告之了阮紅嬌,沒想到她倒是細心,今日提前送午飯過來了。

  溫簡知道往日阮紅嬌為了他的聲譽著想,不肯輕易踏足衙門,今日所來,也是因為愛惜他的身體所致,他看著阮紅嬌這樣好,越發覺得不回京城是對的。

  許世卿聽到沒有人說話,就回過頭來,誰知一回頭就看到溫簡和阮紅嬌兩兩相望,溫簡的眼睛恨不能貼在阮紅嬌臉上了,阮紅嬌也面帶羞澀,更是覺得可惡,又哼了一聲,拂袖離去。

  「五哥,許仵監討厭我嗎?」阮紅嬌皺眉問道。

  溫簡看了一眼許世卿離開的方向,也冷哼了一聲,道:「不必管他,整個太平鎮都沒幾個他不討厭的人。」

  這話幸而許世卿沒有聽到,不然必是要嘔出血來才是。

  話說許世卿氣衝衝的回到他的驗屍院,進了屋子就一腳踹倒了門口的椅子,然後走到正堂下坐了下來。外頭日頭已經有些曬了,這屋子裡卻仍是陰冷陰冷的,倒是正好,坐了片刻他心裡頭的那團火便熄了下來,開始認真想眼下的問題。

  現在,他該怎麼跟侯爺交代呢?許世卿皺著眉,心道,阮紅嬌那女子,從一出現開始,就讓他有種不好的感覺,果然是個紅顏禍水,也不知她到底下了什麼迷魂湯,把好好的人弄得那樣糊塗。

  「紅顏禍水……紅顏禍水……」許世卿喃喃的念著這句話,想到自阮紅嬌出現之後發生的這些事。

  「阮紅嬌……全味居……黃傳貴……黑山寨……劉白鳳……斷手……斷手……」

  好似突然叫閃電驚雷劈中了一下,許世卿突然睜大了雙眼,意識到了一些什麼,卻是千頭萬緒,不知牽動哪一根。

  那阮紅嬌原本沒有幾個人認識,若不是開了全味樓,也不會和溫簡產生關聯。

  後來若不是又發生黃傳貴強娶寡婦之事,溫簡也不會認她做義妹。

  再後來如果不是發生黑山寨被屠之事,劉白鳳也不會擄走阮紅嬌來要挾溫簡,偏偏劉白鳳又死的蹊蹺。

  關鍵是此事件中阮紅嬌被劉白鳳的同夥砍斷了手,所以誰也不會再懷疑她……

  「……怎麼會這麼巧?怎麼會這麼巧!」許世卿訝然,這些事無形之中將她和溫簡逼到了一起,本來他們之間是沒有這麼多交集的!

  許世卿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還有斷手!斷手,對,就是從她被救回來之後,溫簡才對她態度大為改變,是自責,是內疚還是別的什麼?這很關鍵,因為就是她殘了之後,溫簡才允她登堂入室的!可是這說不通啊,沒理由放著一個四肢健全的女人不去愛,反倒等她殘了才喜歡上了呀?

  陰冷冷的屋子裡,彷彿陰氣更重了,一陣穿堂風吹過來,令許世卿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他自言自語道:「……為什麼所有的事情都能和她扯上關係,她在一步一步逼他?她怎麼可能知道他的弱點?」

  許世卿這才意識到,如果他不是瘋了,就是他真的遇上了一個可怕的敵人,最可怕的是,她已經出現在了他們身邊,卻沒有人能看到她的真面目!

  溫簡竟然不打算回京城了?阮紅嬌從衙門裡出來並與溫簡分開之後,一路上都在消化這個消息,這真是……太蠢了吧,或者她應該感動?前提是若她還有心的話。

  阮紅嬌想,如果陰息風在的話一定會笑掉大牙的,她千辛萬苦就是希望能讓溫簡回到京城給她把烏金盒給盜出來,結果卻弄得人家下定決心不肯回去了。

  「蠢貨,蠢材。」阮紅嬌停了下來,站在無人的街口低聲罵著,罵完之後莫名的嗤笑了起來,笑完之後又立即冷下了臉,自言自語罵道:「還是蠢……以為這樣我會感動嗎?」

  果然是……太蠢了。

  阮紅嬌詭異的舉動弄得身後跟著的綠兒無所適從,突然阮紅嬌扭頭對綠兒道:「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一個先回去吧。」

  綠兒急忙應聲,便回全味居去了。

  綠兒很聽話,阮紅嬌知道,這是因為她很怕她。

  因為害怕她,同時又帶著點兒軟弱的人對強大的人的崇拜,所以才會對她忠心,阮紅嬌見過的人多了,她打賭自己若是跟綠兒談談心或者表示出些許的關心,一定會更容易的操控她,甚至讓她甘願為自己肝腦塗地。可惜的是,她不喜歡扮演這種角色。

  她想要安靜一下,於是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青石板路,稀疏的草從縫隙之間冒上來,她順著樹蔭走,一邊走一邊理著頭緒。

  王太尉給她的時限越來越近了,她該怎麼辦?

  如果溫簡真的不回京城,她又怎麼辦?

  她還能指望誰?

  溫侯府的密道門不是普通人能夠打開的,她上一次之所以敗露了蹤跡,就是因為她試圖打開那道門,當年「墨門」門主墨松造這條暗道的時候,就融合了溫家的家傳武學作為開啟方式,所以外人無法進出。

  京城裡那些達官貴人,在掩藏秘密方面果真是不遺餘力。阮紅嬌心想,難道的老天都不讓我報仇?

  確實剛剛有一瞬間,阮紅嬌被溫簡所打動,他這樣的犧牲慷慨的犧牲究竟是為了阮紅嬌或是白晚,她不得而知,但不管是為了哪一個,都無法不讓她動容,可就因為心裡那一小塊地方如冰山被融化了一角,她又開始為自己感到羞愧。

  即便溫簡甘願用他的一生來彌補,也挽回不了這麼多人所遭受的一切,她和他註定為敵,這是不能更改的事實,這樣想著,她著實又有幾分難過。

  許世卿躲在樹後,遠遠看著阮紅嬌,因阮紅嬌耽擱了一會兒,與溫簡同時離開衙門,而後才分道揚鑣,這時候的許世卿已經急急忙忙從驗屍院裡奔了出來,剛剛趕上了她。

  他一路盯著阮紅嬌,看到她又支開了丫鬟,一個人行蹤鬼祟,就一路跟了下去。

  阮紅嬌專往僻靜的地方走,許世卿也不解其意,又看到她站在一株樹下,望著路邊一個水溝發呆,臉上露出似悲似喜,時而陰冷時而甜蜜的怪異的神色。他心裡愈發覺得這個女人不正常了。

  許世卿暗暗盤算,如果這個阮紅嬌真的有古怪,那麼劉白鳳那件案子絕對另有內情。

  劉白鳳死的蹊蹺,恐怕也跟她有關,那麼那名所謂劉白鳳的「同夥」,說不定跟她也是一路的,難道她現在會去見那個「同夥」嗎?

  許世卿越想越覺得可能,溫簡現在去鄉里調停去了,阮紅嬌趁他不在的時候找同夥「密謀」也有這個可能。

  他就好像掉進了迷障裡,思維越來越散發性,奇怪的是在這位神人在毫無根據的推測下,只憑著對阮紅嬌的厭惡,居然能夠猜出七八分的事實來,可見這是一股多麼強大怨念力。

  可是等許世卿再次從樹後探出頭來,卻發現,咦,阮紅嬌消失了?

