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贖人
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驗。有權力的人們使用權力一直到遇有界限的地方才休止。
——孟德斯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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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是上好花茶,茶具也是最好的茶具。不過喝茶的地方可不怎麼樣。
梁小夏微微有些忐忑地坐在掛滿沾血刑具的拷問室裡,整個房間只有一盞亮到能刺瞎人眼的燈,強光從梁小夏座位的頂端打下來,將她臉上的表情照得一清二楚。
尼赫邁亞脫下已經紅得看不出原色的皮手套,坐在辦公桌對面,整個身子浸泡在陰暗裡,讓梁小夏必須瞇起眼睛才能看到他的臉。
這感覺很不舒服。坐在這裡,她似乎不是一個有嫌疑的小姑娘,而是一個已經被定罪判刑的人。
從梁小夏坐的位置,只能看見尼赫邁亞的下巴和兩個鼻孔。她掃了一眼牆壁上的刑具,身體極其細微地抖了一下。
「又見面了,西摩曼小姐。我兒子常常在我面前提起你。這次只是例行公事,問幾個問題而已。西摩曼小姐不必緊張。」尼赫邁亞將梁小夏的表情動作全部看在眼裡,很滿意地微笑一下。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只有恐懼的人才會說實話。
「好了,讓我們開始吧。
西摩曼小姐,你是否認識一個叫做金錘的黑矮人?」
「是。他是我從融金天堂贏回來的奴隸。」梁小夏掏出一張金錘的身份證明,身體前傾,小心翼翼地放在尼赫邁亞的辦公桌上。
尼赫邁亞將那張證明兩指捏起。一一對照上面的簽名,水印,文字排版。甚至一個小小的墨點。仔細看了半天,確認沒有問題後,復又還給她。
「西摩曼小姐。你有指使他去潛入王宮盜竊,或者行刺國王嗎?」尼赫邁亞聲音嚴厲。一字一句地頓著問。
「沒有,我真的沒有指使他做你說的那些,那些事…我只是看他可憐,找個理由趕他走而已。」梁小夏害怕地全身顫抖,眼睛裡氳著淚光,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尼赫邁亞攤開一本筆記本,在上面「刷刷」記錄了幾行。之後。他大聲拍了兩下手。
「來人,將他帶上來。」隨著尼赫邁亞的命令,一個衛兵消失在刑訊室外面。
一個胡子頭發亂蓬蓬,鬢發斑白的黑矮人被押了上來。
「這是你口中的金錘嗎?」尼赫邁亞讓隨從隨便提了個黑矮人出來,讓梁小夏指認。
果然還在試探。
梁小夏大概掃了一眼:「他不是。」
尼赫邁亞揮手,那個黑矮人又被帶了下去,過了片刻,又一個黑矮人被帶了上來。
「那這個呢?」
「也不是。」
連續指了五個黑矮人,最後金鈴被兩個衛兵押了出來,身上死死捆著鐵鏈。
「這個呢?」
金錘看來受了很多苦。衣服亂糟糟的,胡子和頭發被刮了干淨,神情萎靡地閉著眼睛。他全身上下除了臉,就沒一塊完整的好皮。嘴角邊還有些淤青。
「嗯,是他。他身上的衣服還是我侍女准備的。」
梁小夏話音剛落,尼赫邁亞就說:「好了,西摩曼小姐很清白。你可以帶著金錘離開了。」
在梁小夏走後,尼赫邁亞雙腳放松地搭在辦公桌上,厚牛皮軍靴疊搭壓在一摞材料上。這些材料都是他這兩個月血腥忙碌的成果。
那個西摩曼小姑娘還不錯。和所有第一次進入刑訊室的人一樣,她眼裡的恐懼不像是假的,可她還是盡力壓制著自己。
尼赫邁亞對自己的妻子沒什麼感情,他無法全心全意相信一個和他在婚姻之前沒半點關系的外姓人。兒子的出生也只是他需求的排解和家族延續的需要。可對這個身上流著他一半血液的兒子來說,尼赫邁亞還是很在乎的。他是他的分身,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延續。
如果兒子娶一位東方大家的繼承人為妻子,他沒什麼理由不贊成。年齡不是問題,貴族圈子裡夫妻差三四十歲的司空見慣,仔細算算,兒子和那位小姐也不過差了十多歲。反正,只要兒子喜歡就好。
畢竟,他先是一個父親,後才是一個將軍。
衛兵還是很客氣地幫梁小夏把昏迷不醒的金錘摻了出去。深邃黝黑的牢房甬道,隔著一間間紅銹鐵門,只留著小小的透氣窗口,焊著嬰兒手臂粗的鐵柵欄,低吟,哭泣,鬼嚎,在經過一間動靜過大的牢房時,衛兵一腳狠狠踹在鐵牢門上。
一切又歸於死一般的沉寂。
***
在監獄大廳的門口,梁小夏很意外地遇到了柯西莫親王。
他穿著衣服的時候比不穿衣服的時候看起來好了很多。一身暗金色的滑袍很好地遮住了滿身的黑毛,也給他最近幾個月因刺客事件倍受折磨的憔悴雙眼增了些精神。棕色頭發全部向後梳,蓋住微微謝頂的腦袋,看起來威嚴,崇高。每一步都走得緩慢,踏實,充滿了長期浸淫貴族圈所特有的上位者氣質。
隨著柯西莫親王進入大廳,所有忙碌的工作人員都停下來,深深向他鞠躬,頭頂恨不得能磕到光潔的地板。
梁小夏帶著金錘,盡量站在大廳裡不被人注意的陰暗處,隨著眾人一起做了個符合少女身份的蹲禮。
柯西莫親王環視大廳,很快就注意到了那個被士兵攙扶著的,髒兮兮一頭亂發的金錘。刑訊室這邊每抓到一個新的嫌疑犯,親王都需要親自過來辨認,畢竟他是唯一還醒著的受害者。金錘的身高和刺客的身高差不多,不過體型不大像。他比刺客胖了太多,臉也大了一圈。
之後,他看到了很淑女地站在一邊的梁小夏。
有些眼熟。
「這位小小姐。您好,請問你是?」柯西莫親王挺著大肚子,走到梁小夏面前問。
「來自大陸彼岸的夏爾·西摩曼。非常榮幸認識柯西莫親王殿下。」梁小夏行了一個淑女禮,聲音甜甜脆脆的。心裡咚咚咚打鼓。生怕他看出來些什麼。
柯西莫喜歡幼年少男少女,他們的青春活力,像樹枝抽出的最柔嫩的葉芽,不斷喚醒自己內心已經熄滅很久的愉悅。從他們身上,他能找回已經消逝到無影無蹤的年輕歲月,充滿干勁,仿佛自己也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柯西莫看到梁小夏臉蛋圓圓的可愛小朋友模樣。又想到了替自己檔箭的侄子,眼神一黯,淡淡點了點頭後就進入了內室。
為了侄子,為了國家,也為了他自己,凶殺必須盡快被抓住。
年輕的國王昏迷不醒,唯一還清醒的柯西莫親王被推到了風口浪尖,頂著巨大的壓力,行事處處受制。
血腥黑金寶劍下落不明,這等於是將死穴暴露給敵人。
這件事情被他想辦法蓋了下來。可底下幾個軍團已經開始有小動作了。除了他麾下的保皇黨,其他中立派和反對黨都在不斷借用這件事情煽風點火,質疑他的處政能力。到了這個時候,連平時沒什麼想法的第二軍團。也陽奉陰違,逐漸脫離掌控。
梁小夏看著若有所思的柯西莫親王走遠,趕緊帶著金錘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在馬車上顛簸了好一會兒,又給金錘喂了兩瓶治愈藥劑,他才慢慢醒過來,有些虛弱,卻仍然撐著大嗓門對梁小夏以高分貝吼叫。
「小姑娘,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他們問我的主人是誰的時候,我想了半天都說不清。幸好我知道你在貴族學院讀書。」金錘撥開擋住眼睛的頭發,滿身傷,很得意地顯示自己的聰慧,笑得時候卻扯著了撕裂的嘴角,表情立刻扭曲起來。
該!這就是個麻煩精。
梁小夏心裡嘟了嘟嘴,結果還是將名字告訴了他:「夏爾·西摩曼。」
「夏啦·西麻曼——」金錘被打掉了一顆牙齒,念名字的時候說話有些漏風。
「名字都這麼怪,人類就是麻煩!怪不得師傅總讓我一個人悶在屋子裡打鐵,也不准我出門。」金錘嗓門粗,坐在馬車上也不老實,東摸摸西看看。
待玩了好一會,興致缺缺後,金錘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大手掌一拍腦袋,又扯著了傷口,痛苦地捂著胸口,還迫不及待地開口:「哦,哦——黑矮人是最有信譽的,我查到了一點師傅的下落。他現在好像在玫緹斯。」
「那是從一個醉酒的牢頭嘴裡套出來的。兩年前他們運過一批大黑矮人犯人去玫緹斯,好像其中一個就是我師傅。」
「這消息可靠嗎?金鈴怎麼會被抓到玫緹斯去?」梁小夏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似乎玫緹斯那邊需要很多黑矮人,給他們打造那個,那個,呃,什麼機。今天如果你不來救我,我大概也會被壓到那邊去。」金錘想了半天,都沒想起來那個機器叫什麼名字。
什麼機?梁小夏瞪著金鈴看了半天,他再沒憋出一個字。這不靠譜的黑矮人是指望不住了。
「你會打鐵?」梁小夏上下打量了一下金錘,圓圓的眼睛笑瞇瞇的。
「你這是侮辱!挑釁!居然懷疑一個最純粹的黑矮人會不會鍛造!」金錘憤慨地站在馬車裡大喊大叫,震得梁小夏耳膜嗡嗡響,就好像她對著金錘的臉吐了吐沫一樣。
「那麼我想你能證明一下?」梁小夏話音剛落,金錘就蔫了。他現在這樣子,走路都趔趄,更別說舉錘子敲鐵片了。
梁小夏將事情說給了父親,把金錘帶回了家,現在這情況,她實在沒辦法把金錘再派到哪裡去。將他牢牢鎖在屋子裡,不放他到處亂跑是最好的方法。幸好主屋旁邊有個放雜物的小宅,現在是空的,收拾收拾應該就能住了。
稍微休整了一下,在每天練箭的地下訓練場,梁小夏很認真地閉上房門,從臂環裡掏出一把血腥黑金寶劍,冷冷問金錘:
「你說你會鍛造,那這東西你能不能造?」
「哦!天啊,我看到了什麼?黃金女神的金裙擺!」金錘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急不可耐地一把抓過梁小夏手中的寶劍,握著劍柄來回舉著看,將劍湊到鼻子跟前嗅了嗅,還用手指彈了彈劍身,寶劍發出清脆的金屬鳴響。
「我沒眼花!艾格瑪瑞亞無上至寶,真的是血腥黑金寶劍!沒想到你手裡居然有這東西!難道那天去王宮地宮盜劍的刺客是——」金錘還沒喊完,就被梁小夏捂住了嘴。
即使這裡是她家,這貨再大喊大叫的,梁小夏也得殺他滅口。這事情太重要了,一點都不能洩露。
「知道越多的人,死得越快!」梁小夏瞇著杏眼,冷冷警告金錘,「直接告訴我,能不能造?」
金錘被梁小夏駭人的臉色嚇著了,吸了一下鼻子,抖了一下:「血腥黑金寶劍是那些白矮個蠢貨做的。哦,我瞧不上他們,不過我承認,這是一把好寶劍。劍裡面有特殊識別法陣,除了皇室成員,或者流著皇室血脈的人,其他人在觸碰時,都會受到來自劍的傷害。這劍貴就貴在法陣上了,五百年前的好東西,嘖嘖,到現在還是好東西。」
金鈴將寶劍舉得只離自己眼睛一寸距離,恨不得用眼神將劍裡面的法陣摳出來。可他也知道,既然自己都能拿著劍玩了,那法陣必定是被毀得干干淨淨了。
「我能造出來把外形一樣的,不過裡面的東西我可造不出來。而且,這東西對材料的要求也很高。」
「你看這些行不行?告訴我還有什麼缺的。」梁小夏一股腦將空間臂環裡金鈴留下的那些礦石都倒了出來,任他挑揀。
「行!行!有這些東西,絕對沒問題。」金錘在礦石中挑挑揀揀,舉著自己師傅金鈴用過的打鐵錘,心裡樂呵。這小姑娘果然是師傅的故友,連他標志性的鐵錘都有一把。心中最後那點疑惑和不滿也隨著散去了。
梁小夏將五把寶劍都扔給了金錘,又給他買了幾個打鐵用的砧板熔爐,將他鎖在了那棟小宅裡。反正他人也攥在自己手裡,不怕他跑了。
從這以後,貝隆坡47號的莊園裡,每日不間斷地響起「叮叮當當」打鐵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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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2-15 01:14 A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故人
山溪潺潺,潑濺著綠草
水,自山巖上滴落
陽光輕柔地舔舐著我
照看著我,讓我釋然
讓我忘卻異鄉的苦澀
——《羅卡諾之春》赫爾曼·海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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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園,酒會,烈馬,奢侈衣服和珠寶,成群的獵狗,捧紅的歌劇明星,珍饈佳餚。這就是小貴族們生活的全部。
幾個月的課程上下來,梁小夏和班裡的同學也混熟了些,偶爾也能聚在一起聊聊天,或者閒時,參加一下貴族們斗雞遛狗吃飽撐著了的各種聚會。
又是一節歷史課,常坐在梁小夏旁邊,整日上課趴桌子上睡覺的小貴族今天意外清醒,一等梁小夏屁股沾上椅子坐定,就拉開了話題:
「嘿,夏爾!知道不?那老山羊終於滾蛋啦!他上課真的很無聊。據說今天新老師會來,希望是個識趣點的人。」
昨天梁小夏的白銀班就接到了通知,歷史老師遞交了申請,帶著兩個隨從,似乎到南大陸考察去了,梁小夏總感覺,那老頭是真的較真著去找西隴山脈界碑去了。為此,學校新聘請了一位歷史老師給大家授課。
「嗨~同學們,初次見面,大家好。我是你們的新老師!費拉達費亞。」
這個聲音?該不會是——
梁小夏循聲望去,看見了站在教室門口的人。
一個蜥蜴人!
這個蜥蜴人滿臉細鱗片,雙耳像冷血動物的翅膀一樣,向外張開。還有肉膜。從頭頂到背後全長著硬鱗,整個臉又方又長,沒有鼻梁。戴著一副金邊眼鏡。鏡片下金色的圓形雙眼,瞳孔細長地瞇著紡錘形的縫。
伴著自我介紹,他巨大的長著上下兩排利牙的嘴一張一合。看起來十分恐怖。
全身暗藍色的片狀硬鱗,下顎到胸口都蓋著白色長方形片狀腹甲。屁股後面拖著一條長尾巴,他舉起來打招呼的雙手只有三個指頭,像龍的爪子一樣。
天!真的是洛基!
無論皮囊再怎麼變,那該死的風騷上挑眼角和一臉欠打的表情,化成灰,梁小夏都認得出來。
還有詭異到極點的穿衣品味,他一身閃銀亮片長袍。隨著走動不斷反光,照得屋子裡的小貴族們都捂眼,看起來就像是一團會走動的巨大銀塊。
「哇哦!我爸爸說給我個驚喜,原來就是指這個!」一個家裡是校董,消息靈通的小姑娘睜大了眼睛。居然是一個蜥蜴人做老師,哇嗷~真酷,另類到了極致。
「據說每個蜥蜴人都是和平的歷史研究者,他們一般能活好幾千歲,親歷世界上大大小小的著名歷史事件,可以說。他們自己就是一本活史書。現在在世的,權威的歷史學家,差不多有一多半都是蜥蜴人!」另一個稍微大點的姑娘捧著書,得意洋洋地說著她所知道的關於蜥蜴人的一切知識。想要吸引一些關切求知的注目。
洛基穿過僕從森林,在滿教室的注目禮中,拖著鱷魚樣的長尾巴,悠悠然地坐在屬於教師的位子上。
他在自我介紹以後,翻開了學校給教師配備的標准課本,手指一行一行沿著段落劃過,一字不落地照著念起來。
小貴族們身軀前傾,專注地盯著洛基的臉,聽得十分認真。他們都希望聆聽這位蜥蜴人大師的教誨,更多的是盯著洛基看,甚至有小貴族在考慮,要不要下課以後找他要個簽名。
「……至此,大陸統一。」洛基把書「啪」得一合。推了推臉上的眼鏡,語出驚人:「這書誰寫的?真扯淡。一句實話都沒有。」
……
「我告訴你們,都雅大公尚布萊壓根就不會打仗,他先天性麻痺,腿抻不直,連馬都跨不上去,那些戰功其實是他弟弟尚皮奧內的。要不然怎麼他弟弟一死,整個國家就迅速崩潰了——」
「——還有,塞爾瓦是個女的,她女扮男裝在指揮官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年,愣是沒人發現。在當時,別說女性當指揮官,女子就是穿男子的衣服,被發現後也是要綁在宗教裁判柱上燒死的——」
「——還有,菲比阿斯沒有老婆,老公倒是有一個,不過那老公是他最喜歡的一頭白騾子。我親耳聽見他對那頭騾子每天叫著‘親愛的小甜心’——」
「——赫爾西尼亞不是被黑森軍團摧毀的,因為壓根就沒這個地方。當時只是為了動搖敵方軍心捏出來的戰報,不知道為什麼傳到現在就成了真的了……」
洛基語不驚人死不休,地下的小貴族吃驚得頻頻捂嘴,驚呼一片。那個之前高談闊論的小姑娘掏出一個大筆記本,破天荒地第一次上課記筆記,筆桿子晃動寫個不停。
「哦!天啊,不會吧?」
「嗚嗚,我最崇拜菲比阿斯了,他是我心中的英雄。不過沒關系,我現在更喜歡他了。」
「老師,列日要塞到底在哪裡?真的有傳說中的摩澤軍團嗎?」
……
梁小夏根本分辨不清,洛基說的那些東西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她整節課死死地看著洛基,既不驚呼,也不憤怒,只是想把洛基臉上的那層蜥蜴皮扒下來。奈何他連理都不理,每次看到梁小夏,就好像真的是一個初次見面的老師,對她溫和地笑一下就繼續講課了。
終於熬到了下課,同學們拿著書本四散而出去食堂趕午飯。剩下幾個繞在洛基身邊糾纏不清的女生挨了梁小夏好幾個眼刀後,悻悻地走了。
「什麼嘛,自己喜歡新歷史老師就過來麼,對我們發脾氣做什麼。」幾個女生邊走邊牢騷著離開了教室。
「老師你好,不知道我能不能請你一起吃個午飯?」梁小夏假笑一下。不等他回答,拽著洛基的袖子就走。
「哦,哦。這位同學,你太熱情了!」洛基笑了笑,被梁小夏拉著衣袖離開了教室。
傑娜小跑著跟在後面。只覺得小姐今天的行為舉止奇怪又反常,甚至是有些失禮了。
食堂三樓的大廳裡。梁小夏檢查了一下環境,打出一堆防竊聽咒語,揮退了傑娜。點了幾個素菜開始吃飯。她現在也算是小小的有錢人了,請洛基吃一頓稍微好點的還是能行的。
坐在洛基對面,梁小夏開始切自己盤子裡的菜葉子。
「你來這裡做什麼?」梁小夏問洛基,手指無意識揮動,盤子裡的菜快被她戳成醬了。
「嘿。小夏爾,你這質問的語氣,真讓師傅我傷心。除了你,還有什麼能吸引我不遠萬裡,來到這異國他鄉呢?」只有兩個人在的時候,洛基又恢復到了那欠揍的樣子。
鬼才信他說的話。
梁小夏一叉子插入一塊小蛋糕,「你不是留在玫緹斯了麼?還有,你裝扮成這個樣子,又是打算干嗎?」
「哦哦,不得不說。這幅樣子真是帥。一瓶簡單的蜥蜴藥劑,我就能維持這個外形一年。你看看,看看我的舌頭,分叉了哦。真奇妙!」洛基非常得意地張開自己幾乎裂開了半張臉的,長滿尖牙的大嘴,紅紫色的舌頭伸出來,頂端的兩個小分叉在空氣中來回招搖。
「……小夏爾,你知道嗎?變成這個形態,我游泳的時候連短褲都不用穿,可以全裸的哦!哪天咱們一起游的時候我給你看看。」洛基話語中很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新外形。
誰來降下一道雷劈死她吧!梁小夏捂臉。
蜥蜴人在腹部有鱗片,可以遮住下身部位,可是他也不至於為了這樣子就喝藥劑變蜥蜴吧?
不過,不得不贊歎他的才智。
洛基的蜥蜴藥劑,比梁小夏服用的人形藥劑還要穩妥。誰能想到一個蜥蜴人實際上是個精靈?
而且這藥劑不需要連續服用,一次性解決所有問題,杜絕了穿幫的可能性。雖然價格有點小貴。
「學校裡的孩子們實在是太可愛了,又回到這樣的環境中,我實在是興奮不已。」洛基的桃花眼瞇著,打量食堂周圍的貴族學生,腰身興奮地扭動了兩下。
這個死變態!梁小夏低頭專心處理盤子裡的食物,假裝不認識洛基。
看到梁小夏因為自己的話而變得不愉的臉色,他又補充道:「不過,小夏爾你放心。這些學生都沒有你可愛。你不用害怕自己在我心裡的地位受到威脅。」
「咳咳,咳咳」梁小夏端著杯子,本想借著喝果汁演示一下自己尷尬和郁悶,結果又被洛基的話嗆到了。
「你知道嗎,我真想用手中的叉子插瞎你的眼睛,再用盤子塞住你那張嘴。即使你是我的老師!」梁小夏用餐巾擦了擦嘴,又惡狠狠地,小幅度揮舞了一下手中的叉子。
「榮幸之至——」洛基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
「最近艾格瑪瑞亞可是不太平,我聽說國王被一個使弓箭的侏儒刺客刺殺,整得只剩下半條命了。好像地宮陵寢也被洗劫了。我光是一路進城過來,就被排查了五遍。真是麻煩,」洛基抱怨了一陣,長舌頭絞到杯子裡喝了一口水,「這些該不會是你干的吧?」
話是疑問句,眼神卻含著滿滿諧謔的肯定。
小夏爾有時小心謹慎得過分,有時又膽大妄為,無法無天,他太了解她了。
「你說呢?」梁小夏吃了一口蔬菜,心照不宣地瞥了他一眼。
終於吃完盤子裡最後一根蔬菜,梁小夏只是讓餐後酒蘸了蘸嘴唇,潤上一層顏色後就將酒杯放在了一邊。
「你還是沒告訴我,你過來這邊干什麼。該不會是玫緹斯發生了什麼事情吧?」梁小夏不是什麼好糊弄的角色,洛基到艾格瑪瑞亞很大可能是專門來找她的。
希望玫緹斯的情況沒有變得更糟。
「對嘍!不是發生了事情,而是有好戲看。」洛基吊了一下梁小夏的胃口:「不過看戲的是我,估計你到時候會有點小煩惱,或者小麻煩。」
三樓食堂的大廳是敞開的。周圍的學生好奇地看見西摩曼家的小姐,和一個蜥蜴人在一起用餐,還不時地交談著。
距離太遠。聽不見兩個人談話的內容。不過西摩曼家的那位小姐臉色似乎有些難看。
她對面的蜥蜴人卸下臉上的金邊眼鏡,哈了一口氣擦了擦,三根長著堅硬指甲的手指捏著鏡腿。對著光線檢查了一下眼鏡的透明度,又戴回到臉上。實足學院派。
……
正值隆冬,艾格瑪瑞亞國內一團糟,受了傷的年輕國王一直都沒有好起來過,能不能撐到新年都是兩說。國內形勢緊張,風雨飄搖,各大軍團厲兵秣馬,蠢蠢欲動。
以斯格拉切赫為首的第三軍團第四軍團。和以尼赫邁亞為首的第五六七軍團表面上僅僅能維持勉強過得去的和氣,私底下,兩方都在不斷向關鍵位置安插人手。
柯西莫的日子也不好過,他雖然是艾格瑪瑞亞地位僅次於國王的親王殿下,但是他沒有繼承權。柯西莫的父親不是國王,只是另一個老親王,從血緣關系上講,他無法觸碰王室傳承血腥黑金寶劍,也就無法光明正大地登上王位。
他一邊忙著在各地尋找名醫給國王治病,一邊繼續追查刺客和血腥黑金寶劍的下落。還得按壓住下面不平的勢力,實在是心力憔悴。
諾厄率領的兄弟會和第二軍團,在其他幾方勢力的割據中,異軍突起。成了幾大勢力紛紛拉攏的對象。
他手頭的力量不可小覷,而且諾厄也沒法繼承王位,他這時就成了香餑餑,他支持哪邊,哪邊的勝算就大了幾分。幾個軍團長像夜梟一樣,每個都瞪大了眼睛,尋找諾厄的下落。可他就是躲了個沒影,行蹤難覓。
梁小夏再一次坐在陶林港一間毫不起眼的小屋子裡。
她披著純黑斗篷,托著一個長條木盒。木盒很普通,盒蓋打開,一把漂亮的寶劍展示在諾厄面前。
「您看這把是不是血腥黑金寶劍?」
諾厄湊到寶劍跟前,仔細打量。
「一指寬的窄劍刃,黑金劍身,龍爪攢刻手柄,暗金花紋,劍身暗刻玫緹斯國王箴言…對,沒錯,這就是血腥黑金寶劍!」
除了王室的人,誰也沒見過這寶劍長什麼樣,諾厄也只能通過一些關於它的描述斷定血腥黑金寶劍的真偽。
「我能碰它嗎?」在這柄象征無上權利的寶劍面前,饒是諾厄也有些失態,在梁小夏點頭後,他輕輕伸出手,緩之又緩地,雙手舉起這柄劍。
「血腥黑金,血腥黑金…多少人為了你茶飯不思,多少人為了你夜不能眠。」諾厄撫摸著劍身,自言自語。
有了這把寶劍,他的計劃就能被大幅度推進,一些以前不能實行的關鍵點,也可以著手開始了。
在失態一陣後,諾厄立刻恢復了平靜,吩咐僕從將寶劍收好。雙手搭在蓋著毯子的膝蓋上,又恢復到雙眼渾濁的模樣。
他轉過頭,笑瞇瞇地看著梁小夏,「我們的交易達成了,按照約定,我會給你一部分情報信息。」諾厄招手引進一名裹著黑袍的人。
「這是我最優秀的孩子,以後和你交易的這部分情報,將由他負責。」
是那個該死的暗精靈!
梁小夏瞇著眼,她就知道諾厄那老頭的交易是沒那麼容易達成的。到了最後還擺出這一手惡心她一下。
不過無所謂,在他說出「交易達成」的那一刻,精靈契約就會失效。現在分別在諾厄和梁小夏手裡的兩紙契約,條件達成的那部分會隱匿下去,再也尋找不到。
反正除了諾厄拿走的那一把,梁小夏的空間臂環裡還裝著九把血腥黑金寶劍。
四把真的,五把以假亂真的。
這世界上,可能沒幾個人知道血腥黑金寶劍是一套五把,每一把都符合諾厄描述的特征,看來開國皇帝也陰險,留了這麼一手。
「他叫拉法爾,武藝還不錯,也可以留在你身邊做保鏢,保護你的安全。」諾厄笑得像個慈愛的長者。
「不需要,有事情讓他直接去找我父親就好。」梁小夏腦袋一揚,斬釘截鐵地回絕他的請求,態度很傲氣。
她和那個暗精靈氣場不和,兩看相厭,把他留在自己身邊,梁小夏很難控制住自己將他腦袋擰下來當球踢的欲望。
「看來夏爾小姐很自信,你不怕行刺的事情暴露了嗎?要知道,現在全城的士兵都在找你。懸賞金已經開到二十萬金幣了。」諾厄笑得慈祥,好像真的很擔心梁小夏的人身安全。
敢威脅她,硬給她塞釘子?梁小夏扭頭就走,邁出兩步後頓了一下:「老人家,你大可以試試。看看是誰最後真的有危險。大風刮起來,樹全倒了,對咱們誰都沒好處。」
拉法爾聽到梁小夏不善的語氣,立刻就要沖上前,被諾厄招了招手攔了下來。
諾厄望著梁小夏離去的瘦小身影,對身邊融入黑暗,影子一樣的拉法爾低語:「白精靈不是傻瓜,他們是有傲氣的資本的。尤其是這一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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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加冕
我將用鐵與血,書寫活著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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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艾格瑪瑞亞混亂的國內相比,隔著遺棄山脈的玫緹斯完全是另一幅模樣。
玫緹斯吊著半口氣的老國王在入冬時終於撐不住,恨恨望著半跪在地下的唯一繼承人撒手人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喪鍾舉國鳴響,沉悶的鍾聲不斷回蕩在玫緹斯王都上空。
可除了僅剩的幾個忠心耿耿的老人抹了兩把眼淚以外,大部分民眾都無動於衷,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老國王長什麼樣。
沒有混亂的軍事調動,也沒有傳出任何高層的負面消息。老國王的死就像是湖面投入的一枚小石子,濺起一點水花,蕩開一圈漣漪,轉瞬又恢復平靜。
日出日落,生活依舊。
臨近年底,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門邊,窗戶上,掛滿了紅紙做的手札玫瑰花束。人們穿著厚厚的新衣,喜氣洋洋的坐在小壁爐前,盤算著整年的收入,計劃著明年是不是能再給孩子買幾件新衣服,打兩件新家具。
國不可一日無主,城門兩邊早在老國王逝世的第三天就貼上了巨大的告示:
王位的唯一繼承人,費恩王儲殿下,將於除夕那天正式加冕,成為玫緹斯的新王。
燙金纏花字體和告示兩邊立著長槍,威風凜凜站崗的衛兵都向民眾傳達著一個信息——玫緹斯將會換上新的一輪朝日。
邀請的帖函也早早就發了出去,各方使節和觀禮的賓客在年底的最後一個星期。如潮水般不斷湧入玫緹斯都城。
梁小夏穿著很正式的裙裝坐在馬車裡,扣子高高扣到了領口,胸前堆疊起大片蕾絲。披著一件淡紫色外袍,淡金色的頭發垂在耳邊。
她單手倚在車窗上,最後看了一眼被馬車扔在身後的遺棄山脈。不知道在想什麼。
坐在她對面的洛基伸出那三根手指,在梁小夏眼前晃了晃:「看什麼呢?那黑乎乎的山脈有什麼值得你這麼著迷的?」
梁小夏捏開洛基的手:「你這三根爪子。能抓起來雙手劍嗎?不會還得把劍咬到嘴裡吧?」
洛基的尖爪子伸上來,使勁扯了扯梁小夏的臉,他金色的眼睛上有層奇怪的眼瞼,在眨動時會詭異地滾動一下。
「小夏爾,你最近可是笑得少了。是不是有了什麼‘少女的煩惱’?來,說出來聽聽,也讓我開心一下。」洛基雙腿翹著直接搭在梁小夏的腿上。金邊眼鏡下,嬉皮笑臉地拿梁小夏打趣。
「滾!」
梁小夏輕輕踹了洛基一腳,他淺色的袍子上立刻留下一個小鞋印。
梁小夏斜躺在馬車裡的沙發上,漫不經心地玩著他袍子下面伸出來的那根長尾巴,尾巴根很粗,尾尖倒是只有細細的一點點,藍色鱗片覆蓋,很硬,使勁捏捏,裡面好像還有小軟骨。
指尖掐了一下尾尖。梁小夏滿意地看到懶洋洋坐著的洛基一個哆嗦。
「不要玩老師的尾巴。」洛基把尾巴收了回去,笑嘻嘻地看到梁小夏終於又笑了出來,是個真心的,沒有做作的笑。雖然有點淺。
和族人在一起的時候,她終於能短暫地放下一直端著的架子,難得的,任性地做一回自己。
梁小夏右手摸在了胸口的位置,那裡放著一小袋子土,森林的土。
洛基是打著實地考察歷史重大事件的名義來的,身後跟著的梁小夏則是他的助手。
就為了這一個名額,梁小夏被班裡的男生女生灌了不少酸水,一下子成為了獨占「風趣幽默英俊瀟灑的歷史老師」的惡小孩,完全被孤立了起來。
玫緹斯地理位置優越,在冬天最冷的時候,也不過是刮些凍人的小風。外面似乎剛剛下過雪,干枯的枝杈上積著白雪,隨著風吹簌簌下落。
梁小夏靠在沙發上,捏著洛基的尾巴,晃晃悠悠又進入了冥想。
玫緹斯的人民真是好客,梁小夏所在的馬車排了半個小時的隊伍才進城,沿路的人不斷給他們的車架拋灑彩色的碎紙屑,在她們下車後,還有少女上前,給梁小夏和洛基的胸口別著一朵紙扎的紅玫瑰。
梁小夏擺弄了一下胸口的紙花,看到冬日光禿禿的樹枝上掛滿了紅色的彩條,花花的大大的圈,她要不要表情悲痛一點,默哀五分鍾,再來個三鞠躬什麼的?
負責迎接賓客的禮儀官很有禮貌,將梁小夏一行安排在了城東的一家小賓館裡。洛基正在和賓館裡服務的小姑娘打趣,不知道在說什麼,還不斷給兩個小姑娘表演自己的耳朵怎麼張開合上,摟著一個,逗得另外一個「咯咯」笑個不停。
賓館裡的菜不怎麼好吃。
「洛基,你說的麻煩到底是什麼意思?」梁小夏看到盤子裡的菜就飽了,大塊大塊半生的,淋著醬的血羊肉。
洛基倒是吃得歡暢,變成蜥蜴人以後,他最喜歡的就是又新鮮又嫩的肉,吃光了自己盤子裡的那一份,他又拿走了梁小夏面前的那份,毫不客氣,卻又不缺涵養地,插著肉塊,一口一口飛速吃了個干淨。
「麻煩就是麻煩的意思。不是災難,也不是困難,只是麻煩。放心吧,你能搞定的,老師我信你。」洛基嘴很嚴,死活不告訴梁小夏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來只能明天加冕儀式上搞清了。梁小夏雙手十指頂著揉了揉額角,她希望這個「麻煩」不要和玫緹斯的新國王費恩掛上勾勾。
……
加冕典禮趕上了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
和煦太陽懸掛正空,驅走寒冬所特有的霧霾和陰沉。暗紅色宮殿上,積雪被很仔細地清掃干淨,尖塔樣的屋頂依次裝點著一扇扇玫瑰雕花玻璃窗,完美倒映出天空的湛藍。只有地面。原本是道路兩邊草坪的地方,還壓著被陽光照射成金黃的白雪,乍一看去。有些刺目得讓人睜不開眼。
金紅玫瑰旗高高扎在城堡頂端,飄蕩在空中,白晝中伸展飛揚。白色鴿子撲簌著翅膀。大片大片飛過。
十二響禮炮轟鳴,鼓樂齊奏。
從外廊到大殿。鋪著長長紅羊毛地毯。精神抖擻的士兵配著肩章,如雕像一般拱衛在走廊兩邊。
「忠於王命!」
侍衛長一聲令下,衛兵抽出腰佩長劍,動作整齊地斜舉入空中,板著的年輕的臉掩飾不住眼底的激動。
費恩·玫緹斯,他們即將效命的新王,從八匹血紅色駿馬拉持的白馬車上下來。一只腳踩在了紅毯上。
「嘩~~」兩邊觀禮的隊伍人山人海,爆發出潮水般的呼聲,人們舉著花束和手中的小國旗,不斷拋向空中。
他一身純白玫緹斯王室長袍,四排紅寶石鑲嵌的扣子從領子扣到腰間,胸口整齊別著二十個各式各樣的勳章,腰間掛著國王印鑒專用的黃金籠龕,袍子側邊的開叉在走動時隱約露出筆挺的白色長褲,沒有一絲褶皺,腳下套著尖頭的。繡著繁復金線的長靴。從肩膀到背後,斜斜半披一條暗紅色披風,用幾塊大大的條形黑曜石固定在左肩。
費恩嘴角掛著淡淡的笑,目不斜視地邁向前方。尖下巴內斂,長袍拖在地毯上,沉穩地穿過騎士劍橋,金色的頭發在陽光照耀下反射一圈金黃光芒,就像一位無冕之王。
他英俊,沉穩,親和威嚴。似乎本就是為王位而生。
七十二塊記憶水晶全角度記錄,費恩·玫緹斯一步一步,緩慢而又穩健地登上禮台,首席大行政官親自幫他卸下象征王儲的徽章,之後舉起玫瑰手杖,激動得手有些抖,慢慢將手杖搭在費恩胸口。
費恩半跪在王座前,胸口抵著手杖:「我在此莊嚴宣誓,我會堅決、勇敢地維護玫緹斯的尊嚴和榮譽;我會仁慈、悲憫地對待玫緹斯的每一位人民;我會公正、無私地治理玫緹斯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份財產…
我的意志,將是玫緹斯的意志,我的決斷,將是玫緹斯的決斷,我的榮耀,將是玫緹斯的榮耀…
我就是玫緹斯。」
待他接過手杖後,首席大行政官又接過托盤內的暗金王冠,戴在費恩的頭上。
「萬歲!」「萬歲!」「萬歲!」
整個禮堂大廳都沸騰了。
各國使節,內政大臣們和有幸參加典禮的群眾們瘋狂地鼓著掌,拍得手都疼了也不願停下,幾名有幸進入大廳的少女揮舞著手帕,不斷流下激動的淚水。掌聲整整持續了十分鍾,混著有規律的歡呼聲,禮堂的拱頂都快被聲音掀了起來。
費恩並沒有急著坐在象征王位的玫瑰寶座上,他轉過身面對大廳,眼神堅毅,握緊手中的玫瑰手杖,用力高舉至空中,向下面的群眾發出擲地有聲的諾言:「相信我!我的臣民們,我將領導你們,開創玫緹斯帝國新的盛世!」
「嘩~~~」熱浪般的掌聲又一次響起。有幾個人甚至激動得暈了過去。
費恩閉上眼睛,在再次響起的掌聲中,激動的尖叫中,慢慢坐在了王座上。
是我的了,終於是我的了。
可是,還不夠。
……
梁小夏站在觀禮的人群中,有些不是滋味地輕輕鼓掌拍手。
費恩年輕,威嚴,仿佛全身充滿了陽光般的尊貴,他身材瘦削,卻很好地撐起來了那一身紅白相間的國王禮袍,柔軟及耳的金發有些卷曲,透著靈動的空氣感。臉孔看起來還有些年輕人的稚嫩,可是誰又能想得到,就是這個才二十歲的青年,擊敗了他的兄弟姐妹,甚至是他的父親,牢牢把持住了玫緹斯的最高權力?
撇開費恩是精靈族的敵人之一,梁小夏不得不承認,他是她見過的最會玩弄權術的人之一。看看噤若寒蟬,畢恭畢敬的大臣們,再看看激動得昏倒過去的平民,可見費恩對玫緹斯的內部掌控到了什麼樣的程度。梁小夏相信,也許只要費恩動動手指,就會有大批的人願意為他赴湯蹈火,奉獻生命也在所不惜。
雛鷹羽翼已豐,梁小夏有預感,費恩將會是她們西晶精靈面臨的有史以來最麻煩的敵人。
之後,費恩接受了騎士代表的效忠,在王宮廣場前的陽台上發表了演講,他每說一句話,廣場下的人民都會歡呼雀躍地吶喊。巨大的禮花射入空中,群眾們自發游行,載歌載舞地奔向街道,如一道道黑色洪流,匯入主城前的干道。
夜晚,酒會開始,費恩換了一身輕便的白色軍裝,端著酒杯游走於賓客之間。他嘴上總是掛著微笑,如春風一般和在場的賓客們交流。
「費拉達費亞,歷史學家。」洛基推了推眼睛,只是輕輕碰了一下費恩伸出來的手,掛著諷刺的笑和費恩打招呼。
「費恩王子,哦,不,現在我應該稱呼您為國王陛下了。非常感謝您的邀請,這絕對是歷史上值得紀念的一刻。縱觀各國歷史,唯一繼承人繼承王位的例子非常罕見,是的,我不得不強調,非常罕見。這是一件非常有趣,值得研究的事情。」
梁小夏站在一邊裝書記,拿著紙和筆,低頭不斷在筆記本上寫下來兩人的對話,一句都不漏。
費恩心裡詫異了一下,他記憶很好,見過的每一個人都能記住。他以前似乎並沒有見過這位蜥蜴人歷史學家。對方話語中濃濃的敵意從何而來?
算了,也不過是區區一個學者而已。
「是的,我相信,這將是百年歷史上最重要的一刻,沒有之一。」費恩笑得更燦爛了,展現出自己強大自信的一面,仿佛完全沒有聽出來洛基話語中的火藥味。
「哦?不知道國王陛下的自信從何而來?竟然狂言要超過您先祖玫緹斯大帝。」洛基金色的蜥蜴瞳孔一縮,瞇成一條縫,看起來頗有冷血動物的危險。
「實力,絕對的實力。在這點上,我相信將來您會看到的。」
費恩舉了一下手中的酒杯,一口飲盡杯中的鮮紅酒液。
「恕我失陪,作為今日宴會的主人,我實在不忍心看到其他優秀的小姐先生們受冷落。」說完後,他轉身瀟灑離開,在隨從的引領下和其他的客人繼續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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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心跡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李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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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正是熱鬧,賓客們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作為主角的費恩不斷和貴族少女們跳舞,其中有玫緹斯幾大家族的小姐,也有使節團裡的漂亮姑娘,誰都知道這位國王陛下還沒有一位正式的王後,唯一娶的人魚側妃也死在了刺殺事件中。
國王的酒會成了變向相親會,不過相親對象只有費恩一人,女子們都展示出自己最優秀的一面,揮著灑滿香粉的折扇掩唇輕笑,眼底含波,不斷向費恩投放出或羞澀或豪放的視線,希望能夠得到新王垂青,從而平步青雲。
洛基看著費恩的背影,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對梁小夏說:「小夏爾,還記得三個漏網之魚不?很有可能是他的手下哦~~」
最早潛入西晶森林部落的是一個人類女刺客,但是她的同伙一直下落不明,這也成了卡在梁小夏心裡的一根刺。洛基能這麼推斷,那就說明他的同伙搞不好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回到了費恩身邊。
洛基拉著梁小夏,也混入在舞池的人群中。兩人差了將近一個半腦袋的身高,看起來就像大人在教小孩子跳舞,滑稽無比。
「我的麻煩到底是指什麼?我想,我的耐心已經快耗光了。」梁小夏被洛基牽著手,腳下優美地轉了一個圈。壓低聲音問他。
「有點耐心嘛~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洛基繼續打啞謎。
三支舞曲完畢時,站在門口的禮官大聲報唱:「南薇精靈使者到——」
隨著禮官的聲音落下,一隊穿著白袍的十三位精靈魚貫而入。
領頭的是一個高個女性精靈。被跟著的幾位精靈簇擁在中間,如百合花瓣中的花蕊。她五官立體,眼眶深邃。輪廓清秀,皮膚是有些深的小麥色。半臉紋著褐色紋身,遮擋住了美麗的臉。漂亮的下巴高高揚著,斜著眼睛睥睨大廳中的客人們。在看到費恩的身影時,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在這群紋身精靈中,另一位皮膚白皙,耳朵更長一些,比精靈們矮了半頭的精靈少女。尤顯突兀。她在進入舞會廳時,立即吸引了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美!真的太美了!