  剛剛她站著的地方已經沒人了,而且四周都沒有人了。

  許世卿一驚,忙從樹跟出來,四下裡張望,果然不見了。

  她什麼時候離開的?許世卿疑惑著轉過身,卻在轉過身的一瞬間突然看到阮紅嬌正站在自己的背後,正微笑著看著自己,他嚇了一大跳,身子不由往後一縮,正好踩著一塊不平的地,差點兒跌倒。

  阮紅嬌早就知道有人跟著自己了,撇開綠兒也是為了看看是誰在跟蹤自己,只是沒想到是他。

  阮紅嬌看許世卿的狼狽樣子,極是關心的問道:「許仵監,你怎麼了?」

  「沒,沒事。」許世卿已經站穩了,勉強笑了笑,佯裝無事道。

  「許仵監,真巧啊,在這裡遇到你,咦,你剛剛不是在衙門嗎?」阮紅嬌又笑問。

  疑心生暗鬼,他看著阮紅嬌露出笑容,只覺得她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都意味深長,就好像披著羊皮的狼在打量自己有沒有引起其他羊的懷疑,於是他佯裝鎮定,道:「我出來辦事,從此路過,看到前面有個人好像你,走過來一看人卻不見了,結果你站在我身後,倒是把我嚇到了。」

  阮紅嬌掩口笑了起來,道:「倒是奴家的不是,近來氣悶,奴家不過隨意走走罷了,既然許仵監是出來辦事的,那麼奴家不敢多擾。」阮紅嬌微微俯身拜別。

  許世卿也回禮,阮紅嬌便扭身往回走,走了幾步還回頭沖許世卿笑了笑,只是在回過頭來之際,臉上的笑容在驟然冷去,化為寒冰。

  那許世卿見阮紅嬌走遠了,這才長長呼出一口氣來,暗道,看來要對付這個女人,還要更慎重一點才行了。

  許世卿不會武功,他又高又瘦,身體羸弱,眼皮下還有一團青黑,雖貌不驚人,但他也有他的優點,就是心思細密,吹毛求疵,邏輯分明。

  首先他對阮紅嬌的背景來歷做了一番調查,面上的確沒什麼問題,就好比一具屍體表面上看不出什麼,他知道,這個時候,就應該剖開她來看。

  但不能亂動刀子,所以他派出自己徒弟遠赴她的家鄉,也就是到她的心臟部分,心臟聯繫著全身的血脈,可以查出她所說的父母、公婆以及去世的丈夫,這就像一個人的心臟會跟每條血管相連,絕對不會有多出來或者少的一部分。

  必要的時候進行層面比對,額,他抬頭看到徒弟目瞪口呆的看著他,於是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萬一「阮紅嬌」確有其人,你就去給我帶回一個認識她同鄉,那人肯定不會隨便隨你過來,你可以告訴他你是太平鎮衙門的人,並用銀子收買,這很容易。」頓了頓,他又道:「你放心,這筆錢還有你來回的路費及其他費用,我會給你,只要你能把事情辦妥。」

  他幾乎肯定如果不是沒有阮紅嬌這個人,就是這個阮紅嬌是個冒牌貨,他說這話的時候,手上拿著一把解剖用的柳葉刀,還道:「銀子就像是這刀,下對地方絕對有用,這一次的事務必要隱秘,你對其他的人就說家裡有事要請一段時間的事假,並且我已經允了。」

  他的徒弟是衙門指派給他的學徒,跟了他半年,雖然在驗屍方面悟性不怎麼樣,但勝在聽話,那徒弟聽到師父叫自己去查這個人,好似在懷疑這個人,於是問:「師父,這個阮紅嬌有什麼玄機麼?為什麼不找個捕快大哥來辦?」

  許世卿看了他一眼,道:「為師覺得這個人有些古怪之處,加上前些時的案子一直未破,故而叫你先去查查看,你知道她和溫捕頭的關係……為師擔心……又不好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驚動太多人,總之你去查一查,萬一能查出什麼,算你立了一功。」

  那徒弟聽明白了,雖然也感覺這不像是仵作該管得事,可也覺得師父的顧慮有道理,沒准還真能查到點什麼,於是便在第二日遵從師命去了。

  徒弟去抄阮紅嬌的老底,師父當留在鎮上盯住他。盯住,真的是盯住,許世卿每天都在全味居附近晃蕩,把阮紅嬌盯得牢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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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14 10:19 AM

第四十一章

  許世卿宛若打了雞血一樣,開始了他短暫的雙面人生,白天他是一個貌不驚人的衙門仵作,夜晚,他披上星辰行走進大街小巷,夜色是他的衣裳,他潛藏在暗夜裡牢牢盯死了他的獵物,靜悄悄的等待她露出邪惡面目。

  這種雙面人生雖然常常讓他有某種神聖的使命感,然而對於一個弱質仵作而言,應該捕快幹的那些粗活真的……太辛苦了。

  許世卿坐在全味居對面的茶館裡,從他坐的地方可以看到在櫃檯上看帳目的阮紅嬌,他今天臨近晌午才起床,因為他天亮之後才回衙門裡,點了卯之後睡了兩個時辰,然後又出來監視阮紅嬌。

  幸好鎮上不是天天死人,最近他也不忙,所以這樣不務正業也沒有人管他,不過這樣日夜顛倒了十來天,也讓他深感疲憊。

  他正坐在茶館裡打著呵欠,突然衙門裡的小李急衝衝來找他,說是發現了一具屍體,他深深吸了口,再望了一眼全味居的方向,跟著小李去了。

  他回到衙門裡的時候,屍體已經擺在了他的桌案上,一旁的溫簡面色十分不好,大抵是對他近段時間總在外閑晃頗有意見。

  許世卿才不理他,心中怨憤的道:「姓溫的你還擺臉色我看,若不是為了你,我何必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許世卿臉色臭臭的取出家什,只見皮縷子一攤開,裡面整齊的插放著各式各樣長短不一的驗屍工具。

  他閉上眼輕嗅了一下屍體散發的獨有的味道,然後以手指按了按屍體的皮膚,接著他徒然睜開眼,目放精光,雙手齊動,唰唰唰的抽出刀具將屍體剖開,刀鋒劃破皮膚劃破肌肉,手指揉捏肺部和胃部,鮮血與肺部積水頓時齊飛,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宛若一手動聽絢麗的旋律。

  彷彿伴隨著某種節奏,許世卿將開驗的過程演繹出了一種類似於潑墨灑畫般的美感,他完全沉浸其中,忘卻了疲憊與迷惑,猶如進入了心靈的殿堂,以至於當他完成的時候,一旁的溫簡忍不住的說了句話。

  「你能不能不要露出這樣變態的笑容?」溫簡嫌惡道:「只是溺水而已,你有必要把他切碎然後又縫起來嗎?你這樣遲早會被關起來。」

  或許溺水的屍體不用檢驗得這麼徹底,但許世卿這時已經在剛剛的過程中恢復了元氣,果然仵作還是應該做仵作該做的事才對。

  他脫去了鹿皮手套,甩在一邊,充滿怨氣的看了一眼溫簡之後,道:「屍體正常,口鼻與指甲縫裡有淤泥,肺部積水,全身無傷痕,你可以去定案了,另外……我如何驗屍不需要你管,若世人皆做好分內之事,便不會給他人造成阻礙了。」

  說完許世卿就走,溫簡居然被他這種突然發作的帶著居高臨下優越感的爆發給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你去哪裡?」溫簡問。

  「喝茶。」許世卿咬牙切齒的道,不過後半句沒有說出來,順便去監視你的心上人。

  許世卿一直有個心願,憑著自己的驗屍技術,有遭一日他能進大理寺,入刑獄司,官拜三品提刑官,著青馬銀松袍,督管各州府的司法審判務,審核州府卷案,可以隨時前往各州縣檢查刑獄,簡單的說就是——仵作的巔峰。

  那是許世卿的志向,所以為了這個志向,他一定要保證好神捕世家的未來當家人按部就班的做他應該做的事情,誰都不能阻止!

  有一句話說的好,不在壓力下瘋狂,便在壓力下變態。

  許世卿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好好休息一下了,他雙目充血,鬍子邋遢,衣服也是皺巴巴的,他本來只是有點變態而已,現在則是又瘋狂又變態了。

  然而終於,這一天他意識到了自己要找的的東西,就是………一頂氊帽。

  氊帽?許世卿盯著阮紅嬌房間的窗戶,把他的發現記在一個小冊子上,這本小冊子已經滿滿的記錄了阮紅嬌每日所發生的事情。

  他每天記錄這些,從紛亂不堪的各種細節中分析一點點的破綻,然後他發現了一件令他不解的事情,就是每天她會在自己的窗戶下掛上一個風箏。

  風箏看上去很平常,就跟街上賣的是一樣的,可是奇怪的是,為什麼會有人每天在自己窗戶下掛上一隻風箏呢?哪怕是下雨,也毫無例外。

  是癖好?是信號?或者是其他的什麼?……終於在今天,他猛然那個風箏不見了,阮紅嬌早上起來的時候,在原本掛風箏的地方掛上了一隻氊帽!

  這代表什麼?究竟代表什麼?!

  許世卿心潮澎湃,他已經敏感的預感到,今天說不定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是夜,月朗風清。

  許世卿扒在巷子的牆壁上,探頭望著全味居後院二樓黑漆漆的窗戶,心中的落差越來越大——已經後半夜了,怎麼還沒有動靜?

  難道自己想錯了?

  他按耐著性子,又焦急又灰心的等著,終於又過了不知多久,就在他差不多要死心的時候,突然看到有一道黑影竄上圍牆,躍到屋簷上,撩起阮紅嬌的窗戶,然後鑽了進去!

  這代表什麼?代表什麼!!許世卿差點叫了出來,他激動得捂住自己的嘴巴居然原地跳了三下,不斷捶胸,就好像在對自己說,連日以來的辛苦沒有白費,終於捉到那女人的破綻了!

  他雖然激動,但又非常謹慎的很快控制住了自己,這時候阮紅嬌房間裡的窗戶亮了起來,看上去應該是闖入的人驚動了她,於是她點起了燈,但她沒有掙扎沒有呼救。

  朝著窗影上看,裡頭一高一矮兩個人影面對著面,好像在說話!!

  冷靜,冷靜,這時候該怎麼做?許世卿要自己冷靜下來,他之前怕空口無憑,反倒引起阮紅嬌的警覺,所以沒有告訴任何人,可現在「人贓俱獲」,這個跳窗而進的人怕就是當日殺死劉白鳳並且盜走他屍體的那人,所以現在要更加小心,決不能貿然行事。

  就在他考慮怎麼通知衙門的時候,街上打更的更夫錢孫從遠處打著更鼓走過,梆子咚咚咚的敲了四下,他一邊走,一邊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因他是由遠及近的走過來,又一邊走一邊敲一邊喊話,所以窗影裡面的人影聽到動靜之後往邊上躲了一下,影子就在窗影上消失了,但也沒有出來。

  許世卿一看到錢孫,便想到了辦法,他先是躲到了對方視野被阻擋之處,然後在錢孫經過的時候悄悄的喊他的名字。

  錢孫聽到有人喊自己就停了下來四處瞄,便看到貓在巷子裡的許世卿。

  他們都是衙門裡的人自然也都認識,錢孫便過去問他怎麼回事,許世卿看了一眼阮紅嬌的窗戶,一聲冷笑,在錢孫的耳邊小聲說了一段話,錢孫將信將疑的看了他一眼。

  許世卿又壓低聲音道:「你快去吧,我不誑你,我便在這裡守著,你快點把人帶來,快去,快去,不然誤了正事可要你一人擔著!」

  在他連哄帶嚇之下,錢孫忙一溜跑回衙門了,因為這裡距離衙門不算很遠,不久人頭攢動,火光逼近,溫簡以及今天當班的官差們都趕了過來。

  溫簡見了他,表情慎重的將他上下一打量,問道:「世卿,你說的是真的?」

  許世卿頗為高深莫測的冷笑道:「你只管帶著人上去,必然就會明白。」

  溫簡回身望了那樓一眼,他自是不願帶著人去闖阮紅嬌的閨房,可是萬一許世卿說的確有其事,而現下這麼多人看著,他決不能不秉公執法,於是他又問許世卿:「那人可還在上面?」

  「自然。」許世卿守在這裡,看得清清楚楚,兩個人的窗影不時出現,必不會逃走。

  「世卿,你可要知道,律法之事不容兒戲,若是今日你謊報情報,勢必要給李大人一個交代才行。」

  「不要磨磨唧唧了,你上去之後,誰善誰惡,誰真誰假,自然見分曉。」

  既然他言之鑿鑿,溫簡便指揮了幾個捕快在出路上埋伏,其他的人跟著他闖了進去。

  官兵闖入,全味居的後院裡傳出吵雜的聲音,跟著一聲破門而入的踢門聲,隨後有女子驚慌的尖叫聲劃破寧靜的黑夜。

  許世卿聽著這動靜,想是賊人給拿住了,果然很快就有捕快帶來溫簡的口信請他上樓,而等到他志氣滿滿的上樓一看,阮紅嬌的閨房被圍得水泄不通,衣櫃床下都被翻了出來,而阮紅嬌和她的侍女綠兒抱成了一團,正滿臉惶恐的看著他。

  關鍵是,再無他人!

  黑衣人呢?

  這……許世卿身上頓時一寒,他明明看到有黑衣人進來,怎麼會又沒有了呢?

  阮紅嬌大抵是知道了是怎麼回事,一見了他,眼睛都發紅了,顫抖的走上前去,激動的去扯許世卿質問:「許仵監!我與你有何冤仇,你要這樣害我!」

  有捕快上前去攔住她,可是想到她也是被人冤枉受了一番驚嚇,也就沒有很攔了,卻見阮紅嬌拉住許世卿爭執的時候,一個小冊子從他身上掉了出來,旁邊的捕快急忙撿了起來一看,然後臉色立變,交給了溫簡。

  溫簡拿在手上看了,臉色也是鐵青,拿著冊子直接摔在了許世卿的臉上,道:「你瘋了嗎?押下去,明天你自己去跟李大人解釋!」

  原來那滿滿一冊子所記載的各種關於阮紅嬌的瑣事,都成了許世卿處心積慮,不安好心的證據——正常人誰會將一個寡婦家裡一天倒了幾次馬桶都記下?這不是變態麼!