這位精靈少女額前的長發被編成亞麻色的細辮子,斜攏在一邊。她皮膚光潔白皙,在夜晚的燈光下,如半透的上好白瓷,毫無瑕疵。她蒼灰色的眼睛清澈見底,濕漉漉的,雛鳥般惹人愛憐。嘴唇飽滿粉嫩,鼻梁高挺,微圓的臉蛋和尖細的下巴恰到好處地揉和純真與可愛。腰間束著一條銀色腰帶。腳底穿著鏤空同銀色的半長靴,細長雪白的脖頸和優雅玲瓏的曲線在純白衣裙的勾勒下,更顯聖潔美麗。
她就像空谷幽蘭,婷婷玉立在那裡。與世隔絕,奪天之美,令人窒息。
大廳裡有一瞬間的寂靜。男人女人的目光都釘在她身上,這樣漂亮的少女,讓人打心底裡嫉妒不起來,惡念無法滋生,只想守著她,護著她,不想讓她受到一點點的傷害。
梁小夏看得鼻子有些泛酸,頗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泥球在和她分開的時候,還是軟糯的小團子,半年不見,就變成了美麗的白天鵝。她長高了,也變漂亮了。像是開了一半的花骨朵,讓人小心翼翼地不敢觸碰。
梁小夏看到了大廳裡各色人物的表情,看到了費恩那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混雜著愛慕,占有和侵略的目光,也看到了領頭的精靈女子眼中的失落和瞬間劃過的憤恨。
「我現在明白你說的麻煩是什麼意思了。」
泥球被周圍的人盯著看,有些拘束地抓著衣裙邊角揉搓,臉上染了一層紅暈。看到這一幕,周圍的人又是倒抽一口氣,實在是太可愛了。
費恩控制著自己的表情,盡量顯得不失態。他迎上領頭的精靈女子:「非常感謝你們能夠來參加舞會,本人不勝榮幸。」
他語調柔和沉穩,帶著毫不露骨的激動和熱切,對領頭精靈感謝,眼角的余光卻一直黏在泥球身上。
「錯過了您的加冕典禮,我僅代表南薇,向您表達深深的歉意和遺憾。實際上,我個人也是非常期望能夠親眼看見您的加冕儀式的,現在只能憑想象去妄測了。」精靈女子說著非常標准的外交辭令,話語中的希冀和失落,卻是真真切切的。
「讓美麗的小姐希望落空,是任何一位紳士都無法容忍的殘忍事情。也許這塊水晶能夠稍微彌補一下您的遺憾。」費恩一揮手,僕從呈上一個放著記憶水晶的禮盒,送入南薇精靈手中。
「非常感謝,您真是一位慷慨的君主。我是汨羅·莫吉羅拉·埃米利烏斯,南薇的使者。願玫緹斯的紅玫瑰永開您心間。」精靈女子向費恩行了一個標准外交禮。
「我想,您已經認識我了。不是嗎?」費恩一邊嘴角翹著笑了一下,之後又正式地介紹自己:「我是費恩·玫緹斯,玫緹斯的國王,這裡的最高統治者,願友誼長存。美麗的小姐,願意和我一起跳支舞嗎?」
費恩牽著汨羅的手走下舞池。泥球站在一邊,小鼻子動了動,立馬四處張望,很快找到了人群中的梁小夏和洛基,向她們走來。
「真沒想到你也來了~~」泥球笑著,聲音拐著彎,拉過她的手,甜蜜蜜地看著梁小夏。趁著周圍人不注意,泥球低低地問:「你變成人類了嗎?感覺好奇怪哦,長耳朵和綠眼睛都不見了。皮膚也黃了。看起來有點髒。」
她已經長得比自己快高出一個頭了,梁小夏望著泥球郁悶,什麼時候自己才能長個?
「你不是搬去南薇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梁小夏還記得族裡搬遷的事情。泥球現在應該在南部大陸,南薇精靈草原才對。
「大家都過去啦!他們南薇的長老想把汨羅姐姐嫁給費恩王子,哦。不,是費恩國王。我是跟過來湊著看熱鬧的。」泥球很開心能見到梁小夏。又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這次去南薇的人可多了,雷諾老師帶隊,不知道現在到了沒有。我聽說南薇的精靈想要我們入籍改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梁小夏,我不想改名字。我覺得赫爾沙很好聽,我想永遠做媽媽的小藍莓。」說道這裡,泥球的神色有些黯淡。
南薇精靈答應給他們庇護和支援。卻強行要求精靈們改名,並永世效忠。女王陛下的命令無法違抗,隊伍裡的精靈們情緒都不太好,泥球實在是受不了,才蹭著使節隊跑出來的。
洛基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忽悠人去了,梁小夏和泥球待在角落裡,給泥球講自己在艾格瑪瑞亞的一些趣聞,逗她開心。兩個小姑娘正說得高興,一舞完畢的費恩又端著酒杯走了過來,硬插入梁小夏和泥球中間。
「聽到兩位小姐的笑聲。我似乎有種錯覺,春天已經來到了。」費恩上來就很有禮貌地恭維,「不知我是否有這個榮幸,知道邀請來歡樂之神進駐酒會的兩位美麗小姐的名字?」
費恩雖然是同時對兩個人說話。可很明顯更在意泥球的回答。
「嗯~~我叫赫爾沙。」泥球在陌生人面前有些拘束,她聽洛基講人類的故事聽多了,覺得人類就是披著偽裝,拿著鋼叉的惡魔,費恩的好樣貌還戰勝不了她對人類的恐懼。
「夏爾,我先走了,汨羅姐姐在叫我了。」遠處,汨羅對著泥球揮手,她又換回了外人對梁小夏的統一稱呼,行了一禮,匆匆離開。
「夏爾·西摩曼,很高興再次見到王子殿下,哦,不,是國王陛下,目前玫緹斯唯一的皇室。」梁小夏面無表情。
費恩一直望著泥球的身影,望著她回到汨羅身邊。
好半晌,他才回過頭看梁小夏:「我非常好奇兩位小姐剛剛討論的話題,夏爾小姐能與我分享嗎?」
直接靠近可能唐突佳人,從她的朋友入手也算是聰明的迂回策略。費恩打定主意先和梁小夏套套近乎。
梁小夏盯著費恩的臉看了一會兒,直到他被看得有些不自主,才開口。一說話就是單刀直入地詢問:「你喜歡她?」
費恩沒想到她會問得這麼直白,直指人心。想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她的用意,最後費恩還是開口:「沒錯,我喜歡她。她也將會是我的。」
這個男人狂妄,自信,甚至有些偏執。
梁小夏眼神灼灼:「那你會一輩子只愛她一個嗎?我是說,不娶側妃,不養情人,一生只有她一個伴侶,只對她一個人好。」
一生一世一雙人?費恩愣了一下,考慮了很久以後,搖了搖頭。那個精靈少女很美,卻還不值得他為對方做到如此程度。貴族的勢力要平衡,要吸收,要通過聯姻駕馭。更重要的是,他也沒辦法將心思全部放在一個女人身上。
「我會對她好的,納她為我的王後,滿足她的願望,給她所有想要的東西,一輩子護著他。」費恩堅定地承諾,他感覺到,眼前這個人類有點像那個精靈少女的密友,正在替女方家長考察自己。
費恩的思維就是這樣,他的愛是給予,是賜下,是滿足對方的一切要求。前提是,那和他更大的目標不沖突。
「她不是南薇精靈,她是西晶精靈部落的。」梁小夏望著泥球,喃喃說到:「傾城權利與傾國美人,你選擇哪一個?」
沒想到她是西晶精靈,這下麻煩了。費恩嘴上在笑,心裡卻不斷盤算。
愛情是費恩的調劑,是他享受權利追逐目標之後的放松,不是他生活的全部。王後則是他平衡國內政治的手段,所以即使不那麼美,也不那麼知書達理,卻一定要會權謀。費恩不能娶一位敵對勢力的精靈做王後,那會給他帶來很多麻煩。
但是養一位情人,應該是可以的。玫緹斯歷史上的每一任國王幾乎都有那麼十個八個情人,他只娶了一位側妃,又已經死了。國內那些迂腐的老頭子應該不會反對。畢竟,他現在名下的繼承人一個都沒有,老頭子們會非常開心看到一位漂亮的小公主或者小王子,不管他或她是私生子,還是半精靈。
那位精靈少女純潔得就像剛出生的羔羊,費恩盯著玻璃杯看著酒液微笑,那樣的姑娘實際上最容易得手,一束鮮花,一次偶遇,一回援手,都能輕易敲開對方心門。
最後,掛著燦爛的笑容,費恩回答梁小夏:「兩個我都要。是別人的,我就搶回來,如果得不到,那我寧可毀掉,讓誰也得不到。」
他這是在威脅,十分明顯地暗示,如果梁小夏阻止他靠近泥球,或者下什麼絆子,費恩就會用自己的方式毀了泥球。一個國王,掌控著國家機器的人,想毀掉一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小精靈,實在是太容易了。
梁小夏一聽他的話,也來了火氣。你以為這是你家的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干什麼都為所欲為?還沒有誰這麼明目張膽地威脅他,更可氣的是,梁小夏聽出來,費恩實際上只是想將泥球像個玩物一樣養起來,據為己有,根本不打算給她名分,更別說一輩子專心只愛她一個人。無論前世作為人類,還是這輩子作為精靈,這點都是梁小夏萬萬不能忍受的。
「哦?是嗎?陛下如此地有自信?那麼,預祝陛下將來不會輸得太慘太難看。」梁小夏舉著酒杯,碰了一下費恩的杯子,第一次喝干了杯中的酒,哂笑著離開。
敢向我的姐妹伸手,我就把你的爪子剁下來!哪怕你是個國王。
待梁小夏走開後,費恩摩挲著杯子,低聲吩咐身邊的人:「給我查查這個西摩曼小姐和那個蜥蜴人的來歷,盡快查,我三天後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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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血洗
在權利的游戲之中,你不當贏家,就只有死路一條,沒有中間地帶。
——《冰與火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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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靜的一夜,將以最意外的方式結尾。
燈火輝煌,巨大的倒吊玫瑰水晶燈在宴會廳上空緩緩旋轉,將舞池裡照得通透明亮,舞池外卻仍保持著柔和適中的光澤。樂師們手指靈活地在琴弦上撥揍,華麗流暢的音樂傾瀉而出。鮮艷的女子衣裙隨著舞曲的節奏打著完美的圓,如春之女神灑下的一片盛開花朵。
場外的先生小姐們各自聚成小團攀談,時不時也有人端著酒杯走動,和各國來訪的使節團進行一小節短暫而愉快的會晤。
跳到第二十支舞曲的時候,連將微笑當成習慣的費恩也有些頭疼了。這些貴族女子太熱情,不斷黏著他跳舞,滿身的香粉氣息熏得他惡心,卻還得硬著頭皮得體地應對著。
他滿心期盼的佳人卻躲他如蛇蠍,整晚跟著那個叫做西摩曼的小不點,寸步不離。他為了顧忌影響,又不好意思總是湊在她們身邊,只能遠遠地望一眼,再轉過頭來笑著應付眼前人。
真正坐在國王的位置上,他才明白,國王只是權力集團中間夾著的一塊餅干餡,又或者是天平中間小范圍內擺動的標尺和指針。那些玫緹斯的老貴族世家就像饑餓的豺狼,總是瞪著綠油油的眼睛,微笑中也掛著陰險的涎水。在陰暗處打量自己,隨時准備撲上來咬破他的氣管。
他有軍隊,也受人民的擁戴。卻仍舊得小心翼翼地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在進行自己計劃的同時,和貴族們在利益中拉鋸談判。除非在這場政治棋局中。他有實力一次性將其他對手全部掀下棋桌。
接近午夜,正當費恩坐在國王專屬的王座上休息。和身邊的侍衛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時。一群四十人的黑衣刺客破窗而入,快得他只能在燈光下看見一道道殘影,在人群中左右閃躲穿插,轉眼就侵到費恩身前。
是暗精靈!梁小夏和在另一邊的洛基都皺了皺眉,那氣味明顯得就像鼻子底下扔著一塊霉了幾天的爛肉,熏得她的靈魂都在抗議叫囂。
南薇精靈的使團也發現了不對勁,精靈們迅速集合。拿出各自的武器,圍成一個圈,將汨羅護在中間。
「有刺客!保護陛下!保護陛下!」王座旁邊站立的騎士抽出佩劍,舉在胸前,巨大的銀色盔甲鐵塔一般立在王座下,擋住費恩的身影。
「不自量力。」沖在最前面的刺客手中匕首劃過,寒光一閃,騎士還沒來得及作出回應動作,就捂著脖子,血噴脖頸。倒在了地上。
周圍的幾個刺客如陰影中旋轉起舞的舞者,轉瞬間就殺了三十多個大廳中的衛兵。血花盛開在衛兵們的喉頭,太陽穴等致命的位置,無聲無息地將衛兵們放倒在地。
賓客們乍逢驚變。男男女女尖叫著,哭喊著,人群踩踏著向外擁擠奔跑。
「堵住他們!一個都別放跑!」刺客頭領在嘴裡吹了個尖銳的響哨,後面的刺客分出兩人,在眾人離開前關閉了宴會廳大門,反鎖大門,將所有的賓客封死其中。
「誰跑就殺了誰!誰喊也殺了誰!」刺客頭領的面目全部隱藏在黑色的夜行衣中,雙眼狠厲地掃過廳中所有的賓客,聲音並不高,其中的森然味道卻毋庸置疑。
賓客中間,稍微有些武力的都縮成一團,不斷後退,暗自戒備。平民和那些毫無抵抗之力的人類都嚇得涕淚橫流,緊緊捂著嘴不敢出聲,癱軟在地板上。
「你放過我吧,我是霍葉恩的城主,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一個腦滿腸肥的貴族向一個刺客下跪,涕淚橫流地不停磕頭,不到片刻,額頭就磕得血肉模糊。和命相比,他的金山銀山一點也不重要。
他話音還沒落,就被那刺客用匕首割下了腦袋。
無頭身體倒在地上,沿著脖頸的切口,鮮血像高壓噴泉一樣噴湧,紅得刺眼的大片血液噴濺在平整的木質地板上。
剛剛出手的刺客抓著被割下來的,還冒著鮮血和熱氣的腦袋,若無其事地不斷向空中拋著玩。貴族的頭顱被高高拋棄,表情定格在死亡前驚恐的那一刻。雙眼大大地痛苦地睜著,長發散亂。
刺客穩穩接住那顆頭,又一次拋向空中:「還有誰想試試?我可是無聊的很。」
周圍的人見到這一幕,嚇得噤若寒蟬。那刺客殺人不眨眼的動作和地上血淋淋的屍體都在提醒他們管好自己的嘴,否則就是下一個犧牲者。
大廳前端的台上,不斷逃跑的賓客讓出來了一大片無人區。
費恩坐在椅子上,臉上肌肉僵硬,笑得非常不自然,血色褪去,全身緊張繃直,勉強維持著身為國王的尊嚴。
刺客頭領站在王座邊不到兩米的地方,單手握著匕首正對他,匕首上的寒芒銀亮,隨時准備給他致命的封喉一擊。
刺客頭領蒙在布下的嘴一張一合,說出口音很重,怪腔怪調的大陸通用語。
「費恩,你應該榮幸,有這麼多賓客將會見證你的死亡。」
聲音悶悶的,有清晰可辨的快意。
第一波的刺客只是一個人,費恩像趕蒼蠅般揮揮手就打發了。可這些暗精靈漸漸從跗骨之蛆發展成為他身上的一根骨刺,到現在的一把索命骨矛。人數越來越多,實力越來越強,花朝手段層出不窮。現在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他的加冕慶會上,要刺殺他這個一國之主。
「為什麼總是刺殺我?前後已經五波了。」費恩一邊問刺客。一邊斜眼偷望窗外,白皙的手指不安地摩擦手中的玫瑰手杖。
刺客頭領識破了他的意圖,猙獰一笑:「沒用的。不用看了,你在外面安排的五百號親衛軍早就被清掃干淨了——不過你不用著急——一會兒你就能見到他們了。和他們一樣,毫無價值。如螞蟻一樣被碾死。」
「至於為什麼刺殺你,哦。費恩你這臭蟲,不要明知故問。沒有人能偷了我們暗精靈的東西還瀟灑地活在世上,沒有人!神也不行!」刺客頭領陰狠地瞇著眼說道。他的話語像一陣冷風,讓費恩抖出一身雞皮疙瘩。
費恩拿走的東西,對他們暗精靈來說實在是過於重要,重要到地下暗精靈勢力都達成了共識,不惜一切代價要將那東西奪回來。
「咚——咚——咚——……」
大廳外。鍾樓裡,新年的鍾聲沉悶地響起,盤旋在玫緹斯上空,擴散向很遠的地方。
遠處,隱約傳來廣場上群眾們的高呼聲和尖叫聲,姑娘小伙子們大聲合唱著《玫緹斯鮮花永不凋零》,旋律悠揚動人,不斷熱情洋溢地在冷冬中大喊著「新年快樂!」。
十二響鍾聲已過,低沉的鍾音余韻未斷。
雪又無聲地下起來,細密地從黑夜中降落。輕輕墜在王宮頂上,草地上,歡慶的人們臉上。
新的一年終於來到了。
「好了,還有什麼遺言趕快說吧。我可是迫不及待地要見到玫緹斯歷史上最短的一任國王誕生了!」
聽在眾人耳朵裡就像是喪鍾一樣的聲音散去,刺客頭領隔著面罩吻了一下自己的匕首,猛地向坐在椅子上的費恩扎去。
費恩握著玫瑰手杖,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面對朝著自己撲上來的刺客頭領,他突然舉起手杖,按下仗頭的浮刻玫瑰花,惡狠狠地對刺客頭領說道:
「我要說的是:你去死吧!」
一瞬間,玫瑰手杖爆發出刺眼的紅色光芒,將費恩和刺客頭領籠罩在內。
一個鮮紅的,如同實質的閃電之球從仗頭噴出,猛地沖在刺客頭領的肚子上。閃電之球如一把弧形利刃,帶著「辟啪」電弧,打穿了刺客頭領的肚子,穿出一個籃筐大的洞。
刺客頭領腸穿肚爛,隔著破碎的皮膚可以看見被攪和的一塌糊塗的內髒。
他倒地而死,閃電之球卻沒有停,停留在舞池中央的小圈內,毫無軌跡地高速旋轉飛舞,不斷放射出閃電收割一條條的生命。
它擦過的地方,血流成河,賓客們徹底慌了手腳。「啊啊啊啊啊~」的尖叫聲不斷響起。
人群踩踏、擁擠,倒在地上的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踩死。後面的閃電之球如驅趕蟻群的毒蜘蛛,伸出的紅色閃電之觸插入人體,一陣電爆,「彭」地一聲後,又有一個人炸成血霧,倒在地上。
後面的刺客看到頭領身死,化為一道道殘影,紛紛飛奔向前,抽出匕首欲找費恩索命。卻被他那玫瑰權杖放出的閃電球擊中,炸成一團團屍首破碎的碎肉。
幾個小時前還是榮耀與鮮花的大廳,徹底被紅色閃電血洗,炸成了血染的鮮紅祭壇。
坐在紅色閃電圍起來的王座上,費恩緊握權杖,看著刺客們一個個死亡。他高聲大笑,聲音在他的喉頭不規則的震顫,又像是在哭。笑聲和賓客們的尖叫聲交匯盤旋在禮堂上空,他扭曲猙獰如浸泡在血水中的魔鬼,邪惡至極。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為了保住自己的命,費恩不惜用所有賓客的生命去陪葬。
王座台上,被紅光擋住的地方,費恩的王座邊,空氣突然裂開一個黑色大縫,向外灌著陰寒冷風。
縫隙中,邁出一個全身罩在黑袍中的人,他懸浮在半空中,一手抓著白骨權杖,頂端拱著巨大的黑色龍晶,一手抓住費恩的胳膊。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和我走吧,既然你使用了它。」黑袍人的手緊緊勒在費恩的胳膊上,疼得他差點松了手上的玫瑰手杖。
費恩的腿非常少見地開始發抖,他的命保住了,可他也得付出代價。
最後,在跟著黑袍人邁入黑色的裂縫前,費恩掃視一眼大廳,在尋找到牆邊泥球的身影後,微微歎了一口氣。
卿本佳人,看來他是無福消受了。
扔掉眼中最後的憐憫,費恩臉上帶著瘋狂的決然,邁入黑色縫隙。縫隙漸漸合上,王座上空空的,除了倒在地下鮮血模糊的暗精靈,哪裡還有人影?
紅色的閃電球開始收斂光芒。剛剛捂眼的賓客終於能夠睜眼看清大廳中的情況。
「國王陛下不見了!」
四十具暗精靈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王座旁邊。破碎的手臂,肢體,碎骨,飄散出焦黑的肉體糊味。暗精靈藍紫色的血液沿著王座的台階一層層滴落,在舞池裡融成一片。
國王連著他的王冠,象征著玫緹斯王權的玫瑰權杖,都不見了。
新任國王陛下召喚出那個紅色的惡魔,卻將滿廳的賓客留了下來。幾個位高權重,腆著肚子的貴族大臣見到這一幕,終於忍不住高聲叫罵起來。
閃電球並沒有給賓客太多愣神的機會,它懸浮在大廳正中間,像一只巨大的閃電紅蜘蛛,不斷射出紅色的觸角,每一擊射出,必有一個人或整個像炸彈一樣爆炸,或被電得焦黑,面目全非地死躺在地板上。
人們推搡著,瘋狂地用胳膊肘沖撞,向後擠壓,貴族女子的長裙被後面緊跟的腳步踩在地板上,絆倒在地。後面幾雙大腳毫不憐惜地從她身上踩過去。她哭喊,尖叫,掙扎著准備從地上爬起來,卻被一道急速閃電劈中,面目全非地高聲嘶喊,抽搐著抖動兩下便沒了聲息。
大廳裡賓客的數量在急劇減少,人群全部被驅趕在了靠近門邊的位置。
就像一個密密麻麻擠滿小梭子魚的魚缸,突然被放入一條凶殘的,餓瘋了的紅色章魚。被魔鬼的觸手追逐捕捉,賓客們慌亂中不斷向後湧去,全部被驅趕入大門口附近。
梁小夏個子矮,在逃竄的人群中拉著泥球穿梭,不斷撞上賓客們的腰身,近距離觀賞貴族們的皮帶扣和腰上的緞帶花邊。深陷人群的泥潭,周圍都是手手腳腳,不斷有尖頭鞋踢到她腿上。
梁小夏死死地五指扣住泥球的手,使得力氣都快將她的手捏碎了。強硬擠進人縫中,最後,來到大廳人少些的一個拐角,梁小夏將泥球推進了直角牆壁內。
剛剛占據一個稍微安全些的位置,梁小夏抱在泥球外面,一把撕掉了自己身上的連衣長裙,只穿著貼身衣褲,緊緊貼在泥球身上。
「撐護盾!」梁小夏話音剛落,泥球撐起一個光元素防護盾,蓋在兩個人身上。
一個狠辣的貴族男子也發現了這個好位置,他想要將泥球拽出來推入人群洪流,卻被這護盾彈開,後仰著倒入踩踏的賓客腳下。眼睜睜看著他的眼睛被後邊一位貴族女子的鞋跟扎穿,梁小夏捂上了泥球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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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浴血
人的一生中,最光輝的一天並非是功成名就的那天,而是從悲歎與絕望中產生對人生的挑戰,以勇敢邁向意志的那天。
——福樓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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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靠在中間的南薇部落精靈圍成一個半弧形,抵在大廳中後方,精靈們臉色凝重,紛紛吟唱起各種咒語,撐起五顏六色的各種防護法術盾,緊張地等待紅色閃電球的靠近。
一道閃電從紅球中放射出來,擊中了其中一位精靈。他的元素護盾被直接擊破,閃電擊碎護盾,穿透後打在了精靈胸口上。他整個人倒飛了出去,重重撞在大廳牆壁上,砸碎一盞牆上的壁燈,掉在地上,腦袋歪在一邊,生死不知。
其他精靈看到這個情況,臉色慘白。元素護盾竟然連一擊都抗不過!