  好吧,這下子許世卿真成變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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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14 10:25 AM

第四十二章

  許世卿雖無誣告之名,卻有誣告之實,最不濟也是一個造謠中傷的罪名,這罪說大不大,但是依照律法,除了要對苦主登門賠罪之外,還得挨上十板子以示懲戒。脫了褲子把屁股打幾下,不至於很傷人卻是很丟人,尤其是他自己還在衙門裡當差,於是就更是難堪了,若想要免此折磨也不是沒辦法……就看苦主追究不追究了。

  事實證明,散發性思維終究是要不得的,陰息風去京城綁人家孩子去了,那日許世卿看到的黑衣人自然也就是……阮紅嬌本人了。

  許世卿這幾日幹了些什麼事,阮紅嬌又怎麼可能沒察覺?她想起那天撞見他和溫簡爭執時的事情,也估摸出來他對自己的敵意,監視自己總歸不是好事,於是故意整了這齣,倒要叫他好看。

  阮紅嬌這頭存了心思要看笑話,而許世卿那邊就難捱了。

  許世卿被溫簡帶回衙門,也沒關押他,只叫他在自己在自己的院子裡待著,等天亮了去跟李大人交代事情的原委,看李大人怎麼發落。

  許世卿受了冤枉,自然是氣不平,對溫簡道:「今晚夜色清明,我沒眼花也沒看錯,的的確確是有個黑衣人鑽進了那女人的屋子!」

  「那人呢?」溫簡對許世卿的執迷不悟也很惱火:「按你所說,你只瞧見人進去了,卻沒瞧見人家出來,我們也照你說的衝進去了,人呢?莫說黑衣人,便是一件黑衣裳都沒發現,這也就罷了,誰叫你去監視人家了?人家是招你了惹你了,你平白為何要揪住人家不放?」

  「因為她有問題!」許世卿焦躁的站了起來,大聲道:「你們難道沒看出來麼?從她出現開始,一樁樁一件件都跟她有瓜葛!這女人精於算計,對你步步緊逼,把你玩弄於掌心中,使你甘願放棄大好前程,而你卻毫無察覺,你自己想一想從她出現之後的那些古怪事情,為何黑山寨莫名其妙的被屠了寨?為何劉白鳳把你當做罪魁禍首?為何偏偏擄走了她叫你去救!劉白鳳到底是怎麼死的?他的同夥何在?!你到底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所有解釋不通的事情,如果聯繫上了她,才可能解釋得通!」

  溫簡聽了他的話,停頓了片刻,好似在想其中的關聯,令許世卿產生了一些希望,可是不久,溫簡就道:「你不能只憑你的想像就對某個人定罪,黑山寨被屠的時候,阮紅嬌還睡在夢裡,劉白鳳自己糊塗才會拿我出氣,擄走她也是為了威脅我,他死的時候我也在場,你懷疑阮紅嬌也就是連我也不信麼?」

  溫簡雖然這麼說,腦中卻回想起劉白鳳臨死之前的片段,那時候他的劍只要慢一點點,或者劉白鳳的刀快一點點,誰死誰亡,另有定論。

  如果劉白鳳的刀再快一點點,再快一點的……

  溫簡的記憶產生了模糊,不知道是因為許世卿一番說辭之故,還是因為那時候他的狀態不佳之故,總之隱隱的有一種不好的感覺,總覺得自己刺殺劉白鳳的那一戰,贏得有些過於僥倖。

  所有念頭也只在一閃之間,並沒改變什麼,溫簡看著許世卿接著道:「你不能為了定她的罪就欲加罪名吧,不然照你這樣,我們當捕快的也不用在外面去查案了,只需要坐在家裡閉門造車就能破案了!」

  「你相信我,我絕不是欲加之罪!」許世卿說著,臉冷了下來,冷哼了一聲道:「我已經想明白了,如果說之前我還有些擔心自己錯怪了,那麼如今我已經徹底看懂了,哼,她這次玩的花招才是欲蓋彌彰,相反更加堅定了我的想法,如果我絕對沒有看錯,那麼她便絕對有問題,溫五,你相信誰?」

  許世卿抬頭,懇切的看著溫簡,難道他們的交情還抵不過一個形跡可疑的女子嗎?

  然而在他期盼的目光注視下,溫簡卻移開了他的目光。

  許世卿心中一寒,憤怒道:「你寧可相信她也不信我?!」

  「溫五!你會後悔的!白瞎了你神捕世家的一雙眼照子,你居然色令智昏,是非不明,連好人壞人都分不清……」

  「住口!」溫簡喝止他,想到「色令智昏,是非不明」八個字,他就冷冷笑了笑,道:「你是好人?我本不想這麼說,但是……你自己應該清楚,你針對阮紅嬌的原因不是因為你真的覺得她有問題,而是想要我回京城去。」

  「你說什麼?」許世卿瞪著他,道:「你姓溫,你從京裡出來回京裡去,這不是天經地義嗎?」

  「這是你的想法,還是溫侯的?」溫簡嗤笑著反問。

  許世卿這回才是真的被驚住了,哆嗦著嘴皮子連話都說不出來的,他,他竟然知道?

  溫簡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歎了口氣,又道:「我當然知道,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大伯是個很穩重的人,所以我有很多朋友碰巧也是他的『朋友』……我不怪你,人有進取心不是壞事,何況你本來就是一個很有才能的人……只不過我還是免不了有些失望,我以為你不會用這種方式『為』朋友著想。」

  作為溫家人,溫簡的生活中常常有一項,就是微笑著看別人演戲,不去計較他們的同時也努力不被他們計較。因為身邊的人總是都有著自己的目的,所以他知道別人只是跟他立場不同,每個人都有許多面目,而不是簡單的善惡是非可以道明。

  他只是不說,不代表他不知或者可以被隨便利用,就像是他不計較,不代表他會放縱這種事繼續下去。

  「我,我……」因為太過驚訝,許世卿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溫簡也不需要他解釋,他的溫和就像他的冷漠,你可以一瞬間體會到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然後發現,他其實從沒靠近過你。

  溫簡自有他的風度,為了避免他的朋友……或者說是曾經的朋友感到太尷尬,所以他說完這些就離開了,而許世卿就這樣被留在了那裡,從溫簡最後那一眼的失望中,他可以想像得到自己在對方心目中是一副什麼樣的德行,他頓時被捲進了羞恥、憤怒以及不平的情緒之中。

  他無法反駁真相,真相讓他羞恥,可是他也感到真相受到了歪曲,他也許不算是個好朋友,卻一直在努力盡一個好朋友的本分,他將自己的未來和溫簡的未來綁在了一起,初衷或許有些偏差,可是幫助對方做正確的選擇,保護對方不受到來自邪惡的引誘,這些不正是一個好朋友應該做的嗎?

  那他到底有什麼錯?難道眼睜睜看著對方放棄仕途和一個行蹤詭秘,包藏禍心的女人雙宿雙棲才是朋友該有的行為?

  許世卿越想越不平,無處發洩之下,轉過身低喝一聲:「混蛋!」然後上前兩步推翻了屋中央桌案。厚重的桌案傾倒發出一聲巨響,上面的書籍和工具也嘩啦啦的落在地上。

  他憤怒異常,一怒溫簡認人不清,二怒阮紅嬌包藏禍心!他指天發誓,一定要揪出這個惡毒女人的真面目,狠狠的給偏聽偏信的溫簡一耳光,來洗刷自己的名譽!

  阮紅嬌這次是徹底惹火了許世卿。

  可是……阮紅嬌這輩子又怕過誰?軟軟糯糯的角色扮演,早已經讓她膩味透了,從黃傳貴到李小姐,從李小姐再到李夫人,現在連只管驗死人的許世卿都踩到她這裡來了,實在是讓她忍不住要小懲大誡一番。

  她甚至還想著,當一向不拿正眼看她的許世卿給自己認錯的時候,會是一副怎麼樣咬牙切齒忍辱負重的有趣表情,這樣想來,便更加覺得愜意了。

  所以溫簡一到她店裡,就看到她撐著腦袋在櫃檯上看賬本,一邊看一邊微笑的模樣了。

  「最近生意不錯?」溫簡似笑非笑的問道:「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模樣。」

  阮紅嬌看見是他,緩緩收斂的表情,搖了搖頭道:「酒樓裡的生意不如以往了,不過還過得去罷了,我也知足了就是,這輩子不求大富大貴,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說到平平安安四個字上面,不由就讓人想起昨日晚上那件事情來,溫簡想這事,環看了一下周圍,察覺這陣子酒樓的生意的確差了很多,好像便是從她被救回開始的。

  阮紅嬌被擄走之後,酒樓停業了一段時間,加上一些緋言緋語的緣故,生意自然一落千丈了,近日還開了兩名夥計。當然,還有一個為人不知的緣故,就是這位女東家放在生意上的心思越來越淡了。