擊中元素護盾的閃電並沒有消失,反而更粗了一些,迅速撤回並纏入大廳中間懸浮的紅色大閃電球。吸收過元素護盾能量後,閃電球也大了一點。
糟了!這閃電球能夠吸收元素化為己用!
梁小夏擰緊了眉,大廳裡亂糟糟的,人頭攢動,夾雜著慌亂地哭喊聲,叫罵聲,她找不到洛基在哪裡。
廳中間的南薇精靈被接二連三地閃擊出去,閃電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漲大,在吸收了幾個精靈的元素護盾後,已經漲到了籃球大小,耀眼的紅光如太陽一般,照耀著所有人的臉。
汨羅眼看著族人擋在自己身前。為保護自己,一個個被紅色閃電攻擊,她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咬破了嘴唇,抽出隨身的法杖,開始不停高聲吟唱法術。
汨羅的吟唱聲又尖又細。空氣盤旋在她頭頂,慢慢形成一個真空的氣流漩渦。各色元素密集到了肉眼可見的程度。凝聚在她身邊,一圈一圈,倒懸著不斷融入汨羅的身體。
驅魔之牆!
驅魔之牆是一個非常難的五級法術,能夠形成大約三米乘三米寬高的透明牆體。穿過的這道牆體的任何物體,都會受到解除魔法效果。驅魔之牆的施法原理,簡單點講,就是要求施法者將附近的空氣中游離的元素一次性全部吸入體內。創造元素之力的真空隔斷區域。
「停下,汨羅!」汨羅旁邊的一個精靈焦急地喊著,她這樣勉強自己越級施法,最後會將自己撐爆的。
那個精靈不斷呼喊,他不敢出手,即使是一個最輕微的觸碰,強行打斷施法過程,汨羅也會受到元素之力反噬,受到難以醫治的重傷。
汨羅閉著眼睛,臉色憋得十分難看。乳白色的血液順著她的嘴角流出。在嘴唇一張一合的唱聲中不斷噴湧,順著她的下巴淌在衣衫的前襟上。
「汨羅!停下!聽見了沒有!」
一次性吸收這麼多元素之力,汨羅撐得身體就要破掉。她這是在賭,賭自己在施法前能撐住不會死亡。
梁小夏在一邊也注意到了大廳中間的異狀。汨羅身邊凝聚的元素幾乎化為實質的液體,漩渦一樣不停地滲入她的身體。
「那個大白癡!快給我停下!」
梁小夏大罵一聲,她腦子蠢想死,也不要拉上所有人給她陪葬。
取出時俟,梁小夏閃出護盾,躬身跳起,遠遠對著汨羅射了一箭。箭矢「嗡」一聲,劃出一道銀光,直扎在汨羅握著法杖的手臂上。
「啊!」汨羅的手臂扎上了箭支,她猝不及防扔掉了法杖,斜倒在地上。法術的反噬讓汨羅張大了嘴,元素之力像水一樣,混著白色血液,不斷從汨羅嘴中吐出。空氣中五彩的元素少了汨羅的吸收,也像是失去了花朵的蜜蜂,四散開來,最後又融入了環境,徹底消失。
「你怎麼拿箭射汨羅姐姐?她這是在救我們!」靠在梁小夏旁邊的泥球愣住了。
「救個毛!她那樣越級施法根本就不可能成功。驅魔之牆因為和等級決定的元素承受能力有關,是個百分之百越級施法會自爆的法術,這是常識!等她漲得像球一樣,‘彭’一聲爆掉的時候,整個大廳的人都得陪著她完蛋!氣死我了。」梁小夏氣呼呼的,還得壓低聲音給泥球解釋。
一個法唱者的自爆比紅色閃電球恐怖多了,梁小夏估計,汨羅至少是四級法唱者,四級法唱者的自爆,相當於梁小夏取指揮十個元素使僕同時爆炸,到時候整個王宮都能被她掀上天,轟得一點渣滓都剩不下!
幸好她這一箭射中了,打斷了汨羅。不然沒等她想出辦法處理閃電球,大家都得先死在汨羅手裡。
「那現在怎麼辦?那個紅球越來越大了?梁小夏,你快想想辦法!」面對南薇精靈們對梁小夏怒目而視的神色,泥球害怕地抖了抖,最後還是自覺站在了梁小夏這邊,有些擔憂地望著她。
怎麼辦,怎麼辦?
梁小夏急得腦門冒汗,那個紅色的閃電球似乎並不受費恩控制,而且好像有低級智慧。在精靈的元素護盾撐開後,它就放棄了屠殺周圍逃跑的人,轉而集中力量攻擊南薇精靈的護盾,並將其中的元素之力據為己用。
這到底是什麼法術?球形閃電術倒是和這個很像,卻也只是以球形閃電本體攻擊敵人,不會伸出閃電觸手,更沒聽說過自主選擇攻擊目標的。
出口似乎被鎖上了,堵著厚厚的人牆在拼命捶門撞門,用指甲摳門,想把大門打開。平時代表玫緹斯莊重威嚴的兩扇厚厚黃銅大門閉得緊緊的,受到捶打也只是輕微晃動兩下,門上留下幾道指甲的刮痕。看來那邊是過不去了。
大廳兩邊的幾扇窗戶倒是能逃走,可鐵質的窗扇自從紅色閃電球出現後。就帶著辟啪的電流封鎖起來,幾個妄圖跳窗而出的客人被電得一哆嗦,身體又縮了回來。
代表威嚴皇權的神聖國王大廳轉眼變成煉獄場。大廳中的殺戮並沒有停止,南薇的精靈一個接一個倒下,紅色光球吸收了將近十個元素護盾。已經漲到臉盆那麼大了,再不想出辦法。死亡就是遲早的事情。
泥球在梁小夏的指示下,已經撤掉了光元素防護盾,雙手緊緊拽著梁小夏的袖子,漂亮的眉毛擰在一起,緊張地盯著大廳中間的動靜。
只能賭一賭了。
梁小夏第一次將時俟拆開又並在一起,銀色的時俟變成了一根纏著綠色花紋的法杖,頂端墨綠色的寶石被高高托起。在梁小夏的控制下逐漸變成了白色。
「保護好自己,在這裡等著,能跑就趕快跑。」梁小夏把泥球推到另一邊人群最少的角落裡,拉過一張餐桌擋在她面前。「好了,別害怕,一切都會過去的。」梁小夏像小時候一樣,捏了捏她的臉,最後安慰了一下泥球,轉身沖出去。
緊握著法杖,梁小夏屈膝彈起。高跳後斜踩牆壁,借著反沖的力量躍了出去,如一只振翅欲飛的漂亮雀鳥。
她看准落地點,又蹬在一張長桌上。越過眾人頭頂,猛撲向大廳中間的紅色閃電。
正在打擊廳中間精靈的紅色閃電感覺到有人靠近,巨大的球體內伸出一條手臂粗的電流,如一道紅色長鞭,粘著電芒,甩向梁小夏。
完了!她在空中根本無法變向,被這道電鞭抽中必死無疑。
眼看著電鞭就要抽在梁小夏腰上,後背一陣破空風聲,一只銀色酒杯飛出,趕在電鞭之前撞在梁小夏後背上,又將她撞上去了一點。
就是這一點點,險之又險地讓梁小夏避過了電鞭的抽打。
「啪!」一聲,紅色電鞭抽在了酒杯上,銀色杯身帶著電弧,被擊落掉在牆角,發出金屬清脆的鳴響。
梁小夏顧不得回頭看是誰在幫她,拉住大廳頂端的吊燈,她毫不猶豫地向下撲向紅色閃電球的本體。
電鞭第一抽落空,紅色閃電球又生出一道閃電,狠狠一抽,從上到下直劈梁小夏頭頂。
當頭而來的電鞭根本躲不過去。
這次是真的完了,賭一賭誰快吧。
梁小夏被紅鞭狠狠抽在了肩膀上,連人帶著法杖,被砸向紅球。
梁小夏痛得恨不得昏死過去,咬破舌尖又找回片刻意志,閉著眼睛,她借著紅鞭砸出的下沖,猛力將時俟法杖戳入紅球體內。
紅球爆發出比第一次出現時更加耀眼的紅芒,紅色的電流順著杖身吸入頂端的寶石,「辟啪辟啪」響起刺耳的爆鳴聲。
梁小夏握著仗頭的手並沒有松,全身流滿了電流,疼得像是要爆炸一般。杖頂的白色寶石迅速轉紅,一圈圈巨大的電弧在杖頂流竄。受到攻擊的紅色閃電球像是在尖叫,突然爆發出刺眼光芒,將整個大廳籠罩其中。
一道道紅色的電流沿著法杖進入寶石,紅色閃電的體積逐漸縮小。
「夏爾,好痛呀!好痛!我吃不下了!」時俟向她的腦海中不斷傳達意念,仗頭頂端的寶石紅得發黑,寶石表面開始出現細小的裂紋,沿著底端蜿蜒向上,眼看著就要炸裂。
紅球已經縮小到只有拳頭大小了。
「堅持住,時俟,再堅持一下就好!」梁小夏不斷地給時俟打氣。寶石表面的裂紋越來越大,從底部「卡嚓卡嚓」向上延伸。
最終,「彭」地一聲響,杖頂的寶石炸成了無數黑色碎片,四方激射出去,時俟的意念也在她腦海裡戛然而止。一米長的法杖失去了銀亮光澤,又變回成了弓箭模樣。
「時俟!」梁小夏急喊,嘴邊的呼喊卻化為一聲尖叫。
「好痛啊!!」
本來應該被時俟吸收的剩下電流沒了歸處,一股腦全部順著杖身,湧入梁小夏體內。
紅色的電流像一條條劇毒的蛟蛇,順著手臂進入體內後,竄入她的五髒六腑。
梁小夏全身的血管一鼓一鼓,隨著電流經過不斷顫抖,白皙的皮膚燙得發紅發黑,像焦炭一樣慘不忍睹。腦袋裡麻痺得一片空白,梁小夏顫動著僵直倒在地上。
梁小夏疼得想要伸手抓掉自己身上的皮膚,卻硬忍著接受剩下的電流。最大的一股電流纏著她的跳動的自然之心,想要擊碎中間的生命之種。
她以為自己是站著的,實際上梁小夏已經倒在了地上。
分出來的兩股稍微細些的電流竄入她的殺戮左眼和幸運右耳,幫她抵消了三分之一的傷害。梁小夏左眼沒了眼白也沒了瞳孔,血紅一片,眼底電流不停地流竄,劃過一道道紅光。右耳焦黑,滴出金紅色血液,電流不斷刺破耳朵上柔嫩的皮膚,從皮下鑽入表面,又鑽回去。
聚成一團的紅色電流散開,像巨大的血繭,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地將梁小夏裹在中間。
骨頭,血管,身體的每寸肌肉都流竄著紅色的電流,皮膚一寸寸焦黑裂開,白色的血液滲出,幾乎是片刻,梁小夏就變成了一個渾身是血的血人。從頭皮到腳底,不剩下一寸完好的皮膚,耳洞,眼角,鼻孔,嘴角都在流血,疼得梁小夏幾乎要失去理智了。
廳裡還有洛基,還有泥球,如果她不能徹底壓下體內的電流,受苦的就是他們兩個。她不敢放棄,也不能放棄,她現在倒下了,體內的電流絕對會引起自爆。想到泥球純真的眼神,想到洛基胸口的那道疤,梁小夏艱難地伸出手,單手捏向閃電球,握住它只剩雞蛋大小的部分,狠狠用手一捏——
「啊!」胳膊上的血肉像迸裂的竹片,一層層炸開,梁小夏看見了自己的血管,自己的臂骨,流竄著紅色的電流,蜿蜒著鑽入體內。
「鏡月,幫幫我!」梁小夏麻到了感覺不到疼痛的程度,撐起殘存的一點點理智向鏡月求助,這個時候,這個情況,如果說還有誰能幫自己的話,也只有鏡月了。
她這是要死了嗎?
梁小夏不甘地望著紅色閃電另一邊的人群,最後一次嘗試尋找洛基的身影。希望他能照顧好泥球。
一個人影急匆匆向她跑了過來,梁小夏看不清。
「幫幫我——」梁小夏的意志越來越微弱,向鏡月傳遞的聲音越來越小。
在意念斷掉的同時,梁小夏終於支撐不住,昏死了過去。
……
紅光久久不散,大廳中間的電流爆鳴聲一直沒斷過,周圍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捂著眼睛遮蔽刺眼的光線。
十幾分鍾,當紅光終於散去後,廳中狼藉塗炭。破碎的血肉,殘肢斷骸,一片片攤在地上,濺在牆上,掛在壁燈上,找不到哪怕一小塊完整的部分。
沒有梁小夏的身影,費恩的身影也不見了。泥球擠著推開人群,看到面前的景色,不可置信地癱坐在了地上,流下兩行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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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養病
但是這些傷疤中沒有一塊是新的。它們像無魚可打的沙漠中被侵蝕的地方一般古老。他身上的一切都顯得古老,除了那雙眼睛,它們像海水一般藍,是愉快而不肯認輸的。
——《老人與海》海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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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疼,疼得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
全身緊繃繃的,像拘束在橡皮套子裡。
梁小夏仿佛有種錯覺。她又回到了小時候,那個漫長漆黑的,孤獨一人在泥土下度過的時光。
體內的紅色電流又縮成一團,小小躁動。像倒著放映的膠片,緊縮回梁小夏跳動的生命之心,隨著她心核的節奏,閃爍膨脹,回縮。
梁小夏感覺不到自己軀體的存在,除了意識。
她沒有手,沒有腳,沒有軀干和五髒六腑。只覺得疼,疼得她的神經快繃得麻木了。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裡,甚至無法睜眼。梁小夏想動動手指,卻感應不到手指的存在。
不知道費恩怎麼樣了,有沒有死。希望他沒死,梁小夏此刻非常想將費恩折磨到生不如死。
黑暗中,一陣輕輕的歌聲縈繞在耳邊,輕得她得非常用力才能聽清。
是精靈語,低沉婉轉,像是最後的禱告。
這聲音她能聽出來,是洛基的。
——
「永別了,我再也不會看見你
最後一杯酒,
為你尋求理想和幸福的離鄉背井。
卻空手而歸,
為你被磨破的衣衫和殆盡的意志,
靈魂倦怠闌珊
開得最艷的花朵。必先凋落
而綠葉,沒有手的攫取
也會隨著萎縮
最後一杯酒,
安息吧。我的朋友
你的臉色慘白得像個死人,
不要擔心。
我會帶著你的骨灰回到故鄉
精靈的泥土,像火爐旁的花園般溫暖芬芳
——」
歌聲結束,似乎有什麼東西打在她身上。最後,一個吻,軟軟的,落在梁小夏的額頭。
「洛基,是你嗎?」梁小夏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自己想說的話。
她的聲音虛弱得不像樣子。隨著話音的出口,肺部劇烈顫動,好像撕扯著一樣,難受得她想咳嗽。
嗓音沙啞,就像金屬片在地板上摩擦。聲帶,大概是燒壞了。
「是我。夏爾你說,你還有什麼要說的?」一只虎口和手掌帶著厚磷的三根指頭緊緊拉住梁小夏的手,洛基半跪在床前,豎起耳朵,生怕漏掉一個字。
梁小夏搞明白了。洛基大概是覺得她要死了。
「混蛋——水——」梁小夏喘了半天才說上來半句話,洛基快氣死她了。
嘴巴張開,被喂了一些水,從食道到胃裡。清流平息了幾乎要冒煙的嗓子和全身的疼痛。
連續喝了三杯水,梁小夏昏昏沉沉又暈了過去。
……
再次醒來,眼前還是一片黑暗,昏沉深邃,沒有一絲明亮。
梁小夏憋著氣,忍住不去在意眼睛的事情,試著去用意識聯絡鏡月。
「鏡月?你在嗎?」
「在。」腦子裡響起那個熟悉的大提琴一樣的聲音,梁小夏微微松了一口氣。
「我現在是什麼情況?」梁小夏咬著嘴,猶豫了很久才問出來。可話出口後,她的心又提了起來。她害怕聽到答案,聽到她最不希望聽到的事情。
「你要知道嗎?」鏡月也難得猶豫了。
許久,梁小夏才回答。
「嗯。你說吧。我聽著。」
事實就是事實,事實一直都存在。這與她是不是接受毫無關系。
「不是很樂觀。你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電火花燒傷和接觸性燒傷。以左手臂和右手臂最為嚴重,聲帶和眼睛都受到了重度燒傷,感應神經幾乎都燒毀了。我當時只來得及用元素之力護住了你的大腦,剩下的電流沒有消失,它們全部進入了你的心髒,絞纏在自然之心裡面,原因不明……可以說,你現在還活著,就是個奇跡。」
最後鏡月很簡短的總結了一下。
「時俟呢?時俟怎麼樣了?」她記得時俟頂端的寶石在最後炸開了,不知道這個對時俟會不會有影響。
歎了一口氣,鏡月幽幽地說:「你可以自己去感應它。時俟現在還握在你右手上。」
梁小夏試著向時俟發送了問候訊息。
沒有回應。
她不甘心,又給時俟講了兩個笑話。
「——這可是我最拿手的笑話了,就指著這招逗樂了。保證能逗笑你……」
還是沒有回應。
她右手的這把弓,現在真的變成了一把普通的弓,沉寂到毫無聲息。
梁小夏嘴裡發苦,眼角酸澀。
時俟大爺總是愛惡作劇,滿腦子弄死誰的想法。雖然很拽,很傲氣。干什麼事情都要求,還得不停滿足它的願望,可梁小夏還是喜歡它的。
心裡堵得慌。
她的好朋友是睡著了?還是遠走了?難道那顆寶石就代表時俟的命嗎?