  見沒什麼人,溫簡走到櫃檯邊,隔著櫃檯和阮紅嬌說話,他低聲道:「聽說你……打算告許世卿誣陷誹謗?」

  今天清晨捕快過來例行問話,只要阮紅嬌不追究,他們回去報了縣太爺,馬上就可以放人,可是阮紅嬌偏不,她說她要公道。

  阮紅嬌聽到溫簡說起這事,一邊猜度他的來意,一邊看了他一眼,臉漸漸冷了下來,道:「你昨天半夜帶著人來抄了這裡,左鄰右舍的都被驚動了,少不得一些多事之人胡亂猜測,我做生意的也要講個名聲,你沒見今天都沒什麼人光顧麼?若你肯到街上打聽打聽,就知道昨晚事情傳了不止十來個說法,每一個說法都是變著花樣來誅我,幸虧是我,若換了旁人,怕是早尋個地方自己了斷乾淨了。」

  「你這是怪我麼?」溫簡聞言,歎道。

  「我怪你做什麼,你不過是公事公辦罷了,可是那個姓許的呢?看樣子他盯了我不止一日兩日,有道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事若是不好好處理,你叫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怎麼看我?你叫那些跟他一樣對我虎視眈眈的人又怎麼看我?我便是腳下的泥,任人作踐麼?」

  阮紅嬌冷笑了一聲,望著溫簡接著道:「你別忘了,你親口說過,只要我占了理字,就不會讓人欺負我,我知道許世卿平日裡跟你稱兄道弟,可是這一次是他做過了,不能怨我。」

  阮紅嬌平日裡看上去溫柔和善,人畜無害,然而溫簡也知道那只是她給別人看到的一面罷了,從她費盡心機的接近自己,從她在自己給她和陳飛拉纖的時候發的脾氣,甚至從她一個人支撐產業都可以看出,她其實是個外柔內剛,知進知退又極有主見的女子。

  如果換一個別的時候,他對她的做法不會有異議,可是他現在心情極不好,人都有兩面,一面是給人看到的,比如是溫柔和善的阮紅嬌和桀驁不馴的許世卿,另一面是不給人看到的,比如是暗作心計的阮紅嬌和出賣朋友的許世卿。

  在這件事上,阮紅嬌的確是被傷害的一方,可她的所作所為,未必不是在故意借機整治許世卿。

  那一日在班房,許世卿在他面前挑唆他和她,她雖然是後來出現,可是到底在院子裡站了多久沒有人知道,被她聽去了多少更不得而知,不然何以解釋,一貫八面玲瓏圓滑世故的她,為什麼要在這事上面不依不饒?

  溫簡沉默了半晌,阮紅嬌觀他臉色陰晴不定,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你說的有道理。」溫簡突然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是……我也很奇怪,為什麼他一定揪住你不放,昨晚他信誓旦旦的說他看到了……他到底看到了什麼,為什麼要這麼說?」

  阮紅嬌聞言,心中一驚,依舊是冷笑道:「你覺得他會看到什麼?哼,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的針對我,可是昨晚絕對是疑心生暗鬼,大約見到一片黑雲飄過來了,就眼睛一花,看成他希望看到的東西了,這問題你不該問我,你應該去問他。」

  「是麼?」溫簡嗤笑了起來,這不知所為的一笑,倒是讓阮紅嬌看得疑竇重生,不知他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懷疑起了她?

  溫簡盯著阮紅嬌的雙眼,他那如墨一般的瞳孔裡幽深得不到底,他問道:「你已經占盡了上風,一定要趕盡殺絕嗎?」

  這句話或者意味平常,或者意味深長,只看是否聽者有心,而阮紅嬌恰恰便是有心人。

  「你……是什麼意思?」阮紅嬌小心的問道。

  「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意興闌珊,隨便你好了,你們的事我都不想管了……」溫簡說完,轉身就走,踏出全味居的大門,留下了不明所以的阮紅嬌,還在琢磨他的意思。

  有些事其實很簡單,只是被人想複雜了,溫簡不過是突然對人的另一面倍感無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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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14 10:35 AM

第四十三章

  阮紅嬌妥協了,不是為了許世卿而是為了溫簡,她撤消了告狀,而許世卿本人也受到了李縣官的斥責,令他去給阮紅嬌賠罪,至於板子自然是免了。

  許世卿不肯去賠罪,莫看平日不顯,但他既然是忠義侯的人,心底大抵也是瞧不上自己七品芝麻官的上司的。從李縣官的書房出來,他悶頭悶腦,目露凶光,心底正想著怎麼化解此事,溫簡也從書房出來,邁過門檻,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丟一句話:「你不服氣就給我滾出太平鎮。」

  語氣不重,卻聽得許世卿一愣,不敢相信他會說這樣的話,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而溫簡看也不看許世卿,與他擦肩而過。

  許世卿的背後的主子是忠義侯,而溫簡是忠義侯的侄兒,如果溫簡要趕走他,手段絕對要比他擺平李縣官要多得多也有效得多。

  如果說許世卿之前還只是氣憤,那麼這一刻,已經上升到了悲憤的程度,他終於體會到古代忠臣良將是怎麼死的了,不是被外敵弄死的,都是給自己人坑的!

  無奈之下,許世卿只好寫了拜帖,登門給阮紅嬌賠罪。

  這一日,全味居後院阮紅嬌住的那座二層木樓裡,阮紅嬌端坐著受許世卿的敬茶。

  或許因為顧忌著溫簡,阮紅嬌收斂了許多,也沒有將今日之事弄得人盡皆知,反而十分低調,在場不過她與許世卿加上代表衙門過來的蔡主簿而已。

  綠兒端了茶水瓷杯從外面進來,托在許世卿面前,許世卿心中罵了阮紅嬌無數次賤婢,但也不得不親自倒了茶水,雙手捧到了她面前。

  阮紅嬌看了一臉不忿的他一眼,只笑了笑沒有接過。

  那蔡主簿便從中作著和事佬,一邊安撫阮紅嬌一邊給許世卿使眼色,催促他爽快一些,許世卿這才不情不願的道:「日前……許某行事荒唐,還望阮老闆……海涵,如今許某已經……悔悟,特向阮老闆致上歉意,請……阮老闆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放在心上。」

  一番話說得吞吞吐吐,且故意側過頭不去看阮紅嬌,一副忍辱負重的模樣看得阮紅嬌果真想笑,不過卻沒有為難他,她舉手墊著帕子接過那杯茶,抿了一小口,然後放回了綠兒託盤中,再以帕子擦拭了一下唇角,才慢悠悠的道:「那件事便就此掀過吧,還望許仵監引以為戒就好。」

  見那出身卑賤的商婦竟敢這樣教訓他,許世卿心中都快燒起來了,而蔡主簿也起身,笑道:「這樣就好,冤家宜解不宜結,兩家都不計較事情就好辦了,阮老闆也請放心,許仵監這次是一時迷了心竅才做了這樣的荒唐事,其實許仵監平日是個熱心快腸的好人,經此一事,想必日後定當謹言慎行,不至再犯……另外許仵監一貫和溫捕頭交好,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這一筆就此揭過吧,揭過吧。」

  阮紅嬌又笑了笑,聽出這是叫她看在溫簡的面子上不要計較的意思。

  許世卿笑不出,冷眼瞥了一眼蔡主簿,暗道,這貨是哪隻眼睛看到他熱心快腸了,這是諷刺麼?