「鏡月,時俟沒有回應,怎麼辦?」梁小夏意識裡的聲音也又緊又澀。
「再多試試吧。也許它像你一樣,也只是陷入一種深度休眠而已。」鏡月不是神,他也沒有好辦法,最後只能給梁小夏一個緩沖之策。
梁小夏啞著嗓子,慢慢哼起歌來。
以前時俟除了聽笑話以外,最喜歡的就是聽她唱歌。總是要求梁小夏唱些簡單的兒歌,歡樂地「咯咯」笑個不停。
梁小夏全身包裹著紗布,手腳都不能動,右手沒有知覺。卻還緊緊抓著弓。啞得不成樣子的嗓子唱著小精靈們都會的兒童歌謠。一滴眼淚從左眼流出,快速滑入鬢角。表情平靜得可怕。像是無波的海面,深沉海底醞釀著洶湧風暴。
洛基端著小碗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心裡緊得抽疼,躬身捂住胸口。
勉強平復下來後,洛基坐在梁小夏床邊。攪動碗裡的流食,輕輕舀起一勺。吹了吹。
「好了,吃飯吧。別在我面前顯擺。師傅我的歌聲比你的要好聽得多,一會兒吃完了我給你唱。」
一勺子菜汁流入梁小夏嘴裡,甜甜的,溫熱清香。梁小夏喝了一口,肚子餓得「咕咕」叫了一聲,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臉。
他的命。泥球的命,大廳裡剩下的所有人的命都是小夏爾用自己換回來的。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洛基走入了「將軍」的必死之局,現在能完整無缺地坐在這裡,不得不說是一種僥幸。這微小的僥幸卻是自己的徒弟用健康和生命換來的。
洛基預計的最壞情況沒有發生。她肯吃飯,也肯說話。洛基小心端著碗和勺子,生怕碰到她的傷口,一勺連著一勺,送入梁小夏微張的嘴裡。
一室安靜,彌漫著菜汁的甜香和草藥的辛辣。
連續吃了一碗菜汁。梁小夏滿足地歎了一口氣,牽起肺部震顫的疼痛。
既然她還活著,那麼生活還得繼續。
梁小夏相信,她總能找到喚醒時俟的方法的。就像她相信。這世上沒什麼過不去的坎一樣。
「洛基,還要。」
洛基居然從梁小夏啞著的嗓子裡聽出一種甜甜的味道。
「哦,我真是感動,再叫一聲聽聽。當然小夏爾能叫‘師傅’就更好了。」洛基聲音輕佻地揚起,臉上卻是不笑的。
「來,師傅馬上就給你~」洛基端著一盆菜汁又坐在了床前。
「你——去——死——」梁小夏的破鑼嗓子配上這詛咒般的話,十足陰森。
又喝了一大碗菜汁,梁小夏吃得肚子圓圓的,身上雖然還是撕扯灼燒得疼,卻還是找回來了幾分力氣。
洛基坐在床邊的椅子裡,捧著一本書,一邊翻看一邊盯著床上的梁小夏。他連續四天沒有闔眼,金色的蜥蜴眼睛裡滿是血絲。可現在即使是趕他去休息,他也是無法靜下心的。
「泥球在哪?她現在安全嗎?那場爆炸最後到底怎麼樣了?」梁小夏問。
「這個嘛~我不知道,你師父也不是無所不能的,沒有分身。」洛基攤手。
實際上,當時在梁小夏沖上去後,那只救命的銀杯就是他扔出來的。變成蜥蜴人的身體靈活性很差,被圍在逃難的人中間,半天也擠不出去。等他擠到梁小夏旁邊的時候,那團電流早就被她全部吸收了。
洛基無法,只得趁著紅光未散,帶著梁小夏先行離開。那時他滿腦子都是梁小夏燒得像碳一樣的身體,根本顧不上別的事情。
「赫爾沙應該留在了大廳裡,也許她和南薇的精靈一起回去了。不管怎樣,她絕對不會比你現在的情況更糟糕。」
洛基苦笑了一下,早知道就不帶她來了。他情願梁小夏的「小麻煩」讓她苦惱一陣,也不想看到她像個廢人一樣癱瘓在床上。
「那倒是。」梁小夏兩輩子加起來,從沒受過這樣的罪。在那一刻,她幾乎以為自己是要必死無疑了。
「洛基,你覺得我有希望康復嗎?」梁小夏已經聽過了鏡月的回答,她這次想聽洛基的,也許他能給她帶來一點點希望。
沉默。
洛基合上書,尖尖的蜥蜴指甲在書本的皮質封面上劃下一道硬白痕跡。
「當然嘍,你師傅我親自出馬,就沒有治不好的病。像你這樣的小傷,以前別人求著我都是不會看的,太大材小用了。三個月,保證你活蹦亂跳,青春靚麗。」洛基聲線上揚,蜥蜴分叉的舌頭伸出來又縮回去,底氣十足地拍胸脯保證。
這樣就好,梁小夏心裡暖了一點。
哪怕那是一個謊言,是洛基說出來的敷衍她的話,梁小夏也甘之如飴。她太需要一個堅持的動力和理由了。
在這時,梁小夏腦中,一直安靜的鏡月突然開口了:「你的眼睛和耳朵是有希望康復的。經過電流刺激,上古精靈血脈已經開始和你的身體融合了。只等你養好了病,它們的功能就會完全開啟。至於身體的其他部分……」
鏡月的話沒說完,梁小夏明白,那要看天意。
真是狼狽啊,梁小夏躺在床上輕歎:「洛基,要是我一輩子都這樣半死不活的咋辦?」
「廢話,當然是師傅養你呀。不過我很窮的,要是養你的話,師傅我會破產的。所以你還是趕緊給我爬起來的好。」洛基開始拆梁小夏全身的繃帶,手握著剪刀,遇到粘著皮膚的地方,還得一點點剪下來。
拆完繃帶,又給她上了藥,將新的紗布一圈一圈裹在梁小夏身上。洛基又給了她灌了四五瓶治療燒傷的藥水。
有些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了,可小夏爾明顯沒有知覺,只有在觸碰到身體頭部和極其個別的地方時,她才有反應。
梁小夏很配合,安安靜靜的,忍著皮膚剝裂的疼換了繃帶,一滴不剩地吃了藥。之後又吃了一大盆菜汁。
「小夏爾,你實在是太能吃了!師傅我的荷包會飛快地癟下去的。」洛基抱怨著,「再見了我的新衣服,再見了我的漂亮姑娘。你也吃得省點啊?師傅我還想攢點錢結婚呢!…」
「得了吧,一碗菜汁能費你幾個錢。姐就是要把你吃垮,實在沒錢了就街頭賣藝去。」梁小夏嘟了嘟嘴。
想要康復,營養必須跟上,她現在只能不停地吃,不間斷地吃,用大量有營養的食物喚醒自己的身體。
自然之心裡,那團紅色閃電完完全全安家落戶,沒有半點想要搬走的意思。
不知道這東西對身體有沒有危害。
梁小夏看不見,不能動,只在意志中默念:「醒來吧,我的身體。醒來吧,我的胳膊。醒來吧,我的腿。醒來吧,我的腳趾頭。醒來吧,我需要你們……」
像復讀機一樣,梁小夏不斷地念叨。如果只有奇跡能夠拯救她,她可以博得奇跡青睞的,也只有意志,強大的,堅韌的,無法摧毀的意志。
生活是一灘爛泥,她如果想要做高潔的蓮花,就必須扎根在爛泥裡,吸收水和養分,想辦法破土而出。
「洛基,你去休息一下吧,有事的話,我會叫你的。」梁小夏憑直覺知道,洛基一直守在他身邊沒有離開,也不知道守了有多久。
他最開始當她的師傅,只是一句戲言,一個玩笑,沒想到他還履行得如此認真。長久的日子下來,梁小夏嘴上不說,實際上也將他劃分入了自己的小圈子,在洛基身上打下了「自己人」的標志。
面對洛基那欠打的,似笑非笑的臉,她實在是說不出那些感謝的煽情的話,一句簡單的「謝謝」也被壓在了心底。
欠他的情,自有要還的一天。現在,她只能努力著趕緊康復。
梁小夏又對著自己的身體默默碎碎念了。洛基收拾好剪下來的碎繃帶,在梁小夏的床邊的地下鋪了個薄毯子,湊合著裹在裡面休息。
窗外又下起了安靜的雪,給新年的玫緹斯披上純潔的白色斗篷。火焰在壁爐中跳躍,溫暖地躺在軟軟的床上,梁小夏做起了長長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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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蟄伏
雖然我們時常談論人生之樂,但是我們都知道,苦日子和好日子一樣,是不好過的,是充滿著艱難險阻的。……一旦誰落入這種境地,他的唯一選擇就是奮力前行。
——厄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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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的城裡沒有一丁點早春氣息,家家戶戶窗門緊閉,沒有人知道蜥蜴歷史學者在哪裡,他和他的小助手都死在了那場慘烈的加冕舞會上,連屍首都無法拼成完整的。
實際上,當時在場的所有受害者,除了暗精靈的屍體因為與人類區別很大,能被分辨出來之外,大部分受害人根本無法湊出個全屍。
早春的風還是有些涼,雪化後積著一小灘一小灘的水窪,屋簷上的冰凌融化,水一滴一滴打在石板上。
小院裡,梁小夏蓋著毛毯,半瞇著眼睛,坐在輪椅上,腿上放著一把有些發灰的銀弓,飛貓琥珀盤成一團,在她腳邊打著瞌睡,舒服地曬著太陽。
新長出來的頭發軟軟的,是一種淡到幾乎看不見的鉑金色,短短一茬,毛茸茸的。在她頭發長出來後,洛基最愛干的事情就是摸著她的絨毛頭叫她「假小子」,非得把她點爆了才干休。
左眼的瞳仁再也無法用藥力壓制,褪成了最純粹的血紅,黑色瞳孔間圍著一圈晶瑩的紅寶石,外面是眼白,偶爾在眼底還閃過一道電光。
梁小夏睜著的右眼墨綠清澈,像洗練干淨的一汪深潭。可實際上。她這只眼睛是看不見的,並且有可能以後再也看不見了。
在最後一刻為了保住她的腦袋,鏡月直接變成了深藍色的六稜型寶石。嵌在梁小夏的額頭正中間,散逸出元素能量保護她的大腦不會被電擊燒傷。
遠遠望去,梁小夏的臉就像一個調色盤。紅藍綠詭異地占據三個頂點,組成一個怪異的三角形。紅得濃烈。綠得純粹,藍得深沉。
自嘲一笑,現在這樣子,不用化妝,她也可以本色出演外星人。
身體恢復得比她預計快了很多,新生的皮膚都長出來了,她現在雙腳能夠勉強站起。雖然腿軟得完全邁不開步子,手指也有了一點點直覺,能夠在意志的控制下稍微動一動。
鏡月說這是耀精靈血脈發揮了作用。每件上古精靈遺物中,都蘊含少量的高等長老血脈。在完全融合的過程中,血脈會逐漸滲入身體,替換掉她身體中原本略為低等的血液。等到眼球和耳朵裡的血完全再生,替換掉梁小夏現在的血時,她就能夠完全恢復。
梁小夏問過,替換全部血脈要多久。鏡月也回答了一個讓她絕望的數字,如果沒有另外的上古精靈遺物。以目前的速度看,她需要一萬年才能長出兩對耳朵,徹底變成上古精靈。
一萬年啊。
梁小夏睜著一只眼睛看天空中並不太刺眼的太陽。看來,尋找上古精靈遺物。也得被她記上日程本。
「時俟大爺,今天我們的曲目是《飛翔的小青蛙》。認真聽哦~」梁小夏手指搭在時俟的弓柄上,一邊摩挲著一邊低低唱起了歌。
略微沙啞的聲音輕輕哼著,雙耳動了動,梁小夏停止了歌聲,抬頭望向小院門口。
受到這麼強的電擊,後遺症一堆,好處也是有些的。新長出的神經太敏感,梁小夏的五感增強了很多,視力,聽力,觸覺,嗅覺,反應的速度都提高了一倍。
指尖竄過一道細不可查的紅色電流。她也能指使得動盤踞在身體裡,當時差點害死她的那團紅色閃電了,總算是稍微有了點自保的手段。
院門「吱呀」一聲打開,洛基提著一籃子綠菜,邁著晃晃悠悠的步子。
假死之後,洛基開始飲用人形藥劑,消除蜥蜴人學者費拉達費亞的所有遺留痕跡。這個小院離玫緹斯都城有一段不算太遠的距離,既方便梁小夏靜養,也方便洛基打聽費恩的消息。
梁小夏無意識地笑了笑。
「吶吶,小夏爾。不得不說,你受傷以後變得更漂亮了。看著你腦袋上那三個顏色不同的東西,師傅我的心情都會無比愉悅~」洛基扭著腰,很沒正形地晃到梁小夏面前。
將菜籃子往她腿上一擱,洛基把她身上滑下來的毯子向上拉了一點,推上輪椅,將梁小夏送回屋子裡。
「我給瑪塔基尼寫信了,估計他這兩天就到。哦哦,馬上就要見到爸爸了,小夏爾激動不?哦,不用太感謝我,你師傅我一向很心軟很善良的。來,說聲‘謝謝師傅’聽聽?要甜甜的那種——」洛基推著梁小夏進了廚房,轉身拎著菜籃子蹲在地上摘菜。
「閉嘴吧。我正想自己上輩子做了什麼孽,導致這輩子認識你這麼號人物。」梁小夏盯著洛基蹲在地上的樣子,真想一腳踹翻他。
名義上講,梁小夏現在是個死人。
玫緹斯新王加冕舞會上的刺客事件,就像一枚大炸彈轟在整個南方大陸上,激得各國沸沸揚揚。
參加舞會的近五千名賓客,最後只活下來了不到四百人。南薇精靈部落來了十二個人參加典禮,回去的時候只剩下三個,其中汨羅還是重傷難治,被另外兩個精靈合著抬回去的。
其他各國使節和代表也死得死,傷得傷。當天玫緹斯在場的七十多個城主全部殞命,王都的貴族大臣也死了將近四分之三。
犧牲者中,除了侍衛之外,只有一人是死在了暗精靈刺客手中,另外的人全部都身亡於費恩召喚出的那個紅色閃電球下。
登基前沒有王妃沒有繼承人的新國王失蹤,留下個巨大的,像黑洞一樣不停吸收能量的爛攤子給幸存的大臣們。
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圍堵在王宮門口。要求給在這次謀殺事件中犧牲的人討個說法。各國使節的聲討信像雪片一樣,一封接一封塞進外事大臣的辦公室,強硬要求玫緹斯做出公開道歉聲明。並付出巨額的賠償金。
甚至有人將這件事情陰謀論化,認為國王的加冕典禮就是一個巨大的騙局。是費恩一手策劃的,要將各國勢力聚攏在一起。進行一次性打擊的,有預謀的恐怖襲擊。
普通百姓的日子也不好過。人心惶惶,無心生產。
玫緹斯的新王失蹤致使民眾們開始懷疑,玫緹斯的王室受到了某種恐怖的詛咒,或者是上天降下的神罰,導致繼承人一個個不得善終。
先是大皇子暴斃,再是公主們的意外身亡。最後老國王也在去年撐不住逝世了。短短幾年裡,王室的繼承人只剩下費恩王儲一個。可現在剛剛加冕的新王也沒了下落。生死不知。這不是神罰又是什麼?
大量原先費恩的支持者和崇拜者在晚上拿著蠟燭走上街頭,在街道中間的地板上畫各種道聽途說,稀奇古怪的法陣,整夜整夜祈禱,念念有詞地不斷祈求神靈救贖他們的國家。
這些流言,一部分是梁小夏做主放出去的,另一部分是恐慌的民眾自發猜測的。
洛基每天都會給她帶回來新的消息,再照著梁小夏的吩咐喬裝打扮,在驛站,酒館。碼頭散布謠言。
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
「說點正經的,你打聽到什麼消息了嗎?」梁小夏這兩天心裡一直有些不安,似乎會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嗯。今天的消息可不少。壞的多一些,不過也有好的,還有些不好不壞的,你想先聽哪個?」洛基掐掉一段蔫黃的葉子,賤賤地用菜頭掃了掃梁小夏的臉。
「彭!」梁小夏身體放出的紅色電流將菜頭電了個焦糊。
「切,真不可愛。」
梁小夏手指還是不靈活,微小地抖了一下。她知道洛基這是在不斷刺激她,希望她的手臂能夠動起來。可那菜頭還沒洗,葉梗上還沾著泥呢!
「先說不好不壞的吧。」往往是這些不好不壞的消息,能讓她有些重要的發現。
「不好不壞的消息有兩條,都有點蹊蹺:那個敲鍾的塔樓昨夜被盜了,大鍾不見了。還有,城北的河裡今早打撈上來一具屍體,死者有點特殊,是個黑矮人。」
鍾樓被盜?鍾不見了?那麼笨的鍾是怎麼被神不知鬼不覺地移走的?偷鍾干什麼?
梁小夏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想不通也就不去想了。
至於黑矮人屍體,應該是和金錘說過的,玫緹斯大量抓捕黑矮人有關系。
不管費恩抓這些黑矮人是做什麼,那處秘密地點應該就在城北,河流上方的某處了。梁小夏尋找金鈴的計劃,因為這條消息稍微明朗了一些。
「那好消息呢?希望是真的能鼓舞人心的消息。」梁小夏分析完之前的信息繼續問洛基。
「好消息就是,艾格瑪瑞亞的傀儡小國王快不行了。治療師又從他身上查出來了一種毒。那種毒很隱秘,掏空了小國王的身體,治療師發現得太晚,據說是沒得救了,頂多能再撐一星期。」洛基眼角上挑,撇了撇嘴。
「我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有點晚,說不定他現在已經死了。柯西莫親王也許這時候正在給他主持葬禮呢~」
的確是好消息。
不管那毒是誰的手筆,梁小夏都可以預見艾格瑪瑞亞國內一場大混亂。王位的爭奪能讓幾大軍團打得頭破血流,也不知道諾厄那老狐狸什麼時候出手,或者這毒本身就是他的傑作。
打吧,打吧,爭得越凶越好,最好能夠爭到軍閥割據,國破土裂,這樣他們西晶森林就安全了。
梁小夏幸災樂禍地笑了笑,問:「那壞消息是什麼?」
洛基臉沉了下來,說:「這真的是個壞消息。費恩沒有死,他又回來了。」
「哦?」
這點並不在梁小夏的意料外,當時她沖入大廳中間時,費恩就不見了蹤影,他肯定是有某種秘密脫身的手段。玫緹斯算是費恩的老窩,他在這裡經營了幾年的勢力,肯定不會說捨棄就捨棄,他回來是遲早的事。
只是不知道費恩被什麼事情絆住了腳,在三個月之後才現身,他難道不清楚玫緹斯國內現在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嗎?
「這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接下來我要告訴你的事情:費恩這次回來,身邊多了一個人——赫爾沙。」
「什麼!泥球怎麼會和他在一起?」
梁小夏「呼」地一下從輪椅上站了起來,左眼轉瞬由鮮紅變成了暗紅,秀眉緊蹩。
「是的。費恩今天坐在馬車上游街了。他看起來變化很大,臉色灰暗,瘦得像是咱們森林裡的長臂猴,那身王袍在他身上掛都掛不住。他旁邊站著的據說是即將迎娶的新王後,那身影我絕對不會認錯。相信你師傅的眼睛吧,我這倆眼珠子可是精靈的!」
洛基一邊說,還一邊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保證自己不會看走眼。
那麼,這事情極有可能是真的。
毫無疑問,費恩是個危險人物,泥球和他在一起,保不住是受了他的哄騙,被費恩用什麼樣的話圈住了。
梁小夏根本不信任費恩,那頭金發蓋不住他骨子裡的偏執和陰欒。和費恩在一起,最後受傷的還會是泥球自己。
「他有沒有宣布什麼時候舉行婚禮?」梁小夏問。
「這個似乎並沒有公布。我猜著怎麼也得四五個月以後,現在國內的形勢可不容他樂得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洛基搖了搖頭。
梁小夏閉眼,手指微小地敲打在輪椅扶手上。
「洛基,費恩真的變化很大嗎?」梁小夏問。
「這麼說吧,」
洛基摘完菜,拍了拍手,蹲在梁小夏跟前比劃:「你師傅我可以用自己的雙手劍發誓,那個精靈少女絕對是赫爾沙。但是我可真不敢說他身邊的男人就是費恩。
他的臉已經快趕上咱精靈的白了,頭發還是金色的,可眼眶深深凹進去,顴骨都快扎破皮膚突出來了。
要不是他戴著王冠,手裡握著貨真價實的玫瑰手杖,我真以為他就像是哪個監獄裡剛跑出來的犯人!太折磨我的眼睛了!」
洛基雙手在自己臉上比劃,給梁小夏形容費恩現在的樣子。
「嗤,」梁小夏笑了一聲,聽到費恩過得不好,她就開心了。
手指又在輪椅上敲了一會兒,梁小夏說:「這樣吧,明天咱們放出消息,就說真正的費恩其實是死在了他手裡,被他奪了玫瑰手杖和王冠。現在這個國王只是個冒充的假貨,和王室沒有半點關系。」
在這個世界,各個君主制國家裡,民眾對於王室的信任和忠誠度高到了一種令她驚詫的程度。尤其是發誓效忠於王室的騎士們,簡直就是「為君王生,為君王死」的道德典范。不知道他們聽到了這個消息,又會作何反應?是繼續向一位可能假冒的國王效忠,還是掀起調查的風暴?
梁小夏很期待。
她就是要費恩步步艱難,如同海中的劃槳一樣泡在擠壓的海水中,這是他欠她的。
還有泥球——梁小夏閉上眼,隱去其中的黑暗和陰霾。想要玩弄她的好友,就得先從她的骨灰上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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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恆心
只要一起經歷過長大和成熟的過程,就足以使最膚淺的相識變為最親密的知己。
——洛根·皮爾索爾·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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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幾個老貴族大臣送出寬敞明亮的書房,費恩收斂了臉上最後一絲笑容,握緊玫瑰手杖,一拳憤怒地砸在桌子上。
是誰?到底是誰在跟他作對?違抗他的命令,一個個都該死!
那些頑固不化的老東西,不幫著他穩定國內政局,現在居然還騎到他頭上來。竟敢質疑他的真假?他們憑什麼?憑什麼!他才是玫緹斯的王,唯一的王!
該死的,他能到哪裡去做血緣鑒定?他們這是在拿王室唯一的成員做文章!
大桃花心木的辦公桌上堆滿了文件,摞得高過了他的身高。費恩一胳膊掃過去,文件連著桌上的筆筒全部掉在了地上。墨水盒打翻,在地毯上濺起一條斜長的黑色痕跡。
一腳踹在椅子上,高大的靠背椅也倒在地上,費恩瘋狂地扔著手頭所有能扔的東西。不到片刻,書房裡便一片狼藉。
從懷裡掏出一面小鏡子,費恩照著鏡子,單手撫摸上了自己的臉。
鏡中的人,皮膚蒼白干枯,眼底泛青,過去漂亮的藍眼睛現在就像死魚眼一樣占據在他眼眶中的位置,嘴唇干裂發紫,頭發也大把大把脫落。
手指在臉上摳出一道紅痕,費恩猛地將鏡子對著酒櫃扔了出去。
啪啦!酒櫃透明的玻璃門被砸碎。小鏡子背面鑲嵌的各色寶石散落一地,紅色的酒液從破碎的玻璃瓶裡汨汨流出,櫃上的玻璃殘片照出無數個費恩的影子。
費恩手指插入頭發。狼狽地坐在地毯上,隔著大落地玻璃窗向外看。
外面陽光明媚,春日的樹葉抽出柔嫩枝條。廣場中央的噴泉不停地噴出淡藍色水柱。在陽光中跳躍舞蹈。
泥球穿著一身白色長連衣裙,坐在噴泉台旁邊。單手托在身前,一群白鴿子「咕咕咕咕」圍著她叫,時不時扇動翅膀從她柔嫩的手指中啄走一兩顆谷粒。
將垂下的一縷軟發別到耳後,泥球望著遠方,最後揮手將剩下的谷粒全部拋灑入空中。鴿子們撲扇著翅膀,「嘩啦嘩啦」又圍過來一群。
費恩看完這一幕,動作有些粗暴地拉上了窗簾。將亮得刺眼的陽光隔在外面。
黑暗中,他摸上了自己的胸口。良久,又大力錘了一下地板。
他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他寧可毀了她,也不願承受嫉妒啃噬靈魂的痛苦。
三下敲門聲過後,一個全身甲胄的魁梧男人進來。他微微詫異了一下室內的昏暗,點燃了角落裡的魔法燈,男人默不作聲地開始收拾書房裡散落滿地的雜物。
「漢尼拔,你來了。」費恩毫無形象地坐在倒伏的長椅後面,看不見表情。
「是的。您最忠誠的騎士漢尼拔傾聽您的吩咐,國王陛下。」漢尼拔放下手邊的雜物,右拳撐地,單膝跪在書桌前。
幾年前還是吃喝玩鬧胡天海地的朋友。沒想到現在居然變成了這樣。
其實變化早就開始了,從費恩清醒的那一刻開始,漢尼拔就注意到他的變化。那個總是傻乎乎地追在他後面撓著頭皮叫他「漢尼拔哥哥」的小費恩不見了,他變得很有想法,變得很深沉謀劃。若不是他還記得小時候發生的事情,漢尼拔真的以為費恩是另外一個人。
他從一個懵懂少年突然變成了金玫瑰,現在又變成了這副樣子。漢尼拔覺得費恩實在是變得太快,他跟不上他的腳步。
「別叫我陛下,叫我費恩就好。漢尼拔,你是我的劍,我的刀,我的兄弟。謝謝你,在我走的這段時間裡扛住了擔子。」費恩慢慢站起來,親手扶起來跪在地下的漢尼拔。
他真的變了,漢尼拔隨著他的攙扶站了起來。
可不管他怎麼變,費恩在他心裡都是一個小弟弟。現在這個小弟弟有了野心,他也只能盡量陪在他身邊,護著他,滿足他的願望。
「漢尼拔,騎士團的反應怎麼樣?不用瞞我,我知道這事情已經搞得滿城風雨了,實話實說就好。」費恩握著玫瑰手杖的指節捏得發白。
「有些小反應。陛下不用擔心,我會處理的。」漢尼拔說。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費恩連著歎了三聲,接著雙手握住漢尼拔的雙肩:「漢尼拔,騎士團絕對不能丟。你得幫我,你一定得幫幫我。」
「陛下請吩咐。」漢尼拔胳膊被捏得發疼,費恩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大的力量?
「我需要戰爭,需要一場勝利來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你是我的大將軍,咱倆一起長大的。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的。」
費恩藍色的眼睛染上了瘋狂的神色,「我給你最好的軍隊,最厲害的武器,完全充足的後勤補給,你一定要幫我把西邊大陸的森林部落打下來,把東西拿回來!」
「謹遵王命!」漢尼拔掙脫了費恩箍緊的雙手,再一次單膝跪在地上,低下頭顱,向費恩露出自己的脖頸。
室外,泥球坐在噴泉池邊,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紙團。將紙團揉平,泥球一目十行地掃過紙面翠綠的字體,信未讀完,晶瑩的眼裡便奪目而出,順著白皙臉龐滾滾下落。
「梁小夏,我答應你,我答應你。可我不能離開,越是這樣,我越不能離開。」泥球輕輕抹了抹眼淚,將信撕成小小的碎片,丟入身後的噴泉中。
一把碎片泡在池水中。跟著噴泉的水花打出的白色泡沫一起浮動,不一會兒就暈了字跡,逐漸漂著沉入池底。
梁小夏坐在花房裡。靜靜盯著一株植物發呆。
紅色的眼睛隔著老遠,能夠清晰分辨翠綠葉片上的脈絡,油綠肥厚的葉肉。還有緩緩流動在莖桿下的液體。
這個世界更加鮮活生動了。
空氣無形地在房間裡流動,植物們一呼。一吸,一呼,一吸。房間內的一張桌子,一塊地板,每樣東西都有情緒,它們的情緒不斷從本體中散發,飄散入空中。
梁小夏能夠看到一株盆栽鮮花的愉悅。大概是因為她剛剛給它念過養植術,她也能看到床頭的一個小鈴鐺的過往。它出生於婦女的巧手,和其它小鈴鐺一起被擱在雜貨店的箱子裡,最後被某雙手的主人買走,擱在她的床頭上。
她真正在看這個世界。看每樣東西的歷史,看他們的記憶和喜怒哀樂。
低頭看時俟,她的伙伴。
唱了這麼多天的歌謠,它在梁小夏眼中沒有情緒,沒有記憶,突兀地掛在輪椅上。好像硬擠入這個世界的天外來客。
洛基靠在門框上:「小夏爾,腦子電傻啦?看誰來了!」
父母風塵僕僕地站在門邊,衣擺和頭發上都粘著灰和土,看樣子是一路急趕過來的。臉上寫滿了焦急與擔憂。
多蘭控制著自己沒叫出來,將擋路的洛基推到一邊,進入花房,沖到梁小夏跟前。
梁小夏從輪椅上站了起來,露出一個大大的,十分開心的笑臉。
「媽媽!你可來啦,我想死你啦!洛基做的飯難吃死了,每天都是菜糊糊,我餓得胃都縮了!」
「哦,夏爾小寶貝!」多蘭一把抱住梁小夏,軟軟的身子靠著她,有節奏地一抖一抖的。
在見到父母前,梁小夏一直很矛盾。她想瞞著父母,卻怕他們因為她的失蹤而著急焦心,想向父母說實話,可又不想他們難過。
梁小夏想回抱母親,手臂費力地抬起一個很小的角度,又垂了下去。
「媽媽!別抱啦,我快喘不過氣了。我好想好想吃你做的水果餡餅呀,都快饞死了。」梁小夏輕輕碰了碰多蘭,聲音略帶委屈地撒著嬌。
「水果餡餅?媽媽這就去給小寶貝做,這就去做。」多蘭松開梁小夏,一把揪起洛基,「廚房在哪裡?快帶我去!寶貝要吃水果餡餅!聽見了沒?」
洛基被多蘭揪著耳朵提溜進廚房了。
梁小夏偏了一下腦袋,看著站在門口的瑪塔基尼。她的世界只有左邊的一半,想要看清右邊的東西,需要輕輕扭動腦袋。
瑪塔基尼察覺到梁小夏不太自然的扭頭,疾步向前,蹲下來,有些僵硬地將她摟在懷裡。
他的臉上結滿了冰寒的霜,眉弓深深下壓,嘴唇沒有像往日一樣泯緊,反而微張著顫抖。通過紅色的眼睛,梁小夏看到了他身上散發出濃稠的,化不開的哀傷和難過。
「想哭就哭吧。」瑪塔基尼的鬢角有了銀絲,他單手撫上梁小夏的頭頂,將她小小的腦袋靠在了自己的胸口。梁小夏靠著那個灰撲撲的長袍,溫熱的胸膛,鼻頭酸酸的,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她為自己難過,更為父母難過。她如果一輩子癱瘓,父母就得跟著受苦操勞一輩子。不孝順的女兒闖了禍,連累他們操心傷心,她真是該死。
梁小夏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紅色的眼睛流下一行淚,順著臉頰滑落,綠色的眼睛卻只能干澀地閉上,將自己埋葬在黑暗裡。
「哭完了就把眼淚擦干淨。你要是被這點小傷折磨倒了,就不配做我女兒。」瑪塔基尼從口袋裡掏出一塊藍色手帕,給梁小夏仔細擦了擦臉,嘴裡還是說著刻薄的話。
「負面情緒會像毒液一樣,啃噬靈魂。真正的法唱者,要學會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我們精靈崇拜月亮,光輝,柔和。月相無常,它卻永遠存在於天空,無悲無喜,亙古不變。精靈也是一樣的,我們不會變化,也不會受到外物影響。這點,也是你必須學會的。」瑪塔基尼嚴肅教育梁小夏後,將她扶坐在輪椅上。
「我給你檢查一下傷勢,不要動。」
他嘴裡平緩地念唱出法術,手中不斷凝結出各色光團,打在梁小夏身上。
這些光團有的熱,有的涼,有的接觸在她身體表面,一觸即走,有的潛入皮膚,在她身體裡留駐不肯出來。
整個過程持續了三十分鍾,瑪塔基尼的額頭滲出一層細密的汗水。他又按壓了梁小夏身上幾個地方,不斷問她「有什麼感覺」,聽她十分詳細的回答,同時在本子上做著記錄。
最後,瑪塔基尼長舒一口氣,說:「你恢復得很好。被燒毀的神經已經長出來了,腿上的傷勢恢復得最快,胳膊上的傷較慢,只有右眼,完全沒有恢復的跡象。」
最多一年,她應該就能恢復到正常人的狀態。
瑪塔基尼看了一眼梁小夏額頭上,嵌入皮膚裡的深藍寶石。
寶石平滑表面閃過一道光,夏爾能保住命,應該是這塊寶石的功勞吧?
「夏爾,新長出神經的這段時間很關鍵,你必須靜養,絕對的靜養。把關於人類的那些事情先放下來。現在艾格瑪瑞亞和玫緹斯的局勢都很亂,咱們暫時不用擔心。一切等你養好病了再說。」
「可是——」梁小夏放不下心,費恩回來了,泥球跟在他身邊,說不定被他賣了還會幫著數錢。雖然她有讓洛基寫信過去,可是不知道泥球會不會聽她的話。
「好了!別想太多,相信你的伙伴。我們法唱者的信任是奢侈品,所以付出了就更不能收回。他們沒有你想得那麼脆弱。」瑪塔基尼繃著臉教育梁小夏。她就是這樣,總將擔子攬在自己身上,才把自己弄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難道她還沒學會吸取教訓嗎?
洛基有些不自在地扭著扭著進來了。
多蘭端著一盤熱騰騰的水果餡餅,她很細心地將餡餅全切成了小塊,一塊一塊喂進梁小夏嘴裡。
「哦,媽媽的小寶貝。才離開幾個月就把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媽媽以後再也不會放你出去了,那些野小子一個都靠不住!」多蘭給梁小夏喂了半盤餡餅,圓圓的杏眼怒視洛基,轉回來又幫梁小夏擦嘴。
「你以後就和媽媽一起呆在家裡,我們種種花養養草,媽媽再給你做兩套漂亮衣裳。夏爾小寶貝喜歡種什麼?現在正是種東西的好時候。」多蘭嘴角掛著笑。
看到她內心眼淚的梁小夏苦得發疼,急急地說:「我想種些茶樹,再種點菜,這樣我們以後就有自己的小菜園了,想吃什麼可以在地裡摘。」
「嗯,好,回去我就把花園裡那些花拔光。哦,還有你帶回來的那個黑矮人,整天‘叮叮當當’敲得人心煩,弄得我總想揍他一頓。」多蘭緊緊拉著梁小夏的手,不願松開,嘴上說著輕松的話題,和她狀似愉快地聊著天,就好像她的女兒還是個正常人,下一刻就能活蹦亂跳跑出去一樣。
「想揍就揍,你想揍誰,我都給你撐腰。」梁小夏歪著腦袋靠在多蘭肩膀上,聲音啞啞的,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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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離家
成熟是一種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輝,一種圓潤而不膩耳的音響,一種不再需要對別人察言觀色的從容,一種終於停止向周圍申訴求告的大氣,一種不理會哄鬧的微笑,一種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種無需聲張的厚實,一種能夠看得很遠卻又並不陡峭的高度。
——余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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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六月,貝隆坡47號莊園大門緊閉。米白色的高牆嚴嚴實實地將美好的景色圈在院內,阻擋住各種窺探的視線。
院子中,那棵老歪脖的紅粉花樹上的鮮花早在四月初的一場夜雨中紛揚落下,墨綠色的樹葉枝頭現在結滿了指甲蓋大的紅色小果子,隱藏在一簇一簇的葉團中,格外誘人。
高低相錯的三個噴泉池,水流像調皮的小妖精一樣,一跳一跳噴湧而出。精致的流水噴泉裡,金色小魚擺著尾巴,悠閒地游來游去,偶爾探出頭,在水面吐一個泡泡,再縮回腦袋啄食水中石頭表面的苔蘚。
噴泉旁邊,一塊塊田地整齊犁好,翠綠鮮嫩的菜葉從土地中長出,肥厚翠綠的葉片向著陽光伸展,舒展著接收陽光的恩賜。
梁小夏坐在堆滿了各色植物的花園中,手上的書翻到最後一頁。纖細的手指劃過書頁上的文字,她慢慢合上五厘米厚的書,反復體味著作者雋永的智慧,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這本書陪伴她度過了美妙的一星期,沉浸在字裡行間的箴言妙語讓她心有所悟。
踮起腳尖。伸手摘了一顆樹上結出來的紅色朱果,梁小夏將果實在袖子上擦了擦,扔進嘴裡。果實味道辛甜帶酸。果肉飽滿,齒間擠壓出的汁水刺激著她的味蕾,讓梁小夏分泌出更多的唾液。
咽了咽口水。她還是急了點,再過一星期。果子的味道會更甜些。
一年多過去了,她長高了一些,也從困惑,急躁,絕望和失望的泥潭中掙扎出來,逐漸學會醒度,等待和醞釀。
這一年裡。她反復回憶著當時的一幕,身體中最後剩下的稜角,也被病痛和時間磨得圓滑平整。
那些狂躁的,不斷詛咒的語句和不穩的情緒,在躺在病床上的日子裡,像火苗一樣舔舐著她的內心,又像噴湧的火山巖漿一樣,反復被勾引出來。再由著思考和理智壓回去,一點點凝實,形成她內心一塊堅韌。光滑的固體,再不會起半分波瀾。
明天就要出發去新的學校了,梁小夏將雙手伸在眼前,取出一瓶許久沒有喝過的人形藥劑。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最開始的三個月,梁小夏被局限在輪椅上,手腳活動在一個非常小的范圍內,整日無所事事地望著窗外,坐在花園裡感受植物的情緒,或者在瑪塔基尼和多蘭的陪伴下,聽他們念書。
在聽完差不多四十本書後,梁小夏才能夠勉強將手臂平舉到胸前。每天喝下大量奇怪的藥水,讓她的身上又疼又癢,晚上還需要全身塗抹一種刺鼻的黃色藥物,整夜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痛苦萬分。
瑪塔基尼和多蘭都很忙,瑪塔基尼忙著翻閱各種醫術資料配藥,多蘭忙著陪梁小夏聊天,忙著給她改善伙食,忙著幫她按摩全身肌肉,忙著做各種好吃的,再雙手托腮,看她吃下去。
梁小夏害怕母親的沉默,她看著梁小夏時身上散發的憂傷氣息,比父親的冰臉還讓她心慌。梁小夏只得不停地要求吃這個做那個,將多蘭指使得團團轉。也許忙碌起來,她會覺得好受一點。
可即使是這樣,母親豐腴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父親瑪塔基尼也很辛苦,整夜不休息,點著燈在書房裡查閱資料,發間的銀絲越來越多。梁小夏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在道過晚安後總是用被子蒙住臉,不讓父母看見她流下來的眼淚。
復健的日子更加痛苦,梁小夏不得不像一個剛剛學走路的孩子一樣,在肌肉的扭痛和骨頭之間錐心的疼痛中掙扎下地,雙腳踩在地上時腿軟得發抖,每走兩三步都會一個趔趄栽在地上,跌得膝蓋上青紫成片,傷痕累累。
她每走一步,心裡就詛咒一下費恩。他害死了時俟,將她害成這個慘樣子,還搶了她的好姐妹,絕對是她目前階段最恨最恨的人。
梁小夏不斷這樣想,體內的紅色電流連帶著也有些不穩定,有些無力的腳底下擦出紅色電火花,和著她的步子劈啪作響。
傑娜和魯本都被瑪塔基尼施加了心智影響法術,看到梁小夏的那雙長耳朵和與人類不同的白色皮膚會刻意忽略過去。她每天幫著多蘭照顧梁小夏的飲食起居,也曾捧著一束剛剪下來的鮮花憂心忡忡的問:「小姐,你的病能好嗎?」
「會好的,肯定會好的。」
梁小夏躺在床上呢喃自語。
那天是玫提斯大軍征伐出發的一天。
洛基寫了將近四頁的信,滿篇的字,向她詳細描述了玫提斯內部的情況。
重新歸來的費恩用殘酷鐵血的手腕迅速清洗了國內的反對勢力。幾大老貴族世家在兩個月內被他連根拔起,家族成員的屍首全體被掛在城牆上風干示眾。
費恩以「精靈殺害先祖」「強奪先賢遺物」「冒犯玫緹斯尊嚴」「妄殺玫緹斯人民」等一共七條理由,發起了對西晶精靈的戰爭,不接受戰前調解,也不接受和平談判,誓要血洗精靈森林。
讀到這裡時,涵養已經很好的梁小夏實在忍不住氣得顫抖起來,他居然用這些莫須有的罪名冠冕堂皇地興兵!
忍著氣讀完剩下的信,洛基補充道。據他的觀察,費恩的變化也越來越大,開始喜怒不定。身體也瘦得厲害,看起來風一吹就會倒。洛基在信裡很隱晦的表示,他懷疑費恩在失蹤的那段時間裡得了什麼奇怪的病。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梁小夏拜托他調查黑矮人的事情也有了一些眉目,他在信裡附上了一份手繪地圖。將黑矮人可能被關押的地方全部都標記了出來。
國王和准王後泥球的婚期被無限期推遲了。根據洛基的情報,梁小夏推斷著,也許泥球是被費恩用什麼樣的理由要挾住了,遲遲不肯回來。
隨著洛基的信,梁小夏也收到了一封泥球的信。信很短,只有一句話:「對不起。我會努力的。」
話沒頭沒腦的,梁小夏想了想。也就不再去管了。泥球長大了,她不再是那個總躲在自己身後,將鼻涕眼淚蹭到自己身上的小姑娘了。只要她沒有愛上費恩,而且能保證自己的安全,那麼她想做什麼,就由她去吧。
費恩隨後組織了一萬大軍,由統帥漢尼拔帶領,作為先遣部隊派向西邊大陸,估計攻打的第一仗就是黑矮人的黃金城。據說除了先遣部隊外,費恩仍繼續在國內募兵。要組織起一支號稱十萬大軍的部隊,踏平西晶森林。
唯一值得慶幸的好消息,便是艾格瑪瑞亞沒有出兵。柯西莫掌握的第一軍團全部由禁衛軍組成,實力稍弱;斯拉格切赫被爆出和女兒莉莉的不倫之戀。人心喪失;尼赫邁亞被神秘人士伏擊,身受重傷;諾爾依舊按兵不動,沒有傳出什麼消息。國內勢力各自為營,一盤散沙,都希望在這次改朝換代中分一杯羹。
當初艾格瑪瑞亞的傀儡小國王和費恩達成的攻守同盟協議也煙消雲散,幾大軍團長集體矢口否認這件事情,或者委婉推脫。他們都不傻,不會用自己的兵力去成全鄰國的野心。
梁小夏被洛基的信堵得發慌,個人的力量和國家的統治暴力相比,實在是蚍蜉撼樹。人類大軍已經准備踏上她的家鄉,將戰爭和災難帶給她的族人。夜晚輾轉難眠,梁小夏披著外衣,提筆寫起了信。
恢復得差不多的梁小夏冷靜的,堅持的,要求瑪塔基尼放她回西晶去,或者讓她做些什麼也好,這樣悠閒的生活對她來講實在是一種煎熬。
「我們是精靈,精靈愛好和平,但也不會懼怕任何敵人。一個精靈在漫長歲月中積累的實力,也不是區區幾個短壽命物種能夠抗衡的。這場仗會打得很長,誰能堅持到最後,誰就會勝利。」瑪塔基尼的手指輕輕敲擊在桌面上,開導著梁小夏。可她揚著頭,直視自己的父親,眼神堅定,不點頭,也不搖頭。
「既然這樣,那你就上學去吧。」瑪塔基尼抽出抽屜裡放的第一戰爭學院的推薦信,放在梁小夏面前。
「實話是:你現在的實力太弱,沒有能幫得上我的地方。」瑪塔基尼雙手十指交叉,望著梁小夏認真說道。
「好!上學也行。」梁小夏拿過推薦信,轉身立刻回房收拾行李。她迫切地希望趕快飛出去,家裡就像一個巨大的溫室,養傷的時候待在這裡,她覺得安心自在。可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梁小夏向臂環裡塞了些生活必需品,匆匆和多蘭告別,執拗,別扭地離開。
「小寶貝,留在媽媽身邊不好嗎?你還是個孩子,戰爭這樣的事情不應該由你來參與的。媽媽會保護好你的。」多蘭捧著梁小夏的臉,憂心忡忡。
梁小夏低著腦袋不吭聲,她最近總是整晚整晚做噩夢,夢見生命之樹燃燒著熊熊烈火,夢見千鶴被殘忍的人類砍下頭吊在樹頂,夢見玉泉長老的實驗室被人類一把火燒得精光。梁小夏咬著嘴唇,她不想讓多蘭擔心,卻不能忽視自己內心吶喊的,快將她逼瘋的聲音。
「瑪塔,快幫我勸勸她,小寶貝非要去那個該死的人類學校念書。」多蘭見梁小夏沒有反應,轉身又尋求丈夫的支持。
瑪塔基尼沒說什麼,只是挽住多蘭的腰,將梁小夏送出莊園大門。他沒有像多蘭一樣出聲挽留,理智告訴他留也留不住。他歎了一口氣,塞給梁小夏厚厚一疊卷軸,輕輕說了一句「注意安全」,在她離開後,轉身關上了莊園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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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碰瓷
人生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甚至連金錢也是一樣,因為它會給人們以教義。錢就好像琴一樣,誰不會演奏,它就只會讓他聽到刺耳的噪音。錢又像愛情一樣,誰吝嗇不肯把它給人,它會讓他死去;慷慨把它給予別人,它會使他新生。
——紀伯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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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戰爭學院的歷史有將近八百年,總校坐落在達拉姆附近,比帝國貴族學院更遠一些。除此以外,還有四個分校區,分別散落在艾格瑪瑞亞四個城市附近。梁小夏並沒有選擇去靠近達拉姆的總校。
眾所周知,西摩曼家的大小姐死在了玫提斯新王的加冕典禮上,死法慘烈得連屍首都沒留下。所以,她在名義上是個死人,如果見到了熟人,總歸是不太好解釋。
她選擇去的,是第一戰爭學院靠近遺棄山脈的一座分校,頓河的發源地,安息森林小鎮,鎮上的第一戰爭學院,也因此被稱為安息分校。
快馬趕路,不到一個月她就到達了這處位於森林外圍的小鎮。
鎮子不大,只有一條主街,黃土鋪街,鎮上的人無論男女,看起來塊頭都很大,披著獸皮做的衣服,邁著大步子踩在地上,塵土飛揚。兩邊的房屋就地取材,全部由粗大的原木搭建成,樹皮都沒有剝,就架上了房梁。看起來和這裡的人一樣粗獷。
梁小夏背著時俟,掛著箭袋,牽著一匹普通的灰馬。一路打聽著第一戰爭學院的方向,逆流而上,沿著主街向前走。
迎面走過來一個衣服髒兮兮。打著補丁戴著矮帽子的人,他低著頭。也不看前面的路,只顧著向前走。梁小夏皺了皺眉,在錯身的時候不著痕跡地向路邊讓了讓,避免和那個人撞上。
沒想到那人卻像腦袋頂上長了眼睛,腳底下不停,稍微變向,側肩狠狠撞了梁小夏一下子。
「哎呦!」小個帽子男被梁小夏電到了。一個屁股蹲坐在了地上,手上抓著一只錢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梁小夏詫異了一下,她的眼睛看到了對方的隱隱刻意,剛才只是下意識感覺到不對勁,運起身上的電流電了對方一下,可沒想到這人還是個小偷。
梁小夏弓身,輕輕取回還在小偷手上,裝著幾個硬幣的錢袋,重新塞回自己口袋裡。這個錢袋平時只是她為了掩飾空間臂環存在的小裝飾。卻沒想到剛剛進了小鎮就被賊盯上了。
電擊的力量並不大,她只是想要小小懲戒一下對方,並不想將那個小偷弄死。可那個小偷被電倒以後,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俯身一摸,連呼吸都沒了。
「殺人啦!她殺人啦!」旁邊突然躥出來一個瘦高個,學生模樣,頭發齊齊朝天炸著,他咋咋呼呼地大聲喊叫,不一會兒就引來了一片圍觀的人。
梁小夏扶額,她怎麼這麼倒霉。一路過來都平安無事,結果剛剛進了安息小鎮,就遇到了碰瓷的。
「這麼瘦小的姑娘怎麼殺人?你看錯了吧?」圍觀的群眾中,一個披著熊皮大衣的大漢疑問。
「就是他殺人的,我親眼看見的!她看著臉嫩,實際上年紀大著呢。你看她背上還背著那麼大的弓,一般的小姑娘能背起來嗎?她肯定是能殺人的。」瘦高個也有點郁悶,同伴碰了一下就倒在了地上,他想往對方身上潑髒水都有些勉強。
梁小夏雙手抱胸,牽著馬,一直站在旁邊涼涼看著。像看戲一樣看著瘦高個悲憤地向群眾聲討她的惡行,唾沫橫飛地描述她是如何如何殺死地下那個人。
梁小夏看了一會兒,從腿側抽出一把短刀,向在路中間躺著的那個人走了過去。
「你要干什麼?!」瘦高個見梁小夏蹲在他兄弟身邊,拿著匕首不斷在他身上比劃,嚇得一身冷汗。
躺在地上裝死的小偷也很緊張,胸膛微微起伏,心跳聲像擂鼓一樣,「咚咚咚」地傳入梁小夏耳朵裡。
「殺人呀。」梁小夏很理所當然地回答,然後一刀扎向小偷胸口。
匕首扎了個空,裝死的小偷翻身一滾,胳膊上被梁小夏劃出個口子,刀刃扎在地面上。
梁小夏收回匕首,惡劣地笑了笑,撇了撇嘴:「被躲過去了,真遺憾。」
躲過一擊的小偷捂著胳膊受傷的地方,大聲「哎呦哎呦」叫著疼。
「你膽大妄為!當街殺人未遂,現在還想繼續行凶!我兄弟都受傷了,你要賠償他的損失——」瘦高個話還沒說完,就被梁小夏一腳踹在膝蓋上,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梁小夏看著終於與自己同樣高的男子,心裡滿意地點了一下頭,壓低聲音問:「你是第一次干這事吧?」
瘦高個臉一紅,一句「你怎麼知道」脫口而出,肚子不合時宜地響起,他尷尬地捂著肚子看梁小夏,一臉求饒樣。
原來真的是第一次呀,怪不得手法這麼拙劣,表情也還有些僵硬做作。
「我們不要錢了,你放過我大哥吧!」戴帽子小偷看到梁小夏一腳就踢倒了他大哥,心裡著急,趕忙捂著傷口過來求情。
「憑什麼?」梁小夏從來都不是個聖母,詐到她頭上來的不還回去,也太說不過去了。
小偷咬了咬牙,從懷裡掏出一個灰舊的錢袋:「我把這些錢給你,你放過我大哥,行不?」
看到梁小夏神色有些猶豫,他又急忙補充:「這些錢是干淨的,你放心。」
瘦高個猛地把錢袋又拽了回來:「德姆你瘋了!這是你媽給你的學費!」
「飯都吃不飽了還要什麼學費!我想好了,下個月的課不上了,我回家種地去。」叫德姆的小偷仔細看來,皮膚白淨。臉頰上有些雀斑,一頭紅發被帽子壓得扁扁的。
「不行!我寧可去蹲監獄,也不能讓你花這個錢!阿姨攢幾個錢不容易。日子過得苦哈哈的是為的什麼?不就是為了你將來能出人頭地嗎?」瘦高個長相還算俊秀,臉頰上的幾顆青春痘明白表示了他不過十八歲。他骨架挺大,聲音也粗。拽著那只錢袋對著德姆大吼。
兩個人爭吵得忘乎所以,一個錢袋推來推去。激烈對沖的情緒沿著他們的身體散發入空中,看在梁小夏眼裡,就像兩只冒著煙的熱水壺。梁小夏擺了擺手,算了。再追究下去她就要被這兩個人吵得頭疼了。
「帶我去戰爭學院,將功抵過。」梁小夏輕飄飄地扔下一句話,牽著馬向前。倆兄弟愣了一下,趕緊爬起來。千恩萬謝地不停點頭。
「——姑娘你是去戰爭學院上學的嗎?那裡我熟,我和大哥都是在那上學的。」德姆本來想叫梁小夏「小姑娘」的,在看到她背後那把大弓後,又將「小」字生生咽了下去。
「哦?你倆都是那裡的學生?學什麼的?」梁小夏問。
「我叫康斯坦丁,是戰士系的,這是德姆,盜賊系。」瘦高個依舊有些拘束,握著拳頭緊張地回答。
「戰士系?怎麼會這麼弱?」這下輪到梁小夏詫異了。人類的戰士一般都是身材高大的壯漢居多,她面前這高個骨架倒是大,可實際上長得還沒一個精靈戰舞者壯實。這戰士被她一踢就倒,走的是什麼路線?