  蔡主簿打著哈哈,完成了今天的任務,回去也要給李縣官做交代了,加上近日重新抄錄一些文書,他急著趕回縣衙,見兩家和解了也就起身告辭了。

  許世卿與他一同離去,不多時卻找了個藉口甩掉了蔡主簿一個人回了全味居,原來他仍舊不甘心,要找阮紅嬌做一番計較。

  見他回來了,綠兒微微有些驚訝,稟告了阮紅嬌之後,就帶著他進了後院的木樓,阮紅嬌還是在剛剛受他敬茶的地方等著他。

  「許仵監為何去而復返?奴家可不想再喝茶了。」阮紅嬌故意掩口笑著,暗暗諷刺道。

  許世卿冷笑,道:「阮老闆,明人不說暗話,此處只有你我,許某這次栽在你手上也認了,只不過那日跳窗而入的黑衣人究竟是誰,你心知肚明,我也能猜出大概,許某勸你一句,不管你究竟打了什麼注意,最好立即停止,我一定不會讓你得逞。」

  阮紅嬌搖了搖頭,歎道:「許仵作監,你有多長時間沒有好好睡一覺了?奴家根本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莫不是你精神不濟,才會眼睛昏花,弄了這一齣損人不利己之事?若是這樣奴家也要勸你一句……」

  阮紅嬌頓了頓,慢條斯理的笑道:「……要早睡早起,精神才會好。」

  許世卿監視了她那麼多天,沒休息好精神狀態不好是自然的,所以她又是在諷刺他,聽話聽音,見她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實話,許世卿也知道從她嘴裡問不出什麼了,於是氣呼呼的放下狠話:「你,很好,我會讓你後悔的,我會讓你後悔惹上了我!」說完拂袖離去。

  阮紅嬌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收斂了笑容,她的右手邊是一盞微涼的茶,正是許世卿給她倒的那杯,綠兒是個仔細的丫鬟,隨手可用之物一貫是放在她的右手邊,因為她已無左手。

  可是,她左手邊的卻還放著一杯茶,剛剛許世卿根本沒有注意到,他進來的時候這個屋子裡只有阮紅嬌一個人,而她左右兩邊卻放著一杯茶,一共是兩杯茶。

  屏風後面出來一個人,走到阮紅嬌的身邊,將手攬在了她的肩膀上並輕輕的揉了揉她的肩膀。

  「你看到他是怎麼對我的了。」阮紅嬌低頭道。

  「不要放在心上。」溫簡輕聲安慰。

  「你不喜歡的事,我不會做,可是這樣的人你也要維護嗎?是他針對我,如果下次他再使什麼詭計怎麼辦?」阮紅嬌回頭看了他一眼。

  「我會保護你。」溫簡望向許世卿身影消失的方向,雖然他一度也對阮紅嬌感到失望,可是既然她改變了主意,就好比各執己見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服了軟,難道不見好就收,非要不依不饒?

  他是個慣會給人留下餘地的人,此時他的聲音溫柔得就像是捧著一顆心的雙手,他低頭對阮紅嬌道:「我知道你的一切事情都是靠自己,所以你有時候會露出鋒芒,但我要你知道,我不會讓別人傷害你,所以你也沒必要傷害別人,你所需要做的只有相信我,信我能護你周全。」

  一個女人在面對危險的時候,會做出什麼事溫簡不知道,但他知道阮紅嬌會怎麼做,但如果她真有「另一面」,那也是因為她必須獨自面對威脅。

  他想要護她,就不止是護她的安全,更是護她的周全,如果讓她感到不再有威脅,那麼自然也就不需要所謂的「另一面」了,可是要做到這一點,唯有讓她信任他。

  只不過信任二字,對於阮紅嬌和他而言,恐怕永遠……不可能。

  「這不容易,但我願意一試。」阮紅嬌傷感抬頭看溫簡,他們四目相對,她能從他的目光中感覺到他的期盼,而她自己也假想著自己能夠滿足他的期盼。

  她的手覆在了他的手上,她道:「願意去信你,你若要我生,我便生,要我死,我便死,我願將生死與君之手……」

  生死相許的諾言,就這樣被輕易許下,背負上這份信任的溫簡微微一笑,低下頭,湊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足以驚出千層浪的話,他說——

  「你願意跟我一起去見見我的母親嗎……」

  夜色濃重,更鼓三聲。

  阮紅嬌躺在軟榻上,身上蓋了一件薄被,而她緊閉雙眼,深鎖眉頭,額上冒出細細的汗珠,身若承了泰山之重,令她動彈不得,卻始終無法從睡夢中醒來,好似被夢魘住了一般。

  恍惚之中,她感到已經過去了許多年。

  從溫簡帶他去見了他的母親開始,他背棄了他的家族,帶著她回到了太平鎮定居……然後他們拜了堂成了親……

  若干年後,他們生了一個好似團子一樣白白嫩嫩的女兒。

  夢中,她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但始終想不起來,每日裡只顧忙碌家事,照顧女兒,漸漸的也就不再去追究那些了,每每女兒張開雙手撲在自己懷裡,她抱著她感覺就像是抓住了整個世界,尤其是這個世界有他為伴。

  溫簡溫存體貼,是個極好的丈夫,他也再也沒有離開過太平鎮,工作閒暇的之餘,常會帶著她和女兒出門去逛逛,這裡街上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滿足的笑容,他們陸陸續續的回過頭或者抬起頭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和藹的跟他們打招呼,時不時的有人捧上瓜果魚肉送給他們,感謝她的丈夫維護了這裡的治安。

  溫簡走在前面,她一手牽著女兒,一手提著這些饋贈,心裡想著自己做了這個選擇,是又多麼幸福……等等,她驚訝了一下,什麼選擇?她做了什麼選擇?

  她這樣想著,面前突然出現了一條小河攔住了她的去路,而溫簡不知怎得已經過到了河的對岸,且絲毫沒有發現她們娘倆給小河攔住了,仍然在往前走。

  看著爹爹越來越遠的背影,小女兒張開雙手向他跑去,結果掉進河裡,她心中大急,一邊呼救一邊拋掉手裡的東西,去伸手拉住女兒,大聲道:「囡囡不怕,快抓住娘的手——」

  河裡掙扎的小女兒突然抬起頭,表情兇惡的看著她,道:「你騙人!你的手呢,你的手呢!」

  她一低頭才發現,自己的袖子空空如也,她沒有手!

  她的手呢?她的手呢?

  她驚慌失措的站在那裡,心中猛然生出一股極其可怖的感覺,那一幕幕的片段閃現在了她的腦海裡,她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我的手——我的手——啊——」

  斷腕處傳來的劇烈疼痛,終於疼醒了陷在惡夢中的阮紅嬌,黑暗中,她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滿頭大汗,心跳如雷,她捂著胸口氣喘吁吁,夢中的害怕的感覺還殘留在她身上,她用右手摸了摸自己左手的斷腕,猛然想起了白天溫簡說的話……然後……他說了什麼?

  見他的母親?不,不是這句,是後面的那一句!

  你願意跟我一起去見我的母親嗎?溫簡那時的表情既嚴肅又認真,他頓了頓,說……我想娶你為妻。

  阮紅嬌呆呆的坐在床上,腦袋裡一片茫然,而窗外,依稀傳來四更天的更鼓聲。

  夜色濃重,更鼓四聲。

  嘭——嘭——嘭——嘭——

  聽到敲門的聲音,許世卿稀鬆著睡眼,披著衣裳出了小院,心道這種時候,怎麼還會有人敲門?