「你別小瞧我大哥,他很厲害的。就是…就是沒吃飽…大哥為了湊學費,已經連著一個月啃黑面包了。」德姆脫下帽子。捏在手裡急忙替康斯坦丁申辯。
「第一戰爭學院的學費很貴?學生們都是這個樣子?」梁小夏瞪大了眼睛打量康斯坦丁和德姆。他倆身上的衣服都是最粗的黑布縫的,打著好幾塊補丁。康斯坦丁的褲子短一截,腳踝露在外面,德姆的衣服上滿是線頭,邊角磨得毛毛躁躁的。
「學院一共有三十多個系,按照職業分類,每三個月就會有一次排位賽,排位賽中,每個系的前五名是免學費的。剩下的學生,名次越靠後,學費越貴。」德姆一邊走,一邊給梁小夏解釋著。
「那你在你們系裡排第幾名?要交多少學費?」梁小夏問。
「我只排到第五十四名,每個月的學費是五十四金幣。」德姆很不好意思的垂下腦袋。
學費果然很黑,一個月五十多枚金幣,一年下來就得六百多枚,這筆錢別說小家庭,一般過得小康的家庭也付不起,也許只有達拉姆的大貴族們才能掏得起這個錢。梁小夏暗暗伸了伸舌頭,這和上輩子工薪家庭供小孩出國留學一樣,簡直是在燒錢。
德姆郁悶了一會兒,然後又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說:「但是大哥厲害,大哥能排到第三十名。最好的時候他還打進過前十呢!」
看來他很崇拜這個叫做康斯坦丁的瘦高個。
「德姆,別灰心。你只是裝備比別人差些,別的都很強!」康斯坦丁攬著德姆的肩膀,用力晃了晃。
行路間已經走到了學校門口,康斯坦丁和德姆將梁小夏帶進招生辦公室,問她:「你打算考哪個系?」
「有弓箭手的系嗎?」梁小夏問。
「弓箭手?第一戰爭學院裡只有游俠和盜賊系是使用弓箭的,其他的專業我不清楚。你不是個法師嗎?怎麼想學弓箭?」德姆詫異地問,他以為接觸到梁小夏時的電流是她施放的法術。
「喜歡而已。」梁小夏摸了摸背上的時俟,眼中閃過一瞬落寞,快得難以抓住。
「行了,我們就送你到這裡,祝你考試順利!」康斯坦丁和德姆向梁小夏揮了揮手,卻意外接到一個小錢袋,裡面放了幾十枚銀幣。
「去好好吃一頓吧,算是我給的療傷費和情報錢。」梁小夏頭也不回,背對著他們擺了擺手,進去了。
「大哥,她剛剛的姿勢好帥!等以後有錢了,我也要這麼做!」德姆興奮地對康斯坦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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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游俠
逃課是一門必修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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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塔基尼給梁小夏的推薦信,考核的老師只看了一眼就將那燙金花紋的優質羊皮紙揉成一團,從窗戶扔了出去。考核老師正是之前披著熊皮,圍觀梁小夏的大漢。他上下掃了兩眼梁小夏的打扮,刻意忽略了她背後的弓箭,問:「你想考治療師?」
梁小夏搖了搖頭。
「藥劑師?」
「不是。」
「煉金師?」
「不是。」
「法師,法師總該對了吧?」大漢猜了好幾個,最後才說出法師這個詞。
梁小夏將背後背著的弓舉到面前,鎮定地說:「我想當弓獵手。」
聽到她的話,熊皮大漢暴跳如雷,厚實的大掌一拍書桌:「我草他媽的貴族蛋蛋!當我這兒是幼稚園嗎?奶娃娃也往這兒塞!他媽的以為在安息森林裡滾一圈就成了人才了,我呸!」
梁小夏微微皺了皺眉,這個粗魯的大漢讓她想到了那些黑矮人,不過他更勝一籌。
「行!行!你要考,我讓你考,還得賣那些貴族老爺面子。可咱這裡是有規矩的,別拿你們貴族那套壓人,老子不吃!考不過的話,就是皇帝老子我也不讓他進!」
熊皮大漢一揮手,將梁小夏帶出辦公室,帶到學校後面練習武藝的沙場上,指著遠方千米開外的箭靶。說:
「看見前面的靶子了沒?初級班的要求是二十箭中六,我也不難為你,只要你十箭裡能有一箭射中。我就讓你進游俠初級班就讀。」
梁小夏將淡金頭發向腦後縷了縷,沒接話,拉弓就射。手指上一次架兩支木箭,拉滿時俟。兩箭如同流星一般從弓弦上飛出,同時命中靶心。
手臂沒有任何不適,詛咒之眼非常清晰地回饋給她命中靶心的圖像。梁小夏捏了捏小臂上的肉,考慮著是不是該給自己加碼了?
熊皮大漢揉了揉眼睛,不用跑過去他也知道那兩箭中了。箭靶都倒了,不是射中的,難道還是大風刮倒的?
「他娘勒!你確定你是個貴族?那封推薦信該不會是你偷來的吧?」
梁小夏額角黑線。她還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個貴族?
偽造身份的事情是父親一手操辦的,梁小夏除了知道自己以前叫夏爾·西摩曼,現在又改名叫夏洛·尼德曼之外,對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走走走!我帶你去見見小白臉,他要是知道我收了你這麼個學生,讓他三天不化妝他也肯。」
熊皮大漢一高興,直接一胳膊把梁小夏攬起來,扛在肩膀上就跑。梁小夏坐在大漢肩膀上,被晃得東搖西擺,最後不得已抓住了他的頭發。堪堪穩住就快掉下來的身體。
「小白臉!快出來!看我給你帶什麼好東西過來了!」大漢「崩」一聲,一腳踹開教室的門,梁小夏的鼻梁差點撞到門梁上。
拿著書讀得津津有味的一個長發青年被打斷了興致,憤怒地將書本扔下。底下上著自習。興奮討論的學生也被這一聲大喊嚇著了,望著教室門口面面相覷。
「你每回就不能用個正常點的方式敲門嗎?」長發男子身材修長,聲音很陰柔,他怒目看向熊皮大漢,再看到他肩膀上弓著腰躲房梁的梁小夏時,臉都綠了。
「我和你再說最後一遍,我喜歡的是女人!是豐胸肥臀的美女!不是臭爺們兒也不是小不點!」長發男子控制著自己不要發怒,聲音像蛇一樣絲滑低沉,帶著薄媚。
「老子就這樣!這脾氣一輩子都改不了。」獸皮大漢將梁小夏從肩膀上放下來,大手拍了拍她的後心,差點拍得梁小夏栽跟頭。「這是小白臉,游俠導師,以後就是你的老師了!快點問好!」
梁小夏認真地點了點頭:「小白臉老師好!」
「哈哈哈!」教室裡,底下坐著的學生爆發出哄堂大笑。
長發男子臉憋得紫紅:「笑什麼笑!都給我閉嘴!」
轉過身,深深地大吸三口氣,他勉強維持著理智對大漢說:「你帶她如果就是想要氣我的話,那麼恭喜你,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現在,帶著她給我滾!!」
「嘿嘿嘿,別這樣,這學生可是老子好不容易給你找來的。兩箭射穿千米箭靶的苗子,你這輩子見過幾個?」獸皮大漢大嚷大叫著,將梁小夏剛剛測驗的那點事情全抖摟出來了。
「你當我弱智呢?十歲的孩子單手拉滿弓,同時射兩箭。你這是剛從酒館裡出來吧?醒醒吧你!」長發男子毫不客氣地單手一個爆栗砸在獸皮大漢腦殼上。
「愛信不信,你到底收不收?撂個話,老子沒工夫整天瞎操心你的學生。」獸皮大漢也急了,抬腳欲走,打算將梁小夏硬塞進班。
「收!怎麼不收?你敢塞我就敢收,只要你不怕壞了學校的名聲。」
因為那句「小白臉老師好」,長發男子對梁小夏沒一點好臉色,將她塞進教室最裡邊的陰暗角落,隨便扔給她一本書,一個筆記本和一支筆,就打算讓梁小夏自生自滅了。
「臨時測驗!三十分鍾默寫下來游俠守則前三百條,不合格的給我去掃廁所!現在開始計時……」長發男子掏出來一塊古舊的懷表,按下了頂端的計時器。
長發男子在大漢走後,他將怒氣全部發洩在了底下的學生身上,全班一百多號人,密密麻麻一片各色腦袋,還沒等他話音落下就開始奮筆疾書,明顯是吃過苦頭。
平時怎麼鬧都行,開開玩笑無傷大雅。可繆拉在教學上是出了名的較真,要是測驗不合格,或者訓練偷懶被繆拉老師抓住,絕對會被整得生不如死。
梁小夏坐在教室的最邊角,打量著整個班的學生,最小的估計有十四五歲,最大的看起來將近三十。每個學生都埋頭認真寫字,走筆龍蛇,教室除了筆尖刮在紙上的莎莎聲和學生們的呼吸聲外,落針可聞。
「嗨!趕緊抄吧。繆拉老師不會因為你是新來的就放過你的。」梁小夏旁邊坐著的短發少女偷偷塞給她一頁紙,向她使了個顏色。
梁小夏拿起筆,飛快寫了起來。兩輩子加起來快奔五的人了,沒想到又過上了考試作弊的日子,還真是無比懷念。
「游俠守則第一條:團隊協作勝於單打獨斗。
游俠守則第二條:永遠不要將後背交給敵人。
游俠守則第三條:伺機而動。
……」
梁小夏左右手拿著兩支筆,同時在兩張紙上寫。以前在森林裡為了完成父親布置的論文和玉泉長老的研究,她經常這麼做。只需要注意不要將兩只手書寫的內容混淆,以及保持字體的工整清晰。
好處是顯而易見的,高效率的工作還給她留出來一點點時間欣賞這個游俠守則。裡面有幾條非常有意思,比如「第五十二條:付出不一定都有回報,但不付出一定沒有回報」以及「第一百三十五條:游俠不是強盜和殺人犯,不能罔顧人命」「第二百條:頭腦比肌肉更重要」等等。
在還剩兩分鍾的時候,梁小夏抄完了所有她同桌遞過來的答案,在最下行署上自己的名字交了上去。
「夏洛·尼德曼。」旁邊友好合作的少女念出了她的名字。
這個小姑娘看起來家境不錯,單眼皮,大鼻頭,皮膚牛奶般白皙,臉上一直掛著幸福滿足的笑容,身上不斷散發出青春洋溢的愉悅氣息,是一個被養得很好的小孩。
梁小夏點了點頭,非常友善地用力握了握她伸出來的手,甜甜地笑了笑。大量不連續的,各種場景和人物片段湧入她的腦海。有那個女孩和她的家人的,也有她和別的學生的,像破碎動畫片一樣從梁小夏眼前閃過。
迅速理清自己的情緒,之後,梁小夏像每個剛剛進入新環境的正常的小孩一樣,有點忐忑不安卻壓制不住內心的好奇問:「游俠課程都是在教室裡上的嗎?不知道學習任務重不重?哦,我有點擔心自己會跟不上。」
「沒事的,待在教室裡的時間並不多。每周課程只上三天,半天室內的,兩天半室外的。剩下的三天我們都會去賺錢。嗯,就是加入某個傭兵隊伍攬活,從傳遞消息,治療兔子,到陪老人聊天什麼的,各種任務都有。一些排位靠前的同學還可以進入安息森林裡獵取野獸換錢。看見前面穿灰衣服的那個男生沒?他是咱們游俠系的萬年第一,接的活都是深入安息森林的。我上次排位考試只考到了七十一位,交了鼓鼓一袋子金幣。這裡的學費實在是太貴了,爸爸抱怨過好幾次了。還有,學校裡沒有飯堂和宿捨,吃飯和住宿都得自己去解決。老師們只管教課,剩下的什麼都得自己弄。」
小姑娘急於在有些靦腆內向的新同學面前表現自己,將自己知道的事情不停的向外倒,有時敘述還有些缺乏邏輯和條理。梁小夏在一邊扮演耐心聽眾,點頭附和,不斷從她的話裡和神態表情中提煉出有用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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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小隊
刀鞘保護刀的鋒利,它自己則滿足於它的遲鈍。
——泰戈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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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西爾維婭,你可以叫我西婭。你還沒有小隊吧?要不要加入我們刀劍玫瑰小隊?我們小隊裡都是女孩子,一定能合得來。」
「謝謝,不過我想我還需要再熟悉一段時間,畢竟,我剛剛來。」梁小夏婉拒西婭的好意。玫瑰,讓她想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臨下課時,梁小夏被繆拉留堂。
「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打動了那只暴躁的公牛,我的班裡不允許像你這樣混日子的學生存在。不管你是真的天才,還是裝作天才,進到這個教室裡就得給我玩命地學!不要用你的小聰明弄髒游俠的綠袍子!」
繆拉的身體壓得很低,陰測測地盯著梁小夏的眼睛一句一句地說:「忘了告訴你,連續三次排位考試後十名的學生是會被清退的。這條規定針對的是哪類人,你我都心知肚明。」
「好的,小白臉老師。」梁小夏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將臉上暴起青筋的繆拉扔在教室裡,徑自出門。
走出學校門口,她意外發現那兩個訛詐不成的少年站在門口的廊柱下面。
見到梁小夏,矮個子的德姆摘下腦袋上的帽子,用力揮舞,招呼梁小夏過去,紅色的頭發在一群放學的學生大軍中分外耀眼。
「你們好,找我有什麼事?」梁小夏問。
「沒。沒啥。我倆就是好奇,你通過考試了沒?」
「過了。」
「是嗎?真的太好了!」兩人喜悅、羨慕等等復雜的情緒從身上散發出來。一個有錢人家的天才孩子通過了考試,未來簡直一片光明。再想想自己。不知道下個月還會不會待在這裡。
「只是為了問這件事嗎?」梁小夏感覺,他們應該還有別的事情。
「錢袋還你,謝謝你請我們吃飯。還有。我們兩個想給你打工。」瘦高個康斯坦丁從懷裡掏出來那只只剩下幾個銅板的漂亮錢袋,吞吞吐吐地說道。
「給我打工?先生們。你們沒有自己賺錢的小隊嗎?聽說學院裡的學生都是有自己的傭兵隊伍的。」
「我們有小隊,有小隊。就是人有些少,只有我和大哥兩個人。」德姆的臉快和頭發一樣紅了。
原來他們的小隊一共有十五個人的,都是窮人家的孩子。在某次進入安息森林的雇傭任務中,不小心遇到了林妖,隊伍在那次任務中損失很大。雖然沒有人傷亡,很多不滿的隊員都在那次任務後退團了。康斯坦丁一個人認下了任務的違約金,當了自己的裝備,更是讓小隊實力一落千丈。隊伍等級也從原來的三級15%跌落回零級20%。(不同難度任務會累計等級,反過來等級也會限制可接任務。)
「你們的小隊叫什麼名字?」梁小夏聽完德姆的敘述,反倒有些心動了。
「來杯麥酒。」德姆很自豪地挺著胸膛說道。
他和康斯坦丁都沒什麼大願望,只想在每次執行任務後賺的錢能多買一杯麥酒,就著面包一起吃下去,潤潤干澀的喉嚨。
還真是一個務實的小隊。
梁小夏像狐狸一樣笑了笑,眼睛瞇成上挑的兩道縫,就像拿著鋼叉的小魔鬼。用一種非常誘惑的語氣暗示:「幫工就算了。走吧,我請你們吃晚飯。再多說說你們小隊的事情。」
酒肉桌上談事情,兄弟倆一人塞了兩大盤牛腿肉,幾杯麥酒灌下去後。梁小夏成功地成為了這個名字滑稽的小隊一員,並篡取了隊長的位置。
從餐館裡出來時,康斯坦丁和德姆都有些腿軟。他們從來沒有吃撐到這種程度過。酒精麻痺了四肢,腦袋卻異常清醒。兩個難兄難弟勾肩搭背,笑得嘴咧到耳朵根,他們這回是找了個硬靠山,光明的未來在向他們招手。
這個靠山不硬,卻很聰明。梁小夏第二天就帶著德姆和康斯坦丁在任務大廳接了八十份「兔子任務」。全部是需要跑腿、尋物以及尋人的瑣碎任務。
梁小夏將任務分成三份,需要跑腿的由本來速度就快的盜賊德姆擔任,她自己負責用殺戮左眼尋找物品,而可能產生肢體沖突的尋人任務則由戰士康斯坦丁負責。
三個人分工分區合作,兩天時間就完成了七十五份任務,退回五份實在無法完成的。一共賺了七十枚金幣,隊伍等級也升級到了一級百分之三。
康斯坦丁和德姆一人分到了二十多枚金幣,都很開心,沒想到兩天就賺了這麼多錢,他們以前都不屑於接這種兔子任務的,可蚊子再小也是肉,單個時候不顯,堆積起來的時候就能看出威力了。
梁小夏不是奔著錢去的,她一次收這麼多任務,只是為了盡快沖級,等升到二級就可以接些「豺狗任務」 ,進入安息森林外圍了。
游俠課程有些像盜賊和弓箭手的結合體,主要學習偵查,陷阱,弓箭和單手劍技。一個游俠在隊伍裡通常充當的是萬金油和救火隊員的角色。既能當哨探,也能替代法師當做遠程,還能在隊友受傷時幫著治療小傷。游俠隊員們在傭兵隊裡,一般都會占據後勤部長位置,負責打理一些瑣碎的小事情,如扎營吃飯什麼的。
認真聽了三節課,評估過後,梁小夏認為,游俠實際上就是精靈們的退化版,同時加強了「鋤強扶弱,劫富濟貧」等特點。游俠熱愛森林,熱愛自然,以森林為家,卻也不拒絕肉食和皮草。他們不會為了自然權益從根本上反對人類,卻在盡可能維護生態的完整性。這種游走在中間地帶的人類職業很像梁小夏記憶中的環保主義者,或者說自然主義。
繆拉上課的時候,梁小夏會心不在焉地和鏡月聊天,聽他講一些上古精靈方面的事情。她頭頂上的這顆藍黑色寶石在她痊愈後,又變成了一條寬頭帶,帶著不仔細看就不會發現的暗色花紋,穿過淡金色長發,蓋住梁小夏的額頭。鏡月的記憶有一個明顯的缺失斷層,很多事情他都想不起來,比如上古精靈是怎麼滅亡的,比如他原來住在哪裡等等。
梁小夏心安理得地劃水,只有在繆拉穿插在游俠技能的授課中,講一些安息森林裡的情況時才稍微聽一會兒。而這樣的無所謂的態度進一步激怒了繆拉,他已經想好了,到了月底排位考如果梁小夏考到最後一名,不到三個月他也要把她拎著脖子後面的衣領扔出去。
「夏洛,你們的小隊還需要人不?」上課一個星期後,西婭趴在桌子上蔫蔫地問梁小夏,看起來像是受了某種刺激。
「要,我們小隊現在就三個人,為了沖級,天天忙得團團轉。怎麼了?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梁小夏摸了摸西婭的腦袋,體溫正常,應該沒有生病。
「唉,我其實沒什麼游俠天賦,回回考試都是七十名上下。進學校,挑選職業,這些都是爸爸替我決定的,可我真的不喜歡當游俠。我想當一名法師,申請已經交上去了,考試也通過了,下個月就可以去法師班就讀。可是,可是她們說隊伍裡不需要兩名法師…」小姑娘很委屈,眼眶紅紅的,她不敢相信平日裡的好姐妹居然會這麼冷情,連一個小小的法師都容不下。
這個「她們」,應該指的是西婭的刀劍玫瑰小隊。梁小夏想,她的小隊並不是拒絕兩個法師,畢竟法師在人類中算稀缺資源。真正的原因,大概是因為她們無法忍受一位在未來半年裡可能連一枚舞光術都發布出來的法術學徒。
「這就是人類,奇怪的矛盾協調生物。」鏡月發出一聲感歎。
在面臨生死危機時,人類往往會爆發出超乎尋常的團結和勇敢,平日生活中,卻容易因為一點點的蠅頭小利而起摩擦和沖突,將他們贊美的仁愛友誼扔到一邊去。人類似乎都有選擇性遺忘的通病,情緒在受到一點點干擾時也容易波動起來。
「只要你不嫌我們的小隊等級低,名字怪,我是非常歡迎你的。」梁小夏帶著兩個窮鬼天天做低級任務,也不在乎多捎帶一個目前一個法術都不會的法師。
「你能讓我加入,我已經很開心了。幸好爸爸又給我寄了五百金幣過來,要不我下個月交了學費就得睡馬路啦!所以小隊裡的分成我可以少拿一點的。」
西婭十分誠實地推辭了一下,她問了好幾個小隊都沒人要她。梁小夏的隊伍雖然等級低,可她的確沒有更好的地方去了。
梁小夏掰著指頭算了算,隊伍裡一共四人,一個戰士,一個盜賊,一個不會法術的法師,加上她,一個會法術的弓箭手。感歎一聲,再送來個治療師吧,除了她自己,另外三個人實在是太脆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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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逃亡
一顆柔心,厭惡廣漠漆黑的虛無!