  他租住在鎮子西頭的一個小院裡,一人獨居,此時站在門裡也不敢貿然開門,伸手攏了攏衣裳,低聲不悅的問:「誰呀,大半夜的擾人清夢。」

  門外傳來讓他熟悉的聲音,道:「師父,是我,開門啊。」

  許世卿聽到這聲音,頓時睡意全消,忙打開了門,借著月光,他看到門外果然站著已經離開了一個月的徒弟,而徒弟身後還站個人,只是夜色太黑,他看不清楚。

  「怎麼是你,你怎麼現在回來了?」許世卿心理猜到那是什麼人,將二人引了進來,關上大門領進了屋子。

  徒弟挎著包袱,邊走邊高興的道:「路上錯過了宿頭,索性趕了半宿的夜路,所以才這回兒到了,城門那處當值的大哥是衙門裡認識的,我說探親回來的,這位是我的表哥,也就放我進來了。」徒弟說完,打了個哈欠,想必也十分疲憊了。

  「好,好,好,今晚你們就住在我這,我那邊還有一間客房,稍收拾一下,你倆先將就一晚上,也別到處去了。」許世卿將二人領進了屋裡,點了燭火,回頭去看徒弟那位「表哥」。

  「表哥」憨厚老實的望著他笑了笑,嘴裡念叨,叨擾了,叨擾了。

  那徒弟見許世卿盯著「表哥」看,解釋道:「師父,我去了阮娘子的婆家,那家好沒道理,不由分說就把我轟出來了,說是已經寫了放還書退了聘,這女子在外做了任何事都與他們沒關係……不過我請回來了這位郝大哥,他是阮娘子的鄰居,您若不放心,明日個就讓他們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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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5-11-14 10:52 AM

第四十四章

  任何不以成親為目的的男女來往都叫做……耍流氓。

  溫簡提出來,希望阮紅嬌跟他一起去見見他的母親,足以說明了他是個很厚道的人,既不是存心占人家的便宜,也不是僅僅只做出空頭許諾。

  他整個家族之中,不論是父親叔伯或者是嬸嬸伯母,恐怕都不會接納阮紅嬌,唯一一個有可能接納她的,卻是連見也不願見他的母親。然而這種事沒有父母長輩肯允始終名不正,故而他才會一定要帶她去見母親。

  同時他這麼做也就和之前所說「不打算回京了」對上了,娶了阮紅嬌,留在小地方作個捕頭,安貧樂道度過餘生,他真的為阮紅嬌做出了巨大的犧牲,這一點恐怕是阮紅嬌本人都沒有想到的。

  儘管出於預料,她也只能答應下來,她不能拒絕他,拒絕意味著失去,她不能「失去」他。而此時,有一個人已經「失去」了溫簡,至少是失去了他的信任,便是許世卿。

  清晨,空氣中帶著一股泥土的味道,青石橋上人來人往,石橋下是一道從山上流下的小澗,水不深但有些急,拍打在石頭上發出嘩嘩嘩的聲音,而許世卿站在下游處的岸邊,他抬頭盯著石橋上的阮紅嬌,露出冷臉、冷眼、冷笑。

  就像是遇到敵人毛會突然立起的貓,他在一瞬間爆發出的敵意,連不知情的徒弟和郝大哥都感覺到了。

  許世卿伸手指著橋上的女人問身後的郝大哥,道:「郝兄弟,你仔細看看清楚,那是不是你認識的阮紅嬌?」

  阮紅嬌帶著丫鬟綠兒今早出門是趕去魚市的,她一邊走一邊在想著什麼心事,不妨突然身邊的綠兒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將她拉了一把帶了半圈,以背面對著橋下的某個方向。

  綠兒又驚又急,極快的瞟一眼那個方向,低下頭壓低聲音道:「娘子,出事了,我們快回去!」

  阮紅嬌不明所以便要回頭去看,只見綠兒又拉了她一把,急急道:「娘子不要回頭,是郝大郎!他正站在許仵監旁邊往這兒看呢!」說罷,她就要拉著阮紅嬌退到橋下去。

  阮紅嬌不認得什麼好大郎壞大郎,但見綠兒這副樣子,知道必然是舊相識,於是一邊跟她走,一邊輕聲道:「別慌,不要亂了方寸。」她裝作若無其事的側頭說話,眼睛極快的瞟了一眼,果然看到了許世卿和兩個人站在下游,往橋上指指點點。

  郝大郎眯著眼睛看了半晌,喃喃道:「好像……好像……」

  「怎麼?」許世卿追問。

  「衣著打扮什麼的跟過去不一樣……不過……」

  「到底是不是她?」許世卿急得不得了,彷彿在他那處已經肯定了這個阮紅嬌是個冒牌貨了,只等這個人證實,然後就可以去溫簡面前戳穿她的偽善面目。

  「不過是她沒錯。」郝大郎回頭,問那個徒弟:「你不是說她犯了什麼事麼,需要我去衙門做個證人麼?我們為什麼不去縣衙?」

  要帶個陌生人趕這麼多天的路來太平鎮,並非僅只使些錢財就能夠的,至少有過得去的原因方才讓人信服,不然人家也怕半路被人害了或者哄騙錢財。故而徒弟才打了縣衙的招牌,既然是公門裡的人,郝大這才放心的跟來了,所以他心底多半也以為隔壁秀才家的寡婦娘子,牽扯進了什麼案子當中,沒想到這會兒看她安然無恙的再街上晃蕩,自然就對千里迢迢找自己過來的那兩個人起了疑心。

  「你倒是看清楚啊,要不要再看一次?」許世卿不甘心的道,這時候阮紅嬌和丫鬟已經折轉而去,也不知看到他們沒有,剛剛不經意掃過來的眼神十分古怪,如果她知道自己還在查她,怕是又會向「某人」告狀了。

  「我當然看清楚了,我跟她做了好幾年的鄰居,怎麼會認錯,你們把我誑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如果她真的犯了事怎麼沒有被官府收押,我們為什麼不到官府裡面去說話,你們該不會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圖謀吧!」郝大郎是個實心人生怕他二人利用自己幹什麼壞事。

  「我告訴你們,別把我郝大當做了那等人,如果你倆要做什麼壞事,大不了我把錢退給你們好了,那家的娘子是個可憐人,欺負寡婦的事情我郝大可做不出!」

  郝大是個粗人,心眼倒是不壞,一時激動說話也不由大起了聲音,誰想他的聲音剛落,他後面就走過來一個人,穿著官衣官帽,腰間配著寶劍。

  「做什麼壞事?」溫簡走過來,看了一眼僵硬的許世卿,然後問另外的二人,道:「什麼欺負什麼寡婦?」

  利用牆角擋住了視線,阮紅嬌一邊偷偷的看下游處,一邊聽綠兒說話。

  綠兒慌張的道:「那位郝大郎是奴婢以前的鄰居,只是不知道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又是被許仵監帶著的,奴婢怕會有什麼於娘子不利的事。」

  原來……她竟然才是真的阮紅嬌?!

  這世上真有阮紅嬌此人,她也的確被夫家趕了出來,前往太平鎮投親不成,反倒錢財露了白,被當地兩個地痞盯上,設計盜取了她的嫁妝。

  只不過她不似白晚那樣有武功,當真是個弱女子,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打算投河自盡,偏偏遇到了在太平鎮周圍晃蕩的白晚將她救下。

  白晚正愁沒有正當名目進鎮子裡,於是如瞌睡遇上了枕頭,就出手幫她奪回來嫁妝。她對阮紅嬌有救命之恩,便說服阮娘子暫借她的身份,並借用她的嫁妝來開酒樓生財,賺得銀兩和地契全都交給她保管,自己只做面上的人幫襯,一應事宜皆由她把持。從此白晚才頂替了阮紅嬌的身份,而真的阮紅嬌搖身一變,變成了白晚身邊的丫鬟綠兒。

  實際上,「綠兒」不過是個小門小戶家的娘子,又怎麼會懂生意經?所以酒樓裡的事仍然是白晚在管理,只將帳目銀錢什麼的交給她。

  她和白晚的利益早就綁在了一起,加上顧念著救命之恩,故而才對她忠心耿耿。

  白晚也就是現在的假阮紅嬌,聽到綠兒也就是真阮紅嬌的話,猜測必然是許世卿又在暗中調查自己,這還不打緊,她眼睛偷偷往下游處瞅,竟然看到溫簡隨後而到,正跟他們在說話,心中大驚,難道這事溫簡也有份?