天空淒美得像一座大祭壇;
太陽在自凝的血泊中溺死。
——《向晚的和諧》波德萊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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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給甜甜新生活的夏爾小姐失蹤了。
和夏爾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是一個美好虛幻的夢。她們早晨一起用餐,夏爾會用一種很脆,微鹹,有很可愛的小動物外形的餅干招待她。吃飯的時候給她講很多有趣的故事,陪著她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在每一個日落的黃昏,手拉著手在林蔭道上散步。
夏爾的眼睛裡沒有鄙夷,也沒有憐憫,只是偶爾看著她的表情有點奇怪。好像在通過她看另外一個人。
夏爾帶給了她很多新的,不一樣的東西。打碎了她過去深深包裹在身體外面,那層無聊的既驕傲又脆弱的殼,注入新的內芯。
甜甜知道,昂撒少爺後來對自己大的多般照顧,大概也是歸於夏爾小姐的功勞。她用上了那些金字塔頂端的貴族才能使用的馬車,有了四個言聽計從的僕人,還進入了貴族頂層圈子的黃金班,這些都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父親對待她和母親的態度也好了很多,甜甜有了自己的房間,可以穿上裁縫店高級定制的新裙子,而不是繼續使用姐姐的舊衣服。母親也不用趴在地上辛苦地擦地板直到擦出反光的影子才能停下來。她可以和其她的貴婦人一樣,牽著狗遛遛街,周末去劇院聽歌劇。去需要預約的餐館享受一頓美餐。
就像夢有盡頭,甜甜的美好生活此時也看到了盡頭。夏爾失蹤一年多,昂撒少爺的態度雖然沒變化。卻難掩其中敷衍的冷意。同名的姐姐在沉寂一段時間後,開始變本加厲地報復她。
地下放著一件被剪得不成樣子的爛裙子,甜甜啜吸著被碎玻璃渣割破的手掌。抱著答應給夏爾的長耳朵熊,呆呆坐在床上。
甜甜的母親輕輕進入房間。掩上門後拉著她的手,將她從床上揪起來,推到衣櫃前。
「甜甜,快,收拾收拾行李,咱們趕緊走。」她的母親急得滿臉汗水,松開了甜甜的手。親自開始將她的東西裝入箱子。
「媽媽,怎麼了?你怎麼急成這個樣子?父親呢?你不是陪他一起去看演出了嗎?」甜甜問。
「別提你的父親,你沒有什麼父親。那個惡心的老頭都要將你推到別人床上去了,你還叫他‘父親’?!」甜甜母親手上的動作又快了些,非常迅速地收拾了個包裹,帶著甜甜趁著夜色,偷偷溜出了門。
「媽媽,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清楚。我們為什麼要離開?現在外面正亂著,很不安全。」甜甜被母親拽著一路小跑,從萊茵伯爵府後面的一條小道拐入森林。
「別傻了。你不是什麼萊茵家的二小姐。你只是那個混蛋為了攀附名利養的一只小鸚鵡!媽媽今天在劇院遇到檀香將軍夫人,她笑著恭喜我,說我馬上就要一步登天了。你的父親打算把你送到伯奇那裡做情人!這事情滿城都知道了,就咱們娘倆還被蒙在鼓裡。」
艾格瑪瑞亞陷入混亂後。萊茵伯爵那一套待價而沽的方法行不通了。沒有兵權的他在看到很多牆頭草被暗殺或被處理後,心驚膽戰。這時他必須站隊,選擇一方依附,否則就會成為各個勢力共同打擊的對象。萊茵伯爵本想通過二女兒的線搭上昂撒,無奈他暗示了很多回,女兒就是聽不懂。
恰好伯奇很委婉地提出過,他對自己家處在昂撒保護傘下的女兒很有興趣。萊茵伯爵順水推舟,借著伯奇的要求打算靠上斯格拉切赫。
怪不得最近幾天,她的姐姐和伯爵夫人看著她的眼神怪怪的,還帶著隱晦的幸災樂禍的笑意。
「媽媽,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咱們兩個弱女子又能去哪裡?」甜甜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卻發現自己剛剛逃出牢籠,面對的仍是一片無光的黑暗。
「媽媽把首飾都帶出來了,我們先離開這裡,當了東西以後安頓下來再說。」甜甜的母親對萊茵伯爵沒有感情,可女兒是她的眼珠子,那個老色狼害了她一輩子,不能再讓他禍害自己的女兒。
朗月星稀,剛下過雨的路面泥濘不堪,母女兩個前進的速度越來越慢。後面的路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萊茵伯爵騎著馬,帶著家僕追上來了。
「甜甜,快走。被捉住是會被打死的。」甜甜的母親眼裡閃過一絲恐懼。她親眼見過那個惡魔用馬鞭抽死上個月還寵愛有加的女人。
「媽媽,停一停,我跑不動了。」甜甜捂著胸口,喘著粗氣,被母親用力一帶,摔在了地上。
貝隆坡的後面是一片河灘,夏夜的蟬鳴和蛙叫混合著風聲,一起撲在甜甜臉上。她聞得見空氣中盛開的花香,芬芳的肉桂味道,還有她最喜歡的茉莉味道,沾著泥土,縈繞在鼻尖。
後面的追兵越來越近,火把的光就像一群從遠飛近的螢火蟲。馬匹的嘶鳴和鐵蹄的踐踏聲順著柔風鑽入甜甜的耳朵,她還幻聽般地聽到了萊茵伯爵憤怒的咒罵。
無路可走了。她們母女兩個再怎麼跑也跑不過四個蹄子的畜生。
「甜甜,跳河吧。跳了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媽媽替你擋一會兒。」甜甜的母親將包裹塞入甜甜懷中,將她推向河岸邊。
雨後的河水湍急快速,渾濁地沖刷岸邊的卵石,樹上掉落的小小樹枝隨著河水漂流,很快就沒入水中不見了。
真的要跳嗎?甜甜咬緊了嘴唇,望著河水猶豫。
……
梁小夏在安息分校的學習很順利,第一個月末的考核,她只是隨便參與了一下,考出了五十名左右,一個還過得去的成績。不過即使是這樣,繆拉對她的臉色也好了很多,至少不會動不動上課就叫她回答問題了。
小隊的任務也比較順利,梁小夏預計下周她的隊伍就能邁入二級的大門。新加入隊伍的西婭和隊員們融入得很快,也沒怎麼抱怨隊伍等級低的問題,勤勤懇懇的和梁小夏一起做任務。
康斯坦丁和德姆的日子,在有了金錢注入後好了很多,高個戰士像吹氣球一樣迅速胖了起來,將他那身破衣服撐得圓鼓鼓的,結實的上臂從袖口伸出,臉上的青春痘也油光發亮。矮個盜賊在交了學費後還剩下了十幾枚金幣,他在幾乎將整個安息小鎮跑遍了以後,從一位冒險者手中買下一把鋒利的黑鐵匕首,每天坐在那裡用絨布將匕首擦得珵亮。
下周,最晚下周末,梁小夏決定進入安息森林外圍,做幾個稍微大些的任務。之前接的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已經讓她不勝其煩了。
沿著放學的人流向外走,梁小夏遇到了一個算得上熟人的人,昂撒。
昂撒瘦了一些,手上捧著一大束白玫瑰,頭發一絲不苟地打著發蠟,全部向後梳,站在四匹金鬃白馬拉著的馬車前,毫不顧忌周圍的學生打量的目光,下巴上揚,目中無人地只是盯著學校門口看。
「夏爾小姐,真的是你!你果然還沒有死!」昂撒在看到背著弓的梁小夏出來後,迎了上去,矜持驕傲的臉難得流露出一分喜悅。
「走吧,這不是說話的地方。」梁小夏低著頭將昂撒帶入學校附近的一個小酒館裡,要了一個小包間,點了兩杯飲料,像盆那麼大一盤蔬菜沙拉,毫不客氣地當著昂撒的面吃了起來。
昂撒捧著白玫瑰,有些不太舒服地坐在原木刨出來的椅子上。椅面和椅背都很硬,還有突出來的毛刺,在他養尊處優的日子裡,僕人是絲毫沒有膽子讓這種劣質木椅出現在他面前的,更別說讓昂撒少爺尊貴的屁股坐下去,勾破他的綢褲。
夏爾小姐變了,變得很多,若不是昂撒記憶力好,他根本認不出來面前的人。
她的雙眼變得最多,圓潤可愛的琥珀色眼珠變成了紅色,看起來有些猙獰詭異。臉頰不像一年前那樣有著微微嬰兒肥的圓潤,開始向瘦長的方向發展。鉑金色的頭發像大街上常見的男孩子頭發一樣,短到耳邊,在空氣中一撮一撮凌亂翹著。暗色發帶蓋過額頭,看來這是她唯一沒變的小愛好,偏愛藍黑色頭飾。
如果不是那張清秀潔白的臉表明她的身份,誰都會以為面前這位是個淘氣的小男孩。可他感覺到,她心裡真正的東西是內斂的,矜持的,比過去更加隱蔽也更加堅定。
她圍在桌子邊,單手握著叉子同時叉起四五片蔬菜,一大口塞在嘴裡,嚼幾下後,就著果汁咽了下去。蔬菜脆生生的,在她的槽牙間嘎吱作響。她嘴角沾著淡黃色金橘醬,舌頭圓滑地一舔,就抹了干淨。
毫無矜持,高雅,動作甚至堪稱粗魯。
但也很可愛。
和夏爾小姐用餐,有種奇異的魔力,他總能在她身上找到一種變化的美。這種骨子裡的隨性和親和讓他漸漸放松下來。
昂撒腦袋靠在椅背稜角上,雙手交握在腹部,腿伸得很長。在「莎莎」咀嚼聲中,他以過去絕不會采用的不雅姿勢,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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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求婚
盡一切辦法結婚吧:如果你娶到一位好妻子,你將會幸福;如果你娶到一個壞妻子,你將成為哲學家。結婚或者獨身,讓男人照自己的意願去做吧,反正他肯定都會後悔。
——蘇格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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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夏解決完盤子裡的一大份蔬菜後,再抬頭發現昂撒已經睡著了。腦袋歪在椅背一邊,身子彎成了弓形,腳抵著地板讓自己不從椅子裡溜下來,嘴巴微微張開喘氣。
梁小夏很詫異,這人警戒心也太低了,就這麼在她面前毫無形象地睡著了。這時候昂撒要是被梁小夏抹了脖子,艾格瑪瑞亞的第四軍團肯定大亂。
她還沒好心到幫諾厄老頭到這個程度。梁小夏輕咳一聲,看著昂撒很尷尬地醒過來,迅速整理衣衫,又恢復到那個儀表堂堂高人一等的樣子,只不過眼裡還有些迷糊。
「抱歉,昂撒學長。我沒吃早飯,餓得狠了。讓你久等。」梁小夏擦擦嘴,喝了一口水,端坐著聽他的來意。
「夏爾小姐,眾神保佑,你真的還活著。」昂撒理了理頭發,又將玫瑰花捧在手裡。「當時聽到手下人匯報說,一個很像你的學生進入第一戰爭學院就讀的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聽錯了,便急忙趕來確認。」
「哦?似乎一個小小的學妹的死活,並不需要昂撒學長專程過來吧?」梁小夏盯著昂撒,卻沒從他身上看出欺騙的情緒。
「嗯,我是來求婚的。」昂撒捧著玫瑰。單膝跪在粗圓木地板上,向梁小夏捧上了手中的白玫瑰。
求婚?!兩輩子加起來,這樣的事她還是第一次遇見。相比較戀愛少女走到這一步時的甜蜜和驚喜。梁小夏只覺得不知所措中帶著荒謬的茫然。
看看周圍的環境吧,一個普通餐館的破舊包廂,牆角上有蜘蛛結的網。桌子上放著一堆吃剩的髒盤子,木頭牆縫和地縫裡都積著灰。光線昏暗,沒有一條符合求婚的標准。
那麼,為什麼?是什麼讓昂撒迫不及待地追到這裡,幾乎在確認她活著的消息後,立刻趕過來求婚?
梁小夏可不會天真地以為自己是瑪麗蘇萬人迷,和對方在一個學院上過半年學就讓他產生了好感,並將這種好感三級跳後直接升入愛情的最後階段。梁小夏記得。她現在這樣子說自己十四歲都沒人信,難道昂撒是戀童癖?
不,不是了。他的父親還躺在病床上,昂撒這是想用婚姻的戰車將梁小夏捆綁在一起,更詳細點說,是想通過她拴住她的父親,瑪塔基尼——一位至少有五級法師實力,可以制作元素使僕卷軸,制作高級藥劑的天才大師。
從始至終,梁小夏都沒有回應。她沒想到昂撒居然會做到這種程度,毫不猶豫地以自己的婚姻和後半生幸福為代價,換取可能的一點點實力增強。這是為了他父親?還是為了他自己?梁小夏寧願相信前者。
帶著溫和的笑意,梁小夏白皙的手指伸出。揪掉一片花捧中的白色玫瑰花瓣。花瓣從她手心飄落,掉在地下。
看到這一幕,昂撒心裡輕輕「咯登」一聲。
「昂撒學長的求婚,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啊。」梁小夏的尾音拉長,頓了頓,問半跪著的昂撒:
「學長喜歡我嗎?」
「喜歡。」昂撒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愛我嗎?」
「愛。」
「你會只娶我一個,一生一世,不離不棄嗎?」
「會。」
「如果我死了,你能堅持獨身嗎?」
「能。」
「你撒謊。」
梁小夏平靜地得出結論,手指無意碰在他的耳邊,大量昂撒的記憶瞬閃過她的眼前。
「好吧,你識破了。我承認,我想娶你,只是因為你能給我帶來我需要的東西。」昂撒垂著腦袋,那一身的驕傲也有些蔫,他又站起來,坐回到那把劣質木椅上去,手上的玫瑰毫無憐惜地被他丟在牆角。
梁小夏仍舊在消化突然湧入的零碎信息,在看到一些畫面後,她下定了決心。
「甜甜和她媽媽在你那裡?怎麼回事?」梁小夏問。
昂撒詫異夏爾小姐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壓下臉上的震驚,他說:「是的,她們兩個是我外出准備找你的時候,在路邊碰上的。母女兩個是逃出來的,我救起她們的時候,她們正准備跳河。聽說是因為不願意被萊茵伯爵送給伯奇糟蹋,偷跑出來的。我把她們安頓在旅館裡了,安全你放心。」
看來昂撒還是有些驕傲的,他至少沒在求婚前用這件事情做砝碼來要挾或者影響梁小夏。
兩人沉默,昂撒在考慮求婚失敗後,下一步該怎麼走。梁小夏繼續在拼湊昂撒的零散記憶片段,找出關於艾格瑪瑞亞高層的信息。
「夏爾,你還是答應我的請求吧。你不知道,外面很多貴族都盯上了你父親,最近玫緹斯也有一批人在調查你,即使是在你死了以後。你們家的處境很危險,我很擔心。」昂撒很誠懇地說。
「而且,我想你應該也是有點喜歡我的。愛情的事情,等婚後我們一起培養不好嗎?我保證自己會是個好丈夫的。」昂撒繼續勸說。
「不,不是‘喜歡’,僅僅是‘欣賞’而已。」梁小夏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氣中快速而細小地劃出個短弧,糾正了昂撒的用詞。
「相比較婚姻,我更信賴交易,尤其是和你們這類人打交道的時候。交易同婚姻一樣存在風險,卻比婚姻可靠得多,你說呢?」
梁小夏將昂撒丟掉的花束又撿了起來,她可以拿著這些漂亮的花裝飾房間。浪費是很可恥的。
「好吧,這可是我第一次向小姐求婚呢。沒想到,連一分鍾的考慮都沒有,就被拒絕了。」
求婚不成,保持良好關系也是必要的。昂撒點點頭,表示他洗耳恭聽梁小夏的要求。
在打過一堆防護咒後,她從空間臂環裡取出來了交易的籌碼。
「我要用這樣東西,換取你的三個承諾。」
破舊餐桌上,碗筷旁邊,放著五把長短各異的寶劍。
血腥黑金寶劍!
昂撒驚得忽一下站起來,雙眼大睜著死死盯著餐桌上的五把寶劍,露出無法置信的神色。
「是你偷了寶劍?!這東西怎麼會有五把?不是只有一把嗎?」昂撒滿腦子疑問震驚,滿國尋找的傳王寶劍,居然在她手裡!
梁小夏則平靜得很,她不怕昂撒不交易,也不怕他殺人越貨。沒有一個艾格瑪瑞亞貴族在看到這東西的時候不動心,尤其是在王室空滅,沒有合格繼承人的情況下。有了這把劍,昂撒就相當於一只腳踏在了通往王座的台階上,只需要踢掉沿路的石子就能一步登天。
「這東西本來就有五把。怎麼樣,貨不錯吧,交易做嗎?」梁小夏很狡猾地笑了笑。
「做!如果是這東西,就算是魔鬼,我也會和他交易的。」昂撒捏緊了拳頭,在想到什麼之後,又苦笑了一下:「現在做不做也由不得我了。我想,如果我拒絕交易,很可能沒法活著走出這個包廂。」
「嗯。聰明。不過我提前聲明,這套血腥黑金寶劍是假的,偽造品。當然,你不說的話也沒人會知道。詛咒什麼的,你自己裝著弄弄就好。」梁小夏拿起其中最短的一把,漂亮地玩了個劍花,又將寶劍扔了回去。
昂撒面色凝重,不知道能用血腥黑金換取的承諾,他出不出得起。畢竟,和半個一國之主比起來,他一個軍團長的兒子,可以給出的東西,幾乎微不足道。
「放松點吧,別緊張。我不是魔鬼,不會真的索要你的靈魂的。」梁小夏給昂撒倒了一杯冷水,塞進他手裡。
「我真的想不出來,你會提出什麼要求。軍隊?第四軍團雖然是我現在代理,可我實際上沒有控制權,父親才是掌控人。甜甜?她是你的好友,可還不能和黑金寶劍相比。錢?那東西,你這輩子缺過嗎?」
昂撒抿了一口冷水,揪了揪束得過緊的衣領。
「有自信點,我挺看好你的。未來國王的三個承諾,不是誰都有這個機會提出來的。」梁小夏拍了拍昂撒的肩膀,又得到了一些記憶。
「艾格瑪瑞亞未來國王?即便是這樣,你也不願做我的妻子。」昂撒依舊耿耿於懷。剛聽到拒絕的時候,他真的想一走了之,無論是身為一個男人的,還是身為一個軍團長兒子的自尊,都被梁小夏在同一刻撕了粉碎。
「行了,有點男人的樣子。別總是磨磨唧唧揪著這事情不放。我的第一個要求還真是關於甜甜的。我需要你承諾:此生余後的日子裡,盡你最大力量保護她,照顧她,不管你有沒有成為國王。」
「需要我娶她為妻嗎?」
「這倒不用。」
「好的,我承諾。」
昂撒單手高舉,以自己全家的健康幸福為賭咒,向神靈發出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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