  溫簡已經懷疑自己了?

  他之前的所作所為,什麼要她相信他,什麼要護她周全,什麼要娶她要見她母親,不過是為了穩住她的把戲?

  假阮紅嬌心中頓時冷汗都下來了。

  「我們……快回去!」阮紅嬌對綠兒道。

  見到穿官衣戴官帽的溫簡,郝大郎遍衝了上去,拱手問道:「這位捕頭大人,請問阮氏是不是犯了什麼案子,這兩人到底是不是官府派出來的人?」

  比起許世卿和小徒弟,當然是穿官衣的人更靠得住,可是他這一開口,便是將許世卿給賣了出去。

  若是旁人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自當是疑惑不解,可溫簡不比旁人,聞言便差不多估出了什麼,立即皺了眉頭對著許世卿瞪了一眼,而後看了看郝大郎,問道:「溫某乃此地縣衙捕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兄台不妨告訴細說。」說罷將郝大郎拉到一邊,身子上前將他擋住,不給許世卿阻止的機會。

  郝大郎便將自己來太平鎮的經過目的統統說了出來,許世卿見狀,也知道大勢已去,又道既然事情敗露,只怪自己行事不周,何必還要留在此處丟人現眼,這樣想著,只有苦歎一聲,轉身離開了。

  徒弟見師父走了,又不敢湊到溫簡那邊去,也只好跟著走了。

  事情並不複雜,只是未免有些討巧,今日之事若是沒有給溫簡遇見,想必許世卿固然一時迷惑,遲早也能發現郝大郎口中的阮紅嬌實際上乃是「綠兒」,可惜的是碰見了溫簡,就好比摸了一手好牌,卻叫人截了糊,至死怕是都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

  郝大郎在溫簡這裡一五一十的都交代了清楚,最後還問:「小人本是個打鐵匠,因出這趟遠門耽誤了個把月的工,那自稱是衙門裡的人就給了小人一筆銀子,說是用作補償的誤工錢,小人也不是沖著銀子面兒上來的,為了錢害人的事情小人斷是做不出的,只是原以為是衙門傳喚……耽誤了這麼多天,小人也要養家糊口,況且這來回的路費……這筆錢……」

  溫簡明白了他的意思,郝大郎有點兒不想把錢吐出來,卻也是人之常情,想了一想,他道:「兄台,我雖然不知那兩人將你弄來是何意圖,但既然得知了這種蹊蹺之事,決計不會讓人在溫某的管轄之下作傷天害理的行徑,只是這種沒有發生的事情,並不能作案子算,既無原告亦無被告,如何能定?既然不能算作案子,這筆錢自然不是贓銀而屬他人贈與,既然是贈與之物,兄台你留下便是。」

  衙門裡沒有批這筆錢下來,故而溫簡明白肯定是許世卿用自己的錢請來的郝大郎,這種自作自受的事,溫簡才不會包庇他,痛快大方的讓郝大郎自己留下,不必還了。

  郝大郎聞言大喜,拜謝了溫簡,正打算離開,突然又被溫簡給喊住了。

  他轉過身來,只見溫簡面有猶豫的頓了半晌,然後走近了他,低聲問道:「兄台,你……真的確定剛剛橋的上的人是阮氏?」

  郝大郎突然感到奇怪,為什麼有這麼多人都問這個問題?他二丈摸不著頭腦,撓了撓腦袋,道:「看上去裝束打扮跟以前不一樣了,但……的確是她。」

  郝大郎說的時候,小心翼翼的觀察溫簡的表情,在得到他的答覆之後,見他表情卻更加凝重了,讓人感覺就像是……就像是他說錯了什麼話一樣。氣氛一下子沉壓下來,令他大氣都不敢出。

  好半晌,溫簡回過神來,看到郝大郎正拘謹的望著他,突然一笑,剛剛宛若冰凍住一般的氣氛頓時破裂,郝大郎這才如負重釋。

  溫簡道:「好吧,沒事了,你回去吧。」

  郝大郎聞言忙再次拜別,轉身離去。

  打發走了郝大郎,溫簡便去找許世卿,要找許世卿無非兩個地方,一個是衙門,另一個便是他的家。

  許世卿這時候也的確留在家中,他行事敗露,自知一定會觸怒溫簡,未免在外面撞上弄出什麼臉上無光的事來,還是留在家中妥當,結果溫簡直接找到了他的家中。

  因他不肯開門,溫簡踢開了他的門,許世卿站在門裡看著從外走進來的他,冷笑道:「溫捕頭好大的官威啊。」

  溫簡不理他的諷刺,走近來直至他面前盯著他。

  許世卿也抬頭看著他,絲毫不為自己作為慚愧,雖然他失敗了,但他不認為阮紅嬌沒問題,只是他沒有找到那個破綻而已。

  兩人相望,劍拔弩張,誰也不服輸,但誰也看得出來,溫簡是真怒,而許世卿只是強撐罷了。

  溫簡道:「三天之內……離開這裡。」

  「如果我不呢?」許世卿冷笑著反問:「如果你跟那姓阮的娘們在一起,如果你不回京城,你一輩子也不過是個小小的縣衙捕頭,你憑什麼管我?」

  「你的意思是,只有我回京城,只有等到我有了更高的官職才能轄制你?」溫簡聞言也嗤笑了起來,道:「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我真的回了京城,你以為我會放過你你?還是以為溫侯會不惜與我反目的保住你?」答案是顯然的。

  「你現在走,溫侯可能會一時生氣,但他會更生氣我,因為你是被我逼走的,可是如果你現在不走,你只會越陷越深,不是將來我遷怒於你,就是將來溫侯遷怒於你,我相信這兩種結果都不會是你願意看到的。」

  說到此,兩人算是徹底的撕破了臉,再無挽回的餘地。

  許世卿心裡頓生一股悲哀之情,他一介布衣,所求的不過是希望仰仗權貴來舒展自己的抱負,可是對於權貴和權貴子弟來說,他不過是一隻討厭的蒼蠅而已,溫簡不回京城,溫侯會遷怒於他,他受不起,溫簡若回了京城,他就會再次成為「六扇門指揮使」甚至得到更高的職務,屆時他的遷怒,他一樣受不起。

  這就是貧民子弟於權貴子弟的差距,他的一切都只能自己爭取,而他們的康莊大道則是早就被鋪好的。

  這樣一想,許世卿簡直萬念俱灰。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許世卿喃喃道,一臉死灰。

  看到如此模樣的許世卿,相信任何人都會有一瞬間的動容,溫簡不是不動容,而是他看得十分清楚,甚至比許世卿自己都更清楚,所以他道:「真希望我不姓溫,我們也能成為朋友。」

  許世卿本就是抱著目的來接近他,當從他開始因自己的利益而試圖左右他的時候,這份根基薄弱的友誼就已經瓦裂了。

  如果他不姓溫,他們也能成為朋友,或者許世卿一開始選擇憑自己的實力進取,而不是投靠權貴的話,這份友誼會更長久,至少不會這樣尷尬。可惜,很多事都沒有再選擇的機會了。

  「你已經不信我了,我說什麼都沒有用了。」許世卿歎著氣,他認清了這個事實,反倒釋然了,對溫簡給了一句最後的忠告:「不管你聽與不聽,信與不信,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我仍是要說,阮紅嬌絕不是普通人,她是沖著你來的,你一定要小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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